《天机剑曲》
不知所云
从小到大,我脑子里总有些光怪陆离的故事在纠葛,然后就想写出来。但是因为种种原因,或以前太稚嫩,或学业太繁忙,或事业要上心,停笔多年。
午夜梦回,实在有些不甘心,想到过去小时候的理想还是当个作家,坐在咖啡馆里写小说,梦想十分小资且中二。
现在嘛,并不一定是要当作家,但是想在工作之余将自己曾经想过的故事拿出来与大家分享。
能签约,实在是意外之喜。
谢谢支持我的朋友、爱人,以及给我许多帮助的其他作者朋友,明洁、一剑孤云、陈泰臣还有三生吴,以及其他许多人。
近期调整状态,之后会更加努力。
请假一天
因在外地出差,设定发文时有些差错,今日来不及更新了,十分抱歉。
第一章 清河烟波 存微入世
清河郡。
俗语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邵珩自今晨起就眼皮跳得厉害,在房门口长吁短叹个不停,直逗得驿站婢女咯咯笑个不停。
小厮四喜一脸苦兮兮地凑过来讨好道:“公子,今日总该启程了吧,王妃都催了好几次,再不启程,就怕赶不上太后寿诞了啊,这赶不上您也就算了,四喜的屁股一定会被王爷打开花啊……”
邵珩接过婢女递来的热巾,拭了拭脸,方才笑眯眯地看向四喜说:“四喜,你是公子还是我是公子,怎么我每次出来玩一趟,你就和崔嬷嬷一样唠叨了啊,不然待回京后送你和崔嬷嬷作伴吧,让她老人家有个谈话的也高兴高兴?”
四喜脸色一僵,崔嬷嬷是安王爷的乳母,脸都皱成了橘子皮,最喜欢的就是逮着人说各种往事,话痨实在厉害,能从早说到晚。四喜刚进王府时不清楚,还本着尊敬老人的心态和老太太打招呼,结果到了太阳下山还没能脱身。从此四喜幼小的心灵受到了巨大的打击,对崔嬷嬷产生了严重的心理阴影。
四喜一听公子这么说便不敢再说话,只能眼巴巴看着自家公子。
邵珩斜斜瞥他一眼,然后眼皮又抽筋似的跳起来了,突然便情绪有些低落,便随口道:“得了,皇祖母千秋礼也寻到了,收拾收拾东西,午后启程回京!”然后就一甩手走了,只留下瞬间活蹦乱跳的四喜开始指挥各人收拾东西。
邵珩走出驿站,随意逛着,身后照例是安王府的侍卫杜铁,人称“老杜”。
“老杜,我自去年晋入武者六品后,便无寸进,这便是你之前提过的瓶颈么?”邵珩虽是发问,却似乎眼光漂浮不定、心不在焉。
杜铁是后天八品武者,是齐皇亲自从大内挑选拨给邵珩的教习,眼耳自是灵敏,发觉这位一直豁达的小主子今日心绪有点不宁,想了想便顺着邵珩的话接下去:“郡王天赋本身不差,有个好筋骨,又有圣上亲自问国师要来的灵丹妙药调理身体,更何况郡王后天勤奋,如此年纪达到六品已是甩了老杜当年几千里了……呵呵……”杜铁见邵珩似乎仍旧有些失神,又道:“郡王基础扎实,并非一蹴而就,郡王要是去混江湖只怕早就闻名武道。不过郡王毕竟年轻,如今一时的迟滞,只怕是之前晋升到底过了些,如今只需每日打熬根基,过一段时间自然而然便也会有所突破。武者后三品每晋一品之后修行艰难百倍于前一层次,老杜停滞于八品十年,此生已无缘晋入九品……”说到此处,杜铁也颇为低沉。
邵珩虽是皇室弟子,但心地纯良,当即回神玩笑般恭维了这位师傅几句。
杜铁“呵呵”一笑道:“郡王可知为何我们戏称后天九品为‘遇龙门’么?”他见邵珩目色流露出好奇之色,便也不再卖关子:“想来郡王也听说过,后天武者之上如我齐国国师还有先天修真者,据说能呼风唤雨、撒豆成兵。只不过国师向来神秘莫测,从未出手,倒也不知是否真有仙家手段。后天九品已是吾等极致,但也算半只脚踏入先天。只是晋入先天何其难也,有此资质机缘者万中无一,虽遇龙门,却被困于龙门……”说完杜铁自己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便也不再说话了。
鱼嬉于浅溪,乍见宽广河流上的美景,心生向往,却遭遇拦堵。邵珩心想,人生在世只怕人人皆不得自由,只不过我即已知天外有天,让我如何安于现状?心里竟更觉得没甚意思。
不知不觉,邵珩两人走到清河郡有名的烟波湖旁。
此时烟波湖浩淼广袤,在晴空碧洗之下显得悠然平静,些许微风抚过,荡起微微涟漪,复又平静如画。时候尚早,多数人正在市集之处,烟波湖畔不过远处有些许妇人在浆洗衣裳,湖上月桥和清河楼尚无游人往来,连原本湖面上的画舫亦在岸边憩息。
到底是少年心性,邵珩见到此情此景,心情舒展,方才一缕愁绪尽散,连眼皮都不怎么跳了。
“时光大好,我何必现在烦恼这些,待得回去后求一求太子殿下,让他帮忙说说情,让我可以多出去走走,没准也能拜得高人门下,学一学仙家术法呢。”邵珩一边想着一边胡乱走,到了清河楼上。
楼里茶肆也未开张,不过老板却也认得这位近期常来的贵客,故而特地殷勤地上了一壶好茶和一些糕点。
邵珩客气道谢,又让杜铁自去寻老板聊天,自己便独占了宽大楼顶,思索着杜铁方才所说。神州之上,先天修真传闻由来已久,齐国仅一小国,边界之一为无边无际的连云山脉,偏安一隅。邵珩也曾听闻邻国的游商讲述过那些飞天遁地的传说,而齐国国师更是他皇室亲近之人,国师虽然深居简出,但呼风唤雨却不在话下。据闻连云山脉深处亦有修真门派,却只许有缘人进入,不知是真是假。
因着早饭未吃,邵珩连喝了两杯茶水,又吞了几块点心,走到栏杆处四处张望,却发现原本空无一人的月桥上行来数人。
最先的两人皆是女子,走在前头的少女着藕色衣裳,瓜子脸上有一对讨喜的浅浅酒窝,一笑起来又眉眼弯弯,斜斜扎着一根小辫子绕过耳后,看去不过豆蔻年华,灿烂可爱。那少女看去容色姝丽,只是身量、眉眼尚未长开。她牵着后面女子的手,蹦跳地走着。邵珩又朝那小小少女身后的女子看去,不由微微一愣,竟是个绝美女子。
自古皇宫多美人,邵珩出身皇室,见到此女也不得不感叹一声倾城绝色。此女身量高挑,约十七八岁样子,一身青衣简装,一头乌发简单地簪起,只是却偏偏眉目含霜,让人等闲不敢靠近。
月桥尽头是三名服饰相似的男子,皆是紫底白纹的道服,仅颜色有深浅及样式不同。
当先一人望去三十左右,有一张天生红脸和一把美须,粗眉广目,却不簪冠,腰间一柄拂尘。
另外两人均较为年轻,一人约莫二十左右,一人比邵珩略小,两人服饰大抵相同,均是着浅紫道袍白色束腰,显得很是精神。年长些的那位身材颀长,背后缚着一柄剑,剑眉星目、神情疏朗,嘴角噙着一丝笑意,极为英俊不凡,让人心生好感。而那名少年则有一张娃娃脸,年纪尚幼,头上裹着道髻,有些不伦不类,却看起来也讨喜的很。这少年此时不知为何一脸沮丧的表情,似乎在和那俊秀青年争论着什么。
邵珩看到这圆脸少年脸上苦大仇深皱成一团的模样,心里突然想到四喜,不禁噗嗤一笑。只是刚笑出声,那名英俊青年扭过头来看着自己,随后那娃娃脸的少年也转了过来盯着自己,心下一时有些讪讪,却又瞪大双眼诧异:清河楼斜对月桥中央,那三人却刚上月桥已经有些距离,难道这样也能听到?
邵珩如今习武也算耳清目明,只是方才那声笑轻微得很,这个距离只怕杜铁也听不见。这人看起来年轻,莫非已是九品?
邵珩心思如何转动不管,但面上对着那两年轻人灿烂一笑。
也亏得爹妈给了一副好皮相,那两年轻人见是一俊秀的少年郎,穿着又不俗,笑得既友好又明亮。于是那剑眉星目的年轻人已是同样回以一笑,而那娃娃脸的少年却撇了撇嘴就扭回了头。而那中年人却似乎毫不知情,只顾一边行走一边欣赏湖光山色。
月桥上另有两人,却是普通百姓,不知为何走到此处。其中一人邵珩还有点眼熟,那是清河郡里市集上挑担卖面的中年人,前两天邵珩还带着四喜在他摊贩上吃过面,味道尚可,故而有些印象。
不知不觉间,前头那两名女子已停下脚步在月桥之上,似乎是在用点心戏耍鲤鱼,那三名紫袍道人已走至烟波湖的湖心小亭处。至于另外两人走走停停,始终离那两名少女不远。
邵珩整个人趴在阑干外,本是茶香环肆,心情正好,结果突地眼皮又是一阵跳动,不由自主抬头,只见那贩面老板和另一人步伐突然放缓,心里忽觉不对:这时已将至午时,卖面的不去市集做生意,来此地作甚?
刚念至此,邵珩便见那贩面老板和另一人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想也不想就直起身子运气大喊道:“小贼敢尔?!”之后只觉脚下一空,一阵天旋地转。
那两人见势不好,前头那紫衣三人已是回头走来,惊惶之下撒腿就跑,却面前突然闪过一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已晕了过去。
却是那名中年道人不知如何制住了那二人。
那俊朗的年轻人却纵身而起,踏湖而去,从湖面中提起一人:原来,邵珩一时忘记自己身在高楼,已半个身子在阑干之外,情急下站起时一个不稳栽倒了湖里,偏偏不识水性,只能扑腾在水面上。
那娃娃脸少年幸灾乐祸地指着湿漉漉的邵珩哈哈大笑。
邵珩也颇为不自在,暗暗恼道:今天果然没什么好事!
那紫衣中年男子制住那二人后,走向两名面有微惊的女子,制止了那粉衣少女捡起地上事物的动作,先是蹲在一旁细细看了看:之前两人落下的事物是两条油腻的乌黑色帕子,却隐隐闻到一缕淡淡甜香。
中年男子眉头微皱,并指伸出,之间其双指忽如玉色,捡起地上帕子,凑近鼻下轻嗅着,而后又面无表情地将两条帕子随手一卷,塞进怀里。
那两名女子对视一眼,并未多言,行至到邵珩旁边,青衣女子也罢了,那粉衣少女在看清邵珩面容后竟是轻轻吸了一口气,似是不可置信,原本天真烂漫的脸上流露出怔忪之色,青衣女子眼中闪过一丝疑问,轻轻捏了捏粉衣少女的手。
粉衣少女低头垂下眼睑,复又抬起,眼中全是好奇和担忧之色。
那紫衣中年人也回转过来,立在一旁,先是隐秘打量了那两名女子,尤其是那年幼少女,心中似是猜测着什么,后又扫了眼邵珩,这一眼便发觉邵珩有些奇特,不由自主地上前钳住邵珩右腕细细探查。
而邵珩突然被人擒住右腕被制动弹不得,却也不惊慌,只是皱眉道:“阁下这是做什么?”
那紫衣中年人闻言又打量了他一番,呵呵一笑便松开了手。
邵珩被他看得有些发毛,估计还是湖水清凉,所以当场打了个喷嚏,眼角瞥见粉色衣裙,方想起那两名女子仍在,不由面皮一红。那绝美青衣女子面色冷淡,只是略微扫他一眼,多数时候还是看着粉衣少女。而那粉衣少女却是睁着一双杏眼盯着自己,想到方才自己明明是本打算出声救人,却一时忘记身在高处,反而掉入湖中,真真是丢人之极。看紫衣三人也不是寻常人,只怕是根本不需要自己的提醒,邵珩一想到此,脸上又烧了起来。
“这位公子,方才多谢你出声惊走歹人,却不知恩人姓名?”粉衣少女声音清脆明快,睁着乌溜溜的眼睛,好似学江湖人一般认真抱拳道,看去不觉莞尔。
“额……惭愧,在下邵珩,当不起恩人之称,即便在下不出声提醒,也定能逢凶化吉。”邵珩面对少女弯弯的笑眼,有些不自在,微微平复心情回答道。
浑身已经湿透,不过邵珩仅仅是皱了皱眉,便恍若未觉,转身向那三位道人道谢。故而未他也未发现那粉衣少女眼中闪过的挣扎神色。
“多谢兄台相救。不知三位道长自哪观而来?”
那英俊青年微微侧开身子,复又还了一礼,道:“不必客气,吾观小兄弟神思敏捷,运气呼喊时声若洪钟,身手定是不凡,若不是受惊中坠水,只怕也不需我等相助。”说罢便主动介绍了自身。
这三人是同门叔侄,那中年人道号“清阳”,是两名年轻人的同门师叔,俊秀青年俗家姓沈,本名“元希”,入门后门中排“永”字辈,故道家名字是永希,而那娃娃脸少年则称永伦。至于来历却并未明言。
邵珩心中一动,觉得这三人只怕来历不凡。
那沈元希样貌剑眉星目、俊秀无比,言谈之中光风霁月、为人谦和,让人不仅心生亲近之意,而永伦一张娃娃脸更觉无害,邵珩又觉得他与四喜颇为相似,而年纪又较幼,对这二人都好感大增。
哪怕是之前行为有些怪异的清阳道长,看起来也颇为正气,除了一开始有些失态外,之后对邵珩既不亲近也不排斥。
至于那少女自称姓萧,单名“毓”,那青衣女子唤作“阿青”,那绝色青衣女子却原来是少女侍婢,倒令邵珩心底颇为奇怪。他认识的女子皆爱美,旁人如何不管,家中侍婢必然逊色于己,这萧毓倒是与别不同。不过看其样貌,待得几年只怕也是个秀美佳人。
“邵家哥哥,多谢你今日喝退坏人,我今日离家久了,过几日我再来谢你!”那萧毓天真烂漫一板一眼地说道,说完便阿青离去了。
邵珩见其去得匆匆,也只得心底哭笑不得:过几天他已回了邑都的王府,那还有相见之时。而后就见杜铁自远处大步踏来。
“郡王!您没事吧?”
邵珩尴尬一笑连称无事,突然那清阳道长开口询问:“不知邵公子是齐国哪位郡王爷?”
杜铁答:“我家王爷正是圣上胞弟安王。”
“原来如此,竟也是巧了。”清阳道长说完这句却不再开口。
沈元希道:“安郡王有礼,我师叔与贵国国师有旧,途径贵国正要前去拜访,如此方说巧了。”
邵珩心中惊诧,国师来历向来神秘莫测,如今竟有旧友到访,心中对这三位更加好奇,尤其怀疑对方也是修真之人。
“竟是国师友人,我今日正要回邑都,不如三位与我同行,也好替国师尽一尽地主之谊。”
清阳道长沉思片刻,复又仔细打量了邵珩几番,心道:如此灵台通透的良才美玉,再过几年就错过了筑基的最佳时候,那人怎会不知?就算不推荐回门内,为何却也不自己传授引气之法?而此前听那老翁讲,村落常有女子失踪,如今又有千萝幻梦蜂的踪迹,莫非那人竟是入了魔道?
想到此处,清阳道长神色一厉,隐有杀意。
邵珩及杜铁只觉身上一沉,背后发凉,却动弹不得。
沈元希见状轻轻咳了一声,清阳道长意识到自己一时失态,马上轻轻一笑,收了气息。
杜铁回复后马上如临大敌,要挡在邵珩身前,却被拦下。
“老杜,不可无礼。”邵珩心里更觉其神秘,更是决定无论如何要于他三人同行至邑都,好打听一些先天之事。
“安郡王,贫道另有些事要办,却不能与你同去邑都。不过我这两个师侄年轻未经历世面,却要劳烦郡王指点一番。”清阳道长缓缓开口。
邵珩起先听他不能同行,正要说话,哪知下半句竟是让沈元希和永伦与自己一起,心底大喜,连连答应。
“不过,贫道与国师早年识于微末,久年未见却是要给老友一个惊喜,安郡王可莫要提前透露了。”
邵珩闻言虽有些奇怪,但也应下了,一行人正要离去,只见那清阳道长走到被捆得五花大绑的两名贼人前,伸出一指点在一人太阳穴处,就见那人不知为何在昏迷中也抖如糠撒。
邵珩心里惊异,不知是何技法,已超出自己的认知,然而却不好唐突详询。
清阳道长转身回来,开口道:“安郡王,何为‘沙河帮’?”
“沙河帮?”邵珩自是不知这等江湖帮派,不过他转头看向老杜。
老杜见他看来,便上前行礼后解释了一番。
沙河帮十几年前不过是一群匪类,但近十年来不知如何渐渐在江湖上成了气候,在齐国底层中也颇为有名,还跟着漕运做些买卖,欺男霸女虽说不少,但也没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清阳道长听后点了点头,看了眼沈元希,又对永伦道:“你这几天老老实实地跟着永希先去邑都等我,不过每日里修行不可断,待我回来若发现你有半点懈怠,自然有你苦头吃。安郡王,贫道先行一步。”语罢,便拔腿就走,也不见他如何加快脚步,邵珩只觉他不一会就已到了远处,再看不清身影。
邵珩从未见过如此迅速的身法,偏偏清阳道长走去却如平常,不仅喃喃道:“沈兄,贵门究竟却是何处?”
沈元希洒然一笑,传音至其耳畔道:“存微山。”
第二章 魔影初现 元希传法
邵珩耳闻低语,只觉有些许耳熟,却见杜铁毫无反应,发觉沈元希以什么方法仅让自己听见,诧异看去,沈元希只是面带微笑,目中隐有亲和之意。知晓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对沈元希和永伦抱歉一笑,当下不再打探,一起回了驿站。
邵珩暂时安顿沈元希二人,让四喜殷勤招待,自己匆匆回房,打开刚整理好的行李,在一旁侍女怪异的眼神中,翻些什么。
片刻翻箱倒柜寻出一本游记来,却是不知何人所著,描绘了其游历山川之景,是邵珩平日消遣所用。
邵珩走出房门,让侍女重新收拾行李,就着日光翻到其中某页,却是:“峰顶苍松孤立,其畔立一裂石,石刻数十字,笔锋凌厉,势如风啸虎扑,然意均不解,独末处隐有‘存微’二字可见……”
“存微……”邵珩默念数遍,心中不知想些什么。
沈元希带着永伦,坐在驿站一间临时客房内,二人换下紫色道袍,改着普通衣裳,静待邵珩等人出发。
“师兄,你干嘛要透露给那个什么郡王山门之名?”永伦突然瘪了瘪嘴道。
沈元希轻轻瞪了他一眼:“又有何说不得的?”
“齐国真是小,若在其他地方,谁不知道我存微山。”
“多嘴!”沈元希凤目一眯,肃道。
永伦见师兄不虞,只得老实,只是不一会又眼珠一转道:“师兄,你说师叔做什么去了?”
沈元希本已闭目打坐,闻言又睁眼,皱眉一想道:“之前我等遇到的老翁,说是附近村落失踪了许多年轻女子,今日那两歹人只怕也是要对那两女子不善,那沙河帮估计与此有关,师叔自然要去探查一番。”
永伦微微不高兴道:“那为何不带我们去?”
“师叔自然有他的道理。”要是以往,沈元希此刻已是督促永伦抓紧时间打坐吐纳,今日却并未催促。
永伦见状自然自己也不会主动去提,乐得清闲自在。
沈元希心底却不甚轻松,方才在烟波湖上,那歹人随身所带的帕子上沾着极轻微的甜香,是星罗宗独有的千萝幻梦蜂的蜂蜜,虽然极少,但也不可忽视。
神州大陆修道者众多,齐国确实因地域及国力原因方才知晓极少,其中最有名的合计正道十派和魔道五门,正所谓“一斋二寺三山四派五魔”,那星罗宗便是魔道之一。
虽说正道居多,然则魔道狡诈,而正道中慈云斋隐于连云山脉极北,霓霞山远在东海云水天岛,丹鼎派门内弟子多以外丹之术闻名,于术法比试上不甚精通。而存微山虽是天下剑道执牛耳者,门内香火却因种种原因并不旺盛,正道不过堪堪压了魔门一头,如今以云梦大泽粗粗为界相安无事罢了。
那千萝幻梦蜂独产自星罗宗,也难怪师叔慎重不愿带上自己二人,说到底还是自己修为尚浅。想到此处,沈元希道心愈发清明,背后长剑隐隐于自己气机相合,似有共鸣。
一旁永伦见状心下羡慕不已,更是崇拜非常。
沈元希取下背后长剑,以手抚之。这柄仙剑,剑名“衍阳”,是掌门真人破例允许自己提前入剑阁而得,是过去门内一位赫赫有名的前辈所遗留的剑胚,因修为尚自不够,无法气机相容,尚不能如臂指使,故而每日于剑同眠,日日以自身气机养剑,如今已颇有成效。
他瞥了眼兀自懵懂的永伦,想到师叔离开前的告诫,心想:“师叔既然命我暗中行事,便也就顺那安郡王之意。更何况那位郡王筋骨分明、灵台清澈,天资怕是不低,师叔是起了爱才之心,想来是如此才让我与之相交,查勘其心性,或许过不了多久,我又会多一名师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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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行“人”字,秋意微浓,但总体并没有多少寒冷。官道之上行人稀疏,少有车马,一路行来遇到的多是官府驿信使策马而走,只是偶有些行商抑或是果农驾着牛车经过。此时,两车六骑缓缓自南向北驶来,车马之上均烙有“安”字。
当先一玄色华顶马车中坐着三名年轻男子,一名青年丰神俊朗,一名十七、八岁少年淸贵俊秀,另一名是一个不过十三、四岁的娃娃脸少年,正是邵珩、沈元希和永伦三人。
邵珩身着天青色梭布锦衣,腰间绑着一根暗色荔枝纹金带,头发束起一部分,戴了一顶精巧的玉冠,摇身一变成了个翩翩贵王孙。沈元希一袭雪色净面长衫,腰间系着鸦青色腰带,同样束起头发,用青色发带固定。永伦也是浅色衣服,只是头发却被梳了个总角。
这数天里,邵珩存心搭讪,沈元希也顺他之意,一来二往聊天中,几人关系亲近不少。邵珩觉得沈元希学富五斗、知晓天下,恨不能抵足而眠、秉烛夜话;沈元希亦是觉得邵珩脾气相投,又存着“这大约是往后师弟”的心态,并未拒人千里。
沈元希乃存微山“永”字辈弟子中翘楚,无论修为、剑术均属一属二,更得掌门器重,得长老厚爱,是师弟们的榜样,又是师兄们的眼中钉。而又因相貌清俊异常,常惹相思,故而平日里老器持重、不苟言笑,极少与人如此轻松言笑。同辈交好者寥寥数人,也就身为小师弟的永伦较为特殊,但平日里也是敦促其修行,颇为严厉。
如今对邵珩如此亲和,永伦心底暗自腹诽了好久。
今日沈元希又随口提了下神州中原大楚朝的一些风俗见闻,惹得邵珩心里羡慕不已,只恨不得将沈元希说的各个地方去一个遍,当下却哀叹一声:“沈兄,我可真是羡慕你,不受拘束,可以畅游各地。”
沈元希轻笑:“安郡王,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和生活,不过神州之大,哪里能畅游?我也多是听闻家中和师门长辈说起,多数地方我也未曾去过。”
“那也是很好啊。”邵珩长叹一声。
永伦在一旁不理两人,只顾着左右手各一个糕点,吃得不亦乐乎。
忽然,邵珩听见帘外传来清脆的鸟鸣声,心想,已经入秋了,怎么还有雀鸟?
沈元希将帘子一掀,那只雀鸟竟自行飞入车内,乖巧地停在沈元希手中,不时地啄一口沈元希掌心。
邵珩正看得有趣,就见那只雀鸟扑腾翅膀,几下变成一只纸鹤,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直惊得他从位置上跃起,凑在沈元希旁边左看右看,心里想将那纸鹤拿过来好好研究一番,又不愿随意查探他人书信。
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强制克制自己坐回位置上,却控制不住眼中惊异。
那雀鸟明明活灵活现,与一般雀鸟没有任何异样,竟是由纸化来?
这些天他不是没打听过先天以及术法之事,只是沈元希只道“后天入先天仅是开始”、“确有修真之事”,其余却也并不多说,只道时机未到。
邵珩所理解的后天和先天,在修真界又称为藏精期、引气期。
之后道家修真主要大体分四个大境界:炼精化炁、炼气化神、炼神还虚、炼虚合道。
前三个大境界分别对应修真界的筑基期、金丹期、元婴期。而此三阶段又分三个小境界,依次是:养气、筑元、凝胎、入神、观微、蕴丹、心动、灵寂、结婴,小境界再分前、中、后、圆满。
至于传闻中的炼虚合道却无流传。
师叔虽因邵珩资质起了爱才之心,而邵珩到底还未正式修行,沈元希便也不好详细叙述。
此刻他虽然克制自己不多嘴询问,然而沈元希展开纸后脸色一变,原本轻松之色尽去,反而眉宇凝结,神情郑重。
“沈兄,可是出了什么事?”邵珩见他面色不好,询问道。
沈元希目露犹豫之色,但想到师叔信中所言,只怕还需要邵珩这位安王府的公子相助,当下便简单地提了下这段时间发现的人口失踪之事,只是隐去发觉有魔门踪迹之事。
“……我师叔前几日前去查探那沙河帮,哪知刚到沙河帮总部竟已是被大火付之一炬,却没有一个人。他到处检查了一番,发觉那沙河帮总部上上下下已被什么杀害,并且毁尸灭迹……”
“竟有此事?!”邵珩大吃一惊。
沈元希异常严肃道:“师叔甚为担心,打算继续查探,另有一事需郡王帮忙。”
邵珩虽被沙河帮灭口之事震得心神不定,当下也马上答道:“我虽不太了解,但是此案本身发生在齐国,又有那么多女子失踪,我也不会袖手旁观。”
沈元希顿了一顿,看着邵珩道:“此事……郡王先莫要激动?”
“沈兄尽管说。”
“我师叔在沙河帮的库房内发现了一块被烧毁一半的腰牌,似乎出自贵国大内。”
邵珩心中发紧,嘴唇有些发干,握住拳头瞪着沈元希:“沈兄,你这话意思是说,这幕后凶手,在我国皇宫内?”
“至少有所关联。”沈元希肯定说。
邵珩脸色发白,齐皇仁爱勤政,太子殿下聪颖宽厚,他却是无论如何也不信他们会做出此事。但大内侍卫向来只听令于齐国天子及太子,如其父安王虽为圣上胞弟,也无法差遣。若不是皇伯父和太子行事,那大内必然出了叛徒,皇宫只怕也岌岌可危!
“郡王先莫要着急,此事我入邑都后也会探查,只是……”沈元希顿了一顿,“只是需暗中进行,却需要郡王给我师兄弟二人遮掩下身份。”
邵珩此时心里颇为沉重,却也想不到此事有可能有魔门参与,牵涉更大,故而沈元希只能先隐秘打探。当下自然答应遮掩身份之事,也吩咐杜铁不要随意外传。
之后,路上邵珩虽然心有牵挂,但沈元希除开一开始有些变色,之后便恍若无事,也受其影响,慢慢暂时定下心来。
是夜,邵珩因心绪不宁,便独自于驿站外无人处习拳。此拳法名为《龙象拳》,习到高深可有龙象之力。
沈元希本在打坐静修,于房内远远听闻拳风阵阵,轻“咦”一声,沉吟片刻便走出驿站,翩然而至邵珩身旁。
邵珩见状当即停下,正要开口相询,沈元希已道:“想不到郡王竟然习的是《龙象诀》。”
“《龙象诀》?”邵珩一愣,心道,这不是拳法么?
沈元希站到一旁,面带微笑道:“郡王打一遍如何?”
邵珩心下一动,便从头开始打了一遍。其间只见沈元希时而眉宇舒展,时而轻皱眉头,最终却是点了点头。
“沈兄?可是拳法有误?”邵珩奇道。
沈元希见他结束,抚掌笑道:“合该你与我有缘,若你习的是其他基础法门,我却也帮不上忙,此拳却恰恰是由我祖上流传而出,不过郡王只习了拳法,而内腑之气却是其他法门,自然无法发挥其力。”
说罢便笑呵呵挽起袖子,摆了个马步,又对邵珩道:“郡王可要记好了,《龙象诀》拳诀相合,一招便有一诀,合计三十六诀,行拳一次便是内息循环一个大周天……”
邵珩只见他白衣翻飞、身姿潇洒,口念口诀,一招一拳威力与自己相比更胜许多,当下默默记诵。
沈元希打了两遍,拳法与口诀一一相合,又让邵珩自己重试了几次,见邵珩确实记住了,又道:“龙象诀不是什么高明法门,就当是我送给郡王的见面礼,不过郡王如能持之以恒练习,对此后修行亦有好处。”
邵珩方才新尝试了龙象诀行拳,正觉体内气血翻腾,内息游走,只觉此前卡在后天六品的瓶颈已略感松动,正心喜无比,听闻沈元希说道“对此后修行亦有好处”,不仅心里微微一动,不知是沈元希口误,还是确实如心中所想,想出声询问,却因体内气息尚未平复无法开口,只得闭目调息。
沈元希神秘一笑,抚掌离去,悄悄回了驿站。
待邵珩重新睁眼时,四周已空无一人,想到今夜得沈元希传了法门,若是日后修为更进一步,说不得也能入传闻中般御剑飞行、纵横山川,更加是心神往之,只想若是自己也修炼成功,日后若能仗剑游历神州,简直是不枉此生。
邵珩自是不知,自今日起此生已翻天覆地,此后他不仅踏上了修道之路,御剑神州、仗剑天涯,只是其过程有伤痛、有欣喜、有迷茫、有甜蜜,最终还是“阅尽神州千峰色,徜徉天地入胸臆”,成就了神州又一段传奇佳话。
第三章 摘星楼旧识相会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且说这邵珩三人一路车马不疾不徐前往邑都,清阳道长已根据之前所查线索御剑前往邑都,往身上贴了个隐身符便轻松过了城门看守,而无一人发现。
齐国虽小,但也绵延数百年,其都城更是百年古都。齐国历代帝王励精图治,皆是爱民如子,逢天灾人祸均减免税务,皇族邵氏均深受齐国百姓爱戴,邑都犹盛。清阳道长隐去身形立在西面朱雀大街正中央,闭目一动不动,双手交叠负在背后,似是在侧耳倾听。
良久,清阳道长睁开眼,左手并出双指往眼前一抹,目中微微发亮,施展道法“望气术”观望:但见皇城云顶之上有一黄龙闭目盘踞,威严雄武,其侧又有数条小龙、彩雀环肆嬉戏,云气洁白,而邑都四处欣欣向荣,似乎并没有任何异样。
清阳道长略一沉吟,还是再次运功仔细到处查看了一番,这次便似乎有所发现,一直波澜不惊的眼中出现些许讶异之色。不多时,清阳道长掸了掸袍子,一抚面上胡须,便身形微动,几下便消失在熙攘人群之中。
齐国邑都有国师徐鹤,据传闻是已达先天。徐鹤自先帝时就任国师司掌齐国祭祀之事近二十年,齐国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唯一一次动荡乃今上登基时,是徐鹤不知因为何事突然远离方让逆王乘机作乱,事后亦辅助今上平定上下,直至如今。
齐国国师虽受齐国上下尊敬,但徐鹤的天师府依旧伫立在皇宫之外,地处邑都西北角。府中修建有一摘星楼,以便国师登高观星以测天象用,在摘星楼上俯瞰,可将邑都尽收眼底。
今日徐鹤仅白日时入宫与齐皇下了几盘棋,便回到天师府中,摒却家丁、道童,一人登上摘星楼顶,摆开一套茗茶器具,沏了一壶齐皇赠与的雪顶甘露茶,自斟了一杯,却又斟了一杯放在自己对面,兀自闭目养神。摘星楼顶凉风徐徐,邑都已完全入秋,夜晚高楼之上已是如水寒凉,偶尔还会飘来几缕沁人的金桂香气。
此时万籁俱静,周围无丝毫虫鸣鸟叫之音,唯有夜风习习,徐鹤却突然开口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奉上一壶香茗,但请客人品尝。”
说罢便睁开眼睛,却见其对面位置上不知何时起竟多了一人,紫色道袍随风而动,正抚须而笑:“二十年不见,徐鹤师兄别来无恙否?”
来者正是清阳道长,他哈哈一笑,撩袍而坐,瞪了眼面前香茗,没好气道:“早听说清鹤师兄当了这齐国国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雪顶甘露可精贵得很,师弟在山中粗茶淡饭,哪里品过如此好茶!”语气却不见恼怒,牛饮般将杯中之茶饮下肚,也不知其有没有品出此茶好坏,便又是哈哈一笑。
“呵呵,师兄之名愧不敢当,此茶再好也不过是人间之物,更何况我不过是借花献佛罢了。”却是徐鹤提起茶壶又给清阳添了一杯,“时如流水,一晃竟已快二十年了,我已老,清阳却是并无变化,修为更是精进不少,而为兄……唉……”
却原来,徐鹤原也曾拜入存微山,因其祖上曾与存微山有旧,故而允他拜入门中,与清阳同辈。但其因资质之故,在先天引气期便徘徊较久,并未能真正入内门排辈。当年徐鹤自感资质不足,便干脆自请下山外出寻求机缘,同时齐国皇室昔年与徐鹤有些许香火情,便希望徐鹤能留在齐国,倒也不需其做什么,平日里也极少占卜,只为了防范其他同道中人对齐国有不利之举,便一直呆到今日。
而如今清阳道长方才已发现,徐鹤历经二十多年方才达到了筑元后期,成为筑基修士,仅比沈元希高一个阶,更不用说和自己相比已经相差一个大境界,心下略微放松之余又不免嗟叹。
“二十年了,为兄也看不出你如今修为如何,此次出山却是为何而来?”徐鹤不经意间问道。
“小弟侥幸,确实是已到入神后期,此次下山,一是游历人间以证道心,第二么,几位师兄修为将到,可准备开山收徒。近期正招收外门弟子,我也顺便出来看看有什么好苗子,正好游至齐国,又念起师兄在齐国当了大国师,这不就来会一会么!”清阳道长呵呵笑道,“却不知师兄在齐国邑都多年,是否有良材可推荐入我存微山修习道法?”
清阳道长状似无意,暗地里却紧紧盯着徐鹤面上,只见其端起杯子以袖掩口饮了一杯茶,放下杯子道:“倒是有几个资质不错的。”
“哦?愿闻其详。”
“一个是齐国定远候府上官家的四公子,定远侯府世代将才辈出,这四公子天生巨力、经脉奇宽,确实适合修道,若是以后引气入体乃至凝胎,或可接受太岳长老的重剑传承。”徐鹤不疾不徐道,那太岳真人是存微山掌门太微真人师弟,其随身飞剑剑名“泰阿”,重六斤七两,在飞剑之中属于重剑类,气力或真气薄弱均无法如臂挥使,看来那上官四公子至少天生力气不小,至于此后修为如何暂且不提,据此看来应是一个好苗子。
“另外去年有一书生来邑都赶考,我曾见其人面貌不俗便稍微探查了一番,发觉其人心智极其坚定、眉宇清正,若是有向道之心亦是不错,另外……”如此又提了几个人,听徐鹤语气资质均是不错,只是清阳道长心中却愈加谨慎,但面上不显,依旧仔细听着,似乎正在仔细考虑徐鹤所说的人选。
“……哦,对了,还有一人,乃皇室子弟,是今上亲弟安王之子,单名一个‘珩’字,吾曾观其资质,发觉也是极好,又自小被皇帝打熬了个好身体,还害我被骗去许多草药,呵呵!”徐鹤轻轻哼了哼,似乎仍在不满齐皇、安王从他手中骗取草药之事。
清阳道长却是闻言心里一松,但是面上只是故作一笑,“齐皇可不是小气的人,只怕早已补偿过师兄啦,更何况师兄贵为国师,些许凡间草药又算的了什么。”
“为兄本来早就打算和安王夫妇提上一提,推荐他入山修行,哪知道这小子有点武道成就后就三天两头往外头跑,平时见到贫道又溜得比兔子还快,至今都没好好和他本人好好说道说道……唉……不过,为兄也说不好,更何况安王和今上未必会舍得许他入山。”徐鹤一甩拂尘道。
清阳道长心想也是,听说邵珩在齐国皇室里极为得宠,太后、齐皇、皇后都极为疼爱他,只怕说服他们允其入道门还需好一番手脚。剑道之途,根骨为基,体质为辅,然而剑法变化由心,心思灵动,剑术方能变化多端,前两者后天或天材地宝或勤能补拙均可到达,唯独一颗澄净明心非人力可及。清阳仅见过邵珩一面,却已觉得其心思澄明,是个练剑术的好苗子,若是家人牵绊而不得入道门,着实可惜了。而方才徐鹤提及的几人,除开那上官家的四子根骨极好外,其余几人起码是心智上佳,不过具体品性如何还需慢慢接触考察。
存微山内门修道资质出众者甚多,能入内门排辈已经是资质千里挑一的,就说那沈元希已是山门内百年来进境最快的弟子,永伦虽然尚在引气期,但已破例允其入内门排辈,虽说是多少有他自小在存微山长大的缘故,但永伦资质也是不差的。
徐鹤虽自请离门下山,且修为相差已大,但二人昔日关系不差,数十年未见,自是好一番畅谈。
也不知清阳道长是否故意的,牛饮了大半壶“雪顶甘露”,徐鹤眼角都略有抽搐。此茶虽不比仙家灵茶,但也是凡间极品之灵茶,就是齐皇平时也舍不得喝。不过到底是过去师兄弟,徐鹤面上一点也未显现。
徐鹤再次为清阳沏了一杯“雪顶甘露”,道:“师弟一路行来齐国,是否有发现什么异常?”
清阳微微一愣,他本就在暗暗打量徐鹤,一发现众多女子失踪或牵涉魔门中人行事,他当即怀疑这个齐国国师。毕竟他呆在齐国数年,此案据说至少发生了数年,他身为国师却无动静,自是蹊跷。所以打从踏进摘星楼,清阳就时时小心防备试探,就是那茶水也是暗中确定无恙方装作牛饮般。
又发现徐鹤身上功法气机虽不如存微山心法精妙,但清正绵长,也是正宗道门心法,并无魔门气息。只是如此,却也未放松,只沉吟不语。
“我常年不理世事,前几日齐皇寻我,说是多地府尹上报有众多女子失踪之事,为兄忝为国师,竟到此时才发现竟有魔门中人到我齐国行凶!”徐鹤面色一厉,端是凛然。
“哦?看来师兄也是发现了此中不妥。”
“不错,原来师弟已知,虽说神州近千年来正魔两道虽偶有摩擦,却也算得上相安无事。齐国偏安神州北面,却有魔道中人潜入,此事就不可不慎重了,不管是对失踪之人而言,还是魔门将有所动作,我等都应尽快查清此事。”徐鹤轻抚胡须道。
“此事,小弟已在探查,有些许眉目,不知师兄如何?”
“我亦有些眉目,此事同样牵涉皇室之人,那……这般……”徐鹤正色答道。
也不知二人说了些什么,过了半个时辰,那摘星楼又只剩徐鹤一人,清阳已不知所踪。此时星光氤氲,照在案上,连带着徐鹤也身处星光之下,显得这位齐国国师高深莫测。
第四章 宗贵挡道 夜话王府
邵珩与沈元希、永伦一行人已至邑都城门口,城门守卫自是认识安王府车驾,顺顺利利地进了城门。
一进邑都,永伦已看花了眼,甚至跳出马车和四喜挤在一处不停地东张西望着。
邵珩看永伦已经被各式糖葫芦、花卷、酪酥摊子引得口水直流,便让老杜一路买了各色零食点心,乐得永伦一手一个糖葫芦一手抓着老虎糖包啃得不亦乐乎。
邵珩依旧和沈元希探讨修习《龙象诀》的疑问。《龙象诀》不愧是上等法门,此时邵珩精气已经愈发饱满,似乎已随时要突破桎梏、晋入七品。
车驾正由朱雀大街拐入白虎路,结果却闻前方阵阵喧嚣吵闹声,马车也随之一停,四喜在车外亦有些惊慌:“公子……”
“公子,前面是寿郡王。”老杜策马回来道。
邵珩一听是寿王家的那个混蛋,顿觉不快,心想这个堂兄只怕又再干些欺男霸女的事。果然前面传来些哭喊声,想了想还是同沈元希告罪了一声便下了车。
沈元希见状也跟了上去,按住了想看热闹的永伦。
邵、沈二人随着侍卫开路,刚挤进人群就看见寿王府的一个精瘦侍卫正挥舞着长鞭揍着地上的一老一少,而一青年满脸戾气地在旁边冷冷看着。一旁地上翻着一辆驴车,车上的鲜果蔬菜烂了一地,而旁边则有几骑高头大马。
邵珩上前一步,喝了一声:“给我住手!”
结果那侍卫竟好似没听见一样继续打着地上二人,杜铁当即上前接住鞭子,打算将那侍卫扯个滚地葫芦,没想到那侍卫稳稳未动,才发现这侍卫约莫后天五品左右,正高傲地看着自己。杜铁当下冷冷一哼,手里发力夺过长鞭,那侍卫方才脸色一变。
寿郡王邵琊似乎此时方才看到邵珩,道:“原来是珩哥儿回京了。”邵珩此时已经了解了事情经过,那一老一少应是赶着驴车进城卖菜,此处拐弯时遇到了寿郡王纵马出行,难以避让下惊了那马,便惹得这个霸王一顿好揍。
邵珩心中不满这个堂哥已久,当下也不理邵琊,亲自安抚了那对爷孙一番,赔了那些菜钱又额外多给了些钱财,让四喜好生安排人送去了医馆。
那邵琊见邵珩理都不理自己,脸已经黑了大半,此时见其安排妥当了,就阴阳怪气的说:“珩哥儿外出这么久,怎么回来也不和哥哥亲近亲近?”
邵珩面色不变,冷冷道:“宗室之中比我年长的就两个哥哥,一个是太子殿下,另一个寿郡王;太子殿下平时不出皇宫,而寿郡王……我记得我走之前皇伯父下令禁了郡王堂哥半年的足,我堂哥明明还在寿王府里,你是哪根葱?”
“你!……”邵琊整张脸扭曲了下,怒而上马,带着一众侍卫闯了了出去,又扬起尘埃无数,惊吓了一路行人。
邵琊毕竟比邵珩年长,邵珩当面并不能多说什么,但是邵珩心下打定主意要去皇宫里再告这个堂兄一状,最好让皇伯父把他一直关到开春为止!
回头发现沈元希眉宇微皱,心下奇怪,顺嘴问了一句,哪只沈元希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说:“你这堂兄修为尚可,竟然已经后天八品了。”
邵珩闻言自然讶异:“什么?他自小嫌弃习武太累,而且好多人观其体质,此生顶多后天四品,而他早在后天三品徘徊数年,无所存进,这怎么可能?”邵珩心底暗道,我都前几天才
“……只怕有些问题。”沈元希不好多说,魔门多的是法子能让人修为大增,但多是消耗精气神甚至寿命,乃至往往损毁根基,不是损他人便是损己。
忽然沈元希眼角闪过一片青色衣角,下意识看去,却见一女子匆匆而过,竟是眼熟之人,原是当日那名叫“阿青”的冷艳女子。
当日那两人表现的似乎是清河郡当地人的样子,为何此女又到了邑都,而另一名少女又在何处?
沈元希不免心下存疑,再看去却无那女子踪迹。
而邵珩得知邵琊之事后颇有些蹊跷,而原本堂兄那无法无天的性子,方才被他言语挤兑后,仅仅是一走了之,就有些耐人寻味了。加上人口失踪、沙河帮灭门,又涉及大内侍卫,邵珩本就为此忧心,而邵琊行事不对,便怀疑到他身上。
而邵珩也再无滞留之心,立即安排回府打算和父亲安王说一说这几日的事情。
哪知回了王府,得知安王被召进皇宫,不由无语。
自家父皇在三兄弟中年纪最小,又和今上是同母兄弟,太后偏疼小儿子,圣上也偏爱弟弟,往往召进宫里留宿,怕是今日是回不了府了,只得暂时放下此事。
不过邵珩还是要面对安王妃的“心肝肉儿”、“我的儿”的蹂躏,又向众人介绍了沈元希、永伦二人,只说是外出时遇到歹人,被沈元希救了,结成了好友,武艺高强,却为门下清客。
而永伦则被迫临时姓了沈,当做了沈元希的弟弟。
安王妃为人和善,又见永伦可爱,喜爱不已,当即好好热情地款待了二人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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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王府,夜间。
邵珩独自在小院内打龙象诀,整整九遍,直到满身是汗,呼出一口浊气。只觉沈元希点化后的龙象诀果然非同寻常。他此前炼体都是随着杜铁指点,已经比一般人要高出许多。但杜铁教习的内功心法毕竟只是凡间武学,这龙象拳无口诀时不过是强身健体,简单对敌之用,未有配合口诀行内息,才是真正专门给先天之前的修道者炼体时一并藏精纳气用的,有一定的洗髓伐体、改善体质的功效。行拳之时,天地之间的元气会不断出入身体,虽然此时邵珩还无法留纳甚至感受到元气,但是元气洗伐身体的过程,对帮助先天之后感悟元气甚至引气入体都有极大的好处。
这边邵珩练完龙象拳后,又痛快地洗了个澡,却没有马上安置,只静静在屋内思考着这几天发生的事情。
不多久,就听四喜禀报杜铁前来,邵珩摈除杂念,让其进来。
“公子。”杜铁自回京后也没休息,还有些风尘仆仆之色。
邵珩摆了摆手,让四喜给他上了壶茶:“老杜,辛苦了,坐吧。”
杜铁恭谨谢过后,坐在邵珩斜对面,灌了一壶茶后道:“郡王,我按你所说去邑都府尹那里去了一趟,那道人所说的女子失踪案件却有存在,而且……”他偷偷觑了邵珩一眼,却没继续说。
“而且什么?”
老杜见邵珩不动声色,便道:“据府尹审查各地上报的案件情况,包括查看了历年类似的案件,发现最早的有可能同沙河帮相关的失踪案件在十年前左右。这失踪的妇人女子前前后后只怕有近千人失踪,只是之前遍布各地,时间跨度也久,他也是近来此类似案件突然频发,才知晓此事,并已上报给圣上。”
邵珩心中一紧,有这么多人被绑架,若是都和沙河帮有关,背后之人筹划时日之久,只怕存着的不是一般的阴谋。
“还有一件事呢?”邵珩毕竟还不能完全做到波澜不惊,语气中不免也带上一丝焦急。
杜铁却是起身答道:“寿郡王此前确实老实禁足于府内,每日里照旧寻欢作乐,并无其他,只是前几日方得出府,没什么异样。倒是寿王近期似在交好朝中大臣,似有所谋。”
邵珩脸色沉重,杜铁也隐有所感。
不过今日安王不在,他自己素来又不管事,手下可用之人不多,便道:“知道了,明日我会和父王详谈,老杜你继续派人盯着寿王府,自己先回去好好休息吧。”
老杜见状便退下了。
虽然邵琊为人讨厌,但是他心底终是不愿对方真的有掺和进去。
邵珩辗转许久,方才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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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客房,永伦白日里到底贪吃撑了肚子,喝了好多消食的茶水,甚至师兄今日还是不监督自己修习,过会就便不知不觉挺着肚子睡着了。
沈元希默默在一旁打坐,也并未修炼,似乎只是盯着屋内烛火发呆。
月上中天,安王府内愈发寂静,静坐中的沈元希耳朵微微一动,起身伸手向睡梦中的永伦点了一指,施了个宁神咒后,向屋内某处拱手施礼:“师叔。”
只见屋内多出一人,正是清阳道长。
“很好,不愧是两百年来存微山进境第一人、掌门师伯看重的弟子,果然不错。我虽未刻意隐藏,但你能第一时间发现感知到,很好。”
清阳道长一边说一边一甩袖子,随手设了个隔音罩,看了看熟睡的永伦,嗤笑了一声,转头正色道:“如今我没看错的话,你已经筑元中期大圆满了?”
“回师叔,下山之后一番红尘历练,确实有助于弟子稳固道心,已有破关之兆,待得机缘,便应该可有所突破。”沈元希恭敬答道。
清阳道长心中感慨,但是此时却不是多想的时候,当即携了沈元希悄无声息地到了邑都一处府邸之外。
“我昨日已见过齐国国师,你也知晓,他几十年前也是我存微山外门弟子,只不过资质不佳,六十余岁勉强突破引气期,却也止步于养气期,他心性倔强,你也知晓外门如何……呵呵……不多久便自请离山,自寻机缘,如今也不过筑元后期。”清阳停顿了下,“罢了,陈年旧事,不提也罢……据他所说,那千萝幻梦蜂的蜂蜜大概源于此处。”说罢便一指前方那灯火通明的府邸。
沈元希凝神扫视了一番,发觉其中有一人白日见过,却原来是白日里那寿郡王手下的那名鞭打老幼的侍卫。
清阳道长见其神色有异,询问了一番便得知白日之事,只是冷冷哼了声,道:“我已探查过此府,这寿郡王自被禁足后日日行为放浪,又听你所说,他原本不过是后天三层,但是如今短短两三月却已经后天八层,魔门中人多采补之术,只怕此事果然与他有莫大关系。邑都必然还有他们的窝点,早些被抓的女子只怕已经救不了了,但是近期被绑的贫道还是要去救上一救。他那名侍卫平时除了护卫之外,每隔十天,便要回家一次。但是据我探查得知,此人家中无人,其邻里只知他回去,也不知他回去做什么,很是可疑。明日便是他归家时候,到时候我自会跟随顺藤摸瓜。”
“弟子愿助师叔一臂之力。”
“不,这几天你且照顾好永伦,暂时还是尽量收敛修为,不要被其他人发现你是修士。除了那位安郡王,我们之后若是想入宫探查还是需要他的帮助……”清阳拒绝了沈元希的请命,却压低声音道:“盯着些国师徐鹤。”
“师叔是怀疑国师?”
“徐鹤他虽然曾于山门修习,也于我过去相交。昨日接触、试探后也并未发现不妥,而他修炼的心法也颇为清正,并无异样。然则,我却觉得几十年不见,虽然他修为比我低,但始终有些莫测高深,心下不安。所以明日也是我独自前去探查,并不与他一起。你的身手我自是信得过,你暗自观察他在我离开时是否有异样。不过,他修为比你稍深,又徘徊在筑元期已久,法力气机运转经验自是比你多,你还是要多加小心。”
“是!”沈元希恭谨答道。
“另外,你明日也提醒安郡王注意寿王府动向。不过我见你方才见我时似乎有话要说?是什么事?”
“……弟子白日里,似乎遇见名女子,就是几日前在烟波湖上遇到的两名女子之一,是那位名唤‘阿青’的。”沈元希犹豫了一下,“弟子只是怀疑有些问题。”
“哦?……”清阳道长微微沉吟,他曾观察过那二人,并未发现那两女子持有修为,但观其二人面相却无所得,又有遇袭时面不改色。
青衣女子也就罢了,而另一少女自称姓萧,又不过豆蔻芳华……
神州大陆萧姓者甚众,但是鼎鼎大名的却不能不想到那一位,如果是那人的手段自然有本事令清阳道长看不出那两女子修为,清阳道长又忆起师门长辈过去时候曾提起的闲话,若有所思。
“你且注意下吧,不过我猜这两名女子应该和魔门没有什么关系……也罢,小心为上,尔等再遇上她们尽量别起冲突,待我归来时再与你联系。”清阳道长思索了一番对沈元希道。
沈元希也不询问如何,当即道了声是。
此后悄然回了安王府内客房,未惊动一人。
第五章 循迹救人 古观阵困
第二日天蒙蒙亮,寿王府内,卢三昨日已经向府内管事告了假,直接出了王府,回到偏僻的城西家中,似乎就没再出来过。
清阳道长隐去身形来到卢三家中,屋内空无一人,不见那卢三踪影。但是清阳道长直直走向屋内床边,往床下一摸索,顿时出现了一条漆黑的密道。清阳道长并未立即下去,指尖微颤,手中突兀变换出一只纸鹤,对其轻语了几句,将其幻化做一只雀鸟,放飞屋外,之后方才甩袖进入那黝黑的密道。
屋内密道在清阳道长进入之后便恢复原状,放佛从未存在过一般。
密道潮湿而冗长,清阳一边快速行走,一边掐指计算方位,发觉此时大约已经出了邑都,而此通道颇有法术遮掩迹象,难怪一般人难以发现。不多时,前面已有些许亮光,清阳探出神识检查了一下,发觉并无一人,便隐身走了出去,发觉此处是一个背阳山脚,有一人高的茅草遮掩洞口,而观其所在,应是在一处破旧道观的后院。一眼望去并不见卢三踪影,不过清阳道长只是微微放出神识,此观颇为荒凉,应是建在邑都附近一个天然形成了的山坳,故而少有人迹,而那正殿中隐约传来些许说话声。
“这次有多少个?”却是卢三声音。
“额,不过十来个……卢三哥,您又不是不知道?官府前段时间知道了,风声紧的很,大多城镇村庄里都把女人看得紧紧的,哪还来那么多人?”一听声音便知此人身形彪悍,之后,这个大汉刻意压低的声音道,“而且总部听说被端了,好些地方也折了我们不少沙河帮的兄弟,这只怕近期就这一批货了。”
“我知道,暂时就这样,别这副脸色,有的是你们好处!人呢?”卢三不耐烦道。
“卢三哥,这边呢,您看,还有几个上好的货色呢!”此时说话的却又是另外一个尖嘴猴腮之人,语气谄媚又颇带猥琐之意,“话说,卢三哥,瞧这几个水灵灵的,真是,您看这几个嫩的都能掐出水来,要是让我睡一晚上少活半年我都愿意。我说卢三哥,兄弟们鞍前马后忙活这么久,能不能……喝点头汤快活下不啦?嘿嘿……”
“放屁,这些都是给上面那位的,你们是嫌命长么?”卢三大怒,似乎还揍了那人一下,之后便是悉悉索索一阵,似乎是在搬运什么。
“呼!得了,别装这样子,这是这次的价,还有你们二人额外的好处,接着!”卢三丢过去一个钱袋。只闻“叮叮当当”,另外两人已是眉飞色舞。
“话说那迷药确实厉害,一旦放倒啊,这些小娘子真是雷打地动都不醒呢,我们一个兄弟不小心自己着了道,昏睡了足足十天才醒过来!啧,就是有些麻烦,一路上还要我们兄弟喂水,不然就得渴死了,唉……”那个瘦子絮絮叨叨道。
另外一人觉得有些不像样子,卢三一直以来行事颇为顾忌,今日却任由自己兄弟在这里乱说话,心中有些担忧地抬头看了卢三一眼,发现卢三背对殿门口,挡住了光线,脸上表情颇为狰狞,不由冷汗一激,大叫:“不好!”
却是已经迟了,只见那瘦子全身紫黑倒地不起,脸上还带着诡异的笑容,似乎沉浸在发财梦之中,然而已经没气了。
那大汉如何不知卢三在钱袋上做了手脚,自己兄弟自小财迷,对那钱袋又摸又抱,还掏出金银啃了几口,自己是刚刚没碰才逃过了一劫。
当下他也不管什么,只大喝一声便随手提起一根棍子向卢三打去,然而卢三只是伸出左手接住了棍子,轻轻用劲便捏成粉末,又举起右拳往大汉腹部打去,将大汉打的倒飞吐血。那汉子只觉得脏腑剧痛,痛的涕泪横流,眼睛都睁不太开,但是仍旧看到卢三如勾魂使者一般朝自己走来,心下绝望之极。
那汉子本已闭目待死,然而迟迟未见卢三下手,再次睁眼只见卢三右手朝着自己伸来,神情惊惶竟似乎是不能动弹了。
绝处逢生让他浑身又生出一丝力气,奋力挣扎站起踉跄往门外跑去。只是没走几步,脚踝突来剧痛,整个人一扑,就听到身后卢三“哈哈”大笑。
却是卢三这人生性狠毒,最喜折磨对手,也是因此才被那个小霸王邵琊看中。本来卢三这人杀人几乎不用剧毒,不过郡王吩咐如此才这么做了,故而本身非常恼火,但是发现只毒死了一个,不由心下大喜,方才故意装作不能动弹,让这汉子涌起求生之意,而后再将其踢到,慢慢折磨。
卢三上前捏住那人的手指关节,只一用力,便如之前捏木棍一般捏断了那人小指,只听殿中响起一阵惨嚎。卢三听闻着叫声,心下痛快,又言语刺激那汉子,换了根手指关节便要下手,却突然耳边炸响,脑中轰然一声如木呆滞,手上也不由一松,待回神时就见一个紫衣髯须道人负剑跨入殿内。他心下大惊失色,竟丝毫未能察觉附近有人,明白此人只怕非同小可,正欲起身对敌,但是浑身只觉泰山压顶,一动也不动,这回是真正的不能动弹了。
清阳道长见卢三行凶便不再等待,先是“哼”了一声惊住卢三,以清阳道长修为卢三自然受其影响,又放出气机锁定卢三,让其不得动弹。
他自进入主殿后,也不管不管地上二人如何,只是环视了一圈,见里面空旷萧条,正中只一尊破损歪倒的三清祖师像,也无供奉,地上几个破败草垫凌乱四散,还有些残破木料堆放在各处,并无其他人踪迹。
清阳道长转身朝二人走来,卢三在清阳道长气机锁定之下无法移动和出声,然而那大汉竟然也在地上一动不动,清阳只一眼就发觉其已无气息。
原来这人眼见卢三要折磨自身,绝望之下竟捡起方才那剧毒钱袋准备一死了之,结果只差分毫清阳道长已经入了殿内,那尸体面上神情既有渴望得救的希冀,又有后悔过早服毒的悔意,可谓是扭曲之极。
清阳也不动容,这大汉同另一人协助运输被绑架女子,虽只是上头吩咐,但也导致多少人家妻离子散,伤天害理也是死不足惜。如今死在自己决断之下,也是天理循环,自有因果报应。
卢三只见清阳看向自己,对上对方眼睛时脑中轰然作响,已人事不知。
“汝是何人?”
“卢三。”
“今日外出做什么?”
“替郡王灭口。”
“为何?”
“郡王说,人弄得已经差不多了,王爷吩咐要断了沙河帮这条线,免得被人发现,郡王已经通知官府前去围剿沙河帮的老巢,而这两人就由我下手。”
“那些绑来的女子呢?”
卢三呆滞着从怀里取出一物,通体深紫,两端尖细,状似纺锤、又似船舶,其上似有点点银色星辉,还有一个小小的棋盘标记,竟是一个可容纳数人、通玄下品的飞行法器。而上面那个小小棋盘标记,正是清阳曾在星罗宗棋宗弟子身上见过。
清阳心中微微一沉,星罗宗分棋宗、幻宗两脉,其下弟子分别修习阵法、幻术,而这法器上面标记说明,它原本的主人是星罗宗棋宗分支的弟子。而这通玄法器要想使用,起码是一名入神期的修士。
一个与星罗宗入神期相关的人出现在神州北部齐国境内,而一路行来途径的正道数大门派竟无人得知,清阳道长也不禁背后发冷。
“原本是王爷处理,但王爷近期被皇上盯得紧,就安排郡王主事。本来这批是不要了的,不过郡王尝了功法的妙处,还是偷偷让我过来接取最后一次。”卢三呆呆说道。
清阳当下也不多言语,这法器虽然需要入神期修士才能真正发挥用途,不过卢三等人仅仅将它当做搬运之用,只需繁琐的口诀开合即可。为方便卢三等凡人使用,又被抹去了原本神识印记,清阳道长轻轻松松探查里面有十多名年轻女子沉睡着,便只是将这法器妥善收好,打算之后再将诸人放出救治。
那寿郡王父子清阳自然见过,已知道这二人眼窝深陷、印堂有紫黑之气,但精神饱满,明显是用了采补之术!
不过,谁教了寿王采补之法,谁给了他们与星罗宗息息相关的事物,而那人又在何处?这才是清阳当下要探问的重点。
清阳强自按捺内心怒火,继续探问:“寿王何时开始要搜集女子?”
“大约十年之前。”
“十年来陆续抓了千人,都送到寿王府了?”
“不是,王府留的只是一小部分,大多数都送给那人了。”
清阳道长听得关键之处,急急问道:“那人是谁?”
“是……个……呃啊啊啊啊!!”卢三正将吐露之际,原本呆滞的目光突然更加浑浊,口发痛苦之音,但整个人依旧在清阳道长的气机压制之下无法做出任何动作,脸上表情扭曲、鼓涨,眼中甚至淌出血泪。清阳道长皱起眉头,退后一步,气机微微一松,就见卢三瘫软在地,已无生息。
清阳道长右手捏了个剑诀,冷冷道:“出来!”
话音刚落,殿内阴风大作,那笨重大门被“碰”的一声关上,殿内一片灰暗,唯独清阳道长身前有一点红光,正是清阳道长随身仙剑“赤魂”所发的剑光,,赤魂剑在清阳周身游走护住,将周围阴风扫荡一空,浩然清微真气鼓荡全身上下,火红色剑气将吐未吐。
阴风转浓,传来一阵阵“桀桀”笑声,却分不出声音从哪里传来,好似四面八方均有人在。不过清阳听到笑声却是毫不迟疑,红色剑光倏忽飞出,直直斩向殿中那卧倒残破的三清祖师像!
剑未斩至,那神像已然炸开,从后跃起一个人影,却浑身上下笼罩着黑气,看不清楚面容,身形陌生之极,且看不出修为。不过观其身周环绕的幽暗气机,极似星罗宗普通弟子所学的《幽罗经》。那黑影飘飘然落地,开口声音喑哑低沉如金石切割:“道长何须询问他人,本尊已在此地,不如亲自询问于我,岂不更好?”
“确实更好!”清阳道长眼角微抽,“待我拿下你再说!”
赤魂剑滴溜溜又是一转,话音未落而剑已至。那人却不慌忙,双手一扬,飞出数十个黑色圆珠样事物,“叮叮叮”连续打在赤魂剑上,剑势为之一缓。然而清阳双手一捏剑诀,那飞剑突然一分为二,化作两道剑光绞杀了过去,却是清阳以神御剑施展剑光分离之术。
只听得一阵连续不断得金铁碰撞声,竟是剑芒飞旋合围,对着敌人发出不知多少次斩击,只是暂时被对方一个方形棋盘所阻,正是星罗宗棋宗弟子常用的棋盘法器。不过那法器不过勉强抵挡而已,那人似乎是见势不好,又发出十几枚白色棋子旋转而出,疾驰向清阳打来,打着围魏救赵的打算。
然而清阳冷哼一声,之前一番交锋,他已感知此人修为略低于自己,顶多入神初期,当下也不闪避,只是以自身真气又发出一道青色剑气,一个来回就将那十几枚棋子打得颤抖不已,“嗡嗡”哀鸣似的飞回原处。清阳不再迟疑,乘胜追击,那两道赤魂剑分化出的剑光攻势一缓,空中一个盘旋竟再次分出两道剑气,一共四道剑气盘旋飞斩而下。
那人眼见不好,不敢再用星罗棋盘硬接,打算先行闪避,但是清阳哪里还给他机会,剑诀一捏,飞剑遁速骤增,就见一声巨响,星火四溅,那星罗棋盘已然炸开,而那人则连连后退站立不稳。
清阳道长顺势左手祭起一柄拂尘,卷向敌人,将对方缠了个结结实实!四道剑光合而为一,重新变回赤魂剑模样,回转鞘中,殿中阴风消散,回复清明。清阳放出仙家真气牢牢锁定对方不让其挣脱拂尘范围,缓步走向那人,冷冷道:“待我看看是何方人物,敢来我存微附近放肆!”
那人自打斗开始竟不发一言,被拂尘卷住后面上黑气未散。于是清阳使出辟魔咒加在拂尘之上,只见那幽暗气机如融雪般消散,露出一张非金非木、枯瘦僵硬的面容,竟只是一尊炼尸傀儡!
清阳心中一惊,暗叫不好!眼角瞥见傀儡心口一块漆黑玉石红光大作,灵台警兆顿生,正欲后退。不料那傀儡口鼻一张,射出一缕灰色雾气,正中清阳面部,尽管他及时屏住呼吸,仍不免吸入一丝。
那丝灰色雾气入体,竟引发丹田另一股寒气窜出,游走身体奇经八脉,顿时真气紊乱导致气机一滞,竟是不知何时体内已然中了潜伏的奇毒,被这不明灰雾一引方才发作!
电光火石间,清阳道长也想不起何时中了手脚,心下骇然。不过此时来不及思考,清阳只是一顿后继续后撤,但已是迟了。只见那傀儡红光一闪,一尊入神初期的尸傀自爆开来,顿时一阵地动山摇,殿内一片狼藉。清阳道长不复之前气定神闲地样子,衣衫有好几处破裂,且右腿处有鲜血潺潺而下。
然而不等他有所反应,整个道观顶部盘旋而出一个黑色法阵急速压下,殿内滚滚魔气而来,四周地上十二道红光一闪,竟是魔门中著名的十二都天绝阵,将他困在大殿之中!
不过转瞬,似有波纹般轻轻一晃,上空法阵消失,连带整个道观都逐渐淡去消失,徒留一面山壁而已,似乎方才一切都如梦幻,从未出现一般。
而道观外凌空立有一人,羽冠长袍、仙风道骨,手中捏住一只雀鸟,眼见道观消失,手中微微一动,雀鸟哀鸣一声重新化为纸鹤,复又窜起一道火光,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六章 元希赠符 暗潮汹涌
安王年过四旬,但保养甚好,邵珩与他有几分相似,是似个极为儒雅的中年文士。
他见到独子归来自是十分欢喜,但听闻邵珩所言,便确定自己那个寿王大哥有问题,当下沉吟一番,还是说道:“珩儿,你可知寿王为我此辈长子,当初皇兄登基,他也不是没肖想过那个位置,只是今上有先皇亲笔圣旨,又手握兵权,将其余几个叛王一一清缴,后有国师归来坐镇,他才不敢妄动。不过,你这一个月在外大约是不知,你皇伯父已察觉寿王近期有异心,昨日我进宫他也与我提了此事,但是看在骨肉亲情的份上,暂不发作罢了。”
安王语气略沉:“但是听你所言,只怕大内出了些问题,不过有国师坐镇,你也不必太过担忧。后日便是母后千秋,我刚从宫里出来,不便再进,今日我先修密函一封交给皇兄告知此事,以备不测。你就不要搀和进来了。”安王摆摆手让邵珩去陪王妃,邵珩见父王有所安排,又得知圣上已有察觉,若是有备,则也不惧寿王如何。更何况内有国师坐镇,外有存微山道长相助,虽不知他们修为如何,但应是能把控局势。
“嘻嘻,儿子这不是担忧父亲、母亲么?”邵珩见父亲不欲再说此事,只得嬉皮笑脸道。
安王没好气挥挥手把邵珩赶了出去,自去书写密函,而是夜密函转回,齐皇告知其暂不妄动,一切待太后寿宴结束再行发作。
邵珩自是不知邑都背后魔影暗涌,连清阳道长也忌惮三分。他只是总觉得心内不安,还是时刻让杜铁安排人注意寿王府动向。
却只传回那寿郡王因一个侍卫迟迟未回在府里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而寿王却一直无甚动静。
如此邵珩也一时不明白为什么,他本想找沈元希探讨下这些事情,顺便问下清阳道长如何,只是没想到沈元希几乎不在王府,房内仅永伦一人,却是无处可寻。
不过太后寿宴前一天,邵珩依旧摈弃下人在小院内行拳,收功后梳洗了一番,正打算就寝,却见房内突现一人,正是几天未见的沈元希。
沈元希神色有些疲倦,声音低哑,但一双凤目却亮得出奇:“郡王明早可要入宫赴宴,却不知能否带为兄一同前往?”
邵珩见他神色不对,急急询问:“沈兄,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沈元希进门后已施了隔音屏,回想这几日观察所得,心底沉重,原打算等师叔归来后商议,哪知清阳道长竟一去不归。他担心被那人发现,并未用符纸传讯,却用了门内秘法将事项传给师尊,告知此事。
这几日,他发觉皇宫内有异样,但但凡人间帝皇,皆有龙气护身,非授册国师外皆无法随意窥视。沈元希只觉整个皇宫阵势不对,却不知内里是何乾坤。那国师徐鹤必然有问题,但既然有可能与魔门勾结,对方修为又高过自己,若有两人以上,自己只怕不能硬敌,只能徐徐图之。
沈元希心思已定,道:“郡王,当前形势只怕远超我等先前所想,清阳师叔探查贼窟后不知所踪,贵国国师不可信!明日太后寿诞之际,只怕贵国皇宫已是危在旦夕,我本想进内探查,但国师早就布下阵法,若无理由进宫必定会被其发现。明日进宫贺寿之人繁杂,我方可混入其中。还请郡王让我以侍卫身份随你过宫门。”
邵珩心底震惊:“怎么会?我只知寿王父子有异心,国师如何会参与其中?”
“寿王父子不足为虑,却是我等发现有魔门中人行迹,而国师似有勾结。”
“什么魔门?”邵珩再次愣住。
“人有好坏,修真之人亦分正邪,道法也有正魔之分。”沈元希眉宇轻皱,解释道:“郡王此事往后我会详细于你分说,我修为尚低,剑术粗浅,明日只能设法拖延时间。我已将此间事告知门内师长,若无意外,明日午时前后,定有师门长辈相助。”
“这样不好,听沈兄所言,这暗处之人厉害得很,你只怕也不是对手,如何让你冒险。不如沈兄继续潜伏在外,万一宫中有变,也好从旁策应!”邵珩一听却断然拒绝。
沈元希听他如此说,心里微暖,却还是坚决摇头道:“事关重大,邑都也没有其他修行之人,若我不入阵,只怕入宫之人无一幸存。就算有变,为兄还是有几分自保之力,应该尚能撑到师门长辈前来。”
“况且,郡王与我相识时日虽短,郡王心地纯良,敢仗义救人,又对永伦爱护有加,我已视郡王为友,友人有难,我岂能袖手旁观?”
邵珩忙道:“哪有?我对沈兄风采才是仰慕之极。”
沈元希并不接话,沉吟片刻,从怀里取出三张符箓,道:“这三张护身符乃我师尊亲手所制,可暂护你安全。我知郡王乃孝顺之人,你交于安王夫妇一人一张,自留一张。明日我只怕无法时刻在郡王附近,但这符箓有我一缕真气在其上,一旦有变,为兄能随时能察觉。”
邵珩心下感激沈元希连其父母的也准备好了,听其话里猜测这符箓只怕是其师长给沈元希护身之用,知道这三张符箓的贵重,连忙妥善放好。
突然邵珩又想起永伦,却问:“沈兄,永伦小弟却是如何?不能让他牵涉其中!”
沈元希心下感慨邵珩确实是赤子心肠,解释道:“这是自然,我明早之后会施法让永伦沉睡直到后日清晨自会醒来,并用门中术法妥善安置在府内某处。若是明日一切安好,则罢;若是……呵呵,就要看他的造化能否等到门中师长了。”
邵珩着急,宗族之中的堂弟与他皆是不亲,兄弟之中唯独太子殿下与他交好,永伦出现仿佛如他弟弟一般,自是不希望他出事:“为何不将永伦先送到安全的地方么?”
沈元希苦笑一声却认真道:“如今哪里是安全的?存微山是安全,但是我修为尚不能支撑赶回,一来一回更是来不及。修道之人讲究缘法,若真是他命中有此一劫,那也是躲不过去的。珩贤弟还是先顾忌自身吧,你等入宫凶险远远大于他身处宫外啊。”
邵珩沉默半响,终是只能如此。
沈元希再三叮嘱一番后便离去了,邵珩一人默坐片刻后立即起身前往前院寻访安王,却并未多说以免安王担忧,一再提醒明日要多加小心。又将那两张护身符箓交给他,切切叮嘱他和母亲一定要随身携带。
安王只以为是儿子有点杞人忧天,但观其对父母的关切担忧之意,又很是感动受用,便安抚了他一番答应随身携带那护身符,之后又交由王妃自是二话。
邵珩回屋后,心里翻腾的厉害,忧心忡忡,竟然是一夜未睡,睁着眼睛到了天明。幸好邵珩年轻体壮,一夜未睡也不见异样,只是眼中多些血丝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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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沈元希乘永伦不注意对其施了昏睡咒,而后在永伦身上又贴了枚隐身符,将其放置在安王府偏僻一角的柴堆后头,又施了个简单的障眼法,便换了身随从的衣衫,悄悄跟在四喜旁边。
他有邵珩打掩护,又收敛气息,只是样貌过分俊朗,颇有些惹人关注。不过沈元希将头一低,倒也无人注意。
宫门侍卫均是熟悉安王父子之人,众人一路畅通无阻进了齐国皇宫。
安王妃先自行去给太后、皇后等问安,而安王带着邵珩则先去太极殿求见齐皇。
而沈元希早就使了个眼色,乘人不注意便悄悄隐去身形,换了身宫中侍卫的服饰,自去探寻宫内阵眼。
安王父子待进了太极殿,却没给邵珩多说的机会,皇帝便让他先自去太后处,说是祖母挂念已久,而安王则被留在殿内。
邵珩自太后宫中出来,就见迎面行来一些人,当首的青年一身蟠龙玄服,正是齐国太子殿下邵承玺。他见邵珩从慈宁宫出来却一脸愁容,心下奇怪:“珩弟,听说你前几日在街上摆了寿王府那位一道,怎么?莫非祖母责怪你了?”
邵珩微微一愣,见到太子殿下关切的目光。太子年长他十多岁,小时候常常被他抱着在宫里玩耍,兄弟二人感情极好,他时常调皮犯错,都是太子帮他兜着,才逃了安王的几顿“竹笋炒肉”。而自他昨日得知皇宫有变后,一直难以安心,此刻见到太子担忧他更加心里难过:“不是的,皇兄,皇祖母怎么会责怪我。”
“哈哈,也是,皇祖母最疼你了,那是怎么了?这么愁眉苦脸的样子?”邵承玺奇怪道。
邵珩看着太子殿下,心想,若是寿王有不轨之心,那背后之人魔人只怕主要针对的还是皇伯父和皇兄,皇伯父身边高手如云,再怎么样也能挡得了一时,反倒是皇兄身体向来不好……我不过是闲散郡王,不起大用,不如把那护身符给了皇兄护体。我自己紧跟父王,若是有变,沈兄也同样能前来援助,大不了我今日当一回缩头乌龟罢了。
心思一定,便拉着太子到一旁,把那枚沈元希给的护身符交给太子殿下,千叮咛万嘱咐要他好好放着。太子不知符箓贵重,只当是弟弟在外求来的一般护身符,又是一番心意便收了下来。
只是邵珩却不知道,他那父王竟做出了同样的举措,那一枚珍贵的金丹真人所制的护身符箓,同样到了齐皇手中。
沈元希入宫之后,如常人一般巡视,轻而易举地绕过旁人,小心翼翼地默念口诀打算探出神识细细感应。只是他自小于山中修行,虽心智远超众人,却也是第一次独自行事,清阳师叔的失踪到底给这个年轻人心上带去几分阴霾,道心如蒙尘埃,几次都有些气机紊乱,如何探得到什么?不过,沈元希到底天资非凡,发觉此事后当机立断,寻了僻静地方默念道经,暗自运了一遍存微心法,驱除杂念平复下来。
再次放出气机感应,这回灵台便清晰发觉有几处地方天地元气有明显异样,而刚想进一步探查感应,灵台警兆骤生,立即隐密气息、身形。马上,沈元希便感到有一股陌生气机似乎有所察觉,循迹而来,在其附近扫了一圈,钟无所获收回。
沈元希再不敢随意放出气息,亦不敢施展法术,略一思索,还是打算先往方才元气异样之处看看再说。他心想,那符箓乃师尊亲手所制,至少能暂护邵珩一家周全,若有异动,他再赶回也来得及。他却不知道邵珩父子已将符箓送出,天命注定,自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数使然。
第七章 宫内诡谲 合力变阵
邵珩在太极殿勉强枯坐,时时环顾四周外臣观察动向,因心中有事,直到皇帝赐酒、群臣散去,都滴水未进。
然后又前往慈宁宫赴宗亲皇族恭贺太后的千秋宴。
落座慈宁宫时,太后听说他之前几乎没吃什么,特别赐了一碗燕窝莲子粥给他。
那小宫女不过豆蔻,以木盘端着瓷碗,螓首低垂,走到邵珩身边,将一小碗燕窝莲子粥置于邵珩面前案上。
入宫后人人面有喜气,均为太后千秋贺寿,并无异样,寿王父子皆在慈宁宫宴上,亦是如往常一般,国师也没有出现在宫内。
邵珩心里大石落了一半,心想,沈兄说过最迟午时过后便有师长赶来,只要再等一会,或许自然尘埃落定。看沈元希行事面面俱到,邵珩虽听闻些许仙家手段、魔道凶残,但到底未曾见过。这略一放松,邵珩便觉饥肠辘辘,自早上起就未进多少米水的肚子直接开始抗议了。
他端起那太后赐下的燕窝莲子粥,只见燕窝莹白如丝、莲子剔透可爱,竟还隐约透着一股荷叶清香,便食指大动。粥不过仅一小碗,邵珩三口两口就将一碗燕窝莲子粥吞了下肚。米粒软糯、燕窝顺滑、莲子清甜,一入腹中,竟有一股清凉之意冒出,扩散至全身,不由全身一颤,灵台逐渐清明,去了一上午的烦躁之意。
邵珩颇有些意犹未尽:“御厨手艺又变好了啊?”心想着,举箸尝了尝其他菜色,发觉甚是普通。过了一会还是觉得方才那粥美味无比,便对身边那小宫女说:“再去弄一碗方才的粥来。”
那宫女默了默,称了是,便离开了。
而不多时又一宫人奉上一碗燕窝莲子粥,邵珩一尝之下,粥依旧软糯香甜,但却没有那股清凉之意,心下有些失望,不过并未多想,只以为是方才饿过头而产生的幻觉。
他却不知,在慈宁宫外一处假山后,一个小宫女正皱起精致的小鼻子咬牙道:“再来一碗?哼!你也不怕吃撑了!”赫然是此前邵珩在烟波湖畔“救”下的萧姓少女,却不知她如何混入了皇宫!
“今日看去,长得更像了……”萧毓回望慈宁宫,原本应是天真烂漫的脸上竟有些忧伤神色,“唉,无论如何,还是要先帮你破了此局再说。”
她复又嘟了嘟小嘴,嘀嘀咕咕:“这皇宫周围昨日还是只有三处不对劲,今日已经增至九处,难道是‘天风银雨阵’?不对,气息中掺杂浑浊气息,似有血气,而锐金之力不足,唉,要是之前有乖乖多学阵法就好了,这下可怎么办?”
“不管了,既然已经管了这事,可不能退了,不然这些人可不一定活得了。也不知道阿青那边情况如何了,真是的,本来还指望那位道长的,明知道有千萝幻梦蜂出现,星罗宗又擅长阵法、幻术,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被坑了,还得本姑娘出手!不管了,先去这九个地方看看,不能直接破了阵法,防止那什么劳子国师狗急跳墙,但是我若不提前做些手脚也太对不起叔叔教导了。”也不见她如何动作,就见萧毓几个跃动便已在百米之外,也不怕惊动他人,而偏偏过往之人皆视若无睹,竟是没有一人看见少女踪迹。
另一边,沈元希不敢放出气息探查让暗处那人发现,只得凭借记忆摸索而至,查探了几处。
如今却是到了第三个僻静的宫所,那阵眼是院中一口干涸之井,未靠近时不觉,沈元希此刻感到井里隐隐有一丝血气和怨气交织,同时井口之上又有一柄玉制如意镇压,防止井中气息外露。
这等事情凡人自是发现不了,道门中人若是不凑近查看也只会察觉到纯正清气,却发觉不了井中异常。
沈元希虽已发现数个阵眼,却仍未看出到底是何阵法?故而不敢擅动,只是时间不多,他只得咬咬牙,右手一翻,从储物袋中招出衍阳剑,打算试探一番。
正待上前,却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我要是你,就不会直接上去。”
转身一看,却是一个身着宫女衣裳的少女,却是那之前混入宫中的萧毓。
沈元希挺起身子,仔细看了一眼面前秀美的小姑娘,年岁尚幼,脸上还有些婴儿肥嫩,眉眼天然弯弯,嘴角牵动下脸颊上隐隐绰绰显露两个小巧酒窝。
这少女无声无息跑到他身后,此刻看去依旧看不出这小姑娘身有修为,果然先前所料不差,她定是身怀异宝掩盖其所有气机修为。要不是此前他见过她,此刻真是觉得这姑娘就是一个普通宫女
“萧姑娘,没想到在这里居然又见面了,萧姑娘不是说要回家么?莫非姑娘家就在宫中?”沈元希轻轻一哂,话说完就见面前少女眼睛睁大,表情似略微奇怪,然后就嘴角微撅,轻轻“哼”了一声。
“要你多管,废话少说,闪开!”萧毓心底暗想这家伙果然不记得自己。不过她也不在乎,只是现在时间紧急,她已经去两三处阵眼,正着急在午时前将所有阵眼控制权夺过,才没空和这人闲聊。
“哦?姑娘打算如何?”沈元希却不让开,反而挺身上前一步,眼神微冷。
萧毓被他一瞪,既不生气也不害怕,面上却笑靥如花:“沈家哥哥,你要拦我?”
沈元希被她甜甜的“哥哥”一叫微微愣住,好像记忆中有个谁也这么叫过他,还未说话,就见萧毓乘机如游鱼般身形闪动绕过自己,已立在井旁。沈元希凤目一眯,正待上前,就见萧毓伸手一点那井口上空的玉如意,就见那玉如意轻轻颤抖了几下,一边探出真气调整阵眼,一边认真道:“沈家哥哥,马上就午时了,到时候这个破阵开启,宫内众人连同你我只怕都要遭殃。”
“萧姑娘通晓阵法?”倒不是沈元希不信于她,阵法之道博大精深,此道中高手神州屈指可数,此阵看去甚是复杂,他也不知底细。萧毓不过一十三四岁的年纪,又如何得知。
“通晓称不上,家传略懂罢了,”萧毓手指施法不停,一边调皮眨了眨眼睛,“只是不知是‘天风银雨阵’这种杀阵变化而来,还是九宫阵变化而出困人所用。”
她之前观测这几个阵眼,已发觉这阵眼复杂,内有魔气,只怕是魔门大阵,又有阴极转阳的手法,猜测只怕最迟午时三刻,阵法就会发动。
那玉如意在她施为之下气机中多了一丝碧色真气,如同一道碧绿丝线游走其上。萧毓转头正视沈元希双目:“沈家哥哥,萧毓绝非魔门中人,家中与贵门也有些交情,但请放心。”
沈元希看了她几眼,眉目确实有些眼熟,已是放心大半。而方才他也发觉这小姑娘年纪与永伦相仿,然则竟已经是养气后期。沈元希被师长认为是百年难遇的修道天才,二十岁已打到筑元中期,但当年踏入养气初期时也不过十四岁。若能相助己方自是极好,便也不做纠缠:“有姑娘相助,自是极好,却不知萧姑娘有几分把握?”
“以我学识、修为不能做到在不惊动那人之下破坏阵眼,所以只能在阵眼之中新增一股气机变化,待得大阵发作时让对方难以完全掌控,至少可减少三成威力。”萧毓见他发问,想了想措辞了一番回答。
“既如此,还请姑娘施为,我为姑娘护法。”沈元希抱剑道。
萧毓知他对自己尚有几分疑虑,心有些许不满,却也不忸怩,两人一同去寻剩下那些阵眼,合力施为。
待到最终第九处阵眼,两人发觉此地离那慈宁宫不远,甚至可听闻宴上人语。阵眼同样设在院中,却是在一株桂花树下,萧毓捡起树枝拨弄了下泥土,漏出其中一柄玉如意。
萧毓施法了八次,于她而言颇为吃力,当下却并未马上动手,沉吟道:“此阵我大约看出来了,确实是魔门的玄阴大阵,只不过其中尚有变化,我无法得知。这最后一处属于中心阵眼,那人约莫做了颇多手脚,我若一动只怕对方立即便会发现。”
“若是此处不动,是否有碍?”沈、萧二人修为均低于徐鹤,又有宫中众人牵绊,沈元希自是不愿现在动手。
“不行!”萧毓断然道:“先前八处阵眼均受此阵眼控制,若不动手脚,我们就被动了。我有办法暂时遮掩动作,若能成功,则此阵大半入我掌控,若不能……也至少能降低威力。只不过……无论成功与否,改动后那人都会立即发现。”
沈元希沉默不语,心底盘算对敌胜算,思来想去,确无周全之法,然则门中师长应已在赶来的路上,如今又有萧毓相助,应能拖延,当即道:“请。”
萧毓粲然一笑,露出小小酒窝,递过一片紫色纱罗:“这‘紫烟罗纱’,能掩盖元气波动、气机变化,劳烦沈哥哥替我护法。”
“好!”沈元希自无二话,接过那带着淡淡少女馨香的罗纱,那紫烟罗纱飘起展开,变大数倍,将二人罩在其下,又转瞬隐去,院中竟恍若无人。沈元希见此宝非同一般,心道难怪她在宫中如入无人之境,却不知到底是何来历?
两人相距不过甚近,沈元希自入山修行极少与人如此靠近,因样貌清俊常惹纠纷,故而尤其对女子他向来能避则避。现在虽权宜之下与少女独处,也眼观鼻鼻观心地紧守心神,不过他比萧毓大上许多,萧毓身量还不足他胸口,仅视她如永伦一般。而萧毓年幼,更是毫无所觉,纤纤十指如穿花绕柳,法诀一起,一股纯正木属玄光笼罩双手,点向那树下的阵眼处。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萧毓法力颇有不济,白皙的额头上渗出些许香汗,却是坚持一遍又一遍化去那玉如意中的灵机,争夺主权。
不多时,萧毓终于轻呼一声:“成功了!”
沈元希将紫烟罗纱还给萧毓,“衍阳剑”铿然声鸣出鞘,长身玉立,萧毓更是全力运转真气,小小一人却已有几分仙姿缥缈,开始尝试操控阵法。
第八章 须弥玄阴 血河秘法
在萧毓化去阵眼法器中原有主人的灵机之时,国师徐鹤正被一个小太监领着,向慈宁宫走去。
这小太监大约是新来的,对这传奇国师好奇不已,对这仙风道骨的国师大人十分敬畏,但到底年纪小,忍不住不停地偷偷观察徐鹤。
突然,徐鹤脚步一顿,小太监抬头一看,只看见一双赤红色又震怒扭曲的眼睛,哪还有什么仙风道骨?而原本晴朗的天空刹那间乌云压顶,周围传来阵阵轰鸣倒塌之声,惊吓之下踉跄后退,结果一个不小心跌倒在地。
徐鹤刚刚感觉到一处阵眼竟跳脱自己掌控,心中既愤怒又担心,原本以为万无一失,此刻却是谁在作怪?莫非存微山又有哪位师长到了此地?
一想到此,徐鹤心惊胆寒,恨不能立时逃走。但是十年心血布置,如果一逃了之、功亏一篑,又十二万分的不甘心!
他惊怒交加之下,拂尘一甩将那尖叫连连的小太监打成一团血泥,又凌空而起,飞至慈宁宫上空!法力散出如同幽暗雾气,竟并不是早前清阳见到的玄门功法!更甚者,修为倏然而升,已是凝胎初期!
在发觉有异之时,徐鹤已开启宫中大阵,此刻凝神一扫,阵中一切尽收眼底,见不过是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终是微松了一口气,随即愈发大怒。原本大阵一开,阵中之人的生死全在徐鹤一念之间,而此刻大阵虽开,但竟多数阵眼运转凝滞,竟指挥不动。
“桀桀,不过两个乳臭未干的后辈罢了,你何须如此紧张?”徐鹤并未开口,却从他体内又传来一个阴沉沉的声音。
“存微山道法博大精深,虽然我们拦下了清阳那斯放出的消息,但就怕他有其他渠道通知山门,到时候随便来一个‘清’字辈的人,岂不是打乱我二人大计?”
“呵呵,你太小瞧我了,你总说‘清’字辈多厉害,那清阳不也被我的十二都天绝阵困在城外了么?”那阴沉声音不屑一顾道,徐鹤欲再说些什么,却被那阴沉声音打断:“莫再多说,你我二人筹划十年,夺舍转生的机会就在眼前,还不抓紧时间!时辰一过,那秘术可是要大打折扣的!”
“……也罢,这玄阴九宫阵不过是方便料理他们,如今他们仍旧被困阵中,不过是我要多费些功夫罢了。”徐鹤二话不说,也不管沈、萧二人,这玄阴阵虽说被萧毓破了一处,又被动了多处手脚,但主要掌控权还是在他手中,他汇聚所有法力,便要发动一击。
然而那头萧毓已先他一步动手,九处阵眼均运转艰涩,徐鹤竟一时指挥不动。他并未真正修习阵法,这些大阵均是遵循另一人所述布置,更是无法圆润操控。
那阴沉声音又响了起来:“怎么?”
“那两人动了许多手脚,这阵眼均有问题!”徐鹤有些气急败坏。
“什么?明明是你胡乱操作一气,也罢,未免夜长梦多,还是我来吧!”话音一落,徐鹤闭上双眼,只见他身上气机如幽森鬼气般浓郁。
阴沉沉的声音桀桀笑道:“一个黄毛丫头略通几分阵法,也敢在我面前放肆,不过多了几分气机变化!哈哈,看来这丫头没看出我这玄阴九宫阵,其实是子母须弥玄阴九宫阵啊?!哈哈哈哈哈!咄!”
瞬间,原本只是慈宁宫、太极殿两处天空乌云压顶,而此刻整个皇宫大内红光一闪,刹那间狂风四起,天地无光、鬼气森森,仿若百鬼夜行,那九处阵眼之上的玉如意直接碎成粉末,阵眼之中血气冲天,急速汇合至一处,又再分出无数血丝,张开一张巨大血网将皇宫笼罩在内。
萧毓原本还在疑惑会布置此阵者为何操控阵法时竟显生涩,哪知瞬间局势大变,猝不及防之下只觉浑身气血几乎要喷涌而出,真气岔走,当场内腑受创贝齿渗出几缕血色,眼前一黑差点昏了过去。
沈元希见其不好将她扶住,心知出了岔子,祭起衍阳仙剑护持二人周围。而自那树下,一股惊天血气凝结成一个个血色妖魔朝他们直直扑来,却被沈元希一剑一个斩下。
萧毓挣扎站起推开沈元希,死死盯着血色阵眼,又惊又恨:“子母须弥玄阴阵?!他竟然用这种阵法,不怕遭天谴么?”却原来,这须弥玄阴阵分九宫,以残忍术法搜集千名女子精血后,辅以天地怨气,施加阴极转阳之术作为阵眼,萧毓此前推测不差,确实需要在正午之时,汲取天地正阳之气,阳极转阴,不仅是一个困敌、伤人两用的大杀阵,更可颠倒阴阳、隔绝天道,行逆天之举!
此法阵眼所需极多的女子元红处血,而采集手法何其残忍,那失踪女子人数令萧毓毛骨悚然,她到底阅历浅,根本想不到竟会有人使用此阵!不仅是因为阵法布置所需材料灭绝人性,更是因为此阵逆天而行,主阵之人未来修行到蕴丹时候,必然会遭心魔反噬、天雷击落而身死道消。
而且眼下观其阵势,还分子母阵,这人简直是活得不耐烦了!
她自然不知,布置阵法的两人根本不清楚这一点,以他二人修为和见识也决计料不到这一点。
这母阵有须弥金刚阵的手法,隔绝外界,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也难以强攻而入;子阵即须弥玄阴阵,主杀伐,辅以幻术,当真是血气森森如地狱景象。
沈元希心头一动,三张符箓已然被迫触发,邵珩那边只怕也如眼前血妖乱舞,当下握紧衍阳剑挥舞周身,打算杀将过去。哪知这些血色妖魔层层不绝,汹涌而来,周围场景一转已不知身处何处。
“这边!”萧毓头顶一枚雪白晶莹的宝珠滴溜溜转动着,护住二人身周,将那些血妖均挡在一丈外,一指左侧道。她内腑受伤,气息颇有不稳,仅以丹药勉强压制。
沈元希点了点头,带着她朝慈宁宫的方向且步且杀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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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珩此刻只觉得脑中一片嗡然,目所能及之处,皆是血气森森。
慈宁宫正是大阵中心,皇室宗亲们皆聚集在此,而徐鹤本就将主阵设在此地附近,故而杀伤力更是盛。他的亲人们正倒在一旁从尖叫哀嚎到被血色魔鬼一点点撕扯开来,包括原本他认为要行谋逆之举的寿王父子,更是各被两只血色妖魔吸干精血!那声声恐怖的咀嚼声,如同啃食在他的心上。
原本席上还其乐融融,只刹那间就天翻地覆,先是乌云压顶异响惹得众人议论纷纷,而后便是突然血光四起将所有人笼罩其下,黑气陆续缠绕众人,使人无法动弹,又扑来肉眼可见的不成人形的妖魔,瞬间场面大乱,所有人不分尊卑争先恐后逃窜,却哪里逃得过?几乎是瞬间,宴席已成血流成河,四处惨状。
场上唯独亮起三道金光,护住几人,却正是沈元希赠给邵珩的三道护身符箓!
安王妃委身在地,身前飘浮着一张金色符箓。另外两张符箓漂浮于皇帝和太子身前,而安王位置靠近皇帝,齐皇发觉符箓神奇也将安王挡在身后。
邵珩和安王遥遥相对而视,看到父亲眼中的震惊之色,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
突然安王妃尖叫起来,却原来是两只妖魔向邵珩扑来!安王和皇帝距离邵珩较远,根本来不及救援,就是太子邵承玺也堪堪差了几步。几人正脸色大变,太子恨不能直接扑将过去。
却见邵珩怀里亮起一道白光将妖魔抽开,却是一块玉佩突然飞出挡在邵珩面前。
众人大喜,太子邵承玺咬牙冲了几步,将邵珩拉到齐皇等人身边。
而此时此刻,场上活人仅剩下五人,太后、妃嫔以及皇室宗亲都已血肉模糊。
邵珩仍有些呆愣,死死盯住眼前那枚玉佩:他记得这是他七岁时入宫,在太极宫内国师所赠。
沈元希曾说,国师已不可信,那他十年前又如何会好心赠他一块护身玉佩?
邵珩心底发寒,对方筹谋已久,根本不是什么皇权交替,只怕是重点在他,却偏偏连累了一众亲人!
什么是魔,什么是道,所谓修真术法,这几个字在脑中不断打旋、放大,邵珩发出一声沉沉怒吼!他此刻终于意识到,原来先天之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竟是毫无还手之力!今日一切皆是为他先前天真的想法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随着邵珩这一声怒吼,徐鹤却自空中缓步而来。
齐皇和安王见到徐鹤反而眼中一亮,悲呼“国师快救救吾等!”。
然而,邵珩怒吼之后,却是平静的可怕,然而看向徐鹤的目光却又如此森冷。
徐鹤看见邵珩安然无事竟是眼中一亮,但见齐皇、安王和太子殿下同样无事脸色便是一沉,又见那三道金光符箓,其上气息赫然是金丹真人的手笔,心中一惊。
那安王见到徐鹤,正待上前,却被邵珩一把拉住,只听儿子冷冷道:“父王小心,这一切只怕都是这个妖道所为!”
众人一惊,安王强笑道:“怎么可能?国师受我国供奉二十多年,一直护我国平安,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情?”
“是啊,安郡王何出此言?贫道这不是刚才有事羁绊,没想到迟来一步,却是让圣上和诸位受惊了。”徐鹤呵呵一笑,面上依旧如平时一般高深莫测,放出道家玄光,随手施为就将周围血色妖魔挥散一空,仙家风范十足。
“对对,珩儿莫非忘记方才还是国师赠与你的玉佩救了你一命呢!”安王妃纤纤弱质女流之辈,经历方才地狱般的景象,没有晕过去已经是不错了,此刻只想抓住保命稻草。
邵珩却依旧拉住父亲,身子挺得笔直,眼神冰冷地盯着徐鹤:“母妃,人间帝皇所在之处皆有龙气护卫,若无允许,怎会有人能在皇宫设下如此诡谲阵法!除了他,还能有谁?”说罢,扯下脖颈上的细绳,以全力将那玉佩狠狠砸向徐鹤。
徐鹤眼中一亮,那含着劲风的玉佩堪堪停在他面前,他微笑着摘下这枚玉佩在指间把玩,却不发一言。
剩下的人也终于确定,这徐鹤就是幕后黑手,安王顿时破口大骂,而安王妃则一时难以置信直接瘫软在地剧烈颤抖着。
徐鹤终于双手张开哈哈大笑,几乎眼泪也要笑出来,他苦心经营十年,今日终是马上要达成目标,也不管体内另一人如何催促,终是忍不住吐露心声:
原来当年,徐鹤来到齐国,前十年倒也是真正护持齐国,并未行差蹈错。但是他本就资质极差,因托先辈余荫得入存微外门,内门自是无法,甚至外门之中也被其余之人嘲笑,打击之下离开山门,就是为了在外寻访灵丹妙药以改善体质。在齐国前十年里,他依靠皇室力量耗费无数草药,终是达到养气期后期,然而无师门教导,他只得寻了一本普通山野道观的道门心法修习,之后修为却再无所寸进。
他忍耐不了清修缓慢,当时决定离开齐国,前往横亘神州连绵不绝的连云山脉深处寻访天材地宝。
也是机缘凑巧,在山中远远遇到数名魔门星罗宗炼气化神境界的修士追杀一名年轻女子,那女子出手狠辣,那些追杀之人接连尸骨无存,唯独其中一名入神初期弟子掉入山谷之中。
徐鹤怀着捡漏的心态,前去那名受了重伤的星罗宗弟子那里,打算看看能否得到些修炼材料。没想到,那星罗宗的人元神未消,见到徐鹤前来,直接冲入徐鹤泥丸宫内欲行夺舍。
但是那人元神重伤,也是徐鹤命不该绝,徐鹤所学道法虽然粗浅,但其中有一“融灵之法”,平时也不知是何用途,当时灵机一闪,全力反扑之下施展此术,竟然将两人元神部分融合在了一起,一旦分割便各有损伤,谁也奈何不了谁。
境界在蕴丹期之下的修士,元神都尚未凝练,不能主动离体。就是星罗宗那人,当时也是肉体已无生机,方可元神夺舍。除非入神期之上,继续修炼,凝神元婴,方可真正元神强大。所以二人元神部分融合,都对对方无计可施。
两人当时都是大难不死,既然暂时无法分离元神,便互相商讨往后之事。
那星罗宗的人名唤“计都”,见徐鹤因自身资质问题困扰,就说他过去从一名血河宗的弟子身上得到一本血河转生秘法,说是使用这个秘法,只要得一族之中资质较好之人,以此人全族血亲精血为引,并且同时转嫁全族人气运至那人身上,磨灭对方原本神魂,同时可以逆天改命造就一个天妒之姿,可修行无任何阻碍;同时此秘法亦有使得未凝炼神魂的人有办法神魂出窍,可以在血河转生法开启时将神识分化而出进行夺舍。
但是此法需逆天改命,要想施行必须躲过天道监视,所以需要须弥玄阴九宫阵来掩盖玄机。只不过血河宗的人多数不通阵法,且本身血河宗的法术根本不需要看个人资质,所以此法被血河宗丢在一旁,并未在意。
到时候徐鹤只要施行血河秘法夺舍转生那被炼制的新躯体,此后修道一途自然是一马平川,而计都也可单独享用徐鹤身躯,两人无需再捆绑在一处。
计都乃星罗宗棋宗子弟,说是学过须弥玄阴九宫阵。徐鹤当时原本也不甚愿意用此法,说是待他修炼到入神期之后就能将计都元神割裂出去,但是计都自从听闻徐鹤往事,就百般嘲笑他以他本身资质,根本不可能修到入神期。
而时间越久,元神融合越多,最后两人会神识错乱而泥丸炸裂。
元神胶着在一起后,徐鹤心智也深受计都影响,待回到齐国,协助当今圣上平定叛变之后,又见到年幼的邵珩,发觉其资质极佳,简直如上天送到他面前一般。
虽然对怀疑计都愿意自己留在‘徐鹤’体内,而让自己去夺舍的慷慨行为有所怀疑。不过计都解释说,是因为自己已经元神离体一次,无法再行夺舍,而此时徐鹤体内也是由徐鹤占主导地位。
故而,徐鹤最终还是在神识错乱或道途坦荡的纠结下选择了后者,故而当下决定按照计都所言行事。
所以,十年前,徐鹤开始利用寿王野心为其绑架年轻女子,以残忍的炉鼎之法搜集女子精血,一方面为日后开启须弥玄阴九宫阵所用,另一方面计都教了他采补之术,提高修为。因为要想施行血河转生秘法,施术之人起码有凝胎期修为,而那媒介之人至少身体强健。当时邵珩不过小小孩童,甚至未开始习武,根本承受不住血河转生秘法的冲击。所以当时齐皇让他为其打熬根骨、教其习武,却是正中徐鹤下怀。
今年正值太后千秋,徐鹤早就划算今日乘宗亲聚集时一网打尽,施行这血河转生秘法,却没想到寿王那里传来有道士前去查看总部废墟之事。徐鹤心知不好,一开始只以为是寻常道人,却没想到竟是存微山旧人!自此他和计都合谋,先将寿王府推出吸引注意,摘星楼夜会时清阳处处小心,却没注意那摘星楼里点的一根“毒蚕涎香”,那香无色无味、无毒无害,但是一旦吸入之人遇到另外一种“天水阴蚕”躯体的粉末便会合为毒物。果然那日在城外破观中,清阳道长一时不察毒发而真气紊乱。而那具尸傀乃计都原身炼制而成,计都原本就是入神期修士,自爆之下威力不。又有十二都天绝阵在外困死清阳,待得七天七夜之后只怕也要身死道消。
徐鹤打算得极好,只要今日毕其功于一役,他立即远遁东海之外,就算清阳道长能够脱身也奈何不了他。
不过他倒是没料到,清阳不在,但另有两人差点破了他的大阵,幸亏早前计都多了个心眼,特别将阵法改成子母阵,一攻一守,反将了那两个后辈一军。现在自然是要先破了这三道符箓,邵珩至亲之人均在,血河转生秘法效用只怕要大打折扣,而后再去找那两个家伙算账!
第九章 龙象青华 剑斗国师
徐鹤向众人一扫,见只有三张符箓,那秘法所需的亲人精血,自然是血脉最近最好,见安王并无符箓保户,当下运转计都所教他的功法,紫黑色玄光喷涌而出卷向安王,裹了过来。
邵珩惊怒交加,不顾自身打算奔出,却被齐国皇帝父子二人死死拉住,那太子道:“珩弟,且莫冲动。”
安王被那玄光一扫,只觉骨骼错位、浑身剧痛,父子天性却让其冷静了下来,道:“皇兄,此妖道目的在于珩儿,只要珩儿无事……额……”
徐鹤气机收紧,安王顿时说不出话,那齐皇听明弟弟意思,含泪将儿子侄子紧紧挡在身后,身前那道符箓正气浩然、金光四射。安王妃也生出莫大力气,将邵珩紧紧护在怀里,如同此间珍宝。
“哼!区区一个死物符箓,又无人操纵,真当我奈何不了?”徐鹤放出一道手掌大小的符箓,其上画有一枚小剑,随手激发出一道细长的灰色光芒,只轻轻在安王头顶一绕,顿时血雨四射。
邵珩眼见亲父身首异处,已血涌脑门,胸中几欲喷出熊熊火焰,恨不能生啖了眼前这道貌岸然的国师!
齐皇父子悲痛不已,那安王妃此时受了这莫大刺激直接晕了过去,不省人事。
邵珩心中大痛,眼见父亲死在面前,双眼瞬间充血如赤红,脑中只回荡着几个字:“杀了他!杀了他!”身体里涌起一股热流,挣脱开邵承玺,学着沈元希教他的法门,拳风好似带着龙象之力,只扑徐鹤面前。
沈家老祖早年以武入道,虽不似道门玄门正宗,但炼体一脉上却是不差,这给儿孙修习的最基本功法《龙象诀》又经存微真人指点修改,内涵奥妙,更是非同凡品。拳法流传普通江湖中也是顶尖武功,正式齐皇搜集而得。
沈元希天资纵横,有他亲自指点下,邵珩于绝境之中使出的拳法,更是力拔千斤、拳风如钢。
徐鹤一时被拳风所惊,竟几个闪避没有硬接。
邵珩眼前一亮,乘势而上,内息滔滔不绝,龙象拳三十六式接连而出。
只是徐鹤不过一会便反应过来,邵珩不过一个未入先天引气的小儿,拳法再厉害又如何,更何况他早有先手。
只见他伸手一招,邵珩丢掉的玉佩腾空而起,发出盈盈白色光芒,恍若仙家法宝。法决一引,那玉佩当头望邵珩头顶一罩,邵珩只觉全身力气一凝,无论他如何使唤手脚,俱是无法动弹。而那玉佩化出丝丝白线,将他缠绕得一层又一层。
徐鹤给他这玉佩,就为让邵珩日日佩戴,对其气息熟悉无比,以便今日控制。眼见邵珩被他制住,就将他弃在一边,打算对齐皇三人动手。
他心中恼恨,那三张符箓只怕要费他好些功夫,齐皇父子多少是练过,于是打算先对安王妃下手。
那符剑一招便刺向王妃,王妃尖叫一声。不过那符剑却无功而返,存微山的护身符如一堵铜墙铁壁,将那符剑挡下,但是光泽却暗淡了不少。
然而安王妃却娇躯一颤,仍旧受到震荡。
徐鹤脸色阴沉,但手上不停,那符剑叮叮当当不断砸下。
这护身符是金丹真人所制,能挡凝胎期全力一击,徐鹤此时不过凝胎初期,就算凭借阵法的威力,也要耗费大半数法力,才能攻破。
只是安王妃身体孱弱,符箓虽能挡下符剑,但却不能抵消碰撞震荡,只能匍匐于地,檀口亦有血色,气息奄奄。
邵珩见母妃伏在地上,眼眸流转只紧紧望住自己,眼中只是担忧、爱怜,而自己却动弹不得,只觉心如刀割,潸然泪下。齐皇父子二人连声咒骂,但亦是心中惶惶,除了以自身作挡外别无办法。
就在此刻众人无可奈何之际,不远处一声凛然娇斥:“妖道!真当你这破阵困得住本姑娘么?!”
只见东面一道青色光华穿透乌云血网,如梭般来回,所到之处,无论是阵中妖魔鬼气还是天空那张血网皆如遇到克星一般纷纷退散。
那徐鹤体内久未出声的计都突然尖利叫道:“如意青华梭!萧卓是你什么人?!”
邵珩睁眼望去,就见沈元希携同一名面色略苍白的宫衣少女持剑杀出血雾,随着那青色华梭破开阵法双双而来。
“呸!哪里来的妖魔鬼怪,你也配提我叔父的名字?”萧毓秀眉一挑,伸手一引,那青色华梭回到她如玉掌中。
神州各大门派,高手如云,但另有许多散修闻名于世,其中人类修士中三大散修修为臻至化境,达到炼神还虚:一是东海珊瑚老祖丁天业,二是药圣欧阳山,这最后一人不仅是三人之中年纪最小,也称得上神州东陆最年轻的真人——青华先生萧卓。
传闻萧卓长居昆仑附近,而那如意青华梭就是他早年成名法宝之一。
方才萧毓受阵法反噬后,与沈元希第一时间突围,但是计都怕节外生枝,调用阵势围困二人,难以成行。萧毓当即吞服了一粒雪白丹药调理内伤,待得她伤势渐缓,忧心慈宁宫众人,勉强取出萧卓替她炼制的法宝,破阵而来。
那计都此刻仔细一看,也发现那梭虽声势颇大,但威力却与传说中的如意青华梭仍有些差距,忙尖叫道:“那只是如意菁华梭的一个仿制法宝,徐鹤!速战速决!”
萧沈二人环顾四周众人身死惨状,只见满地血污、残肢断臂。萧毓原本苍白的脸色愈加发白,身躯微微抖着,她自小随叔父隐居山里,哪里见过这般惨状,当场忍不住“哇”得一下干呕了几声。
沈元希亦是激愤交加,剑眉一竖,怒目道:“徐鹤,你枉修这么多年道,竟不知道天道循环,你心术不正,又做下如此恶事,今日休想善了!”
他见徐鹤闻言面上一动,便猜其要动手,马上将剑一引,存微山正宗心法踊跃而出附在剑上,握紧衍阳仙剑,腿、腰、腹、胸、臂无不使力,迅捷如电,伴随锐剑破空声直刺徐鹤胸口。
徐鹤大怒,玄光一扫而下,卷向沈元希。那黑色玄光重若千钧,他法力较沈元希深厚许多,打算依仗修为制敌。
然而沈元希虽尚未凝胎,但一直勤修苦炼,日夜以气养剑,已逐渐与衍阳仙气息相合。仙剑有灵,知其心意,更是剑光赫赫、杀机迸发。沈元希知道自己修为逊于徐鹤,当下游走四周、错步上前,不与力敌,环绕徐鹤周遭,一击不中便翩然身退。
萧毓干呕了几声后掏出帕子捂住口鼻,眼眸中闪过羞恼之色,见邵珩被制,当下手中青色一闪,击中邵珩身前的玉佩。
邵珩乍见到萧毓,已认出是烟波湖上的少女,且身形同方才递粥宫女一致,心内复杂。他一得自由,只来得及深深看她一眼,便随手捡起侍卫佩刀,运行龙象诀,改拳为刀,如沈元希一般环绕徐鹤,有沈元希相助,他更是挥洒自如,刀势如疾风骤雨狂攻不歇。一旁萧毓则立于原地,咬牙收回护身宝珠,只全力驱使手中青梭滴溜溜围着场中三人转悠,时不时插入战局另徐鹤不得不分神防护。
龙象诀乃炼体上佳法门,邵珩使来对敌时勇猛直前,徐鹤也不敢轻易忽视。沈元希剑法深得存微山精妙,一招一式皆有千般变化,一着不慎便会被其牵制而后杀招不绝,是场上主力;萧毓自小由元婴真人教导,虽年幼气力不足,又受了些伤,然则青梭迅捷锋利,任何东西皆阻挡不了被其一穿而透。场上一时剑光凛凛,宝光四射,金火交加,三人战得异常激烈。
沈、萧二人心知修为不及徐鹤,又被困阵中,当下打定主意拖延时日,拖到午时过后,阵法自会露出漏洞,而只要此地异样被有心人发现,徐鹤也必定无处可逃。
徐鹤恼羞成怒,又嫉又妒,这两人年纪轻轻,都已修为不低,而他当初历经艰辛也不过养气期。就连邵珩也不知遇何奇遇,竟也能与之斗到现在。
徐鹤、计都心知不妙,看样子不击退沈、萧二人是无法成事。两个元神此刻齐心协力,以徐鹤为主,计都策应,“一身二用”。徐鹤召出符剑、拂尘御敌,又有计都分神另操控十几枚星罗棋子暗含阵法之势控制场内,以阵法之力打算困住沈、萧二人。
到底徐鹤修为高出二人一筹,又有阵法压制,就又逐渐占据上风。
沈元希一时不差被那黑白棋子合围,正打算全力突围,就见一道青梭疾驰而来,叮叮叮将那些棋子击落,却是萧毓来援。他正打算点头表示感谢,然而萧毓面色一变,那青梭尖啸一声倒飞而去,只见一道刺目光芒绽开。
邵珩、沈元希强忍着不敢闭目,只看见那小姑娘身子如遭重击后退几步,摇摇欲坠,终究支持不住跪坐在地,衣襟上落下点点殷红。
那青梭哀鸣一声停留在萧毓头顶,也是一付灵性十足自动护主的样子。
原来是计都见萧毓分心,以全部阵法之力给了萧毓重重一击。
萧毓咳嗽几声,杏目园瞪着徐鹤,再次吞服丹药打算压制伤势,不过她年纪幼小,又两度受伤,却不是一时半会能压制得了的。
沈元希一时着急,哪知又落入计都陷阱,渐渐被算计落入法阵,引动阵法气机变幻,空有一身绝顶剑术也难以拖住徐鹤脚步。
徐鹤乘此机会全力攻击那三枚符箓,齐皇父子倒还好,那安王妃却已经有些撑不住了。邵珩怒吼一声,奋不顾身持刀砍向徐鹤,但无沈、萧相助下,却被其以拂尘扫开,刀身折断,人也滚落地上。
徐鹤以气机锁定邵珩,不让其动弹,自己召唤符剑准备一举将齐皇等人杀了。
邵珩只觉身上重逾千斤,但见母妃温柔、爱怜的眼波,费尽全身力气挣扎匍匐向前,紧咬牙关却只能揪住徐鹤衣袍。
沈元希在一侧,接下几次阵势攻击,见到邵珩睚眦欲裂在地上挣扎姿态,眼中潮湿,似乎想起什么,心生恻然又百感交集,丹田突然生出一股暖流涌向四肢百骸,灵台一股灵机勃勃而发,手中衍阳仙剑铮铮而鸣,浑身好似热血沸腾,口中不由喝道:“神君统御,气与神合,仙剑有灵,辟魔斩邪!”
话音刚落,衍阳仙剑长鸣一声,冲天而起,剑芒吞吐,往那徐鹤身周一转,就见金铁交鸣一声巨响,又回转至沈元希手中。
沈元希持剑大步踏出,周围魔气血妖皆哀鸣后退,直如仙人下凡、声势赫赫、风采非凡,竟是临战突破至筑元后期,且衍阳剑与他气机真正合而为一,从此飞剑有灵,就如同沈元希的臂膀,可任其挥舞,任你阵法万般变化,皆可以利剑破之,再无法以阵困之。
徐鹤一时不察吃了一剑,那拂尘断成两截落在地上,要不是闪躲的快,只怕要去掉一只手臂。不过此时他也好不到哪里去,右手衣袍已碎,手臂上伤痕累累,淌下鲜血,再不复国师风范。
而邵珩见状更是乘机拔地而起,龙象拳直糊徐鹤面门,沈元希驱使衍阳剑,毫不留情斩下,另一旁萧毓虽兀自调息,干脆时不时丢出大把符箓,炸的徐鹤节节后退,又勉强驱起宝珠替尚是邵珩抵挡国师攻击。
说来也怪,邵珩虽然连修为也没有,龙象诀再精妙,也不过后天藏精法门。然而邵珩此刻觉得体内有一股清凉温润的源泉,源源不断地涌出力气,那一招一式的凶猛之力竟堪比先天修士,连沈元希都有点认不出这是否是自家的基本拳法了。
三人齐心协力,竟一时占据上风,让徐鹤无可奈何。
第十章 清阳破阵 剑气冲霄
徐鹤眼见被三人缠斗,而时间一点一滴漏过,当下焦急万分,一招暂时击退沈、邵两人后,从袖中翻出一只瓷瓶,阴鸷的目光瞪了三人一眼,心中一阵肉疼,眼皮狠狠抽动了一下,将瓷瓶中事物吞下。
瞬间邵珩只觉眼前这人气势节节攀升、恍若泰山,原本打出的一拳僵直在空中,只觉的自己马上要跪在地上。他狠狠咬了舌尖,口里只觉一股腥味,方勉强没有失态。
而沈元希脸色大变,这妖道原本凝胎初期,也不知吃了什么丹药,瞬间气势一路飙升,竟然突破凝胎到了凝胎后期!
这下邵珩等人,都一时被徐鹤突然窜起的气机压制住,都心有绝望之意。
然而正在此时,众人皆听到极远处有轰鸣爆破之声传来,徐鹤原本自得的面容瞬间惊慌失措,而萧毓却是神情一动,美目中露出一丝喜色。
只听徐鹤狠狠呸了一声,凌空抓起邵珩身体,竟再不管齐皇三人,开始直接施行血河转生秘法!
整个皇宫大内所有血魔汇聚而来,包括地上所有宗亲体内鲜血也是被席卷而出,汇合至一处,从中凝结出一滴精血。而又有一股法决涌起,所有人只感觉许多股气息拂过,尤其是齐皇父子只觉自己身上被分出去什么东西,骤然感觉神思疲倦。
那百股气息涌向邵珩头顶百汇,如万根针刺一般扎在邵珩脑内,他只觉的头疼欲裂,差点痛晕过去。正是秘法之中夺亲人气运转至邵珩身上,但是这法术粗暴之极,邵珩只差点便神魂散去。
之后徐鹤目露喜色,就要将那滴合融合邵室亲族的精血也射向邵珩,打算一举提升邵珩资质,并种下血种,以便他之后施法分神夺舍。
沈、萧两人奋力挣起,法术、飞剑、符箓全部砸向徐鹤,但是血河秘法一起,竟将所有攻击全部挡住,只得眼睁睁地看着那血种一点点逼向邵珩。
就在所有人皆以为邵珩绝无幸免之时,就见邵珩眉心突然出现一股水绿色光华,将那滴精血击飞,又倏忽间覆盖邵珩全身上下,如莲花般层层绽放,流转不息。
众人皆是一愣。萧毓歪着小脑袋想起什么,当下抚住心口,突然清脆地笑道:“哈哈哈!臭道士,你千算……万算也算不到,本姑娘……本姑娘一时兴起看这小子顺眼,送了他场福缘!哈哈哈……咳咳!”
昆仑山号称神州十大绝地之一,可谓冰天雪地、罡风凛冽、鸟兽不存,且天地元气动荡不安,人迹罕见。世人只知萧卓常于昆仑附近出没,却不知,绝地昆仑山中有一处春意盎然的奇谷,谷中某处有一株三人高的碧木,无人知是何来历,因通体碧绿、材质如玉,汲取天地菁华而生。萧卓傍木而居,自号“青华”。那青木之下有一活泉,活泉之上有几株碧玉般的菡萏,又被萧卓随意起了个名字“青木菡萏”。不过后来萧毓知道后,鄙视了一番叔叔起名太随意,辜负了这两个天地灵物,但无奈萧卓叫习惯了,也仅仅是改了一个字罢了。
这菁木菡萏乃天地灵物,可调理根骨,缓慢改善体质,且效用温和,普通人服用也能延年益寿,只是如此自是浪费这等天材地宝。这菡萏的莲子更是其中精华所在,而且其效力绵长、药力温和,上至元婴真人、下至凡间百姓,皆可服食而无不适,而修道之人服用几乎可凭增一甲子修为,单凭这一点若是让外人得知,就足以掀起一场腥风血雨的争夺。
哪知萧毓不知为甚,竟随手就丢了一颗在之前邵珩所吃的燕窝莲子粥里。
菡萏莲子这等天地灵物却正是血河转生大法这一类阴毒法术的克星,此时被那精血一刺激,自发从邵珩体内激出,护住邵珩不被其所污。
此刻众人虽不知萧毓所言是何物,但看其受到血气自动激发护住邵珩,也已猜到必定是一样天材地宝。
萧毓笑声一收,稚嫩的小脸上竟有流露凛然之气,昂然道:“清阳道长已破阵而出,我看你这下还有何办法?!”
沈元希闻言一喜,果然只听自城外传来一声长啸,一道火红剑光破空而来,携万钧之势如流星般撞击在皇宫天空中血网之上,就见徐鹤浑身一震,吐出一大口鲜血,而空中血网整个剧烈颤抖之后复又平静,虽然并未击破,但已经黯淡了许多。
其上凌空而立一衣着颇为狼狈的道人,不是清阳道长又是何人?
原来,萧毓和那青衣仆人到达邑都后,原本打算由清阳道长出手查明真相,发现清阳道长失踪,派了侍女阿青循迹寻找救助,方才自己先入皇宫打算破除大阵。
而此刻,看样子阿青终于得手。
“徐鹤!果然是你!”清阳道长被困数日,自是好好梳理了一番前后,中毒之事唯独徐鹤嫌疑最大,如今见到皇宫情景,不免悔恨自己先前不慎反被对方算计,方酿成今日惨祸。
当下再不多言语,祭起仙剑,打算破了这阵法,再斩了这昔日不堪的同门。
徐鹤、计都在阵中既慌且愁,他那血河秘法被萧毓莫名其妙地阻止,十年所谋毁于一旦,又见清阳道长破困而来,既不敢开启大阵逃走,又不愿坐以待毙,整个人在阵中惶惶不知所措。
沈元希持剑将邵珩护在身后,冷冷看着徐鹤,防止他困兽犹斗、狗急跳墙。
在清阳道长的攻势下,整个大阵摇摇欲坠,已然快要撑不住了。计都元神在清阳出现时已躲藏在泥丸宫深处竭力隐藏自己,只希望清阳道长不知道徐鹤体内还有个自己,只是他忘记他与徐鹤休息与共,哪里是逃得了的?
其实这两人不知,那菁木菡萏虽然能挡住那邪法所制的精血,却挡不住直接的元神攻击,若是徐鹤此前并不凝聚邵氏皇族的精血,直接以血河转生法神魂离体直接夺舍,邵珩哪里有反抗之力。
却也是徐鹤贪心血河秘法族人精血改善体质的好处,又在齐皇这邵珩最亲的三人身上浪费了多数时间,才导致如此窘境。
而那计都原本打算趁徐鹤神魂离体时,直接攻击他而夺舍邵珩的意图也胎死腹中。
终于,徐鹤意识到事不可为,已决意逃跑,但以他修为却难以逃过清阳的追击。
就见他阴沉的目光往四周一扫,找寻出路时,就见委顿在地的宫衣少女,顿时眼前一亮。
此女与青华先生萧卓关系密切,清阳必定不敢拿她安危开玩笑,不如劫持了她,再慢慢考虑后招。更何况要不是这臭丫头屡出奇招坏他好事,此刻他已经夺舍成功,远遁海外了!
当下便幻出一只漆黑大手,抓向萧毓。
偏偏萧毓之前压制的伤势再次发作,青梭刺透黑爪,却未曾阻止其近身。沈元希心下不好,衍阳仙剑长啸斩出,却不料徐鹤不闪不避,只祭出一枚金刚符硬生生接了他一剑,口吐鲜血,还是将萧毓抓在身前!
正在此时,大阵被破,清阳道长却也一时投鼠忌器,不敢上前。
“哈哈哈!”徐鹤仰天长笑,挟持萧毓恶狠狠道,“清阳,这女娃可是青华先生的侄女,你若是再进一步,她可就性命不保了!”
萧毓被其抓住头发,被迫扬起尚有些婴儿肥的小脸,嘴角几缕殷红,眉宇间无一丝惧意,看在清阳眼里也不由赞叹一声这女娃的处变不惊。
邵珩和沈元希则心里焦急,却也不敢再妄动。
这时,只见远处一个人影飞速赶来,却是萧毓的侍女阿青。
她眼见萧毓被一凶恶道人抓住,冷艳的眉宇更是显出几分杀机:“大胆!你活得不耐烦了?立马将她放了!”
徐鹤似乎是想到传闻中青华先生行事,不由暗地里打了一个寒颤,但是眼下唯有抓住萧毓他才能够脱身,亡命之人又岂会在意以后。
他兀自淡定道:“只要你们放我安全离开,我自然不会伤她一分。”心里却想着路上如何折磨萧毓方能解恨。
“徐鹤,你还不悔悟?”清阳道长握紧飞剑厉喝道。
徐鹤狠厉道:“尔等资质卓越,不知我为求长生如何艰难,就算逆天而行,我也要试上一试!”
清阳一听这话便不欲与他多说,暗暗思索了一番如何救人,却皆不得其法。
他体内余毒未清,兼之之前在道观中被消耗了大半法力,刚才破阵又废了几番力气,此刻能使出的手段不多,都不完善。
清阳看了看宫内惨状,又看了邵珩一眼,不放此人,这小姑娘危矣;若放他远遁,却实在不甘心!
“放他走!”正值双方对峙时,场上突然响起一声。
却是邵珩从沈元希背后站出,冷冷看着徐鹤:“放了萧姑娘,你可以走!”
众人皆是一惊,那萧毓睁大一双杏仁般的美目盯着他。
清阳道长长叹一声,这少年前几日还无忧无虑,不知愁绪,此刻却已物是人非……不过,邵珩既然肯放下血海深仇,做了决定,他也不会再犹豫,当下亦是点了点头,甚至还剑归鞘。
徐鹤也是惊讶无比,上上下下看了邵珩好几眼,“呵呵”笑道:“没想到小郡王竟有如此气魄,贫道此前却是看走眼了。”
邵珩猛然扭头死死盯住徐鹤,仿佛要将眼前之人深深记在心底一般,那目光如刀锋一般割在徐鹤面上,一字一句道:“今日之后,我会入山寻道,无论你躲到哪里,天涯海角、上天入地,我必如跗骨之疽,国师大人!”
这一句话语气淡漠异常,却令徐鹤从尾椎起窜起一股森森寒意。
当下,徐鹤也同样深深看了邵珩一眼,便抓住萧毓就要后退。
“且慢!不是说好了放了萧姑娘么?”沈元希见他要走,持剑挡住去路。
“哼,你没听着小子方才所言么?我若是现下放了这丫头,只怕当场就身死道消了!”徐鹤冷冷一笑。
清阳道长大怒:“你当我同你这邪门歪道一般不讲信用么?我既然答应放你离去,自然不会出手!”
“今日不出手,明日出手,与我有何分别?”徐鹤闻言嗤笑道。
邵珩拦住清阳道长,冷漠道:“你待如何?”
“自然是待我到一安全之所,你们一律不许跟着,三天……哦不!五天之后我自会放了这丫头。”
“你休想!”阿青柳眉倒竖。
“当下是你要走,僵持也罢,急的却不是我们,若是再拖下去,再多来几人,你只怕更加插翅难飞。”邵珩却不慌忙。
徐鹤转念一想,却是没错:“好!那就两天,我以心魔发誓,两天之后定会将这丫头毫发无损放了!”
清阳道长还待说些什么,却见邵珩看着对面的萧毓,一手背在身后冲他轻轻摆了摆,当下改口答应。
仔细看去,徐鹤正警惕众人环顾后退,而被其抓住的萧姑娘虽然被迫仰起头,面上竟是嘴角翘起,笑嘻嘻地看着天空。
清阳下意识循她目光抬头,竟发觉众人头顶不知何时出现两人,一人羽冠紫袍,正是从存微山赶来的清文道长。另一人玄袍金冠,却不知是何人。
那人见清阳看来,只轻轻扫他一眼,眼中竟恍若星辰,如剑锋利,刺得他眼睛发酸,灵台一跳,赤魂剑竟不受控制之下呛啷出鞘。
徐鹤还以为是清阳出尔反尔,正待动手,突觉不对劲,也抬头一看,就听得上空冷冷传来一声“咄”,眼耳口鼻顿时鲜血涌出,气机全乱,心中两个元神都在大叫不好,但萧毓已乘机溜走,扑到阿青怀里。
此刻徐鹤、计都哪还不知来人修为极高,不过他反应极快,早已做好逃跑的准备,在受到天空那人的攻击时,已不顾伤势地疾驰而走,转瞬已至宫门。
然而所有人浑身一冷,突然天地变色,一道剑光从空中乍起,仿佛以破天之势划裂天际而来。徐鹤头皮发麻、肝胆欲裂,但是身躯元神被那剑意牢牢锁定,似乎无论逃往何处,那剑都能一斩而下,只一瞬间,便神魂剧创,仿若神魂被这惊天剑意劈了万千次,当场七窍流血、委顿在地,无论“徐鹤”体内哪一个元神,都已丧失神智,变成了白痴一般,不过肉身留存一口气罢了。
那玄袍人收回剑意,缓步而下,扫视了周围一眼,皱眉看向萧毓,见其衣衫上血污点点,脸色苍白,嘴角还残留着血迹,方才眼神微变道:“毓儿,谁伤的你?”
萧毓原本靠着阿青,闻言“噌噌噌”跑来拉住玄袍人的手臂,撒娇道:“叔父!毓儿差点见不到您了!就刚才那坏人,叔父已经帮我报仇了啦。”
而那青衣女子犹豫了一下,终究也上前施礼口称“先生”,只是面色更冷。
这玄袍之人正是青华先生萧卓,萧毓的嫡亲叔叔。
萧卓成名于六十年前,一横空出世便是炼神还虚的心动境界,连战神州正魔数大高手皆立于不败之地。且听闻其年龄不过百岁,此传言一出东陆哗然一片,皆无人敢信。直到二十年前他又临战突破,一举踏入灵寂期,众人方才相信此人确实是不世出的奇才。
传言其无亲无故,虽居昆仑绝地,却行踪不定,却不料有一个如此年幼的侄女。
倒是存微山两位道长知道些许内幕,原来萧卓实际上还有一个兄长,名叫萧泽,同样是一个修道中人,但是资质一般,不如萧卓惊才绝艳,且隐姓埋名不为世人所知。萧泽在一次出行时又遇到一女修,二人情投意合,结为道侣。
但不久后遭仇家暗算,夫妻二人皆兵解当场,萧卓赶去时候,只救下他俩的女儿,大约便是眼前的少女了。
这还是约莫十几年前,听说萧卓前来存微山拜见掌门,让其帮忙寻找医圣欧阳山先生救人时,掌门的看门道童偶尔流露的口风。
“见过师兄。”清阳道长先是对清文道长行了一礼,马上转身对着玄袍人恭谨道:“贫道存微山太松真人门下弟子,道号‘清阳’,今日得见先生风采,真是三生有幸。”清阳道长神色恭谨而感慨。
“晚辈存微山第十一代弟子沈元希,拜见青华先生,拜见清文师叔。”沈元希毕恭毕敬地施了一礼,眼角就看见对面站在萧卓旁边的少女在他行礼时得意得微微挺了挺胸口,仿佛是她接了他一礼一般,不由心里哭笑不得:这小姑娘古里古怪,却也有趣的很。
萧卓扫了两人一眼,又多看了沈元希几眼,语气淡漠道:“嗯,修为不错。”却是指沈元希,并不理会清阳道长的话。
好在清阳知青华先生为人一贯如此,也无半点恼意。
清文道长走自徐鹤面前,却是施展搜魂之法了解前因后果。
此时,邵珩却双耳不闻外物,他颤抖着走到安王妃身边,轻轻唤道:“母妃?母妃?”然而那优雅妇人却已无回应,安王妃体质柔弱,今日一切种种皆不是她所能承受,而那道符箓在最后时刻也耗尽所有灵气,挨了徐鹤重重一击,已是幽魂消散。
清阳道长过来一看,却也无力回天;就是那萧卓被萧毓拉扯着亲自替安王妃把了把脉,也终是摇了摇头道:“此刻若欧阳前辈在此,倒是还有一线可能,可惜……”
医圣欧阳山,居无定所,云游四海,几乎无人知晓其踪迹,萧卓言下之意自然是他无能为力。
邵珩眼底亮了又暗,垂头低低发出几声似哭似笑的声音。
太子忍不住上前抚住邵珩肩头,却讷讷不知该说什么。他环顾四周,也不禁悲从中来,与齐皇对视一眼,皆是热泪含眶:今日原本是天下同庆的贺寿之宴,转瞬间天翻地覆,宗亲、皇室全部死绝,除了在外未归或者血脉疏远的宗亲,邵氏一脉如今只剩下他父子和邵珩三人。
这齐国皇宫早上还是喜气洋洋、张灯结彩,此刻却只剩尸横遍野、断壁残垣,一片狼藉。
邵珩突然立了起来,脸上隐有泪痕,转了转身,目光不知投向何处,对清阳道长说道:“道长,请允许小可借剑一用。”
清阳一愣,心中猜到这年轻人所思所想,默默叹息了一声,招出赤魂剑倒转剑柄递给他。
“多谢。”邵珩默默接过剑,一步步走向正痴痴看天、口齿不清的徐鹤。
清文道长眉宇微皱,正待阻止,却被师弟清阳拦住,心想:罢了。
萧毓正被萧卓拉在一边细细把脉观察伤势,心不在焉地望着邵珩有些无力的背影,但见那个华服少年一步步走向远处。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她不知是想起了什么,或者是她看不甚清楚,眯着眼睛看着那个原本笑嘻嘻地少年,是如何怀着沉痛的愤怒,扬起那一柄赤红如血的剑。
金色的阳光下,掉下好大一颗头颅!
第十一章 尘埃落定 少女宽言
夕阳残红如血,照射在邑都皇城的飞檐之上,投下晦涩难明的影子。
邵珩亲手以赤魂仙剑砍下徐鹤头颅,让其神魂皆灭、不入轮回之后,整个人沉默不言,只默默亲自装殓父母遗体。宫内一场大动静,又是死了这么多人,皆是惊动城内城外、半城缟素。
不过齐国皇帝与继承人均安然无恙,如何整顿说明、调动兵马来抚慰朝臣,便不是方外之人参与的了。包括清阳道长救下的诸多女子,也是由邑都府尹一一安抚送回各家团圆。
至于永伦,差点被众人遗忘,却是自己昏睡咒效果解除,自行醒来,还奇怪为何自己睡在柴房外,对发生何事丝毫不知。
清阳道长见邵珩痛失亲人,心下又是恻然又是内疚。若不是他未能及时发现徐鹤真面目,自负下大意中毒,又被一个不过是以计都原躯体炼成的尸傀所骗,最后还被阵法困住,闹了个灰头土脸,才放任产生了如此祸事。
而徐鹤到底曾拜入存微山,虽然人心难测,但两位道长皆是多少认为存微山对此事应担负些责任,所以由清文道长做主,只要存微山无生死存亡之大事,必亲自保齐国两百年国祚,若是齐国日后邵氏子弟有适合修真弟子,也可收入存微山门。
原本沉默不语的邵珩,不顾伯父、堂兄阻拦,当场跪在清文道长身前,郑重请求入门修道,清文此前已和清阳互相交流一番,而邵珩确实资质颇佳,不然也不会成为徐鹤眼中转生对象,便当场做主应下。
“珩弟,如今宗室就你我兄弟二人,父皇年事已高,你若是走了,让为兄却是如何是好?”皇宫一片狼藉,几乎无人幸存,众人包括皇帝、太子,均一同暂时安置在安王府。此刻,终于应付完臣子之后,太子邵承玺顾不得歇息就找到邵珩如此说道。
邵珩沉默了一会,却是望着星空道:“皇兄,今天白天,你也见识过,真正修道之人飞天入地,随手间施为就能断人生死。就是沈兄和那位萧姑娘,年纪与我相仿,但若今日我有他二人一半的修为,父王母妃也不会如此轻易惨死……我等凡世之人,不过是修道者手中蝼蚁一般的存在!而且,不是所有人都有存微山几位道长的心性,据沈兄讲,近几年神州魔道蠢蠢欲动,而许多地方妖类纵横、残害百姓,如徐鹤那等恶徒只会多,不会少!齐国遭逢如此惨案,虽说存微山揽过责任,愿保我国两百年。但是……”邵珩不自主地握紧拳头,“求人不如求己,存微山乃天下正道三山之一,我若能修习剑术,日后自可斩妖除魔,若是皇兄后人有修道之资,我也可亲自引其入道门,代代相传,方能真正保我齐国国祚不灭!”
“说得好!咳咳……”
“父皇?”、“皇伯父?”两兄弟略惊讶,却是皇帝前来。
齐皇年纪本就不小,今次又遭了劫难,此刻身体略有不适,不过还是说:“玺儿,珩儿说的不错!皇伯父原也不舍得你离开,但是方才……方才那位青华先生说我父子二人气运失了大半,虽不影响寿命,却是日后多少有各种劫难疾病。”
“什么?”邵珩面色一变。
“你们也是听到了,那妖道当时施法,为造一个天资卓绝的大气运躯体,将我邵氏子弟大半气运转嫁在珩儿身上。”齐皇慈爱的看着邵珩道,“珩儿,你身负我齐国皇室百年气运,只要你无事,邵氏就不会断绝血脉,你且安心在存微山,修炼至何地步皆无关紧要,要紧的是你安然无恙,知道了么?”
邵珩眼眶一热,垂头道:“明白了。”
齐皇父子离开后,邵珩一人独坐院中小亭,一身缟素。
此处庭院是过去母妃带自己玩耍的地方,那棵梧桐树是小时候父亲亲自带自己栽下的,还有那处假山、那个秋千、练武场上的小弓……那过去一家三口天伦之乐历历在目,一点一点地啃噬着心房。夜色如水,他觉得浑身冰凉,身体无一丝暖意,而心口却有一团火焰熊熊燃烧。安王府的一切都好似没有任何变化,风中似乎还能传来父王爽朗的大笑和母妃温柔的话语,然而一切都已经不一样了。而他自懂事以来,还总是耐不住寂寞要到处玩耍,与父母相处的日子仅越来越少!如今却徒留他一人,前路茫茫。
母妃临死时慈爱的眼神反复出现在脑海中,邵珩只觉得一股辛辣涌向目中,握住拳头狠狠砸在石桌上,轻轻吼了一声,便突然立起,跃至亭外,胡乱打起拳法,往复循环,却是一遍又一遍,就算大汗淋漓也不停止,仿佛不知疲倦。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支撑不住,浑身湿透地成“大”字瘫倒在地,大声喘着气,似乎要将胸中烦闷一一呼出。他脸颊湿透,却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
整个王府安静异常,仿佛天地独他一人存在,邵珩躺在地上,呼吸慢慢平复,仰望着这一方夜色星空,心情却始终静不下来。那星空如此浩淼无边,就如他看不清的未来一般遥不可及。
邵珩痛失至亲,仇人虽然业已伏诛,但他心中却并不轻松,亦无大仇得报的痛快,反倒心中好似堵着什么。他一个人想了许久,心中逐渐充斥着不甘、暴戾,却不知无处发泄。他想起今日看到沈元希以剑御敌的风姿,还有那青华先生无双剑气,脑中只有一个声音:练剑!练剑!斩妖!除魔!
“你为什么不哭啊?”
突然耳畔响起一个软糯声音,惊了他一跳,邵珩一弹而起,就见原本身旁蹲着一个娇小人影,却是那萧毓。
此时,这少女换了一身鹅黄色的衣裳,衬得整个人娇娇俏俏,但是却不顾形象地蹲在地上,双手托腮,扬起小小脑袋,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直直盯着自己。
邵珩被她惊了一下,心里本就纷乱,却是没听清她方才说了些什么:“什么?”
因他尚沉浸在丧亲之痛中,没看见那双清澈眼里微微闪过一丝莫名意味,就见萧毓站起身子,拍了拍衣角灰土,复又抬起头问他:“我问,你为什么没有哭?”
这回邵珩听明白了,但是心中腾得升起一股怒意和悲凉,却只是转过身回答:“我为什么一定要哭?”
“可你白天都哭过了,现在难受,为什么不哭?”这少女竟是不依不饶道。
邵珩唰得一下扭过头瞪着萧毓,不明白这少女为何戳人痛处,语气愤然道:“关你何事?”
萧毓却还是笑嘻嘻地露出两个小酒窝说:“我爹爹妈妈死的时候我就哭得可厉害了,叔叔哄了我好久好久,你明明很伤心,为什么要憋着?叔叔说人活在世上,就不能委屈自己啊,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憋太多事情会变老的!”
邵珩闻言一愣,心底怒意一散,却想,原来她也没有了父母,甚至自小就只由叔父养大,如今我也同她一样了。心中竟有一丝同病相怜的意味,更何况她白日里救了自己数次,心觉,她不过是一个小姑娘,我何必同她计较,而看着那双天真无邪的杏眼,不由自主道:“我……我原本只觉得好恨……恨不能将徐鹤千刀万剐,听说他如今灰飞烟灭,我心里还是不甘。我的父王母妃……再也回不来了……”邵珩喃喃道,“父王母妃珍我爱我,我从前不懂事,让他们操心,今后就我一人……”话语至此,却有哽咽语塞。
邵珩不知不觉说了许多过去同父母一起的往事,说到一半对上萧毓清澈的眼睛,又微微自嘲,对这单纯的小姑娘说这些又有什么意思,她也不过比永伦大一些罢了。
只是他却未曾想到,若换了沈元希在此,年纪相差不大,对方又是存微山精英弟子,少年心底自有几分不愿示弱,未必肯如此透露着心事。永伦更是不知晓经过,唯独萧毓白日一同战斗,却又看起来年幼无知,方让他不知不觉吐露心事。
邵珩见她小脸不过自己巴掌大,肤色本就如玉,又因受伤有些过于苍白,想起白日里与徐鹤争斗时,皆是她护住自己,否则自己哪能毫发无损。结果反倒累她自己受了伤,心里怜意大起,轻声道:“萧姑娘,你现在伤势可好些了么?”
萧毓眼珠转了转,似笑非笑说:“人家叫萧毓,可不是什么小姑娘!不过,我已经好多啦!叔父还大惊小怪。”
邵珩语塞了下,心想,你本身就是小姑娘,况且若是直接叫名字,不是更像叫“小鱼”。
“萧——毓……姑娘,白天你说给我福缘?莫非是那碗粥么?”邵珩干脆转了话题。
“哦,那个啊?谢你在烟波湖的事情咯!虽然你不出声我也没事,不过那样就不好玩了嘛!”萧毓随意摆摆小手,“你别说出去啊,那个是我家的宝贝,别人知道了我家就不得安宁啦。”
邵珩闻言,忙道:“那是自然,我不会说出去的。”
萧毓年岁尚幼,身形也没长开,不过才邵珩肩头,虽然还看不出其颜色,但也隐约也可见些许端倪,未来也一定是个标致的小美人。她语气俏皮,形容可人,那清脆的声音如林间黄鹂,叽叽喳喳却不恼人。
邵珩一则因她救命之恩感激于她,二则因她年幼失恃失怙心生怜意,三则因她所说多是修行之事,虽然丧父丧母之痛仍在,却也勉强耐心听她说着。
“我叔叔是不收徒啦,你去存微山也好。我跟你说哦,存微山的开宗真人可厉害了,五千年前存微真人剑法高绝、天下无敌,当年荡平魔门,打得他们到现在也不敢肆意妄为。如今的掌门真人也是正道十大高手之首。”萧毓伸出右手拇指比了一比,又道:“邵珩,你是我这次出来后救的第一个人,可要‘好好修炼,天天向上’,保护好你的小命,别浪费我的救命之恩啊!哦对了!书上说‘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我还送了你菁木菡萏的莲子吃,你要怎么报答我啊?”
邵珩微微一愣,看少女眼神如孩童清澈,微微一笑道:“不如以后萧毓姑娘来存微山,我带你游玩?”
小姑娘绽开笑容的,脆生生道:“好啊,好啊,天天闷在家里,闷死了!”话音刚落萧毓脸色一变,她想起这次出来是乘着叔父访友偷跑的,回去后还不知道会如何被叔父责罚,顿时不说话了。
邵珩不知她心底所想,继续道:“对了,白天的时候,还是要多谢你,不过以后这么危险的事情,你还是少参与吧,不然你叔父多担心你?”她年纪仅比永伦大一点,整个人稚气未脱,白天危急之中看似颇为成熟懂事,但在他眼里多数时候还只是一个小姑娘一般。
“哼!你看不起我么?”萧毓复杂地看他一眼,突然笑脸一收,皱起眉头道,“我修为又不差!今天要是没有我在,你们直接被那个破玄阴阵害死了,清阳道长也是我想办法让阿青救出来的,那个什么沈元希要是没我还不是被妖道用阵法打得节节败退!你还是管好自己吧!”
说罢,她似乎是真生气的模样,衣袂翻飞,扬起漂亮的弧线,如一只小蝴蝶扑扇翅膀一般跑走了,留下邵珩呆在原地。
邵珩面上略有惊愕,不过苦笑一声,想:沈兄说这小姑娘不好伺候,还容易翻脸,果然如此……不过她也没说错,她一个小姑娘修为已比我高深的许多,我要走的路,还长着呢!
他微微沉气握拳,想起父母音容,又是一阵难过。
因着一同入宫,四喜也已遇难,邵珩默默回了房间,自己以清水梳洗了一番,便休息了。虽然心思沉重,不过大概是昨日已没休息好,今日又经历了这么多,竟是沾枕便入了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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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睡梦中的邵珩自不会发现,他此刻床前多了两人。
清文、清阳看着在安魂咒下酣眠的邵珩沉默不语,良久,清阳终是开口:“师兄,此事虽不是由我而起,但有我之责,我虽有心亲自教导他,但……师弟修为尚未达到可开山收徒,只怕此事还要劳烦师兄代劳了。”
观清文道长样貌,并无蓄须,若是换一身衣服,也就是一个面白无须的书生。他上前一步,看了看邵珩,回身对清阳说:“如你所说,此子原本就资质不凡,心性也不错。此番一劫,幸好徐鹤并未得逞,那所谓血河秘法造就的资质,或许前期修炼速度奇快,但是只怕结丹之时就会有天谴落下;同时也是不幸之中的幸运,几乎是一个皇族的气运加诸在他身上,此后应是能得到一定的天道眷顾。不过,福兮祸之所倚,他也因此要担负起这气运加身带来的责任和风险。以上种种,就算他不提,我也是想收他为徒的。只不过……”清文微微停顿,见清阳面有焦色,不禁失笑:“你看你,我意思是说,他人生遭逢巨变,只怕心情跌宕起伏,我担心他心存偏激,在修道时误入歧途。不过,方才那小姑娘似乎对他有开导之意,倒是去了他几分戾气,呵呵!”
清文走出邵珩房间,清阳随即跟上。
“师兄莫要卖关子,却是何意?”
“师弟方才说自身修为不足,不能收他为徒。可为兄也不过方入观微期两三年而已,收永伦那已是勉强,而邵珩此子需要良师教导,为兄却是想回山之后再由几位师兄来决定邵珩今后入谁门下。”
“这……就怕几位师兄眼界颇高……”
清文微微一嗤,斜眼睨了清阳一眼:“我知你意思,不过在外休提这些门内纷扰!邵珩资质不差,只要能引气入体成功,若是未来几位师兄因争执而不收他……大不了我师兄弟二人求到师尊面前,看谁再有异议。”
清阳想了想也是不错,他回头望向邵珩屋子,暗自叹息:存微山虽是方外之地,但亦有纷争,几位师兄之间近两年存在诸多矛盾。就连沈元希也是因为在门内风头太盛,掌门赐下飞剑后暗示他外出游历,暂避风头。而他先前说担心师兄们眼见过高,却不是说邵珩资质不够。恰恰相反,此刻邵珩资质堪称优秀,但此刻入门只怕恰巧处于风口浪尖,担心他成为几位师兄争执之下的牺牲品。
不过,掌门真人、师尊和几位师伯师叔也不会任由他们如此下去,必定会借机出手整顿内门,倒也无需太过担心,却是清阳杞人忧天了。
不过他忽然转念一想,又对清文说:“师兄,我却也有一提议。”
原来清阳道长此前试探徐鹤时所提的山门招收弟子之事,却是不假,外门弟子已然开始招收:“我先前几日也曾遇到一两个资质不错的孩子,不如你我于邑都再寻找一番,便让邵珩同这些弟子一起以特招身份拜入外门。正好在外门磨砺一番,也免得直接入内门太过特殊。我们向师尊和掌门禀报来龙去脉,师兄你也知晓外门的规矩,四年后正是外门考核比试,若邵珩成绩优秀自可纳入内门,由掌门亲自安排教导之人。那时名正言顺,也不会惹人非议。”
清文淡淡扫他一眼,道:“你倒对他挺有信心,进内门考核多由修真世家把控,却也不是那么容易得很。”
“呵呵,师兄又不是没看过他资质如何?世家又如何?存微山终究是掌门真人和几位首座做主。”
“也罢,我看他也是个福缘深厚的,那萧家丫头不知给他吃了什么灵丹妙药,竟有洗髓开脉之功,而且此药效力绵长神秘,我也未探究清楚。就如你所言,再寻几人,莫要让他太过打眼。”清文一甩拂尘,便离去了。
第十二章 道心初立 凌霄飞舟
距离那日邑都惨变,已过去数日,青华先生第二日便带着萧毓离开,只是萧毓临行前却将那绝色侍婢留下,却是拜托清文道长将那女子也带回存微山。
当时众人皆在场,那小姑娘道:“阿青本名‘宁青筠’,虽是我家仆却也资质不错,只不过我萧家与她有些糊涂账算不清楚,不便教她修行,如今她只是引气初期。而且呢,我叔叔说她天生火元,不适合在我家住着。”萧毓讲到此处,还暗自嘀咕了几句:“实在是太冷了。”
那青衣女婢闻言神色变幻,待清文道长同意带她回山后,脸色苍白,看不出喜色。反倒突然跪在萧毓身前,咬牙不语,只倔强盯着她看。
萧毓侧开身子,也不看她,幽幽道:“你不是很想修炼么?不修炼如何寻我们报仇?别动不动就跪,我话既已出口,你就不再是‘阿青’了。”
邵珩当时只见宁青筠目中交织闪过恨意、惆怅、又似感激,两人似主非仆,情似姐妹,却有相处奇怪,不知她们又何纠葛。
萧毓说完便对众人告辞,御风至青华先生一侧。宁青筠原本目含不舍,见到萧卓却是眼中一冷,冲着二人叩首后站起,坚定道:“纵然你享誉神州,终有一日我会寻你报仇;至于小姐救命恩德,青筠为仆十年,也与你两清了。”
萧卓好似并未听见,并不理睬。
邵珩却第一次在这个烂漫少女脸色看见如斯神采。
萧毓当场冷哼一声,眼神冷冷,傲然道:“宁青筠,想寻仇,先打得过本姑娘再说!”
语罢,萧卓睁开眼,恍若睥睨天下,众人皆被其气势所掠,都未曾言语。他转头伸出手掌抚摸了下萧毓脑后小辫,便携着她光华一闪,消失无踪。
之后,众人方回神,清阳道长咳嗽一声道要外出寻有缘弟子。清文道长却带着永伦先行离去,说是永伦世间尚有亲人,前去一探,之后也不与众人同行。
那宁青筠也不肯住在安王府,说是原本就是沾了萧毓的光,坚持离开自寻客栈暂居,待出发之日再自行前来。
邵珩见她油盐不进,又拒人千里,心道:萧毓姑娘对你曾有救命之恩,又有引荐入山之德,纵然为仆十载,萧毓显然待其不薄,此女如此却有些凉薄。而且,不愿住在我给萧先生安排的院落,换去王府的客房也可,非要出去找客栈。她独身一名女子,相貌又不凡,万一有歹人觊觎岂不是徒生烦恼?
不过,她既然已经离了府,邵珩却也随得她去。
只不过到了当夜,下人禀报,萧姑娘好像落下了什么东西。邵珩接来一看,却是一串玉石手钏。那玉石也不知是何玉,每一粒玉石不过指甲盖大小,皆是晶莹剔透,状似鱼儿。那玉石雕刻成的鱼儿颇为圆胖,煞是可爱,皆栩栩如生。而且,一触之下,清凉沁人,恍若三伏天喝下一碗解暑酸梅汤,仅此触碰就让邵珩感觉神思清爽,似乎烦恼尽去,而不一会又似有暖意从玉石中传来。
邵珩暗道,没想到那小丫头丢三落四,这只怕也非一般女子饰物,不知道重不重要。
他将手钏在掌心把玩了一阵,隐隐嗅到一丝极淡的荷香,又见那玉石雕刻的鱼儿着实圆胖可爱,实在是让人不难想起那张略微婴儿肥的巴掌小脸,暗自哑然失笑。
“罢了,等清阳道长回来,让他有机会转交吧。”说罢,邵珩便打算将之放在一旁,只是又突然鬼神使差地收回手,竟又放入怀中。
他如今时而想到亲人惨死妖魔手中,时而对修行前路颇感渺茫,时而有戾气缠绕于心,若放任自由,只怕成他以后心魔。
只是那手钏入怀,邵珩神思清明,却是难得好梦。
不过丧亲之痛也非外物能治,但邵珩骨子里也有些倔强,但在人前也毫不显露,心中自有一股不甘之气在腾涌:不甘父母惨死,不甘自己命运再被人所控。既然已决定踏上道途,便要不断鞭策自己,终有一日能跳脱囚牢,往来由己、再无拘束。
此刻,这个少年一步步踏着悲痛成长,立下道心,再不是那个从前闲散的小郡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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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日,正是与清阳道长约定之日。
邵珩将府内下人散去,仅留一忠仆,临去时环望邑都,只觉得世事无常。
沈元希知他心意,也不多加打扰,此一去,正式踏入修行之路,山中岁月漫长,也不知何时回转。
宁青筠不知不觉来到他二人旁边,沈元希冲她微微点头,也不言语。
不久,邵珩心思回转,歉意对等待许久的两人一笑。昔日的逍遥王孙贵公子,如今一身孑然,身无长物,面色平静,判若两人。
秋风萧瑟,已有些寒意袭人,此刻邵珩三人缓缓骑马出了城。清阳道长根据此前决定,到各个地方去寻访合适的弟子,确实也发现了几个好苗子,并和沈元希约定好今日在邑都城外一个小村落里汇合。
清阳道长身旁环绕了数个年轻人,正或坐或立地各自窃窃私语。众人听闻马蹄声传来,尽数站起至清阳道长身后。
沈元希领着邵珩、宁青筠上前行礼,清阳道长微微颔首,便让他们年轻人各自引荐。
邵珩清俊贵气,虽如今身无长物,依旧龙章凤姿、气度不凡;沈元希剑眉星目、潇洒英俊,长身玉立、恍若仙人。至于宁青筠乌发如云,眉如远山,琼鼻挺立,一双秋水剪瞳中泛着淡淡寒意,朱唇紧抿,却是个冷艳美人。
众人见他三人品貌不凡,皆心中各有计较,均上前攀谈相交。其中两名女子更是目不转睛的盯着着沈元希,眸光潋滟,眼波如水,好似芳心已乱。
沈元希剑眉微皱,只斜斜扫过两名女子,便又转开了视线。
那两女子见到沈元希不虞的眼光,慌忙面色微红地低下头去。
另外几人都是男子,年纪长的约莫二十岁不到,同沈元希差不多,小的也有十四、五岁光景,据是眉目清亮,算得上资质不错。
只是众人中有两人却是看到邵珩之后均是愣了一愣,其中一人身壮如小牛,似乎想上前开口说些什么,却被另一人轻轻扯了扯袖子。
邵珩苦笑一声,没想到此处竟有旧识,他眉目微动,牵起一丝微笑:“想不到遇到诚泰小弟。”
那少年肤色黝黑,有些憨憨的挠了挠头,哼哼道:“安郡王,你怎么也来了。”
这少年复姓上官,名“诚泰”,是齐国定国公家四子,还是当时徐鹤曾提起的推荐弟子之一,天生力大无穷,只是性格有些憨厚老实。徐鹤虽然恶事做尽,但是当时他为了取信于清阳,推荐的数人却都不是虚构的。
清阳道长亲自考察了此子,发现定国公世代清白,这少年确实资质不差,尽管心智颇为憨厚,但想到门内太岳师伯一直未能找到心仪的传人,还是说服上官家放了人。
定国公在齐国位高权重,上官诚泰自然是认识这位得宠的郡王。
另一人也上前,微笑而矜持的自我介绍:“在下方少白,家父方云海,忝为礼部侍郎,安郡王大约是不识得在下。”方少白面目清秀,看起来好像为人不错。
邵珩静了一静,道:“曾远远见过,却是未曾相交。”又道:“虽然我三人都是邑都出身,但是我们也马上就入道门,莫要再称呼我什么安郡王了,你们称呼我‘邵珩’即可。”
上官诚泰乐呵呵地说:“好啊。”那方少白自然也无异议。
众人互通了下名姓,那两名女子一个姓苏,一个姓李,却一对表姐妹,这对姐妹容貌皆是不俗,姐姐温婉柔弱,妹妹娇美可爱,虽不如宁青筠,却也各有千秋。
还有两人一个叫杨辉,一个叫罗京飞。其中罗京飞年纪最小,不过十五岁。
邵珩自然也自我介绍了一番,不过只说自己出身齐国,通报了下姓名罢了。
至于沈元希却并未主动介绍自身,反倒是清阳道长向大家解释了一番,当众人得知沈元希已是内门弟子,且修为已达筑元后期,均是脸色各异,老老实实行礼道:“沈师兄。”
尤其那两名女子,将“沈师兄”三个字说得自是婉转如莺啼,眼中甚至要滴出水来。
邵珩见状,颇觉有趣便依着众人长揖到地,朗声道:“师兄。”却换来沈元希一个隐蔽的白眼。
清阳道长道:“好了,人既然已经齐了,你们且随我来。”语毕,便带着众人到了无人处,随手放出一口飞舟,瞬间化作几丈大小,外表俱是平平无奇,但这手袖纳乾坤、化物须弥神通依然对众人震惊不小,就是邵珩本心中有事,却也眼露好奇神色。
“都上去吧。”清阳淡淡道。
众人依次上了飞舟,寻了个位置坐下,那两女子自是坐在一处,其余人等两两坐下。
宁青筠避开众人,独坐一个角落,虽然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但大约都不是很相熟,故而也没人去唐突佳人。
邵珩也自己找了个位置,他见那上官诚泰似乎想过来但却显露几分胆怯,心中一动却也明了往昔身份依然隔阂在众人之间,不过已下定决心修仙斩红尘的邵珩微微一笑,并不去管他。
沈元希原本打算坐到邵珩边上,但又不好显得太和邵珩关系亲近,最终也就是站在清阳道长身后。
清阳道长见众人都准备好了,便抚了抚胡须,朗朗笑道:“哈哈!且随我凭虚凌空!”语罢,飞舟猛的一动,众人只觉舟身剧震,之后狂风扑面,睁不开眼。
待得风速渐小,邵珩睁开眼来,不由呼吸一滞:此刻众人身处万里高空,飞舟外围罩着一个水色光罩抵挡罡风,而四周俱是云气缥缈。上能观测无边皓空,下俯瞰绵延山峦,虽然借助了飞舟之力,但是腾云驾雾,不外如是。
邵珩首次见到如此风光,对他心神冲击不小,在这广袤天地云雾之间,这一艘飞舟不过如同小小一粟。他自经历邑都皇城之变后,总是颇为沉默寡言,但此刻,却也心神不由随天地神妙所夺,仿佛随着这灵舟虚度烦忧尽去,心中着实轻松了许多,对未来之路也多了几分雀跃。
虽没有如其他人惊呼讶异,但也终于露出几分少年神情。
清阳道长暗暗打量众人,见邵珩如此,也是在心底默默点头。
时光一如飞舟外倒逝的风景,不经意间已夕阳西垂。
午后就粒水未进的少年们过了起头的新鲜劲后不由感觉腹中饥渴难耐,但在师长面前却不好表现过多,只好皱眉忍受。
“咕咕!”
上官诚泰腹中空饷回荡在静谧的飞舟内,好似锣鼓般唤醒了佯似沉醉的众人。哄笑声中,清阳道长对着面红耳赤的上官诚泰说道:“不觉几个时辰已过,天色渐晚,我与元希已能辟谷,却忘记给你们准备吃嚼,倒是疏漏了。这样吧,吾等在前面山林中暂且歇息一晚,你等就地取材,稍作果腹,明日一早再行出发。”
早已饥渴难耐的众人哪有异议,飞舟停当后纷纷鱼贯而下。眼前人迹罕至的深山夕阳斜照下说不出的幽密深静,不时传走兽鸟鸣凭添一股生机。几人中虽然有的出生富贵,却无一人矫揉造作,纷纷上山入水、摘果捉兽,就连那两名女子也四处捡了些许柴木,以供众人生火之用。一时之间,鸟惊兽鸣,树叶娑娑而动,哪还有方才寂静幽深的景象。
第十三章 林中敌现 存微山近
此处虽是清阳道长挑的地方,附近应并无妖兽之类的存在,不过这些弟子修为最高的如宁青筠也不过引气三层,低的如那对表姐妹和罗京飞都并无习武,故而沈元希也入了山林之中戒备,以防万一。
水源离营地稍远,邵珩跟沈元希招呼了一声,就带着几个器皿过去了。
到了溪流旁边,就见一个妇人正在下游捶洗衣裳,那妇人满目风霜,已是上了年纪,似乎腿脚还有些不便,也并未注意邵珩的到来。
邵珩本打算绕到上游汲水,突然就听一声惊呼,回头就看见那妇人半个身子悬在空中,伸手去够水中挂在石头上一件衣服,只是她年纪大了,行动不便,差点就要掉落水里。
这下游水流有些湍急,而且看样子水也不浅,要真掉下去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邵珩赶紧放下手中东西,跑过去将那妇人扶起,而后稳稳跳到水中浮石之上,几步就够起那件衣服后,一个翻身跳了回来。
“谢谢!谢谢啊!小伙子!你这功夫可真俊啊!”那妇人连声道谢。
“不必客气,大婶下次还是小心点啊,衣服丢了就丢了,这水虽说不深,可还是危险的很呢。”邵珩将衣服还给妇人道。
“唉,俺家那口子也就这几件衣服,丢了可要光膀子啦。这还是前几年下山集市上带回来的呢,不能丢!不能丢!”那妇人连连摆手。
“大婶是住在这山上么?”邵珩心中一动,在这山林中留宿是他们临时决定的,不过这一妇人出现在这里却有些可疑,不由多问了几句。
“是啊,俺家的是个猎户,平日都住在山上呢。”
“哦,那大哥一定是个打猎好手,我看这山中野兽好像可是不少。”
“可不是,俺一直叫他别干了,一起下山投奔儿子享福去,可他老不愿,说是什么一天不打猎就难受,唉……这真是……”那妇人开了话匣子,絮絮叨叨地向邵珩诉苦了好一会。
邵珩又探问了几句,却也没发现什么疑点,而且方才过来时候也注意到有几处陷阱所在,像是山中猎户所为,便也就不再多问。
而那妇人对邵珩谢了又谢,就收拾好衣服和木盆走了。
邵珩自嘲一笑,莫非自己经过之前那事,有些杯弓蛇影了么?
他回到原地捡起众人的水袋,走到上游处。
上游有一平缓坡度,蓄得一小方水池,那水清澈见底,不时有鱼群出没,邵珩见了心下起了些许童趣,将衣裤挽起,便下水捉鱼。
只是他平时没做过这类事情,一开始被鱼儿戏弄的几乎满身湿透,其中还有些鱼儿摇臀摆尾的拍他一脸水花。邵珩起了好胜之心,更是全神贯注,不久就抓到了诀窍,捞起一条看起来虽然短小但颇为肥美的鱼儿。
邵珩心里畅快,抓住鱼尾甩了甩那滑溜溜的小鱼道:“小鱼儿啊小鱼儿,看你还往哪里跑?”
说完马上楞了一下,觉得哪里不太对劲,猛然想到萧毓的名字可不就是“小鱼”么?想到那个眼睛一直滴溜溜转的小姑娘,还有她遗留下的那串胖鱼玉石手串,再看这条胖乎乎的鱼儿鼓着眼睛好似气鼓鼓地,不由哑然失笑。
“算了,我还是抓条‘大鱼’吧!你这么小,也不够我们吃,也免得冲撞了我的救命恩人。”邵珩将那条小鱼放回水里,见其在水里一个扭身就不见了,微微一笑,复又抓了几条成人手臂一半多那么长的大鱼,用水边半人大的不知名树叶包住,再将众人的水袋汲满清泉,便原路返回到了营地。
众人已陆续归来,那上官诚泰竟拖回一头半个成人大小的野猪,那野猪头部血肉模糊,好似被人以拳打死,看得众人好一阵侧目。
就是清阳道长也在上官诚泰和野猪之间来来回回看了几次,这位上官家小子天生力大无穷果真不是虚言,以清阳道长看来,上官诚泰实际上仅仅藏精四层,就能徒手以蛮力打死一头野猪,真是不知道修行之后又会如何了。
除了沈元希捉来七八只野兔外,杨辉和方少白并无猎物,不过摘了些许果子;反倒是最小的罗京飞还采了几朵林中菌菇。
大家见邵珩带回了几条大鱼都是眼睛一亮,方少白笑呵呵地过来帮忙接过东西道:“还是你聪明,捉了这几条鱼,不然光那野猪还不够诚泰一人分呢。”上官诚泰在一旁听了不满的哼哼几声,不过却也没否认。
邵珩自是知道上官诚泰食量奇大,只善意地笑了笑,便将清水分给众人,之后生火烤肉一顿忙碌。
草草一顿晚饭,自是不能和家里比,不过那李姓女子却有一番好手艺,将肉烤的是外焦里嫩,令人食指大动,除了烤肉、烤鱼外,她还煮了一锅蘑菇炖鱼汤,煞是鲜美可口,惹得众人称赞不已。
那李姑娘与苏姑娘两人对视一眼,各自取了点食物,先是孝敬到了清阳道长面前。清阳看了一眼,也就笑笑让两人放下了食物,却并未立即食用。
那两女子袅袅走向远处靠在树上小憩的沈元希,那李姑娘羞红着脸递过一碗鱼汤道:“沈师兄,你也尝点吧。”
沈元希面无表情地看了看鱼汤,眼角瞥见众人好似都看着自己这边,心中无奈:“多谢。”木木地接过鱼汤,却再不肯要那苏姑娘递来的烤肉,也不管人家苏姑娘面色如何,就端着鱼汤转身几步背对众人坐在远处的大石上。
李姑娘见他接了鱼汤,心中自是得意,只是见表妹泫然欲泣,也只得按捺心喜安慰了她一番。
邵珩看着好笑,沈元希相貌英俊,到哪里都引人注目,这桃花还真是不少,只怕存微山门内也有一众女徒青睐于他吧?
说起来,邵珩相貌虽也不差,与沈元希并立之下亦是各有千秋。只是他遭逢大变后性情内敛,不如沈元希耀眼罢了。
至于后来那两女子又听说沈元希修为高深,更是芳心暗动,眼中再无他人。
邵珩自然是没什么,不过却是好像惹了某些人不快。
此前他三人未来时,这几个年轻人已相处了一段时间,自然关系尚好,那两名女子容貌秀丽,在其中众星捧月。
结果他三人一来,有几人既在宁青筠那边碰了壁,又见沈元希更是引得那对表姐妹暗送秋波,大概心有不甘。
邵珩暗地里打量一番,方少白虽也自矜,却也算洒脱。只是那杨辉心性差了些许,在那两女子朝沈元希走去时脸色便阴沉了下去。
至于邵珩,本出身皇室,绝色见得也不少。宁青筠除了一开始有些惊艳,于他而言却也并未动心,更何况宁青筠冷若冰霜、拒人于千里之外,又因其行事导致邵珩对其有所不满,反倒不如萧毓那小丫头令他记忆深刻。
不过萧毓年纪尚小,邵珩更是未识情爱滋味,见众人犹如孔雀开屏展现自己,也不过看个热闹。
对邵珩当下而言,此后自然是潜心修道,哪会去在意旁人。沈元希若非道心坚定之人,只怕也无如今这般得门内师长看重。只不过世事难料,却不知以后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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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饱喝足之后,邵珩将手中鱼骨一丢,便往后一靠,兀自闭目养神了起来。
众人一番饱食后,让三名女子睡在飞舟里,其余人均两两寻了地方休息。
邵珩并未动弹,只在火堆旁边靠着石头。
众人睡去后,沈元希也走到邵珩旁边,两人对着火堆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不多时,众人渐入梦乡,邵珩也不知何时迷迷糊糊睡着了,只是并不安稳。
沈元希坐在火堆旁边,时不时添点柴火,警戒四周,而清阳道长在一旁打坐
不知何时起,林中腾起一缕缕潮湿而寒冷的雾气,邵珩背后的石头冰凉无比,刺激得他缓缓醒来。不料却见沈元希和清阳道长持剑站立,神情凝重地望向林中某处。
邵珩起身抖动了下身上,掸了掸衣裳,触手是一片湿凉,因只是浅眠,此刻脑袋也还有些发沉道:“道长,师兄,发生了什么事了?”
清阳道长并不回答,但是右手却缓缓伸向背后赤魂剑。
邵珩这时也发现有些不对,那雾气中似乎影影绰绰有个黑影,耳边也传来一些似有若无的女子悲泣。
“哪位道友,何不出来一见?”清阳道长缓缓道。
这时,就见那黑影突地逼近三人,赤魂剑龙吟出窍,带着逼人的火红剑气直接迎了上去,两者看似一触即分,实则已是碰撞了数十下,在这原本秘静的林中格外的刺耳响亮。
其余人这时也已纷纷醒了过来,皆不知发生了何事。
那黑影见清阳道长出手也不退去,无数雾气化作一条条巨型长鞭向众人当头打下。清阳道长脸色一变,双手并指操控飞剑直接分光化影,四道剑光迎面而上将那些雾气长鞭瞬间绞成几段,只是依旧漏了一处。
那长鞭当头打向李、苏两姐妹,两人均是脸色煞白,身躯摇摇欲坠,却木立当场、无法动弹,甚至那苏姑娘已是当场尖叫不绝。
眼见两女子快要香消那鞭影之下,就见又一道清亮剑光疾驰而来,将那鞭影阻了一分,正是沈元希祭出衍阳剑前来支援。
但来人似乎修为不弱于清阳道长,沈元希却也挡不住那鞭影,只是这一阻也足够清阳道长来得及援手了。
“藏头露尾!还不快快滚出来!”清阳道长被来人激怒,当下只见那赤魂剑在空中四周盘旋一周,迸发出炽热夺目的光芒。
刹那间邵珩和其他人都是猝不及防之下被强光刺激闭起双眼。
清阳道长厉喝:“看你往哪里跑!”而后耳中只闻一声嘹亮尖锐的破空之声,还有利物穿透什么东西的闷响以及那人一声嘶哑的惨叫。
待得邵珩睁开眼睛,就只见一道黑芒激射而出,瞬间消失在山林之中。沈元希本待追去,却被清阳道长拦下。
众人见来人退去,杨辉却在一旁安慰那两名低泣的女子,宁青筠面色丝毫不变,只笔直地站在一旁,其余人均围在清阳道长身后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开口。
邵珩却是悄悄拉过沈元希道:“沈师兄,刚才那人是什么人?”
“我也不知,但修为比我高深许多,只怕起码是入神期的修为。”沈元希神色凝重。
邵珩没想到此番出行还会发生如此事端,也不知刚才那人是针对存微山还是什么?不过他尚来不及多问,就听清阳道长严肃道:“都回飞舟上,即可启程!”
邵珩心底一犹豫,便落后了沈元希一步,他一面往飞舟走去,一面低头思索,寒意袭来,他不禁打了个冷战。心想:这尚未到凌晨,为何就如此阴冷?眼神不由随处张望,突然邵珩感觉怀中有什么东西突然发热,下意识低头时,眼角瞥到地上似有若无的雾气,心中警铃大响,立即整个人肌肉紧绷往前一扑,并大叫:“还有敌人!”
敌人没想到邵珩如此机警,那一抓已落空,邵珩顺势如一个滚地葫芦离开一仗外。
沈元希就在旁边,衍阳剑发出一道刺目亮光斩向地面,却被那黑色枯手生生挡住,沈元希只觉得手中剑传来一股大力,几乎握不紧剑柄,正心底微惊,就见眼角闪过一抹红光,电光火石间向右边闪开。
只听一声惨嚎,那人掀开泥土蹿出,再次向林外逃去。
清阳道长哪里容得他就此逃跑,指使赤魂剑剑光合一化作一道巨大剑光斩向远处,逃走那人远远再次传来痛呼声。
“存微山剑法高超,今日两剑之仇,老身记下了!”声音老迈嘶哑,带着怨毒愤恨,说话到最后声音已远在数百米外。
邵珩在地上滚了几滚,原本白色的衣衫已沾染泥泞,颇为狼狈,但终究毫发无损。
清阳道长见众人并无受伤,仅沈元希对敌时经脉受了些许震荡,当下再不迟疑,护着众人上了飞舟,再无停留,赶回存微山山门。
路上,众人纷纷没有心情再观赏空中景致,均是沉默不语。
邵珩略微收拾了下自身,心中不免存疑,方才那人似乎冲着自己来的,可是他并无什么仇人,也没有让人可以觊觎的地方。他听闻方才敌人所言,竟觉声音有些耳熟,却好像是早些时候遇到的那名老妪。只是若针对自己,当时相遇即可抓了自己而去,却为何要半夜动手。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所以然来,邵珩也只能按捺心中思绪,由清阳道长处理此事,暂时不去想它。
不过邵珩探手入怀,却摸出一样事物来,正是萧毓遗落在安王府的那串玉石手钏,刚才便是此物突然发热示警,才让邵珩躲过一劫。
本想寻机会交还给清阳道长,让他帮忙归还,没想到今日竟靠玉石手钏相救。不知为何,邵珩手里捏着其中一条玉鱼,只觉得玉上一股暖意缓缓流入心底。
萧毓出现的突然,离去也突然,从未解释为何相助,为何赠他机缘。他总觉得与她似曾相识,却确实是第一次相见。据说她和叔叔住在昆仑附近,那里冰天雪地,却不知如何养出她这般灵动活泼的性子。
邵珩心底微暖,眼中又晃过那弯弯娇俏的眉眼,心知求道之路何其艰险,再次相见却也遥然无期,多想无益罢了。只是心中虽已做了决断,却不自觉的微叹了口气,手中手钏却越发攥紧了些。
他心想,终有一日他能凭借自身修为乘风破浪,立于凌云之上,到时候再去谢她。想到此处,邵珩心中些许积郁之气荡然无存,似有万丈豪情,望向窗外波澜壮阔的云海,一丝感悟似上心头。
第十四章 尾声
“砰!”沉香木所制的桌角轰然炸裂,木屑激射而出。
“千幻!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竟连一个毛头小子都拿不住!”男子的声音嘶哑难听,语气阴沉携着如火怒意。
“呵呵。”回答那人的却是一娇媚如水的女子轻嘲。
“千幻,莫要以为主人护着你,你便能为所欲为!此处那姓邵的小子身负齐国一整个皇室气运,对主人完成大业至关重要,若能拿下他,不知剩下我们多少气力!你竟还不知悔改!”男子缓缓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影里踱了出来,面上带着一枚银色面具,目光冰寒如毒蛇一般,盯着眼前那诱人曼妙的身躯,眼神深处有一丝不为人所知的渴求。
女子一袭鲜红色长裙,热烈如火,裹着她纤秾合度、凹凸有致的躯体,在这漆黑无光的密室之中依旧散发着无限魅惑。
她眼神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对男子的目光含着些许恼怒,慵懒地启唇道:“是你情报太滞后,明明有存微山剑修身处齐国,你竟丝毫不觉,害我硬生生受了那狗屁道士两剑,姑奶奶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倒是好,推得一干二净!”
带着面具的男子冷冷一笑:“千幻,别以为本座不知道,你早些时候分明和那姓邵的小子独处,为何当时不动手?该不会,你想男人的毛病又犯了吧?也不想想你那张人皮下的真面容,那小子怎么可能看得上你?你要是有需要,本座随时奉……”话音未落,面具下的男子神情骤然大变,身形急速地向后平移一丈,险险躲开一道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鞭影。
那名为“千幻”的女子收回手中鞭子,一双媚眼如丝闪动,红唇轻启,话语却十分恶毒:“那也要你黑大人有那个本领才行!”
千幻看不清带着面具的黑大人面上表情,但听得到对方咬牙发出的“咯咯”声,心情十分的愉悦。
忽然,那黑大人神情一收,眼神依旧冰冷如蛇,语气却十分平静:“千幻,你莫忘了主人的吩咐,此行失利,你我皆有责任。回去后,我自会向主人请罚,至于你,也跑不了。”
千幻闻言娇躯微僵,显然也是对那主人心存惧意,想到这段时间以来,所接下的种种任务,终是忍不住出声询问:“主人到底想要做些什么?神州气运向来被掌握在各大派手中,这些零散凡人、家族纵然有些气运,但不过是神州灵脉分支所化,又有什么用处?”
“主人心思岂是你能猜测的?你只需照做即可,无需多问。千幻,你也是主人身边的老人,不要犯那些新来的才会犯的错误!不然,到时候,谁都保不了你!”黑大人眼神一厉,恐吓道。
千幻虽然不再发问,心底却想着近来所见种种,内心竟第一次产生了一丝动摇和害怕。
那人修为高绝,曾在危难之中救了自己。但手段残忍,心思深沉,所行所为皆如草蛇伏线、绵延千里,令人看不出他到底何所思何所想,不知道他到底有什么目的。
她想到今天白日里那个俊秀少年郎,不知不觉思绪已飞出千里,飞跃无数山川河流,想到那瘴气密林之中亦有一个单纯的少年,对着自己羞红了脸颊。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如今的自己,名为“千幻”,手里沾满了无数无辜之人的鲜血,再也回不了家,也去不了她那个纯净的梦乡之中。
第一章 周师点化 伴雷引气
朝霞印染着远处山峰,林间尚有晨露,邵珩却已盘腿坐在屋檐上,以三长一短的频率呼吸吐纳,鼻下隐约可见两道白气,如白龙戏水。
不多时,日出山头,山间雾气也渐渐消散,只闻空山鸟语,淡淡花香。
邵珩行功完毕,睁开眼来,暗自叹了口气。
他自进入存微山成为外门弟子以来,如今已有大半年了。入门时,后天藏精期的弟子皆获得一样吐纳健体的法门,教人如何依靠吐纳来强身健体并排除杂质。道门所传自是非同一般,对邵珩而言,这半年突飞猛进,竟已经是后天九品,令他自己也颇感惊异。
不过,或许是邵珩坚持习练龙象诀,二者相辅相成,本就有所助力。当然,他自己本身资质上佳,体内又有菁木菡萏这等天地灵物精华,倒也不足为奇。
邵珩本以为,按照之前速度,应不久便会晋入先天,哪知连续一个多月,体内气机皆无所变化,无论他如何引导,都无法引动天地元气与之交汇相融,令他有些不解。
他思索片刻,决定去德修院寻问授业师兄。
邵珩跃下屋檐,伸了个懒腰,收拾了下屋子,换上一身干净的浅色道袍,锁了居所,便出了门。
存微山位于横亘神州的连云山脉内,连云山脉从南向北绵延不绝,到今时今日人力尚不能完全探穷,山脉内如同一个小世界,有天材地宝,亦有妖兽精怪,有各样机缘,亦危险重重。而连云山脉元气充沛,亦有许多修真门派深藏于此,存微山便是其中之一,宗门大大小小山峰无数,不过主峰仅有八座。
正中归元峰乃正殿所在,其余七峰以天上北斗之势环抱主峰,分别是明心、玄武、碧落、朝阳、紫霞、玉泉、天游,外门弟子所居之处,多是天游峰附近。邵珩等男弟子便住在天游峰山腰处的扶风院里。
而德修院则是存微山对外门弟子传道解惑之处,位于天游峰顶,是由门内长辈特地以法力在开辟出了一块空地所建。居于高空,可俯瞰云海,旁有松柏挺立环绕,看似地方不大,却也可容纳百人。
德修院每五日一开,主要是传道经、授法门及道家术法或修炼心得。如邵珩这类新进弟子,不仅要学各种道家书籍,还要学习古篆符文,因为仙门之中所用的文字均多篆文。数万年来文字变化随沧海变迁,如今修真通用文字便是“玉篆文”。若不懂玉篆,就算有一本上等仙法道书在你面前,那也是只能抓头挠腮、无可奈何。
邵珩刚入山时却也费了好大力气,才逐渐学会这玉篆文。
存微山对弟子甚严,新入门弟子头三年无特殊情况,每五日的德修院授课不得擅离,且授课师长时常布置课业,若完成不了则要受罚。唯有通过第三年师长考核者,方可自由安排时间是否参加。而外门弟子中所有修为未达到炼精化炁的弟子,每年年末还要由两位师长亲自考察修为进境和学习成果,连续三年考核不合格者就会被刷出外门,贬到杂役弟子,领取宗门杂役,且不再有每月的宗门俸点和补助的元晶。
若是外门弟子三十岁时仍未突破引气期修炼至炼精化炁阶段,则需承担宗门任务,于山门内外处理各项庞杂事项。这其中,若能同时坚持修炼,或有机缘最终修为至筑元期,则能获得内门记名弟子的身份。如负责德修院传法的两位大执事便是记名弟子,一名周荀,一名陈洛,皆已是凝胎期修士,承担外门授业重责,在门中地位也不弱于一般亲传弟子。
今日,德修院并不授课,但也并非大门紧闭,平日里却也有执事师兄值日,以便为外门弟子解惑。
邵珩踏入德修院中,发觉今日竟是大执事之一的周荀值守,当即恭恭敬敬地行了师礼,将自身状况详细说了一遍。
周荀面容清癯的,颚下蓄有须,面色微黑、披发于肩,正坐于松下,一手执书,闭目思考。他听到有弟子进院动静,睁开狭长的眼睛,发觉是邵珩,勉强点了点头。邵珩于学业上一向勤奋,修为也精进迅速,又是内门清阳师兄亲自引荐入宗门的弟子之一,他本就暗暗对他颇为关注,方才听他所言所遇正是众多弟子后天入先天时常遇到的问题,便指点了几处突破时气机控制的关要。
邵珩自是认真聆听,又一一对应己身。
周荀打量了他几眼,道:“要点你也已懂得,如今你无法突破却不是资质不佳、法门有误。”
邵珩再次行礼,认真道:“还请周师告知。”
周荀满意地抚了抚胡须:“你入山前的事,我也略知一二,你求道之心坚定,平日里勤奋有佳,正所谓‘天道酬勤’,你没有浪费天资,我深感欣慰。只是邵珩,你要知道我道家修真,却也讲究一个‘道法自然’,你因过去纠葛心有执念,而这点执念太过,如何水到渠成?”
邵珩脸色微变,山中岁月倏忽而过,自邑都发生的事已过去大半年,因他半途修道,所需吸纳的知识比旁人要多,日夜忙碌,好似已忘记那些旧事。如今被周荀一点,方知自己仍难释怀,且因此对修行之事更加渴求,却反失了顺其自然。只是他毕竟仍是少年,家逢惨变,能克制情绪已是不错,如何能完全忘记?
然而周荀已点出问题所在,就兀自摇头晃脑读起手中之书,不再理会于他。
邵珩默默弯腰行礼,退了出去。
哪知周荀感知到他离去,却又睁眼,眼神复杂地叹了口气,心想:此子资质确实上佳,只是如今外门之中世家势大,连自己也是出身世家旁支,不能幸免家中牵绊,希望他自己能真正领悟,莫被蹉跎在外门之中。
却原来存微山外门弟子当中,神州各个世家之人居多,存微山因当年开山祖师存微真人享誉天下,自然也吸引门徒。虽说门规所制,内门弟子甚少,但是外门弟子近百年来却也颇有些参差不齐、良莠之分。
外门弟子中一部分来源于与存微山交好的附近世家,经过挑选而出,如沈元希;一部分祖上曾是存微门人,或是另有附近村落选取而得,或是尘世中人千里迢迢求仙问道而来,需通过考核后入门修行;最后一小部分弟子是便是类似邵珩这种被内门弟子看中直接带回的。
世家弟子向来清高,看不起其余弟子,沈元希只是其中个例,他与沈家旧日颇有龃龉,所以虽说他在内门地位崇高,却也不被其余世家弟子所喜,树敌不少;其余之人入门均需通过不简单的考核,对邵珩这类无需考核特招的弟子自然也没好脸色。
只不过修真之人,不过心里计较,加之邵珩深居简出,却也不知这些。反倒是方少白明显感觉到自己几人被同期弟子孤立,逐渐琢磨出一些意味。
外门既然世家弟子居多,其所获得的修真资源便也比旁人要便利,外门大考中前十名者可入内门成为亲传弟子。前几次之中,前十名名额多被世家弟子占据,导致内门之中也泾渭分明。
甚至于有些资质上佳、但资源稀缺的弟子多因此被蹉跎至三十岁,而无法得入内门。
至于宗门规定,三十岁前自行突破引气期达到炼精化炁则直接成为内门亲传一说,百年来却也只出了一个沈元希罢了。
周荀虽出身世家旁支,但也深受宗门福泽,对外门被世家把控自是有些不满。故而当向来不问外门之事的清阳道长突然带回几名资质不错的弟子引荐入外门时,内门无人言语,外门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无论是世家弟子,还是周荀这等不满世家之人,皆暗自忖度:是否内门长老终是对外门现状不满,打算借此整顿外门?
故而邵珩等一起入门的八人,一举一动皆受各方关注。只是邵珩居所偏僻,又少于人交往,生活却还算平静。
旁人如何邵珩自是不知,他住处所在远离扶风院其他人,独占一处竹林,常年翠色摇曳,甚是清冷。
他回到屋中,默默思索往事,清俊面容上闪过几丝茫然之色,邑都血案是他心头之痛,也是平日修行动力来源。如今他知道自己有些操之过急,却不知该如何放下执念,思来想去,竟有些心浮气躁。
突然心口有凉意传来,探手入怀,触碰到一串冰凉玉石,却是过去萧毓遗失的玉鱼手钏。邵珩先是一愣,继而嘴角浅笑,眼前似乎闪过一双弯弯俏皮的眉眼,他抚了抚那胖乎乎的玉鱼手钏,心想:也不知道那小丫头现下如何,不知何时能亲自还给她。他想了想,将手钏带在左手手腕处,以袖袍遮掩住,这玉鱼圆胖得很,不仔细看也只以为是串珠链。
手腕处传来阵阵凉意,邵珩只觉得神思清明许多。
他知此时多想无益,干脆取出纸笔,开始以玉篆文抄写《道德经》。书写玉篆文,本就涉及体内气机流转,需迎合字意,也是修行。同时抄写玉篆文亦需凝神静气,却是新人弟子快速入静的捷径之一。
邵珩心境慢慢平复,且渐渐进入物我两忘之境,体内气机随笔锋流转奇经八脉、周身窍穴,不断壮大,虽然有些凝滞,却比之前好上许多。
当他抄写到“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时,猛然惊醒过来,反复默念几遍。邵珩想到方才周师在告诫他时提到“执念太过,如何水到渠成?”时,将“水到渠成”四个字念的分外重,莫非另有深意?
他想了片刻,干脆走出屋外。邵珩前几天偶然发现屋后竹林最深处,依山势成一个小小峡谷,而峡谷最为幽深处甚至还有一道自高处挂下的瀑布,蜿蜒而下形成一个小小水潭,有怪石嶙峋,草木茂盛,并无人迹。
邵珩行至水潭前,望着那从高处落下的水流,感觉到此处水气浓烈,脸上沾染些许湿意。他默念上善若水篇,盘膝坐在水潭旁的怪石上静坐吐纳。
此处水流虽小,水声却不绝,原本以为自己难以心静,哪知不知不觉在水流声中已然入定,而他体内这半月来颇为凝滞的气机也再一次活跃了起来。
此后,除了每五日必去德修院外,邵珩白日在瀑布下吐纳修行,晚上在屋内誊写《道德经》,体内气机一点一点饱满,而心中戾气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所谓执念也在反复抄写《上善若水篇》当中一点点散去。
邵珩冥冥之中有所感应,知晓破关之日不远,更是悠闲自在,甚至连每日吐纳修行也放了一放,只当自己是一个隐居山中的隐客,只独自煮茶听竹、与瀑布为乐,不问他事。
酷烈的太阳高高挂在空中,夏日已接近尾声,但暑气却没有丝毫降低,整个夏季竟无一滴降雨,若非此地乃仙门之地,只怕也要呈现干枯之状。饶是如此,扶风院里空气凝滞没有一丝风,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在如此炎热的午后,邵珩却独自一人躲在竹林深处的水潭旁,高卧一块大石之上,头顶是层层密密的枝叶交加,没有一丝阳光透下。瀑布因天气炎热,水流不过一指来宽,但也稍稍带来一丝清凉。
此刻不知为何,空气愈发沉闷,就连此地也仿佛闷热交加,然而邵珩鼻尖却隐隐感受到有些水汽。
突然天空一声惊雷炸响,与此同时邵珩突然心头一动,睁开眼,双瞳亮如点漆,由卧改坐,再次盘膝闭目,在水潭边练气吐纳了起来,体内清浊二气不断交替,而他鼻下气息如两条白龙时隐时现。
邵珩知道,他等待许久的破关时刻终于随着这夏日惊雷而到来。
此刻他体内气机如万马奔腾,在吐纳之间恍若沾染水汽,时而如大河汹涌,时而凝滞不前。他心中无悲无喜,紧守意念,不管气机如何在体内往复冲撞,只牢牢稳定心神,反复三短一长吐纳此处灵气。
天上惊雷阵阵,刹那间天地变色,乌云压顶,闪电如同利剑划开天地,紫电游走天空,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湿气,瀑布水潭处尤盛。雷声愈加如鼓点密集,却迟迟不见雨点降下,而邵珩体内气机也如惊雷一般鼓荡,却不知从何处宣泄。
他面色涌起一股潮红,此刻情况却有些不好,他本身修为已臻顶阶,又有数月潜心磨砥心境,随时可踏入下一步,只差一个契机罢了。哪知道今日风云突变,引来九天惊雷,这在平常那自是无碍,但偏偏邵珩此刻状况却被惊雷引动气机,提前突破。而天地间风雷二气最是诡谲难测、狂躁暴烈,此刻却导致邵珩体内气机也异于往日平静,反倒如涛海掀浪,冲击体内经脉,若是心神动摇或是仍由气机冲撞下去,不说突破无望,可能甚至会伤及筋络,影响日后修行之根基。
邵珩明白此刻体内问题所在,但却是依旧不骄不躁,以平缓吐纳控制体内气机游走。心中却想,九天惊雷又如何,既然今日契机降下让我突破,这正当是我的机会!焉知非我之福?
当下他目光更是亮得出奇,如同寒星闪动,朗声唱到:“惊雷奋兮震山林,风雨如晦降甘霖,闲歌踏云登天门,且看吾辈寻道真!”
话音刚落,天空一道巨大的紫电龙蛇劈落天游峰某处,似是惊动崖顶山石,纷纷由瀑布两旁滚落水潭,溅起哗哗水花。伴随此光,远处闷雷滚滚而来,云层涌动过后抛下大雨倾盆,暑气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反而渗出丝丝凉气。
而邵珩体内也陡然生变,气机被惊雷一炸后生生一滞,好像在酝酿更大的风暴一般。邵珩本想更加集中心神控制气机,然而突然脑海灵光一现闪过四个字“道法自然”。
他喃喃自语“道法自然,师法天地”八字,恍然有所悟。他常年在这水汽较盛之处居住修行,气机中自然也带上一丝水流之意。邵珩福如心至,不再控制体内气机,果然气机一滞后再次喷涌而出,冲刷体内奇经八脉,势头颇为生猛,但也不是他不可承受。而且,这般冲刷之下,邵珩的经脉竟生生壮大了几分。
而这股气机行了一个周天后便舒缓了下来,不再狂暴汹涌,如流水顺势而下,自然而然地在体内运转起来。
气机每一次运转便在丹田处汇聚抱团,复又散开至全身,如此往复循环、生生不息,全凭气机自行游走。而邵珩本人则已沉浸在一个奇妙的境界之中,浑然忘我,竟有几分暗应天道之象。
那气机循环共计三百六十遍后,再次逐渐如江河奔涌,在全身上下奔腾反复鼓荡,不断冲击体内三百六十五个窍穴。
邵珩任由它去,心神空明,只见那股气机愈发壮大,终于再一次凝聚丹田之时全部汇合聚拢,汇聚在一处。下一刻,邵珩周身毛孔张开,钻入一股股清凉温润之意,洗涤奇经八脉,如甘霖降下修复之前受损部分,正是蕴含此地水德之灵的天地元气。
邵珩此时尚不能内视,若他能内视则能看到,他全身经脉不仅比此前更为宽广,而且表面泛起晶莹润色,已非常人所有。
这些元气钻入体内后,同样在邵珩体内循环往复运转了三百六十遍,最终汇聚到丹田之处。刹那间,丹田发生变化,那此前静伏的气机触到这些天地元气,如雪消一般融化开来,与元气丝丝环扣,合为一体,再无彼此之分。
而邵珩只觉体内窍穴齐齐一震,原本眼前皆因乌云遮蔽而一片灰暗,此刻他双眼却犹如光明大放,将周围草木尘埃辨别得清清楚楚,耳边似乎传来清越之声,声声击在丹田处,泛起汩汩热气,周身毛孔无一不畅快淋漓。
邵珩抬起头来,一张清俊的脸被雨水打得有些模糊,从头到脚都淋得湿透,但是却没有一丝窘迫,反倒神清气爽,面孔上浮出一层晶莹之色,在水汽蒸腾的瀑布旁更显得如出尘之人。
邵珩下意识握了握拳头,只觉得拳中有无穷力气,身轻如燕,只轻轻一跃便平地而起数丈之高,终于缓过神来:自己已然引气入体,踏出了大道之途的第一步!
第二章 茶阁闲话 临近外考
天游峰中春去秋来,修道之人不知岁月流逝,自邵珩引气入体后转眼又是三年过去。
这日春光正好,除开新入门的弟子课业繁重外,其余外门弟子均三三两两,结伴踏春,松散心情。
落尘院地处天游峰山脚处,为外门执事所在之地,院中正中大殿为执事堂,其余屋舍却是执事或者弟子开店兜售各样事物所在,甚至如凡间集市,亦有茶楼酒馆经营。
其中有一“清闲楼”,便是一处颇为精致的茶阁。茶阁顶楼,有十多名服饰各异的年轻弟子,各自无所拘束的分散闲坐,品茗点香,又有丝竹环绕,却是好不悠闲。存微山虽分发道袍,但也并不强制弟子每日穿着,只要求处理公事或集会时必须着统一服装,今日这群弟子相约清闲楼,自然也就服饰不同,但大多数还是宽袖道袍。
一曲终了,众人皆抚掌称赞,当中一名蓝衣青年含笑不语。那乐人并无修为,见众修士称赞,却也不惶恐,只默默弯身退下。
“不亏是东华陈氏,家仆也有如此技艺。”一褚衣弟子微微感慨道。
那蓝衣青年正是陈氏子弟,名修平,那乐人便是他家家仆。只是他今日邀请众人来清闲楼,却不仅仅是赏春品茗,而是另有筹谋。
陈修平向身边一青衣男子使了个眼色,那人心领神会,轻咳一声道:“诸位师兄弟,近日春光甚好,忙里偷闲同聚清闲楼,小弟以茶代酒,预祝各位于一月后的大考中取得好名次。”众人闻言纷纷举杯,以茶代酒,互相勉励恭祝。
哪知方一杯落,就听到一声叹息。
楼中一人,名唤梁仲,并非出身世家,今日被邀请至此,颇有些自得。见陈修平似有心事,忙起身询问:“陈师兄为何叹息?”
陈修平瞥他一眼,心道,张师弟果然高见,叫上这人,确实合我心意。当下,便对众人说:“为兄自十岁入门,如今已十多载矣,颇感时光飞逝、岁月蹉跎罢了。”
旁人中有心思聪颖者,已想到其中关隘,这陈修平年近三十,前两次大考因世家自有顾虑,并未轮到他,如今这次已是他最后机会,陈修平自然心里着急,打算借此机会试探其余世家。
然而世家弟子皆非蠢人,一个个却并不接话,只道:“陈师兄修为精深,定能有个好成绩。”云云。
陈修平心底暗恼,心道,若不是我陈氏远在东华,门内长辈不多,否则岂容尔等如此,我又岂会被两次挤掉名次。
那青衣男子名张放,见陈修平不虞,当下岔开话题,又有梁仲恭维插科打诨,其他人也不愿太过冷场,倒也恢复其乐融融。
那先前称赞乐人的褚衣弟子突然感慨道:“今次大考,我等只怕也不得放松。”
“何出此言?”有人问道。
“我等之中自是陈师兄、张师兄以及周师兄修为精深、领衔众人。”那人一边道,一边向陈修平、张放微微示意,又朝角落里一名轻佻斜坐的年轻人拱手,“而其余已有数名师兄成名多年,如海师兄等数人,非我等可望其项背。又有新进弟子人才济济,那南宫师弟一身剑术,非我等可匹敌。说出来不怕诸位笑话,小弟心里确实是没底得很。”
众人皆善意哄笑,陈修平见他提到南宫、卫海,目中闪过厌恶之色,只是他人并未发觉。
有人摆摆手道:“吕滨海,你说的诸位师兄,我都服气,新进弟子除了南宫家那位外?其余我可不信。”
另一人接口道:“那是,我等出身世家,旁人如何能同吾辈相比?”
吕滨海见众人不信,道:“哎!你们莫非忘记,三年半前有八名弟子未经考核,直接入门么?”
在场诸人除了角落里那轻佻青年外,皆是一愣,默然不语。
良久,有人不甘道:“内门引进又如何,难不成还能不以修为论高低?更何况难道我们内门就无人撑腰么?”
吕滨海道:“内门师叔师兄自是公正,但是难道你以为这几人中就没有厉害的人么?”
“哦?吕师弟不妨说说。”陈修平悠悠道。
“当时那八名弟子中,那位宁师妹入门时已是引气四层,如今自然已是后期圆满之境。”吕滨海话音刚落,旁人就笑道:“我知道,我知道,那位宁师妹不仅修为不低,而且冷若冰霜、美艳绝伦,堪称绝色。”
众男弟子互相了然一笑,却是并不以为意。
吕滨海见他们如此,忙道:“还有两位师弟,一个叫上官诚泰,虽说如今只是引气七层,但一身蛮力可撼可怖,能与引气九品的师兄战成一团……另一人姓邵名珩,虽然如今已弱冠之年,但他入山时仅藏精六品,如今短短四年不到,却也已经是引气九品,如此资质却只有内门传闻的那位沈师兄……”话语未毕,就听陈修平重重将茶碗敲在桌上,打断了他接下去的话。
清闲楼内霎时一静,落针可闻,那周师兄拨弄茶碗声清晰入耳。
张放神情严肃道:“吕师弟,此话当真?”
众人皆认真看向吕滨海,待其回答。
吕滨海见众人目光粘住自己,心里发紧,话也不利索:“……当……当真……不信诸位可问周师兄!周师兄与那邵珩颇有往来,定是知晓的!”他惶恐中看见角落那人,忙道。
在场的世家弟子纷纷询问于那位周师兄。
周子安轻挑眼角,似无力抬起眼皮,嘻嘻一笑道:“邵珩师弟为人亲和,好相处着呢!”却并不否认吕滨海所言。
众人皆哗然,竟如一石激起千层浪。
周子安笑道:“唔,邵师弟资质上佳,又勤奋刻苦,自然有此修为。哎呀!说不得,哪天他也如沈师兄一般,自行突破,倒不用担心来与我等争那前十之位呢。”
陈修平脸色极差,他当年比沈元希早入门,又是陈家嫡系精英子弟。哪知道这沈家庶子虽后入门,却展现极高天资,入门三年自行突破引气期,惊动内门长老,亲自收入门内。而如今已是筑元后期,还让掌门破了“非凝胎不入剑阁”的规矩,让其提前获取仙家宝剑。他自己却仍在外门挣扎,与众多师弟争夺那前十之位。
如今,竟又有一人资质堪比那沈元希,让他如何咽的下这口气?
至于周子安所言,自行突破引气期,众人皆是不信的。突破引气期中,最关键的一步就是将周身元气压缩液化成一滴,那是需要数年水磨功夫凝炼元气,非一日之功。若非如此,外门大考中,虽说前十即可入内门,但是唯独前三名可得一枚“培元丹”,助引气后期圆满的弟子凝炼元气,直接突破屏障,帮助将体内元气液化。
虽说有沈元希先例在前,但是传言他幼年曾服用一枚元气丹,众人皆认为他能突破多少也靠了那元气丹之力。
更何况,邵珩在引气期不过三年,在诸人想来,自是无法自己凝炼元气,必然是要与众人争夺外门大考前十之位的。
在场之人纷纷心有不安,各自告辞,打算回去与家中告知此事,不一会清闲楼上便只剩寥寥数人。
周子安看着陈修平、张放等人微黑面容,洒然一笑也起身告辞,闲庭漫步于山道,好似欣赏四周春光。
良久,陈修平一拍桌子:“看来此事还需大兄出手。”张放闻言心底微喜,却不言语,只作叹气。
周子安心底对陈修平等人不屑一顾,东华陈氏在他云河周氏眼中不过暴发户耳,若非那陈修平兄长是内门亲传弟子,他今日才赏脸来清闲楼。想他周氏之中,仅金丹真人便有数人之多,更有一位元婴真人,存微山上下亦有旁支弟子担任外门各项执事之位。如德修院大执事周荀,便是周子安远房的一位叔祖。
他与这位叔祖关系不差,常听闻其暗地里对邵珩偏爱,他也知道叔祖这是在侧面请求自己,请求自己身后的周家,不要打压邵珩。
周子安轻轻一笑,他这位叔祖简直过虑,若能得如此人才,周家拉拢还来不及。哪像那颍川沈氏,妇人之见,对族内非嫡系人一味打压,导致如今沈元希一飞冲天,却是悔之未及。更何况,邵珩清俊潇洒,其人气度见识不输世家,他也乐意交好。
周子安回头看了看清闲楼,低笑出声:“清闲楼?少清闲啊!也不知道这次外门大考,要让多少人跌破眼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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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议论中心的邵珩,此刻也恰恰就在山脚。
因外门大考临近,有许多非世家的外门弟子于落尘院附近山脚处举行弟子间的小型交易会。世家弟子身家丰厚,自不会来此。然而那些常常因任务外出的外门弟子,在外获得一些事物,宗门并不在意,自身若用不上,便也就交易给门内需要的师兄弟。
邵珩今日正被方少白等人拖着一同来此看看。
三年多前,那日天降落雷,击碎了瀑布高处的山石,拓了那源头,那原本稀稀落落、最宽不过一个手掌的瀑流,如今增长了一倍有余,变成了另一番风景,邵珩常常在那瀑布水潭之下修炼。
如今的邵珩,面上青涩皆一一褪去,身形又拔高几分,背拔肩张,却又不似上官诚泰壮硕。他本就相貌清俊,又常年亲和水属元气,整个人都带上几分温润之意。若是门中有些腼腆的师姐妹见了他,还动不动羞红了脸,只觉得他谦谦如玉,说不出的好看。
只不过,现在的他正有些形貌狼狈,因方少白这厮正死拉着他的袍袖在人群中挤来挤去,害得他遭了好几人嫌弃白眼。
“少白,少白,哎呀!方少白!”邵珩被他拖了一路,眼见又要被拖入人群,赶忙扯住方少白:“咳!方师弟,我是真不去前面了,罗师弟方才与我们失散了,你去追诚泰师弟,我回去找找罗师弟去。”
方少白一回头,发现最小的罗子京确实不在,讪讪一笑:“欸……没事,杨师兄八成跟着他呢……”说到最后声音愈发小了,只得放了邵珩:“那你等下来找我们啊,前面听说有内门的师兄也来卖东西,我可得看看去!”说完便跑了。
邵珩轻舒口气,擦了擦冷汗,随意靠在旁边一颗树上。
他真没想到这“小型交易会”竟然这么多弟子,平日见不到的外门师兄比比皆是。
邵珩入先天后,于某次剑术课业上得周荀赞叹,特奖励他了一枚中等法器“癸云剑”,性属水,正合他用。
因引气期不过只能沟通元气,尚不能将之完全利用,故而灵器以上法宝皆无法使用,唯有法器不入品级,没有灵气注入其中,引气期弟子以各种法诀驱动使用。至于灵器类,则分为百脉、通玄、地灵、天宝,如沈元希的佩剑衍阳仙剑便是通玄上上品。
一般引气弟子因需要配合法诀驱使法器,所以极少有人能同时驱使两样以上的法器。
一个月后便是外门大考,前十名之位关系到是否能入内门成为亲传弟子。邵珩早年见识过沈元希、萧毓这两个天资卓越之人,虽也知晓修真之路多艰难,却也未曾妄自菲薄。
他如今是引气九层,离顶峰尚差一线,一个月后的外门大考也想努力试上一试。那大考区分文武,文考道经释义以及玉篆文等,武考便是各凭修为、实战比武。邵珩道经释义及玉篆文向来得德修院等师长赞颂。至于武考,癸云剑作为中等法器已是引气期弟子能操控的极限,而他五行术法中水之变化也颇为熟练,身体又因常年习练《龙象诀》分外矫健,更有压箱底的小手段,倒也不惧。今日来这交易会也不过是为了开开眼界,松松筋骨罢了。
他正自发呆,忽闻旁边有人聊天,竟隐约提到沈元希,不由略略竖起耳朵。
三年前他自晋升引气期后,沈元希曾孤身一人悄悄来探了探他,除了赠他一本从其师尊那里讨来的上等道诀——《先天一气歌》外,还将自己早年的一个储物袋送了给他。那储物袋仅是给予方便,但那《先天一气歌》堪称真籍宝录,比外门下发的引气期功法高明不少,非一般人能得。
本来清静道长存留这本道诀是打算给予有修炼资质的俗世后人之用,若非沈元希这得意弟子求取,那是万不会拿出来的。
邵珩与沈元希也算共历患难,又脾气相投,彼此视对方为友,心中感激他为己奔波,只是内外门之别,沈元希在内门又颇为特殊,这几年却是一直再也未能相见,如今听到他名字自然颇为关注。
“听说有内门亲传弟子前来,莫非是那大名鼎鼎的沈元希沈师兄?”
“怎么可能?沈师兄自几年前游历归来,颇有心得,常年闭关修炼,听说准备突破凝胎呢!”一人艳羡道,“前面是明心峰清方长老座下的陆济陆师兄。”
“……你说沈师兄常年闭关修炼?”另一人语气奇怪道。
“怎么?难道不是?”先前那人反问道。
“我曾经看到他与一位美貌女修一起游山。”此话一落,不仅是同行之人惊讶,一旁偷听的邵珩也微微一愣。
“什么女修?无论内门外门,不是师姐就是师妹,什么叫做女修?”
“真的,内门师姐我都远远见过,外门的师姐妹如何认识沈师兄?那位……那位真不认识……”
“你瞎说什么,沈师兄端方君子,又一心向道,断不会局限于儿女情长,只怕是外面来的贵客,清静长老让他接待的吧?”
“嘻嘻,无论如何,要是让内门师姐和外门师妹知道,只怕要碎了一地芳心啊!”
邵珩心底暗笑,确是如此。
他后来听到那几人又在谈论哪位师姐美貌、哪位师妹俏丽,甚至提到了宁青筠,不由皱眉,便不再听下去。他随意走动,偶尔也驻足一两师兄摊位前,但并不多言。
忽闻前方传来争执声,不由向前看去。
只见左前方的摊位上,一髯须大汉正与摊主争得面红耳赤,差点动起手来。
“你这奸商,不过一把凡铁,用来砍柴还不错,你竟然要五百俸点和一百下品元晶?!那可是比中等法器的价钱还高!你还不如去抢?!”那髯须大汉怒目道。
那摊主长得瘦瘦小小,却也不甘示弱,嘴硬道:“什么凡铁,明明就锋利无比,砍你绰绰有余!”
髯须大汉闻言大怒,挥舞拳头就要上去,被旁人拦下。
另有人也道:“你这师弟,忒不道德,就算此剑落发可断、锋利无双,但并非法器,也无法以法诀驱使,更无法灌注元气,如何是修行之人所用。若放凡间,倒是一柄上好宝剑,只是你却以如此价格欺我等,是存心开玩笑呢?”
邵珩默默数了下自己身家:外门弟子每月领两块下品元晶及二十俸点,他也一直修行并未去落尘院执事堂领取任务赚俸点、元晶,如今四年来身上仅有一百块不到的下品元晶和九百多俸点。
他心里颇有些泪流满面,想当初小王爷我何时为钱财发愁过?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腰间储物袋,想到里面那白得的中品法器“癸云剑”竟要自己三分之二身家,心里颇有些尴尬。
于是,好奇之下,也上前看了看那摊主摊上之物。他们先前争执的便是一把黑色的短剑,长不过一尺,通体漆黑,不知是何材质制成。
那摊主见人多,便高兴地又拿着黑色短剑演示了一番,确实可切金断玉、锋利无双:“这可是我在外面遇到两个道友争夺时意外得来的,你们也不想想,这要是普通凡铁,人家会争得你死我活么?”
“切,只怕人家争得不是这把剑吧?”人群中有人嗤笑。
那瘦小师弟面色涨红,唯唯诺诺。
众人一看,只怕果然如此,皆摇头纷纷散去。
邵珩本要转身,眼角却闪过一抹紫色亮华,不由狐疑转身仔细看那摊主手中黑剑,心里微微疑惑。
那瘦小摊主见众人散去,只留一个清俊的年轻师弟驻足,又推销道:“师弟就算不要这剑,也看看其他的,师兄我常年在外,搜了不少好东西呢!”旁边的摊主纷纷耻笑于他:“秦猴子,你能有啥好东西!这位师弟,来我这看看呗!”
那清俊师弟面色有些微红,腼腆道:“这剑看着挺锋利,也挺好看的,我本想买回去给家中小妹防身用,只是……师兄你这价格……”
那秦猴子本以为这剑卖不出去了,闻言一乐:“好说好说!……”
第三章 吒雷传闻 文考之议
邵珩回到住处,将买来的黑色短剑放在面前,右手两指并起,于剑身上缓缓划过,又轻微一弹剑身,剑尖微抖,却全无声响。
他花了身上所有元晶,磨来了这把短剑。那秦猴子本见他面善,还想多要俸点,却被旁人看不过去阻止了,不过还是要邵珩出一百块下品元晶方可。
邵珩想到当时自己装作勉勉强强凑出八十多块元晶,那秦猴子的脸色就暗自想笑,没想到自己也有如此骗人的时候,倒是有失君子。不过若此剑真是他猜测的那般,被人看出端倪,那可不是一般中品法器的价钱,他可买不起。
邵珩走到屋外,对着阳光细细看去,那原本是漆黑的剑身上隐隐有紫色光华流转,心里愈发确定。
最初在邑都时,沈元希师兄曾与其聊过一种叫“引雷木”的植物。这种黑色铁木,树干坚硬异常,可吸收天雷,所以此树所生长之处常常雷电交加。此木因能吸收雷电,多是金丹真人乃至元婴真人所用于炼制避雷的器具,对他们抵挡天劫时尤为重要。而此木吸收天雷万次,到达一定极限后,此木便会灰飞烟灭,不复存在。
这“引雷木”神州之中虽不算多,却也不算十分珍惜,只是这把黑色短剑却显然并非木头所制。
当时沈元希说他曾在某个古籍上看到,说是引雷木珍贵之处并非树干,而是吸收天雷万次化为齑粉之后,在原本根部之处凝结的一种紫黑色事物。此物被称作“咤雷石”,不在五行,非木非玉,材质绵软,但若融入法宝之类事物,便会坚硬异常,若为兵器便无坚不摧,只是炼制需引动天雷捶打,否则也只是凡铁一块。不过若是炼制得当,此宝不仅能抵挡天雷袭身,更可以将天雷化为己用。
沈元希说他曾在掌门师祖那看到过一小块吒雷石,被宗门一位太上长老拿去炼制了兵器。
沈元希还笑称,若有足够多的吒雷石用来打造飞剑,不仅有无坚不摧之力,有来去如电之速,更是不惧风雷,还可配合修炼门内一道上乘秘术,意念一动便可落下万千雷电。
这把黑色短剑上隐约可见紫黑色光华,材质又似木非金,不在五行,故而邵珩怀疑剑身内含有吒雷石,只是炼制不当,故而形如凡铁。
不过他到底无法确定,而且就算真有吒雷石,他也没那本事重新提炼一番,当下却也就当做是一把锋利短剑随身放着,打算入内门后再寻机会问问沈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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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的天游峰格外的喧闹。
外门大考中,文试已陆续结束,德修院内中央的地上多了两根墨色玉柱,其中一根玉柱上漆黑一片,另一根却是白光熠熠,尽是密密麻麻的人名及文试成绩。
虽然大考是所有外门弟子皆要参加,但到底重点是那些未到三十岁的、引气期弟子,这次符合条件的外门弟子正好八十八人,所以玉柱上仅列明了这八十八人的文试排名及成绩。
这八十八人中,又有十六人乃引气九层以上,更是分外引人注意。
文试分两场,一为道经释义、元气变化等等杂项,题目皆由玉篆文书写;第二场却有点意思,各人各自进一小屋,屋内正中有一师长以元气书写的一个玉篆文字,观其字形、感其气机,自写下各人体悟。
邵珩两场文试,一为甲下,一为上上甲,于玉柱上排名第十。他修行时间尚短,对一些杂学到底学得不算完善,但那第二场考试却因对气机变化理解较深,得了内门前来监考的清岚师姑的一句“才思敏捷、心思灵动”之称,得了上上甲。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张放见陈修平见到邵珩成绩时脸色难看便言道,心里却暗想:正等着借你这大风摧了他去。
陈修平文试一门甲上、一门甲下,张放两门皆甲下,均名次落后邵珩。张放修为虽有引气九层,但因功法一般,体内真气并不浑厚,于术法一道也是一般,若武试便非常勉强。他知道陈修平心内对沈元希厌恶之极,邵珩四年修行便从藏精六品至引气九层,已然触到陈修平逆鳞,无论他是否是其对手,陈修平都会出手打压他。而陈修平只能借助内门兄长之力,到时候,自己便有机会浑水摸鱼。
果然,他便听得陈修平语气森冷道:“我已告知大兄,他已安排妥当,邵珩此次必然进不得内门!”
当天武试抽签结果出来时,邵珩自己并不觉得,哪知身旁的方少白一看他的对手是谁,脸色就变了:“你运气怎么这么差?第一轮就遇到这么强的对手?”
不远处,周子安正走了过来,也笑嘻嘻凑过来看了一眼,马上也神色古怪,继而心里大怒:“陈修安那厮不过一地位不甚重要的亲传弟子。竟真敢动手脚?”
世家平日里虽也有操控外门大考之嫌,但是总体还算收敛,文试之中比如同是甲等,顶多上下区分,绝不会过。他已听说原本邵珩文试第二场得的本也应是甲下,那是世家一般约定成俗,只是正好清岚真人正巧见他思索拆解玉篆时的机敏,对气机理解深刻,亲自给了个上上甲。
至于武试,世家本身安排抽签便稍有机巧,第一轮比试中是淘汰制,使得自家弟子不会遇上特别厉害的对手。至于那些难啃的骨头,都是让他们自己碰面。
在周子安眼里,能这么做的自然是大族世家所为,而此次因得邵珩等人入门是由清阳真人直接带回,众世家在他周家暗示下皆打算卖内门面子,兼之文试那日清岚真人突然出现并亲自评定众生成绩,也让世家内心揣测,各自约定并不特别打压邵珩等人。哪知道竟被陈氏钻了空子、动了手脚,然而既已经抽签,周子安却已无可奈何,真真气煞他也。
邵珩见周子安脸色难看,抓着自己的签注默然半天,问道:“周师兄这是怎么了?怎么一看是卫海师兄都不说话了?”
周子安将签注还给邵珩,没好气瞪他一眼:“叫你平日不出来同我们一起,连卫海师兄都不知道!”
一旁方少白积极解释了起来:“这卫海师兄祖上曾是我外门一位大执事,出身贫寒,资质也不算顶尖,本来以为会泯然于众,哪知他以武入道,一力降十会。五年前大考以引气八层的修为便得了武考第三,只是文考实在差了许多,方才没进内门。”
周子安皱眉道:“卫海师兄晋入引气九层已四年,根基深厚,他一身蛮力皆实战而来,打起来翻脸不认人,如今就是我也仅能勉强赢他,邵师弟你……”他想到此处,心底愈发痛恨陈氏打乱他的布局,道:“不行!我与卫海师兄颇有些交情,至少别让他伤了你,待我去与他说上一说!”说罢便转身要去寻那卫海。
邵珩连忙拉住他:“周师兄且住,外门大考皆有外门师兄监考,卫海师兄不会没有分寸,你这去说,岂不是小看了卫海师兄么?”
周子安差点脱口而出:就怕那师兄被陈氏小儿收买了……不过他心底安慰自己,罢了,也好在卫海师兄其实为人颇为宽厚,并不暴虐。而邵珩到底年轻,再过五年入内门或许反倒不会太过打眼。
邵珩见友人均面带忧色,均一一宽慰之,心里却并不害怕。
以武入道?可知他也是以武入的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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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岚真人乃太尘真人座下弟子,掌天游峰外门弟子学业之事,自德修院归来后,见住所前龙行虎步立着一位高大道人,秀美的峨眉微微蹙起道:“清阳师兄为何在此?”
“多谢清岚师妹!”清阳道长微微拱手。
清岚立即拂尘一甩,侧开身子,嗔道:“师兄说什么,我可听不懂!”
清阳马上反应过来,嘿嘿一笑,摸了摸胡子道:“又没什么,那孩子确实不错,至少别被外面那些眼高于顶的世家中人给祸害了嘛。”
清岚没好气道:“废话,要不是看他确实资质顶尖,才思敏捷,我能给他上上甲么?跟师兄你可没什么关系!”
“明白,明白!”清阳道长自知今日不该来此打探,只是心里有些不安,见清岚不虞也只好赔笑。
“四年修行入引气九层,也就元希那孩子比他更为优秀,师妹我也很看好他呢!”清岚微笑道,“不过,武试可还是要看他自己,毕竟他如今刚刚弱冠,虽然周荀和陈洛皆说他悟性上佳,但是实战却只怕还差些火候。”
清阳摸了摸背后赤魂剑,心想到四年前的事情,那时候元希刚传了《龙象诀》给他,他就能和元希以及那个萧家丫头顶住筑元后期的徐鹤;后来回程路上遇袭时反应机敏,应对果决,如今如何他也颇为拭目以待。
只是他却担心邵珩万一太过耀眼,却如何拜在清静师兄门下?清静师兄已经收了个惊才绝艳的沈元希,若把天资第二人也收入门内,只怕其余真传师兄皆不服气,真真头疼。
他内心胡思乱想,还不如不要那些世家太卖他面子,稍微打压一下下邵珩,名次前十即可,莫要一飞冲天。又带着一丝骄傲欣慰想着:邵珩这小子居然这么快就引气九层,偏偏又正好外门大考,真是头疼,高兴得头疼!老子随便出去一趟就捡了个天资卓越的苗子,比那些世家弟子好多了,嗯!高兴!
第四章 外门之考(一)
抽签后的第三天,武试第一轮便开始了。
邵珩穿了一身干练紧身短打,他本就身姿挺拔,如此更显得人矫健轻快。只是一到考场,众人多是仍着各式道家法袍,显得他有些突出。
方少白一见到他,眼珠一瞪道:“难不成你还真想和卫海师兄比武么?穿成这样?”
邵珩翻他一个大大白眼,捶了他一下,两人却哈哈一笑。到底是自己友人,卫海师兄名头再大,方少白还是诚心诚意希望邵珩能通过:“邵珩,要加油啊!”
武试仍在山顶,德修院前空地上平地拔起十座平台,平台上各有一记名弟子、一外门弟子。
记名弟子均为凝胎期修为,负责维护比试安全及评定成绩;外门弟子均是养气期修为,负责记录成绩、维持秩序。
邵珩同卫海的比试是在“丙”字台第十六场,方少白等人各自在不同的台上比试,相约先结束者便去彼此擂台打气,便各自散去。
武试按人数来看,每人至少需与人比试三次。首场为淘汰制,输者虽可继续考试,但评分无论你表现如何只得一个丁等,进内门的前十资格便不用想了,这便是陈氏兄弟为何第一局便插手抽签之事。后面两场,一般胜者甲等,输者乙等或是丙等,偶有两者皆表现出彩者同时得了甲等。三场过后,先看文试、武试名次,拟定所有人次序,其余人考核皆已结束。那前二十名却还要额外比试一番,定下前十名次,至于如何考核却是每年不同。据闻有一年,也不知谁出的主意,让二十名弟子于同一平台上乱斗,出平台者即输,又按跌出的次序来定下前十之名。
那卫海是前次考试时便大放异彩之人,以引气八层竟在武试中冲入前十,若非文试较差,修为确实略逊一筹,是今年众弟子眼中追逐内门十人的人选之一。
卫海引气期修习的功法是《庚金般若诀》,生的端是高大威猛,面相憨厚,只一双虎目炯炯有神。身旁之人窃窃私语与他皆是无关,当监考的外门弟子报出他的名字时,他便一跃跳上擂台,得来四周一片叫好声。
卫海幼时困苦,的亏祖上余荫入得仙门,以武入道更是比旁人艰辛,然而心性却也淳厚。他见对面慢悠悠上来一个看起来有些腼腆的清俊师弟,心中也不仅赞叹:好风采!
邵珩一身青色劲装,比平时更添几分潇洒,面带微笑,冲一旁的两位监考师兄行礼,又和卫海抱了抱拳,卫海也好脾气回以一笑。
这擂台监考的记名弟子独坐一旁,见邵珩行礼也不回应,只心里暗想:这两人都是引气九层,竟第一轮就遇到了,也不知道是谁得罪了上面?心里默默叹气。
监考的外门弟子见二人已准备好,便轻敲桌上小钟。
卫海道:“师弟小心了!”便一个跃步一拳轰了过去,拳风划过竟有如裂空之势,发出尖锐呼啸。
邵珩四年来除了修练《先天一气歌》外,《龙象诀》却也从未荒废,他如今虽看不出有一身蛮力,但力博狮虎、开碑碎石亦不在话下。上官诚泰自小一身蛮力,如今引气七层,那力气更是恐怖。但邵珩与上官诚泰切磋时却也从不落于下风,只是此时他却想先试探下卫海底细。
他取出癸云剑,道:“卫海师兄好力气,小弟只能仰仗法器,师兄小心了!”
说罢便握紧癸云剑,内息流转,腰、腿、臂等齐齐发力,一剑刺出。
卫海已看出邵珩同是引气九层,反倒激起他几番斗性,便以一双肉拳迎战。
他早年曾以弱敌强,见识过沈元希如何游斗修为高于自己之人,卫海与他修为虽相同,但并不以法术见长,只以武艺取胜。
便施展剑法缠绕在卫海周围,并不直接接触。
但那卫海人看似笨重,但速度不慢,一个起落便绕道邵珩背后,挥拳而出,眼见一拳就要落实,哪知脚下被轻轻一勾,蓄力顿失。
两人交错即分,旁人看不真切,那监考的郑英微微眯眼暗道:“那水环术施得时机却巧。”
只是卫海的名声是一路打出来的,实战经验丰富,对己身不足也清楚得很,邵珩想以这种游斗的取巧手段,却只能对付经验不丰的弟子。
邵珩平日与上官诚泰切磋确实都不正面应对,游走相斗。如今与卫海也如此缠斗,两人在场上游斗,战了半盏茶时间。
邵珩见卫海争斗丰富,小技巧、陷阱均对其无用,也便不再试探,“哈哈”一笑,干脆收回癸云剑,同样双手握拳,身似龙形,同样一拳击出,正对卫海那硕大的拳头。
旁观众人本来见这年轻陌生弟子能与卫海战如此时间,都还暗自惊讶,见他突然以拳应对,皆想:果然是楞头青,竟想硬接卫海一拳?
有些心善弟子都不忍直视,却扭过头去,就怕看见邵珩被卫海一拳击飞,血溅当场。
那监考的记名弟子名郑英,见姿势先是微微一愣,就在他发呆期间,两人拳头重重一击,两人一触即分,皆是一震,而连连后退几步。
卫海微微一愣,朗笑道:“好汉子!早该如此!再来!”虎目放光,一声暴喝,脚下一个用力,擂台上石砖“咔擦”一声被他踏断,魁梧身躯只扑了过去。
他已知邵珩精通水属法术,自己修习的《庚金般若诀》于术法上一般,而性属金,五行相生,以术法攻击邵珩自是不智,而卫海本就喜欢直来直往,见邵珩也似在体术上修为不俗,颇有点见猎心喜尝试一番自己斤两几何。
但见卫海身形一滞,气息流转间庚金之力重重叠叠缠绕右臂,犹如护臂一般,一步踏出,地上石砖便隐有裂痕,抬手间不见繁复招式,竟是那极简也是极重。
邵珩只觉对方周身真气鼓涨如海,一股沛然之力扑面而来,卫海壮硕的身躯只一晃便欺近身前,下意识身体里气机自然而然游走双臂,改拳为掌,猛然推向对方。
电光火石间,两人又是硬生生碰了一次。
围观弟子皆惊讶,纷纷窃窃私语。当得知这年轻的清俊弟子也是引气九层的那十六人之一时都哗然不已。邵珩课业优秀,深得师长喜爱,也算在外门之中小有名气,但他晋入引气九层时日尚短,许多外门师兄均不知晓。
此刻见邵珩与外门中声名显赫的卫海战成一团不弱下风,竟是元气修为也非常深厚,令监考的郑英都大吃一惊。
擂台下众人交头接耳之极,台上邵珩心中却陡然生出几分豪气,俊秀面容上添了几分潮红之色。他自入山之后,静心修炼,但午夜梦回,邑都之事仍旧历历在目,当时那种任人宰割的无力感、父母无辜惨死于魔道手段的愤懑感,时不时啃噬他的内心。修行之路虽苦,但修行每进一步,手中感觉到那远超过去的力量,却是邵珩心中愈发坚定要修得一身真正本事,以手中之剑保护身边之人。
此刻春夏之交,天游峰顶直指苍穹,万里碧空如洗,邵珩心中也如此大好春光,只觉心头卸下什么重担,眼神清明,战意昂然,体内元气飞速流转,以柔克刚,竟只以简单搏击与卫海往来十数招。
卫海突然一收势,再次深深观察了眼前这名清秀师弟一番。他外表虽粗,但心思也算细腻,一思索间便猜到为何第一次武试便会遇到引气九层的师弟,定是有人想将自己当刀使了。卫海心头对布局之人恼怒,但却也对邵珩欣赏有佳,此乃他本次外门大考之劲敌,且只怕也不弱于其余引气九层的几人。
他原本只将那周子安、南宫北斗视为对手,但见邵珩似也战到酣处,眼中同样涌起战意:“邵师弟!老卫欣赏你!只是此战关系入内门之事,卫海定会全力以赴,你也莫再要藏拙!痛痛快快来战一场,无论输赢,卫海便交了你这朋友!”
说罢,众人只见原本仅缠绕在卫海右臂的庚金之力猛然一跃,卫海身上气息暴涨,庚金之力瞬间笼罩着上半身,竟形成一整个元气铠甲。
郑英不由脱口而出:“元气化甲?!”
元气化甲需要修行之人对元气操控细致无比,引气期弟子一般难以做到,这卫海竟有如此资质和毅力,实在是让人心生敬佩。
邵珩闻得卫海豪爽言语,到底少年热血,被豪气一激:“好!”便也不再藏拙,体内气机一转,改换《龙象诀》游走体内四处,挺拔身姿似拔高几分。那卫海已一招攻来,邵珩脚下一错,一招“潜龙出海”后发先至,打向卫海右肩,竟砸得身着金甲的卫海后退几步。
观战者中,有几人见邵珩发招,竟皆是一呆,都奇怪道:“这不是龙象拳么?竟有如此威力?”
唯独郑英右手紧紧握住紫砂茶壶,心内微微颤抖:“这……这是得了诀法的龙象拳,他……这个邵珩如何会沈家子弟才会的龙象诀?莫非……竟是与内门那位沈师弟有关?”
龙象拳并不少见,凡尘中也有人会,但都因无口诀而威力一般。但少有修真之人得知,沈家老祖以武入道创下如今沈家世家之位,这龙象拳又岂会是一般?
配合口诀,以拳打熬身体,便如仙家法门可引元气入体洗练脏腑,难怪邵珩虽刚入引气九层,但体内元气竟也不输卫海!
郑英早年曾偶尔见过沈元希施展龙象诀,如今见邵珩几招,明显与沈元希如出一辙,心底微微有些着急:唉!你既认识沈师弟,却为何隐瞒至此,否则以那位师弟的名望,哪个世家弟子敢来招惹于你?如今偏偏遇到卫海,真是……万一受了伤,我这监考弟子又如何交代?
竟是至此也并不看好邵珩能赢元气化甲状态下的卫海。
大成的龙象诀,确实悍勇无匹,但所废元气却也多,在郑英想来,就算邵珩体内元气充沛,也只能与元气化甲的卫海战平,并不能破开他身上庚金甲胄。
邵珩与卫海你来我往,在擂台上打得激烈,两人移动间,地上石砖皆一一碎裂,扬起尘土漫天,在十座擂台之中分外打眼,惹来更多人围观。就是德修院正殿前几人,也默默关注了一番。
清岚真人本见邵珩抽签结果颇为恼怒,却也当是他福分不够,哪知邵珩竟又给她一惊喜。往届入内门的弟子多世家,掌门师伯虽未发话,但自家师尊是早就颇为不满。神州其余修真门派,门内已多被世家之人把控,就连“三山”之一的玉虚山也未能幸免。不过,存微山在神州正道十门中地位不凡,又有“天下剑道出存微”之称,世家到底不敢太过。若非部分世家弟子资质还算可以,自家师尊早就出手整治了。
但如今,邵珩说到底已被内门几人看中,清文师兄当年亲自与师尊分说当年之事,存微山确实对齐国欠下了因果,本是可以由掌门亲自做主收进内门的。只是当年几位真传师兄之间颇有龃龉,收徒之事却不能再提,否则节外生枝,影响师兄弟情谊。
所以,实际上,聪明的世家已猜出邵珩等人应是内门看重之人,通过周子安暗中推动,已决定以拉拢为主。没想到,世家一收手,还有个别人因私怨对付邵珩,清岚真人不说,也是心里不快,只是不知道是何人罢了。
不过如今一看,清岚却是又喜又忧:清阳师兄本想让邵珩拜入清静师兄门下,一则清阳、清岚等几位与清静师兄交好,二则邵珩与元希本就相熟,三则却有真传之位涉及未来内门局势,清静师兄虽有众师弟师妹看好,弟子却也不丰。如今看来,只怕是堪忧。
周荀、陈洛各自在其余擂台监考,也发觉邵珩那边的动静,自是暗地对这弟子有些着急,都如郑英所想一般,担心邵珩元气不继。
至于邵珩本人,却无此担忧。
体内丹田元气源源不绝,自有一股清凉之意随气机流转全身,竟是将龙象诀打得奔放无比。他十招前确实出现体内元气不足的现象,本想使出最后手段搏上一搏,哪知丹田突然一震,自有一股精纯元气补充丹田,邵珩又见卫海已露疲态,当即干脆仍旧以龙象诀以力破力。
那正是菁木菡萏莲子中天地精华之力,自动激发而出。菁木菡萏的莲子虽被邵珩服下,但其内庞大元气却不是他一时半会能调用得了的,方才邵珩丹田枯竭,便灵性十足的自动补充主人丹田。
邵珩矫健若游龙移动场上,龙象拳如平地炸雷,纵横捭阖之间,竟将卫海节节逼退至擂台边缘。
卫海大惊之下正待反击,哪知双臂微微一痛,那庚金之力所化的铠甲竟突然破裂,眼前黑华一闪,颚下已然被一柄黑色短剑抵住。
就见邵珩微笑道:“卫海师兄,对不住了。”
卫海眼神复杂,当下道:“我认输了。”
围观之人见卫海认输,皆不可置信,直到郑英回过神来敲响结束的小钟,道:“邵珩胜,甲上;卫海,丁上。”
这战说来两人皆表现不俗,若是后几场相遇,郑英只怕会给出两人皆甲,然而规则所限,却是卫海可惜了。
卫海微微黯然,见邵珩收回短剑,笑道:“邵师弟这剑好锋利,竟能破我金甲,若早拿出来,只怕为兄早输了。”
邵珩心底抱歉,他其实本想拿癸云剑的,哪知一下子摸到这把黑色短剑,道:“师兄金甲坚硬,这剑虽锋利,但也只是凡铁,故而师弟并未想到,方才本也只是想逼住师兄,哪知竟没收住力气,伤到了师兄,实在是对不住。至于先前不用……”邵珩腼腆一笑:“师兄不是说了,要交小弟这个朋友,师弟也爱师兄豪爽,自然也要全力以赴,才对得起师兄抬爱。”
卫海微微一愣,复又“哈哈”大笑,连连叫好,又正色道:“为兄虚长你几岁,别叫我师兄这么见外了,直接叫我老卫就好啦!”至于那剑是凡铁之说,他只当邵珩谦虚,却是半点不信。
邵珩摆手道:“卫大哥。”
卫海虽然输了,但他正好二十五岁,再过五年却还有最后一次机会,故而仅仅失落一番,便也高兴起来。
方少白比赛结束,遇到个引气七层的师兄,但表现还好,得了个“丁上”,过来看见邵珩竟然真的赢了,还和卫海结成好友,更是高兴得对邵珩捶肩搭背。
周子安刚刚过来,听说卫海输了,目露异色,却也连连恭喜。
卫海看见周子安竟会交好邵珩,心里以为自己猜到什么,便冷哼一声,便对邵珩等人拱手告辞,临去前目含深意道:“贤弟为人正直,却莫要轻信旁人,免得中了陷阱不自知。”
邵珩闻言一愣,看卫海似乎对周子安颇有敌意,刚要说话,就见卫海已转身踏步离去。
周子安见卫海目光不善,心里知道怕是卫海以为是自己对此前抽签动得手脚,怒骂陈氏两兄弟。对上邵珩询问的眼光,只得苦笑简单解释了一番这第一场抽签的默认规则,结果卫海以为是他动得手脚。
邵珩人当然不笨,只是不知他从未与陈修平有何交集,为何要对付自己?
周子安见他如此,便道:“那陈修平自己资质一般,却又嫉妒贤能,尤其是他当年比沈师兄更早入门,却被各种后来弟子捷足先登,所以最是讨厌如邵师弟你这种天资卓越之人。哼,还害得本公子替他背黑锅,看我回去不好好整治他一番!”
邵珩愕然,又有些哭笑不得,没想到世上还真有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人。不过他生性豁达,却并未放在心上,只与同伴分享喜悦。
方少白嚷嚷道:“邵珩你请客,请我们去落尘院里最好的酒馆大醉一场!”
罗子京还嘴道:“那可不行,还有两场考试,你别拖了邵师兄后腿!”
“那……那就等邵珩入了内门!我们再一醉方休!”方少白想想又道。
几人嘻嘻哈哈结伴而去。
第五章 外门之考(二)
“啪!”陈修平狠狠砸碎手上茶碗,即惊且怒道:“那邵珩竟如此厉害,竟能……竟能……”
陈修平却说不下去,只狠狠拍了一掌在桌上。
张放在一旁也是神情恍惚,心里已对邵珩生了怯意。
那来传话的仆人见主人发怒,胆战心惊下便要退下,哪知陈修平见他脚下一动,目光骇然欲噬,竟一挥袍袖,不由分说打了出去。
那仆人只觉一阵劲风袭来,惨叫一声,跌飞出门外,不过一会便已无气息。
院外有数人默然而出,将此仆麻溜得拖走,洗去地上血迹,不一会便如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陈修平一掌既出,心里痛快了不少,见张放神情不安,冷哼一声道:“大兄既然已出手,必然不会半途而废,你且放心。”
张放闻言,心里微定,面上讪讪,正要说些什么,哪知院落外一仆人飞奔进来,大呼“不好了!”
陈修平怒极,不待那人说话便上前踢了一脚:“会不会说话!”
那仆人只觉胸前剧痛,冷汗淋漓,但仍旧坚持道:“六少爷,大少爷他……他被清固真人禁足了!”
话音刚落,却无一丝声响,他大胆抬头一看,见平日里趾高气扬的陈六少爷,竟脸色惨白,神情惶恐,仆人心底却徒生一份痛快之意。
内门之中,玄武峰上,被禁足的陈修文却并不慌张,在洞府内写了几行字,交给道童道:“且去归元峰,找南宫昭师兄。”
那道童接过信封,便退了出去。
陈修文冷笑一声:“虽然本是六弟鲁莽,但我陈氏既已出手,又岂会让你这与沈元希那厮有关之人再入内门?这存微山,讨厌沈元希的人可不止我们一家。”
陈修文提到沈元希,满是厌恶之色,却有含着无限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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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内外门之中,如何牵扯,邵珩均一无所知,他首战告捷,更是胜了早已成名的卫海。这般一鼓作气,后面两场也并未遇到劲敌,竟是连拿了两个甲等!
至此,邵珩武试三场分别是甲上、甲下、甲上。于是德修院前的两根玉石上,邵珩皆是名列前茅,合起来排名第八,若外门大考至此结束,则邵珩已然可以得到入内门资格。
只不过按例还需最后一场,方能定下结果。
而另一边,上官诚泰也令众人大跌眼珠,一身蛮力可堪比养气期弟子,竟无一人能挡,连得三个甲上,所以文考虽然排名靠末,竟然综合排名恰好得了第二十名!
另外,同他们一起入门的宁青筠也连连捷报,综合排名第十。
他们当中八人有三人入了前二十名,一时间引得众人皆既惊且喜。
最后一试,仍旧在天游峰顶。
外门其余弟子皆已考完,但大多数人仍未散去,聚集在此,等看着热闹。
方少白神秘兮兮道:“诶!听说今天内门中师兄也有来此观看的呢。”
杨辉闻言一动:“谁?哪座峰的?”
“我们天游峰的东方俊师兄……”方少白卖了个关子,“……和明心峰的陆济师兄。”
罗子京奇怪道:“东方师兄是天游峰清弘真人的弟子,本来就住这附近,八成是清弘真人让他来的,那明心峰的陆济师兄为什么要来?”
“这……这我哪知道?”方少白支吾道,突然眼光一亮道:“莫非是听说我们邵珩师兄的名头来的?”
话音刚落头顶就被重重敲了一击,方少白怒目回视,发觉是周子安,只能讪讪揉揉自己脑袋:“周师兄……你……你干嘛?”
周子安目色冰冷:“你这是给邵师弟树敌么?内门弟子也是你能随意猜测的?那陆济虽说成天笑嘻嘻的,但是他可是戒律长老座下弟子!”
方少白当下不敢再提。
周子安虽说敲打了方少白,心里却也暗道自思量:陆济虽说出身世家,清方长老正是他陆家伯父,但是两人一直也算不偏不倚,平日虽与外门弟子交好,但外门事物一概是不插手的,为何如今会?
周子安想了半天却也想不透,他自是没想到,陆济并非自愿前来,却是与东方俊有关。
东方俊虽是内门亲传弟子,但拜了天游峰的清弘道长为师,清弘道长却是南宫世家之人,归元峰清宁真人乃掌门的大弟子,收了个徒儿名唤南宫昭。南宫昭如今已是凝胎期修为,一直是内门亲传弟子中的大师兄。
但是沈元希异军突起,惊才绝艳,深得掌门看重,又因面冠如玉惹得全门派上下女子心倾不已,南宫昭早就嫉恨异常。那陈修文暗地里告知邵珩会沈家独传的《龙象诀》,且当年是沈元希和清阳真人一起带邵珩等人回山,南宫昭自然已发觉两人必有些许关系。
只不过陈修文到底不敢说邵珩天资如何,只怕南宫昭心思狭隘以为他对其不敬,免得南宫昭以为他是觉得邵珩天资比南宫昭还高。
南宫昭自然悄悄寻了族内长辈——清弘道长,打算在外门最后一试时使些手脚,让邵珩跌出前十外。
清弘道长不便直接出面,且今日需与清岚师姐一起坐在德修院正殿上共同监督,众目睽睽之下如何出手,便暗自嘱咐了弟子东方俊。
东方俊心思一转,却强拉了陆济,打算借了陆济的名头一用,就算清岚师姑看出些什么,至少明心峰的陆济也在,便不会惩罚自己。
周子安等前二十名者均已在德修院正中央排成一排,眼见最后一考的时间就要到了,却不见邵珩前来,心底正焦急,正挤眉弄眼对方少白连连施了眼色。
哪知方少白等人也急得不得了,但是罗子京匆匆跑来道:“没有!没找到邵珩师兄!”众人皆一头冷汗。
至于东方俊心底暗喜,同台阶下的陈修平、张放互视一眼,心想:陈修平若有办法能拦住邵珩,之后他也就无需担着那风险了。
刻漏一点一滴过去,邵珩仍未出现,东方俊大喜,咳嗽一声对周荀道:“周师叔,那个……是否可以开始了?”
周荀心里正焦急,见东方俊如此说,怒目道:“时间还未到!急什么急?”陈洛暗地里扯了扯周荀,周荀仍是倔着不肯低头。
东方俊见被下了面子,心底大怒:再怎么说我也是堂堂亲传弟子,你一记名弟子就算修为比我高,辈分比我高,也该让我三分!竟如此给脸不要脸!竟是记恨上了周荀。
然而,周荀终究坚持不了多久,清弘道长座下道童过来询问时间已到为何还不开始时,周荀无奈下,只得起身准备宣布。
哪知这时远处一道白色剑光激射而来,竟是有人御剑至此!
那剑光一落,显出两人身形,其中一人面容清俊、眉目明朗,只是一身蓝色道袍略微有些不整,带些许烟火气息,好像刚与人战了一场,正是迟迟未到的邵珩。
周荀等人还来不及吃惊邵珩模样,就被另一人的出现吓了一跳,就连清岚、清弘也走了出来。
那人一身紫衣白纹的太极鱼服,头戴广冠,仪容俊美,正是许久未见得沈元希。
他降下剑光,与邵珩两人落在平地上,目不斜视,踏步略过东方俊,向清岚、清弘二人行礼道:“小子莽撞,本来今日师侄也好奇外门考核,前来凑凑热闹,哪知道路上竟遇到这位师弟被另两人拦阻,打听之下竟得知这位邵师弟此次综合排名第八,也是今日考试之人。却偏偏被人拦阻在外,差点过了考试的时候,所以师侄便斗胆带他御剑而来,还请师叔、师姑见谅!”
清岚本也有些恼怒沈元希堂而皇之地御剑而来,闻言却是心底更怒,仔细打量了邵珩一番,确实是刚和人比斗过,冷冷“哼”了一声:“元希,那两人是谁?”
沈元希微微一笑,道:“师侄已将那两人捆在扶风院,师姑过会问问执事便知。”
清弘心底尴尬,本想说邵珩已经迟到,取消考试资格,但沈元希竟已捆了人去,万一之后牵扯到自己,师尊是个暴脾气的人,只怕要遭殃,只好道:“好了,既然邵珩已到,便准备开始吧。”
邵珩自进来后不发一言,端肃神情,待清弘道长说完后,他便朝清岚、清弘行礼,又对周荀、陈洛行了师礼,无视陈修平和张放等人的各种目光,走到了台阶下,站到周子安旁边。
他今日方真正得知,有人嫉恨自己竟不择手段,而路上沈元希也暗示到内门并不平静,心内却更加坚定修行之路,不被外物所动摇。
那两人一人是梁仲、一人是另一外门弟子名唤赵平,他出了扶风院不久就被二人缠上。邵珩虽技艺不俗,不惧他俩,但对方却仅仅是缠住自己拖延时间,并不直接交手,却让他有些无可奈何。若不是沈元希突然从天而降,他只怕真要错过这最后一考。
因着大名鼎鼎的沈师兄突然出现外门,在场数百人皆人头涌动,想凑前仔细一看,尤其女修居多。
沈元希送完邵珩并未离去,也走到陆济、东方俊那边。
陆济也是个明清目秀的年轻人,比之周子安狂士之风,添了几分书生气,但是嘴角却总含着一抹坏笑,如今更是戏谑着对沈元希道:“沈师兄平日里有美相伴已是羡煞我等,今日又来抢我风头,师弟我本想和外门师妹探讨一下术法,沈师兄一来,师妹们的目光都粘师兄身上了,哪还有小弟的份!”
沈元希听到他说自己“有美相伴”,眼神微微闪过几许尴尬,听到后面心底更是不喜,只端出师兄风范道:“不得胡说!”只是想到那人所言皆一一中的,今日若他不来,只怕邵珩师弟真要遭殃,面上露出几分失神。
东方俊见二人眼中无自己半分的聊起天来,心底恼怒,但到底不敢当面说什么,尤其是眼看沈元希竟是不走了,只想着之后却要如何行事。
哪知道沈元希突然目含深意地对自己说:“东方师弟这是怎么了?看起来有些不舒服的样子。”
东方俊闻言背后激出一身冷汗,沈元希目光如剑,压迫得他不敢直视,只低头道:“昨日有些吹了风……吹了风……”
修道之人,身强体健,哪来的寻常病痛之说,陆济心底了然一笑,却不戳穿。
几人说话间,周荀终于心情舒畅地敲响了正中大钟,德修院可容纳数百人的空地上瞬间鸦雀无声。
清岚、清弘道长站在最高处,由一道童捧出一物,交给清岚真人。
清岚伸手隔空取物,那物便已在手里,素手一翻,法诀一落,那东西便飞了出去,落在二十名参加考核的弟子面前。
原本只巴掌大小的事物,落地之前已不断放大,伴随落地一声重响,德修院前地上突兀出现一座七层玲珑塔,那塔前三层宝光四射、熠熠生辉,但后四层却紧闭门户。
周子安一看这塔出现,心底有数,悄悄和邵珩耳语道:“这是太尘真人的法宝重音塔,估计这次考试是看个人时间和速度了。”
邵珩微微颔首,果然听得清岚真人轻柔的声音道:“此塔名唤‘重音塔’,尔等二十名弟子需入得塔内,塔的第三层为本次考核最后一层,摆有十张玉牒,前十位持玉牒出塔者为本次考核前十,时间不限。尔等可准备好了?”
塔前二十名弟子皆鞠躬称是。
“那便入塔。”清岚说罢便素手一挥,塔前出现十团光华,“综合成绩前十者先入,十一至二十者后入。”
前十者纷纷向前一步。
邵珩眼角一瞥,周子安综合第一,而第二是一位面色冷峻的黑袍少年,正战意昂然地盯着台阶上观战的沈元希。
沈元希自是看到那少年,见其神情骄傲、目露不善,正有些疑惑,陆济悄悄传音道:“沈师兄,那个黑衣少年可是大师兄的族弟——南宫北斗,这次综合第二。”
沈元希了然一笑,他与南宫昭向来互相看不顺眼,不过他见南宫北斗眼神中虽不善,但眼神却正,倒想:这小子与他那哥哥倒好像不是一路人。
“入塔!”周荀轻轻敲钟。
周子安轻笑一声,当先踏入光团,南宫北斗见状不甘落后,几乎是一起入得塔内;另有一抹倩影也速度飞快,青衣一闪,便消失不见,正是许久未见的宁青筠。其余众人也纷纷效仿,邵珩当即不再犹豫,深吸一口气,踏入光团之中。
第六章 重音之塔
一踏入光团,邵珩便觉天地一变,已在塔内,然而周身云雾缭绕,并无墙壁,仅脚下一道通道,远处隐约有出口,只不知通向何处。
邵珩观察四周,前不见先入塔的几人,后面也不见其他人进来,猜想这第一层,怕是各自独成空间,大家伙并不在一处,也不知第一层考验的是什么。
邵珩取出癸云剑,紧握在手,见原地探索不出什么,便干脆随着通道走去,一边走,一边小心观察四周。
才行得几步,只见云海翻腾,竟幻化出各种人形,皆是貌美女子,姿态高洁,衣袂翻飞,却是犹如天上仙子,眼中爱慕之色流露,纷纷环绕于他。
邵珩了然一笑道:“原来第一关仅是幻境。”
当下便不再犹豫,大步朝出口走去,只是肩上如有泰山,令他无法快走。
邵珩神情一凛,知晓自己到底小看这重音塔第一层了。
那幻象见他不停,又翻涌变化各种姿态,有放浪形骸者,有高贵凛然者,有妩媚动人者,有冰清玉洁者,甚至有些衣着暴露勾引于他。
邵珩脸微微一红,到底未经人事,颇感羞恼,手中癸云剑朝周身一划,想驱散幻象,哪知幻象并不消失,反而愈发真实,几乎要贴到他身旁。
邵珩当即明白过来,这幻境内神思一动,幻象便会随心神动摇愈发可怕,每走一步,身上压力愈重,唯有秉性坚定之人,方可通过。
他闭上双眼,凝神静气,驱散杂思,他本就道心坚定,又无对女色之好。再睁眼时,女子幻象已散。
他当即继续前进,一路行去,幻境仍时不时出现,有以财帛动人,有以权势动人,他本就出生帝王家,入山之时已知此事皆不过浮云尔,根本无法动摇他心神。
后来幻境愈发真实,邵珩甚至看到自己已练成绝世剑诀,修为已通天彻地、遨游神州,亦有心旌神摇之时,但都最终心澄思清,未动摇道心根本,那肩上压力也愈发变小。
眼看前方出口不过数丈,哪知身旁幻境陡然一变,竟是变幻成邑都禁宫场景,邵珩脸色大变,而眼前场景正是徐鹤布下的阵法屠戮其族人的景况。
邵珩心中强忍杀意,并不看去,继续往前走,打算走出幻境。然而幻境也加快时间,一边是徐鹤已从天而降,玄光一闪就卷住其父安王;另一边是安王妃临死前那盈盈眼波,包含着对爱子的无限爱意和担忧之情。
邵珩终是无法忍受,心中杀意愈来愈盛,手中癸云剑光华一闪,就要出手,正在此时,左手手腕处玉鱼手钏微微一凉,一股冰凉之意袭来,脑中瞬间为之一清,重新拢回心神。
他眼神微冷,心中却涌起一股不服输的心气,轻咏:“诸般迷障皆由心生,我心已稳,风雨皆散!”
父母幻象也逐渐消散,整个天地为之一清,邵珩轻舒口气,那出处已在眼前。
这第一关以人七情六欲为幻,修道之人需要摒绝外物,修真修真,修的便是真我,若心不稳,则道途多艰险,也是修剑者之大忌。须知,神州剑术高绝之人,无一不是心志坚定之辈,不然又如何领悟无上剑诀,一剑破万法。
存微山内门亲传弟子,代表着存微山道统传承的中坚力量,一般而言这入内门的最后一考均会以不同形式考察弟子心性,若连外物都割舍不断者,自然也于修行上无大建树。
邵珩前面皆坚守心智,唯独因重见父母之事略微停留,但有玉鱼手钏宁心静气,第一关马上变要过了。
然而就在他踏出门的那一瞬间,脑海中忽然浮现一个陌生场景:在一处元气旺盛、鸟语花香之地,一潭碧绿湖水之畔有一女子盈盈而立,微微回首看他。
邵珩猛然间心中一痛,那女子身披云霞,脚踏清风,面目看不清楚,只一双云淡风轻的眼眸清晰无比。
不过当他右脚踏入重音塔二层地面时,脑海中景象消失得无影无踪,而左手玉鱼手钏也未有异动,好似从未出现过一般。
邵珩一个微微晃神之际,迎面扑来一阵劲风,眼前一道棍影正当头朝自己砸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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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游峰某处,太尘真人正于洞府内打坐,突然睁开双眼,轻咦一声,右手一引,唤出一面水镜,水镜之中正是塔中众人景象。
他看了许久,并未发现方才引起他心神微动之人,暗自揣度:重音塔第一层仅仅是引动幻境考察心性,虽说颇为简单,但重音塔前些日子被自己重新炼化了一番,品阶已是地灵上品,已有通灵征兆,能勾起试炼弟子内心真正牵挂之事来磨炼心境。可是方才怎么会有人引起重音塔塔灵悲鸣?
太尘真人查看发现,已有两三人过了第一层的关卡。
“啧啧,连这种会被钱财权势所迷惑的弟子都有前二十名,还好我听了掌门师兄的话没删这第一层……唉,真傻,那就算是你爹妈也早就已有仙凡之别,都年纪不小了还哭成这样!……咦,这小娃娃剑术之中竟已有剑意雏形?不错,真不错,南宫世家到底出了个人才……哦?那个是周荀的侄孙?不愧是云河周氏,对气机变化理解深刻……啧啧,世家财力雄厚、人口众多,到底精英子侄不少……唉……”太尘真人随意点评道:“……咦?这个小娃娃也有点意思……等下!胡闹!真是胡闹!已经发现其中关窍对付了一尊傀儡,怎么会如此心急去对付第二个?真是……”
太尘真人气鼓鼓地吹胡子,不一会儿,他眼睛陡然瞪圆:“靠!那是什么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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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尘真人在自己洞府内观察塔内弟子的时候,邵珩正在重音塔第二层里抱头鼠窜。
不仅邵珩如此,只要进了这第二层的弟子都差不多如此狼狈,脾气再好的人也在心底破口大骂:“谁放了两个千年铁木所制的机关傀儡在这?!”
不错,邵珩他们想要通过第二层,必须要闯过这两个机关傀儡。这机关傀儡由千年铁木制成,单个傀儡虽说只是是引气九层修为,但坚硬无比、牢不可破、力大无穷。
傀儡左右手处皆持一根同样是铁木制成的棍子,如人持双剑,更重要的是,这两个傀儡一招一式皆使的是存微山最基础的春秋剑法。
这春秋剑法只要是存微山弟子人人皆可习得,是存微山剑术之本,其余乃至内门高明剑术皆由此变化而来。但外门弟子修为尚低,且单独自使出春秋剑法并无显现特殊之处,故而绝大多数人虽学了春秋剑法,但仅仅是“学过”罢了。
邵珩等人,也均都修习过这春秋剑法。
虽说名唤“春秋”,但却包含四种剑势,分为:春生、夏长、秋实、冬藏。春生万物,生机勃勃中却隐有危机,故而剑招讲究如春雨绵绵但暗藏杀机;夏日滋长,有阳光雨露,但亦有电闪雷鸣,故而剑招着重猛烈而又迅疾快速,讲究一招制敌;秋收果实,秋意浓却萧瑟,剑势沉稳厚重,如泰山压顶;冬日寒冷,冰封千里,人畜多躲藏之,剑招之中虚招掩藏杀招,讲究虚实变化,令人无从分辨。
外门弟子多独自修行,极少合练春秋剑法,哪知道这傀儡不仅各会两种剑势,还因是机关偃甲能左右手互搏,四种剑势同时而出,合成“春秋剑阵”。偏偏这机关力大无穷,原本在外门弟子眼中平平无奇的春秋剑法竟被其使得虎虎生风,就算那傀儡的武器仅仅是木头所制,但要是真被那千年铁木所制的棍子打在身上,就算不会当场筋骨折断,只怕也是要重创内腑。
所以哪怕是天才如南宫北斗、周子安等人,一开始遇见这两尊傀儡,也是只能如邵珩一样到处闪躲逃窜。
真是傀儡会武术,谁也挡不住啊!
不过时间一久,邵珩也看出些名堂来。这两尊傀儡虽然以春秋剑阵围追堵截想要闯关之人,但到底不过是傀儡,无人操控,且千年铁木沉重无比,那傀儡行动间及招式之中皆有些许凝滞。
通过第二层的办法只有两个,要不就直接依仗身法速度,直接穿过傀儡攻击,冲向第三层。但是邵珩发现,只要靠近出口处,那两傀儡攻势会愈发猛烈,四只手臂挥舞着木棍简直是练成一道屏障,满眼都是棍影,邵珩并无修习身法,身上带着的神行符也不能帮他穿过那道棍影屏障,所以直接冲过去是不可能的。
还有一个办法,就是想办法限制住傀儡,或术法阻碍其速度,或卸掉傀儡四肢,或干脆直接将傀儡打倒。无论何种办法都需要耗费较久时间,本次考核以先得玉牒出塔者为胜,自然是争分夺秒,不能在此浪费太多的时间。
邵珩心底迅速盘算着,突然眼角瞥见每尊傀儡前后皆贴着一道金色的符,不甚显眼,但其上有元气流转。
邵珩心底一动:“这傀儡一前一后皆有一道符,只怕其中之一便是操控傀儡的主符,若能揭下或是破坏其元气流动,便能过了这关。而且这两个傀儡剑势也并非一成不变,每过一段时间,春秋剑势便会轮换一次,那时便是破局之点。只是,这前后两符,哪一道才是控制傀儡的主符呢?”
猛然间,邵珩眼睛一亮:傀儡既然由符控制,那每出一招便会有无形气机变化操控四肢,那符上元气流动必然和傀儡四肢气机相关!
邵珩手持癸云剑,一边念咒抵挡傀儡攻势,一边借傀儡之力反推作用拉远距离,眼睛却始终盯着那两道符上元气流动,以及傀儡每出一招时的气机变化。果然发现前后两符之一中,有一道符上金光时隐时现,元气波动如同人之呼吸,傀儡四肢正随着那元气变化而变。
恰在此时,两尊傀儡棍影微微一滞,正是春秋剑阵互相变化之时,两尊傀儡招式中皆露破绽。
邵珩左手手指掐诀,放出一道瀑流之术,从其中一尊傀儡脚下冲天而起,让它身形站立不稳,右手同样使一招春秋剑法中的“夏长”剑势,如夏日雷动,如白驹过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癸云剑准确地刺中一尊傀儡身上的主符,正正掐断了其上元气变化节点。
只见那符上白光一闪而逝,元气顿散,被其控制的傀儡四肢乱动一气,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后,呆呆立在原地不再动弹。
此时,邵珩本想寻隙冲入第三层,哪知一个转身间看见傀儡背后另一道符上绿光闪烁,元气仍未消失,想了想便折了回来打算去揭下来。
但另一尊傀儡已完成春秋剑法变化,稳住身形再次挥舞两根棍子朝邵珩打来。
邵珩微微躲闪,心中盘算:傀儡明明只需一道符控制即可,为何要贴上两道?莫非另一道符于第三层中有所助力?
他心思转动间,打算一试,但仍有一尊傀儡,同样身上两道符箓,他思索之下还是决定也将这傀儡制住,取下那两道不知名符箓。
邵珩本想依样画葫芦对付这第二尊傀儡,但是他突然鬼神使差右手往腰间储物袋一抹,翻出一柄黑色短剑,迎着傀儡层层不绝的攻势一剑刺去。
而后邵珩看着地上被自己砍断四肢的傀儡不由颇为无语。他本想着上次与卫海师兄一战中,那内含吒雷石的黑色短剑竟能破那元气金甲,不如干脆以此剑对敌,看看是否能砍断这千年铁木头!哪知这吒雷石果然名不虚传,砍到哪,便断了哪。
邵珩干脆一股气将这傀儡四肢均砍了,仍其在原地“嘎吱、嘎吱”乱动,这才有太尘真人于水镜中见到令其惊讶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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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尘真人简直好心痛,这些傀儡都是他从千机派的老友手里买来的,被狠狠宰了一刀,因为有二十个外门弟子参加考核,他就准备了四十个傀儡,还亲自画了控制符。虽然知道会有所损伤,但真正见到还是有些肉疼。
“这臭小子竟有如此削铁如泥的法器……不对,不是法器,咦?怎么没符阵?也没元气,竟是普通凡铁?不可能!”太尘真人更惊讶了,不过他见邵珩取下傀儡身上另外两道符箓,不由点头道:“心思细密,对气机、元气理解不错,看样子玉篆文也学的不差,倒是个好苗子……恩?这是当年清阳那小子带回来的齐国孩子?难怪如此,清阳眼光倒是不错!”
太尘真人微微抚摸了下长须,倒对邵珩欣赏了几分,哪知他随意瞟了眼其余水镜,瞬间瞠目结舌:“这……这……这又是哪里来的蛮小子?!”
水镜之中,上官诚泰拿着一柄玄铁重刀,身上衣衫已破,又鼻青脸肿,显然已生生挨了傀儡好几棍。但见他喘着粗气,面上神情既稚嫩又坚定,口中“啊呀呀”大喊,战斗中竟没有丝毫躲闪之意,不顾另一尊傀儡那袭来的棍影,仿佛只有眼前这一尊木头所制的傀儡是他敌人一般,那饱满坚硬的拳头不断砸在傀儡身上,最后更是双手持玄铁重刀狠狠砍了数十下。
那尊傀儡被其重砍之下,根本无法闪躲,也无法起身,因为每一次元气聚合流转都被上官诚泰以其恐怖力气砸散,最终竟是生生被砸碎,身躯残缺如破烂一般。
上官诚泰背后被另一尊傀儡以棍重打了好几下,竟顶着攻势缓缓站直,那壮硕的身躯一手持重刃,一手猛然接住傀儡砸下的棍子一端,怒目而视,气势逼人,宛若魔神在世。
那剩余的傀儡棍子被其一抓,到底是死物,攻势为之一缓,在太尘真人看来,就好像这傀儡也有了灵智,被这勇武粗蛮的少年生生吓住一般。
太尘真人喃喃道:“太岳那老小子只怕要得意得尾巴翘天上去了……引气七层以纯粹肉体之力硬抗千年铁木制成的机关傀儡,清阳说捡了个天生神力的小子,可以继承太岳的‘重剑’一道,我还不太信……啧啧,清阳这小子一直以来运气就不错,以后多把他派出去几次,看还能捡多少个宝回来!……等等!我的傀儡!!欧若阳!你真是运气太好了!”太尘真人看着水镜里,一边咬牙切齿地痛心疾首道。
相比被邵珩砍断四肢的傀儡,那好歹还能复原,这两个被上官诚泰胖揍一顿的傀儡,已经成了一地废木头。
正在碧落峰打坐,俗家本名欧若阳的清阳道长狠狠地打了三个喷嚏。
第七章 玉牒之争(一)
德修院重音塔之前,亦有设了一枚水镜,水镜之中景象在入塔二十人之间来回切换。
第一层幻境试炼,外门弟子只能看见进去的人个个谨慎艰难的前进,或是因陷入幻境而各种癫狂之态。
第一个走出幻境试炼的,不是综合排名前二的周子安和南宫北斗,亦不是邵珩,而是那天神神力的上官诚泰。而上官诚泰那充满暴力美学的大战千年铁木傀儡之役,更令观战众人哑然无语。
陆济揉了揉脸上有些呆滞的肌肉说:“沈师兄……这位师弟……咳……真是……神力也……”
东方俊闻言心底也暗暗为上官诚泰的肉身力气感到一份惊恐,嘴上仍道:“不过蛮力尔!而且此子不知变通,只一味强攻,浪费了这么多时间才解决第二层。更何况,依我看,他已使了太多力气,又受了伤,第三层只怕后继乏力。”
沈元希并不言语,只淡淡一笑。
上官诚泰心思单纯,于旁人看来甚至带几分“蠢”,平日里行为行事皆如东方俊所说的一般,不知变通,一旦认准了某一条道,便直走到底。
正是如此,他反倒丝毫不受幻境影响,又浑如璞玉,若有名师加以引导指点,未来前途只会不可限量。
外门大考的前十之争,说到底最重要的仍旧是进入前十。至于次序之下,奖励多寡,除了前三由宗门直接奖励一枚“培元丹”相对重要,其余下赐功法、丹药、灵器等事物,只要入得内门,总有一天能以另外途径获得。就连培元丹这珍惜丹药,若能拜个身家丰厚的师傅,也未尝不能获得。
上官诚泰既然天生神力,道途颇为特殊,只要入得内门就能获得紫霞峰太岳师叔祖看重。第二层之中就算浪费了时间,导致前面有数人越过他去,只要不掉出前十即可,名次于他根本无足轻重。
沈元希凝神观察水镜,邵珩师弟是第三个到第二层的,只花了极少时间便想通傀儡弱点所在,如今已进入重音塔第三层。
沈元希眼角余光看着东方俊额角几缕浅汗,心底哂然一笑,心想:阻碍已除,接下来的便看师弟你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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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音塔。
邵珩体内《先天一气歌》正飞速运转着,身体表面恍若莹莹笼罩着一层白光,好似一个罩子,将自己罩下。头顶隐隐有白气如烟似雾,却是体内功法运到极致的缘故,元气气机外泄所致,若无视邵珩额头上的几滴汗水和紧抿的薄唇,当真是清俊潇洒、温润如玉。
邵珩以真气隔绝的护罩上,却有无数细小如针的金色罡风如落雨一般击打着。
第三层之中,空间宽广远超前两层,肉眼几乎不能一眼望到尽头,如今整个空间内呼啸着刺耳的金属碰撞声,而无论空中地上,都飘落着如雨丝一般的金色罡风。唯独最里处上空有十团彩色光团的漂浮处,无风无雨,显然是那十枚玉牒所在。
罡风位于九天之上,无孔不入、无坚不摧,存微山自然不会真拿九天罡风来试炼弟子,这是太尘真人模拟九天罡风,又加入五行变化之金的术法——金风细雨,考虑到外门弟子修为,更是降低了好几成威力。
只是,就算如此,邵珩等人也需要全力运转功法来抵御这细雨金风。
外门弟子神识尚弱,法器也需法决驱使,所以大多数弟子也就选择了一样适合自己的法器,多数人如邵珩一般囊中羞涩,只选择了一样攻击法器,再准备一些防御之类的辅助符箓。世家弟子财大气粗,身上虽然不止一样法器,但也不能同时驱使,只能临阵替换。
这金风细雨之下,外门弟子所有的防御符箓皆无作用,邵珩之前在第二层傀儡身上拿到的两道符,根据其上的玉篆文及所透露的些许气机流转,也不像是防御型的符箓。所以,邵珩只能以自身修为抵御这漫天金雨。
在他前方不远处,周子安就轻松了许多,他手持一柄熠熠生辉的扇形法器,却是可攻可守,轻轻挥舞间,将大多数金色雨丝挡在身前,其余有遗漏者再以自身修为抵御。南宫北斗落后邵珩半步,手里原本的剑型法器也替换成一块巴掌大的柳叶法器。
前两层,各个弟子均各自处于一个小空间内,并无交集,但第三层因放有入内门十个名额的玉牒,故而邵珩刚踏入第三层,就看见了已踏入金风细雨之中的周子安。
周子安当时看见邵珩,心里并不十分惊讶,但金风细雨之术下也无余力传音,只能以口型提示邵珩小心。
周子安言行轻佻放浪,心思却也是世家中一等一的聪颖,第二层中同邵珩一样,借着傀儡阵法变化时气息凝滞,一举截断其中一具傀儡的控制主符。只是他并未去取那剩余的一道符,而是迅速摆脱剩余一尊傀儡的纠缠攻击,第一个到达了第三层。
邵珩因回头继续与剩余傀儡纠缠,虽有黑色短剑之利,到底比周子安慢了几许。
至于南宫北斗,虽然剑术上天资过人,但对气机变化的理解上差了许多。但他凭借自身修为和高超剑术,分别将两尊傀儡身上四道符箓一一刺中,却也令场外众人纷纷惊讶。只不过,所费时间多了一些,是第三个进入重音塔第三层的弟子。
邵珩此刻感受并不是很好,他虽然体内元气充沛,但毕竟无防御法器在身,此刻以自身法力抵御金风细雨所化罡风,元气消散得极快。而在这金风细雨之中,邵珩仿佛自己置身在一叶扁舟,身周尽是惊涛怒浪,每前进一步都像是逆风而行,又如逆流而上,难以成行,而那十枚玉牒所在之位置离自己尚有数百米。
时间流逝,邵珩心里细细一想:虽然上次丹田内曾出现无名元气补充,但等下玉牒归属只怕还需争斗一番,刹那之争若丹田干枯却是不行。
邵珩脑中飞快思索着办法,“第一层师门考察我等秉性、道心,第二层考察我等实战对敌时的机变……”邵珩眼神一变,“不对!那两个傀儡是千年铁木,又将修为控制在引气九层……却是我走了误区,自己是通过气机变化流转解开第二层的关卡,但第二层并非不可以以技艺、术法压制之……这第三层又岂会单单是以金色罡风为困?”
邵珩盯着那细密如针般的金刺,激射在护罩之上而后仿佛融入自身护罩一般,想:“金色……金色的罡风,金色的雨丝……性属金……五行,五行转化?是了!这一层考的只怕是我等在五行环境之中、乱局之下的临敌应变!”
邵珩眼前一亮:“既有五行变化,只怕这金风细雨持续不了多久,火克金、金生水,之后不是火属环境便是水属环境……等下,金生水,《先天一气歌》本就暗含水德之法,真是傻了,竟现在才发现!”
运气法门一转,邵珩不再全力抵挡罡风,反倒漏了零星几丝金芒扎在身上。那金芒经过阻碍,已是弱化了许多,但刺在人身,仍旧另邵珩有些龇牙。但金芒入体,游走经脉,如油入沸水,邵珩只觉周身经脉肿胀刺痛,但到底可还忍受。那金芒随着邵珩体内气机以《先天一气歌》的法门运转,渐渐如雪消融,生化出丝丝水元,化为邵珩体内元气。
邵珩见此法果然可行,便继续缓缓施为,护罩只阻罡风速度,却并不限制其穿过。漫天金芒入体一刹那,邵珩只觉万千针扎如刺骨髓,但他此刻若开口呼喊,功法气息一断,则前功尽弃,苦头也白吃了。想到凡尘种种,修道前途亦是危机重重,邵珩眼神一定,心底涌起几分不服输的劲头,竟生生忍住全身刺痛,强忍痛楚运行功法。
庞大的金芒在经脉里肆虐,若不是邵珩体内有菁木菡萏莲子经年累月改善体质、拓宽经脉,只怕这一下也会损毁道基。然而,机遇险中求,那庞大金元气于体内一转,随着功法一一化为水属元气,同邵珩体内原本元气结合一起,宛若吞了一枚大补的元气丹药。
塔外众师长等见状也是纷纷点头,郑英道:“此子性坚忍,道心稳固,于第二层对傀儡之时也表现得机敏果决、心细如发,如今又能活用术法,将阻碍化自身有利,资质和心性皆是上上等。”
周荀、陈洛相视一笑,颇有几分自得,郑英见他称赞邵珩如称赞他俩一样,也不由好气又好笑:“我可没夸你俩!”
周荀不服道:“邵珩于德修院修习,我俩为其直接授业师长,又是我们得意门生,你夸他,我们自然与有荣焉。”
郑英心底自然知晓这两个师兄弟皆有几分痴性,对待认同弟子赤真率性,平日里也容易得罪他人,见他俩真心高兴,想:“邵珩此子看去也是知恩之人,此后入了内门对周荀、陈洛自也不会断了来往。”便也笑笑了之。
第八章 玉牒之争(二)
邵珩虽以吸收金风细雨之术反哺自身体内元气,但前进速度并未加快,相反还被南宫北斗缓缓超了过去。而南宫北斗之后,亦出现几人,当先一人一袭青衣,身姿曼妙,正是宁青筠,随后另一位外门弟子名唤盖文翰,年纪比邵珩稍长,但眉眼却仍有些青涩,两人也陆续踏入金风细雨的范围,缓慢成行。
不过他却也未心急,一则他猜测此间金元气愈发强盛,若他猜测不错,过会这第三层的环境必然会有所变化,且应不似金风细雨洗礼阻碍人前进,那时便是众人互相争夺的关键时候。
二则,邵珩如今已看清,那十枚玉牒之处高浮在一离地四丈的玉台上,引气期弟子尚无御气漂浮之能,轻身之术一般也仅能跃起离地一丈,只怕之后还需有所筹谋。
邵珩又在体内将金芒转化了一次之时,此间到处飞速飘散的金雨陡然一停。
邵珩等得便是这刻,乘众人尚有些愣神之极,鼓足体内元气提气轻身朝前狂奔,瞬间超过了南宫北斗,与周子安齐肩。
周子安也非等闲之辈,邵珩身形方动,便脑中电光火石猜到此间环境遵循五行变化,当即也施展身法一冲而出。
两人并驾齐驱,一瞬间已拉开身后众人数十米。
邵珩眼见脚下土壤有些许异动,心下正有些诧异,突觉身后一道猛烈劲风袭来,当即微微一侧身,却是南宫北斗持一柄寒光宝剑激射而来。
南宫北斗出身南宫世家,乃族中骄子,天资更胜内门那位大师兄南宫昭一筹。周子安文武综合排名第一,已让其心底不甘,如今邵珩先他一步进了第三层,如今又掐准时机超过他去,已然让其内心自觉颜面大损。
他剑术高超,自小剑不离身,这柄飞霜剑虽说当前仅是法器,但材料已是百脉级别,正是族内为其量身打造,待他一旦炼精化炁,便可重新祭炼,成为与他气机相合的专属仙剑。
存微山剑阁内,藏有无数仙家剑胚,如沈元希的衍阳剑的剑胚也是其中之一,但那些剑胚虽然厉害,但需与新主人气机磨合,方能如臂指使。
而存微山内门规矩,凝胎方可入剑阁,千百年来,也就沈元希打破了这个惯例。
南宫北斗心底骄傲,自觉剑术一道不输沈元希,打定主意不取内门剑阁之剑,要仅凭自己祭炼之剑名扬宗门,此次内门十位,他更是冲着第一去的。
他虽不忿邵珩在其前面,但也仅以一道剑气逼迫邵珩缓一缓脚步,他眼中仅有周子安是其劲敌。
邵珩一时避让,人并不慌,癸云剑从袖中滑落至右手掌中,当即足下一点,身形急速向前飘去,右手向后一挥,发出一道破空剑气,直袭取南宫北斗面门。
南宫北斗眼神一厉,却丝毫不闪不避,双手持飞霜剑,迎面破开邵珩那道呼啸而来的气劲,速度丝毫不慢。他那飞霜剑上本刻有加速符阵,如今持剑破空而去,邵珩虽有心一阻,但哪知脚下土地竖起一道低坎,差点直接撞上被绊,只这一个犹豫,南宫北斗再次越过他去。
却是盖文翰一道改版土墙术阻了邵珩去路。
从邵珩先发制人动身,到南宫北斗及盖文翰追上来相斗交手两次,仅不过一瞬间。而此时邵珩只觉身周一热,脚下传来滚烫之意,脸色一变,提气轻声纵起离地一丈高。
盖文翰原本正要继续出手,哪知突然脚下不稳,足下石砖纷纷一裂而开,石砖间红浆翻涌,竟是滚烫岩浆从地下翻涌而出,顿时大惊失色。
邵珩在空中倒转癸云剑,剑柄朝外大力向盖文翰腹部掷去。
盖文翰足下不稳,无法闪躲,眼睁睁看着那癸云剑击中自己,腹部一阵剧痛,本就无法站稳的身体竟被邵珩这一剑击打得生生朝后平移了两丈。
邵珩右手掐诀轻轻一招,癸云剑重回手中,看也不看盖文翰一眼,足下轻点岩浆之中残留的石块,如兔起鹘落落在一处方寸不过一米的石块上,脚下是翻滚的火红岩浆,头顶亦是火红色烟云。
然而他衣袂翻飞,身姿挺拔,却恍若不带一丝烟火气息,左手招出一枚符箓,贴在身前。正是第二层中所得符箓,有避火之能。
盖文翰本以为要遭,哪知邵珩那一记重击将自己推后的同时,也将自己带到了一块平稳石台上,到底没有落入岩浆之中,不由心底微微复杂。
邵珩倒提癸云剑,看向前方激斗的两人,周子安和南宫北斗虽也被环境的变化惊了一下,但二人皆反应迅速,发现地面上并非空无一物,落地后立即纵起,又同时向那空中玉台激射而去。
邵珩静默一瞬,却并未立即追上,反倒看了一眼头顶如晚间红霞的烟云。果然,正如邵珩心中猜测一般,众人头顶火红烟云一个翻滚,落下无数个大大小小的火球砸向众人。
周子安和南宫北斗本来胶着在一处,见状当即散开,躲避这天降火雨。
宁青筠天生火元之体,如此环境对她十分有利,腾挪闪躲也不见她吃力,她看也不看其余人等,曼妙身姿如弱柳扶风轻轻一摆,秀足连踏空中火球,一跃经过众人头顶便向那玉台飘去。
“留下!”
南宫北斗拔剑而上,身体箭射而出,飞霜剑带着冰冷寒气直指宁青筠后背,宁青筠手中火红鞭影一扬,如蛇般将飞霜剑罡轻轻一绕,两者相缠之下,只发出一声激越高昂的鞭声,如打在实处。
宁青筠微微侧头,眼神冷峻如霜,却并不停留,足下又是一点,反借南宫北斗剑罡碰撞之力向前又进了几步。
哪知正待继续向前,身前突然出现三道劲风迎面扑来,脚步不由一顿。
“宁师妹且留步!”
却是周子安手中风云扇青光一闪,扇出三道劲风阻在宁青筠身前。
邵珩心底微微犹豫,此时几人相争前十序位,任何人想领先他人,皆会被其余人围攻。又有天上火球漫天,他虽不惧火,但被砸中也不是好玩的事情。
几人中,虽说周子安与他交好,暂时联手,但周子安也必然不会让他得了第一,他虽认识宁青筠,但并无交情。眼下五人竟是互相掣肘,且战且走,陆续行了一半多路程。
突然,有人自第三层入口处破空而出,瞬间又进来数人,分别是:陈修平、司建弼、吕滨海。
这三人一进来,见已有五人在前互相争斗,均是脸色一变。陈修平几人一抬头看见前方头顶玉台上的十枚光团,又是一喜,各自使了手段激射而出,打算避开前面五人,起了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之心。
邵珩等人哪会让其得逞?
先是盖文翰双手掐诀,瞬间就于熔岩之中崛起一道道土墙,堵住吕滨海去路;邵珩足下用力一踏,一边闪过空中不停落下的火球,也如宁青筠一般以火球借力,一跃冲到司建弼面前,右手持剑在背后,左手握拳一拳轰在司建弼护体罩上,直接将司建弼打落在实地处。
至于陈修平冲得最前,更是受到周子安、南宫北斗、宁青筠三人合击,一时眼前剑气、鞭影纵横,身旁又有数道劲风合围而来,头顶有火雨,脚底有岩浆,竟是进退不得,直接被三人压制得连连倒退,滚落在一块较尖锐的岩石上,差点两枚体积不小的火球狠狠砸中。
周子安心道:哼,正好先收点利息。
场面顿时大乱,众人纷纷各显神通,一边避开天空火球,一边又要躲开他人攻击,想方设法朝玉台而去。
邵珩一边缠住司建弼,而周子安又和南宫北斗你来我往中,两人眼神交汇,俱是心底一动。
司建弼虽是引气九层,但邵珩龙象拳力拔千斤,技击之术又高超,眼下未落败也是邵珩并未使出全力。
邵珩心中已有决意,当即攻势一变,龙象诀心随意转,直打得司建弼连连后退,司建弼哪知足下尚未站稳,突然背后被一股炽热大力重重一敲,顿时被火球连连砸中。
邵珩早有预料,反身将癸云剑御出,截下正和周子安激斗的南宫北斗,基础春秋剑法顿时时而如春雨绵绵、时而如夏日惊雷,一一接连而出。
那周子安压力一轻,风云扇猛地一扇,瞬间九道如龙卷劲风,急速袭击众人。其中四道各自袭向盖文翰、吕滨海、陈修平、司建弼,两道直取宁青筠,最后三道如三星望月包围南宫北斗。
九道龙卷劲风速度虽快,但也各有技巧,每道劲风皆掐准了时机,竟是在一瞬之间判断出天上火球降落的方位,迫使众人不得不躲。
纵然邵珩也不得不心中赞叹,不过这正是两人那一瞬间达成的共识,此刻正是突破乱局的好时机!
邵珩、周子安皆立即遁走,两人于火雨中一前一后连连穿梭,一瞬间已至玉台之下!那玉台虽离地四丈,但有空中火球借力,正好方便二人一跃而上。
周子安法器有利于速度,比邵珩先行了一步,眼看他便要踏上玉台,哪知身后一声清冷剑鸣袭来,竟是南宫北斗身上剑意如锋,竟不顾空中火球,强行持剑袭来。
南宫北斗身上法服已被灼出好几个洞口,嘴角也有几缕血丝,唯独一双眼如利剑,直射周子安。
周子安被其眼神一惊,心中竟生出一丝不可硬拼的感觉,脚步竟一错,被其超了过去。
邵珩反应最快,口吐真言,双手手指翻飞,数道水龙束缚之术向南宫北斗缠去,但环境炙热,天地间水元气少得可怜,且水龙刚近南宫北斗的身前,就被飞霜剑一斩而破,多数在空中化为水汽,仅有一些落在南宫北斗身上。
周子安眼见南宫北斗一手已伸向一枚玉牒,本心底懊恼以为与第一失之交臂,谁料到南宫北斗突然身体狠狠一颤,如被电击一般失去对身体控制。
周子安心神一颤,脑中还未想明白过来,手已经握住一枚玉牒,踏入玉台上的一团光门,仅来得及回首望了邵珩一眼。
第九章 玉牒之争(三)
塔外等待的执事、内门弟子、外门弟子等人,皆不明白最后发生了什么,眼见南宫北斗剑意昂然突破数人要拿了第一,却突然倒在玉牒之前,纷纷议论不休。
就连清岚、清弘也一时看不明白,竟一时无视了拿了玉牒而出的周子安。
沈元希默然不语,目中却亮起一道奇异光彩。
“雷电术?”太尘真人惊讶不已,“不可能啊……引气期弟子如何能引动雷电之力?”
没错,南宫北斗确实是被雷击了一下。
引气期弟子仅能引天地元气入体,修简单五行术法,因法力缘故,无法释放高深术法,而掌心雷之类的术法更是无法休息。
但是邵珩于夏日惊雷大雨之下晋级先天,引气入体之时,正好天雷降下,周遭元气中残留着些许雷电法则之力,又巧之又巧地被其引入一丝。
如此,邵珩在释放法术之时,可以在释放出来的术法中掺杂一丝雷电之意,却是他的一个小小手段。
南宫北斗虽然以剑斩破水龙束缚之术,却仍被水滴落在身,自然被邵珩的后手所制,一时不察全身酥麻,又被周子安夺取第一。
但南宫北斗到底心性坚定,倒地瞬间一掌击在玉台之上,反身一剑就要袭向正要跳上玉台的邵珩,忽见邵珩背后下方一道迅猛火红鞭影抽来,当机收回剑势,脚下一个错步转身,取了一枚玉牒,眼神复杂地退入出口光门之中。
邵珩自然也感觉到背后杀机,身如卧虎,已避开宁青筠长鞭,癸云剑唰得一声刺出,人原地拔起旋转而上,荡开那锲而不舍的鞭子。
邵珩心底一片空明,那刁钻袭来的鞭子每一角度都看得清清楚楚,冷哼一声,身上气势不减,癸云剑一式春秋剑法中的“极光电驰”点在长鞭上,体内一丝雷电之气随癸云剑传到鞭上。
那鞭影先是如蛇被点七寸,瞬间气势全无,若软绳垂下,后是宁青筠浑身一颤,一股酥麻之意从长鞭中传来,体内气机仿佛被锁,那原本冷傲的眼中出现一丝不可置信,随后娇躯一颤向后倒去。
邵珩本打算一击而中然后去取那玉牒,哪知看到宁青筠下落点是滚滚岩浆,脸色一变,当即从玉台上一跃而下,左手抽出腰间缠带一甩而出卷回宁青筠,两人纠缠一起噗通一声滚入岩浆之中!
“邵大哥!”上官诚泰不知何时进入第三层,一进来就看到远处邵珩掉入岩浆的场景,拔腿就往邵珩方向跑去,陈修平以为他要去抢玉牒,就要去拦他。
哪知上官诚泰壮如小牛的身躯根本毫不停留,他不知邵珩身上有避火之符,那有些转不过弯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邵大哥有危险,我要去救他!”见有人阻挡,更是心底大怒,大叫一声:“滚开!”整个人如排山倒海一般撞飞陈修平,不顾头顶源源不断地火球向前冲去,他那粗壮的大腿每一次用力,众人皆觉这岩浆如被震荡不断地摇晃着。
岩浆之下,宁青筠身体发软,右臂被邵珩有力地紧紧抓住,鼻中传来邵珩身上男子气息,看着邵珩那原本清俊温和的面容上的肃色,心底好似有一股电流涌出,如玉的脸上微微有些发怔。
她不会想到,许多年后,百转千回,人事变迁,再想到此情此景,那人清俊的侧脸,仿佛一切都如当年旧景,未曾改变。
邵珩身上的避火符将周围岩浆隔开一丈,两人尚能呼吸说话。癸云剑朝下激发一道水色剑气,但却因高温融于熔浆之中。但他也感觉到下面并不十分深,眼角撇到宁青筠手中火红色长鞭,道:“宁师妹,如何出去要看你的了。”
宁青筠闻言仍有些怔忪,见邵珩目光盯着自己右手长鞭,方才恍然。邵珩见状松开她的右臂,仅以腰带缠住她。
宁青筠右臂感觉一松,心底也好像失去了什么,但仍然右手腕下意识一动,长鞭如蛇盘而下,抽打在二人脚下底部,借着反推之力,向上浮去。
上官诚泰一路如上古战神,向邵珩落下处奔去,大有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之势。不过,未等他跑到,邵珩已携着宁青筠冲出岩浆。
邵珩为了救人,才与宁青筠颇为靠近,故而甫一出岩浆,他便送开缠在宁青筠身上的腰带。
哪知宁青筠咬了咬嘴唇,突然眼神一厉,左手手掌一翻,气劲喷涌而出,击向邵珩胸前。邵珩猝不及防被这气劲击飞,背后接连撞上数个火球,闷哼数声。
“邵大哥!”上官诚泰原本见邵珩毫发无损出来脸上还在憨笑,哪知那个漂亮女人突下辣手,当即一跃而起,扑将过去接住邵珩。
宁青筠乘势跳上玉台,取了第三枚玉牒,退出塔外。
邵珩虽不惧火灼,但胸前那掌力道不轻,背后又被火球砸中,内腑一阵阵疼痛,心底对宁青筠翻脸不认人颇有几分怒意。然而见上官诚泰脸上、身上俱是一路闯来被火球砸出的火泡,又有些鼻青脸肿,但仍一脸关心的看着自己,颇为滑稽,但心生感动。
不过,司建弼、盖文翰等人正虎视眈眈袭来,又有新的弟子踏入第三层,邵珩鼻尖微微感觉到几分湿意,眼中一亮。
“诚泰!上去!”
邵珩双腿微屈,双手交握放置在右腿膝盖上,示意上官诚泰借他之力登上玉台。
上官诚泰自入山门以前在邑都,本就和邵珩关系不差,入山门后又因师长皆称赞邵珩,心底一直有种“邵大哥说的都是没错的”念头,如今被邵珩这一喝,如士兵得令,右脚往邵珩掌心一蹬,身子如投石弹一般射向玉台,消失不见。
上官诚泰天生神力,用力一蹬之下,就是邵珩也有些吃不消,一个踉跄跌坐在地。
这时盖文翰等人也纷纷抢近玉台之下,均想效仿之前几人踏空中火球而上,哪知头顶烟云一卷,突然化为浓黑乌云,脚底纷纷又是一空,原本滚烫岩浆化为波涛,吞没众人。方才火克金环境转化,如今又是水克火,第三层全部化为一片汪洋,掀起惊涛骇浪!
邵珩虽然也已猜到,只是这水浪颇大,水性又不佳,也被呛了几口水,身躯随着水流不由自主,但却放声大笑,眼神明亮,手中癸云剑不知何时又变成了一柄黑色短剑,剑尖朝下,插入水中。
邵珩笑容里带着几分恶作剧的意味,左手掐诀,右手黑色短剑处窜出一道明亮的紫色电光,又如蜘蛛网一般激射蔓延开,响起一片噼里啪啦声,水面或者水中数人皆一一被轻微一电,顿时浑身酥麻不得动弹。·
邵珩身下卷起一道水龙将自己托离水面,左手双指间掐着一道符,法诀一激,迸射出淡淡青色光华,席卷全身。
邵珩只觉得身体飘飘欲飞,心念一动便如扶风而起,衣袍轻翻,身体轻飘而上,不惧风雨飘摇,再次登上了玉台。
他看着水中众人含着怒视、惊讶的目光,被波涛浪花带得远去,再次哈哈一笑,右手伸出两指拈取了一枚玉牒,踏入出塔的光门之中。
自众人入塔,到邵珩出来时,仅半个时辰不到。
邵珩一踏入光门,只觉眼前一亮,头顶已是碧空如洗,天游峰顶清风徐徐,竟生出几分恍如隔世之感。
第一层幻象考验,第二层与傀儡激战,第三层与众人周旋比拼,虽然可惜未能取得前三名,但邵珩是第五个带着玉牒出塔,身份已然与以往不可同而语,成为了内门亲传弟子。
东方俊脸色铁青,右手轻轻颤抖;清弘真人面上虽不显,心里也有些不虞,若非沈元希横插一脚,突然跑来,如何会让邵珩进入塔内,就算他能入塔,他先前所留手段也可由东方俊激发,必然让其无法取得玉牒。不过事已至此,多想无益,更何况清弘真人并不十分把邵珩放在心上,既不能完成师侄南宫昭的嘱托,他也并不十分在意,只是面上有些过不去罢了。
除开这两人,清岚真人微微一笑,虽有些许遗憾,但也算颇为欣慰。
邵珩出得塔外,看见不远处沈元希眉毛微挑,嘴角露出几分笑意,似乎是在恭喜自己,但此时不便交流,便依序走到上官诚泰旁边。
上官诚泰憨憨笑着,大熊一般的身躯,神情却稚嫩得很,低低询问邵珩有没有受伤。邵珩道了句“无事”,与站在首位的周子安微微颔首,道:“恭喜周师兄!”
周子安心底有几分复杂,眼中诚恳道:“邵师弟……对不住,我以为你也能很快出来的。”
邵珩闻言微微一愣,见他目含愧色,当即道:“这没什么,试炼本就时局多变,换做我是周师兄,我也会先出去的。”
南宫北斗冷哼一声,打断了两人说话,目色战意昂然:“你叫邵珩?下次我们再比过,我可不会再中你那招数!”
邵珩见其挑衅,但笑不语,只和上官诚泰一起遥遥冲方少白等人招了招手,惹来外门弟子一阵喧哗声。
宁青筠独自站在一旁,微微垂头,面上无一丝表情,好像周遭一切皆事不关己。
待到重音塔第三层幻境又是两转,十枚玉牒皆被取出,入内门十人名次已定。清弘真人收去重音塔,放出塔中剩余诸人。其余外门弟子虽或兴奋或感慨或羡慕或嫉妒,都在师长要求下纷纷散去,仅留获得玉牒的十名弟子。
取得玉牒的十人分别是:周子安、南宫北斗、宁青筠、上官诚泰、邵珩、司建弼、吕滨海、曾友儿、盖文翰、卢元基。其中宁青筠、曾友儿是唯二的两名女弟子。
邵珩临走前借黑色短剑吸收雷电的功效,在当时一片汪洋中释放体内的雷电之意,水中众人皆中了招,陈修平先被周子安、南宫北斗所阻,后被上官诚泰所伤,反倒被后进来的两位弟子——曾友儿、卢元基——捷足先登,与内门之位再次失之交臂。
外门大考前十名者鱼跃龙门,成为存微山内门亲传弟子,正式入门排辈,之后还需在掌门太微真人及诸位长老前得授玉牒金册,于集英殿内焚香祷祝告知先辈英灵。
故而十人纷纷入德修院内,清岚真人替受伤诸人简单疗伤,又有道童侍女捧衣打水服侍邵珩等人,陆续待得十人身上均换了一套崭新的紫鱼道服,俱是焕然一新。
邵珩轻抚掌心玉牒,面上露出几分微笑,心思却不知飘向何处。
第十章 归元峰聚 桃源清音
清岚真人见十人已准备完毕轻轻柔柔道:“尔等从今日开始已是我存微内门亲传,更要谨记门规,严于律己。等下随我及你们清弘师叔前往归元峰拜见掌门及几位长老真人,未经许可,不得随意出声!”
邵珩等人闻言心中俱是一跳,纷纷称是。
清岚真人轻轻袅袅地走出德修院,眼波微微一转,看了沈元希和陆济一眼:“你们两个今天都跑来看热闹,也随我们同去归元峰。”
东方俊见没点到自己,心底大呼侥幸,不由下意识看了师尊清弘真人一眼,被其一瞪,忙又低下头去作鹌鹑状。
陆济心底苦笑,默默骂了东方俊几句,沈元希却不慌不忙道:“谨遵师姑之命”跟了上去。
归元峰与其余七座主峰不同,并非自然而生,乃是存微开山祖师从他处移来,如无根浮萍一般,浮游于天,并不接地,需驾云而上。
而为示尊敬,存微宗门规定归元峰上一律不得御剑。
归元峰存真殿,建于归元峰顶,巍峨壮阔,乃存微山宗门正殿,唯有宗门大事或有贵客临门,方得开放。此次内门弟子名次确定,也是宗门大事,邵珩等人也被准许进入殿内。
邵珩随清岚等人接连入殿,存真殿殿内空旷广袤,大殿内部有四根盘龙玉柱支撑,下压石雕赑屃,殿内似有焚香,隐有云雾薄笼。
邵珩甫一进殿,便觉身上似有若无扫来数道目光,身上不由一紧。待得众人站定,随清岚、清弘恭谨同声拜道:“拜见掌门真人(师伯)!”
邵珩以眼角余光打量,殿内北方正位当中,一名羽衣星冠的道人手持拂尘端坐,远远望去如一位和蔼长者,须发皆白,但鼻若悬胆,身材高大,眼眸如无底幽潭,深邃难测,正是存微山当代掌门太微真人。其后又有两名羽衣道人,一人持如意,一人捧剑,宛若道童,侍立太微真人两侧。
邵珩见沈元希上前几步,叩首拜在那捧剑道人面前,便知这位就是清静真人,那手持如意的道人想必便是掌门的大弟子清宁真人了。
陆济也如沈元希一般对左侧站在太律真人身后的清方真人一拜。
太律真人也是童颜鹤发,只是面容颇为清癯,嘴角微微向下抿着,看起来并不好相处。
突然,太律真人睁开眼睛,目光如炬,直刺陆济。陆济心里大呼糟糕,身上感受到如山压力,不由躬身下伏,几乎就要趴在地上,忽然只觉背后恍如清风徐徐,压力顿时一轻。
却是太微真人轻轻一摆拂尘,解了陆济之困,温和道:“永希、永济,你二人先去你们师尊背后。”
陆济心底大呼侥幸,恭谨起身肃立清方真人身后,方觉背后已湿漉一片。
沈元希则眉目不动,眼观鼻鼻观心地垂首站在清静真人背后,半个身子隐入阴影之中。而清宁真人背后,也有一年轻紫衣道人,目光晦涩地扫了沈元希一眼,正是“永”字辈当前的大弟子——南宫昭。
除了正北的掌门真人和太律真人,其余两侧皆设有座位,正是其余六峰首座,背后亦有弟子侍立,当中邵珩还看见了认识的清文道长。
存真殿内落针可闻,唯有清岚真人轻柔的声音如玉珠击盘在殿内响起。
太微真人微微颔首,清岚、清弘也拱手肃立到右侧第三位的太尘真人身后。
邵珩等人瞬间直接感受到数名元婴真人无形中释放的压力,顿时有数人闷哼一声,邵珩虽觉呼吸困难,但仍背脊挺直,仅下巴微收,目不斜视。
太微真人微微一笑,众首座皆一一收回气机,十名弟子顿时送了一口气。
邵珩也缓缓吐出一口胸中闷气,心底有几分骇然,他几年前也曾见过青华先生萧卓,但那时未入先天,如夏虫不能语冰,只觉青华先生气势有如高空明月,孤傲冷峻。如今存微山数名元婴真人同时释放少许气机,便令他口不能言,如化身砂砾于漫天星辰之中,方觉自己与元婴真人之间的差距犹如天堑鸿沟,对大道愈发渴求。
接下去便是如何安排十位弟子师从何人,由第一名者开始,周子安上前一步弯腰拱手。
“云河周氏,不愧大族出身,对气机掌握炉火纯青,清丰师侄,便由你教导吧。”太微真人先是赞许了周子安,又对太安真人身后的一名道人言道。
清丰真人俗名周奇水,正是周子安嫡亲叔祖,当即越众而出行礼后带了周子安走回原处。
接下去却是南宫北斗,太微真人微微沉吟:“剑术天资不凡,不如……”话未说完,哪知清宁真人持如意上前一步道:“师尊,既是永昭族弟,不如还是由我教导。”
太微真人本另有打算,但大弟子既如此出言,倒不好当众驳回,当即道:“可。”
清宁真人示意身后的南宫昭带回南宫北斗,又退回原地。
宁青筠和曾友儿皆是女子,一起被朝阳峰太仪真人座下的清璇真人收为徒儿。轮到上官诚泰,太微真人还未开口,就被一粗犷的大嗓门截了:“掌门师兄,这个小子可是我看中了!”正是紫微峰太岳真人。
太微真人轻笑一声:“清孟。”
太岳真人身后弟子面带几许对师尊言行无状的无奈,上前对掌门行礼,将上官诚泰带了回来。
邵珩如其他一般,拱手肃立,但内心仍有些许紧张,见轮到自己,上前几步对掌门行礼。哪知太微真人竟半响没有言语,清静真人想了想,开口道:“师尊,弟子不才,于授徒一事上不比其余师兄弟,但若师尊同意,可让此子入我门下。”
哪知话音刚落,清宁真人又道:“师弟已有永希这等佳徒,如何称得上授徒无方?”
清静真人闻言眉毛微动,但并未反驳,下方清丰真人呵呵一笑:“掌门师伯,邵珩与我这新徒儿交好,不如一起入我门下。”
清丰真人出身周氏,自有人不愿意邵珩与世家牵扯过深。
清文真人心底叹了口气,上前道:“掌门师伯,清宁、清丰师兄门徒众多,不如由我等分担一二,或者此子与永伦也算旧识,师侄定会好好教导于他。”
清文真人这话潜在意思是,清静真人门下仅有永希一人,又性温和,善教导,到底是希望掌门将邵珩分给清静师兄,如若不行他带回去也无妨。
邵珩头上微有汗意,其余弟子目中异彩连连,不知为何邵珩得了数人青睐。
掌门微微合眼,复又睁开,如俯视苍生,扫过所有人,将视线停留在右侧第二个位置上:“太皓师弟。”
那位置上坐着的却是一名瘦小道人。
邵珩入山以来所见师长皆形容不凡,有些虽称不上俊美但也仙风道骨。唯独这位道人身材瘦小,身躯佝偻,样貌平凡之极,又须发微乱,那长老服饰穿在他身上也有些不伦不类,如沐猴而冠一般。随便往外一站,只怕任何人也想不到,这是存微山玉泉峰的首座,太皓真人。
太皓真人本闭目养神,见掌门唤他,略有诧异:“师兄?”
“清言师侄至今未收徒,不如你代徒收下此子。”太微真人含笑道。
此言一出,在场“清”字辈弟子皆默然不语,就是几位首座也睁开眼睛又看了邵珩几眼。
清文真人心底暗叹方才说错话了,若论门徒最少之人,只怕是玉泉峰的太皓师叔。
太皓真人身后是唯一没有弟子侍立的首座,他同掌门同出一脉,是嫡亲师兄弟,又是“太”字辈中年级最小的,只不知为何容貌却最为枯槁。太皓真人原本有两个徒弟,次徒清怀外出历练时遭难而生死不知,大弟子清言也于二十二年前因某次意外受了重伤,如今常年闭门不出。
存微山要求弟子到达观微期方可收徒,清言因受伤从入神期退回凝胎期,但此话谁也不会说出口,毕竟掌门是让太皓师叔代为收徒。
而且,清言早年与其余几位师兄并称“存微七剑”,他那天星剑下斩了不少妖魔,可谓声名远播。若未出事,如今修为只怕也不亚于清宁、清静两位真人。
沈元希默立一角,脸色晦暗不明。
无论旁人内心如何作想,太皓真人在师兄开口后,只说了声:“可。”复又闭目不言,不管邵珩尚站在殿中央。
邵珩却并不慌张,心中虽有疑惑,但不慌不忙地向掌门真人行礼,走到太皓真人面前再次叩首一拜。太皓真人仅轻轻摆手,既不睁眼也不开口,邵珩当即起身,如其余人一般立在太皓真人身后,无视其余弟子探究的眼光。
之后剩余四名弟子也一一分配完毕,道童奉上金册,将十名弟子姓名、生平记下,又由掌门真人亲自取来那十枚玉牒一一刻录身份,交给邵珩十人。
那玉牒不过巴掌大小,是存微山内门亲传身份的象征,由七彩丝绦以如意结系之,可配于身上。
又赐下前十奖励,带去后山集英殿焚香叩拜祖师,告知于先辈。
众首座与“清”字辈亲传弟子带着各自徒儿纷纷离去,唯独太皓真人停留少许,同掌门说了一番话,才佝偻着身子走了出来。
太皓真人身材矮小,站直身体也不过邵珩耳垂处,不过邵珩并不敢怠慢,不卑不亢地弯身行礼。
太皓真人双手负在身后,扫了一眼弯身的邵珩,见他形容英俊,眼神清正,背脊虽弯但如风吹劲竹,随时可恢复挺拔,目中精光一闪而过,观其头顶华盖之上隐约飘浮七彩云霞,心知此子资质确实奇佳,想到师兄方才那感慨之言,太皓真人压住心底复杂之意道:“走吧!”
语罢,便驾云带着邵珩回去玉泉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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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元峰乃掌门及诸位执事长老所修行之处,沈元希等三代弟子虽属归元峰,但洞府皆在其余次峰之上。
归元峰周围有三座小峰,分别是大莲花峰、小莲花峰、桃源峰,取了道家“三花聚顶”之意。
沈元希洞府所在便是在最左侧的桃源峰上,此时余晖仍在,天边晚霞如火,印得桃源峰犹如一名披了红盖头的少女一般,嫣然绚丽。
沈元希本想直接回洞府,都快走到洞府了,突然脚下一顿,拐了个弯,朝南面走去。
山道虽崎岖,但于沈元希而言依旧如履平地,且山花烂漫,又有酒盏大小的粉色桃花点缀两旁,显得处处勃勃生机。
不一会他便走到一片幽谷之中,幽谷内花香愈盛,一进去,便闻得流水声和断断续续的琴声。流水声潺潺不绝,而琴声不过三三两两、时断时续,显然拨弦之人技艺一般且好似心不在焉。
幽谷深处建有一片竹屋,屋前有侍女正于山泉处侍弄花草,见沈元希进来忙不逮行礼:“沈公子。”
屋内之人手按琴弦,顿时那有些杂乱的琴音停了下来。
那侍女行礼后退开数丈,离得远远的。
沈元希并未进屋,只站在竹屋窗口道:“邵师弟拜入玉泉峰太皓真人座下。”他所站之处恰巧能隐约看见屋内那人歪歪靠在琴旁。
那抹影子一动不动,却有一清脆声音响起:“咦?太皓真人?那他不是比你还高一辈?”
“太皓师叔祖替清言师叔收徒。”
那声音带着三分愉悦、七分慵懒,显然是一年轻少女:“我说呢!他是第几呀?”
沈元希将今日邵珩考试时的情景叙述了一遍,道:“可惜了,他本可以是第三的。”
那少女古怪地“呵呵”一笑,却不接话,手中好似无聊般又拨了两下琴弦。
“不过邵师弟道心坚定又不失赤子心肠,反而更得师长看重。我们存微山本就人丁稀少,师长更希望弟子有所争,亦有所不争。”
“赤子心肠?……他应该成长在一个很幸福的环境中吧……”屋内少女声音突然低了下去。
沈元希闻言心底也是一动,回想起初见邵珩时对方那灿烂如冬日暖阳的笑容,回想起邑都之事前的相处,邵珩确实开朗阳光,又心性豁达,虽然家变后沉静了许多,但确实如少女所说,如齐国皇室那般兄弟情深的皇家实在是不多。
他突然想到自己的那些兄弟姐妹,自嘲一笑;又想到屋内少女的身份,目光中闪过几丝凝重。沈元希装作语气轻快:“倒是被你之前猜到了,没能和他成为一脉师兄弟,不过你怎么知道掌门真人不会让邵师弟拜入我师尊门下或者清宁师伯门下?”
屋内少女低垂着头,所以沈元希看不见那双明眸中璀璨光华,只听到她语气不屑道:“这还用猜,你在这门内虽然地位不低,深受掌门和长老看重,但是除开几位师长外全是敌视之人,由你可观出你们内门几位真传弟子之间矛盾不仅是与世家之间的矛盾,各自还有……那方面的矛盾,你师尊已有众师弟支持,但弟子不丰,清宁真人门徒众多,又有世家弟子支持,各有利弊,若非必要,本来这是一个平衡状态。虽然说你那邵师弟排名第五,但到底仅花了三年时间入得先天九层,早已入了众长老目光之中,拜谁都不会拜那两位为师。”
那少女低下声音,轻若细蚊喃喃道:“但是为什么是太皓真人?莫非……”
“什么?”沈元希只零星听得几个字,下意识问道。
“没什么!”少女声音音调一扬,奇道:“你今天来干嘛?就为告诉我这个事情?”
沈元希目中闪过一丝异样,轻笑道:“我奉师尊之命教你天音镇魂剑,方才老远听你那段‘阳春白雪’弹得有些偏了,这才过来瞧瞧,你是否又另创了个新曲。”
竹屋中那身影猛然坐起,气急败坏道:“你不就想说我焚琴煮鹤么?我就不通音律怎么了?我哪知道你们存微山这天音镇魂剑是不练剑要弹琴的啊?!”
屋内少女声音清亮,语速飞快,如山间清泉,显然有些生气的样子,噼里啪啦数落一通。沈元希见她精力十足立即告辞,任少女在屋内生气叫唤也不停留,飞速退出幽谷,折回洞府,脸上神情既无奈又郑重,还带着几分疑惑。只不过这样的神情仅仅在他脸上出现一瞬,他俊美无双的面容上嘴角噙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洞府顶部硕大的夜明珠氤氲着白色柔光,照射在他身上,更是直如天上人一般。
第十一章 幻梦无痕 凭虚御风
玉泉峰,守一殿。
整个玉泉峰,并无其余弟子,只有一些杂役、道童,十分清冷。
太皓真人带他到了正殿门口,将守一殿大殿禁制法器——一枚玉制钥匙——交给邵珩道:“你既入了我玉泉峰,这守一殿就由你看管,你自寻一处居所住下即可。”说完又叫来一玄衣人,道:“玉泉峰诸事你可自行处理,有问题去问景澄,入了养气期再来寻我。”
又询问了邵珩当前所修功法,听闻是《先天一气歌》和《龙象诀》,太皓真人佝偻的身子一顿,便道了句:“不错。”说完就一挥袍袖御剑离去,十分冷漠的样子。
那玄衣人姓段,却是早年跟随太皓真人的仆人,见邵珩身着内门亲传弟子的服饰,腰间一枚水汪汪的玉牒轻轻晃动,知晓这是从外门考试中的前十弟子之一,见真人将禁止玉钥给了他,心底微动,知晓邵珩此后便是这玉泉峰主事之人,面上愈发恭敬,一一向邵珩介绍玉泉峰等等。
邵珩端坐于榻上,屋舍白墙翠瓦,一正两侧三座房子,十分清爽整洁,院落的门庭之上刻着“滴翠轩”三字。院中开辟了一小片药田,药香馥郁,而其余地方皆载有苍翠欲滴的灵竹,错落有致,十分清雅,正应了“滴翠”之名。
守一殿分前后左右四殿,前殿乃正殿,一般并不开放,仅每日由仆役打扫;左殿为执事处理玉泉峰事物所在,右殿是执事居所,杂役、道童也居住在右殿后的院落里。
后殿与前三殿并不在一处,需登阶而上,建于悬崖峭壁一侧,后殿虽不如前三殿宽广,但也不小,本是太皓真人及玉泉峰弟子修行居所。但太皓真人不喜此处,于后山凌剑峰上另行开辟了一处洞府。
而邵珩名义上的师父清言真人因受伤在另一处侧峰的金泉湾休养生息,故而整个玉泉峰当下并无亲传弟子居住,邵珩反倒是第一个。
段景澄本打算安排邵珩住在后殿左侧院落中,以示尊敬,但邵珩见滴翠轩安静雅致,又与之前居所相似,便选了这里作为修行之地。
后殿本有两名道童,一名明是,一唤明非,平日里负责后殿香火之事。
段景澄本应安排几名仆役给邵珩,但见邵珩喜静,便也作罢。
此时邵珩一边打坐一边默默思索方才段景澄表现:平日里只听说内外门弟子云泥之别,可我不过尚是引气期,但此人已是凝胎期记名师叔,为何对我如此恭敬?
邵珩自是不知,他虽是引气期,但内门亲传是存微传承道法的真正弟子,存微山剑法精妙、道术惊奇,所传菁华皆只有亲传弟子方可修习,记名弟子皆无法得到存微山真正传承。而且,玉泉峰多年未有新弟子,他又是由太皓真人亲自带回,等若是说,只要邵珩此后修为不断精进且无意外,玉泉峰一脉几乎是板上钉钉归他所有,段景澄岂能将他视为一般弟子?
更何况,段景澄跟随太皓真人多年,早年得过真人大恩,见真人两名弟子一失踪一重伤,几乎要断了传承,早就心焦如焚,如今见邵珩眉清目秀,身上灵机勃勃,自然高兴,对他也十分和善。
按理,邵珩本应前去拜见一下清言真人,但段景澄委婉劝到:“清言师兄因伤缘故,脾气古怪,还是过几天我去给金泉湾送例行草药时,师侄再随我一起去罢。”
邵珩闻言也不强求,如今静下心来思索,清言师尊伤势应是不轻,当时存真殿内掌门开口让自己入玉泉峰时清文师叔的脸色颇为奇异,今日又见偌大玉泉峰竟有几分萧瑟之意,心猜只怕别有隐情。
不过邵珩反而展开笑容,温暖如春,无论如何太皓师祖虽然看起来有些冷淡,但方才驾云之时刻意放缓速度,又让段景澄告诫自己接下去如何凝炼元气,将之压缩液化步入养气期的破关之法,说明实际上师祖并没有对自己漠不关心,只是另有计较罢了。
邵珩默默回想今日试炼中所遇,虽说周子安先取玉牒而去令他之后颇为波折,但之前若无周子安牵制,他也无法摆脱他人顺利到达玉台之下。至于那宁青筠掉下熔浆被其所救,之后又翻脸下手,心里自然有些不舒服,但他仔细一想也就释怀,非亲非故,又彼此竞争,修道一途本就是与天地抗争,遇到机缘自然不会友好相让。想到当初徐鹤、计都为求大道更进一步,不惜夺取他人性命,邵珩心底更是暗暗警惕,今日之事也算一个教训。
夜幕降临,屋后山风呼啸扫过翠竹发出沙沙声,邵珩缓缓运转功法,逐渐物我两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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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一片郁郁苍苍,抬头望去周围俱是参天大树,碧翠秀美。树叶茂密交织在一处,阳光璀璨明艳,从树叶缝隙间筛过,落下如星星斑点,晃得人眼微微有些花。地上覆盖着厚重的落叶,随着脚步发出清脆的声音,步履前进时,周围闪过毛茸茸的灵兔或白鹿的影子,好似在对自己微微鞠躬。
邵珩好像不由自主地走着,却不知今夕何夕、身处何处。忽然眼前豁然一亮,刺目的阳光洒在一潭碧波之上,波光粼粼倒映着苍山和一抹倩影。
邵珩只觉得心脏不停地砰砰跳动,那女子一袭如碧空一般颜色的霓裳羽衣,身披彩霞,盈盈而立,面目始终模糊一片,唯独一双眼眸清澈如水、清淡如风。
邵珩胸口涌起一股陌生而有强烈的情感,嘴唇动了又动,好像想开口唤她,但始终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忘记了,忘记了她的名字。
为什么会忘记?
怎么可能会忘记?
邵珩顿时只觉心痛如绞,猛然间从入定中惊醒,背后一片漉湿漉,心脏跳动复又平静,仿佛刚才皆是他的错觉。
自那日外门试炼起,邵珩时常梦见方才的场景,梦中环境陌生无比,此生从未见过那般灵机昌盛的山林,也从未见过那名面目模糊的女子。
“那女子究竟是谁?莫非真如段师叔所言,是我前世所遇么?”邵珩喃喃道,修真之人若意外兵解,可托亲近之人转生投胎,故而轮回之说不是虚无缥缈。只是转生何处却不可控,而转生之人之前也需至少是金丹修为,纵然有修真中亲近之人护持,也是困难重重,更遑论再次踏上修道一途。
邵珩梦里清晰得感觉到,那女子是自己至关重要之人,但清醒过来后又陌生无比,那热烈澎湃的情感就好像是他人借放在他心底,自己平日里丝毫感觉不到,半点痕迹全无。就算自己白日脑海中想象当时场景,也无任何异样之感。
想了又想,邵珩干脆不许理他,就当修行一般,只不过到底增添了一分心事。
太皓真人自带他到了玉泉峰后,这一个月以来从未出现,更遑论指点修行,邵珩如今卡在引气九层,心底却并不十分焦虑。因前段时间沈元希曾来拜访,二人终于无所顾忌把酒言欢,又将自己破关心得告知一二。
外门大考的十名弟子中,前三名得了宗门下发的培元丹,可帮助弟子凝练元气。但也需要弟子静心数日,将身心状态调整到最佳方可一举成功。其余弟子也会在师长指点下循序渐进,又有内门丹药资源下发,虽无培元丹效用迅猛,但也可缩短凝气时间。
邵珩不知太皓真人作何打算,但既然未得丹药,他便干脆自行打磨体内元气。沈元希说,破关之时,周身窍穴内的元气需尽数逼至丹田行功去芜存菁。邵珩于外考试炼中实战数场,体内元气本就愈发精纯凝练,故而每日里勤修苦练,不曾有一日懈怠。
这日白天,邵珩坐在滴翠轩之后的悬崖之畔,他体内元气经一个多月磨炼,已愈发浓稠。一丝丝元气不断从窍穴中逼出,游走经脉,随着邵珩呼吸吐出浊气,夹带着黑红杂质。
须臾,周身元气突然一收齐聚丹田,如太极分阴阳般游鱼互相盘磨、旋转,且旋转速度越来越快,若有人能观察他体内丹田,便只能看见一团灵光在不断旋转,宛若一轮皓月。这团元气不断缩小,变浓,不一会就缩了三分之一大小,原本若能继续,邵珩便可直接元气凝液,只是之后无论邵珩如何运行功法,那元气团皆不再缩小。
邵珩心中微叹:大约今日还未到时候。
只是心念一动间,突然丹田深处涌出一股极为精纯的元气朝那元气团上一扑,瞬间占据整个丹田。邵珩吓了一跳,只觉丹田处酸胀不已,眼见原本的元气团被新入元气一搅,正在极为不稳的波动着。
邵珩脸色一变,若任由着元气扑散开来,只怕会冲撞丹田乃至损毁经脉,当即全身心投入,竭力控制元气,运转打磨元气的法门。那元气团又再次不断地缩小体积,旋转于丹田。
良久,邵珩只觉丹田骤然一跳,眼耳口鼻齐震,身躯一颤,体内那团元气已化为一口清凉如水的真元在丹田处来回游走不停,顿时惊喜万分,竟就此破关踏入了养气期!
邵珩睁开眼睛,发觉已是周围已漆黑一片,唯独身后及远处山峰上有点点烛光。
他忽觉身上有些不适,方察觉体表覆着一层薄薄粘稠之物,知晓是破关时体内排出的杂质,当即轻拈法诀,释放了一道清泉将自己清洗干净,身上衣物亦是法器,功法一运转水汽皆散,复又清爽如初。
这时,邵珩才有些回过神来,心喜道:“我竟真的自行突破了?可段师叔曾说过,我的资质虽然已是数一数二,但比之沈师兄仍有不足,至少还需半年乃至一年方可元气凝液。本来师叔还让我过段时间去他那里用俸点兑换几枚丹药的,这……”他忽然念头一闪,摸了摸左手腕处的那串玉鱼手钏:“今日这股元气那日在外门对战卫海师兄时也曾出现,莫非是……”脑中闪过一张如花笑靥,心底苦笑:“这人情可欠的真大……”
不过,到底破关喜悦盖过其他,凝练第一口真元最为艰难,但只要丹田有这一口真元在,便可不断吸纳天地元气化为真元,成为真正的仙家真气。尤其是他以《先天一气歌》作为修炼法门,所凝练的这口仙家真气精纯无比,如孩童体内先天之气,非其他人能比。
邵珩站起身子,临风而立,此刻星幕低垂,恍若只手可摘。邵珩此时心情大好,颇有几分顽皮之意,手不由自主伸向天空星辰,感受指尖湿润微风。他不由自主将丹田那口如液真气运转起来,只觉身躯轻若无物,竟随风如羽而飘,脚下一空身处悬崖上方。
邵珩先是一惊,法诀一松,不由自主跌回原处,看着脚下黑黝黝的深渊,背后冒了一身冷汗,随即更是心底涌起莫大惊喜,堪堪反应过来:养气期弟子已可以随风借力,踏波行水、腾云驾雾!
邵珩当即再次小心翼翼运转法诀,身体再次一轻,倏忽而上,如展双翅,直上苍穹,立于云雾之上,头顶周天星辰,脚下守一殿已不可见,大笑道:“凭虚御风登天阶,聚气成云游四方,逍遥神仙不外如是!”
凌剑峰,太皓真人耳廓一动,枯瘦的脸上绽开一丝笑意。
第十二章 重踏天游 心有花开
邵珩第一次自己驾云而起,如孩童找到心爱的玩具一般,在玉泉峰上空来来去去,颇有几分乐不思蜀,不知不觉已随风飘出数里。
夜空中繁星点点,如母亲温柔的眼眸,虽是入夜,但其余主峰仍时不时有剑光倏忽而过,其上殿宇也亮着明珠般的光亮,同天空繁星交相映辉。
邵珩心潮迭起,他自小喜爱听闻旁人走南闯北的故事,大了点更是有机会就不愿呆在邑都,喜欢四处游荡,十分羡慕传记中的游侠轶事。邑都事变,他知自己力量渺小,痛恨魔道中人残暴,但他心底不知入山究竟是为了学本事斩妖除魔多一点,还是为了逃避那空荡荡的王府多一点。
唯独此时此刻,凭虚而立,穿梭在云雾山间,感受着这微微湿润的山风,邵珩才真正发自内心的喜悦,从此后徜徉神州,不再仅是他童年的一个梦而已了。
邵珩收敛心神,忽然觉得前方靠近天游峰,心念一动便缓缓降下。
天游峰扶风院里仍有弟子来来往往,他本想悄悄探望方少白,哪知方少白不在屋内,罗师弟等人住所又在扶风院正北,周围全是其他外门弟子所居。他不愿惹人注意,便悄悄回了自己旧居。
那院落门前屋后皆是翠竹,虽不如滴翠轩郁郁苍色、灵气逼人,但他在此处住了三、四年,如今离去不过月余,只觉竹林如海,竹香沁人,别有一番意境。
这处院落自邵珩离去后,因地处偏僻,暂未有人入住,内里摆设一如邵珩旧时,只是桌上榻上因无人居住,积了薄薄一层尘埃。
不知不觉竟已入山四年,曾经无忧无虑、鲜衣怒马的王孙公子,如今已是清茶饮露的方外之人。手指从桌上轻轻一捻,沾上些许尘埃,但邵珩心里却如明镜,淌过一丝丝明悟,眼中时而恍然时而凝滞,良久吐出一口气,喃喃道:“凡人于修士眼中只若尘埃,而修士于天地之间也不过一粒砂砾……只不过,就算是砂砾,我也要做掌握自己命运的砂砾!”邵珩眼神一清,掸去指尖尘埃,清俊脸上隐隐流露三分自矜、七分自信,竟是心中前所未有的清明,历历往事不再是其心底执念。
过去,父母惨死之事,无论他如何静心,仍是他心中耿耿于怀之事,重音塔第一层幻境考验中便可窥知一二,但自今夜之后,已再无此心魔困扰。
邵珩本就气质出众,虽然平日里为人和善,但身上自有王孙公子的贵气,修行之后更增添几分潇洒。若说过去沈元希耀眼如太阳,邵珩在他身旁总容易被忽视,但此时的他如皓月清辉,再不会被人夺取光彩。
邵珩举步而行,回身望向扶风院方向,那里影影绰绰人影闪过,有欢声笑语时不时传来。他本想与人分享破关喜悦之情,但沈师兄居于归元峰附近,自己漏夜前去不甚合适,方少白又不知去了哪里,心底微微一叹,竟感到几分寂意。他沿着竹林中蜿蜒小道,缓缓而行,将身后喧嚣置之脑后,自己则被浓重的夜色包裹。
既然旧地重游,邵珩想到过去常常在山后峡谷内修行,那里清幽寂静,也不知月下是何等景色,当即决定步行而去。
那道原本细小的水流,自那次被天雷击中,扩宽了水脉,逐渐形成一个不小的瀑布,从山顶泄下,奔入瀑下水潭,水花飞溅,老远就听到水声。
此地万籁俱寂,唯有水声入耳,邵珩不知为何,心里一动,忽然放缓了脚步,悄无声息地走了过去,却发觉这峡谷之中竟已有人在,入眼所见竟一时让邵珩呆住了。
月上中天,如玉盘大小,清辉洒在峡谷里,将谷内一切映照得清清楚楚:一名少女素衣羽裳,金环束发,垂下如瀑黑发随清风飘舞,赤着如羊脂白玉一般的双足站在潭中巨石之上,头顶是皎皎明月,背后是清瀑流水,身姿玲珑曼妙,左手拈花轻嗅,宛若山涧中走出的精灵。
邵珩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仿佛心田上开出了一朵花。
他只觉得眼前少女有些熟悉,又想到前段时间的幻梦中那女子,与眼前之人渐渐重合,直到那素衣少女骤然回头,一双明眸直直盯着自己。
邵珩如遭雷击。
那双眼睛同梦里之人好像相同却有不同,梦中女子眼神清淡如风,好似世间一切皆不能在她心上停留一般;而这峡谷瀑布下的素衣少女眼眸虽然沉静,但璀璨如星,眼波流转间灵动婉约,透露几分顽色。
但是邵珩却觉心中有一股陌生熟悉的热流从心房涌出,散至四肢百骸,令他有些发软。
看清她面容后,邵珩脱口而出:“是你!”
少女见到他先是一惊,脸上绽开笑容,露出两个浅浅酒窝,左手那朵不知名的白色小花轻轻在指尖旋转,缓缓踏波走到岸边,似诱哄似期待道:“我是谁?”
邵珩心中砰砰直跳,有些分不清她是梦中人还是谁,直到他盯着她脸颊边浅浅笑涡,慢慢静下心绪:“萧姑娘,你怎么会在这里?”
此言一出,少女脸色笑容好像微微一僵,那璀璨眼眸好似黯淡了几分,只是邵珩心中纷乱,并未发觉。
这峡谷中的赤足少女,正是许久未见的萧毓。
她仍是浅浅笑着,只是笑中少了几分温度,有些随意得将手指间野花轻轻一掷,花落水中,又被瀑布冲开,语气淡淡:“我来存微山玩啊!”
忽然萧毓上下打量了邵珩一番,含着几分惊讶道:“你破关啦?”
邵珩看着她端丽清雅的面容,如花脸颊宛若白玉,姝色可人,鬓边发丝柔柔垂下,同四年前那个娇嗔少女几乎判若两人。不仅身量长开,那原本的婴儿肥也已然褪去,眉眼灵动,少了几分稚气,又多了几分女儿家的妩媚。
邵珩忍住去拂少女耳边发丝的冲动,凝视着少女双眼道:“今夜刚刚突破。”
萧毓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神采,秀美的眉眼如幼时一般笑得弯弯的:“那我是第一个知道的咯?”语气中好似对第一个知道邵珩破关颇为高兴。
邵珩静下心来,见她为自己高兴,心里似乎如清风拂过,认真道:“是啊,你是第一个。”
萧毓笑得眉眼弯成两道月牙,极为可爱。
邵珩被她笑靥一晃,不由自主避开眼神,哪知一瞟之下就见到她素衣下露出小巧可爱的一双玉足,马上又慌张抬头,正巧撞上她那清澈眼眸。
“萧……姑娘……你是什么时候来的存微山?”邵珩目不斜视看着萧毓肩头问道。
萧毓眼神微动,却不回答,只道:“你怎么跑这里来了?你不是入内门了么?”
邵珩心中有些疑惑,但还是回答:“这是我旧日常来修行的地方,今天破关,便想旧地重游。”
“第一次御风而行,是何感觉?”萧毓闻言上上下下看了他一遍,忽然带着捉狭笑意问。
邵珩想到方才在玉泉峰上来来回回的场景,有些微不好意思,一笑道:“总算是知道几分神仙风流。”
萧毓再次弯了弯眼睛,笑道:“你很听话呀!果然有乖乖修炼,没浪费我送你的莲子。”
邵珩想起那天在安王府,月光也如此时一般皎洁,她清脆的声音叽叽喳喳像只山涧的百灵,回想那时候,她说让自己“好好修炼,天天向上”,不由也笑了起来,复又正色道:“萧姑娘,多谢你!不仅是谢你当初救命之恩,也谢你赠我灵药助我修行,我却不知如何回报与你。”
眼前的少女嘟了嘟娇艳欲滴的樱唇,双手交在背后,歪着脑袋说:“回报?我没啥想要的呀?不过,我来存微山后还没好好逛过,不如你辛苦下,陪我玩一玩?”
邵珩深深凝视了她一眼,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郑重的八个字却惹得萧毓嘻嘻一笑,只有邵珩自己心底知晓这八个字的分量。
“好啦!我过几天再去玉泉峰找你玩!”萧毓挥了挥小手,笑盈盈地后退几步道:“对了,你自己突破引气期,虽然有菡萏莲子之功,但也有些惹眼,而且那东西也不能说出去。有人问起的话,就说我叔叔以前给过你一颗培元丹,知道了么?”说完便一抖右腕,周身环绕着一圈彩色光华,如云似霞,刹那间破空而去。
邵珩见她身披彩霞的身影,脸色一变,御风至空中追去,但萧毓御剑而去,速度极快,佳人却已杳无踪影。
他迎风而立,看着寂静夜空,脑中纷纷乱乱:“她究竟是不是我梦中所见的人,莫非我与萧姑娘真的是前世有缘?”
“糟了,也不知道她住在哪?刚才太惊讶都忘记把着玉石手链还给她了。”邵珩突然摘下左手上的手钏,拇指轻轻从一条胖鱼身上抚过,突然轻轻一笑:“既然都见到了,想必她也还会在存微山盘桓一段时日,还怕没机会还她么?”
邵珩见多想无异,夜色已深,便悄然回了玉泉峰的住所,许久才沉沉睡去。
梦里,又梦到了那片山,和湖畔的女子。
只是这一次,湖畔有花开。
第十三章 凌剑玄机 玄元法门
第二日,邵珩并未见到萧毓,因为清晨太皓师祖便以金剑发来传讯,让他去凌剑峰。
此刻,邵珩正跟着侍奉真人的童子朝太皓真人洞府行去,那童子不过十来岁年纪,虽故作老成,但一双眼睛却不甚安分,偷偷打量着这位真人亲收的徒孙弟子。
邵珩并不在意童子打量,因为他的心思早已飘回玉泉峰。
“也不知萧姑娘今日会不会来,若是她来了,发现我又不在,也不知会不会生气,她小时候脾气可有些古古怪怪的。”邵珩想到这里,想起昨夜遇见她那恍若月下仙子的模样,只觉心底砰砰一跳,忙收敛心神,静下心观察四周。
凌剑峰远看如一柄利剑耸立在玉泉峰西侧,山势极为险峻,既不像天游峰朴实大气,也不像玉泉峰风景秀丽,山上光秃秃一片,少有草木,又处于背阳,山壁潮湿,时不时有山泉从石缝间滴落。
邵珩随童子前来,一路上并未觉得有甚出奇,但山路蜿蜒曲折,不知不觉已入了山体内部,人竟是处于两片挨得极近的山壁之间,狭小之处仅能容纳一人通过,于入口看去仅能看到天空如一道蓝色细线。
童子见邵珩面上有几许惊讶,讨好道:“此处名为一线天,地上颇有几分湿滑,师叔且小心一些。”
邵珩闻言微微一笑,并不回答,他一直勤练《龙象诀》,身体强健非一般人能比,如今丹田又存有一口真气,这点障碍根本不在话下。
一线天正如其名,那童子显然是走得习惯了,脚下飞快,邵珩身轻如燕,自也无碍。唯独行至这一线天当中最为狭小之处时,邵珩只得微微侧身,方能通过。
这一侧身,邵珩便发觉面前石壁之上有些与众不同。
那石壁并不似天然形成,其上石壁光滑处如被刀斧生生劈裂一般,邵珩不由停下脚步,伸手抚摸石壁,放眼望去,心底骇然:这处一线天竟是被人生生以剑劈出来的!
他眼光扫过石壁上各个角落的痕迹,如置身于刀光剑影之中,眼前仿佛出现一个不屈的身影,持一柄利剑朝天怒吼,誓要斩破这一方天地,劈开一条通天大道。
随着邵珩手指拂过剑痕处,邵珩心中升起一股豪气,随着那不屈的身影一般,并指为剑,不由自主地向前踏去,哪知方一踏出就觉丹田真气陡然一烫,冲撞经脉,当即汗如雨下,方回过神来。
那童子见状颇觉奇怪,但邵珩脸色不对,不知他出了何事,不禁心底害怕,不住道:“师叔!师叔!你没事吧?”
邵珩扶住石壁,心底惊讶不已,回望整个一线天,这处处剑痕并非杂乱无章,竟内涵玄妙剑法,且应有一套步法相匹配,不然就算领悟剑招也容易真气逆转。幸好他修为尚低,否则方才那一步踏实了,只怕真气不受控制之下乱窜一番,他就得老老实实在榻上躺上几个月了。
邵珩回过神来,略微查探体内,并无异样,心中对太皓真人敬仰不由更是增加了几分。
太皓真人形貌虽不佳,又不似其余师长仙风道骨,邵珩虽然知道师祖是元婴真人,又被师祖晾了一个多月,心中到底有些惴惴。但此时见师祖洞府前这方剑意纵横的石壁,方能窥得师祖剑道精深之一二。
少年爱剑,多数是因侠客传记传说,邵珩此刻已踏入修真界,已知剑仙之说并非虚无缥缈,存微山本就是神州三大剑道圣地之一,他早就对此艳羡许久。
不过邵珩心知此时不是研究山壁的时候,太皓真人还等着他觐见,他见童子脸色煞白,显然是被自己方才吓住了,当即安慰了几句。
那童子见邵珩和蔼可亲,不似其他内门弟子不易亲近,见他确实无事,又喜笑颜开,放佛打开了话匣子一般,不断地同邵珩介绍。
穿过狭窄处后,邵珩加快了步伐,一线天须臾而过,眼前豁然开朗,脚下道路不过尺余,前方山崖滴下被云海弥漫,看不清山崖下深浅。
童子名唤明月,站在山崖边略微有些瑟瑟,道:“师叔,前方就是真人所在,我不能过去了。”
邵珩闻言只是好脾气的笑笑,他见脚下云雾之中牵着一条长长的铁索桥直通对面峭壁,桥上桥下茫茫云雾翻滚缭绕,几乎看不清桥面,朝下望去也令人生出几分目眩之意。
邵珩脚踏上铁索,便觉轻轻晃动之意,当即丹田一口真气流转而出,身似浮絮,足下仅仅几点,便已飘至对面山上,回首望去,已不见明月童子的身影。
对面峭壁之上仅一条小道,邵珩沿之向下行去,便见一堵山壁挡在眼前,正中有一道两人高的古朴石门,正紧闭着,同接连处的山壁浑然一体,其上刻有“紫玄”二字。若非石门上雕刻着云纹,不细看之下也未必能发现这是一处洞府门户。
邵珩轻轻掸去衣角灰尘,正了正衣服,立定于石门之前,一撩衣服下摆叩首道:“弟子邵珩,求见师祖!”
话音刚落,门上云纹一闪,厚重的石门便无风自开。邵珩并未立即起身,而是再恭恭敬敬磕了一个头,方才站起,走入石门内。
紫玄洞内并不似邵珩所想般光线暗淡,反而比在洞府之外更为敞亮,头顶处一颗颗明珠排列如同周天星辰,散着氤氲白光。除此之外,洞府内一桌一椅皆是石制,并无奢华之处,皆是极为简单朴实。
洞内面积并不小,邵珩沿着一扇扇洞开的门户穿梭而入,直到一处内里的静室前。
“进来。”内里太皓真人略显苍老的声音传了出来。
邵珩不再犹豫,推门而入,见师祖盘腿坐于静室正中蒲团之上,静室内面积不大,但头顶却空无一物,直通天穹,只能看见天空如一圆盘大小,邵珩心底不禁生出几分坐井观天的感觉。
太皓真人面前摆有一个藤木所制的蒲团,邵珩上前几步,跪在蒲团上:“弟子拜见师祖。”
“坐。”太皓真人清癯面上微微一动道,声音微哑低沉。
邵珩也不拘礼,当即跪坐坐好。
太皓真人心底微微颔首,他玉泉峰一脉向来因某种原因人丁稀少,近几十年来,座下两名弟子皆相继出事,均无收徒,他自己更是淡了收徒之心。以往的外门大考,他便如同看客一般,并无参与。
掌门太微真人知他心意,也从未强求,但此次亲自发话要他代弟子清言收徒,当着众人之面他自然不会反驳嫡亲的师兄,另外的原因却也是邵珩资质、心性皆合他意,又另有掌门师兄私下里的那一番话:“此子身负大气运,应运而生,心性、资质俱是上佳,师弟,玉泉峰一脉不能断在你我手上。”
气运之说,虚无缥缈,却又确实存在。
人人皆身负气运,有高有低,有多有少,有好有坏。气运逆天之人,打个瞌睡都有人送枕头,走在路上都能砸下天材地宝;气运不佳之人,纵然是资质逆天,也有可能某一天道途断绝乃至死于非命。
正魔两道之中,皆有秘法可转嫁修为,但气运却几乎难以转嫁,唯独几道逆天秘法方可,每一种方法皆惨无人道,且应逆天行事而会遭天谴。
邵珩于邑都中被徐鹤以血河秘法转嫁亲族之人身上的气运,皇族气运更是非同一般气运,资质本就上等,又有菁木菡萏莲子这等天地灵物在体内,可以说此后修行几乎是得天独厚,得天道垂青,只不过祸福相依,却不能一言以蔽之。
但掌门太微真人言邵珩是“应运而生”之人,却似乎不仅仅是因为他邑都所遇之事,而是另有他指。
不过太皓真人却并不在乎这些,玉泉峰一脉传承艰难,其下弟子皆多灾多难,邵珩能得掌门师兄说一句“身负大气运”,便值得太皓真人赌上一赌,不求他将玉泉一脉发扬光大,只盼他能将玉泉一脉传承下去。
太皓真人所思所想不过转瞬,当即开口道:“今日过一线天处,可有异样?”
邵珩想到方才所见,想到那层层不绝的剑痕,心头又涌过一阵激荡,答道:“弟子驽钝,无法勘透壁上剑意,一步也未曾踏出。”
太皓真人嘴角浮起一丝笑意,复又隐去:“那是我玉泉峰某代掌座练剑时所留,你能看出几分,还算不差。”
太皓真人顿了一顿,眼神陡然一厉,双目中迸发出如浩瀚剑意。邵珩呼吸一窒,讶然抬头对视太皓真人双眼,只觉师祖瘦小的身躯突然微微挺立,就如同这凌剑峰一般直刺苍穹。邵珩丹田真气激荡,身体如被风吹歪的青竹,又如逆流而上的鲤鱼,迎着太皓真人身上的锋芒剑意,一点点摆正身子,凤目清亮,毫不畏惧地正视太皓真人。
太皓真人身上剑意突然一收,邵珩还未反应过来,太皓真人已双指如电疾驰点在他眉心正中。邵珩只觉眉心猛得一涨,眼前一黑,只见许多人影在脑海中持剑而动,人影闪烁,最终汇成一个人影,脚踏玄妙步伐,随着人影闪动间脚下出现一点一点如星光团,手中利剑一招一式交相呼应,皆精妙无比。
邵珩先是微惊,而后便有些如痴如醉,正要细细观察脑海中人影的步伐招式,耳中却传来太皓真人苍老的声音:“自今日起传你《玄元存微歌》和《万象幻星诀》。《万象幻星诀》精髓之处我已打入你灵台之中,凝思静气便可参悟,切记要循序渐进。你便在这静室之中参悟,一个月后再回守一殿。”
邵珩睁开眼睛,静室内已不见师祖身影,那蒲团之上独留一本小册,上书“玄元存微歌”五字,正是存微山内门亲传弟子方可学习的练气法门。
至于那万象幻星诀则是存微山内千百种剑诀之一,又是玉泉峰一脉独有剑诀,此时太皓真人传授与邵珩,却是已将他看做玉泉峰首座的继承人了。
邵珩静思:“师祖方才打断我参悟《万象幻星诀》,必然是因为我此时修为尚浅,不能完全参悟反倒容易受害。只是……为何师祖完全不问我如何破关?又要我在这凌剑峰修行一月?”不过此种疑惑只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便不去管他,反倒细细研读起那《玄元存微歌》来。
此法门乃存微山上等心法,正适合养气期弟子炼精化炁之用,虽以玉篆著成,语句颇有几分艰涩,但邵珩本就沉浸此道,不由自主一一对照琢磨,却也生出自己体会。
太皓真人此举自有深意,本来内门师长传授的《玄元存微歌》多是翻成当下文字,只是玉篆文一字百意,各人理解体悟皆有所不同,传授之时多夹杂己见,或有疏漏。而弟子只依靠师尊教导,自然也心生依赖,反倒少了几分自己体悟。
太皓真人将原本玉篆法门直接传给邵珩,虽然在一开始时候,因玉篆文难以成句,所费时日良久。但一旦邵珩自己体悟全文,理解其中含义,此后修行速度便不可同日而语。而且邵珩此刻如此参悟《玄元存微歌》,此后亦可依靠自己体悟修真,如此下去,其对修行理解自然比那些完全照搬师长之人要高上数倍。
《玄元存微歌》篇幅并不长,但邵珩还是参悟了一个时辰,细细推敲之下,也只得了四句道歌:“凝心固握静思神,神思物外抱昆仑。扣齿三六鸣天鼓,二十四度摇天柱。静虚无名动天息,自有清气上泥宫。气鼓三六匀神水,化一分三下丹田。”
他想了想,这几句应已是一个小周天,当即盘膝坐好,对照着修炼起来。
邵珩丹田内那口真气徐徐运转,凝神静气双手环抱成圆置于丹田,静室上方直通凌剑峰顶,天地元气源源不断地从上方落下,随着他功法运转纷纷钻入他泥丸宫内,体内那口清莹如水的真气倏忽而上,将元气卷住,随着炼炁法门纷纷同自身精气炼化结合,去芜存菁。不多时邵珩觉得体内真气如龙行虎奔,手脚发热,丹田处暖洋洋好似熔炉,一口玉液不由自主吞咽而下,元气一分为三,从三路循序返回丹田,轰然交汇。
邵珩内视之下发觉体内已形成半口仙家真气,只需再修炼几次,便可如先前那口真气无二。养气期弟子便是要在丹田内养出多口真气,方能冲击筑元之境。真气便如柴薪于火,乃是修真之根本,养气期间丹田内真气数量越多,则修为愈发精深,不仅是与人争斗胜人一筹,乃至筑元、凝胎皆有莫大好处。
《玄元存微歌》乃是由存微山开山祖师存微真人所创,流传至今,绝非一般养气期的道歌法门可比。内门亲传弟子皆可修习此法以为根基,就算资质一般者也能于养气期炼出一十八口真气,资质越佳者越多。这便是拜入传承上千年的宗门好处了。
邵珩复又翻开那册书籍继续参悟体会,他一入养气已能辟谷数月,又逐渐体会修行《玄元存微歌》中的精妙乐趣,更是不知时日。这十数天来皆在这静室之中度过,竟完全忘了萧毓此前所约。
玉泉峰滴翠轩内,明是、明非低垂着脑袋,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二人面前立有一妙龄少女,身着藕色深衣,眉目间似嗔似喜,樱唇紧抿,面容秀如芝兰、灿若瑰蓉,不是萧毓又是哪个?
萧毓平日里弯弯的眉眼,此刻却毫无喜色,她长相本就端丽清雅,不笑的时候自然而然带着几分凛然高贵。明是、明非不过是藏精期童子罢了,哪里见识过萧毓这般人物,自然答话时前言不搭后语,磕磕绊绊地。
萧毓听闻邵珩被太皓真人唤走,心底虽有些不高兴,但也不会迁怒旁人,只是心里有些怅然,面上便流露出几分。她见两个童子在她面前畏畏缩缩,更觉无趣,当即意念生成,一道彩色剑光冲出,裹着她婀娜身躯御剑离去。
第十四章 踏星摘月 剑招初成
邵珩盘膝坐于静室正中一蒲团之上,头顶正上方百米洞口处洒下些许余晖,天地元气源源不断从身上万千毛孔中钻入奇经八脉,又经心法洗练以精血炼化成丹田真气。
他已在这静室内修行了半个多月,期间太皓真人仅在门外停留了一次,除此之外竟未与之相见。邵珩此时丹田中已修有八口真气,第九口真气也已然隐隐成形。
邵珩头顶浮生着三道云气,如云涌、似水流,三道云气倏然一收,纷纷钻回泥丸宫内。邵珩功法一收,睁开眼吐出一口真气,见这口真气晶莹如水、灵动轻盈,气机变幻皆玄妙无比,便知这第九口真气已是成了。
不过半个多月,他潜心修习这《玄元存微歌》,有如此成绩,不仅是邵珩天资过人,更是他没日没夜皆投身于修炼中方有所得。
修行之道,虽重天资,但勤之一字更是不可或缺,亘古之理也。
邵珩收回这口真气,返回丹田,其内九口真气如九九归一,在丹田游转成一处,似有灵性一般,自如悠闲。
邵珩本对那《万象幻星决》见猎心喜,毕竟他早就对存微山之精妙剑诀向往不已,但他除了一开始是强忍修习《玄元存微歌》外,之后竟也是不知不觉沉浸在道法精妙和修炼带来的奇特感觉之中。
不过到底一口气修炼了十数天,此刻身体不觉疲惫,但心神有些倦怠,此时静室又无他人,邵珩嘴角牵笑,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干脆成“大”字形躺在冰凉的青石砖上,仰望着那一方小小天空,复又以右手枕在后脑,看着头顶带上些许红色的如烟云霞。
“也不知其他几位师兄弟如今如何了?想来周师兄一定也已是养气期了,不过他们一定没想到我也这么快就追上了……师祖叫我在这紫玄洞内修行一个月,是否也是想让外人暂时无法发觉我的修为?不过师祖他老人家为何不问问我怎么破关的呢?糟糕!这么多天过去了,也不知道萧姑娘有没有去守一殿找过我?她要是去了没找到我,会不会又和小时候一样生起气来,到时候我却要好好给她赔罪。”邵珩想到萧毓心里就是一跳,不由暗叹:“我这是怎么了?”
邵珩自小习武,喜于游乐,于男女一事上本来颇有几分迟钝,萧毓却是他邑都那场沉痛灾难中的一抹难得的亮色,同沈元希于他而言亦师亦友一般,萧毓对于邵珩而言也是意义非凡。那日峡谷重逢,月下美人本就令人遐想,又和幻梦中场景融合,邵珩自那日起情根种下,竟一时不自知。
邵珩又胡思乱想起其他来:“也不知道上官师弟过得好不好,下次要去紫霞峰看看他去,太岳师伯祖会不会很严厉?”
在紫霞峰上鼻青脸肿的上官诚泰要是知道他邵大哥如此挂念他,大约也要痛哭流涕了。太岳师祖哪里是严厉?简直是残暴好么?拿着根粗棍子撵着自己打,简直如村妇发飙一般,一个不小心就会被重重挨上几下,比那个什么重音塔里的傀儡还痛。
清孟真人在一旁看得都有些发虚,又对上官诚泰的承受能力颇为吃惊:“师尊下手虽重,但皆是控制了力道,每一下皆打在这小子气机不畅的地方上,是想以外力磨炼诚泰体内元气,甚至是想进一步激发他潜能,但是他能每日里承受到如此地步,却也是我没料到的。”
“清孟!发什么呆,带他再去绕着紫霞峰跑三圈,跑不完今天没晚饭吃!”太岳真人吹着胡子怒喝道。
清孟真人打了个激灵,回过神来,对着弟子目露同情之色:紫霞峰既是存微主峰之一,方圆百里不止,炎炎夏日的黄昏,还要跑三圈,上官诚泰又尚未能完全辟谷,每日里体力消耗甚大,不让吃晚饭简直对这小子而言就是酷刑。
不过同情归同情,清孟真人也只能带着他去绕山跑圈去了。
当然,邵珩自是不知道上官诚泰的水深火热生活,他几日来不眠不休,今次一放松,竟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说来也怪,自那日遇见萧毓之后,邵珩再未梦到那一方毓秀山林和那湖畔倩影。
待他醒来,头顶已是漫天星辉。
今夜万里无云,月亮尚未露脸,星光熠熠如明珠,山风传来些许甜香,令人心旷神怡。邵珩不由自主朝上伸出左手,竟似孩提时代想去接那星辉。
星辉无形无状,如何能接住,邵珩自嘲一笑,正待放下手,却突然一滞,左手五指张开举在半空,正好将头顶洞口遮住,五个手指如五柄利剑,将星空分成六个区间,那点点星光正以某种玄之又玄的轨迹缓缓移动着。
邵珩不过看了一会,便觉神思有些发胀,当即坐起,有些吃惊地揉了揉太阳穴,又抬头看了看头顶通天之处,不一会又有些心神陷入,喃喃道:“法阵?”
突然,他脑海如划过一道闪电:“是了!师祖之前还传了我剑诀,正是叫《万象幻星诀》!”
邵珩一拍脑袋,此前他沉醉于修炼,竟一时忘记了此诀,当即盘膝而坐,双手抱元,心神沉入泥丸宫内,刹那间如置身无垠苍穹,星辰流转,而一抹白色人影正于星辰之下持剑而舞。
那人脚踏星光,步伐看似缓慢却又极快的变幻着,手中长剑剑指星辰,同周天星辰彼此隐隐相接,每一剑递出皆迎合头顶星光,剑光如雪,流光偏偏却美轮美奂。
邵珩呼吸好似停了一般,如痴如醉观摩,那剑势时而如那存在了千万年的冰冷星星,无欲无情凝视人间,任山河流转变幻,依然遵循亘古不变的轨迹无声无息地循环往复,透露出天道无情;又时而如走到生命尽头的星辰要迸发出最后的璀璨光华,热烈奔放、一往无前。
《万象幻星诀》合计二十八式,正对应周天二十八星宿,每一式又按周天星辰各有种种变化,可以说囊括千百种,无一不是精妙之极。这剑诀和《玉泉逐光剑诀》皆为玉泉峰一脉所传,尤其是《万象幻星诀》,因是太皓真人的师尊所创,整个宗门也仅有太皓真人以及其弟子学过,就连掌门太微真人也仅仅观摩过而未曾修习,不过如今又多了一个邵珩。
邵珩在脑海中观摩了三遍,心中颇有几分跃跃欲试,当即取出癸云剑演练起来。
初时,他还觉得颇为顺畅,然而不过演练了前三招并其中十数个变化,就觉得体内真气有些凝滞,隐约觉得自己练错了。
他来来去去试了好几次,皆未找到要隘,不知自己错在何处,只觉此剑诀不该是这样的。
那《万象幻星诀》乃前任掌门观星有感,方创下此剑诀,剑意有如浩淼苍穹,如古神凝视人间,剑招剑意皆需迎合星辰流转之道,亦有步伐对应相合。
邵珩方才只演练剑招,却忽视了脚下,自然是徒有其表。
过了好半天,邵珩练得是满头大汗,也仅仅将招式练了不算生疏,但是使出来时却总把癸云剑使得歪歪扭扭不得要领,或者是岔了气息打断了动作。
邵珩心中生起几分躁意,他本就在这不大的静室里修行大半个月,虽说之前炼炁并无不适,但他骨子里透着几分闲散,不喜束缚。此时练剑不顺,天气又颇为炎热,到底一时觉得心中烦躁。
他虽心底烦躁,但修养却令他做不出什么出格之事,只是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带着几分颓然的叹息歪倒在地,随手将剑丢在冰冷地青石砖上,发出清脆的“当啷”声。
静室内地板上皆铺着沁凉的青石,邵珩坐在地上,心中郁气散了几分,心道:“是自己急躁了,不然等一月之后出关,去归元峰的藏书楼再观一观其他剑术,或许可触类旁通。”
藏书楼包罗万象,存微山或许不是神州历史最悠久的修真门派,却绝对是藏书最多的修真门派,而存微山又是神州三大“剑道圣地”之一,藏书当中尤其以各种剑经居多。
书楼分五层,内门亲传弟子有权限进入藏书楼前三层取阅书籍。
邵珩想了想之下,打算过会继续修炼《玄元存微歌》,不过到底心里有几分不甘心,有些撒气般地将蒲团随手一丢后就打算将癸云剑捡起,结果手指触摸在冰冷的青石砖上时,突然好像摸到什么。
邵珩人微微一僵后,又摸了几下,面上浮起几丝怪异的神情。
说来奇怪,紫玄洞内其余地方皆镶嵌有拇指大小的夜明珠,就算是夜间也亮如白昼。唯独这间静室内,没有任何明珠点缀,也无其余照明之物。
邵珩突然从储物袋中摸出一颗亮晶晶的东西来充作照明。
外门前十均有奖励,邵珩除得了一样百脉品的灵器定风珠及几枚固本培元的丹药外,就是得了好多元晶和俸点,发了一小笔财。
那定风珠虽是百脉品灵器,但也颇有几分来头,相传是上古神祇之物,但因遭大劫破碎、器灵消散沦为下等灵器。
只是此物虽来头不小,作为灵器在外界也算有些小名气,但如今也只能抵挡风暴、定风捉雨,作为辅助之用,并无攻击和防御的能力。所以邵珩得到之后也只放在储物袋内,并未取出。
这定风珠通体浅蓝,如碧空之色,于夜色中也散发着不弱于夜明珠的光辉,更为柔和、清新。
邵珩此刻干脆以它照在地上,终于发现地上玄机。
只见癸云剑所在的青石砖上印着一个极浅极淡的脚印,若不是邵珩以手触之,绝难发现得了。那脚印同自己大小仿佛,正是一般成年男子的脚印,邵珩心底一动,拿着定风珠四处摸索起来。
果然,沿着那石砖旁,邵珩陆陆续续找到其他许多个脚印,皆一般无二,只是方向略有不同。粗粗算来,整个静室内的地砖之上皆布满了脚印,有些地砖上甚至有数个脚印互有重叠。
邵珩将整个静室翻了个遍,心底已然猜到。他站在静室正中央,抬头观天:那头顶哪里是自然星空,分明是以阵法布置的周天二十八星宿!
只因白日并不显露,夜晚邵珩又极少观察头顶,竟是此时细看下才发现其中奥妙。
头顶是以周天二十八星宿排成的法阵,脚下这脚印自然也是与《万象幻星诀》相匹配的步伐!
此步名曰“踏星摘月”,同样是前任掌门所创。
邵珩闭上眼睛,他心中已将方才所找的每一个脚印都印入脑中,一点点将所有脚印拼凑在一起,排列如圆形,内中亦有种种奥妙。他对应周天星宿,很快找到了起点和终点皆汇合在一处,当即微微一笑,信步踏出。
初时他速度并不快,直如闲庭漫步一般,在静室内缓缓移动。渐渐地,邵珩身形速度越来越快,且变化无穷,如形成流转,一会飘至角、亢之位,一会又移至翼、轸。而之后,再无法看清他的身影,也无法依据星罗算数推断他的方位,好似与周天星辰浑然一体,无迹可寻了。
突然,静室内清冷剑光乍起,如苍穹万象,如星辰流转,剑光由少变多,由疏转密,彼此交织,逐渐幻化成一片无垠星河。
第十五章 竹影婆娑情剑生
都道是“山中无岁月”,修为高深者动辄闭关数月乃至数年,邵珩区区一月静室修行,便在不知不觉中一晃而过,他深醉于修行及剑法之乐,甚至还多待了五六天。
而当太皓真人亲自打开静室大门时,邵珩兀自沉浸在演练剑诀之中。
他自学会了踏星摘月步后,习练《万象幻星诀》进度便一日千里,但他初习剑术,虽天资过人,领悟极快,但到底根基不稳。邵珩已将二十八式剑诀种种变化熟记于心,只是闭门造车,还差实战应对的经验。
“景澄每月初三会去金泉湾替你师父送药材、丹丸,以后这个事就由你负责。今日初二,明天你就同景澄一块去吧。”太皓真人漠然道。
“是。”邵珩闻言是自己师尊之事,当即答应。
邵珩拜过师祖,走出紫玄洞,穿过云雾缭绕的铁索桥,又过了一次那剑痕遍布的一线天。他经过一月修行,修为更上一层,又正式习剑,原本温润面上多出几分锋芒之意,他此时有所准备,已不会轻易陷入一线天幻境之中。但他剑觉灵敏,仍能感受到此处透露的不屈剑意,心中对刻下这些剑痕的前辈更是充满了敬意。
他虽休息了上等剑诀,但无相应佩剑,癸云剑是他用得惯的,以如今修为驱使更是轻松自如。但癸云剑到底不过是中等法器,存微山剑阁中虽有神兵利器,但其内仅存剑胎而无剑形,又自来有“非凝胎不入剑阁”的规矩,沈元希破例进入也是因他剑术资质实在是惊才绝艳,掌门真人爱才,怕一般仙剑反倒阻了他剑术之途,才让他取得了衍阳剑胚,融入此前佩剑方成衍阳仙剑。
其余弟子在凝胎之前,皆自寻灵器使用。世家底蕴丰厚,世家弟子自是不愁没有趁手仙剑,而内门中也有售卖各种灵器及其余事物之处,东西比之外门自然是好上不少,邵珩本打算出去后去购一柄合适的剑,哪知太皓真人在他离开前让他那柄黑色短剑留下了。
当时太皓真人难得的露出几分笑意:“你这小子也算走运,太尘那家伙花钱买来的傀儡被你在重音塔用这剑砍得手脚皆断,他后来反应过来就来找我说你得了一柄含吒雷石但炼制失败的短剑。就是你师祖我们几个老头子都有些羡慕,此剑若能重新祭炼,只怕真正的神霄紫雷剑诀能重现于世了。”祭炼吒雷石需引九天之雷,借天之力重炼,又因是为邵珩打造,则需他一滴精血,不是一时半会可成。他便让邵珩先回去,待他准备齐其余辅助材料后,天时地利齐聚再唤邵珩。
太皓真人还嘱咐他不要去随意购置灵器级别的宝剑,平日练剑还是用法器或普通凡铁,免得剑心沾染其他仙剑气息,与之后所得合适仙剑起了冲突。
邵珩此刻站在一线天内,心潮迭起,对师祖亲自祭炼的吒雷剑期待不已,不过他心志坚定,也只是一瞬便平复心情,浅笑一声离开了凌剑峰。
滴翠轩,明是、明非正在打扫院落内一地竹叶,见邵珩回来,连忙放下手中杂事。
两个小童不过十岁光景,虽然邵珩待人亲厚,他俩也一直谨守本分,未曾有过逾矩行为。
“公子!”两人齐齐行礼。
因他二人仅是杂役童子,与凌剑峰明月童子又有些许不同,只能称呼邵珩“公子”。
邵珩本怜惜他俩年幼要行杂役之事,轻柔道:“我不在的时候,可有人来寻我?”
明是取出一封书信一样的事物,明是先道:“紫霞峰上官公子写了封书信,我等不敢拆看,请公子过目。”
而后明非跟着说:“公子离去后第三天,来了个仙子姐姐,也未曾透露姓名,见公子不在就离开了。”
邵珩闻言便询问了那人形貌,猜测是萧毓来过了,又闻当时她面色不虞,但却也无法,心里想着只能再见之时好好赔罪一番。
他回了主屋细看书信,信上字迹凌乱粗犷,不过是写了些上官诚泰近来情况,纸上痛诉了师祖如何折磨于他,师尊助纣为虐,真是一把辛酸泪。
邵珩看了之后也是苦笑不已,能让诚泰这小子痛诉,只怕他修炼之法确实痛苦异常,想着不如明后天去看下他到底如何,还有少白、子京等人,许久不见也不知他们如何了。
他见天色尚早,想了想不如去院中再习练几遍《万象幻星诀》,二十八式剑招容纳百余种变化,他尚未完全一一掌握,便起身立定院中空地,一边琢磨招式变化,一边演练起来。
邵珩习剑时并未照本搬科,而是往往深入思索,为何这一剑出去是向上三寸,而非向下,若是向下三寸或者左右却有如何。这种习剑方法速度自是缓慢,但一旦学会那便是真的印入心底,而非仅仅是“学会”二字。
此前春秋剑法他也是如此,故而虽然平时习练不多,但也于实战中不曾犹疑出错,方能替周子安挡下南宫北斗。
他正思索着第十五式中的一式变化,从第十五式到第二十一式剑招按周天星辰归属西方白虎七宿,白虎为战伐之神,出剑讲究刚猛、迅速,同春秋剑法中的“夏长”剑意有几分相似,但多几分杀伐之意。
剑招变化颇多,邵珩便反复思索,但还是觉得需要与人实战演练方能得其中真意。
他正心神沉在剑招变化之内,不觉外物,但耳中突闻一道破空之声传来,心思尚未反应,身体已动,癸云剑从下往上向后一挑,剑尖接触到什么什么东西一般,那东西便被挑飞了出去。
邵珩定睛一看,方知不过是一块小石子。
他抬头看去,滴翠轩屋顶飞檐之上俏生生立着一人。
萧毓一袭浅色衣裙,头顶金环熠熠生辉,夏末的阳光如琉璃一般撒在飞檐上,碧朗晴空之下映照着她略显苍白的脸色,似笑非笑地看着邵珩。
邵珩再次见到她,心中涌起喜悦,灿烂一笑朗声道:“萧姑娘!”
萧毓见他面上真挚阳光的笑容,好似这笑如夏日清风,又如冬日暖阳,却偏偏心底一酸。她强忍心思,故作生气鼓起脸颊吐出两个字:“骗子!”
邵珩见她如此说,忙道:“是我不好,有事应该提前告知你,只是我不知道你住在何处,这几天萧姑娘想去哪玩,在下都奉陪到底。”
萧毓幼时一双杏眼就黑白分明,好似能说话一般,如今已非豆蔻少女,眼波盈盈如星璀璨,又如湖水深邃,一颦一笑即有少女天真烂漫,又有几分神秘妩媚。
此时她眉眼未动,只嘴角浮起一些笑意道:“那我要你现在陪我去云梦大泽。”
邵珩闻言一僵,他此刻虽入内门,也可自由出入山门,但云梦大泽远在神州南部,且不说那里如何危险、遍布魔门,纵是他可御剑来去也要一个月光景,太皓真人让他以后每月去金泉湾给师尊送丹药,如何去得了?
萧毓见他突然呆呆看着自己,突然扑哧一笑,她面色本有些苍白,只是邵珩逆光之下并未发觉,她此刻一笑之下,当真娇如春花、丽若朝霞。
邵珩见她一笑,便知方才所言不过玩笑话,心底微松,见她如花笑靥,心底又跳了几下,竟一时不敢直视于她。
萧毓笑后,心底轻松了几分,但看着面前这熟悉又陌生的面容,那等了数年的问话却依旧在心底百转千回,始终问不出口。
一月前猝不及防下相见,令她终于决定要来问一问邵珩,哪知他却被太皓真人抓去闭关了整整一个月,如今再来,却已失了那日的勇气。
邵珩那灿烂明朗的笑容看在她眼里,心口好似被什么堵住一般。
萧毓轻轻摇了摇头,心里突然生起一股闷气,想到他方才在练剑,便如飞燕一般跳下檐角,右手手腕处的绞丝银镯一抖,掌中已多了一柄彩光仙剑,清冷剑锋直刺邵珩右肩。
邵珩虽在发呆,但一颗剑心已初成,感觉到剑意袭来,脚下一错步,下意识以万象幻星诀应对,将那一剑格挡开来。
萧毓一剑刺出,心情郁结已散去大半,她本是随意刺出,剑上并未附着仙家真气,但此剑来历不凡,又是她本命仙剑,名为“千步莲华”。此剑与癸云剑一接触便发出清脆交响,邵珩虽然格开这一剑,但那癸云剑锋却已有了一个小小缺口。
两人皆是一愣,萧毓有些讪讪地收回千步莲华道:“咳……那个,拿错了,不好意思呀……”
邵珩却眼睛一亮道:“萧姑娘,我新学了一套剑法,但有些地方还不太熟……”
萧毓闻言眼波轻轻一颤,笑道:“那我帮你喂招?”说罢便从右手储物镯子里招出一柄银色的剑状法器,冲着邵珩挑衅地挑了挑眉。
邵珩道谢后,却有些小心翼翼,以癸云剑施展万象幻星诀,剑光如星辉挥洒开来,但无论何种变化,都被萧毓手中银色长剑轻松阻挡在外。
萧毓轻哼道:“拖拖拉拉!我还怕你不成?放马过来呗!”
此话一出,邵珩心底涌起几分不服输来,不愿被她看轻了自己,当即深深看了萧毓一眼,手上剑招倏然加速,脚下踏星摘月步同时配合,身形骤然加快。
数年不见,萧毓如今修为也已是筑元中期,所习所学皆由青华先生所传。
萧卓不仅修为高深,智计更是冠绝神州,亦是剑道高手,胸中自有沟壑,除了“三山”这三大剑术圣地中秘传剑诀外,他对天下剑术皆有涉略。
萧毓有这么个叔叔在,自然也对各家剑招所知甚广,此时有心帮他喂招演练,更是将所知剑法一一展示开来。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相互喂了百招,邵珩心底对万象幻星诀的认识愈发加深,而剑招当中已隐然领悟几分星辰剑意,而踏星摘月步玄妙无比,竟迫得萧毓不得不同样施展家传身法“逍遥御风步”方能与之周旋。
邵珩有一颗澄明剑心,几乎可以同剑心通明相比,此时两人相互拆招之下,逐渐有些忘我,竟无意识运转其体内真气。
本来两人仅是喂招,都未动用体内真气,邵珩无意识当中使出真气,万象幻星诀剑势陡然一变,如白日星现,气势大涨。
幸好萧毓修为比之高上几许,反应也极快,当即后退一步微微闪避,同样轻附一缕真气于剑上,如鹤舞九天,身姿潇洒曼妙,轻轻悠悠飘扬腾空而起,同时手中银剑划出一道银白色光华。
周围灵竹被两人剑气掠过,如被大风侵袭,发出剧烈的“沙沙”声,滴翠轩内剑光四射,两种截然不同的剑气纵横捭阖,原本干净的地面上纷纷落下一地竹叶。
万象幻星剑诀讲究领悟其中星辰剑意,邵珩如今在萧毓喂招之下将二十八式剑招种种变化渐渐烂熟于心,与半日之前的境界已有千里之隔。
他如同置身于无垠苍穹,与灵台泥丸宫内那一点剑意精髓相融合,原本与灵台内观摩白色人影舞剑时仅以旁观者的身份,如今却好似与那人合为一体,浑然忘我。
二十八式诸般变化皆一一递出,突然灵光一点,手中剑招竟有几分风流写意,丹田真气一热,人高高跃起,癸云剑如九天落星一般刺下。
只听耳畔一声娇呼伴随着剧烈的金铁交鸣声,邵珩方退出灵台,心神回到此地。
只见萧毓脸色略有苍白,身躯有些摇摇欲坠,手中那柄银剑已落在一旁地上,而周围灵竹东倒西歪,显然是被两人剑气侵袭所致。
邵珩脸色一变,忙大步走到萧毓面前:“萧姑娘?你怎么了?”
萧毓不服气道:“哼!要不是我前几日刚刚……”说到此处微微一顿,眼神复杂地看着他,贝齿轻咬如花般的嘴唇,却不再继续说下去。
邵珩见她脸色苍白无血,姝丽面容上更添几分柔弱,好像是有伤在身,心底更是愧疚焦急:“萧姑娘,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是我不该,你……你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萧毓闭上眼睛轻轻调息,心知自己不该在今日就妄动真气,但见他如此关心自己,心底又不知是喜是忧,却也不愿他知道自己身体情况,当即又做娇憨姿态,嘴上只道:“你这剑诀很厉害,不过我可也没输给你!要不是一开始怕伤到你,我才不会一时不慎被你打掉剑呢!”
“是是是!萧姑娘修为本来比我高,要不是你有意陪我练剑,我只怕在你剑下走不过三招。”邵珩见她娇憨姿态,哪里猜得到女儿家心底深藏的心事,只觉她性情好得不得了,嘴上倔强但她明显有伤还陪自己演练剑招。他想起过去种种,心底更是生起种种暖流,又知道她自小叔父带大,娇生惯养,连忙点头赔不是。
邵珩见她确实没事,问她为何会受伤也始终避而不谈,便只好不再追问,只有些暗暗担心。他替萧毓捡起那柄银剑,望着院子里一地竹叶狼藉,看那灵竹歪歪扭扭,心想着院子该加几个法阵,否则每次练剑都要弄得乱七八糟的。
萧毓也看到周围景况,嗔道:“这可不赖我!”
邵珩闻言有些惊讶,转头正对上了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璀璨明眸,肌肤欺霜赛雪,一袭浅色衣衫随着她的些许小动作轻轻飘动,如蝴蝶翩翩,心底好似将所有烦恼抛开,竟又一时有些痴了。
第十六章 天星饮霜未曾冷
邵珩好像不记得萧毓是什么时候离开的,直到第二天早上,心神仍有些怔忪。
他看着天边鱼肚泛白,看着朝阳冉冉升起,直至高高挂在山头之上时,方才恍然大悟察觉到了自己的心意。
他喜欢萧毓。
虽说修行需摒弃七情六欲,但修真界中之人互相结为道侣者也比比皆是,就是存微山内也并不禁止弟子成亲生子。
只不过,情之一字,自古就容易伤人,修行之人陷入情怨痴缠,自然也容易道心不稳。
邵珩虽然心志坚定,但到底是情窦初开,心底颇有几分患得患失。不过,他自邑都之后,基本上不会随意流露心底情绪,所以之后再面对萧毓却也没有明显流露太多。
邵珩发现自己后,却又有些犹豫。
他想到那日月下重逢,月华如水,清泉瀑流,如幻梦一般,那梦中之人甚至好像和萧毓面容重合。
“我到底是喜欢萧姑娘,还是将她当成是梦中之人才喜欢她的?”
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只想把自己最好的一切都捧到她面前。
萧毓是他恩人,是他这二十年来心中前所未有的亮色。他期待着自己与她前世有缘,却又不愿在没想清楚这个问题之前唐突了她。
他是邵珩,她是萧毓,幻梦若真是前世,却也不应因此模糊了对她的心意。
只是邵珩却也未曾意识到,他心底深处藏着的几分小小男子自尊。萧毓年岁比他小,修为却已远超过他,年轻的男孩子,总不愿在心爱之人面前有任何瑕疵。
“邵师弟?邵师弟?”段景澄伸手在邵珩面前摆了摆。
邵珩瞬间回神,才发现自己又走神了,不由面皮有些发红。
“呵呵,你不必担心,清言师兄他脾气温和,是个很好相处的人。”
邵珩见段景澄以为自己是因要见师尊而紧张晃神,心底松了口气,当即不敢再想那伊人娇俏的身影,肃神仔细听着。
“你师尊早年伤得特殊,一直缠绵反复,平日里不见人,每月我去送丹药也基本上是交给亚伯。亚伯一直是清言师兄家中老仆,是看着清言师兄长大的,很是和蔼,他要是见到邵师弟你,也会很高兴的。”段景澄带着邵珩驾云往金泉湾而去,一路上细细为其解释如何去领取丹药,去金泉湾后又如何行事。
“段师叔……”邵珩刚开口就被段景澄打断了。
“邵师弟,你也已踏入炼精化炁阶段了,我虽修为比你高,但你也该改口叫我师兄了,师叔之称我已不敢当。”段景澄温和道。
邵珩顿了顿,笑道:“我曾听师祖说,段师叔是和清怀师叔同一年入得玉泉峰,又是追随师祖多年的前辈,师祖也一直把您当做是自己的弟子之一。邵珩知晓修真界乃至宗门皆以修为论辈分,不过就算是规矩如此,一脉嫡传之间仍也应有所讲究,师叔又如何会当不起?”
段景澄听闻邵珩提到太皓真人将自己视为弟子之一,心潮迭起,目光中流露出怀念和感动的神色,见邵珩坚持便只好道:“好吧,不过外人面前,你还是称呼我师兄,否则其余峰之人会觉得真人座下没有尊卑。”
邵珩闻言也便答应了,玉泉峰人丁稀少,除太皓真人外便无人撑腰,此前明是、明非等道童外出办事都比旁峰之人困难一些。所以,玉泉一脉内无论记名弟子、外门执事或在杂役道童皆抱成一团,上下友爱,更遑论有什么倾轧之举。
邵珩越是和这里的人接触,便越是喜爱此地。只因玉泉峰日子虽清苦,但人人皆用心做事、用心修习,他很喜欢这样的氛围。而且,自他来了玉泉峰后,所有人都对自己也是发自内心的欢迎,许多年幼道童都知道玉泉峰多了传承之人,走起路来都洋溢着笑容。尤其是今日他去前殿会合段景澄,一路上每个人遇到他都是很高兴的行礼。
邵珩突然深感身上责任重大,他下定决心不能辜负师祖及众人期望,定要将玉泉一脉发扬光大。
邵珩本来自小脾气随和,唯独不喜束缚、不愿担责,总觉得自己不过一个闲散郡王,上有英明神武的皇伯父和太子兄长,又有父母疼爱有加,一直也是放任自由,动不动到处游历赏玩。但几番成长之下,如今却也渐渐懂得了身上的责任。
“清言师兄当年早已踏入入神期,资质奇佳,不比如今那位沈师弟差,包括清怀师弟也是一样。哪知道天妒英才,清怀师弟在外游历时遇到万法门的人后生死不知、下落不明,至今未有任何消息。就是清言师兄也是因师弟缘故,也同万法门起了冲突,已遭人暗算受了重伤,境界时常不稳,一直未曾好转,修为停滞……唉!早年清言师兄是何等风采,以一柄天星剑威震同辈之人,剑术天资上仅次于清静真人,甚至闯了个‘天外飞星’的名号。哪知道后来因清怀师弟陷入万法门陷阱……”段景澄感叹道。
“师尊同那位清怀师叔感情很好么?”邵珩不由问道。
“清怀年纪小,又聪明伶俐,清言师兄入门早,年纪自然大一些,人也很是温和稳重。两人一起在真人门下修行,早已和亲兄弟一般。师弟出了事,清言师兄自然也很是难过,一时伤心过度才会落入旁人陷阱。你不知道,其实不仅是清言师兄难过,其余师兄弟也很是伤心,不过他们多是在想办法寻找失踪的清怀师弟。哪知道后来连清言师兄也出了事情。当时清言师兄出事之后,大家实在气不过,都到处找万法门的麻烦。而清宁、清静两个师兄更携手一起杀上万法门,一路打到万法门正门,还差点破了万法门的宗门大阵,狠狠出了一口恶气。”段景澄好似想起当年那两人一人一剑,携着满腔热血,杀向万法门的场景,不由面露几分微笑。
邵珩面色露出几丝怪异之色,他曾经听沈师兄说过南宫昭与他一直不甚对付,没想到他们两个人的师父过去关系竟不一般,还一起干过这么牛的事情。两个人杀到一个大宗门正门,还差点破了人家护宗阵法,对万法门而言只怕是奇耻大辱。而且两位真人当时修为一定不比现在,竟还能全身而退,只想一想就有几分心旌神往。
段景澄见他露出几分怪异的神情,想了想当即严肃道:“你别看如今内门那两位好像在争未来掌门之位,但实际上两位真人关系私底下还是不错的。一起长大的师兄弟,连受罚禁足都是一起,其中感情你们外人是猜不到的。清静真人从未有上位之意,都是旁人在起哄。还有其他一些小辈不懂事乱闹,迟早要被狠狠整顿的。我存微山内门第一条就是同门不得相残,别说掌门不允许,就是清宁、清静二位真人也绝不容许门下弟子胡作非为。早几年你入山之前,沈师弟外出游历便是清静真人让他避避风头,而南宫昭师弟因当时行为过激被清宁真人惩罚禁足了好长一段时间,都是如此。”
邵珩心底微凛,原来一直以来是他都想错了。存微山到底乃神州修真大派,最要紧的就是宗门团结。诸弟子之间相争,也不过是为了磨练弟子。毕竟修行如逆水行舟,不进不争,则容易凝滞原地。
他在外门时不过一无足轻重的外门弟子,然而一旦入了内门,南宫昭等人再不高兴如今也并未有所动作。所以当时对方忌惮自己修行速度快又和沈师兄有所关系,才会想办法将自己阻拦在内门之外。
“我玉泉一脉向来独善其身,并不主动参与宗门大事。首座是掌门真人嫡亲师弟,一切行事皆以宗门、掌门为先,你也要如此。”段景澄告诫他。
“是。”邵珩见他说得郑重,当即答应。
“不过,首座行事向来低调,但我玉泉峰也不能让人看轻了去。首座让你在他的紫玄洞内闭关修行,想来十分看重于你,你如今也未辜负他的期望,突破桎梏如此之快就到达养气期,甚好,甚好。”段景澄笑眯眯地抚摸了下胡须。
邵珩微微一愣,听他意思,大约是以为自己是在入了紫玄洞后破的关,心想:“莫非师祖其实知道了,故意如此行事,让人捉摸不清我到底何时破关?”
邵珩见段景澄误会,干脆也不去解释。
两人边走边聊,金泉湾又不远,不一会就到了地方。
金泉湾其实就在玉泉峰南面一处山坳中,里面气候温暖潮湿,环境清幽,尤其有一片温泉湖,极适合人休养生息。
邵珩同段景澄降下云头,落于地面,循着道路走到被树木掩盖的入口处,便觉一股潮意伴随着些许硫磺气味扑鼻而来。
入口处有一口半人高的黄钟,段景澄上前轻轻敲了一敲。
过了半盏茶的时间,也未见有人出来,邵珩便见段景澄面上微凝,似有些严肃。正想开口问些什么,便见入口处枝叶一动,出来一名灰袍佝偻的老者。
段景澄轻轻松了口气,道:“亚伯,今日怎么久了些?”
那老者年纪已经很大了,他是清言真人早年的家仆,几乎是看着清言真人长大的。修真者身上少有岁月痕迹,但亚伯仅仅是后天之人,无法维持容貌,甚至若不是清言真人曾为他寻来延年益寿的丹药,他甚至早已先走一步了。
亚伯遍布褶子的脸上露出几分笑意,看了邵珩一眼:“这位就是言儿的徒弟么?”
邵珩见他称呼师尊亲昵,便知这位老人不仅仅是师尊仆人那么简单,上前一步恭恭敬敬道:“不肖弟子邵珩,特地前来拜见师尊。亚伯,不知师尊身体可有好些?”
亚伯见他眉清目正、气质出众,有彬彬有礼,心底生了几分喜欢,笑呵呵道:“好好,你师尊方才还说今日大约有喜事,果然是佳徒临门。他今日精神不错,正想见见你。”
邵珩听段景澄描述,本以为今日会被拒之门外,哪知师尊竟特别等待召见于他,有些惊喜道:“真的?可是……会不会打扰他老人家休息?”
就连段景澄也有几分惊讶,连连询问清言身体情况。
亚伯说:“具体我也不知,但言儿从来不说勉强自己,他说可以见你们,自然是无碍的。”
段景澄心下有几分失望,不过想着能亲自看他一眼也好,这样也能安心。
邵珩之前虽未见过师尊,但听段景澄说起这位师尊的精彩往事,多少也是有些期待。而且,他身为弟子岂能让师尊等他,当即跟着亚伯一起进入金泉湾内。
山谷之内草木茂盛,越往里走,那硫磺气味愈发重了。谷内建筑却不是邵珩先前所想象的朴素,反倒是亭台楼阁连成一片,白墙墨瓦与蓝天青山相映成趣。而谷内,那层层叠叠荡漾开的绿水如少女的柔夷,轻轻抚摸在你的心上,将一切忧心烦恼皆一一抚平。
好一片清幽淡雅之地!
就连那隐隐刺鼻的硫磺气味也同草木气息融合在一处,结合成另一种说不出舒适的气味。
不过邵珩甫一踏入,就隐约觉得此地天地元气流动有些许异样。他一边快步跟在亚伯和段景澄身后,一边偷偷以眼角余光查看四周。
天地元气流动皆无轨迹,但符箓、阵法皆能引动元气遵循某种规则流转,从而起到想要达到的效果。本来宗门内弟子所在居所皆设有简单的出入禁制或是防护禁制,滴翠轩在守一殿内,亦是在禁制范围之内。
但此地禁制上看,却不像是一般的防护所用。
邵珩心底有些疑惑,但是此法隐秘又精妙,他尚看不出此地禁制作何使用。
穿过温泉湖,邵珩等人来到其中一处两层高的小楼前,清言真人正在二楼等他。
邵珩曾想过自己这位师尊是何模样,是威严如师祖一般不苟言笑之人,还是温和和蔼。无论哪种,却都脱不开重伤养病多年的憔悴消瘦。
邵珩想到段师叔曾经说过,师尊在内是“存微七剑”之一,在外有“天外飞星”之称。他想,这般半生轻狂、侠名远播的师尊,却遭遇亲如兄弟之人的离去,又因重伤而在金泉湾闭门不出,该是何等的失意?
只是,有一种人,纵然失去一切也不会更改初心;有一种人,纵然零落成泥也依旧如脱俗清香。
清言真人便是这样一个人。
那是一个略微有些清瘦的年轻道人,样貌不过清秀,甚是平凡,但周身上下散发着一种悠然自若的意味。
清言真人面容平静,嘴角微微带着笑意。而他的眼神非常的亮,有一种邵珩只在掌门那里看到过的深邃。若非两鬓斑白,颧骨微陷,除此之外一点也不像是一个重病而缠绵卧榻之人。
重病之下都有如斯风采,也不知道他年轻时候又是何等的惊才风逸?
看着眼前的清言真人,邵珩不由想起过去在齐国听游侠唱的一首曲子。
天地渺渺,尘世笑傲。
浮生若梦,往事多少?
鬓斑白,少年老,剑饮霜。
不过是天高地阔,歌一曲江湖儿郎。
第十七章 破书万卷有真意
邵珩心有微撼,旁人说的清言真人的传奇往事皆不如今日亲见。
只一眼,邵珩就恍若能感觉到当年眼前之人惊才绝艳、仗剑江湖的气势,而此刻的他不像是重伤下修为倒退再无法寸进的人,反倒像是一柄蛰伏的宝剑,藏于匣中,只待日后剑鸣清啼再一次遨游长天。
清言真人只随意坐在塌上,温和微笑地看着几人进来。
段景澄一见到他,十分激动,竟差点落下泪来:“清言师兄,你……你如今可是好了?”
“伤无大碍,只是沉疴难除罢了。师弟,好久不见,师尊可还安好?”清言真人的声音如三月春风,徐徐说来,竟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
只是,段景澄一时激动并未察觉,邵珩却从师尊的声音里感觉出了一丝虚浮无力。此时,他才有几分感觉到师尊确实受了伤尚未痊愈。
也不知是何等伤势,竟缠绵了二十二年之久,连师祖和掌门师伯祖都没有办法解决。
段景澄见清言问候太皓真人,却不答话,反而看向邵珩。
“你就是邵珩?”清言真人微微看了过来。
邵珩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弟子邵珩,拜见师尊!师祖甚是安好,前几日还与太尘师伯祖一起喝茶下棋。”
清言真人仔细地看了他几眼,突然微笑开口:“你很好,很不错。掌门师伯替我们玉泉一脉选了个好徒弟。”
“师尊谬赞,弟子愧不敢当。”邵珩不卑不亢道。
“你入玉泉一脉不过两个多月,丹田就已养气九口,呈现九九归一之态,如何愧不敢当?”
此言一出,段景澄面上闪过惊喜交加的神情,他知道邵珩资质不差,并已看出邵珩已是养气期修为,却不知他已修至如此境地。
清言真人如今虽徘徊在凝胎期,但也曾是入神期修士,甚至只差一步就踏入观微期,旧时眼力仍在,一眼便看出邵珩体内修行情况。
邵珩单膝跪在地上,心底也有些诧异,但更多是对师尊的信服,此人果然十分不凡。
突然,清言真人目中奇色一闪,右手食指指尖微微一划,一道磅礴气劲从袖下窜出直扑地上单膝跪着的邵珩背上。
这一道气劲出得十分突然,段景澄在一旁都没反应过来。
邵珩只觉得汗毛一竖,正想兔跃而起,但电光火石间竟霍然抬起上身,双掌如刀横在面前,硬生生抗了那一道气劲。因受外力刺激,他这些天逐渐领悟的星辰剑意也自然而然地泄出了几许。
本以为,师尊虽是测验自己,但这气劲看起来厚重磅礴,必然也不是那么好接的。哪知道,那气劲到了面前,一触碰自己双掌便如清风般散开,了去无痕。
“清言师兄你……你没事吧?”段竟澄之前的话都没说完,邵珩已经无事了,硬生生话头改成了询问清言。
清言真人发出这道气劲后,面色似乎苍白了几分,但是嘴角笑意却加深了许多:“果然是《万象幻星诀》,师尊对你期望很深啊。”
说着,眼中却闪过一丝怀念和伤感,不知是想到过去的自己还是那个失踪了的师弟,突然咳嗽了起来。
“好好说不行么?非要动手,这首座传了他什么师兄问问不就知道了,你看你!”段景澄见他咳得面色涨红,埋怨道。
“咳咳,无妨,不过是一下子岔了气。”清言真人笑着摆了摆手,对邵珩道:“你资质很好,剑诀的领悟也很不错,其他的为师没什么可教你的。只不过《万象幻星诀》是由周天二十八星宿演化而来,其中首先讲究‘变幻’二字。但一切变幻皆可从星辰中推演而出,若以后遇到的敌人擅长术数推算,甚至有可能从中推算出你下一招方位和出处,所以,这剑诀还要讲究“应变”二字。万象幻星诀本已有百余种变化,但你是否能令他变幻的更多,且都能为自己所用,便是你之后该注意的地方。还有……”
太皓真人只将剑诀传授给了邵珩,并未有任何讲解,此前全凭邵珩自行摸索。但前人已有的经验却也是弥足珍贵,此刻清言真人娓娓道来此剑诀当中要隘,邵珩如醍醐灌顶一般,心内生起层层波澜。这些话语,如甘霖一般浇在邵珩正亟待吸取养分的心土上,点明了他如今问题所在,又点明了日后方向,以及甚至会遇到的问题。
“虽然师尊只传了你《万象幻星诀》,但为师想着天下剑招,说到底都有几分殊途同归。玉泉峰另有一套剑招叫《玉泉逐光剑》,同你学的万象幻星诀剑意上走的是不同路子,但同样变化多端且更重基础,亦是十分精妙。你且去藏书楼寻了修习,可相互印证,相辅相成。只不过,如今你刚刚生出一丝星辰剑意,却是不太适合……”
清言真人沉吟了片刻,突然怀念道:“说来你师祖当年教导我和师弟时,还曾让我们一起抄了整个藏书楼前两层剑经……”
此言一出,段景澄和亚伯皆默然不语。
唯独邵珩抬头认真道:“师祖此法甚好,弟子这几日练剑时已发觉自己根基浅薄,应变不足。不知藏书楼是否可让弟子也在那里抄书?”
清言走神不过一瞬,闻邵珩如此言说,当下“哈哈”大笑,笑声虽有些虚浮,但显然很是高兴:“藏书楼前三层对你们这些亲传弟子开放,里面设有笔墨纸砚、桌椅等事物,你若想去,自是无妨。以你目前状态,先将第一层的剑经抄一遍吧!”
邵珩脸上绽开笑容:“是!”他如今已发觉这位师尊脾气温和,又不是那种古板之人,整个人放松了许多。
“以后每月这个时候,你要有什么问题,皆可来见我。”清言真人最后道。
太皓真人虽代徒授艺,但平日里邵珩却不一定能见到,日常修行中遇到的疑问若能得师尊指点,那自是最好不过。
邵珩谢过师尊,同段景澄离开了金泉湾,亚伯送自己走的时候,整张脸都是笑眯眯的,好像看着自己的孙子一般。
他眼睛一热,想起了过去齐国时皇祖母对自己的疼爱,好像也是如此,无论什么时候看着自己都是笑呵呵的。
“小珩啊,来奶奶这里,奶奶这有好吃的留给你。”
邵珩已经失去了太多的亲人,而如今,他好像在玉泉峰又找到了新的亲人一般。他回头看着脚下已如蚂蚁大小的亚伯仍在原地远远看着他们离去,心想,沈师兄说遗憾自己不能同他一起入归元峰门下,但是玉泉峰真的也很好啊。
邵珩心底愈发坚定了修炼的决心,不仅仅是为了除魔卫道,不仅仅是为了寻求长生,而是以手中之剑保护自己身边重要的人,还有不让师祖、师尊还有许许多多关心自己的人失望。
亚伯见邵珩等人走了,回到清言真人处。
清言正闭目养神,见亚伯回来,开口道:“你看此子如何?”声音依旧磁性温和。
“是个好孩子。”亚伯叹息道。
亚伯犹豫地看了清言几眼,还是道:“那件事……真打算日后让他去做么?”
清言真人睁开眼睛,目光明亮幽深,又有几分寒意:“不如此,我意难平。”
“唉……”亚伯不再言语,徒留深深叹息。
第二天,邵珩遵循师尊之言,打算马上效仿师尊、师叔当年一样,去藏书楼抄书。
存微山藏书楼内,可谓藏有天下书籍,除却一些不传之秘外,几乎囊括了神州所有道歌、法诀、剑典。
前两层的典籍多是从外界搜罗而成,包罗万象,所涉广泛,内门弟子皆可无条件查阅、抄录。第三层中藏有存微内门各种秘技,如《归元无极剑》、《玉泉逐光剑》、《碧落三才剑》、《紫微七式》等等各峰剑诀以及五行术法、心法秘技,这些皆需要以俸点换取。而第四层、第五层则皆是存微山不传之秘,其中剑经、道歌、法诀非有大贡献者不可得,非惊才绝艳者不可得,还需经过首座甚至掌门同意方行。
而鼎鼎大名的“存微三典”: 《上清无华紫微经》、《太乙金光真经》、《虚空凌霄经》也在第五层内,至于其他典籍随便取一本出来,都会引起外界修士争得头破血流,甚至六亲不认。
按说藏书楼在存微山内无论是从地位或者重要性而言,皆应有个响亮的名字,但是此楼之名是由存微祖师而定,后人虽然心有腹诽,但也不敢擅自更改。
不仅如此,邵珩站在这楼面前,也压根瞧不出此楼内里竟是神州赫赫有名的存微藏典之处。
藏书楼位于归元峰东侧偏殿后,仅仅是简简单单一座木楼,背靠山壁,形貌甚至有几分破旧。邵珩踏过门槛的时候,脚下还会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如同经年的老楼未曾修理过一般。
楼外甚至没有看守。
只门口的摇椅上躺着一个胖胖的灰衣中年人,看邵珩过来也只是看了他身上那枚标着内门亲传的玉牒一眼,就让他进去了,并且懒懒道:“只能进前三层楼,可抄录,但原籍及抄录的东西都不能带出来,里面有笔墨纸砚,自己去取。”
这人既不着记名弟子所着的玄衫,也未带内门弟子的玉牒,邵珩不知他怎么称呼,但想来能守在藏书楼这里的人必定也不是一般弟子,当即恭敬施了一礼,便进了那看起来普普通通、朴素平凡的藏书楼。
楼里有乾坤。
藏书楼依山而建,外面也只看到五层楼的飞檐,内里挖进山体,却比外头看上去面积大上不少。
第一层楼里仅有两三个内门弟子在,邵珩并不认识,他冲几人微笑示意,便走到一排书架前取了一本书翻看了起来。
那几名内门弟子同样微笑回礼,便也不再盯着邵珩看,各自翻阅书籍。
邵珩随手取的书既不是道家心法也不是剑诀,而是一本《五行术法简介》,他随意翻了翻,见多数曾在外门学过,便放了回去。又走了几步抽了一本《行云剑诀》,邵珩眼睛一亮,便捧着书走到设在一旁的矮桌上,翻开起来。
看了几眼,邵珩面上露出几分失望之色。这剑诀虽然是养气期以上的弟子可学,但其中精妙之处,好像还不如春秋剑法。
不过他今日来此也不是为了学习什么精妙剑法,而是以它山之石来琢磨自身剑道。清言真人说让他将第一层楼内的所有剑经抄一个遍,他便干脆先从这本《行云剑诀》抄起。
抄着抄着,邵珩便觉出几分意味来了。
这《行云剑诀》虽然简单,剑招并不精妙,但于体内气机变化却有一定要求,不仅剑招使来要如行云流水,体内真气气机变化也要带着几分恣意潇洒,方得其中真意。
抄完一遍后,邵珩颇有几分意犹未尽,将抄完的纸往旁边一扔,又重新摊开《行云剑诀》再次抄了一遍。
沾满了浓墨的狼毫笔于纸上挥洒,邵珩本来就写的一手好字,字体朴茂工稳、瘦劲清峻,而如今,纸上渐渐显出的一行行字却隐约带上几分灵动清逸,墨色于纸上跃然飞动、自然流畅。
邵珩想到《万象幻星诀》中朱雀七式,招式之中带着几分婉约灵活,讲究变化自然,衔接之间如神鸟飞舞,正和眼前的《行云剑诀》要领有几分相似之处。
他早就纯熟剑招,但因朱雀七式剑招中的变化之时却还是不甚圆润,今日对照另一剑诀,果然心有所感,脑海中对变化之处的理解愈发加深。
邵珩静坐片刻,默默体悟所得,良久方睁开眼睛,面上露出自信的笑容。
第十八章 戏中笑言是情痴
藏书楼第一层内藏书何止千卷,剑经共有二百八十多本,想要全部誊抄一遍,可谓工程浩大。
邵珩下决心来这里之前已知晓此中艰辛,自然不会贪图一日之功。
此后数月,邵珩每隔三日就去藏书楼誊抄剑经,而萧毓也隔三差五地来看他,或与邵珩一起练剑拆招,或者拉着他到处游山玩水。
有她与邵珩亲自演练剑招,邵珩又每日里勤加修炼,每隔三日又去藏书楼抄写剑经,其剑术修为以一种飞快速度增长着。
某次游玩时,邵珩才知道,萧毓来存微山是因身体不适特来调养的。
“你哪里不舒服?”邵珩当时一听脸色就变了几变,连忙追问。
“没啦,就是小毛病,死不了人。”萧毓无所谓地摆摆手,“昆仑那里太冷了,不适合我调理,你说是不是?”还拉了沈元希作证。
邵珩心底仍旧存疑,萧毓说得太轻描淡写,便看向一旁被邵珩邀请来的沈师兄。
沈元希俊美的脸上闪过一丝无奈:“唔,你自己的身体,你自己最清楚。”
“沈师兄!”邵珩见他模棱两可,不满道。
沈元希见他非要问个究竟,眼光晙了萧毓一眼,口中只道:“并无性命大碍,掌门师祖曾亲自查看。”
邵珩闻言方才安心。
三人皆相识于齐国,又共同经历与那国师徐鹤的大战,彼此之间自是与旁人不同。
萧毓喜游山玩水,邵珩心悦于她,自是无所不应。
沈元希作陪了两次,看出几分端倪,借口事务繁忙便不再打扰邵珩陪伴佳人。
剩余的两人时光,他们驾云来去,在存微山附近跋涉,曾俯瞰碧落云海,也曾共观朝阳日出。去过连云山脉深处,观赏过烟雨蒙蒙的风光;也踏过清泉溪流,徜徉青山寻前人古迹,细数落花几许。
多相处了几回,邵珩却在萧毓那永远笑眯眯的眉眼中觉察出少女心底的不安。
萧毓看起来天真烂漫、不谙世事,但脾气颇为古怪,有时候很小的事情她就能高兴很久,有时候笑着笑着却会突然翻脸不认人。
只是,邵珩心属于她,无论她娇嗔痴怨,开心也好,生气也罢,哪怕就是静坐着一动不动,他也觉得她无一处不可爱,无一处不妥。
他只觉得她静时如月宫仙子清冷高贵,灵动时如山间精灵俏皮可爱,尤其一双明眸璀璨动人,一眨一眨间既美丽又神秘,盯着自己时好像在说些什么。无论是她高兴或是生气的模样,都被邵珩一一记在心底,印在心间,逐渐刻入骨髓,再不能忘。
此后无数岁月里,邵珩回想此时,竟是他最为快乐的时光之一。真正的无忧无虑、恣意潇洒,纵情于山水之间,还有那飞扬悦耳的声音,令他往后无论经历多少艰难险阻,都不会忘记这抹生命中的彩色。
有好多次,邵珩都好想告诉她,他心里是多么的喜欢她。
但看着萧毓明媚的笑容和那娇俏的眉眼,一次次和梦里之人重叠交替出现,那一句代表他心意的话,却始终无法言说于口。
一晃已秋去冬来,又是一年春暖花开之际,邵珩每日夜里苦修不辍,不知不觉已是丹田已存了二十四口真气。
而他所学的《万象幻星诀》在他抄写的数百本剑经的过程之中中,渐渐融会贯通,身上渐渐流露出几分锋芒。他抄写剑经至第四个月时,清言真人亲自传了《玉泉逐光剑》于他。而他这大半年来抄写了百余本剑经,对剑术之道上自己的理解已可谓已远超同辈,甚至比一些早入门的师兄还要更深一些。
这日,晴空万里,萧毓穿了一身翠色羽衣来寻邵珩,站在初春旖旎的阳光下,更衬得她皓齿明眸、冰肌玉骨。
她哼着一个奇奇怪怪的小调子,因嫌弃看腻了山水风光,干脆御剑拉着邵珩偷偷去了连云山脉之外的一处城镇。两人皆不知这小镇叫什么名字,但这镇上正值集市,附近村落之人皆来此处赶集,又有戏班子搭建戏台给众人娱乐,热闹非凡。
他们两人男俊女俏,走到哪里都十分引人注目,故而施了障眼法,令一般凡人见到他俩也只会认为是两个普通年轻男女携伴出游。
不过邵珩身姿挺拔,还是惹来一些大妈大婶的指指点点,让他颇为尴尬。
那些妇人本无甚礼仪见识,虽是压低声音交谈,但两人耳聪目明,哪里听不到?
萧毓听到背后几人对着邵珩的背影评头论足,说着什么“好俊的身材”、“宽肩窄臀”之类的话语,终于崩不住“扑哧”笑了起来。
邵珩难得有些羞恼,凤目晙了她一眼,只是萧毓向来天不怕地不怕,区区一个瞪眼根本奈何不了她。
不过集市上新奇事物不少,萧毓一会就忘记了刚才的事情,被摊贩上的林林总总小东西吸引住了。
她一会买了个如意结香囊,一会买了碗香喷喷的野菜馄饨,简直不亦乐乎。
过了一会,萧毓举着一根冰糖葫芦钻到了戏台子面前。
那戏台子刚刚搭建好,戏班子班长刚向各位父老乡亲拜了几拜,唱了几句喜庆话,然后净旦生末丑便纷纷粉墨登场,咿咿呀呀的曲子也唱了起来。
邵珩的祖母,齐国的太后,也喜欢听戏。他自己虽不爱梨园,但也知道一些,这台子上的戏子到底功力不足,唱腔虽婉转但转承并不自然。萧毓却看得津津有味的样子,她自小在山中隐居,对这类凡尘事物已许久不见。
邵珩见她看得认真,便也不去打断,反倒偶尔看着她秀美侧颜和那弯弯的眉眼。
正心猿意马间,只觉耳边一静,然后锣鼓如大雨急点,邵珩抬头一看,见台上无人,知道是已经换了一折戏。
帘幕一动,一人身着蟒服,整黄金甲,头顶紫金冠上插着两根长翎,脚下登步云履,背后一袭火红色披风随风飞舞。那人脸上画着各色妆容,手拿一根金色长棍,行走间如猴似猿却又威风凛凛。
那人在台上行了半圈,立定正中,将手中金色棍棒舞了一遍,惹来周围一片叫好声。
邵珩见这人装扮,便知这是唱的《大闹天宫》。
这《大闹天宫》出自一本传记小说,百年前流传开来,却不知是何人所著。内容涉及道、佛之争,亦有妖魔鬼怪,讲的是师徒四人去西天取经途中的九九八十一难。
此书书中好似自成一个世界,于细微处也刻画细腻。偏偏邵珩纵观神州历史,并无大唐帝国,也无玄奘法师,那所谓西天、天庭更是不知在何处,其中涉及的道、佛之说同现在略有共通之处,却也大有出入。
不过,这并不妨碍此书流传甚广,梨园也编了其中各种精彩桥段演绎,这《大闹天宫》一段最受欢迎,这戏班在此表演也是为了吸引注意。
邵珩看了几眼,见这扮演孙行者的戏子动作皆算不错,但到底没啥兴趣,便又扭头看了看萧毓,却发觉身边之人有些不对。
以往萧毓在他面前,就算是生气,眉眼也总是透着一股笑意,整个人散发着勃勃生机。只是此时,她那如玉的脸上竟流露一丝惊讶和深深的哀伤,明眸星目之中,流动着说不清的情绪。
“毓儿,你怎么了?”邵珩不由自主问道。
萧毓正有些失神,当即喃喃道:“我只是没想到……”话说到这里,她突然回神,面上再次露出几分笑意正要说些什么。这时,耳边传来台上戏子的唱词声:“吾乃花果山水帘洞齐天大圣是也!”萧毓闻言身躯微微一震,再也控制不住神情,突然倒退几步,丢下手中的冰糖葫芦,跑了出去。
邵珩从未见她如此失态,当即追了上去。
萧毓走得并不快,只是有些茫然,她停在一处低矮山头上,抚着一颗几百年的老松的树皮,轻轻摩挲。
邵珩轻轻走到她背后,本当她如前几日一般突然使了性子,想哄她一哄。但想到她方才那面上神情既哀伤又透露这寂寞,却不知如何开口。
良久,萧毓幽幽道:“邵珩,我曾经……听说过另一个和齐天大圣有关的故事。”
邵珩见她愿意说话,心底微松,柔声说:“什么故事?”
这个故事里,齐天大圣不仅仅是一个传奇英雄,不再是那个摇山撼海、无双披靡的大圣,却是一个失去了神通的凡人,于红尘嬉笑怒骂间爱过人,也被人爱过。最后踏着七彩的云霞,重新得回了神通,却失去了爱情。
邵珩过去在齐国也曾偶尔翻阅过一些痴男怨女的故事,却都不如这个故事令他心里有些不痛快。
只是,纵然这个故事既凄美又可叹,但也不至于让萧毓当场变了神情吧?
“你说,人人都知道孙悟空之后行大功德,护送玄奘取经,成为了斗战胜佛,那……还会有人记得那个消失在艳霞下的女子么?”萧毓突然问。
邵珩见她神情依旧有些茫然,比之之前古灵精怪的样子,此刻倒像是充满疑问的孩童一般,定了定神,压下心底的不安,道:“只要孙大圣自己记得,那位紫霞仙子就永远活着。”
他本是随口安慰之话,萧毓眼眸却骤然爆发出璀璨的亮光:“你……你是这么想的么?”
邵珩见她目光灼灼,心里微沉,那目光中流露的一丝眷恋,他看得清清楚楚。
“是,我是这么想的。”
“邵珩,我想找一个人……可是……我不知道他是否在这里,不知道他是生是死,不知道……他是不是记得我……”萧毓一双妙目紧紧盯着邵珩,压得他的心一点点沉下去,翻起酸涩,荡起丝丝苦意。
邵珩脑中仿佛被人重重敲了一记,他藏在心底半年多的情意,尚未出口,难道已要如花般凋零了么?
可是看着眼前少女含着忧伤的眼睛,邵珩却不得不开口:“你这么好的姑娘,他一定记得你的。”心道,要是换做我,怎么会忘记你。
萧毓眼波一转,呵呵一笑,轻轻叹了口气,眉宇间缠了一丝寂寞。她太寂寞了,不然也不会看见与过去有关的事情,就会那般失态。
邵珩看着她的神情,胸中却突然涌起一股热气:她心里有别人又如何,邵珩啊邵珩,她喜欢别人,又不妨碍你喜欢她。她要去找人,你就陪着她找,无论找得到还是找不到,只要陪着她,天涯海角又算得了什么?更何况,更何况……说不准,她其实就是你前世的人,说不准……
想到后面,邵珩白皙的耳朵染上几丝晕色,清俊的面容上却有几分释然和坚定:“毓儿,待我修行再上一层,便陪你去找他,他要不记得你,我帮你揍他!打到他记起来!”
萧毓闻言先是一愣,心底不知是何作想:“那……万一……万一他不在这里了呢?”
邵珩眼中闪过一丝情意,却不回答,只用炙热目光看着眼前少女。
萧毓浑身一震,下意识避开邵珩的眼睛,压下心底纷乱紧张和害怕,语气平淡地又问了他一个问题。
“邵珩,你认识一个叫余真真的人么?”
邵珩见她闪躲自己目光,心下有些失望,但见她晶莹的脸上有几分红晕,怕自己表现得太露骨让她害羞,听了这个问题只觉得这丫头怎么无论什么时候思想都这么天马行空,一会就不知道拐到哪里去了。他想了一下,默念了几遍这三个字,确定自己过去现在记忆中都没听到过这个一看就是女儿家的名字,而且就算是真认识,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也要坚决否认,当即道:“没见过!你认识么?”
萧毓轻笑一声,斜睨了他一眼,黑白分明的眼睛清澈如湖水,又似星星,嘴角牵起坏坏的笑容:“不告诉你!”一脸的“我有许多小秘密,可是偏偏不告诉你”的狡黠表情。
邵珩看她可爱模样,恨不能捏一捏她的脸颊,只好故意板着脸道:“好了,今天玩这么久,该回去啦。”
两人相视一笑,一起回了存微山。
临别时,萧毓突然想起什么:“今日初几?”
“二十九,怎么了?”邵珩挑了挑眉。
“没什么,这几天我有点事,不能来陪你练剑了玩耍了,我走啦!”萧毓随意摆摆手。
邵珩心底一盘算,正巧前几天周子安邀请他后日去什么小苍峰聚会,当即道了声好。
回到滴翠轩的邵珩永远都不会知道,萧毓一个人在桃源峰的屋前溪流之畔枯坐了一夜,直到天光乍破,就连长长的睫毛上都沾染了露水。
那一直笔挺的纤纤背影中仿佛有什么一点一滴的散去,慢慢弯了下去,而后又一点一点的重新挺直,意念一动间,仙家真气蒸腾而出,散去衣衫、发上水气,宛若脱胎换骨。
第十九章 苍山流水探浅深(上)
小苍峰位于玄武峰北侧,不同与玄武峰巍峨壮丽,若说玄武峰如人间名将,雄姿伟岸,小苍峰便如一侠骨佳人,秀美中却不失英气。
虽未至夏日,但已空气中已渐渐有几分暑气。不过,昨日下了一夜春雨,驱散几分闷意,山上草木争相舒展枝叶,显得一片碧翠。今日,天空中洁白的云朵层层叠叠,蓝天白云相间,又有清风徐徐,却是难得的佳日。
周子安出身云河周氏大族,交游甚广,未入内门前便有数名亲传弟子相熟,此番以大考第一入门后,更是结交了不少弟子,此番做东邀朋唤友,虽说是同门相聚,但确实另有世家结交众人的目的在。
周子安翩翩潇洒,平日里没个正形,云河周氏一族地处楚国西侧,那片地域之人讲究“烟云水气、风流自赏”,男子多容颜俊美,又有些放浪形骸。
不过,此时周子安以手枕头,斜侧榻上,另一只手举着盏杯沾了沾唇却又放下,眉宇间似有些疑惑。
聚会定在小苍山山腰之上、峰顶之下,沿着一道弯弯折折的流水列席摆宴,效仿传闻中古人春日出游时的“曲水流觞”。小苍峰本就较为清凉,曲水流觞更是增添惬意。
席上已有十来人,皆是亲传弟子。
存微山宗门弟子惯以衣着颜色区分身份,如外门弟子多赭色,记名弟子多玄色,亲传弟子则浅紫或白,真传真人深紫色,而首座等长老皆着银色。
今日既是同门相聚清谈玩乐,众人皆未着正式道服,只于腰间、臂膀或佩饰处系着身份玉牒,但众人衣着皆多浅紫之色,于青山绿水共成一片景色。
席上燃起袅袅清香,伴随着时不时飘来的云气,众人好似于九天之上饮酒作乐一般。
邵珩一袭白衫紫纱入席时,在场几人皆是眼前一亮:好一个仪容清秀、相貌堂堂的师弟。只见他身材修长、背拔肩张,身体如松般挺立,面上神采英拔,眉目清正,嘴角笑容如秋冬暖阳,一见便容易令人心生好感。
“诸位师兄,小弟来迟了!”邵珩朗声冲在座之人抱歉道。
周子安见他到了,当即招手让他坐在自己旁边。
宴席既然沿着曲水而设,位置大多随意,邵珩落座之后环顾了下四周,发觉有几人也不算陌生。上游坐的人是之前见过的陆济,此刻席上以他资历最深,其余吕滨海、司建弼、盖文翰、卢元基都是与他同一批入内门之人,曲水另一侧,亦有四五名师姐妹落座,其中宁青筠、曾友儿他也都认识。
其余之人皆面生,他都未曾见过,周子安当即一一替他介绍了一番。
大多数人均是面露善意,有的人甚至当场举杯敬了敬邵珩,只是有数人听了他名字后笑容中含着几丝异色,就连女眷那边也有几名师姐神色微变。
邵珩虽察觉众人异色,心底存疑,面上丝毫不显,连眉毛都没动,神情自若地同周子安交流下各自近况。旁人见他不动声色,气度不凡又与周氏交好,也都按下旁的心思。
“邵师弟果然也天资过人,未有培元丹之功如今也已是养气期,为兄在此先再次恭喜你了。”陆济天生长相清秀,笑容中总带着几分顽色,他突然开口朝邵珩恭贺了一番。
邵珩微笑回敬了一杯灵泉酿造的酒水,甘甜纯美、沁人心脾,不仅内含少许元气,更是夏日佳饮。
邵珩一边与周子安聊天,一边悄悄打量其余众人。
陆济恭贺他时用了“也”,果然周子安、宁青筠前三者不用说,那司建弼、盖文翰也已同自己一样突破到了养气期。当初太皓真人特别令自己闭关一月多,也是为了模糊他到底何时突破的,或让人以为他得了太皓真人赐下丹药,免得引起不必要的纷争。
想通此事,旁人试探邵珩如何破关时,他便一脸笑意只感谢师祖教导,别人一听皆认为他是得了太皓真人的帮助,想来玉泉峰就这么一个“永”字辈亲传弟子,自然看重于他,见打听不到确切时间,便也没有太过追问。
周子安虽说这是小聚,但宴席上丹药蔬瓜、仙酿佳肴以及异果奇草,琳琅满目,邵珩有些虽未曾见过,但到底本是王孙公子,对此豪奢并无不适。不过他席上只与周子安相熟,亦有心观察其余之人,便显得有些少言寡语。
宁青筠收回目光,微微垂下眼睑,长长的美丽睫毛如蝴蝶翅膀微微翕动,心里没来由多了一分失落。她容色无双,自入山以来就算待人冰冷、不近人情,走在路上仍如众星捧月。她入山几年修行,眉宇间煞气淡了一些,更添冷艳绝俗,如寒梅傲雪。今日这种聚会,她向来是不予理会的,哪怕是师姐相邀,她原本也不打算来的。
只是听说那人应邀,不知怎么想起那日岩浆之中他的相救之举,竟鬼神使差的同意前来。宁青筠回想起那天自己一掌打出后对方略微惊讶后便对自己再不理会,事后也未曾流露怨色。她以为自己早已冷硬的心肠竟有几分松动,宁青筠柳眉一竖,举起玉盏一饮而尽:就算重来一次,那时她也仍会打出那一掌,不然以她毫无背景的身份,如何在内门立足?如何得师尊看重?如曾友儿虽也入了师尊门下,但至今未得师尊下赐丹药,自己又如何先人一步达到养气期?那人修为冠绝天下,就是小姐……不……萧毓也早就超过自己许多,若是不积极争取,满门血海深仇又要等到何年何月?
只是,为何心底又有些失落?
耳边汪师姐又在伤春悲秋:“沈师兄……真是太可怜了……”
可怜?宁青筠心底嘲笑,那人如何会和“可怜”二字搭上关系。这些师姐们满心满眼里只有一个“沈师兄”,她想到过去自齐国一路行来,沈元希对自己虽然看似客气,但实则疏离的态度,便知此人心志极坚。不过,当时邵珩却也待她同旁人一般无二,并不似杨辉、方少白等人特别殷勤。
想到这里,宁青筠又微微失神,便也没听见旁边师姐们的八卦交流所谈论的事情。
弯折溪水之中,羽觞随波而泛,停留在谁面前便随意吟诵诗句或表演才艺,若不愿者则自饮三觞。
周子安相邀,席上自然亦有不少世家弟子,世家好风雅,或擅丹青,或擅乐艺,或晓书墨,此刻已有两三人在席外另设几桌,挥毫舞墨,记录此情此景。
邵珩幼时虽也学过琴棋书画,都仅止于娱乐,唯独一手字颇有几分风骨,但他又不喜出风头。故而水中酒盏到他面前,他便笑笑自饮三盏灵酒,惹得周子安指着他笑骂道:“你这是到我这里来贪酒吃来了!”
此酒由玄武峰灵泉所酿,虽甘洌甜美,但事后也容易上头,故而虽然邵珩酒量尚可,旁人只觉他眼神清亮,但在这清风徐徐之下,酒不醉人人自醉,到底多了几分熏然,比来时放松了几分。
突然,小苍峰上又上来几人,笑声又远到近,速度极快,语音未落,人已至众人之前。
“哈哈!诸位师弟有此雅兴,为何不算上为兄?”当先一人身材高大,着紫鱼云袍,头戴三星冠,样貌英武。
邵珩曾于存真殿内见过他一面,此人站在清宁真人身后,后来方得知这是他们这一辈里入门最早的一批师兄之一南宫昭,且此人如今已是凝胎中期修为。
在场之人纷纷站起,就是溪畔作画几人也停下手中动作,一同朝着南宫昭行礼:“拜见大师兄。”
南宫昭见众人口称“大师兄”,面上笑容愈盛,显然心底十分满意这个称呼。
在南宫昭身后,则是邵珩、周子安当时重音塔内的劲敌,南宫昭的族弟南宫北斗。他落后南宫昭几步,神情颇有几分不耐,但见到邵珩,眼中迸射出如剑光芒,人也站直了几分,好似心有战意。
那边陆济也迎了上去,正同南宫昭寒暄,邵珩同周子安隐秘地互视一眼,飞快的传声交流了几句。
“周师兄,你有邀请他们?”
“怎么可能,我与南宫一族的一直合不来,南宫北斗又自傲非凡。一起入门几人我都发了请帖,上官师弟是太岳师叔祖压着不许赖,南宫北斗那里我只象征性派人询问了他,他给道童答复也是不参加的。”
“那今日?”
“只怕南宫昭来者不善,另有所图。”周子安冷哼一声。
邵珩微微一笑,他自段师叔那里知晓清宁、清静真人关系后,便对此不太放在心上。上有师长约束,又有门规所限,就算有人想做些什么也要掂量一二,顶多是一些小打小闹罢了。
除了南宫两兄弟之外,之后还有几人,或是南宫昭一脉的师弟,或是与南宫昭交好之人,如天游峰的东方俊,甚至那与邵珩有过节的陈修文也在其中。
“周师弟,我等不请自来,不会打扰了你们吧?”南宫昭语如春风,眼神灼灼。
周子安潇洒地拱手一笑:“当然不会,欢迎之至。”
邵珩耳中却听到他悄悄传来一声:“才怪。”差点笑出声来,连忙装作咳嗽掩住面容。
虽然心底不喜南宫兄弟等人,但南宫昭到底还是当前众人的大师兄,周子安也不敢怠慢,当即重新安排落座,又吩咐侍女取来瓜果饮水,重设宴席。
南宫昭一行人中皆出身世家,落座后除了南宫氏兄弟二人外,其余之人高谈论阔,眼里似乎旁若无人。
周子安先前所请之人,虽也多是世家弟子,但为人脾气都还算与周子安相投,虽有自矜骄傲之色,但都行事待人如沐春风,并无不明显差别待遇。
但南宫昭等人行事明显与他们不同,只与底蕴丰厚的世家弟子交谈,与那些不入流世家之人都没什么好神色,更遑论邵珩等非世家弟子。渐渐地,席上便不如之前融洽和谐,那水中酒盏一轮转下来后,原先在席上的众人面色都有几分不虞。
那陈修文亲弟于大考中再次失利,彻底绝了亲传之路,自己也被清固真人禁足数月,仅来才解了禁。言谈举止之间,陈修文偶尔看向邵珩的目光都是阴沉沉的。
东方俊因阻挡邵珩入内门之事上失败,也被师尊清弘真人迁怒,吃了好一顿排头,目光中也流露几分不善。
邵珩心中一转,便猜到了前因后果,当下也不惧他人眼光,心道:任你们如何筹谋,仍无法阻挡我前进步伐,我自无惧风雨。
他人忌惮便是对自己成就的肯定,若要他人不嫉恨,要不自甘平庸,要不就冲天而起让他人再生不出嫉恨之心。
邵珩前有斩妖除魔、御剑凌云之志,后有超凡脱俗、跳出樊笼之心,如今又对萧毓起了君子之思,更不愿修为落后佳人,志向坚定高远,又岂会在意旁人眼色而阻碍道心?
想到萧毓,邵珩心底一柔,他虽前日猜测萧毓似乎心里另有所属,但少年踌躇满志,岂会妄自菲薄,弱于一个不知在何处的人。前段时间,两人几乎日日相见,如今一日不见,颇有如隔三秋之感,竟生起几分相思意。
第二十章 苍山流水探浅深(下)
林中溪流潺潺,水中那只酒盏打着转儿从上游而下,正随波逐流,突然间顿了一顿,停留在了邵珩席前。他眉眼未动,微笑着起身于盏中倒满酒水,仪态优雅地正要放到唇边,就听上方有一桀骜声音传来:“邵师弟打算自饮三杯么?这可不行,去年重音塔一战,你我尚未分出胜负,不如你现下接我三剑,如何?”
出言之人正是大考那日被邵珩阻拦失了第一之位的南宫北斗,他自认修为剑术不低于他人,就连周子安与他正面较量也要避其锋芒,本对大考第一志在必得,哪知先是被邵珩以剑术阻拦落入周子安陷阱,后又输在邵珩的连环术法之下,于他这般骄傲之人而言乃是奇耻大辱,今日见到邵珩自然想找回场子。
他此言一出,席上众人皆了悟了几分。
周子安心底大怒,脸上虽笑着但目色极冷:“如何未分胜负,南宫北斗,你若想打架,不如冲我来。”
南宫北斗蔑笑一声,却是不再看他。
周子安见他如此目中无人,更是怒极,脸色沉沉,正要拍案而起,右手臂上落下一掌将他按住。
只听邵珩平淡无波的声音响起:“如此风流雅致之处,若动刀兵未免太煞风景,北斗师兄日后若有指教,于门中比试时邵珩自会让师兄尽兴,今日却不是时候。”竟是云淡风轻地圆了过去,并言之他并不惧于比试,只不过不会随意接受挑战罢了。
南宫北斗还要说什么,一旁陆济笑了一笑,也说道:“邵师弟说的不错,今日良辰风光,难得清凉,何必动刀动剑这么粗鲁,来来来,北斗师弟,喝酒喝酒!”
陆济身为清方真人弟子,又是其亲侄,由他出面打圆场,南宫北斗也只能悻悻坐下。
原本和陆济相谈甚欢的南宫昭也目露几分探究之色看了邵珩几眼,见邵珩再次举杯,突然开口:“邵师弟,北斗无状,是我管教不严,这里替他给你陪个不是。”
邵珩见南宫昭亲自开口,也道:“哪里!今日流觞曲水,本就是这个规矩,这酒盏这次既到了我面前,便该是我。只是偏偏小弟不善风雅,不敢在众位面前献丑了。”说罢,便饮尽杯中酒,复又由侍女满饮剩余两杯。
“好!师弟豪爽,甚得我意,若是日后有什么需求,师弟尽可来归元峰旁的大莲花峰寻我,为兄在这内门还是有几分薄面的。”南宫昭眼睛一眯,抚掌笑道。
邵珩心想,这是试探还是想拉拢于我?我与沈师兄之间倾盖如故,如芝兰之交,他又曾对我亦有大恩,师兄曾说我玉泉峰一脉在门中地位特殊,让我莫要主动参与进内门之争,但此人与沈师兄明显不甚对付,我却无论如何不可能帮他对付沈师兄去。
心中虽是这么想,场面话却还是要说,邵珩点头道:“多谢师兄提携。”
南宫昭见他说得诚恳,面上却极为平淡,心底微有不快,不过他本来就没指望此子会倒戈于他,不过是为了之后试探方便罢了。他心思极深,心底虽然暗恼,但面上不露分毫。
陈修文暗地和东方俊使了眼色,两人皆已恶了邵珩,心里皆想着要邵珩好看。但南宫昭此前未曾明言,那陆济看似两不相帮,却打着圆场。他俩今日来之前就打算动些手脚,好让邵珩在众人面前失了面子,当即互相传音几句定下计来。
这个插曲一过,席上又恢复几分热闹,虽然世家与非世家弟子之间气氛有些尴尬。但那陆济也是个妙人,既配合南宫等人相谈盛欢,又不忘照顾其余之人感受,只不一小会,整个气氛倒也算其乐融融。
那流觞曲水依旧进行着,被酒盏点到之人依旧吟诗作对、直抒胸臆,又有一人被点到后呼朋唤友合奏了一曲。
邵珩依旧少言寡语,只是周子安这个东道主宴席上来了不速之客,心底也有几分不快,面上也不复方才嬉笑之意。
酒盏一曲轮完,再次从上游顺流而下,又点了几人,经过邵珩时似乎碰到溪底石块,又停在他面前。邵珩面色不变,微笑着又饮了三杯,将酒盏重新放入水中。
本以为这就算了,哪知之后数次皆好巧不巧停在邵珩席前,次数一多,场上又生了几分紧张意味。邵珩眼神微凝,扫过上游诸人,方才一次他看得分明,那酒盏本是朝着对面下游坐着的盖文翰而去的,就是盖文翰自己也都做好准备。哪知溪流中好像突然生了一股漩涡,将那酒盏方向一变,笔直停在邵珩面前。
分明是有人故意为之。
邵珩心中只觉可笑:想不到修真之人也会如此幼稚,果然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我往日只以为神州正魔相争,近几月却也开了眼界,这正道之中也是尔虞我诈,果然所谓神仙之地也无法免俗。
东方俊和陈修文故意暗地施法让酒盏多次停在邵珩面前,而邵珩若不愿表演,便必须饮酒三杯。今日众弟子相聚,既然行得是曲水流觞,便是讲究风雅,无论酒量深浅,皆不会以真气化去体内酒气,这是给东道主面子,也是一来惯例。
邵珩在他们来之前就已饮了数次,此时几番之后,腹中也多是酒水,少有他物。周子安准备的水酒自然不差,但喝的多了到底会有些不适。这两人干脆打着要不逼迫邵珩以才艺示人,他们世家之人自有办法挑出瑕疵嘲笑于他;要不就干脆灌醉了邵珩,酒后失态更是丢人现眼,好让他们暂且出口恶气。
邵珩酒量虽是不差,但也不愿任人摆布,那水中酒盏再一次骨碌一转偏离原本方向朝自己而来时,邵珩出手了。
对方做的也算隐秘,但目的太过明显,邵珩轻笑一声,也不动用真气,只放出一缕气机入水,将那酒盏轻轻朝外一拨。
酒盏入水并就如无根浮萍,随波追逐罢了,邵珩虽然动手,但他对气机掌控非常精巧,那酒盏就好似被清风一吹,毫无痕迹地转了出去。
东方俊见状手指一动,再次气机入水想将那酒盏弄到邵珩面前,哪知气机触动酒盏,却丝毫不动。他看了邵珩一眼,见对方面色平静,嘴角似笑非笑,含着几分嘲弄之色,当即怒从心中来,手上又放出几缕气机打算同借这水中酒盏给邵珩一个下马威。
东方俊气机放出,如灵蛇游走,瞬间包裹住酒盏。
邵珩既已决定出手,哪里还会让其得逞,他于外门之时深喜玉篆之文,曾花了大力气研究,而玉篆行文与气机变化息息相关。故而他虽资历较浅,但对气机理解深刻,否则也不值得清岚真人当时给的“上上之甲”的评价。
而且他近来修习的《万象幻星诀》之中,要领便是一个“变”字,星辰变幻虽有规律,但亦非一成不变,此剑诀一是剑招变幻,二便极为注重体内真气随之变幻。如今的邵珩,对气机掌控早已炉火纯青,又岂会输在此处?
东方俊几番左冲右突之下,皆被邵珩一一挡住,无法撼动改变酒盏流向他人。
就在此时,水中再增一股阴冷气机,直袭邵珩。
邵珩眼神微冷,但却也不慌不忙,分出几道气机迎上,数道气机便如数柄小剑,彼此呼应,变幻莫测。
陈修文气机一入其中,只觉如临刀锋,自己的气机竟好像被剑刺透一般,心底微骇:此子入内门修行不过半年多,竟于剑术上也有如此天资,实乃大敌!
南宫北斗本于位置上百无聊赖,突然轻咦一声,双目放光。他从邵珩气机之中感受到一股凛然锋芒,竟隐约有一丝剑意,且此剑意中颇有高空孤寒、浩瀚如海的意味,顿时战意大起,同样放出一道寒冷气机如电射一般直刺邵珩那几道气机。
南宫北斗自幼起便日夜佩剑,引气期就领悟飞霜剑意,剑意中胜冰华、赛寒月,又锋芒毕露、快疾狠厉,这一道含着剑意的气机放出,场上顿时一变。
他的气机冰寒,一入水中,寒气一触,水面竟生出几朵霜花。
早在陈修文出手之时,众人已察觉水中玄机,只是有些人不愿得罪南宫昭一派的人,又有一些人则暗自观望。众人正为邵珩以一敌二而不弱下风颇感惊讶,南宫北斗这一手更是令众人大惊失色。
仅仅一道气机就有如此锋芒冷绝剑意,那要是持剑全力以赴,却又该是如何?
南宫世家早就放出消息出了一名天生剑觉的子弟,如今眼见为实,果然传闻有几分真实,只不知比之那位沈师兄又如何?
南宫北斗气机加入战团后,邵珩感到有几分吃力。
南宫北斗虽然于气机掌控上不如他熟稔,来去大开大合,直来直往。但其上剑意盎然,锋利无比,邵珩气机与之交触时,皆能感受到那刺骨寒意,又有陈修文、东方俊两人气机在周围阴险围攻,一时落于下风。
不过,南宫北斗一出手,周子安又岂会旁落?当即也是以气机加入其中,助邵珩一臂之力。
刹那间气机翻腾,在水面下引起数道涡流。水面凝滞,水面下却暗潮汹涌。
周子安本想拦住南宫北斗,哪知南宫北斗压根不与他缠斗,直冲邵珩气机而去。他见邵珩也不避不让,便也干脆得很,自己主动缠上东方俊和陈修文去。
邵珩亦有心试验自己对《万象幻星诀》的应用,萧毓平日里与他对练,她仅仅替邵珩喂招,从不拿出真本事。除了第一天两人动用过真气外,之后邵珩都没试验过《万象幻星诀》的威力。他心里早就想找人真正的试试剑招,当下见南宫北斗气机中包含剑意袭来,干脆便小试牛刀,同南宫北斗你来我往斗了起来。
南宫北斗拜在清宁真人座下后被授了《归元无极剑》,剑意愈发凛冽,杀意腾腾,气机亦如其人,一招一式下皆如疾风骤雨,又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
邵珩心澄如水,万象幻星诀的一招一式皆了然在胸,气机飞速变幻,倏忽在前、飘然在后,看似飘忽不定却以玄之又玄的轨迹变动着。几招下来,南宫北斗虽然看似将邵珩气机逼退,但都好似击在空处,全无用途。
南宫北斗本不擅长气机变化,今天此番争斗全凭其剑术天资,但越是交手,他便越觉得无处使力,脸色逐渐涨红,心性也急躁了起来,心中憋气之下,几道气机皆露了几分破绽。
邵珩几番试探下已发觉《万象幻星诀》奥妙非凡,虽然对方招式也颇为精妙,但他已抄阅藏书楼数百剑经,对方运用间不甚纯熟,些许疏忽在他眼中便是漏洞之处。只要邵珩心想,便能随时一举攻破对方攻势。
邵珩既然已印证所学,心里已无继续争斗之意。
于是,当即意念一生,水中气机陡然发生了几分变化。
邵珩突然气势大盛,不再虚虚实实避开敌人,数道气机合围绞杀南宫北斗,气机如利剑出鞘,以破风斩云之势出袭对方漏洞之处。
南宫北斗猝不及防下气机顿时失控。
原本那水中酒盏在五人气机相互缠斗之下,如陷漩涡,一直在原地打转。邵珩这般不在留手,水中局势大变。
南宫北斗气机凛冽暴躁,失控之后如烟花绽放爆炸开来。原本水面上波澜浮动,那酒盏已如喝醉了一般在水中左右摇摇晃晃。
周子安见南宫北斗气机失控炸开时,眼珠一转,乘机一道气机往那酒盏下方一碰。哪知邵珩与他亦是同样心思,两人皆有心给陈修文和东方俊一个教训。
只见那众人原本争夺之下的酒盏猛然炸成四分五裂,从水中四射而出,其中两瓣碎片笔直射向陈修文和东方俊面前。
两人心中皆是一嗤,这点伎俩也配在此处使用,各自正要出手击飞碎片。哪知道,那两碎片即将到了他们面前时,突然往下一坠,直接掉入溪水之中,并溅起好大水花。
此番变故,陈修文和东方俊皆未料到,猝不及防之下被溪水溅湿了衣裳,甚至面上、发梢都被水溅到。
众目睽睽之下,狼狈之状被他人看得一清二楚,两人本就不是心胸宽广之人,都愤恨异常。
还未来得及说话,就听周子安朗笑道:“这酒盏真是不经用,都是小弟这个东道主的不是,让诸位师兄受惊了。小弟自罚三杯!自罚三杯啊!”
陈修文闻言还不觉什么,东方俊却心底一凉:周子安此言明显带着威胁之意,他出身庞然大族、云河周氏,纵然有南宫昭大师兄庇护,但东方俊不过清弘真人座下一个不受宠的弟子,又出身一般小世家旁支,若被周子安记住了可没什么好果子吃。
东方俊想通此事便只能按捺心中忿恨,只随意擦拭了下身上。
陈修文还待说些什么,却被南宫昭冷眼一瞪,当即不敢再多言语。
“砰”的一声,南宫北斗没想到自己竟然再次众目睽睽之下输给了邵珩,面色涨得通红,竟当场拍案而起。他自觉无颜面在此呆着,不顾其兄长眼色,愤而离去。
经此一事,众人看邵珩目光已不同方才。女子那边也有数名师姐面露异色,那汪师姐讶然道:“这新师弟不仅俊得很,修为虽然尚显不足,但于气机之道上实在老练,而且于剑术之道也不亚于那个南宫北斗,实在是不错。”她见众女弟子皆看着自己,马上又道:“那还是比不上沈师兄!”话音一落,旁的女弟子皆掩嘴而笑。
宁青筠美目中亦是闪过亮色,只不过她马上又垂下眼睑,遮住心思。
邵珩面不改色,好似方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冲众人抱拳道:“小弟明日还有正事,今日已有些不胜酒力,不敢打扰诸位雅兴,先告退了。”
旁人见他丰神磊落、仪容俊美,又处变不惊、气度卓然,都是微笑举杯点头。就是南宫昭也面露微笑,未有半点不渝之色。只是心里想着:此子若不能为我所用,也必不能让他投了沈元希那去。
邵珩同周子安点了点头,便大踏步离席。
待背后已不见宴席上情景,丹田内仙家真气周身一转,将酒气尽数逼出,神思愈发清明。他本未有醉意,但饮酒之后到底比平日张扬了几分,不过邵珩也不后悔,这几人明显不善,若曲意奉承也未必会避开纷扰,更何况他又岂是退缩之人?
他既然已是玉泉峰当前唯一的亲传弟子,在外若露怯或弱于旁人,以后只会让别人将玉泉峰看低了去。
邵珩轻笑一声,想道今日此举既小试剑诀,又能震慑旁人,并无半分不妥,便驾云而起回了玉泉峰去。
第二十一章 仙剑有名 笑浪来书
自那日游历红尘归来,邵珩已几天未见到萧毓。他心底微酸又有几分低落,猜测是否那日令萧毓不快。直到他收到萧毓的一封金剑传书,说是近期要闭关修炼一道术法,暂时无法得空,方才放心。
邵珩知晓后自然也不再打扰,只回信告知,若她出关,遣人告知于他。
几天前,一场春雷过后,太皓真人终于将他那柄内含吒雷石的黑色短剑重新成功炼制了一番。
如今此剑同原来相比变化了许多,原本是黑中带紫的金属色泽也变成了浓郁深沉的漆黑,剑身从一尺不到变成三尺有余,宽不过两指,入手比往日却轻巧了许多,显然太皓真人往内加了许多其余材质。剑身上密密麻麻刻画着古朴复杂的纹路,邵珩握住剑柄时,能隐隐感觉到此剑中传来一种血脉相连的感觉。
当时太皓真人重新祭炼之时,曾取了邵珩一滴精血融入其中,此剑若不在邵珩手中,则朴实无华,若在邵珩手中方会展现其犀利锋芒。
邵珩对此剑爱不释手,心里亦是无比喜欢。
“吒雷石入剑,此剑便无比锋利、无坚不摧,但剑过于利却也容易伤人伤己,故而我未曾给此剑开锋,不过却也足够御敌之用。”太皓真人将剑给邵珩时言道:“此剑已是灵器,虽然当前仅是百脉上品,正适合你当前使用。且吒雷石此物最是通透,日后你入凝胎时亦能去剑阁取一枚剑胚,还能将此剑提升至起码通玄下等。我等修剑之人,剑即吾身,日后你每日以气养剑,此剑方能与你剑心一体。手中有剑,便不惧风雨,心无它物,方能一剑破万法。”
“手中有剑,便不惧风雨。”邵珩低低重复了一遍,眼神愈发坚定。
“我于此剑中加了一点天外陨铁,亦适合《万象幻星诀》的剑意之道。此剑可沟通天雷,乃是至宝,若无必要不要随意暴露内有吒雷石之事。你当年机缘巧合可动用天雷之力,这样吧,我今日传你《天地起雷咒》。至于以后你若能为宗门做出贡献,那《神霄紫雷剑诀》我也不是不能传你。”
“是。多谢师祖教诲。”
“既然此剑归于你所有,你给它起个名吧。”
邵珩手指轻轻抚过剑身,感受着剑内气机变化,笑道:“夫雷霆者,天地枢机也,便唤它‘天机’吧。”话音刚落,剑身微微一亮如呼吸般起伏,邵珩掌心感觉到剑中气机与自己呼吸相合,好似仙剑有灵亦很喜欢这个名字。
此后,邵珩日夜佩剑,天机剑便如他身体的一部分一般,每日以气养剑,不多久便能简单御使。
自晋入养气期后,他原本那般运用雷电之法本就十分粗浅,而炼精化炁期的修士因体内精血与天地元气结合一体,血气如江河奔涌,再不能对同等修士起效。故而邵珩正愁无法可使,白白浪费此等机缘。
太皓真人传他《天地起雷咒》正合他心意,此咒乃是上等雷法,虽然其中法决晦涩拗口,亦需要十分复杂的手势及符箓辅助。但邵珩不畏辛苦,修习过程中遇到阻碍,又去了藏书楼查阅了大量术法典籍,反复练习手势、口诀,也渐渐显出成效。
这日,邵珩一如既往前去金泉湾给清言真人送丹药。这大半年来,他每月来此,基本上五次中有三次能见到清言真人。虽然看起来师尊脸色有些差,但精神一直还算好。
他这次问了师尊几个修行上的问题,得到了解答后便打算告辞,却被清言拦下。
“前几日笑浪山庄发来请帖,邀请正道各派两个月后前去参加开鼎丹会,掌门决定各峰派一名弟子作为代表前去恭贺。请柬应在你师祖那,过几日他想必也会给你。”清言真人语气平淡,只是话里却有未尽之言。
邵珩奇怪道:“笑浪山庄?那是何处?”此地一听便知并非修真门派,为何竟有如此大的面子,能让存微出动内门亲传亲自前往?
清言真人本在心底犹豫其余之事,闻言不由笑道:“我倒是忘了你对这些事情并不知晓。”
“弟子汗颜。”
“你可知神州之内除了正道十派、魔道五门的各派掌门、长老之外,另有无数修为高绝的散修遍布四地。其中既有成精草木,亦有化形妖类,而人族之中最为著名的三大散修又是哪三位?”
邵珩闻言一凛,他想起那年齐国皇宫里第一次见到的那位元婴真人——青华先生萧卓,那道力劈长空、清冷卓绝的剑意始终常常印在他脑海,那人睥睨天下的无双风采亦是令邵珩十分震撼。而萧卓更是萧毓叔父,平日里萧毓时常提起青华先生,邵珩更是从她言语之中得知萧卓不仅修为高深,更是智计卓绝,于阵法、丹药、炼器之上亦是大师。
又曾听闻过“药圣”欧阳山之名,知道此人身负九转金针渡命术及一手出神入化的炼丹术,任何病人在他手下皆可得到救治,甚至传言此人有起死回生、生死人肉白骨之能。
至于另外一人他却不曾得知,邵珩当即如实回答。
清言真人见他知晓其中二人,便道:“神州三大散修,青华先生萧卓长居昆仑附近,珊瑚老祖丁天业居东海之畔,唯独‘药圣’欧阳山老前辈居无定所、游历四海,不见踪影。”
“这笑浪山庄是与其中一人有关?”邵珩闻言已猜到几分。
“不错!”清言真人微微抚掌,“神州世家遍布,其中欧阳世家本已没落,又因欧阳前辈闻名于世。笑浪山庄便是欧阳世家所在之地,如今的庄主欧阳城便是药圣之幼子。”清言真人说到此处微微一顿,见邵珩若有所悟,便闭口不言。
邵珩心想,这笑浪山庄与“药圣”欧阳山关系亲密,而欧阳老前辈常年四处游历救死扶伤,于正道之中德高望重。笑浪山庄作为欧阳前辈后裔,于丹药一途也甚是精通,存微山虽然不缺丹药,但对方在神州地位特殊,只怕就是魔道之人也会对笑浪山庄礼让三分,难怪宗门会对他们发来的请柬甚为看重。
“掌门早年与欧阳前辈亦有往来,我存微也曾受过欧阳前辈大恩,自然会予以重视。且笑浪山庄门下弟子多拜在丹鼎派内,我存微与丹鼎派向来交好,山门皆处于连云山脉之中,互相守望。此次笑浪山庄召开开鼎丹会,丹鼎一派必然也会派内门之人前往,故而掌门决定就由各峰出一名弟子,又由一位‘清’字辈的师弟带队,也算给欧阳前辈及丹鼎派足够的面子。”
清言真人见邵珩侧耳聆听,继续道:“此次笑浪山庄称历经五年新炼出一种丹丸,请各派鉴赏。正道十派估计都会应邀而去,你入山数年,正好出去长长见识,红尘历练一番。”
邵珩闻言虽然欣喜,只是想到萧毓身份特殊,不知她会否一同前去。他一想到此,竟发觉已有一个多月未见到心上人,顿时心底恨不能生出两翅,飞到她面前去。只是萧毓如今闭关修行,也不知要到何时。若是她不能一起同去,又未能及时出关,岂不是好几月不能得见?邵珩心想到此,颇有几分焦急。
清言真人未发现他的异状:“我此次与你说这个,便是想让你出去的时候,替为师办一件事。”
“师尊请吩咐。”邵珩忙回神。
“你应当知道,为师曾有一个师弟,道号清怀。”清言真人一直以来在邵珩面前都很是云淡风轻,又很是亲和无拘,虽然有时精神不济,但大多时候都像是一个在山中隐居之人悠然自得。
此时清言真人清秀的面容上,却十分肃穆又有几分伤感:“你清怀师叔自失踪不明后,我从未放弃过寻找他的踪迹。只是师尊那里师弟的本命玉牌早已碎裂,我也心知他只怕早就已往生轮回,不在人世。”清言真人右手抚着拇指上的玉扳,“师弟当时走得突然,存微山竟无他一件生前衣裳旧物,要不是当时我寻回师弟断剑,连衣冠冢都无法立。后来我派了人去寻他在凡俗的家人,想替他尽一尽心意,只是师弟幼时是被人拐卖辗转之下机缘巧合入的外门。本以为希望渺茫,旧人难寻,哪知前段时间派去的人传回消息,说是寻到了师弟血亲所在。”
清言真人说到这里,面上涌起一股潮红,竟一时忍不住连连咳嗽。邵珩忙替他斟了一杯灵茶,送至他唇边,又帮他顺了顺气。
掌心触碰到清言真人后背时,邵珩发觉掌下身躯如此消瘦,且师尊体内气息紊乱,心下不由恻然。
邵珩抬头认真道:“师尊可是要让弟子将师叔亲人带回存微,照拂一二?”
“不错,派去探查的人是我世俗家中仆役,并无修为,此番你丹会结束后去那地方探查一二,若真是你师叔亲人,便带回宗门安顿在外门之处。”清言真人饮下茶水,缓了缓气道:“此事旁人我不放心,要劳累你亲自走一趟。”
“弟子惶恐,岂敢称劳累?既是师叔的事情,弟子一定会替师尊办妥!”邵珩当场拍了拍胸口答应了。
清言真人看着邵珩的目光愈加柔和,心底愈发喜爱,掌门师伯行事向来莫测高深,但此番替他指定的这个弟子确实深得他意,更何况,心性阳光、赤子心肠又与当年清怀师弟一般无二,更是令他决定拖着病体也要尽心传授自身所学及经验。
邵珩之后又询问如何辨认是清怀师叔血亲云云自是不再赘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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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烹茶闲话生波澜
邵珩不久就接到太皓真人告知,由他作为代表之一参加笑浪山庄的开鼎丹会。他也将清言真人让他办的事也禀报给了师祖,太皓真人当时闻言只叹息一声便道:“你师父看似温和,实际上看准一件事便执拗无比,他与你师叔感情颇深,至今无法释怀,若你真能寻到你师叔亲人,也是应该,本就是我这个当师父的当年未曾好好照顾他们。”说罢便离去了,那佝偻瘦小的背影竟有几分孤独和无奈。
邵珩见师祖和师傅都对此看重,心底更是暗道定要将师叔亲人带回存微,以慰师叔在天之灵。
太皓真人此后对邵珩修行之事愈发看重,竟不似以往放养于他,隔三差五亲自指点他修行练剑。
元婴真人的经验何等宝贵,几日下来,邵珩无论是剑术还是修为都如一日千里,丹田内的真气旋风般飞速增长。他一直以来根基夯实,资质又属上等,内有菁木菡萏莲子源源不断相助,此时突飞猛进之下,就是太皓真人也在心底暗暗咋舌,竟不比沈元希当年进度慢,已渐渐触摸到养气后期的门槛了。
《玄元存微歌》最为奇妙的一点,便是可将丹田内每逢九之数的真气,以九九归一姿态融汇交织,再次形成一口仙家真气。
这样包含一般人九口真气而得的真气,无论是气机玄妙还是精纯浓郁都远胜旁人,可以说这才称得上是真正的仙家真气。
一般修炼这《玄元存微歌》的人,至少都能修炼出一十八口普通真气,起码会有两口提炼后的真气,待得继续修炼养出普通真气七口,凑成逢九之数,便可根据其中法门尝试突破筑元期。不过一般内门弟子均会尝试多修炼几口凝练后的真气,待得自身极限后,方才尝试突破筑元。那凝练的仙家真气越多,则突破机会越容易。
存微山千百年来至今尚未有人能修炼出八十一口真气,分别以九九归一凝练化出最终九口精炼后的仙家真气。在沈元希之前,最多只有人修炼到五十四口真气。而沈元希当年一口气修炼了七十二口真气,最终凝练出足足八口九九归一后的真气,方才甫一筑元便引起宗门上下轰动。
邵珩虽然感佩于沈师兄的资质,但少年心底又隐约有几分不愿落于人后,如今虽已得了三口仙家真气,却始终未曾停滞。
修道之路,道阻且长,亦需一张一弛。
这一天,太皓真人有事外出,邵珩难得偷得浮生半日闲,又被周子安逮住。
周子安十分生气地样子,怒道:“那南宫北斗实在是可恶!”
邵珩想起那人也不由皱眉,南宫北斗为人自傲,但行事倒也还算光明。偏偏与周子安好似生平大敌,一直争锋相对。
“这人最是骄傲小气,吹什么自己‘天生剑觉’,是不世出的练剑天才。上次小苍峰上,你以气机当剑与他过招,让他惨败于众人面前,这家伙受不了发疯一般练剑,还到处找人过招!他自觉在你面前无颜没来找你。”周子安白了邵珩一眼,又道:“但他找了许多师兄师弟,闹得自己一脉乌烟瘴气不说,还找到其余各峰当面求战,甚至还伤了郜师兄!”
周子安一挥拳头:“谁不知道郜师兄在我师祖门下一直与世无争,对师弟照顾有加,他们两人比斗时师兄多番忍让,哪知南宫北斗以为师兄可欺竟下重手,导致郜师兄至今还昏迷着!”
邵珩闻言也是大惊,那郜师兄他也见过,确实为人很好,连忙追问其伤势。
“还好,有叔祖在,并无大碍,休息几日就好。只是那南宫北斗虽然当时被清宁师伯狠狠责骂了一顿,但只是禁足一月,实在可气!”周子安狠狠将山河扇打在掌心,哪里还有几分风流公子的样子。
邵珩听闻郜师兄无事,便也放下心来,心想:清宁师伯为掌门首徒,座下弟子却一个一个不好相与,也难怪旁人心偏向进退有度的清静师伯了。
邵珩却是错怪清宁真人了,此时的他也颇感头疼。
南宫昭作为他的第一个徒弟,他也算用心教导。只是南宫昭一直也隐藏得很好,直到沈元希横空出世,连续几次暗地打压不成,反倒被清宁真人发觉首徒心性有些问题。然而,大弟子心性不佳,其余弟子俱是世家出身,养尊处优、自视甚高,亦不堪大用。
他早年与南宫世家有些旧缘,故而此次听闻南宫北斗资质卓绝,于剑术上天资奇佳,方起了心思收回门下,打算好好培养以继承自己衣钵。哪知道这个小徒弟虽然资质不错,却也是个惹事的主,清宁真人十分生气,但笑浪山庄发来请柬,让每峰派一名弟子前往参会。
南宫昭是“永”字辈大弟子,地位崇高特殊,自不会派去;清静师弟又曾与他言,沈元希另有安排不会参加笑浪山庄的开鼎丹会。清宁真人算来算去,还是南宫北斗适合,见他闯祸,虽然生气,也只能是将他禁足一个月罢了。
另外,清宁真人也打算让南宫北斗出去见识别派的优秀弟子,别整日不知天高地厚。
旁人不知底细,却又以为清宁真人颇为护短,对他门下弟子都有几分退避三舍。
周子安与邵珩说了一会话,气也消了几分,两人闲坐于玉泉峰山腰处的一处亭子里,桌上有道童替他俩摆好灵茶水果。
邵珩轻笑道:“难得见周师兄如此急躁。”
“唉!”周子安饮了一杯灵茶,也有些讪讪然:“其实还好,那南宫北斗性子虽然有些暴烈,但行事直来直去,倒比他那为兄长好相与得多。”
“大师兄?”邵珩微微想到那日小苍峰上,虽然东方俊和陈修文明显抱有敌意。但南宫昭言行举止皆无不妥,只是从心底觉得此人有些危险,加上本就与沈师兄交好,才不愿与之多亲近。此刻听周子安讲来,目光中却似乎有其他意思。
“你是玉泉峰唯一弟子,太皓真人又是掌门嫡亲师弟,对日后那个位置亦有举足轻重的话语权。他那日邀请你去大莲花峰,便是有拉拢之意。你未明言,他只怕已对你颇多忌惮。”
邵珩听了不也慌张,道:“那又如何?同门不得相残,他又还能对我如何?”
周子安眼神怪异地看了看他上下,简直被气乐了:“他虽然是存微山内门大师兄,要遵守宗门规矩,但是他又出身神州大族南宫世家嫡系。世家之下又有门客无数,经营广泛,我周氏下就有许多明面上和暗地里为我族做事的人。日后你出去行走,他找几个身家清白的人对付与你,你又如何能抓到他的把柄?”
邵珩显然也是第一次想到这些,沉思片刻,突然想起师祖之前所言“手中有剑,无惧风雨”,心想:我若此刻畏惧了,道心蒙蔽,日后又谈何除魔卫道,如何将玉泉一脉发扬光大?既然知道对方有此般意图,我自会多家警惕,但且不可因此失了一往无前的心。
想罢,他面上露出微笑,已对此不甚在乎:“多谢周师兄告知,我自会注意。”
周子安见他云淡风轻,接下去的话便梗在喉咙。
他本想借此告知邵珩,他周氏一族也不是等闲之辈,若他有需求,周氏力量亦可借他。只是如此之后,周氏对其有恩,邵珩自然日后亲近他云河周氏。再由他慢慢引导,亦可将邵珩拉到自己一派,加大周氏在存微山的话语权。
但邵珩竟完全不为所动。
周子安虽有私心,但确实也将邵珩作为友人看待,见他如此不以为意,却也心底打算以后替他稍稍关注南宫昭行事。至于以后会不会以此为说头让他偏向周氏一族,自是两说。
外门几年相处,周子安早已摸清邵珩脾气,邵珩行事为人也算重情重义,看他待那个呆呆憨厚的上官诚泰如何便可知道一二。
上官诚泰不过是他小时候认识的人,心性单纯憨厚,待邵珩亦视同为自家兄长一般,邵珩对他亦是如此。他周子安只要认真与他为友,邵珩也会待他如友。更何况,德修院授业执事周荀对邵珩在外门多有照拂,邵珩更是对其敬重有加,入内门后亦有时前去探望拜访。
想了想,周子安也就不再纠结于此,只是,他最近听了些传闻,却另有些担忧邵珩。他犹豫了片刻,还是出言询问:“邵师弟,你与那位沈师兄如今可还算交好?”
邵珩闻言纳罕,他虽与沈师兄相见不多,但倾盖如故,每次见面均一如当初。
沈师兄甚至曾言,他虽有兄弟姐们,但皆与之反目,虽有师兄弟众,但疏者多亲者少,唯独邵珩与他十分谈得来。在他心底,沈师兄亦如一个惊才绝艳的兄长,邵珩亦是以他为目标不断追赶,期待有日能与他一样,成为宗门上下人人称赞之人,一起为宗门效力。
邵珩入内门之后,并未刻意遮掩与沈师兄有旧的关系,有心之人打听之下便知晓二人之间关系不差。周子安交游甚广,又有各种消息来源,应早就知道,为何又会有此一问?
“自然交好。周师兄为何如此问?”
周子安神情古怪,一脸犹豫,又带着几分试探问:“那……那你和上官姑娘有何关系?”
“上官姑娘?又是何人?”邵珩更加奇怪了。
周子安十分惊讶,整个人向前倾去:“你……你不知道上官姑娘?”
“我……我只认识上官师弟!”邵珩没好气道。
“奇了怪了……”周子安坐直身体,面上亦有几分奇怪,喃喃道:“那怎么会突然有人传言,说你抢了沈师兄的心上人?”
“噗!”邵珩被茶水呛到了,顾不得擦拭自己,便揪住周子安问:“咳……咳咳!什么?!”
周子安见他惊讶,讪笑了一下,说:“我……我也是听别人说的,说沈师兄的心上人是上官姑娘,却被你抢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邵珩一边擦着身上茶渍,一边有些哭笑不得道:“我听都没听说过什么上官姑娘。更何况……”他耳朵有些微红,想着:更何况我心里喜欢的是毓儿。这话自然不能说出口,他继续道:“更何况,沈师兄一心向道,对门内所有师姐师妹都是一般无二,哪来的心上人?”
周子安“嘿嘿”一笑,英俊的脸上挤眉弄眼了一番:“沈师兄嘛,丰神俊朗,一直是门内师姐们的倾慕对象。但是他确实也一直严于律己,不曾与任何女子过于亲近。只是,自四年前不知何处来了位清静真人故交之女,沈师兄竟一反常态与之常常来往,所以才有传言说沈师兄对位上官姑娘十分不一般。而那位上官姑娘十分神秘,我也是入了内门才知道的。”
邵珩心底有些异样,不知为何脑中竟闪过萧毓的身影。他从未见沈师兄身边出现过任何师姐师妹,唯独萧毓曾与他一起出现过。可是,萧毓不是去年才到的存微山么?
他又问道:“那为何会传出我抢了沈师兄心上人之说?”
周子安见他是真不知道,就道:“说是有人看见你与上官姑娘把臂同游,胡乱传的,许是看错了吧!”
邵珩心底一沉,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情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你可知道是何时所见么?”
“这我哪知道!”周子安不以为意道:“既然你不认识上官姑娘,谣言自然不攻自破,不过想来也是无聊之人乱嚼舌头吧。那上官姑娘既然是清静真人故交之女,沈师兄自然要多照拂一二了。”
忽然,周子安嘻嘻一笑:“不过,谁让那两位都住桃源峰呢,也难怪旁人多想一些。沈师兄身边一直连个道童都没有,突然多了个美貌女子,自然十分引人注目。”
邵珩脑中轰然作响,心里好像有一块地方突然坍塌了:桃源峰,整个桃源峰上除了侍女之外只住着一位女子,就是他心心念念着的萧毓!
第二十三章 桃源有琴难镇心
“敢问周师兄,可知那位上官姑娘闺名?”邵珩脑中好像有许多声音在吵闹,吵得他太阳穴微微发涨,声音出口,自己都几乎听不出自己在说些什么。
亭子里有风拂过,周子安的声音好像是从九天之外的云层上飘来,轻轻飘荡在邵珩耳中:“听朝阳峰的师姐说,好像是单名一个‘渔’,临溪而渔的渔。”
“临溪而渔的渔。”邵珩面无表情地重复了一遍,好似自己给自己信心一般点了点头,语气冷静地说:“周师兄,我还有点事情,改日再与你相聚。”说完便起身离去。
周子安手里拿着茶杯愣在原地,不知发生了何事。
邵珩呆呆地沿着山道往顶峰守一殿而去,走着走着却又突然顿住脚步。
此刻他心里万般感受涌上心头,说不清楚是何感觉,是愤怒?伤心?抑或是其他?
上官渔即萧毓,萧毓即上官渔。
他心底不信所谓毓儿是沈师兄心上人之说,却在意其余之事。周子安说她是四年前就来了存微,可是他却是在入内门之后才与她偶然相见。若是当时他未一时兴起重游天游峰旧地,是否至今仍不会与她相遇?
又为何,四年多来,沈师兄与自己数次见面,均未对他提到毓儿在存微山之事?
他们两人之间,又有什么秘密?
邵珩心底又有一丝害怕,沈师兄英俊潇洒、丰姿卓越,若毓儿真的在他身边数年之久,会不会亦如其他人一样爱慕于他?
“不会的,毓儿曾说她要找人,那个人……那个人绝不会是沈师兄……”想到这里,邵珩又突然恍悟过来,心底更如苦海翻涌不休:他竟要靠这样来确定萧毓的心意么?
邵珩自嘲一笑,玉泉峰山路两旁皆开满星星点点的野花,他看着这些不知名的野花,心里苦涩难言。
“不对!她说过,她是因病来存微山休养的!莫非……”邵珩猛然间想到当初萧毓所说,心底愈发纷乱,如一团乱麻,纠葛在一处。
“不行,我要见她,我要亲自问一问她!”
邵珩想到这里,心底涌起无可名状的渴望,意念一起,身体如利剑般冲向天空,恨不能立时飞到萧毓面前。
邵珩急速驾云而去,春日山风烈烈,扑面而来,依旧冰冷如寒冬,他却恍然不觉。
耳畔风声呼啸而过,重重山峰被他甩在身后,他经过他们两人共同踏过的碧落观云台,飞速经过他们一起看过日出的朝阳峰侧峰,想到她那一笑起来就如月牙一般的眼睛,和那日小镇上她忧郁的眼神。
眼前,那座开满桃花的桃源峰已近在眼前,邵珩猛然停滞在空中,脸上笑容既落寞又苦涩:“说到底,本就是我自己一厢情愿罢了,毓儿天真烂漫……”想到这里,终是忍不住脱口喃喃道:“为何要瞒着我!有什么事,为何非要瞒着我?”
一人是他敬重的师兄,一人是他心悦的女子。
虽说两人之间或许并非儿女之情,但三个人一起相处,却有件事唯独他什么都不知道,又让他该如何自处?
桃源峰正是桃花开得最旺盛的时候,其中萧毓所住的地方桃花尤其灿烂,酒盏大小的花朵争相在枝头绽放,远远看去如天边粉色的云霞点缀在山峰各处。
邵珩缓缓踏进桃林深处,听到里面传来铮铮如流水般的琴声,以及挥剑时的剑啸。
桃林之中,清泉之畔,有佳人坐于石上拨弦弄琴,亦有一英姿潇洒之人舞剑相合。漫天桃花纷纷随剑气纵横而落,如雨点般洒在两人发上肩头。
他的心一点点,一点点沉到尘埃里。
乃至于他根本没听出,那琴声里带着的金戈铁马、剑意如风,亦未看到女子额上的冷汗及忍耐的表情。
他只觉得前方两人琴剑相合,宛若一对璧人,自己竟再也踏不出一步靠近。
邵珩来此之前,一直是不信所谓传言,不信这两人会是传言一般的关系。但是如今见到此情此景,心底那一瞬间又酸又涨,令他闷在心口,一句话也说不出。
他呆立片刻,却瞬间失去了勇气上前。
邵珩一步一步悄悄后退,这半年以来的满腔情谊如被冰封一般,被他沉到心海深处,如雪深藏。
他眼睑低垂,正要转身,幽谷桃林之中却陡生异变。
只听琴弦猛然一颤,发出“崩”的一声炸响,伴随着一声女子惨呼,琴声骤然一停。
弦音绝,琴弦仍兀自颤抖不停,但弹琴的人已然倒在一旁!
邵珩原本后退的步伐顿时一停,脑子都还没反应过来,人已如离弦般冲了进去。
只见萧毓口吐一口鲜血,脸色苍白,汗水从额角潺潺而下,双手紧紧抱住自己头,倒在地上轻轻颤抖着,发出痛楚的呼声。
邵珩虽在林外,但事发之时动作比思想还迅速,比沈元希还快一些冲到萧毓身旁,不顾礼节将她从地上扶起。
萧毓脑中如被万根针扎一般,体内真气从丹田处向各个地方四窜而去,正身上无一处不痛!却见邵珩突然冲进来,泪眼婆娑中看着他那熟悉的面容和焦急的眼神,突然泪水潸然而下。
“沈师兄!毓儿她这是怎么了?!”邵珩见萧毓浑身颤抖,眼泪从洁白如玉的脸颊上淌下,听着她那口中呼痛之声,之前心底那点伤心酸涩早不知抛到何处了,心里只觉痛极了。
沈元希第一时间捡起被萧毓丢在一旁的古琴,右手飞快地将断裂的琴弦暂时接回远处,口中语速飞快:“邵师弟你先替萧姑娘收拢体内真气,莫让真气乱窜伤到她的经脉!阿蓝!去寻我师尊!”后面一句却是冲着一旁的蓝衣侍女说的。
那侍女早在萧毓倒下时就已从竹屋内跑出来,闻言更是二话不说朝外飞奔而去。
沈元希语罢,十根修长的手指从琴上抚过,手指间一个个音符不断跳跃而出,曲调急促却又舒缓,如高山上流水叮咚,又如月下风吹涛林,一点一点将人的心慢慢抚平。
邵珩心知此时不是追问的时候,当即如沈元希所言,扶好萧毓,右掌紧紧贴在她背心处,掌心真气微吐。
他此刻方察觉萧毓体内真气紊乱不堪,不受控制之下正四处冲撞丹田、经脉、窍穴。
萧毓修为已是筑元期,体内真气远超邵珩。幸好此时她体内真气并不是由她控制,只是随意乱窜。邵珩的真气如水澄明纯净,一接触萧毓体内的真气亦未受到排斥。
邵珩心里微微一松,不反弹就好。于是他一点一点慢慢将她丹田之外的真气梳理顺畅,循着心法缓缓而动。此间,邵珩已察觉到她体内已有多处被自己真气反伤,心里又是疑惑又是怜惜。
约莫过了一盏茶时间,又好像过了许久许久,萧毓体内真气归拢于丹田蛰伏,不再乱窜。但是聆听那有宁心安神的曲子的萧毓却依旧紧紧捂住脑袋,如花瓣一般的嘴唇被她自己咬住,渗出丝丝血丝,好似依旧痛苦不堪,娇躯颤抖愈发剧烈。
萧毓只觉脑子快要炸开了,终是忍不住推开邵珩在地上打滚,带着哭音痛道:“痛死我了!好痛啊!”
沈元希不为所动,体内真气随着指尖传到琴弦上,琴音愈发沉稳舒缓,让人只觉心底舒适无比。只是他额角亦有一滴冷汗缓缓流过鬓角,脑中飞快思索着:琴弦断了一根,天音镇魂曲效果大打折扣。师尊怎么此刻还未到?
萧毓一声声哭喊有如刀割在邵珩心上,他忍不住上前双手紧握住萧毓肩头,体内真气源源不断输入进萧毓体内,却于事无补。
正当他不知所措、只能眼睁睁看着心上人深陷苦痛的时候。突然,邵珩左腕处一阵发烫,烫得邵珩一个激灵从腕上甩下一物。
是当年萧毓遗失的那串玉石手钏!
手钏被甩出之后并未落地,反倒自发凌空浮起,悬浮于萧毓额前。晶莹剔透的玉石如同透明一般,发出滢滢白光,在萧毓头顶不断旋转。那手钏之中涌出一股极为精纯的灵力,浩渺如巍巍苍山,纯净如少女澄清如湖泊般的眼眸。
这般清灵之气,无论是邵珩还是沈元希均从未见识过,就算是存微山地处连云山脉,享其中最为钟灵毓秀之地,坐拥元气最盛之处,也似乎比不上眼前这玉鱼手钏中散发的气息纯净。
那股清气撒在萧毓额头上,照得她玉色般的脸庞上,好像如仙女一般散发着美丽动人的光芒,萧毓面上痛楚之色随之一缓。
沈元希目中奇色一闪,手下琴音源源不绝。
只见萧毓面上神情愈发放松,双手无力垂在身侧,整个人软软倒在邵珩怀中,竟似脱力般,又像是疲倦之下沉沉睡去。
沈元希此刻微微松了口气,双手按弦,停下琴曲。
邵珩眼见那玉鱼手钏竟对萧毓有奇效,也是怔愣在原地,直到沈元希示意他,方才回过神来。
他轻轻将睡着了的萧毓打横抱起,如抱着一样珍宝一般,将她安置在竹屋闺房之内。
那玉鱼手钏仍然发着滢滢的光芒,被邵珩放在萧毓交握的双手之中。
此刻的萧毓闭着那双往日璀璨的眼睛,面色苍白,透着些许青色。嘴角还残留一丝血痕,额上仍有些许汗迹,但是她面容却十分安详,神色肃穆端丽就如一沉睡的神女。
第二十四章 释了前因明己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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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珩看着萧毓安静秀美的睡颜,心如同被践踏过的绫罗绸缎,紧紧皱成一团。
清静真人正牵着萧毓右腕探查她体内伤势,良久方点了点头,对身后两人道:“暂时无事,天音镇魂剑第四层,不仅可凝神定魄,更以琴音洗练神魂,凝炼元神。她若能练成,则基本上无需再受此苦。只是没想到她体内残留异样神魄如此强大,竟骤然反扑。”
邵珩听得云里雾里,但心底有一点已确定,萧毓今日症状不止发作了一次。他想起半年前那次在滴翠轩中,她与自己练剑拆招时候,也是脸色如此苍白憔悴。而沈师兄行云流水般熟练的救治举动,显然今日之事已然发生过许多次。
清静真人又嘱咐了沈元希几句,转过头温和地看着邵珩道:“你师父近来如何?”
邵珩见清静真人问候师尊,想到过去这位师伯曾为了师尊、师叔一怒杀上万法门,知道对方确实是表达关心,便强压心底万般心潮回答,只是声音到底有些低沉:“师尊近来精神尚可。”
清静真人点点头,摆了摆手不让两人相送,自己离去了。
侍女阿蓝正蹲在萧毓床边,拧着帕子替她逝去嘴角血污,动作小心翼翼,眉眼间轻轻含着几分怜色。
邵珩心底渐渐平复,虽有种种疑惑之处,却只静静看向站在门口的沈元希。
那幽深静谧的目光投过来,沈元希心底竟突然觉得有些看不透这个师弟。
两人一起走到屋外,并肩而立,沈元希也不待邵珩发问,便开始说明来龙去脉。
萧毓确实是因病方来的存微山。
说起来,萧毓幼时经历亦十分坎坷。其父母意外身死,萧卓找到她时,一个两三岁的漂亮女娃正满脸血污的坐在一地尸体当中,竟也不哭不闹。
谁料,事情并未结束,萧毓因年纪幼小,当时受了极大惊吓,神魂本就有些不稳,偏偏根骨十分清灵,竟有一个不知何处而来的强大元神乘萧卓不注意,强行夺舍!
只是不知为何未能成功。
那夺舍的元神失败之后,灵识泯灭,绝大多数消散于世。
但是,仍有部分神识残留在萧毓神魂当中。
异种神识入脑,何等危险?
萧毓当时不过是两三岁孩童,元神又是何其脆弱?
因连续遭受重创,她当即昏迷不醒、垂垂危矣。
若不是萧卓以自身修为强行压制萧毓伤势,带着她求助于存微山太微真人,侥幸遇到正在存微作客的“医圣”欧阳山,萧毓只怕早就夭折于幼年。
欧阳山不愧为“医圣”,不仅救回垂死的年幼萧毓,还以金针暂时压住了萧毓体内异种神识。欧阳山本就悲天悯人,又痴迷于奇症怪病,于是将萧毓带在身边数月,潜心化解其体内异种神识。
但是,一方面,异种神识与萧毓元神交织缠绕,难以分离驱除。另一方面,那无主异种神识亦能被萧毓化为己用,令她平白神识比旁人庞大数倍。欧阳山以金针渡命之术封印异种神识,萧毓随叔父返家,十多年来一直未有任何异样。
就连萧卓也以为此事业已了结,哪知四年前萧毓乘他外出访友偷跑出去游玩到齐国。邑都事件之后,两人归家途中萧毓竟突然神识异动,头疼欲裂,连带着体内真气也不受控制。以萧卓之能也只能暂时压制,却不能根治,他无奈之下再次带着萧毓拜访存微山。
太微真人亲自查探,发觉萧毓身体其余并无异样,依旧是当年残余的异种神识在萧毓元神之内作祟。掌门真人告知萧卓,欧阳山近几年云游无踪,他暂时也联系不上这个老友,不过存微山有一剑诀可镇魂定魄,或许可令萧毓逐渐好转。
萧卓当即以自身绝学《九韶青华诀》以及数样珍贵事物来换取侄女入存微修习《天音镇魂剑》,并将萧毓托付给太微真人,自己则游历四方,寻找欧阳山踪迹。
萧卓在神州太过鼎鼎大名,年轻时又因气盛,曾和许多人结仇为敌,为了免去纷争,萧毓以母亲姓氏化名“上官渔”,借清静真人故交之女之名,暂居存微。
她幼时跟着欧阳山的数月间曾去过沈氏一族,与沈元希有过一面之缘。几人又在齐国一起应对敌人,清静真人便让自己弟子传授《天音镇魂剑》给她,所以才有内门种种传闻。
“这几年来她练习之下,渐渐已有好转,只是每逢阴气最盛的朔月那异种神识才容易发作。《天音镇魂剑》共分六层,练到第四层时不仅可镇魂定魄,更可将习剑之人自身神识以琴音涤荡洗练一番。我和师尊猜测,若萧姑娘能成功练成此剑诀第三层,或许可将异种神识彻底化去,真正收为己用。但这一层修炼时颇为痛苦,亦十分艰难,需有人护持,所以萧姑娘才闭关修炼时,师尊命我守在一旁与她练习。方才正是关键时候,没想到那异种神识未逢朔月便突然发作,却是功亏一篑。”沈元希微微一叹道。
“为何不早告诉我?师兄莫非是拿我当外人么?”邵珩嘴唇张了又张,右手紧握成拳,心底五味杂陈。
眼前桃花绚烂夺目,花瓣纷纷如雨打着漂亮的旋儿落下,有些轻飘飘地浮在水面,随波逐流,就好像他的心意不知该飘向何处。
沈元希眉宇微皱,沉默了一会,复又展开那俊朗眉目,诚恳道:“萧姑娘平日里如健康人无异,很是活泼精怪,为兄曾一时不慎被她骗去一个承诺。当时她就要求让我不能将这些事情告诉师弟,我虽然觉得奇怪,但一来当时师弟仍在外门,往来多有不便。师弟重情重义,她曾于你有恩,知道了必然会因此挂心,我不愿师弟于修行上分心;二来,师弟入内门之后,你们自会相见,到时候想来萧姑娘自己会告知于你。只是没想到……这确实是师兄我的不是!”
说完他竟对着邵珩抱拳鞠了一躬:“我曾说过,我与兄弟姐妹不亲,师兄弟对我亦多有误解,唯独师弟你与萧姑娘与别不同,在我眼里,你二人就如我的弟弟妹妹一般。这件事我是有所不妥,但绝非有将师弟当成外人之心,就是萧姑娘想来亦是不愿师弟你太过担心。还请师弟原谅!”
邵珩初时心底思绪复杂,但经过沈元希将来龙去脉解释一遍后,也发觉是自己一时被传言所迷,偏偏初尝情思,才关心则乱。
虽然对只有自己被瞒着此事心底微感异样,但想到萧毓一直古灵精怪,向来极有主意。
邵珩见沈元希言语真挚,心底也颇为感动惭愧,连忙扶住制止他动作:“师兄切莫如此,是小弟……一时想岔了。”面上微微有几分羞愧。
“咳!”沈元希俊朗的面上绽开笑容,如帝子展颜,只是笑容中带着几分捉狭:“我因种种原因,一言一行皆被其余师弟师妹们关注,被旁人胡乱传了几段谣言。今日看样子,只怕师弟竟也有几分信了,实在是……”
邵珩没想到被沈元希戳穿心事,面色腾红,见沈元希笑容虽然捉狭,目光中却无嘲笑之意,心神一定,坦然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毓儿……萧姑娘灵动可爱,我确实心悦于她。”
此言一出口,邵珩心头好像卸下了一个重担,灵台一片清明。他瞬间了悟,是了,我明明喜欢她,却因为种种不敢明说,反倒惹道心蒙尘。
一念至此,他心中澄明一片,道心如被擦拭的明镜一般明亮透彻,之前诸般种种顾虑皆一一散去,已无谓对方心意如何,只明了自己之心。
沈元希朗声一笑,拍了拍邵珩肩膀,故作叹气道:“师弟你喜欢谁不好,偏喜欢这个调皮捣蛋的丫头,以后可有你苦头吃。”
邵珩反唇相讥:“倾心师兄者数不胜数,却不知师兄以后会栽在哪位佳人手里?”
沈元希洒然微微一笑,却不回答,目光中流露出无比强大的自信和潇洒,整个人器宇轩昂,微微抬头看着眼前桃花花瓣飘落轻声道:“我迟早会正式出家入道,何必徒惹他人伤心?”
出家入道便是正式斩断尘缘,自然不会再娶妻生子,亦不会与人结成道侣。
就算是存微山内亦只有寥寥数人是正式出家入道之人,如掌门真人、太律真人以及太皓真人便是如此。绝大多数虽有道号,但仍然保留俗家姓名,亦是不受清规戒律所限。
邵珩闻言一惊,正要发问,沈元希淡然道:“萧姑娘大概快醒了,师弟不如进去看看她。我刚才曾说师弟恋上萧姑娘只怕要吃些苦头,却也不算虚言。她年纪不大,心思却重,有时候连我师尊亦看不透她心里所思所想。情之一字,自古伤人,师弟莫要因情爱之事阻了自身大道。”
邵珩听他如此说萧毓,虽然有几分道理,话也不错。如今他只怕是单恋佳人,也不知以后如何。但是,沈元希说萧毓心思重,却让他微微感觉不舒服。
在他眼里,萧毓纵然有时候使小性子,却十分善解人意,懂进退知分寸。且平日里见到受伤的动物,亦十分怜惜,心地十分善良。除了她心里好像有别的人外,于他而言,没有一处不完美。
修行之人,到底还是有些忌讳七情六欲。不过邵珩为自己定下的道是要跳出尘世樊笼,一往无前、随心而活,业已决定对此事顺其自然,只需紧守本心即可。不过沈元希此言也是关心他,邵珩自然便也微微颔首:“多谢师兄告诫。”
“对了,师弟那串手链堪称异宝,竟然有如此清灵纯净的气息,只怕并非凡品。早知如此,我应早些将此事告知于师弟,也免得萧姑娘数年来深受神识之苦。”沈元希突然转头道:“我想了想,这手链应能镇压萧姑娘体内异种神识,可助她修成《天音镇魂剑》第四层。想来师弟也愿意割爱,暂时借给她一用,日后萧先生亦会对师弟有所回报。”
邵珩此刻被他一提,方才想起这件事,那股愧疚之意源源不断啃噬着他的心房:“那本来就是她的东西……我……我……”却是因为自己私心,一直舍不得归还,反倒令她多受苦楚。
沈元希闻言便知其中别有隐情,正想说些什么,却听到竹屋内侍女略含欣喜的声音。
“姑娘,你醒了?”
第二十五章 头疼的沈师兄(求收藏、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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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的风中既带着冬日未散的寒冷,又带着春天旖旎的花香,桃源幽谷之内落英缤纷,花瓣如雨,美不胜收。
沈元希见邵珩心系萧毓,自然亦有成人之美之心,止步于竹屋外,转身离开。
只是他却不是回他自己,反而去了刚刚离开的清静真人之处。
清静真人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捻起一抹香灰,复又轻轻弹去,眉目间温和清俊,声音略微沙哑又带着一丝疑惑:“你是说,邵师侄那串可以压制萧姑娘病症的手链本是萧姑娘之物,且其中含有你闻所未闻的清灵之气?”
“是,弟子或许孤陋寡闻,但弟子早年曾入过宗门后山摩崖云海,那里天地元气精纯钟秀,弟子本以为不会有其余地方会比那处更为清透的灵气,没想到今日竟又开了眼界。”沈元希身材颀长,微微向前倾斜,一字一句道。
“原本就是萧姑娘的东西……”清静真人眼中闪过一丝莫名异色。
“师尊?”沈元希见清静真人沉思不语,不由出声询问。
“希儿,你可是仍在怀疑萧姑娘体内元神真伪之事?”清静真人见得意弟子发问,便知他心底仍有疑问。
沈元希默然不语。
萧毓确实当年要求沈元希不将她的事情告诉邵师弟,但他在了解萧毓经历之后亦对她有所怀疑。
她当年出事之时不过三岁不到,当时被一强大元神行夺舍之举,在无萧卓护持之下最终竟未被人得逞,此为疑点之一;萧卓之前从未见过自己侄女,亦不知她脾气性格,如何就能确认后来的萧毓不是被夺舍之后的萧毓,此为疑点之二;萧毓入存微山后,他与之相处之下,发觉此女容貌天真,但冰雪聪明,堪称才智过人,明明不过十多岁的少女,却对世事、修行有独到见解,且一眼看出他在内门地位看似繁花似锦实则危机重重,此为疑点之三。
萧毓甚至未与旁人接触,仅和他几番言谈,就能猜到存微山内门如今面临的“清”字辈真传弟子相争的局面,智近乎妖。
故而,沈元希一直对她有所怀疑,认为当年可能真正的萧毓已死,如今的其实是当年夺舍的另一个人。
可是,萧毓体内元神与之契合无比,那存在的异种神识的的确确是外来残留。
所以,沈元希一直也未能确定,只零星试探,但一直未有结果。他担心萧毓实际上入存微山是另有图谋,所以他确实也不愿邵珩卷入其中。
但邵珩如今已心系于她,沈元希自己与萧毓相处久了亦不愿相信这个女孩子是邪魔外道,虽说古灵精怪、调皮捣蛋,给他很是惹了一些麻烦,但总体一直很识大体,从不过问存微内门之事。
她知晓的多数存微秘事,还是他试探时故意透露出去的,结果人家压根不在意。
只是心底到底对这个事情有几分挂怀,毕竟,如他所言,邵珩像是他的兄弟,萧毓亦十分像他过去那个无缘夭折的小妹。若能确定萧毓确实是萧毓,他自然亦会真正将她当做自己亲妹一般,亦可放心邵珩的今后安危。
“为师亦如你一样,曾有过此般疑虑。”清静真人示意弟子坐下,“但是,你师祖是何人?那青华先生萧卓又是何等人物?还有‘药圣’欧阳前辈。他们三人可以称得上是当今神州之中,修为最通天彻地,最博文广识之辈!有他们三人亲自验证查看,那萧姑娘若是真被人夺舍,他们如何会看不出来?尤其是萧先生,那萧毓是他在世上唯一血亲之人,与她有关之事,他岂会掉以轻心?你或许不知道,青华先生萧卓智计高绝,能在他面前掩藏自身真实面貌之人,只怕还未出生呢!”
清静真人微微一哂:“你这孩子修为不如他们,见识亦不如他们,却他们三人的眼光心存疑惑?”
沈元希立即站起,丰神俊朗的脸上闪过惭色:“是弟子自以为是了。萧姑娘为人其实很好,弟子也不愿……不愿如此怀疑她。只是,弟子确实觉得萧姑娘过于冰雪聪明了。”
“萧先生智计无双,是神州最年轻的元婴真人,还身兼炼器、阵法大家宗师之名,他的侄女又岂会是无能之辈?而且,他的兄长,萧姑娘的父亲,早年拜师于丹鼎派,更是炼丹之道上的奇才,若未陨落,只怕如今又是一位‘药圣’一般的人物。想来他萧家血脉就是如此不凡,本就不是常理能解释的。”清静真人伸手重新在案前点起一炷凝神香,叹息道:“或许确实是我等孤陋寡闻,世上或许真有生而知之之人。”
“师尊在弟子心中,亦如高空皓月,不下于萧先生。”沈元希认真道。
“呵呵,为师自不会妄自菲薄。”清静真人见弟子拍他马屁,不由失笑道:“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过认真刻板,难怪那小姑娘嫌弃我的得意弟子说话无趣了。”
沈元希脸色微微一僵,没想到萧毓还在师尊面前说过他坏话,心底对她更是增添几分头疼,也不知她还在哪里编排过自己的不是。
清静真人修炼之处,同清宁真人一样在归元峰后山,平日里两人常分别替掌门师尊处理宗门事务。住所虽独居一处,但在屋内,亦能时不时听到归元主峰上传来的仙鹤清鸣。
屋内,清静真人点燃的凝神香正散发着轻烟袅袅,如云似雾,嗅之淡雅清幽,令人心神为之一振。
不知过去多久,沈元希正想着自己是否打扰师尊清修,打算起身告辞,哪知清静真人又开口询问:“为师想,以你的眼光,邵师侄那串玉石手链必然不凡,若原本就是萧姑娘之物,为师却忽然想起一件古老的传说来。”
真人见沈元希正洗耳恭听,便继续道:“你可知集天下钟灵之地是何处么?”
沈元希在心底反复思索后回答:“弟子认为正是我存微宗门所在之地。”
清静真人呵呵一笑,语气温和:“你这说法却也没错,神州灵脉遍布,宗门多建设在灵脉之上,因为灵脉之旁天地元气最为精纯。而神州最大的一条灵脉便是这从南到北、横亘神州的连云山脉,我存微山便占据其中灵气最盛之处。只不过这只是近七万年来的事情。”
清静真人顿了一顿道:“七万年前,唯有昆仑山才是集天下钟灵清气之所在。”
沈元希吃惊道:“昆仑山?如今的十大绝地之一?”
“不错!便是如今的十大绝地之一的昆仑山。”清静真人眼神中闪过一丝怀念,“那是你师祖在为师入门时曾与我们提到的一段轶事传说。他说,七万年前,神州尚未经历浩劫之前,昆仑山可不似现在这般冰封千里、鸟兽绝迹的样子。那时候,传言昆仑集天下钟灵于一身,碧翠苍郁,有各式灵兽仙禽居其上,甚至有传闻中仙界之人居昆仑之巅。”
“仙界之人?”沈元希喃喃道,目中陡然发出极为明亮的光彩:“古籍记载,我存微祖师羽化登仙,莫非神州确实另有上界?”
“羽化登仙,为师亦不知真假,当今神州修为最高者如你师祖,也仅是炼虚合道的洞虚境界,距离渡劫乃至大乘飞升还有距离。”
世人只知晓存微山当今掌门修为高深卓绝,却不知到底是何修为。清静真人此言竟是承认,存微山掌门太微真人已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炼虚合道的境界。
沈元希身为归元峰亲传弟子,又深受掌门重视,自然早就知道这点。
修道之人境界划分早前曾说过,分为炼精化炁、炼气化神、炼神还虚、炼虚合道。前三层各分三个小境界,炼虚合道再分四层,分别是:分神期、洞虚期、渡劫期、大乘期。大乘期之人便是所谓可羽化登仙之人,故而实际上,炼虚合道也是三个境界。
“七万年前,神州遭遇天地浩劫,生灵涂炭、哀鸿遍野。灾劫过后,神州多了一道无人可探索到尽头的连云山脉,少了一座钟天下之灵的仙山。”清静真人继续方才的话题:“神州许多古籍记载,都曾提到过仙家传言。直到七万年前,神州再无仙人踪影,却有了修真之法传于人世,方有如今‘一斋二寺三山四派五魔’的修真风光。自那之后,昆仑山不复钟灵之气,渐渐冰封于世人面前,成了如今冰天雪地、罡风凛冽之地。”
“但是,青华先生却居昆仑附近!”沈元希突然开口道。
“不错!”清静真人目露赞赏之色,“萧先生当年出现于世人之前,是何等风采卓绝?最年轻的元婴真人,最年轻的阵法、炼器宗师,又与昆仑山有所关联,传承古老的宗门自会探查两者之间关系。若非萧先生剑术无双,震慑世人,难保不会被有心之人觊觎昆仑山秘密。我存微山虽然不贪心那所谓昆仑之秘,但却也曾查探一二,只是却最终被你师祖所阻。”
“掌门师祖,想来是知道萧先生来历。”沈元希听到这里,心底不知是震撼还是其他,一双凤目中精光四射。
“应是没错。为师一直认为,昆仑山确实不仅仅是如今的所谓十大绝地之一这么简单,你今日提起萧姑娘的玉石手钏,内含无与伦比的清灵之气,更是印证了为师先前的猜测。他萧氏一族只怕是万年前昆仑遗族之一。”
“也不知万年之前,那钟天下之灵的昆仑仙山又是何等风光?”清静真人最后叹息道。
沈元希告辞离去,脑海中反复浮现着这句话。
他虽是出身世家,但因不是嫡子,自小饱受疾苦,亦曾受人欺压。修行之后,一心向道,追求至高无上的修为境界一直是他沈元希心中所追求的道真。他从不认为自己会止步于元婴期,对炼虚合道这般境界亦是志在必得,甚至追求更高层次。
如今听了清静真人讲述的所谓万年之前的传言,令他更是下定决心,探求所谓仙家之秘。
青华先生神踪无影,但存微山却有另一位萧氏之女。
只不过,他一想到要去萧毓那里询问这些事情,就不禁有些头疼。这四年来他实在也是对这丫头有些怕了,三言两语就被她将话带到沟里、自打嘴巴的事情多了去了,导致他现在基本上不愿主动与她闲聊。
想到如今邵师弟倒是与萧毓还算谈得来,不如想办法让邵师弟去询问一二?也不知那小丫头愿不愿意说。
沈元希仰天长叹,唉,弟弟已倒戈,妹妹太不乖,作为兄长,真是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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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贪颜未忘前尘事 今生却惹相思
桃源峰,繁花似锦,尤其南侧幽谷中更是一片诱人的粉色绵延不绝。
竹屋外清泉潺潺,水面上撒着点点粉瓣,花香浓郁带着春日的芬芳。春日晴朗的阳光筛过枝叶,投下温暖而又斑驳的光影,透过纱窗,照在竹屋内小儿女的身上。
邵珩看着榻上的少女微微睁开眼眸,往日神采飞扬的眼睛好似黯淡了几分,透着一点点虚无。
萧毓长长的睫毛如两把小刷子扑闪了几下,带着几分茫然地看了看邵珩,眼神陡然一变,整个人猛然坐起,怔怔看着他。
邵珩反被她动作吓了一跳,见她如今呆呆的不复往日俏皮模样,使得她原本就清丽的面容上带着几分憨色,心底即好笑又怜惜,伸手在她眼前摆了摆:“想什么呢?”
他话音未落,萧毓已然清醒,虽然内腑受了些许创伤,仍隐隐作痛,但眼睛微微眯起像一只懒散的小狐狸,懒懒靠在身后的软枕上:“哎呀,被你知道了好像。”
邵珩见她虽然面容苍白,但神情语气已恢复到往日模样,微微放心。
只是不知为何,他觉得萧毓方才那般样子竟更真实一些。
听她所言,邵珩心底到底想起此行本来的目的。
虽然他已从沈元希处得知了来龙去脉,却仍心底有些无法介怀为何萧毓在这大半年里,竟一丝口风未露,言语中真真假假,让人捉摸不清。
“毓儿,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萧毓微微鼓起桃腮,臻首低垂,眼神盯着下方,幽幽道:“本来就不是什么大问题。”
邵珩闻言,心里涌起一股气来,虽然依旧是温和的笑着,但是语气却有些生涩:“就方才你那样子,你和我说不是大问题?沈师兄都和我说了!”
萧毓闻言不服气地嘟哝道:“就知道那家伙靠不住!”
邵珩被她这理所当然的语气气乐了,想到她的事情自己一无所知,心底又有些泛酸。虽然知道不应该,但邵珩仍有些嫉妒沈师兄这四年来在她身边,知道她的种种事情。
他正要继续说些什么,萧毓却突然神色奇怪的举起左手,看着手中那玉鱼手钏。
“咦?这个不是我的小鱼链子么?”萧毓脸上闪过明显讶色,“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我还挺伤心的,怎么又出现了?”
邵珩闻言万般话语都是一哽,只好咽下之前想说的话解释道:“你……你当初不小心落在安王府了,我本来想以后什么时候遇到你再还给你的……”
他看见少女慢慢睁圆的杏眼,黑白分明的瞳孔中透着怪怪的意味,轻轻咳嗽了一声故意严肃道:“这玉石链子好像能缓解你的病症痛楚,你要是早点告诉我,没准早就将身体调理好了!”
萧毓脸色一凝,轻轻转动着手中玉石手钏,若有所思道:“姑姑给的链子,能压制我的病?”
“姑姑?”邵珩疑问道。
众人皆知青华先生萧卓孑然一身,只有寥寥数人知道他有一侄女。
又哪里来的姐妹可让萧毓称呼一声“姑姑”?
萧毓自知失言,她休息了一会后精神已恢复许多,明眸渐渐璀璨有神,此刻眼珠一转,当真是流光四射:“没什么!你藏了我的链子,这半年来这么多次见面,你干嘛不还给我?”
邵珩觉得自己耳朵有些发热,面上却依旧镇定,清俊面容仍微微含着几分严肃,直直盯着萧毓。
就看眼前的少女被他这么一看,也不退让,反倒一本正经道:“你看,我虽然没告诉你我的事情,可是这本来就是我自己的事情啊,为什么一定要告诉你?可你却没及时把我的东西还给我,明明是你不对。”说到最后,她见邵珩脸上愈发严肃,声音也不由低了下去:“大不了……两个人都有错,大家扯平呗!”
邵珩看着她,微微有几分伤心。
她说得没错,这本来也不是非要告诉自己不可。
只是看着她清丽绝俗的面容,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和她嘴角若隐若现的酒窝,他仍然轻轻伸出手握住萧毓那软若无骨的柔夷,心意竟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萧毓在邵珩牵住她手的瞬间,下意识就要抽开,哪知往日里一直对她百依百顺的男子竟未放手。那宽大的手掌干燥温暖,带着薄薄的一层茧子,却并不粗糙,有力但不粗鲁地握住自己的右手,好像被他整个包在掌心。
萧毓心底觉得有些事情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果然,她看着邵珩眼神中透着前所有未的华彩,真挚而热烈地看着她,他说道:“毓儿,我心悦你。”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萧毓突然觉得这春日的阳光有些炫目,否则她怎么会觉得好像是置身在另一个时空里。
那里没有苍翠的山林,却有林立的水泥高楼,在那个充满栀子花香的校园里,也有一个清秀英俊的少年绽开他那如春日阳光般的笑容,对着自己说:
“小鱼儿,我喜欢你。”
毓儿,我心悦你。
沈元希之前所说的关于她的一切,都没有太大出入。就连那些对她怀疑,在萧毓看来都是情有可原。
只不过,她的的确确是萧毓,从出生开始到现在,没有被任何人夺舍。
但又的的确确也是另一个人。
她带着对另一个世界的所有记忆,转生在萧毓的身上,用她原本世界的话解释,就是所谓“穿越”。
萧毓的前世一生,都在幸或不幸中交织渡过。不幸为孤儿,幸尔有对她宠爱有佳的养父母;不幸意外失去对她恩重如山的养父母,幸运地遇到一帮关系匪浅的朋友和赏识的上司。
有幸遇到了一个给予她无限温暖、令她牵挂一生的人,却阴差阳错迎来别离。历经磨难后重逢,还未来得及喜悦,她就意外身亡,莫名投胎到了这个陌生却熟悉的神州世界之中。
结果,没多久,萧泽夫妻遇难了,此后又遭遇夺舍痛楚,又需在众人面前装小孩子,性格逐渐有些古怪起来。
说来幸好她穿越之时是在母亲身怀六甲之时,肉体灵魂浑然一体,否则在数位元婴真人眼皮底下又如何能混得过去?
至于她比一般孩子成熟懂事、世故老成的问题,萧卓自己自小本就远超同龄之人,倒没往这方面去想,只觉得他的侄女自然聪明得理所应当。
萧毓虽然因种种原因平时脾气有时候古怪了一些,但自己认为是自己白白捡了数次性命,倒还算乐观,。
直到那年,清河郡里,烟波湖畔,她遇到了这个一如记忆中的人一样的灿烂笑脸。
所以,她才会不由自主地追随邵珩的脚步去了邑都,方会有后来行救人之举。
皆是因为,邵珩与她前世有缘无分的爱侣有一张十分相似的面容。
萧毓本想以后寻机会去存微山打探,哪知回程途中体内异种神识作祟,机缘巧合入住存微山内门。
少女的心思在心底百转千回,如同弯弯绕绕的曲水,却有些不敢见他,一拖便是四年。
她只能从沈元希的只言片语中获知一点点消息,不断同心底那人对比,越对比越是无法确定。
就连邵珩入了内门之后,她也只敢悄悄去他曾经的住所,悄悄地一个人缅怀。
那日瀑布下,萧毓其实心想:算了吧。
轮回往生,本就应忘却前尘旧事,她的记忆,或许本就是一个错误。
没想到,猝不及防之下,与邵珩重逢,她看着他带着迷茫的眼神看着自己,心底涌起的是巨大的喜悦。
她以为,他也对她有印象的。
可惜的是,半年来相处,她几番言语试探,用前世的零星几点希望唤起他的记忆,邵珩却一直未有所动。
那日,她终于鼓起勇气以自己前世的姓名询问邵珩。
是的,余真真便是萧毓前世的姓名。
那一天,萧毓的梦醒了。
她终于确定,无论邵珩是或不是,他都没有与余真真相关的任何记忆,只是她在齐国邑都救下的安郡王,是存微山玉泉峰的弟子,是她在这个世界新认识的伙伴,却唯独不是,她的阿绍。
萧毓看着邵珩,心底腾起复杂的痛楚,以及强烈的内疚感,无法直视眼前人的面容。
原来这半年来,她沦陷在虚无的回忆中时,却令另一人也因此沦陷。
萧毓看着邵珩真挚而热烈的眼神,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温暖,忍住心底那隐隐的疼痛,和无边无尽的愧疚惶恐,面上神情一点一点的冷下去。
端雅清丽,高贵淡泊,虽然赏心悦目,却又有一种拒人千里的凛然。
邵珩只觉得掌心凝脂般的小手失去了点温度,带着一丝冰冷,下意识握紧了几分:“毓儿,我心悦于你,若你愿意我……”
“我不愿意!”少女语气好像是在说这窗外的春风,又好像是在说天边的云彩,如云淡风轻,一字一句道。
可邵珩看到她的眼里的疏离,真真切切。
“邵珩,我不喜欢你。”
对不起,我喜欢的,不是真正的你。
奈何桥上,彼岸花畔,是我,少喝了一碗孟婆煮的汤。
第二十七章 舟行踏浪心莫测
晴空下,碧蓝的天空呈现一种极为水润的光泽。
清晨,连云山脉中依旧被云雾缭绕着,直到朝阳升至山头,金灿阳光洒下,方渐渐流露出山林或壮阔或秀美的面容。
存微山中突然驶出一座泛着琉璃般光彩的三层飞舟,舟身以乌金沉水木为龙骨,涂以玄漆,其上雕栏玉砌,华美非凡。
此舟起先速度缓慢,在山雾间缓缓而行,待出了存微山地界之外时,便突然提速上升至高空,如风驰电掣,往东南方向而去。
正是存微山前往参加笑浪山庄开鼎丹会的一行人。
舟内共上中下三层,最上层自是给带队师叔清修居所,最下一层乃是随行杂役所居,中间一层才是此次外出历练的亲传弟子所居。
此时众人皆齐聚于第二层厅堂之内。
此次出行由天游峰的李沣泰师叔及早前外门大考上监考的郑英两人带队前去。李沣泰道号“清泰”,是太尘真人最小的弟子,修为刚刚达到入神期。此时,正同随行的八位内门亲传弟子说些什么。
“这位是你们清静师伯故交之女,上官姑娘。”李沣泰样子看起来三十不到,十分年轻的样子。但因是太尘真人的弟子,常年跟随太尘真人处理存微对外事宜,行动间十分干练简洁。
他指着立在他右侧的少女对众人道:“她同欧阳世家关系匪浅,此次亦随我等同去丹会。她虽不是正式入门,但亦是我存微半个弟子。你们在外皆已同门相称即可。”
而后又冲那少女点点头:“上官侄女,你修为比他们稍高,这些弟子烦你同陆济多照看了。”
萧毓面容端庄肃丽,看不出一丝俏皮精怪,璀璨的明眸亦是沉静无比。
她微微一笑,举止优雅地福了一福,嗓音轻柔:“李师叔哪里话,几位师弟师妹皆人中龙凤,陆师兄更是风采卓然,一路上安排得没有一处不妥,又何须我照看。”
邵珩站在对面看着她一本正经娓娓道来的模样,举止优雅、进退有度,一派大家闺秀的风范,嘴角微微翘起几分弧度,眼神中闪过一丝戏谑。
果然,就看见对面那少女暗地里恶狠狠地瞪了自己一眼,偏偏她眼睛又大又水灵,看不出一丝威胁之意,看起来只像一只露出爪牙的猫咪。
那天在竹屋里,邵珩听到萧毓用那般疏离的语气直接拒绝的话语,心底说没有一点难过,那是不可能的。
他早先就已知她心里另有所属,只是没想到萧毓不似旁的女子羞涩,竟直截了当的回绝了他。
可是,邵珩心意已定,想到过去自己父王对母妃的没脸没皮,当即面上毫不在意地答道:“没关系啊,我喜欢你。”
说完就见方才一脸凛然的萧毓脸上好像“咔嚓”碎了什么东西,杏眼微瞪,小嘴微微张,神情有几分惊讶和茫然。
这剧本不对啊?
他不是应该面露哀伤,拂袖而去么?
邵珩乘胜追击,手里捏了捏萧毓那软若无骨的小手:“你现在不喜欢我,以后未必也不喜欢我,你只要知道我喜欢你就可以了。”
这一定不是阿绍,她的阿绍才不会这么无赖!
萧毓继续想把自己的手解救出来,哪知悄悄努力了半天也无果,反被邵珩在掌心挠了一下,浑身一个激灵,心底那些悲伤、哀伤、内疚什么的都飞到爪哇国去了,猛然一甩手,终于将自己右手抽了出来。
“我……我有许多非常非常坏的习惯,而且……而且……”萧毓憋了半天,脸都憋红了,终于想到:“而且我有病!你看我脑子都不太对劲!”
邵珩心底既酸且涩,看着她眼神慌乱地胡找借口,心道:你就这么不喜欢我么?
可是他今天也不知是怎么了,脑子特别清晰。萧毓平日里精灵古怪,极擅歪理,又带着几分小无赖,自己干脆就比她更无赖一些。
果然,无论萧毓如何说,邵珩一直温和清俊、君子如玉的脸上带着几分痞气笑容,来来去去就一句:“没关系,我不介意。”
还认真看着萧毓道:“你这个病症,有这手钏,很快也会好了。”
这却是大实话,如今萧毓佩戴玉鱼手钏之下,毫无凝滞的练成了苦练不成的《天音镇魂剑》第四层,近来一个多月未曾受神识波动之苦。
邵珩当时难得见这丫头说不出话,心底虽然仍然有些难过,但也不禁暗自偷笑。
邵珩见萧毓小脸憋得红红的,苍白的脸颊上生起几分血色,增添了几分娇美,心里柔软得一塌糊涂:“我知道毓儿想找人,我说过的,我陪你一起去,天涯海角,直到找到人为止。若是找不到,毓儿,我也陪着你,好么?”
风逸温润,笑容温暖且阳光,春日的光影之下,这个少年好像在微微发光。
萧毓是真急了,她前世的经历是她隐藏最深的秘密,仅在面对邵珩时偶尔走漏一点点风声。可她看着邵珩,怎么都容易想起阿绍,根本无法真心实意的回应他?
这个世上,唯有真心方能换得真心。
她自己虽然已经想清楚了,将邵珩当做是完全不同的另外一人,却如何完全毫无芥蒂地爱上他?
人的心,最是莫测,难以触摸,人也却最容易被自己的心所出卖。
萧毓只想着,她不可能装一辈子。若是给了邵珩希望,此后他要是知道了她的心底秘密,又将会如何看待自己?
把一个人当成另一个人的寄托,她自己都觉得过分。
可是这些话萧毓一句也说不出口。
最后,面对邵珩的话,她只能干巴巴道:“我不喜欢你。”但明显已无气势
两人如小儿斗嘴一般,闹了半天。
萧毓干脆耍起无赖,把邵珩赶了出去,气鼓鼓不见他。
邵珩心里微微发苦,又觉得这样的萧毓颇为有趣。那边萧毓心底柔肠百转,亦是苦恼万分。
本来邵珩以为,最近应不会与她相见了,毕竟当时两人颇有几分不欢而散。
没想到,掌门师伯祖竟安排萧毓与他们一起同去笑浪山庄,倒是让他又见到了这丫头另外一副样子。
萧毓如今显然有些回过味来了,对当时自己竟被他噎住十分懊恼。现在看他还居然敢偷偷嘲笑自己,心底微微有些生气,一个又一个眼刀飞出去,恨不能在这个人身上扎几个窟窿出来。
邵珩受了一个又一个眼刀,面上满不在乎,只微笑得看着她作怪。心里却好像被扎了几个窟窿一般,又疼偏偏还欢喜。
虽然他一开始恋上萧毓,有那么几分是因为早期幻梦的缘故。但是后来,那个梦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像从未出现过一般,而将近一年的相处下来,那或娇俏或生气或忧伤的眉眼,牢牢占据了他的心房,带着蜜一般的甜。
虽然,现在这甜里,带着难言的苦涩,闹得他的心又酸又涨。
少年的心底,凭着一小股倔强,偏偏不肯在她面前再退让一步。
两人在舱内你一眼我一眼,眼风互扫,无视旁人的存在。
李沣泰和郑英已然离去,南宫北斗瞪了邵珩一眼,虎虎生风地也走了。
船舱内气氛便渐渐变得有几分怪异。
陆济浅浅笑着同萧毓打了声招呼:“上官师妹,不知沈师兄可好?”
此言一出,周子安、司建弼都是脸色微变,另有一个美丽羞涩的少女亦目露几分意味深长的探究。
就是邵珩也微微觉得有几分尴尬,面上笑意微淡,目色中含着几分冷意。陆济先前于小苍峰时,互相打圆场,邵珩本觉得他是个妙人,今日看来,只怕此人亦是自有心思。
沈元希因宗门吩咐,外出办事,众人皆不知他去于何处,故而此行亲传弟子当中便是陆济为首。
只是,陆济却估摸错了萧毓的性子。
但见方才还雍容闲雅,看起来高贵清冷的萧毓当场翻了个白眼,轻轻哼了一声:“沈师兄?关我什么事?”忽然,她又上上下下看打量了陆济几眼。
陆济被她看得莫名其妙。
“你又不是归元峰的人,这么关心他?莫非是……”萧毓做恍然大悟状。
陆济先是一愣,顿时觉得身旁周子安、司建弼等人射来的目光中有几分奇怪之色,心底方反应过来,这女子竟暗示他有断袖之癖。当场脸上再也挂不住笑容,拱了拱手就匆匆离去。
邵珩觉得好笑,微微瞥了萧毓一眼,暗道这个捉狭鬼。
那个羞涩少女面色微红,深深看了萧毓一眼,也走了出去。她是天游峰清岚真人的弟子,名唤水芳芷,亦是此次出行使者之一。
萧毓似笑非笑地看了邵珩一眼,又淡淡地瞥了另一旁那绝美脱俗的青衣女子一眼,也扬长而去。
她一走,周子安跳了起来,扑过来就扯住邵珩衣领叫道:“好你个邵珩!上次还跟我说你不认识上官姑娘!刚才你两眉来眼去的,又是作甚?”
邵珩被好友拉住衣领,想起当时情景,不由无语,前因后果复杂,萧毓真实身份又不能随意说,只好道:“这个……当时是真不认识……”
周子安虽然带着戏谑,但语气又含着几分认真,悄悄道:“你莫非是忘记我上次说的事么?你已经得罪了南宫昭,如何会……又……你看那陆师兄言语中亦是知道那个传闻,明显等着看沈师兄笑话呢。”
司建弼已经不知何时走了出去,一旁的上官诚泰比之外门大考时更加壮硕了几分,他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奇怪道:“沈师兄有什么笑话?”
邵珩拿开周子安揪住衣领的手,整了整衣服,面色平淡道:“跟沈师兄没关系,我们三人本就是旧识。只是之前我不知上官姑娘名讳罢了,没想到是她。”
周子安还要说些什么,却见宁青筠忽然走到面前,笔直地盯着邵珩,一字一句道:“她是什么时候来的?”
邵珩微微愕然,方想起,宁青筠入门之前却是萧毓的侍女。眼前之人容貌倾城,比早年少了几分戾气,多了几分柔和,但依旧眉眼冷得如霜似冰,一点都看不出她是天生火元之体的体质。萧毓固然容貌灿若瑰蓉,气质狡黠莫测,但邵珩也不得不承认,萧毓在颜色上依旧比眼前女子稍逊一筹。
此时,那双美丽动人的眼眸里涌动着复杂之极情绪,原本就白皙的肤色竟苍白中带着几分青色,一双红唇亦被其紧紧咬住。
邵珩默然不语。
宁青筠脸色血色又去了几分,身形摇摇欲坠:“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邵珩不知她为何如此,心底莫名其妙的同时又起了一分恻隐。他记得,这个女子虽身负绝世容颜,却与青华先生萧卓似有仇怨。
宁青筠见得不到回答,猛然一扭身姿,冲了出去。
徒留邵珩、周子安、上官诚泰在原地面面相觑。
第二十八章 寻亲访旧怜苍生
存微山的云霄飞舟胜在安稳妥帖,又华丽气派,于速度上却仍旧比不上御剑飞行。
实际上,云霄飞舟的速度并不慢,大派宗门打造专为代步之用的东西,比外头的飞行用品或是修士自身修为驾云的速度要快上不少。但是,存微中人出行,若不是需要代表宗门,一般都习惯于自己御剑来去,不仅速度有飞一般的感觉,且胜在逍遥自在。
存微山深入连云山脉,御剑出行前往笑浪山庄需两天两夜。以云霄飞舟代步,全力疾驶亦需四天不到。只不过,事非紧急,众人是应邀前去参加丹会,所以李师叔便命人缓缓而行,大约到笑浪山庄还需五天光景。
此时自打从存微山出来,已过了一天。
云霄飞舟上,萧毓独自一人端坐房内,正盯着面前一个细长的剑鞘发呆。
此鞘通体紫色,其上有银色光点遍布,如天空中繁星点点。
这本是邵珩在拿到天机剑之前,萧毓打算赠他的贺剑之礼。此剑鞘由一种特殊的植物迷楮枝制成,此枝枝身布有紫色纹路,若折下佩于身上,可摒除迷障。
萧毓又在其中添加了一点点星辰之精,自然是暗含邵珩所学的《万象幻星诀》,到时候他的剑置于鞘内,可无时不刻感受星辰气息,用于养剑是再好不过了。
可是,自邵珩对自己剖心表白之后,萧毓这剑鞘却有几分烫手了,不知该不该送出去了。
萧毓脑海中不断交叠闪过阿绍和邵珩两个身影,前世种种时光与今生交错出现,心里烦闷不已。
平心而论,阿绍对她意义非凡,在烟波湖遇到邵珩后她才发觉,前世之情有如刻骨之髓,从未有一丝褪色。
但是抛开邵珩与阿绍相像这点,两人脾性又有许多地方不同。回想邵珩伴她游玩山水的半年里,这几天萧毓自己偶尔也会有几分恍惚:若是未曾遇见过阿绍,或许自己也会喜欢上这个清俊的男子吧?
只是可惜,一切没有如果。
呆看了这她亲手所制的剑鞘半响,萧毓右手一挥,将剑鞘收入绞丝银镯内,推开房门,走到甲板之上。
看着飞舟之外云蒸霞蔚,不断超过一群群飞鸟向前驶去,萧毓心想,若是从前,她是大约也是会不喜被困于飞舟,会乘机跟邵珩一起出去到处逛逛。只是,如今为了免于两人之间尴尬,或让邵珩进一步误会,还是尽量减少见面吧。
萧毓摸出一小包干粮,无聊地站在飞舟船舷处投喂飞鸟,心想:也不知道邵珩现在到哪里了,找到人没有?
心事重重地少女并不知道邵珩对她的情意之坚定,就如同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其实亦无法将邵珩完全当做陌生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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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溪村,位于神州强国大楚境内北部。
然地处偏僻,被群山环绕,内外出入不便,颇有几分与世隔绝。因道路不畅,内外消息闭塞,村民民风淳朴稚然,皆辛勤劳作,又时不时入山打猎,倒也自给自足。
凉风习习,山林自然是不如连云山脉巍峨壮阔、云蒸霞蔚。但此地春日枝桠新抽芽,一眼望去皆是极嫩的绿色,其中更有些许粉色点缀嫩绿,虽比不上桃源峰那艳丽漫山、粉如云霞,倒也春意盎然。
村落屋舍错落有致,三三两两相邻皆不甚远。只偶尔有一两顶屋子遥遥在田地的另一头,显得有几分孤零零的。
此地少有外人到访,故而当一个头戴斗笠、看不清面目的人走进村后,不仅乡间小道上的几位玩耍的孩童露出好奇的目光,就连在地里劳作的乡民亦投来谨慎的眼神。
那人披着灰色斗篷,背后有一个长长地布条好像包着什么东西,整个人看去有些风尘仆仆,他走到三个正在路边玩耍的孩童面前,出声询问了几句。
三个小孩先是有些害怕,但见他语气温和,又取出一些看起来十分精美可口的糕点时,都纷纷争相回答他的问题。
“谢谢。”那人语气里透着温和及笑意,将几块糕点分给孩子们,便朝村子中一个偏僻之所走去。
其中一个小孩见远处自家壮硕的老母正提着一根擀面杖满脸紧张地赶过来,立即将那糕点塞到嘴巴里,生怕被人抢走。刚塞到嘴里,这个名为“虎子”的男童眼睛便不由睁大了:“唔!好好吃!!”
另外一个男孩子也学着他将糕点塞在嘴里,同样睁大了双眼:他从没吃到过这般甜、这般软、这般香的糕点!
“二丫!你怎么不吃,再不吃,你娘又会把好东西给你弟弟了!”虎子一脸渴望地盯着小女孩手里的糕点,奇怪道。
二丫呆呆地拿着两块糕点,眼睛里既惊叹又迷茫:“那个大哥哥好像仙人哦!”
方才那人冲自己道谢的时候,她看到了斗笠下那人的脸,她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男子,连村长家那个中了秀才的儿子也没有刚才那人那样好看。
二丫心底正想着:以后她一定要嫁给这么好看的男子。哪知道手上一空,好看哥哥给的糕点已经被虎子给抢走了,当即哇得大哭起来,哪里还记得那人的样子。
差点多了个小小新娘的邵珩,正步履不疾不徐地朝姜家走去。
因距离云霄飞舟到笑浪山庄尚有几天,邵珩想到此行师尊的交代。虽然师尊是让自己丹会之后再行前去,但师尊如此重视此事,他便想不如去丹会之前先去师叔亲人所在之处看看。
邵珩与李沣泰和郑英说明了情况,两人听闻与清怀有关,自然也同意了,只告诫他自己一切小心行事。
他出发前也找过萧毓,但是当时萧毓本是一脸“呆得闷了想出去走走”的神情,结果又突然变了脸色,不愿与他一起。
邵珩心底苦笑一声。
显然萧毓对他有几分避开的意思在,不似往日亲近。而萧毓自己也确实是这个想法,她与邵珩若是继续牵扯,这情债可是扯不断、理还乱,干脆先避上一避,让两人都冷静下也好。
邵珩也不愿迫得她太紧,只是虽然已决定随心而动,但萧毓如此连续几次拒绝,到底让邵珩心底增添了几分沮丧之意。
含着轻愁的少年,轻轻弹去衣服上的尘土。
离开存微山前,太皓真人又教授了他御剑之法。他先是赶去同清言真人旧日家仆联系,打听到师叔亲人所在。
不到半夜便御剑到了这云溪村内,为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邵珩换了身衣服,以斗笠遮掩面目,进入村子向垂髫孩童打听姜家具体所在。
清怀师叔当年因被拐卖,只知自己姓姜,姓名都是后来自己起的,意为怀念思乡。
这次据打听到的消息,姜家在迁徙途中遗失了幼子,后来辗转寻了许久皆无所获。迁徙途中又遇到疫病,姜怀师叔的双亲俱已去世,唯独兄长带着妻儿最终定居此地,而今却也只剩下一个孙子。
那仆人告知,那姜氏子因自幼孤儿,生活十分不易。邵珩纵观此地风貌,亦能对此地生活艰辛感知一二。他想到人世无常,自己虽遭逢大变失去双亲,但自幼却锦衣玉食,除了习武辛苦之外,却从未真正知晓人间疾苦。后来入存微山修习道法,虽然粗茶淡饭,但亦是不差。
邵珩心底涌起几分异样感觉,心想:我当初执意入山,是为了除魔卫道,希望不再有如邑都这般惨事发生,日后有能力护卫亲人。但修行之后,虽精通法术,却对云云苍生疾苦而无能为力,那么,修道之人便是只为自己而修么?天道是否真的无情?可是我一人之力,又如何能改变世间种种?
邵珩心里微叹,心头如浮了一层灰雾,挥之不去,对周围事物竟恍然不觉。
忽然,耳里随风而来一个稚嫩得声音:“婆婆,那个小哥哥好可怜,我们去帮帮他吧?”
一个嘶哑苍老如老树枯鸦的声音回应:“哼!你帮得他一时,可帮得了他一辈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自有定数。别多管闲事,走吧。”
邵珩闻言脑中顿时一清:是了!天道有序,各司其职。身为医者,自当治病救人;身为兵将,便要保家卫国;身为官吏,便要护卫一方百姓。众生皆苦,修者亦苦,我等修道之人,除魔卫道,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庇护凡人便是我们正道弟子的职责。至于如何解决百姓生计,却是朝廷和官府应做之事。
邵珩心想:那老妪言语虽然粗鲁,但道理却不粗,咦?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
他抬眼望去,见那老妪一手拄着一杆木制拐杖,一手牵着一个六七岁的女孩子,模样皆十分平凡,邵珩从未见过。两人正朝村的出口方向走去,同邵珩擦肩而过。那女娃面色蜡黄,但是一双眼睛圆溜溜、水汪汪,仍旧一步三回头地看向某处地方。
邵珩看到那眼睛,竟有几分像萧毓,只是没有她那般顾盼神飞、自信璀璨罢了,心底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毓儿一个人无聊不无聊?”
他心思一定,立即发觉前方屋舍拐角的地方有些异样声音,正是方才那个六七岁女孩回头看的地方。
“打!给我狠狠打!让他再偷我家的东西!”有个中气十足的声音正恶狠狠地喊道,同时传来一阵拳脚相加的声音。
邵珩不用看也发觉前方离自己要去的姜家所在不远,不由心底一沉,当即大踏步走向声音来源之处。
他因心切前方,故而没有发觉,那原本背对他的老妪猛然转过头,死死盯着自己背影一会,眼中有一丝欣喜,又有一丝深深的惊恐。
“竟然是他?”老妪声如细蚊喃喃道。
“婆婆,怎么了?”小女孩天真地看着突然停下脚步的婆婆问。
那婆婆眼神中闪过怜爱,道:“没什么,快走。”说完就加快步伐,也不顾小女孩人小腿短,往村外行去。只是婆婆手里轻轻一动,有一缕清风散出,却全无痕迹。
笑浪山庄附近的泉北城内,有无数人从神州各地赶赴于此。无论是此时独处的邵珩,还是正在云霄飞舟之上的存微诸人,都还不知晓,一场诡谲风云即将在此地渐渐掀开序幕。
后人记载《神州志》中曾如此注言:“神州之乱,始于笑浪;七剑齐聚,亦始于泉北。”
第二十九章 回归(求收藏、推荐)
在存微诸人的云霄飞舟即将到达笑浪山庄的前一天,邵珩已然御剑赶回。
那日在云溪村里,邵珩已同清怀师叔的亲人见面,并通过清言真人所传秘法,确定那个孩子确实是师叔血亲。
当时,邵珩找到那个孩子时,那个不过十岁光景的男孩子正被一群同龄人打倒在地,遍体鳞伤。
邵珩拦下其余打人的孩子,询问了一二,得知是近来村子中总有鸡鸭蔬果失窃。那领头的胖小子说在姜家院子里发现了啃剩下的鸡骨头,便来讨个说法,结果姜家小子死活不承认,才气不过揍了他一顿。
邵珩从怀里取出一包食物给了那几个孩子。
他知晓此地与外界不通,若给予银两钱财,一是怕惹眼,二是此地也用不到银两。干脆将原本打算带给萧毓尝尝鲜的零嘴分给了他们。
邵珩待其余孩童散去后,转身见那个满脸伤痕的男孩子正用一脸警惕的目光盯着自己,如他以前在山林中见过的受伤幼兽。
“你是谁?”那孩子说话十分老成,虽然受了伤,但站起后身体依旧十分笔直,退后几步道。
邵珩见他身材骨瘦嶙峋,面容微陷,知道这是长年累月吃不饱所致,心中不知是何滋味:“你可是叫姜石?”
姜石闻言眼中疑色更重,身形更是想要往后缩去,哪知眼前这个带着斗笠的人不知如何动作的,突然伸手按住自己的肩膀。他心底大骇,剧烈的挣扎起来,但是肩头那只手掌如磁吸一般,牢牢按在身上,肩膀一沉后竟丝毫动弹不得。
他正想着,莫非遇到拐子了?结果肩膀处传来一阵暖流,好像随着血脉在体内涌动,暖流所过之处,身上刚才被打的地方都如被一只温柔的大手抚过一般,疼痛尽去,浑身暖洋洋的,连饥肠辘辘的肚子好像也不叫唤了。
姜石惊讶间,听到那个人语气温和道:“莫动,一会就好了。”他抬眼看去,便看见一张清俊丰朗的面容,含着温和如暖阳的微笑,对自己说。
他那冰冷倔强的心底,不知为何逐渐被安抚下来。
后来,在姜家那个破旧的茅屋里,邵珩通过清言真人所传秘法,确定姜石确实是师叔血亲。
邵珩告诉姜石,自己是他叔爷爷的师侄,因清怀师叔离世,宗门欲寻他后人照拂一二,问他是否愿意之后跟他回去。
哪知道姜石在见识了邵珩先是轻轻一按就治好了自己身上的伤势,又从一个极小的袋子里拿出一些食物干粮给他吃后,竟然当场跪下求邵珩收他为徒、传他仙法。
邵珩拉起他来,仔细看了看姜石面容。
只见洗漱一番的姜石与方才初见已判若两人,虽然依旧瘦弱,但他不仅有一副剑眉星目的好面貌,根骨亦是不错。只是眼神中满含着倔强和不平,和几分愤世嫉俗。
邵珩确实有心将他带回存微,并借机让他入外门修炼,但见他神色心底却不由沉吟,当即严肃道:“你为何想学这些?可是为了向方才那些打你的人报仇?”
姜石嘴上虽道:“我就是想学本事,不再被人欺负!”但是眼神中依旧流露出几分不甘。
他见邵珩原本温和地面色逐渐有些冷峻,到底还是个孩子,心底既慌乱又害怕,想到过去种种,又气又伤心道:“邵大哥,为什么?我明明没有偷人家的鸡鸭,院子里的鸡骨头是我半个月前在山上做的陷阱抓的。那陈小胖从小欺负我,动不动就纠集了人在我家闹事。他家大人也不是好人,当年因为我爹爹拒绝将一块狼皮卖给他家,他们乘机在我爹爹打猎的时候引来老虎,害死了我爹爹,我娘也因此大病了一场离我而去。只剩下我一个人!凭什么我就要被人欺负?凭什么我就不能找他们报仇?”
一边说,姜石消瘦但俊秀的面上泪珠滚滚而下,说到最后整个人伏在桌上,失声痛哭起来。
邵珩心底恻然,不由想起了自己,当初仇人徐鹤伏诛,本应当是大仇得报,可他心底愤懑依旧无处发泄,就如现在的姜石。
他伸手摸了摸姜石的小脑袋,手掌宽厚温暖,令姜石慢慢停下哭泣。
邵珩想了许久,缓缓开口,似乎也是在对自己说一般:“是我不了解情况,邵大哥给你道歉。不过,报仇不是不可以,但你若入我存微,切记不可因仇恨蒙蔽了双眼。学好本事,是为了保护自己和自己身边重要的人,而不能滥用。害你父母惨死者自然不可饶恕,但方才那些孩子虽然打了你,但到底只是小小皮肉之伤,未曾做伤天害理之事,你若心底实在不服气,日后小小教训一番倒也不是不可。只是,我认为,当你有了本事的时候,却会觉得已无必要了。”
姜石伸手擦干泪水,邵珩的话他虽然似懂非懂,但此人是他父母亡去后唯一对他如此和善的人。姜石见邵珩相信自己的话,还给自己道歉,嘴上终究道:“我知道了。”只是眼神中仍旧有几分茫然。
邵珩见状,知晓此事非一时可解,就是他自己到如今真的回想当时情景,依然心绪有所波动,便也不多说什么。
因邵珩接下来还要去笑浪山庄参加开鼎丹会,姜石此刻并不能算是存微之人,不便前往。又觉得此子性情有几分偏激,不知日后对他是好事坏,不如亦晾他几日。
只是,姜石虽然已经是十二岁的年纪,但因常年饥一顿、饱一顿,面黄肌瘦,看起来比旁的孩子矮小。又常被其余孩童欺负,身上暗伤亦有许多。
邵珩便停留了一日半的时间,教了他一套简单的拳法,强身健体之用,又给他留下半个月的食物充饥,便说过半个月再来接他。
邵珩走时,夜色中的姜石一脸依恋和倔强,十分不舍,目光中流露一丝害怕,显然担心这个人一去不返。这时候,邵珩方从他身上看到几分孩童的样子。
他安抚地笑了笑,体内真气一转,背后天机剑破布而出,悬空绕了身体半圈后带着他冲天而起,有如一道流星消失在夜空之中,徒留姜石一脸惊呆的模样在原地半响说不出话。
“真的是仙人!”过了许久,姜石神色振奋地在原地一蹦三尺高,右拳狠狠打在左手掌心,激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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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珩归队之后,向李师叔简单汇报了下情况。李沣泰听闻姜石的经历,心底亦有几分唏嘘,但面上不显,只让邵珩好好休息。
原来,他前几天接到外门弟子传来消息,此次丹会上所公布的丹丸功效十分神秘,不是一般固本培元或增加修为之用。
因此丹由丹鼎派和笑浪山庄共同炼制,丹鼎派有心助长自家声威,不仅丹鼎派掌门弟子钟阳亲自到场,还派出门中三位长老。并宣称将举办一场众门派之间的比试,比试魁首的门派将无条件获取此处鼎中所得丹药的一半。
李沣泰当时听了就对郑英冷笑几声,道:“丹鼎派这几年愈发急躁了,玉鼎真人闭关之后,派中诸事皆交给其弟子钟阳。清岚师姐早年曾与我说过此人着恋权势,不是一心向道之辈。果然,你看,连欧阳世家都被其借作宣扬自身的踏脚石,也就是欧阳山老前辈和欧阳城庄主都是闲云野鹤之心,不与他计较罢了。”
郑英闻言也只是笑笑,并不回答。那钟阳是丹鼎派掌门大弟子,如今执掌宗门上下事物,比派内某些长老权力都大。李沣泰是太尘真人座下弟子,说说也就罢了,他不过是记名弟子,又如何能背后议论这些。
“早知如此,清静师兄不该让沈师侄外出办事,若今次派他过来,看明后日丹鼎派脸上是何等表情。”李沣泰叹气道,“此行唯独陆济、上官渔是筑元期修为,但上官渔不是正儿八经的存微弟子,派她上场日后只怕要落人口舌。陆济刚入筑元不久,其余弟子又多是去年新入内门的,刚入养气不久,也不知修为、剑术到底如何。”
郑英抚了抚下颚胡须,道:“师叔何必烦恼,我存微山的亲传弟子又岂会落后于旁的门派?纵然是外门中拉出去几个只怕都比别派要强,更何况此次出行俱是内门亲传?陆济入筑元已久,修为和剑术皆深得清方师叔真传。其余几人如周子安、南宫北斗等人亦非寻常弟子,还有那邵珩,更是太皓首座亲自调教的。我呀,对他们可是信心十足。”
李沣泰闻言皱着的眉头舒展开来,朗笑道:“你说得不错,是我一叶障目了。”
邵珩从飞舟第三层退出后,经过甲板,正巧看见前方船舷处,穿着一身鹅黄色仙衣的萧毓正背对着他立着。
那倩影在夜幕的星空下,显得有几分寂寥。邵珩心里微微一痛,想了想,正打算上前,想着不管她如何对自己,与她说几句话也好。
却见另一侧甲板处走来一青衣丽人。
宁青筠因从另一侧而去,所以正巧未看见邵珩身影。
邵珩想到上船那日宁青筠和萧毓神情皆有些许异样,心底好奇,不由自主退后一步将自己隐没在阴影中。
然而,宁青筠显然也不想旁人听到她两对话,站定后就施了个隔音罩。
邵珩若刻意以修为去偷听,只怕会被发现,只好作罢。
只是他看见原本刚转过身子、面带微笑地萧毓脸上笑意一点点淡去,嘴角虽然挂着笑,但眼神中的欣喜也一点点消失。
她突然开口说了些什么,表情十分认真且无辜。但是邵珩盯得仔细,看得到她眼波流转间的几分嘲意和冷意。
果然,只见宁青筠身形一颤,踉踉跄跄几步后退,扶住身旁阑干。
邵珩看见萧毓垂在身侧的左手握了握拳头,复又展开。
宁青筠又说了些什么后,转身离去,神色有些复杂地痛苦,似恨意,又似伤心。
而萧毓一个人站在甲板上,温柔的夜风吹拂着她鹅黄色的衣裙,吹过她那浓密的长发,夜色掩盖了她那璀璨如星的眼眸,她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宁青筠离去。
邵珩看着这样神情的萧毓,心底有几分难受。她应该是对宁青筠有几分姐妹情谊在,否则不会在一开始流露出喜意。
此时此刻,邵珩多想站在她身旁。只是,他想到她近来对自己的躲闪,和方才所见的情景,他只能静立在原地,默默注视着那个日夜萦绕心头的身影。
为伊风露立中宵。
ps:想了下,邵珩才二十岁,还是让姜石这瓜娃子叫大哥吧……
第三十章 泉漓之北
泉北城之所以叫泉北城,是因为其地理位置正好在泉漓湖之北。
泉漓传言是上古司水之神的名字,这片洼地湖泊绵延数百里,通大河漓江,形似玉珠,如天神落下的一滴眼泪。湖泊周围多丘陵,地势虽平缓但林木遍布,内有妖禽走兽,凡人难进。
泉漓湖北三百里便几乎是平原,泉北城便建在此地。而笑浪山庄就在这泉北城之内。
说是泉北城内,实际上以欧阳世家的名望,整个泉北城皆是依附于欧阳世家而生存。内里凡人修士皆以炼丹为荣,亦多多少少都会一点点医术。
当存微山显目的云霄飞舟自空中落下,尚未停稳,邵珩已看见那泉漓城内翩然驶出几骑马车,如几道白色的闪电,自城门一闪而出。
邵珩看得分明,那拉车的却不是一般骏马。不仅身材比一般马匹高大一倍有余,且通体雪白,周身无一丝杂色毛发,昂首阔步,十分俊逸。而待凑近时看,邵珩还发现每一匹马头生双角,背后均生有极小的肉翅,其上隐隐含有风力。
车身皆由白玉砌成,造型古意盎然,颇具雅致。车身宽敞通透,正前方并无遮挡,其余三侧仅以轻纱一般的布幔作为遮挡。
周子安轻轻在邵珩耳旁传音道:“这是鹿马,是欧阳山老前辈某次在山中寻药时所得的一对灵兽,除了不能飞之外,速度倒是十分快。”
邵珩心里微微颔首,却目不斜视,只因那马车上已下来数人。
当先一人看上去约是四十多岁,面上蓄着一把油亮整齐的胡须,隆鼻宽额,十分高大威武。身后跟着两个年轻人,一人一袭蓝衫,英气勃勃,面上隐隐有几分骄意;另一人着白衫,远远看去已觉玉树临风,近看更是发觉此人面如冠玉、儒雅倜傥。
“哈哈哈哈,欧阳玮在此恭候多时了,清泰真人,别来无恙否?”欧阳玮一见到存微诸人,眼前就是一亮。
李沣泰和郑英上前与他拱了拱手。
欧阳玮身后的两名年轻人亦恭恭敬敬行礼。
“没想到竟是清泰真人亲自前来,几位弟子亦是人中龙凤,这是我的两个侄儿,真人,我俩也是许久未见了,便让他们年轻人彼此认识认识,也好让我家侄儿见识一下贵派弟子的风采。”欧阳玮虽是仅是凝胎期,但显然和李沣泰不是第一次见面。他引着李沣泰和郑英上了当先的一架马车,又让两个侄儿去接引邵珩等人。
那蓝衣青年名欧阳柏,是如今笑浪山庄庄主欧阳城的嫡长孙;另一名白衣青年则是欧阳柏堂弟,父亲是庄主四子,名唤欧阳楠。
邵珩等男弟子人以陆济为首,与之互相见礼,陆济又介绍了三名女子。
欧阳柏与欧阳楠俱是眼前一亮,目中皆闪过惊艳之色。
只见三名少女当中,宁青筠国色无双,萧毓清雅端丽,就是水芳芷亦人如其名,幽兰芳芷,各有千秋。
欧阳柏目光灼灼,直直盯着三名女子好一会,尤其是在宁青筠身上打了好几个转儿。欧阳楠却含蓄了许多,只瞥了一眼便收回目光,显然气度涵养比他堂兄要好上一筹。
宁青筠眼中有一丝恼怒,面色微沉,愈发显得冷傲清绝,如雪中仙子。
因萧毓并不是真正内门弟子,陆济介绍的时候便将她排在了最后:“这位是上官师妹。”
存微众人今日皆着代表存微内门亲传弟子的浅紫色服饰,萧毓今天为不引人注目,同样穿了一身紫裙,衬托得她肌肤如玉,更增添几丝俏皮。
邵珩本就心神关注于她,此时就见那原本目不斜视的欧阳楠轻咦一声,突然抬头看了萧毓好几眼,好似想要说些什么。
哪知欧阳玮在车里扯着嗓门喊到:“好了,柏儿、楠儿,快带贵客上车,怠慢了客人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两个小子!”
欧阳楠当即闭口不言,由欧阳柏引着众人纷纷上了马车,至于云霄飞舟则暂时停在城外,由外门弟子和杂役看护。
欧阳柏和欧阳楠皆是世家优秀弟子,且都拜入丹鼎派中内门长老座下。欧阳柏长袖善舞,同邵珩等人共乘一车时和众人纷纷相谈盛欢。欧阳楠却似有些腼腆,不善言辞,陆济与他对话,回答得亦有些磕磕绊绊。
存微山几人心里都道:真是人不可貌相,本以为这欧阳楠看起来仪表堂堂,没想到竟是如此脾气。
邵珩只寒暄了几句,目光就飘向另一车里的萧毓去了,想到昨夜自己陪着她在甲板上吹了一夜冷风,心里既酸涩又甜蜜。
三名女子单独乘坐一辆,宁青筠和萧毓皆神色平静,好像昨夜两人并未发生任何事一般。水芳芷倒是饶有兴趣地左右看着,欣赏这泉北城的风光。
“只是,她为何如今连看也不看我一眼呢?”邵珩自是不知萧毓心底情思纠结,只觉得心上人一日比一日对自己生疏,心中那抹惆怅萦绕心间。
“沈师兄说得果然不错,毓儿的心,就如那巍峨高山,将我隔绝在外。”邵珩阅历尚浅,哪里知晓女人心如海底针。
想来想去,邵珩心底平添一抹郁气,连众人在说些什么也无心去听。
正胡思乱想间,邵珩忽然瞥见隔壁马车似有一抹盈盈眼波投来,他抬眼看去,果然见萧毓有些匆忙地收回目光,面色虽然平静,但眼神中却仍有几分微微慌乱,洁白如玉的面庞上亦有一丝红晕。
邵珩心底好像有春风吹过了山岗,脸上轻轻浮起一丝笑意:方才的萧毓就如一个做错事了的少女,偷偷查看长辈是否有生气的表情一般。
“毓儿到底是有几分在意我的,只是她在意另一个人多一些吧?也不知那人到底是谁,毓儿四年前就到了存微山,想必不是存微的师兄弟;若是过去,莫非是小时候认识的朋友,后来没见到,所以才会说不知道对方记不记得自己……若真是那样……”邵珩心底砰砰跳了几下,“毓儿若是小时候认识的朋友,或许她自己也其实不知道到底是不是喜欢人家……”
邵珩决计料不到萧毓那般奇异经历,正自己胡思乱想着,忽然被身旁的周子安顶了几下,又被右侧的上官诚泰的嗓门吓了一跳:“邵大哥!”
邵珩回过神来,发觉车上其余之人都看着自己,南宫北斗一脸不屑,陆济神情诚恳但是眼神中带着看戏的神色。而那个刚认识的欧阳楠正一脸期待地看着自己,好像刚问了什么问题。
周子安传音入密:“你小子发什么呆?那欧阳楠问上官姑娘的事,陆济扯到你身上,正等着你回答呢!”
邵珩心中一凛,抬眼同欧阳楠对视。此人相貌堂堂又儒雅如玉,神色微微有些腼腆,却带着一丝期待重复问了一遍:“这位是邵师兄吧?不知那位上官……上官姑娘,是否闺名单名一个‘渔’字?”
邵珩微微点头,心底疑惑道:“不错。”
话音刚落,就见欧阳楠眼睛一亮,神色有些雀跃:“果然是她!”
见众人包括邵珩都目光怪异地看着自己,欧阳楠十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轻声解释道:“小时候我曾在太爷爷身边遇到过她,当时她的身体十分不好。后来她突然又不见了,一直以为她……以为她不大好了,没想到今日又能见到,想来当初的病应是好了。”说完又十分高兴地站起身子挥了挥右拳:“我就知道,没有太爷爷治不好的病!我一定要努力,也当个太爷爷那样的神医。”
欧阳柏将堂弟扯回位置上,面上挤出几分尴尬的笑容来道:“不好意思,我这堂弟一直有几分痴性,让诸位见笑了。”
存微诸人都一笑了之,唯独邵珩心底有几分异样,嘴角的笑容怎么看都有几分苦意:“怎么想什么就来什么?毓儿小时候确实跟过欧阳神医一阵子,当年莫非也是化名上官渔?不会她要找的人就是这个欧阳楠吧?”
他不由自主地转头看向萧毓,少女坐在马车的另外一侧,以手托腮,目光漂浮无依,显然没有听见欧阳楠方才的那些话。她见邵珩看过来,正要扭头闪躲,却发觉邵珩目光中极快闪过的一丝忧伤和失落,心底一悸,竟不知为何没有躲开。
邵珩精神一振,脸上扬起灿烂的笑容,目光隐藏着少年心底深厚的情意却又无比矜持,对着那边少女盈盈如水的璀璨眼眸。
就见萧毓似叹息般地轻轻白了他一眼,低下头去。邵珩看得分明,那如花瓣一般的唇旁隐显一抹笑意,就如那清丽的少女噙着春天最艳丽的花朵一般。
邵珩面上笑意愈发深了,萦绕心里数天的那股又酸又涩的苦意尽皆散去,那抹笑意刻在心上,如蜜一般甜。
两人这般情状隐秘之极,就连坐在邵珩身旁的周子安都未注意。
欧阳楠本是因为见到儿时认识的人有几分兴奋,但因相隔较远,被堂兄训斥了一回,也只能等着下车时候再去和萧毓相认。经过方才一来,他反倒打开了话匣子,同陆济等人渐渐攀谈了起来,一时也未关注邵珩或萧毓。
唯独一双眼睛,从始至终,都将一切尽收眼底。
宁青筠垂下眼睑,仍由长长的睫毛遮住眼睛,嘴角似有一抹嘲意,不知是对自己还是旁人。
第三十一章 入城风波(求收藏、推荐)
泉北城因笑浪山庄的缘故,城内十分繁华,药铺林立,既有凡人又有修士,显得十分和睦。车马辚辚从路上驶过,因着鹿马是欧阳世家单独所有,城中诸人见状皆纷纷退避散开。
邵珩耳聪目明,听到街旁小摊贩议论纷纷。
“那不是玮二爷么?还有柏公子和楠公子,也不知车内是何人,竟能让他们三人一起亲自迎接?”
“莫非是那几个大派弟子?”
“丹鼎派的长老前几天已经到的时候都只是柏公子一人前去接待的。”
众人正讨论着,有一个尖细的声音响起:“我知道我知道,那是存微山的人,就是那个‘天下剑术出存微’的存微山。”
果然,那些人已看见邵珩等人皆着白纹紫衣,恍然道:“不愧是名家风范,个个都如此气度不凡。”
这些人纷纷交头接耳称赞了一番,说些什么“剑术不凡”、“三山之首”之类的话语。邵珩心道:“想不到存微山在外有如此名望,连这里的贩夫走卒都知晓。想来我齐国当初偏安一隅,实在是闭塞了。”存微其他人也明显听到这些话,众人脸上虽平静,但眼神中均有一丝身为存微弟子的骄傲之意。
欧阳柏笑意加深,欧阳楠亦是若有所思。
哪知车马刚过,就听见有一桀骜的声音响起:“谁说存微山是‘三山’之首,我宗飞云倒是想好好领教一番!”
同时,只听几声惨叫,方才讨论话题的几个普通人已经如滚地葫芦一般,倒在街道之上。
邵珩等人皆回头看去,只见几个身着太极双鱼道服、背负长剑的年轻人从街旁一处酒楼踏出。
当先一人双目狭长,鼻梁挺直,薄唇紧抿,眉宇间透露一股傲气。他眼神扫过地上几个哀嚎的凡人,目露不屑,见存微众人纷纷看过来,竟咧嘴一笑,只是那笑显然不是善意。
邵珩眼神一变,而陆济等人之前本听他言语就对宗门不敬,又正面挑衅,心底皆愤愤然。就连欧阳柏和欧阳楠见宗飞云打伤泉北城的百姓,心底亦是十分不虞,面上皆神情渐冷。
唯独萧毓反倒好似精神一振,不知从何处摸出一包松子吃了起来,眼神中流露几分看好戏的意味。
“我道是谁,原来是玉虚山的几位师兄,不知我泉北城下的百姓如何冲撞了几位,要让贵派下如此重手?”欧阳柏既是主人,对方又只是小辈,前方玮二叔和清泰真人皆未回头搭理,当下只能挺身而出。
欧阳楠让人停下车马,人已快步走到那几个受伤百姓身旁,替几人查看了一番。
宗飞云冷笑一声:“这几人在此胡言乱语,我出手教训一二,又有何不可?”
陆济面色微沉,道:“我倒不知这些人如何胡言乱语了。”
宗飞云“哈”的一声,上前几步,身后另外三名玉虚山弟子中有人似想拉住他,却反被宗飞云甩开。他嘴角牵起,似在笑,眼神却冷傲:“玉虚山、存微山、霓霞山并称‘三山’,我却不知何时存微山成了三山之首。”
欧阳柏面色微僵,就是陆济等存微弟子心底认同这个观点,却也不会直接挂在嘴上。
存微山掌门太微真人,号称神州正道修为第一人,剑术亦惊天地、泣鬼神,座下仅有的两名弟子清宁、清静同样是享誉玄门十宗。
更何况,存微山其余七峰首座皆是元婴修为。
若论宗门香火、门徒,存微山仅比那常年不出世的慈云斋好那么一点,但若论门内高手数量,却是排在前列。神州修真界自当年存微真人身负天下第一人之名开山立宗之后,皆对存微山推崇备至。
然而,同为以剑术闻名于神州的玉虚山而言,却是另一番光景。
玉虚山传承时间远超存微山,但偏偏自存微山建立起来就被其压了一头,自然从掌门到弟子皆心气不顺。更何况,二十多年前玉虚山出了个剑术上的绝顶天才,本是玉虚山上上下下认为是门派中兴的希望。
但是,那人因修为精进过快境界不稳时,被魔门偷袭走火入魔,因而失去神智,竟大开杀戒,屠杀了一整个城的凡人。被当时还未受伤的清言真人正巧碰到,斩于天星剑下。
虽然其中有其自身缘故和魔门参与,但最终确实是被存微山的人杀死,故而玉虚山此后与存微山结下了梁子。两派弟子在外行走遇到,皆有些剑拔弩张,不曾有过好脸色。
邵珩此前亦对这些过往有所耳闻,如今见玉虚山的弟子不顾自己这边有长辈在场,竟当街讽刺,心中对两派之间的纷争重新定义了一番。
不过,这宗飞云却也不是傻子,他资质卓然,在宗门内得长辈看重,心计亦有几分。他知晓对方虽有长辈,但对方不会对自己这么个小辈下手,否则便失了颜面。欧阳世家身为此地举办丹会的东道主,自然也不能偏帮于谁。故而,他才不顾同门拦阻,当街出言不逊。
“早听闻存微山剑术精妙,我仰慕已久,却不知今日能否得见?”宗飞云嘴上说这仰慕,神色却无半点仰慕之意,目光不闪不避直射存微众人。
陆济心底发怒,但他早已看出对方也仅是养气期,他若出手教训对方,也只怕落个“以大欺小”的名声。
只是,就算是其余弟子,若当街出手同样不妥。
身为客人,却在刚刚到达主人地盘时就动手,一是平白惹是生非、落人口舌,二是显得不尊重笑浪山庄及背后的丹鼎派。
太微真人与药圣欧阳山是老友,又与丹鼎派玉鼎真人结交,此番出行本就是要给笑浪山庄面子来的,而不是下人家的面子。
但是,若不回应此人挑衅,生生被人看轻了存微山,更是十分不好受。
南宫北斗是个爆竹脾气,一点就着。向来是他比旁人傲气,挑衅他人,今日遇到个前来挑衅的,他倒是完全不怕。
他见宗飞云提出比试,南宫北斗身上战意涌起,“唰”得一下站起来,身上衣袍无风自动,背后飞霜剑铮铮,一双眼里好似有利剑射出一般:“不然让我来给你开开眼界如何?”
周子安平日里与南宫北斗互相看不对眼,此时见他出头,心里却生了几分同仇敌概。他轻笑一声,手中折扇“唰”地打开,意态风流:“我存微山之剑术,又岂是无名之辈可见识的?北斗师弟省省力气吧!”
宗飞云脸色微凝,想不到存微山果然不负盛名,眼前这两名年轻弟子修为同自己相仿,先站起的那人身上剑意尤其精纯锋利,战意如鼓。他眼神多了一分郑重,但仅是一分而已,嘴上仍旧不屑:“嘴上说得厉害,不知手上有几分真章?”
陆济心底焦急,清泰真人已随欧阳玮去的远了,此时仅留下两辆马车停留在此。眼见因此地之事,旁边围观聚众之人越来越多,事况也愈发不好处理时,就见上官诚泰那魁梧的身躯突然站了起来。他身高本就远超众人,入内门经过太岳真人亲自调教,又长高壮实了许多。
笑浪山庄的马车虽然宽敞,但上官诚泰人高马大,坐在里面仍旧觉得有几分逼仄。此时站起来,更是占据了马车中绝大空间。
众人正奇怪他要做些什么,就见他猛然从马车上跳下,整个人如一座铁塔,重重落在地上。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一柄足足有半人高的重剑,被上官诚泰轻轻松松单手拎着,随意往地上一插。
所有人只觉得地面好像一震,那重剑有如切豆腐一般,直接落入地面一半剑身。而上官诚泰两脚所站立之处,同样石碎如蜘蛛网一般蔓延裂开。
对面玉虚山其余弟子大惊失色、宗飞云眼角微抽,那欧阳楠本来在一旁安抚受伤的百姓,被上官诚泰这般一晃,整个人也差点站立不稳,抬起头来面上满是茫然神色。就是陆济等人也好像想起之前在重音塔内被上官诚泰以肉拳生生报废了的千年铁木傀儡。
围观百姓、修士皆哗然。
修士本就有开山裂石之力,但眼前这年轻小子何止是开山裂石,仅随便一步就要吓死人了。
上官诚泰咧开嘴冲宗飞云一笑,右手随意将深入地面的沉水龙雀轻轻松松拔了出来,高举过头顶,置在肩膀上,神情十分憨厚认真:“要打么?”
那沉水龙雀,说是剑,不如说是一柄大刀也不为过。剑柄处有一大环,缠龙于上,其首如鸟形,昂首威武、顾盼神飞。
宗飞云盯着上官诚泰那贲张的肌肉和那柄高悬在头顶的重剑,额头上青筋跳动,气势上却已然弱了下去。
陆济生怕上官诚泰这愣小子真上去跟人家打起来,正要开口说些什么,身后却传来一个不疾不徐的声音,声音中带着安抚和一些笑意。
邵珩慢悠悠站起来挤到周子安和南宫北斗中间,探出头看了地上一眼,皱着眉头道:“诚泰,你看你,又把人家的地给弄坏了!”
而后,邵珩朝欧阳柏道:“柏兄,真是十分抱歉呀,我们这个师弟一身莽力气,一定让他赔,让他赔!对不对,诚泰?”
上官诚泰转过来摸了摸脑袋,面上露出十分不好意思的笑容,铜铃般的眼睛里闪耀着真诚的光辉,粗着嗓子嚷嚷:“一定赔,我要没钱我就回去找老头子报销!诶?这算谁的?”一边说一边转头东张西望。
邵珩等存微弟子心里不约而同的自动忽略了太岳真人被其称为老头子的事儿。
许是邵珩的笑容太过阳光灿烂,欧阳柏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当即“哎呀!哎呀!”打了几句圆场,将仍旧在路边有些呆愣的欧阳楠拉了回来,冲宗飞云等玉虚山几人抱拳道:“宗兄,我二叔早交代了我还有其他事,明天我再去拜访谢罪!”
然后马车启动,骨碌骨碌一溜烟就不见了。
宗飞云脸色铁青立在原地,心底咬牙:“可恶!”
第三十二章 笑浪山庄
随着车马晃动,萧毓闲闲地将松子收回储物镯里,拍了拍小手,嘟哝了一句:“没劲!”
水芳芷依旧睁着好奇的眼睛看着萧毓,却不出声。
宁青筠却突然开口:“你觉得打起来就会很有趣么?”
萧毓不防宁青筠会当着旁人面同自己说话,明眸流转过一丝亮华,轻笑道:“打起来不一定有趣,可是不打肯定没劲!”
宁青筠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好像对这个回答早就心知肚明。只是那笑意一闪而逝,复又冷漠异常。
萧毓见她不再说话,嘟了嘟嘴,眼睛微微瞥向邵珩。
方才那个情景,打肯定是打不起来的。可是若就此退去,倒让旁人以为存微山这么多人反而怕了那玉虚山。
别以为她不知道,上官诚泰那个小子无论样貌上还是骨子里就是很老实的人,哪会随意出头。萧毓当时正看好戏呢,明明白白看见在上官诚泰站起来之前,邵珩微微侧头与他传音了几句。
就知道她早些时候看错了,邵珩看起来一本正经,其实心底坏水也多着呢!
萧毓想到这里,忍不住想去看邵珩一眼,却又强自忍住,心情没来由萧索了下去。
上官诚泰回到车上,又憨憨地笑着,一言不发。只是经此一事,众人哪里还会忽视于他,尤其是陆济和欧阳柏,两人心思最多,心里只道这个看似憨厚的小子实际上大智若愚。毕竟,方才情景,由他这般上前回应,却是恰恰好。
只不过,陆济却用余光看了邵珩一眼,心道:这个邵师弟看来也不是易与之辈,也对!单看那次小苍峰聚会上邵珩的表现,便可知其一二。
上官诚泰看似鲁莽的举动,被邵珩言语一转,便将原本凝滞的气氛化去。既不会在大庭广众下伤了几派和气,又不会让存微山失了面子,进退有度。
而那欧阳柏反应也是极快,一场风波就此化解。
只是自己身为此次出行弟子之首,却因修为缘故反倒不能出头,倒让旁人觉得自己这个师兄中庸无用了。
想到这里,陆济心情也有些不好了。
而始作俑者的邵珩,则淡定地坐在位置上,低声与上官诚泰说话。
“邵大哥,我做的对么?”上官诚泰就算压低了说话,声音依旧很响,就是传音也如锣鼓冲天,震得邵珩脑袋有些疼。
“你做得很好。”邵珩同他传音说了几句话,便发觉周围景致渐渐变了。
泉北城因欧阳世家之故,占据了泉漓湖北面最肥沃的土地平原,十分繁荣,城内熙熙攘攘,尤其近段时间开鼎丹会的缘故,城内涌入许多外来之人,显得尤其拥挤。
此时,拐过一个拐角后,邵珩只觉视野顿时开阔了许多。周围房屋渐渐稀少,道路渐宽,可容纳三、四辆车马齐头并进。
道路两旁栽有参天大树,树叶皆是黄中带红,如杜鹃泣血,遥遥看去连成一片,如同一片火云罩在天空,伴随着春日的阳光添上一抹金色,美轮美奂。
“真美!”水芳芷目露迷色,喃喃道。
就是宁青筠和萧毓也呼吸微微一滞。
邵珩等人目光中亦闪过惊叹,此树树干笔直而修长,而叶子似枫叶却比枫叶更艳,且无一丝萧意,好似与繁花斗艳一般。
“这是鸢离树,是太爷爷带回来的。太爷爷总是偶尔会带回一些稀奇古怪的种子、幼兽,大多都用不到医药或修炼上,多是观赏罢了。这树也是一样,不过种下去繁衍起来,没想到倒成了我笑浪山庄的一景。这只是一小部分,你们到了山庄里就会发现西侧有个山坡,满山都是鸢离树。”欧阳柏笑笑解释。
众人闻言都一笑了之。众所周知,“药圣”欧阳山行走天下,喜搜集奇花异草,且不管是否有什么效用。
说话间,笑浪山庄已近在眼前。
山庄正门豁然大开,两排早已垂手立着仆人侍从,正恭敬等待贵客临门。邵珩抬头看去,只见山庄外竖起高墙,只隐约可见些许亭台楼阁的飞檐屋顶。中门正开,清泰真人与郑英已然立在正中,而欧阳玮则站在一侧,笑眯眯地看着自己这边两架车马而来。
欧阳柏忙带着堂弟和存微众人,纷纷下车,擦了擦额头上看不见的冷汗:“二叔……”
欧阳玮虎目一扬,却没说其他,只道:“真人和几位存微高徒远道而来,先进去小憩一下。今晚本庄设宴为真人和郑先生接风洗尘,两位可不要推辞。”
李沣泰本打算拒绝,但见欧阳玮坚持,只好道:“多谢庄主厚意。”郑英唯李沣泰马首是瞻,自也笑着应了。
笑浪山庄庄主欧阳城,乃是欧阳山幼子,是一名观微期的金丹修士。论修为自是不高,但他身为“药圣”之子、山庄庄主,又兼是欧阳世家族长,擅长炼丹制药,在神州中地位超然,声誉颇高。
李沣泰在他面前也算是小辈,论理自然应上门亲自拜会庄主。
只是存微山地位与旁不同,他代表掌门而来,自然不似寻常拜访。
当即客随主便,由欧阳玮安排住下。
邵珩等人随着一起踏入笑浪山庄,方才在外只如管中窥豹,进到内里方发觉山庄内十分宽广。既有小桥流水、曲尽通幽之感,又不失恢弘大气,布局方正。
而不知是地势原因还是楼阁建造所致,众人看去只觉一路向北方向的楼阁如阶梯一般层层高起,以顶部庄主府邸为终,如波涛卷卷。
存微山乃是名门正派,太微真人享誉神州,欧阳玮安排的居所名“杜蘅院”,是客院中最宽敞、地势最高的一处。
站在杜蘅院内眺望,几乎可将整个笑浪山庄尽收眼底。邵珩目光扫向西面,果然如欧阳柏所说,那边栽着一片鸢离树。树冠火红如云,凄美似霞,如一片艳丽的汪洋,随风一摆,便轻轻荡起层层波浪。
正应了“笑浪”之名。
杜蘅院十分宽阔,成“品”字形分三个院子。正院自然是由李沣泰及郑英所居,其余两个院子则男女分开居住。
众人各挑了房间,一一住下。
晚上,欧阳城庄主于乘风堂摆宴,宴请存微山、玉虚山、丹鼎派等玄门带队之人。而邵珩等人则同样被欧阳柏邀请游赏笑浪山庄。
笑浪山庄内虽是晚上,但依旧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存微山弟子并未全部随欧阳柏出去,如南宫北斗、宁青筠就独自闭门在内,萧毓也拒绝了欧阳柏邀请,水芳芷心里想去,但见其余两女子皆闭门不出,只好作罢。
邵珩本不想参加,却被周子安和上官诚泰联手拉出房门。不过此时看来,却也不虚此行。
笑浪山庄白日里看去已觉景致优美,此时华灯照下,更增添了三分朦胧,如半遮面的美人,欲语还休。
山庄内除了内院女眷所在之处、庄主设宴之地以及明日开鼎丹会所在的九龙丹堂外,其余地方都可供人游赏。
欧阳柏指着东面道:“你们来得不早不晚,明日正是丹会,九龙丹堂就在那边。”
邵珩闻言放眼望去,却只见到重重树影和高墙。但他却感觉到那边气机被遮掩,无法感知到其内情况,且越靠近则越感觉到一股热浪袭来
此次丹会炼丹之鼎乃是九龙乾阳鼎,如欧阳柏所言正是在九龙丹堂前的空地之上。
当年,欧阳山接来欧阳世家残余族人,在此建造笑浪山庄,便是此地附近有一天然地火。所以邵珩一进城内,就觉此地比别处要热得多,正是因笑浪山庄中有一处地火所致。
只不过,山庄内处处放置冰块,而修真之人又不惧这一点地火外泄的热气,所以邵珩此前并未想到。
九龙乾阳鼎是药圣早年所用,此丹炉之中不知出了多少灵丹妙药,拯救了不知多少黎明百姓。此鼎长年累月受地火灼烧,早已从百脉品渐渐成了地灵级别的宝物,所炼丹药的品阶也比当初不知高上多少,受所有习练丹道之人的敬仰。此鼎自欧阳山云游四方之后,便留在九龙丹堂之内,更多是作为一种象征意义,欧阳家的人极少以此丹炉炼制丹药。
今次也不知是何丹药,竟在九龙乾阳鼎内蕴养了五年之久。
只是此鼎若是有灵,只怕不喜被困一处,再无当年药圣一开炉便救半城黎民的壮举。
邵珩胡思乱想着,却不知不觉中掉了队。见周围俱是陌生景色,便问了一个山庄下人询问回杜蘅院的方向。
回杜蘅院的路上,有一段路上不见人影,灯火亦暗了许多。因杜蘅院地势稍高,邵珩走到一半回首看去,只见其下星火点点,灯火明灭,颇有几分感慨。
入山数年,已极少见到这般热闹了。
夜风稍比白日凉快了许多,邵珩正要踏入杜蘅院,却听见前方有人在说话。
“上官妹妹,真的是你!你的病,没事了么?当年太爷爷真的治好了你么?我还特意为你做了些药,也不知道对不对症?可惜落在门派里了,下次我给你送去试试?这几年你都在哪里呀?”邵珩闻言心底微愣,不知所何想,当下隐去身形,躲在门口树林之后,悄悄听着。
过了一瞬,又好像过了许久,邵珩听到萧毓轻轻柔柔的声音,带着些无奈:“楠哥哥,你问了这么多问题,我怎么回答呀?”
邵珩觉得自己在这里偷听十分不道德,可是他却仍是忍不住,此刻听到萧毓果然是认识那个欧阳楠的,心底微微有些发酸。
只是,两人言谈中却听不出其他的,多是欧阳楠在询问萧毓的身体症状,萧毓要么不回答,回答了也只是淡淡的。
没说几句,萧毓就借口休息,欧阳楠当即就离去了。
邵珩忙屏息以待,见对方没发现自己,轻松了口气。他侧耳倾听院内,亦有轻巧的脚步渐渐远了,方才出来。
他觉得这几天患得患失有失君子,暗暗告诫自己以后不能如此。
邵珩抬头轻叹了口气,默立片刻,便进了杜蘅院。一抬眼,却见一个紫衣美人正站在院子当中,一双璀璨明眸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第三十三章 丹会前夕
幸好此时是夜间,灯火再明也看不见邵珩面上轻微的红潮。
“毓……上官姑娘……”邵珩差点叫错了,此地并非只他们两人,自然只能称呼萧毓的化名。
若是以前,萧毓定会嗔笑于他,但此时她知晓邵珩心意,却收敛了脾气,并不言语。她想,她应该装作不知道就直接回去的。
邵珩见她不说话就要转身,心底没来由生出几分勇气,上前几步拦住她。他凝望着她在灯火下显得尤其晶莹的俏脸,忽然道:“我的心意,让你很苦恼么?”
萧毓闻言有些讶异地抬头,复又垂下眼眸,好似仔细想了想,又好似默认。
邵珩心口有些发疼,正要开口时,萧毓回答了他:“不,其实并没有。被人真心喜欢,是件幸福的事。苦恼的仅仅是我自己,而不是因为你。”
萧毓突然抬头看着他,璀璨的眼眸在夜色下如天空中最明亮的星子,闪动着邵珩猜不透的光华:“邵珩,至少我们还是朋友吧?至于其他的,我要想一想,要……好好的……想一想……”
邵珩怔怔地看着她,这几天萧毓不似以往活泼俏皮,整个人沉静寡言了许多,只偶尔才闪过几丝飞扬的神情。他看着她,心底闪过什么片段,又抓不住。
萧毓的眼睛一直很美。
她的容貌端丽清雅,安静的时候如雪山般圣洁。可是那双眼睛灵动非凡,眸光闪耀间,渐渐捕捉了邵珩的心。
此时她这般凝视的自己,像个迷路的孩子。
邵珩放柔了声音,认真且确定地说:“好。你慢慢想,没有结果,我也无所谓。”
萧毓娇躯微震,眼神闪过迷茫之色,神情带着几分乖巧。她头顶只到邵珩下巴处,这般微微仰视着自己,邵珩忍不住摸了摸她头顶秀发,发丝很细又柔软顺滑。
邵珩不知为何想起过去父亲的乳母崔嬷嬷曾对自己说过:“头发细软的人心也十分柔软。”
萧毓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待发觉邵珩竟然在自己头顶动土时,一双杏眼瞪得又大又圆,神情带着几分控诉,十分迅速地后退几步。
邵珩掌下一空,有几分怅然若失,正要说什么,就见萧毓那带着几分张牙舞爪的神情一收,微微侧耳,而后瞪了邵珩一眼,就跑回自己院子里了。
果然,杜蘅院内涌进一群人来。
为首的正是前去参加夜宴的李沣泰李师叔和郑英,身后跟着的是大气也不敢喘的周子安等人。
不知为何,李沣泰脸色极差,带着几分恼怒之意,就是郑英脸上也十分不好看。
李沣泰见邵珩一个人站在院子当中,微微缓和了几分,但语气仍十分严厉,冲周子安几个道:“傻站着做什么,还不回房去?”
说罢也不顾旁人,自顾自地进了屋,衣袍翻涌之间带着猎猎之风,显然尚有余怒。
郑英见众弟子都有些不知所措,微微叹息了一声,对平白挨了训斥的弟子道:“不关你们的事,都回去好好休息,养精蓄锐。”
周子安等人自然如蒙大赦,飞快地各自回房。
郑英见邵珩仍在原地,不由有些奇怪。他对邵珩印象很好,语气温和道:“你还有何事?”
“郑师兄,是否晚宴上出了什么事?”
郑英为凝胎期记名弟子,但在外门中身份也不低,资历又高。大多数内门亲传弟子见他,也会恭恭敬敬称一声“师兄”。
郑英闻言只淡淡笑道:“无妨,你今日好好休息,明日还需你为我存微争光。”
说罢,郑英转身走了,只是并未回自己屋子,而是进了李沣泰房间。
邵珩回到房间思索了一阵,想来只怕是晚上宴会时,有其他门派在李师叔面前说了什么,他才会如此生气。
“本以为此次丹会不过是到场恭贺即可,没想到暗藏机锋,明日比试只怕也不是先前所言切磋一二,看来定是要分出个高下来。”
邵珩取下背后天机剑,一手拿着剑柄,一手以手指轻轻抚摸剑上古朴纹路,淡然一笑:“看来明日就是你出场的时候了。”
此言一出,掌心天机剑内仿佛有传来一声清越鸣声,似欢欣鼓舞。
另一侧,郑英见李沣泰依旧面沉如水,施了一礼坐下道:“师叔这是何必,那玉虚山向来与我宗有罅隙,那宋正奇是当年那位入魔道之人的师弟,对我们更没什么好脸色。师叔何必在意他说的话?”
李沣泰道:“那人坠入魔道,死不足惜,若非是清言师兄当年出手,还不知要死多少无辜之人,就是他玉虚山见到了也得大义灭亲。他们不感谢师兄也就罢了,清言师兄被万法门之人陷害,当时玉虚山数人就在附近,若非他们当年袖手旁观!”说到这里,李沣泰一拍手边案几,震得几上茶碗颠了一颠,面上流露一丝恨意:“当年万法门虽是凶手,但与玉虚山也不是全无关系。为了剑术之争,竟枉顾同道,任由魔门下手,他们哪里配称是正道名门?”
“师叔慎言!玉虚山乃玄门大宗,传承万年,断不会与魔道同流合污。当年之事……当年之事,玉虚山掌门玄一真人亲自上存微山同掌门真人解释来龙去脉,此事已了。”郑英脸色一变,忙道。
李沣泰默认不语,良久,冷笑道:“听宋英奇今日之言,想来他玉虚山又收了个剑术天才,竟放言要和元希师侄一较高下,也不知是何修为?若是白日里那个宗飞云,哼,我看连南宫北斗那关也过不去!”
“沈师弟实在大才,我每每看到他,都觉得自己实在是虚长了这些年岁。”郑英突然感慨道:“神州广袤无边,天下能人辈出,天才之辈自然也不会独我存微一家有。我存微同其余两山并称‘三山’,但其余门派同道又岂是泛泛之辈。此次丹会,只怕就是这些年轻人扬名天下的时候了……”
郑英如此说,却也有几分忧心明日比试,不然也不会提到沈元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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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正被李沣泰和郑英心中牵挂的沈元希却并不轻松。原本丰神俊朗的他,此刻一身泥污,头发有几分散乱,正如蜻蜓点水一般在山林间飞速移动着。
夜色下,沈元希薄唇紧抿,眼神凝重,显然有几分焦急之色。他手里紧紧握着衍阳仙剑,剑在鞘中,无光无华。他整个人好像融于夜色之中,如一道灰色的利箭。
明明似是很焦急赶去某处,但不知为何,沈元希却始终未曾御剑而行。而且,他体内真气澎湃,气机似静实动,好似随时都将拔剑出鞘一般。
忽然,沈元希耳廓一动,整个人猛然向右平移一丈,过程中右手一拍右侧树干,借力再次向后飘退三步。
步履未定,就见他原本站着的地方和那树干处轰然炸开,泥土和木块如流星一般飞溅四散!沈元希手中衍阳仙剑冲出剑鞘,横在胸前,果然“乓”的一声,剑身传来一股巨大的力量,令他不由自主再次退后几步。
尘土渐息,黑幕中走出一个黑袍男子,面上没有一丝表情,皮肤似雪苍白,宛若了无声息的死人。
沈元希见已被对方找到,知晓今夜无法善了,干脆不再退避,体内真气如风猎猎,手上衍阳仙剑吞吐着白色亮华,于夜色中宛如一轮太阳。
“衍阳仙剑?传闻存微山‘永’字辈出了一名年轻剑术高手,想来你就是那个鼎鼎大名的沈元希了?”那黑袍男子嘴唇微动,声音似鬼哭般尖细,“没想到存微山高徒竟也会做出这窃听之事,倒是让人大开眼界。”
“在下也没想到,魔道三宗竟敢不顾当年正魔公约,联袂公然跨过云梦大泽。”沈元希淡然一笑,神情疏朗,一点也不惧对方比自己修为高深。
“嘎嘎!”那黑袍人笑声十分难听,“既然你自己送上门来,就别怪老夫无情了。能扼杀一个存微未来的天才……”那人话音未落,声音戛然而止,惨白的面上依旧没有一丝表情,但眼神中闪过极为惊讶之色。
只见沈元希手中仙剑倏然一动,剑气激射而出,分化出四道剑气炸开在黑袍人四周。
“剑光离合!”
开什么玩笑?剑光离合之术乃只有金丹期方可施展的剑道秘术,他沈元希区区一筑元后期弟子,竟使出这般剑术!黑袍人心底震惊非凡,但此术的出现,对他而言,心底震撼多过惧怕。
当即冷哼一声,全身黑袍鼓涨,如一个气球一般,手中燃起两团苍白的火焰,激射出百道焰芒。正是万法门的术法——苍焰掌!
掌风所过之处,燃起如幽魂一般的苍白火焰,将一切都燃烧殆尽。而黑衣人右手一番,又拿出一只漆黑如墨的三棱梭,尖啸一声就从掌中飞出,直射沈元希!
三棱梭带起罡风激荡,苍焰掌带着阴寒的冷风。
沈元希眼见对方出手,却不慌张,一双凤目在夜色和剑光下熠熠生辉,身上气势节节攀升,衍阳仙剑剑光吞吐明灭。
只听他口中默念:“神君统御,辟邪斩魔!一荡山河破!”
那“破”字刚出口,就见衍阳仙剑光华大放,如烈日一般破开罡风,撞开那幽暗的三棱梭,就连那些苍白的火焰亦纷纷退避三舍!
那黑袍人的三棱梭被击飞,还来不及心痛,就已被此剑之威镇住,心底大喊:“荡魔七式!竟然是荡魔七式!”
在存微山出现之前,正魔两道于神州争斗不休,直到存微真人横空出世,斩妖除魔,几乎是以一己之力差点斩绝了魔道高层。其中,最令魔道中人胆战心惊的,便是七招剑法,人称“荡魔七式”。
此剑诀对习剑之人要求非常高,心智、天资、毅力缺一不可,皆需上上之等。
沈元希先前使出分光离合之法已令他大惊失色,“荡魔七式”一出,更是令黑袍人下定了决心,定要将他斩于此地!
当即双目变得愈发漆黑,面容愈发如恶魔一般恐怖,魔气涤荡全身,手下再无半分留手!
沈元希眸光镇静,于魔气罡风中左移右动,不见半分吃力,剑气激射在四周树木上,木屑纷纷而下,如冬日雪花一般飞扬。
寂静的山林如地震一般,两人的气机碰撞在一起,空气中好似荡开层层波纹。沈元希微微闷哼一声,手中仙剑握得更紧,抿成一线的薄唇间似有一丝血色,双唇微启,冷然吐出几个字:“三荡鬼神惊!”
漆黑的山林里陡然发出一道冲天白光,如一道利剑直冲天际,划破长空,惊起沉睡的鸟雀无数,振翅而纷纷向远方安全处飞去。
第三十四章 造化生死丹劫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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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阳初升,天边鱼肚泛白,笑浪山庄内亦渐渐人声鼎沸,待得日上三竿,到贺之人源源不绝。神州之内与丹鼎派或是欧阳世家牵扯得上一丝头发丝关系的,都备了或厚或薄的礼上门。
笑浪山庄也来者不拒,只是能被迎进九龙丹堂者依旧不过是寥寥数人,大多数是神州叫得出口的玄门正派或是同欧阳家交好的世家之人。
这却不是庄主欧阳城势利,而是笑浪山庄虽然不小,九龙丹堂也只能容纳不到百人。要全放进来,一则容易照顾不周、冲撞内眷,二则实在是没地方。
且丹成之时有异象,万一有什么变故,场面太乱实在是控制不住。
不过,欧阳城命二子欧阳玮在泉北城内包下距离最近、最大的酒楼,摆了流水宴席。从酒楼前一路摆到山庄正门前百米,并亲自招待宴请前来恭贺的人。至于城内黎民百姓,他同样另设一处宴席,也算是与民同乐。
山庄外热闹非凡,庄内却颇为安静。
九龙丹堂外空无一人,庄内仆从亦远远避开,无人敢靠近丹堂百米之内。
丹堂上空有一轮法阵正凌空旋转,四周亦有淡淡青辉闪耀,隔绝丹堂内外。
九龙丹堂说是堂,却仅有一处房屋,乃是储藏灵材或是丹师休息之用。整个丹堂正北中央竖起一口如成年男子般高的青灰铜鼎,形似葫芦,周围盘着九条活灵活现的雕刻蛟龙。正是九龙乾阳鼎,那耗费笑浪山庄和丹鼎派五年之久所炼制的丹药,即将到了最关键的成丹时候。
炼丹,亦要秉承天时地利。
经丹鼎派中擅长推演术数的陈长老推演成丹时机,方才定在今日,由庄主欧阳城及其长子欧阳瑄,来使鼎内灵药成丹。
九龙丹堂周围皆设有高台,邵珩等人便随李沣泰、郑英坐在东面首个高台之上。
笑浪山庄照顾十分周到,每人面前均有蔬果灵茶,只是大多数人都没什么心思品尝。
但凡品阶高的丹药出世时,必有成丹异象发生。笑浪山庄联手丹鼎派所炼制的丹药,若只是寻常高品阶丹药,又岂会广邀同道共品?这九龙丹堂四周皆布有防护法阵,包括看台之前也布置好了隔绝屏障。而那丹鼎派的三个长老——两名金丹真人、一名元婴真人,面上皆肃穆异常,明显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而那位被李沣泰说功利心重的钟阳钟真人,却稳稳坐在一侧高台上,纹风不动。
欧阳城虽说是欧阳山幼子,但年纪也已接近百岁,依旧貌若青年,只鬓发微白。站在长子欧阳瑄旁边,两人就如兄弟一般。
看着欧阳城将一道道法决打入鼎内,地火喷出火舌舔舐那九龙乾阳鼎底部,感受到鼎中气机变化,李沣泰眉宇微皱,心头不知为何有一丝隐隐不安。
其余高台上的各个门派派来恭贺的人同样都静坐不语,静静等待着。此次正道十门:一斋二寺三山四派中,除了慈云斋向来不理外事,霓霞山和大衍寺一个远在东海,一个位于西北苦寒之地,仅飞书恭贺并派外面的执事弟子送上礼物便走了。除了存微山、玉虚山之外,雷鸣寺、千机派、神霄派、钟柳派,均派了门内重要弟子到访。
其余几派中倒无甚特别,因同为道教门派,大多数人都是束冠长袍。唯独那雷鸣寺一行人,因修的是佛道,皆是出家之人,惹得邵珩好奇得多看了几眼。
所有人都正屏息以待,看着欧阳城庄主站在九龙乾阳鼎之前操作成丹。对于年长者而言,都是在担心之后成丹异象。而年轻人却多是被这庄重气氛感染,又如邵珩一般未曾见过这般炼丹场景,心中好奇而仔细观看。
唯独萧毓坐在椅子上,面上有些百无聊赖,东摸一颗瓜子,西吃一口灵果,晃动着纤细的小腿,吃得不亦乐乎。
惹来旁的高台上一些弟子频频含着奇异目光打量于她,只是见她容貌清丽,看起来年纪又小,都未出声罢了。
那些弟子看到了萧毓,自然也看到她身边的其他两名存微山女弟子,都被她三人容貌晃了一晃。
宁青筠坐在萧毓旁边,眉眼动都没动一下,一直盯着自己放在膝上的双手。水芳芷倒被瞧得有些不好意思,面色微红,低垂着头,比平时更多几分娇羞。
邵珩心底亦闪过好笑,又带着一丝无奈,不过他马上又被九龙乾阳鼎那边的情况吸引住了。
九龙乾阳鼎下火舌吞吐,鼎内气机变化愈发剧烈,邵珩甚至可从鼎上的透口处隐约看到鼎内丹液翻涌滚动,渐渐凝聚在一处。
忽然,邵珩只觉背后天机剑轻轻一震,灵台有一股灵机炸响,愕然抬头:只见原本万里无云的碧空上不知何时已布满乌云,遮住阳光,尤其九龙丹堂正上空云色最浓。
“丹劫!”不知何人惊呼一声。
邵珩按捺背后天机剑的异动,脸色微白。他查看了一下四周,见众人面色都有些凝重,李师叔眉宇微皱,却并不慌张,微微放下心来。
庄主欧阳城对天上异象熟视无睹,只一心操控火焰,凝聚鼎中丹液。丹鼎派那两名金丹真人微微仰头看着天空,面上似早已有所预料。而那个元婴真人陈长老和钟阳却闭目养神,连胡子都没动一下。
邵珩心底有数,笑浪山庄布下这重重禁制,应早有所准备。说到底,此地有十数名金丹真人,又有元婴真人坐镇,想来也不会出了岔子。
只是,不知为何,背后天机剑震动得愈发厉害,好似要自行破空而去。邵珩心底苦笑:天机剑内含吒雷石,最喜雷雨天气。
“乖乖的,可别乱来啊!”邵珩心底默念,以气机牢牢锁定住天机剑。他自得了此剑以来,还未寻到合适的剑鞘,若此刻有剑鞘阻绝,却可令他轻松许多。
邵珩此刻关注于天空和背后天机剑,自然没察觉到萧毓投来的目光,那犹豫不定的眼神。
头顶云层愈发厚重,偏偏俱凝聚在丹堂上空一处,“轰”得一声炸响,第一道雷落下。那紫色电蛇击打在丹堂上空法阵上,两者相触,发出一阵“噼啪”之声,闪电消失得无影无踪,徒留几道烟气。
然而这仅仅只是开始。
接下来数道闪电同时砸下,那空中法阵虽一一抵消,却也有些摇摇欲坠。
此雷劫的威力令在场众人面色数变,就是丹鼎派那位元婴真人也睁开眼睛,眉宇微皱。唯独丹鼎派的掌门大弟子钟阳仿佛入定,而欧阳城则全身心投入凝丹,不理外面电闪雷鸣。
高台上众人一方面嗟叹此丹尚未形成就引下这般威力十足的雷劫,不知到底效用几何;另一方面,也对那庄主欧阳城面不改色的涵养心底叹服,不愧是药圣之子。
这丹劫不知还有几波,若第一波防护法阵就被毁了,此后雷劫皆要各派自发防护门下弟子。
笑浪山庄和丹鼎派邀请众人前来,如无必要自不会让其他门派之人出手。于是那两名丹鼎派的金丹期真人凌空而起,一人手持一硕大玉盘,一人高举一面幡旗,口中默念法决,各自激射出一绿一金的光华,迎接当空打下的两道粗大电蛇。
那两道光华威力十足,各自击散两道雷电,复又飞向其余落下的雷电。
这雷劫虽然声势浩大,但到底被那两名真人一一接下了。
如此过去了小半个时辰,空中雷劫已落下五波,第五波雷劫期间有一如成年男子身躯般粗壮的紫色雷电打下时,那名陈长老也出手。只见他袖袍如随风见长,鼓胀起来,将那道雷收纳于内,便消失不见。
此刻,天空中无雷劫落下,九龙乾阳鼎内丹液已凝聚成一处,形成一个丸状雏形。空中丹鼎派三名长老面色皆有些松动。
存微山这边,李沣泰稳坐高台,眉宇微松,不动不摇,郑英端起桌上茶水,抿了一口。
存微弟子见两名长辈如此,亦十分放松。
只有邵珩额上隐约有冷汗若隐若现,只因背后天机剑猛然一震,他险些控制不住!
果然,郑英那茶碗尚未落下,天空中情势又是一变。
那乌云凝而不散,传出闷雷阵阵,云层边缘竟显处一丝金色!
第六波雷劫在众人愕然的目光中,轰然落下!
万千雷电如蛇游走,结成一大片网状,其中有数道同方才陈长老接下的雷劫一般粗细的闪电正悬在众人头顶。
陈长老面色一变,喝道:“还请诸位同道相助!”
丹堂内所有金丹真人都已察觉不妙,雷鸣寺的明格大师低颂一声佛号,手中金刚杵往地面一点,整个人率先而起,迎向天空。
钟阳也凭虚御风而上,率先挥动袖袍,御使着一个白玉小鼎,鼎盖一开吸入数道闪电。
李沣泰背后仙剑冲天而起,御剑立在法阵上空,原本冷峻的神色反倒散去,显得十分平静。
邵珩等人在下面看上空各个金丹真人各显神通。
先前那两位丹鼎派的真人不说,依旧以手中灵器抵挡。
神霄派本就擅长雷法,那被李师叔称为郑师弟的道人,双手各自凝结一团雷球,周围是无数闪电被一一吸取入内;千机派的江真人并不亲自出手,放出一尊金色傀儡游走天空中,击散一道道闪电;明格大师如怒目金刚,那金刚杵周围一丈皆无任何闪电敢靠近;钟柳派的荀真人手指动作如莲绽放,一道道符箓飞舞在空中。
最为耀眼者,当属存微山和玉虚山的两位真人,李沣泰和宋正奇身周皆是剑光,一剑落便断开一道雷电,剑气纵横捭阖,斩落无数闪电。
而那最为粗壮的三道含金光的雷电,此时也即将落下。陈长老大喝一声,须发皆舞,袖袍飞扬,迎面对上其中两道。
剩余一道雷电却远了一些,划过天际,发出刺目的光辉,宛若开天辟地一般轰鸣而落。万千紫光流动,带着好像能毁天灭地地气息,撞向丹堂上空法阵。那法阵如纸糊得一般碎裂散开,这道粗大紫雷不偏不倚,笔直朝九龙乾阳鼎打下。
眼见下方有弟子惊呼一声,就见两道剑光如游鱼绞在紫雷上,一闪而过,那紫雷瞬间如被切割成无数个碎块,发出“噼里啪啦”的一阵声响,消失得无影无踪。
当空落下两道剑光,李沣泰和宋正奇互视一眼,目光中隐有忌惮和一丝奇异。两人皆是冷哼一声,各自落回各自门派的高台,端坐回位置上。
原来方才那两道剑光,竟是由他两人发出,一起绞灭了最后一道雷。
众人还来不及惊叹两人剑术高超,就听九龙乾阳鼎内发出一声清越的鸣叫,一股异香从鼎中传出,天上乌云已散。
就见钟阳从天而落,眼中发出奇异的光华:“造化生死丹!终于成了!”
第三十五章 生死造化复金丹
随着雷劫散去,天上凝结了一个多时辰的乌云渐渐消逝,一片碧空依旧如先前一样,无风也无云。
天机剑终于老老实实地呆在邵珩背后,此时,邵珩才松了口气,只觉背后已濡湿一片,微微有些凉意。他心想:以后可得尽快找个合适的剑鞘剑匣,不然一到雷雨天气,天机剑就蠢蠢欲动,也很烦恼啊。
邵珩体内真气微转,背后汗意被蒸发,看向九龙乾阳鼎所在。
那被陈长老称为“造化生死丹”的丹药已然出炉。历时五年炼制,成丹六颗,正应了六波雷劫。
六颗丹药各取一半,放在两个锦盒之内。锦盒内铺这一层绒绒锦缎,金闪闪的丹药放在上面,光华氤氲,十分小巧玲珑。
“恭喜庄主!”
众人见雷劫散去,丹药也成功练成,纷纷抬手恭贺。
“不知这丹有何效用,我等已猜了多时了,还望庄主莫再吊我们胃口了!”钟柳派的荀真人一抚胡须,微笑道。
欧阳城面色有几分苍白,显然方才所耗力气颇大,他抬手冲四周拱了拱,朗声道:“多谢诸位好友赏光前来,又助我抵御丹劫。今日虽是由我动手成丹,但丹鼎派诸位长老五年来亦是多有付出,又有钟阳钟真人鼎力支持。还是由钟真人替诸位解释一二吧。”
钟阳身材高大,人却极瘦,看去如一根竹竿,他面上闪过满意的神色,同欧阳城客气了一句,便上前一步,指着锦盒中的六颗丹丸,道:“此丹名为造化生死丹。可夺造化、逆生死,是上等的疗伤圣药!”
在场众弟子面面相觑,而金丹真人则眉目不动。
历经六波雷劫而成的丹药,又如何会仅仅只是疗伤之用?
果然,钟阳平静的声音里掩盖不住一丝激动继续道:“炼气化神的金丹修士,若受伤导致金丹碎裂,可助碎裂金丹恢复如初!”
此言一出,高台上有数人豁然站起,难掩惊讶,整个丹堂内一阵骚动。
如邵珩这般炼精化炁期的弟子,统称筑基期,而炼气化神期统称金丹期。凝胎期便是在丹田开始凝结道胎,就是金丹雏形。
道、佛、魔、妖虽然称呼不同,但大体一致。
入神期起修士体内精、气、神紧紧结合,凝结成一处如丸状,是为金丹。
金丹修士皆已算神州修真界的高人,单看今日众人各显神通抵御丹劫之雷便可窥知一二。但,修士之间争斗频繁,金丹真人亦会受伤。除了身死道消之外,最为严重者,便是金丹碎裂。
金丹碎裂不可逆,金丹碎裂者或身死,或修为倒退再不能进一步探寻大道。
如玉泉峰一脉太皓真人座下首徒——清言真人,便是因受了严重内伤,导致凝结成型的金丹碎裂,修为倒退至凝胎期,再不能恢复。就连存微掌门亦无法逆转碎裂金丹,将之恢复如初。
而如今,这安安静静躺在锦盒之中的六枚丹药竟能有令碎丹复原的功效,如何不令众人惊讶?
李沣泰和郑英两人对视一眼,从对方眼里都发现了惊喜交加的神情,又同时将目光转向邵珩,齐齐盯着他。
不用李师叔和郑英提醒,邵珩在听到钟阳钟真人所说此丹功效时,已然想到了他那在金泉湾休养二十二年的师尊!
邵珩想到临行前替师尊斟茶时触到的瘦骨,以及师尊明明时不时咳嗽却坚持为自己讲解修炼关键点的样子,眼眶微湿。
邵珩心底涌起万分坚毅,面上也浮现几缕兴奋的潮红,目光似山岳一般坚定。见李沣泰和郑英都看向自己,他当即就要站起。
李沣泰却抬手示意他不要妄动,但眼神中同样欣喜,只是随着他目光扫向对面玉虚山所在的高台时,目色微冷。
钟阳听到四周高台上的哗然之声,眼中明显闪过得色,顿了顿继续道:“不仅如此,此丹还有其余的功效,调养内腑、定神稳魄,一般伤势自然也不在话下,就是对元婴真人亦有几分功效。不过最重要的,还是方才所言可令碎丹复原。”
在场的所有人目中都喷射出一丝火花:就算自己无碎丹的亲朋好友,若能得到一枚,以备不时之需也好啊!
许多人都想到,来此地之前,丹鼎派放出的话:丹会比试夺魁者,赠此次成丹丹药的一半。果然,那六枚丹药各自一半分别放置,钟阳早前所言不虚。虽说其余参加比试的门派亦有赠礼,但又怎及得上这新鲜出炉的造化生死丹?
邵珩心底砰砰而跳,若是存微山夺得魁首,便可获得其中三枚造化生死丹。正想着,李师叔的声音在众存微山弟子耳中响起,外界却听不到无一丝声响:“接下来给我好好表现,务必夺得魁首!回去宗门自会记下尔等功劳!”
邵珩闻言眼中一热,这师叔冷面冷情,却明显也是想到了自己师尊,当即更是打起精神,背挺得笔直,心中坚毅地想:我定要努力,为师尊赢回这份丹药!
笑浪山庄已将丹堂正中收拾出一大片空地,画出擂台范围。四周高台之上,各个门派世家的年轻弟子皆各自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邵珩按捺心中激动,端坐位置上,整个人如出鞘的利剑,亟待冲天。他背后天机剑感知到主人心意,亦似欣喜,通过邵珩背后大椎穴处传来清凉的气息,剑与人气机相融,浑如一体。
李沣泰感知到身后弟子异样,心中有些惊疑:没想到他倒有些看走眼了,难怪郑英一直推崇这个邵珩。不过新进内门的弟子,剑意纯净,已然剑与心合,真是难得。
“咦?方才那钟真人说,此丹还有定神稳魄之功?”邵珩脑海猛然闪过这个念头:“毓儿她如今虽然修成天音镇魂剑第四层,但难保那异种神识不会再作祟。若是此丹真有如此玄妙,不知能否求一枚来给毓儿?”
邵珩眼角瞥了一眼仍然在嗑瓜子的萧毓,见她神情依旧对这丹药满不在乎的样子,心想:多想无益,先看看是如何比试再说。
此次丹堂之上,虽来人众多,但有实力竞争那造化生死丹的也仅是在场的七个玄门正派,其余世家或多或少皆和这些门派有所关联。丹鼎派虽是半个主人,但也派人出战,其中一人便是笑浪山庄的欧阳楠。
欧阳城庄主亲自定下规矩,共计三轮比试,丹鼎派第一轮轮空。筑元期弟子仅可于第一轮上场,其后两轮皆只许养气期弟子登上擂台。
前两轮每个门派各出一名弟子,输者淘汰,胜者门派晋级下一轮。最后一轮,双方各出两人,于擂台上比试,直到战到最后一方为最终魁首。
欧阳城因凝丹时花了些许力气,休息了一小会后,面色已然恢复红润,见众人皆已有所准备,站起来冲四周道:“诸位,今次本是我笑浪山庄开鼎丹会,目的是为了让大家见证此炉造化生死丹的出世。我欧阳城能炼制出这一炉造化生死丹,便能炼制出第二炉来,众位道友如有需求,皆可日后联系小儿。今次安排这所谓比试,也不过仅仅是为了助兴一二,希望大家点到为止,切莫伤了和气。”
此言一出,明格大师低吟佛诵:“阿弥陀佛,欧阳庄主说得极是。”
笑浪山庄虽有药圣欧阳山在,但比起玄门大宗也只是一刚刚复苏的没落世家。正道七派原本皆对此比试颇有微言,但看在造化生死丹的份上并没有多说什么。此刻欧阳城言语诚恳,又称此后亦会继续炼制此种丹药,各派领队之人争斗之心已淡了许多:就算今次拿不到,日后还不能以其余事物交还么?
唯独李沣泰和郑英面色不变,对此丹依旧势在必得。
至于邵珩,那更是没有半分动摇之心。清言真人已缠绵病榻二十余载,他却不愿再让师尊再多等五年。
玉虚山所在的高台上,领队之人正是宋正奇。他便是当年走火入魔而屠杀百姓,最终被清言真人斩于剑下之人的嫡亲师弟。
师兄离世,宋正奇十分悲痛。他无论如何也不信,那个好像什么事都难不倒的师兄竟然会走火入魔,还被存微山的人顺手当成邪魔外道除了。
自那时起,宋正奇对存微山的人便无半点好感。清言真人出事修为倒退之事传到他的耳里时,宋正奇当着同门之面仰天大笑,连呼三声“痛快”。可见其对存微心结之深。
当钟阳说出造化生死丹的功效时,他便知晓,存微山此次必然对此丹十分看重。那清言旧日里号称“存微七剑”之一,若当年未曾出事,今日或许存微山又多了一名元婴真人都说不定。
宋正奇如此憎恶存微山及清言,又岂会让对方今日称心如意?
他垂下目光,低声传音给身后几名玉虚山弟子,身后数人包括宗飞云闻言面色都是一紧,俱微微垂下头称是。
唯独一名英俊弟子,面色淡然,似毫不在意,他的目光只盯着不远处存微山所在高台,眼神中闪过微微的兴奋之意。
第三十六章 丹会比试(一)
虽是春日,但阳光明媚,九龙丹堂之下天然地火熊熊燃烧,平白增添几许闷热,丹堂内正中央已然清理出一大片方方正正的平地。
因丹鼎派算半个主人,便轮空第一轮,至于其余六派分别抽签两两对决。郑英代表存微山抽了第一轮的签,对手是“四派”之一的钟柳派,并且是第一轮中第一个上场的。
此前欧阳城曾言,筑元期弟子仅可参加第一轮的比试。因此,李沣泰眼都没睁开,就冷然道:“陆济!”
坐在李沣泰和郑英身后的陆济立即站起,脚尖一点便从高台轻轻飘下。
只见他一身紫鱼道服,广袖玉冠,仪容清秀,身姿潇洒,其余高台之上包括庄主欧阳城都在心底赞叹几分。陆济背后仙剑名唤“千帆”,长三尺三寸,藏于深蓝色的剑鞘当中。
钟柳派上来的同样是一名筑元期的弟子,姓袁名正豪。钟柳派擅长符咒之法,从方才那位荀真人凌空画符来抵御雷劫,便可知钟柳派在符箓、咒法一道上十分精通。
袁正豪模样十分平凡,但身高体壮,双目有神。他上来便同陆济互相行了一礼,与陆济一左一右占据擂台两侧。
待作为裁判的陈长老一声令下,袁正豪褐黄色的袖子下依然凭空出现两道符箓。
只见他先是一道符箓贴在自身胸前,那符箓沾衣便如雪消融,与衣袍融合一体,形成一层浅浅金色光辉,正是一张天府金钟符。
另一张被袁正豪夹在右手双指间,真气一引,口中默念咒语。旁人只见一道火光从他指间燃起,转而形成数条火蛇从四面八方游走袭向陆济。
这引火符一出,坐在上方的欧阳城微微点了点头,私下里对自己寄予厚望的长子欧阳瑄道:“钟柳派不愧是玄门十宗之一,这名弟子虽然只刚刚亮了一手极为简单的引火符,但凭他修为年纪能将此符操控得如此细致,只怕在钟柳派年轻弟子当中也算得上前几名了。你看,一般引火符掷出,仅形成几道火线罢了。他不仅将此符化形成逼真的活物状态,更能同时操控如此多道火线,此人对元气变化的理解已远超同辈了。”
欧阳瑄点了点头:“父亲说的极是,只是,那存微山弟子又岂是寻常弟子?剑修之所以远超同辈修士,不仅是因为仙剑锋利,招式威力巨大,更是因为剑修可御剑而行,速度远超旁人。”
果然,擂台上陆济见对方接连施展两道符箓,却一动不动,待到那数道火蛇蜿蜒到身前一丈时,方才整个人轻轻一晃。数道火蛇交汇在陆济原本站的位置上“轰”的一声爆裂开来,然而陆济人已不知何时穿过重重火蛇,逼近袁正豪,背后千帆剑无声无息握在他右手当中!
袁正豪脸色微变,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能双臂交十挡在上身。就见青光一闪,千帆剑剑脊直接抽在袁正豪肩头之上。他身上天府金钟符瞬间波纹荡漾,层层碎裂,肩头一阵巨力传来,被陆济以剑脊拍得倒飞两丈!
陆济并未乘胜追击,反而眉宇微皱立在原地。
袁正豪左肩被千帆剑拍到,虽然陆济并未以剑锋出手,然而剑气仍然划破了袁正豪的肩上衣服,露出里面一片金灿灿的光芒。
袁正豪见陆济看着自己,咧牙一笑,伸手扯开上身衣物,只见无数金色玉篆文在其前胸后背上闪烁扭动,发出刺目金光,如朝霞生辉。
邵珩眼神微凝,耳边只听周子安有些惊讶的声音:“金纹篆符?”
这金纹篆符是钟柳派独有符箓,以百年金蚕之血混合朱砂为墨,以修士本体肉身为纸,书以玉篆,在修士身上直接激发符箓效用。不仅防御力极高,且可随时随地沟通天地元气,施法速度比寻常快上数倍有余。
“这可有得瞧了!”周子安虽有些惊讶,但并无慌色,反倒言语有些兴味盎然。
邵珩只往那袁正豪身上扫了一眼,复又收回目光,闭目静想,竟不再看场上双方争斗,只一心感受背后天机剑气息。
陆济陆济,明心峰“永”字辈第一人,又岂会如此不济?
钟柳派的金纹篆符鼎鼎大名,此地一现便被所有人认出。
袁正豪又笑了笑,双手齐动,各自激发出两道符箓:一为引火燎原符,一为束心符。
引火燎原符正如燎原之火,从地面空中一起燃起,不断吞没周围空气,大片火浪直扑对面陆济;束心符无影无踪,众人只隐约看见一道清风飞快从火浪中穿过,同样扑向陆济。
束心符乃是控制之符,若陆济直接触碰上的,一身剑术只怕便施展不开。而那引火燎原符虽不如之前那道简单的引火符容易控制,但声势浩大非凡,九龙丹堂空地之上一时间尽是熊熊火焰。而丹堂之下地火沛然,此符一出,威力比在旁处更是高上一半。
而袁正豪仍然没有停下动作,对面存微山的陆济虽然未曾在山外行走,但存微剑术高超,他没有半点小觑之心。只听他口中咒语如急雨,手中符箓不断激发,火浪汹涌中又有数条火蛇席卷而去,打定主意要一举拿下对方。
钟柳派中有几名年轻弟子互视一眼,皆面露几分喜色。唯独荀真人面色不动,心底却叹了口气。
只见火海当中突然涌现一道耀眼青芒,陆济手中千帆剑挽成一道屏障,剑气凛凛,没有一丝火气可靠近他身前。陆济左手并指竖在胸前,右手千帆剑一抖,脚下火蛇如遇水消散。紫鱼道服不沾染一丝烟火,陆济嘴角冷笑一声,但见剑光如虹、罡风纵横,一套《弱水剑诀》挥洒而出。
袁正豪虽有金纹篆符,但速度弱于陆济,对方又故意出手十分迅捷。他只觉那青色的剑光蔓延在眼前,避无可避,瞬间就被陆济接连以剑抽打几次。那金纹篆符虽有防御之晓,却抵消不了疼痛。只因陆济见他身有金纹篆符,干脆无所顾忌,剑剑刺在他身上金纹处。
至此比赛已无悬念,陆济最终将袁正豪一剑挑飞出擂台之外,赢了第一轮比赛。
陆济冲陈长老行礼完毕,翩翩然回到宗门所在的高台上,道:“弟子幸不辱命!”李沣泰眼睛睁开微微点了点头,郑英含笑不语。
钟柳派荀真人见袁正豪面上有几分沮丧之意,道:“平日里你们自觉道术非凡,如今可见识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派符箓之道传承万年,修炼到深处也未必就会弱于旁人,只不过是尔等道术还未到火候。回山之后修身养性,都好好琢磨一番往后道路罢!”
袁正豪及其余弟子皆俯首称是。
之后,雷鸣寺对神霄派,擂台上一时佛光与紫雷齐放,杖影和闪电共成一片。神霄派擅长雷法,其中《五雷正法》闻名遐迩,因雷电之类对妖魔鬼怪十分克制,那《五雷正法》之下,不知收了多少作祟阴魂,在凡间名声远超旁的门派。而魔道中修炼阴毒术法的人遇到神霄派弟子亦要忌惮三分。
只是此次丹会,神霄派中并无筑元期弟子,勉勉强强上场了一位养气后期的年轻人,对上雷鸣寺同样对雷法有所研究的筑元期之人,自然是一身雷诀皆施展不开,唯有黯然提前退场。
而玉虚山同千机派的争斗却没有很快落下帷幕。
千机派弟子并不依靠本身对敌,人人皆制造傀儡。此次出战的弟子叫王乐,修为已是筑元后期,竟同时操纵着四尊傀儡对战以剑术闻名的玉虚山弟子。他的傀儡均是以修真界各种硬木所制,以神识操控牵连。替、爆、困、囚乃至进退开合,皆极有章法。
四尊傀儡或困或阻,或一往无前攻敌之弱,或退守抵挡对手攻击,竟与玉虚山那名剑修斗了个不相上下。
这般声势或许不如之前那引火燎原符来得凶猛,但场上人影窜动,傀儡速度亦十分迅速。若是仅以肉眼竟几乎看不清场上形势,只觉场中金铁交加、尘土飞扬。尤其是年轻弟子,更是看得眼花缭乱。
陈长老在擂台一旁亦睁开眼看得十分认真,目光中对那名千机派弟子十分赞许。其余四周高台上的金丹真人亦在心底微微点头:此子神思敏捷,对战经验极其丰富,剑修速度之快远超同等修士,他却次次可恰好让傀儡接下对方剑招,说明他根本就是在预判对手,而不是见招拆招。
玉虚山高台上,宋正奇面色铁青,身旁其余玉虚山之人大气也不敢出。就连方才那名面色淡然的英俊青年也有些眉宇微皱,心想:马师兄这搞什么?不会第一轮就败了吧?
好在他的担心只持续了一会。
场中玉虚山的那位马师兄见情况不理想,当即并指念诀,右手仙剑脱手而出,盘旋飞起。众人只见那道剑影划出一圈又一圈的蓝线,“叮叮”之声不绝,那蓝色飞剑接连斩在傀儡身上。王乐虽竭力闪躲,但飞剑实在速度比之前快上许多,根本无从判断来袭方向,那四个傀儡身上白光闪动了几下,便渐渐黯淡了。
飞剑回到马师兄手里,只见他头上有几丝汗意,微微气喘,显然此招对他而言负荷也有些过了。
王乐催了几次傀儡,但傀儡仅仅在原地动了几下,却不复之前灵活,心底十分心痛。他已无傀儡在手,也只能当场认输,带着各有些损坏的四尊傀儡回到位置上。
不想还未下场,四周竟纷纷响起一阵掌声。
王乐抬头一看,只见许多自己需要仰视的真人也微微含笑看着自己,原本因傀儡损毁又输了比试的心情瞬间大好。
只是,有人欢喜,自然有人忧愁。
玉虚山明明赢了比试,却失了面子。
那姓马的弟子回到高台上就被宋正奇那阴冷的目光骇住了,连一句话都说不完整:“弟……弟子……”
宋正奇连一个字也不想回应他,干脆闭上眼睛。其余玉虚山弟子也只用同情的目光注视着马师兄,宗飞云心底冷哼,却见那个英俊青年笑嘻嘻伸出手拍了拍马师兄肩膀:“赢了就好,赢了就好。”马师兄还来不及感动,那人就道:“幸好赢了,不然我上哪再找机会光明正大的打架呀?“
马师兄闻言差点吐出一口血:还以为此人有什么同门之谊,这家伙就是为了自己能上场打架!
第三十七章 丹会比试(二)
笑浪山庄外宴席上觥筹交错,众人除了早先被那成丹雷劫吓了一跳外,之后气氛愈发热烈如火,一杯杯水酒纷纷敬向笑浪山庄的玮二爷。欧阳玮纵然海量,也不免有几分脑袋发昏,不禁苦笑连连,心底十分羡慕在丹堂内的几个侄子。
“臭小子们,都不记得来帮老子解个围!”欧阳玮心底愤愤不平想着。
不过,欧阳玮身为主人,自然早已知道今日丹会比试内容。自己那几个侄儿,尤其是家族中天分最好的欧阳楠,只怕正在场上比斗呢。
“楠儿资质是好,头脑也聪明。可是怎么就偏偏有时候和呆子似的,唉!果然是人无完人啊!”欧阳玮叹息了一声。
他欧阳世家如今花团锦簇,但那是依靠了药圣的威名,他这辈子弟亦无十分出众之辈。下一辈中也就欧阳楠、欧阳柏为首。
可惜,两人各有不足,若能互补成一人实在是再好不过。
然而这些也只是欧阳玮想想罢了。
九龙丹堂之内,第二轮比试经过一炷香时间的休整,也已开始。
经过再次抽签,存微山这次的对手是丹鼎派,而玉虚山则与在场唯一的佛门雷鸣寺比试。
李沣泰这次同样毫不思考便定下人选,派了周子安作为第二轮出战之人。
前两轮都未遇到玉虚山,想来只怕最后一轮便是两个剑修宗门之间的争斗。最后一轮需要派出两名弟子,南宫北斗号称“天生剑觉”,前个月四处挑战各峰师兄被清宁真人责罚的事情,已然传遍了内门。此人虽脾气狂傲,但剑道上确实有几分天资。
周子安虽也不差,但李沣泰却知晓他的武器却并非仙剑,乃是由山河扇重新祭炼而成的一柄灵器扇剑,走的不是一般剑途。因他另辟蹊径,尚未能完全摸索完毕,对上正儿八经的剑修或许胜算不大。
神州修真界内众所周知,在炼精化炁之前或刚入养气期不久的剑修,在比斗上并无太多胜算。然而,一旦剑术有所小成,同级别修士之间,其余修士往往不是剑修的对手。尤其剑术高深者,以少敌多乃至越阶挑战都有可能。
李沣泰本来是打算让周子安与南宫北斗参加最后一轮比试,但他方才发觉邵珩竟然已经触摸到几分剑心通明的地步,立即改了主意。将他原本打算安排在第二轮上场的邵珩,同周子安换了个位置。
周子安拍拍坐久而有些皱了的衣袍,见邵珩神情肃然,拍了拍他的肩膀,自信一笑,山河扇刷得一下打开,露出其上墨色画卷。
他出身世家,家中又是神州一等一的大族,纵然神情玩世不恭,也自有一股旁人所没有的逸群之风。而对面上场的欧阳楠一袭白衣,儒雅清逸。两人俱是文才风流之辈,站在擂台上如岸芷同汀兰,不相上下。
两人皆是翩翩潇洒,因都是世家弟子,而欧阳楠自己对这次比试并无甚重视,无视了丹鼎派钟阳钟真人铁青的脸色,同周子安之间出手皆极有分寸,仅是点到为止罢了。
旁人看来只觉两人不愧是世家大族出身,虽然世家子弟多倨傲,但从这礼仪进退上看,确实是比旁人多许多可取之处。
欧阳楠虽在丹鼎派内天资不低,但他年纪轻轻已精于丹药一途,于修炼上所花费的精力自然比其余修士要少起码一半去。周子安看在此地是笑浪山庄地盘,昨日又与他兄长相谈颇欢,让了几招后才击败了对方。
邵珩见周子安十分轻松惬意的赢了比赛,心底微定。他见李沣泰毫无意外的冷漠表情,心里不知师叔最后一轮是何安排,但无论如何,他已然打定主意为师尊和毓儿亲手赢回这造化生死丹。
周子安与欧阳楠毫无烟火气的比斗结束之后,玉虚山上场的一人却令存微众人皆目露几分怪异。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存微山弟子们在进入泉北城时遇到的宗飞云。
宗飞云目光中含着几分恼怒和无奈。
在他想来,宋师叔应会安排他和那个英俊青年参加最后一轮比试的。但是没想到那英俊青年对宋师叔说了几句话之后,宋师叔竟改变了主意,让自己对上雷鸣寺。
他见前两轮都没遇上存微山,已等得十分不爽,本以为最后终于能亲自见识一下另一派剑术,哪知被那人横插一脚,此时感觉肺都要气炸了。
可是,那人地位远超自己,就是宋师叔对他的话考虑三分,宗飞云根本无力拒绝这个决定。而方才马师兄表现糟糕,已经让宗飞云憋了一肚子火。
此时他含怒上场,带着满腔怒火和不满,仙剑出鞘,剑剑毫不留情,剑招如天罗地网一般飞扑而出。若非对方那么年轻僧人修的是雷鸣寺的《不动明王经》,只怕一个照面就要被他的飞剑击飞场外。
纵是如此,宗飞云确实剑术天资不低,那个年轻僧人抵抗了几次后,无法突破宗飞云剑招包围,只得弃权认输。
一场比试的时间,连一盏茶的功夫都不到就已结束。
倒是令先前因马师兄缘故而有些小觑玉虚山剑术的旁人,心底微微一凛。然而,宗飞云招招狠毒、剑不留情,却也令许多人心底微微不喜,尤其是雷鸣寺其余弟子面上都流露几分愤愤之色。
明格大师虽然只是微微抬眼看了宗飞云一眼,但那目光中亦不是赞许之色。
欧阳城心底叹息道:“玉虚山传承万年的玄门正宗,经历几番内斗之后,门下弟子心性同过去真是不可同日而语了。”
无论旁人对此有和微词,第二轮的比试结果已然揭晓。
实际上,大多数人在抽签结果出来时,已然心中有数:存微山、玉虚山为神州两大剑术圣地,剑修于争斗上有着天然优势,最终结果两山必然是要交锋一次。
其余各派及世家精神皆微微一振,最后一轮双方各派两名弟子上场,以剑术对剑术,众人皆想从中观摩一二这两山近来弟子修为情景如何。毕竟,各派当中亦有部分弟子痴迷剑术,却难以获得真正的指点。这最后一战剑修对决,其中必然可汲取几分经验。
方才丹劫之时,两山的金丹真人举手投足间就将最后一道如巨蛇般大小的闪电切成无数碎块,当时就让人目眩神迷。
只是,李沣泰和宋正奇的剑术已然有几分返璞归真,旁人无法从中看出些端倪。
此时,众人便对这最后一轮由养气期弟子间的交锋十分关注。
李沣泰无视对面宋正奇冷笑的目光,回头看扫视了一圈剩余弟子,道:“北斗!”
南宫北斗早就等得有几分不耐,闻言立即站起。
邵珩目光坚定,凤目如星,身躯笔挺,比平日战意昂然的南宫北斗还要多几分战意。
李沣泰心底赞叹,面上不显,语气也十分波澜不惊:“邵珩。”
“是!”邵珩心口一块巨石落地,若师叔不唤自己,他也是要亲自请战上场的。
南宫北斗轻轻“哼”了一声,语气十分骄矜:“就算不用你,我也能赢下此场。”
邵珩没有发怒,长身玉立,如山顶松竹,眼睛好不避讳地直视南宫北斗,语气坚定道:“双拳到底难敌四手,你我师兄弟齐心协力,为宗门赢回魁首方是正理。”
南宫北斗闻言一呆,心底觉得他说得不仅没错而且十分诚恳,丝毫没有对以往他恶言恶状有些许不满,面上骄色去了几分。只是他年轻气盛,不愿出声认同罢了。
既然是两人携手同对方两人比试,自然需要点默契战术。本来若是邵珩自己选,他只怕也不会选南宫北斗。从默契上讲,无论是周子安还是上官诚泰都比这个带着几分狷狂的南宫北斗要好不少。
邵珩心底默默计较应如何配合时,只听周围传来一片喧哗,抬眼望去,丹堂擂台正中已立着一人。
那人身上太极双鱼随风而动,好似在游头摆尾,一双桃花眼摄人心魄,容貌英俊非凡,甚至不下于存微山那个掳走所有师姐妹芳心的沈师兄。只是此人,眉眼中带着一丝邪魅,不似沈元希那般霁月清风。
朱子昂十分高调地从高台上一跃而下,右手握住剑柄抗在肩头,站姿随意,眼中流露出兴趣盎然的意味。突然,他伸出左手冲存微山高台勾了勾手指。
欧阳城脸色微凝,本以为第二轮玉虚山那个宗飞云已算狂妄,没想到此人当着这么多门派之面如此轻佻无礼,是要当场下存微山的面子啊。
有些人却也想到存微山玉泉峰清言真人的旧事,以及玉虚山早年那名入魔的中兴希望之死,联想到面色阴冷的宋正奇是那人嫡亲师弟,许多人心底都有几分恍悟。
李沣泰心底怒极反笑,道:“去吧。”
南宫北斗爆竹脾气早就忍不住了,右腿一蹬身影如鹤展,似是背生双翅,带着破空的锐风,带着箭出不回的决然气势朝擂台腾跃而去。
邵珩则足尖一点,如凌空踩着台阶一步一步而下,每走一步,气势便上涨一节,如身形高大上几分,偏偏又姿态潇洒。邵珩动作看似极缓,实际上速度并不慢。与南宫北斗一静一动,一风流一干练,虽是一前一后起步,最终却两人一起踏上丹堂当中擂台之上,惹来一片轻声叫好。
第三十八章 丹会比试(三)
邵珩和南宫北斗上场之后,玉虚山剩余一人方才带着几分慌张之意上到擂台。
邵珩和南宫北斗不约而同冷眼打量了后来的这人,却见此人神情有些微乱,怀中抱着剑步履有些不稳。而观其面上,也并不是天庭玉泽内敛之人,反倒像是刚刚踏入养气期没多久的样子。
那人名唤许康,确实是一名刚刚晋升养气期不过半个月的新进弟子,连玉虚山剑术都尚未修习,却被宋正奇委派上场。此刻他腿肚子都有些发抖,更遑论邵珩和南宫北斗两人目光神湛,如剑一般的射来,差点有些站不稳。
邵珩心底存疑,只当此人是扮猪吃虎,没有一丝看轻对方的意思。至于南宫北斗确实是对许康不屑一顾,看过一眼后就不再理他。
朱子昂眼中笑意加深。
丹鼎派的陈长老轻咳一声,道:“开始。”
话音刚落,邵珩已反手抽出天机剑。
天机剑今日遇到丹雷之劫,一直蠢蠢欲动,此刻终于解开束缚,竟发出清越的剑鸣,回荡在整个丹堂之中,如鲸歌龙吟,如风动碎玉。
邵珩一上来用的是却不是《万象幻星诀》,而是玉泉峰另一套剑法《玉泉逐光剑》。此剑诀要点是快、变二字,邵珩以天机剑使出一式“日华流年”,旁人只见一抹漆黑剑影闪过,眨眼就到了许康的面前。
邵珩面色沉稳,身形矫捷迅疾,这招当中藏了七个变招,无论对方如何应变皆能随之施展开,封住对手所有出路。
哪知对手许康完全呆立在原地,连剑都未曾拔出,好像见邵珩突然冲过来被吓傻了一般。
邵珩眼神闪过怀疑之色,但手下却不留情:既然对方不做任何应变,他便直接出手!
那黑色的剑光如追着逝水流年,斩断了空中洒下的金辉,如流年已残。
只听一阵激烈交兵之声,天机剑碰撞上对方下意识横在面前的另一把剑,带出点点耀眼火星,印得邵珩一直清俊风逸的面容上眉峰冷峻,眼若星辰。
直到天机剑触碰到对方剑上时,邵珩才确定眼前这名弟子并不是在扮猪吃虎,而是真的剑术修为低微。
许康体内连真气都没提起来,就被邵珩这一剑招打得如滚地葫芦一般跌出场外。
这一记交锋不过在电光火石间发生,陈长老那句“开始”的尾音都才刚刚落下没多久,玉虚山已输了一人。
虽然邵珩这名年轻弟子出剑的确十分令人惊艳,无论是天机剑随他出手自发剑鸣,还是那招“日华流年”使得深得剑招精髓,都令所有人眼前一亮。
但那许康竟连一招都接不下,不禁令人瞠目结舌。
玉虚山高台上,宋正奇亦是十分后悔。
若不是朱子昂自信要求,他也不会如此托大,将养气期弟子中剑术修为仅次于朱子昂的宗飞云派到第二轮去,而不是此轮应对存微山。他随意派了许康上阵,虽然知晓他大约没什么作用,但也想不到竟败得如此难看。
那朱子昂不仅是掌门徒孙,更是玉虚山掌门的后人,地位尊崇特殊,修为剑术十分不凡,被宗门上下视作带领玉虚山超越存微山的希望。这次丹会本不应他这般地位的弟子前来,只是此人自己要求随行,掌门方才同意。此人骁勇喜战,修为早已可踏入筑元期,却一直压制。他提出要以一敌二羞辱存微,宋正奇纵然不甚愿意,但也只能同意。
如今许康一招便败,且存微上场的两名弟子显然剑术天资十分高,宋正奇心底后悔万分,只盼朱子昂剑术如传闻所言远超同辈。
许康出局,邵珩眉眼动都未动,转身看向身旁南宫北斗那边。
只见南宫北斗剑若游龙,朱子昂身若灵鹤,转眼间已然交手了数十下,“叮叮当当”,双剑交击声接连不绝,场上迸射出无数火星。
见许康已然退场,朱子昂的桃花眼中也微微闪过一丝惊讶,显然对许康连邵珩一招也接不住有几分讶异。
他目色中闪过一丝奇异目光,长剑翻飞,挡开南宫北斗的猛烈攻势,突然收剑退后几步。
南宫北斗见状,同样收势驻足。
连同站在一侧的邵珩,竟都停下了攻击,三人在擂台之上成掎角之势。
一时间,场上气氛有几分怪异。
朱子昂“哈哈”一笑:“早听闻存微山剑术非凡,今日一见虽有些名堂,但也不过如此,你俩不如一起上吧!”
语罢身上气势节节攀升,一股剑意沛然而起,如同一只远古巨兽冲天而起,周遭气流如惊涛骇浪一般向外翻涌而去,地上因其气机扫过,卷起无数肉眼可见的尘土分别扑向邵珩和南宫北斗。
这般剑意声势,竟比第一轮中两名筑元弟子都要凶猛许多,顿时令丹堂之内所有人都微微吃惊。
哪知更令人惊讶的还在后头。
那两名看起来年纪极轻的存微弟子,在这般狂风巨浪的气机中均不动不摇,任由对方气势如狂风过境袭来。然而擂台场上陡然又升起两股十分精纯的剑意,朱子昂那剑意裹着的尘土飞扬至邵珩和南宫北斗面前时,均从二人身侧一分为二,如遇到锋利的屏障。
一股剑意如霜赛雪,带着冰封千里的锋锐一往无前。所有人都觉得一种刺骨的寒意席卷而来,原本因地火燃烧而闷热的丹堂竟好似突然从酷暑进入了严冬。而那寒意比冰华更盛,比寒月更冷,如刀割一般锋利切过面庞。
另一股剑意浩瀚如海,清冷却不刺骨,有万象变化,剑意若星辰流转,玄机难测。如一片无边无际的夜幕当中,上古之神正无情凝视着众生。这般剑意只古井无波、缓缓而动,在其他两股或刚猛锋锐或寒如刀割的剑意中岿然不动,看似不突出、不显眼,却带着无边威势压在众人心头。
正如星河灿烂,自在枯荣,又岂会在意其他?
擂台之上,三人掎角而立。
那边朱子昂剑意如涛浪鲸吞、风卷残云,这边南宫北斗飞霜如剑、冷傲锋锐,另有邵珩眼眸如星曜粲然,剑意如孤星当空!
三股彼此完全不同的剑意平地而起,从擂台上席卷向丹堂四面八方,一时间霜花与狂风共舞,星辰浩瀚如日夜轮转,不知身在何处。
高台之上所有金丹真人都目露奇光,惊讶不已。
欧阳瑄睁大了双眼,不由自主道:“这……这……楠儿,我记得你昨日提到过,这两名弟子是年前刚入存微内门的亲传弟子……”
欧阳楠瞧得目光眩迷,听到大伯发问下意识道:“对……对的。”竟好像不知自己在说些什么。
欧阳瑄带着几分骇然的神情看向欧阳城,只见自己的父亲面上也有些怔忪。
宋正奇右手微微颤抖,心底既惊讶且愤怒:惊讶的是存微山竟又出了两名剑道天才,养气期竟就已培养出一般剑修望尘莫及的剑意;愤怒的是,朱子昂作为玉虚山小辈第一人,单从剑意上讲,竟都不能压对面两人一头。莫非那存微山的弟子就如此与众不同么?
宋正奇又羡又妒,恶狠狠地瞪了李沣泰一眼,只见对方神情依旧冷冰冰的,但那目光中显然闪过一丝得意,心底愈发后悔:这不平白让存微山又出风头么?
旁人如何,场上三人皆不知。
但朱子昂确实对对面两人释放的剑意十分惊讶,那双玩世不恭的桃花眼中首次闪过几分凝重。
南宫北斗飞霜剑接连刺出,飞霜剑所过之处绽开朵朵霜花,如风雪点屏。而邵珩握紧天机剑岿然不动,左手掐诀一道水龙从地上飞扑而起裹住南宫北斗激射而出的剑气罡风一起扑向朱子昂。
朱子昂大喝一声:“来得正好!”人随着剑,剑带着人,凌空而起,太合剑抖袖而出,携着千斤之势斩向南宫北斗这道剑气罡风,如斩狂澜。
哪知那水龙包裹着的剑气罡风猛然间一变,飞霜剑冰寒刺骨,剑气中同样如此。邵珩那记水龙看似平平无奇,然而在南宫北斗再一次催发剑意的情况下,所有水汽凝结成一道道锋利的冰棱。
伴随着细微的“咔擦”声中,剑气如一道冰龙轰然炸开,每一根冰棱就是一柄利剑,千万根冰棱就是千万根利剑,在空中画出一长道既美丽又危险的弧度,根根利剑都带着锋锐的寒气直指朱子昂。
朱子昂脸色大变,连忙收势而回,剑立而站,险之又险地躲过这一记。他目光带着几分探究地看向邵珩,却只看到邵珩的冷峻眉眼中犹如星幕。
对手朱子昂修为确实比自己两人高深,同是剑修,所谓的剑修优势也不复存在。
邵珩除了剑术之外,还擅长水属术法,而正巧南宫北斗飞霜剑意寒冰亦是水属。方才那招便是他想出替南宫北斗剑招增加威力的方法之一。
随着空中凝结的冰棱融化成水,朱子昂同南宫北斗又几番交锋。而邵珩则立在擂台一角,偶尔施法相助,却极少出剑。
只是他每出一剑,便引来各方惊叹:此子心思灵动却性格沉稳,眼光毒辣如练剑数年的老手,对剑招理解简直可以说是入木三分。
想想也是,邵珩抄写存微山藏书楼中第一层剑经不下千百部,对剑招的理解已不比许多师兄乃至前辈差。故而,南宫北斗与朱子昂每出一剑,他便知晓其后去势。
他心知朱子昂剑术不止于此,此后只怕还藏有手段。如今情势,南宫北斗自己一人就能应对,若他想此刻获胜或许加入战团即可。但此举又成了存微山以二敌一,虽然对方修为比自己二人稍高,但如此也容易给玉虚山之后落下口舌。
所以邵珩干脆以静制动,手中天机剑氤氲着黑亮光芒,左手负在背后,脚下不丁不八站着,随时策应。
养气期弟子虽可御剑,但御剑对敌尚欠了几分火候,亦不如神霄派和钟柳派以符箓、术法绽放那般场面浩大。
但场上剑光如雪,纵横捭阖之间剑转如流云,还是令许多年轻弟子看得是目眩神迷。
第三十九章 丹会比试(四)
场上风云乱,萧毓秀眉微蹙。
不知何时起,她纤细的指尖上那颗瓜子一直停留着,连萧毓自己也未发觉。
她的心神不知何时起,已渐渐被场中那个人吸引住了。
丹会比试最终一战,甫一开始,就引动旁观者接连不断的惊讶。
朱子昂心底已觉得早些自己确实有几分托大了,单单一个南宫北斗剑术已然不弱于自己当年初入养气期,更何况旁边还有一个邵珩随时接应。
他心底恼怒,面上却笑得更厉害,桃花眼中异彩连连,心道:“区区两名新弟子竟敢小瞧我朱子昂?让你们瞧一瞧,什么才是真正的剑术!”
太合剑如流云飞纵而起,激射出一道剑气,遥遥看去如一条黄色长龙,龙吟虎扑而上。
南宫北斗脸色一变,飞霜剑在身前挥舞成一道屏障,阻隔黄龙剑气。那黄龙迎头撞上飞霜剑抖出的剑屏,如龙衔玉珠。
此招正是玉虚山剑法中的一式“盘龙吐翠”,以仙家真气灌注剑身,激发出一道长虹剑气。而周子昂剑意本就如狂风巨浪,携带着一股无可匹敌之势,此招经由他手而出,更是威力非凡,讲究快、准、猛。
南宫北斗感受到迎面传来巨大撞击,体内真气顿时在冲撞之下微微一乱,不由自主倒退数步。眼看就要收势不住,退步出擂台场地之外时,他忽然觉得背后传来一股柔和内力,将自己牢牢顶住。
邵珩收回左掌,翩然同南宫北斗并肩而立。
争斗时间虽短,但南宫北斗与朱子昂已然拆了不下百余招,此刻又受到激荡,体内真气一时尚未平复。他面上涌起一股轻微潮红,显然在方才那招“盘龙吐翠”下吃了点亏。
邵珩从朱子昂招式一出,便知其势头不对,脚下踏星摘月步一错,移动到南宫北斗背后。但他仍然错估了朱子昂这招的威力。
朱子昂一招逼退南宫北斗,嘴角牵起一丝坏坏笑容,整个人更添几分邪气。然而,手中玉虚剑法丝毫未停,招式催得更加紧密,剑气好似跗骨之疽,如千里怒涛,从邵珩和南宫北斗头顶当头笼罩而下。
邵珩天机剑如北冥烟波,似行云流水,以柔克刚,将两人身前的攻势一一挡下。但朱子昂浸淫剑术的时间非他可比,邵珩又要防护住暂时气机失衡的南宫北斗,不由被迫微微退步。
然而,邵珩退后也只半步,他在腾挪间突然想起凌剑峰上一线天内的剑痕,那昂然不屈、没有一丝退后的战意。他心头想到因伤势缠绵反复、连说话都不能多说的师尊,想到比其他首座都要佝偻的太皓师祖,想到云溪村里那个孤苦无依、被旁人欺凌的姜石,想到萧毓四年多以来每个月都要遭受的神识之苦,心头似有热血涌出,散至四肢百骸!
天机剑感受主人心意,通身墨色的剑身上似有剑芒吞吐,未开锋的剑刃却好似可斩断一切阻碍一般,锋芒初现,一剑而惊。
邵珩足下如踏星辰,身形倏忽,好似要上九天揽月;剑若急电,矫若游龙,如划过长空的流星!
每一剑如星辰璀璨,热烈奔放,如星辰流转,变化莫测。
擂台之旁丹鼎派的陈长老脱口而出:“天星剑?”
玉虚山高台之上,宋正奇直接握碎了手中茶碗,点点碎末如粉尘般从手指间落下,目光寒冷如冰,一字一句似乎是从齿间咬牙而出:“我道是谁的徒弟,竟然是你!当年的‘天外飞星’,清言真人!真是……好极了!”
《万象幻星诀》由存微山前代掌门所创,作为玉泉峰一脉独有剑诀流传,在“存微七剑”之一的清言手中名扬神州四海。
清言有“天外飞星”的称号,固然是因为其仙剑名“天星”,但未尝不是因为他手中那套神鬼莫测的星辰剑诀之故。
欧阳城带着几分怀念般喟叹:“没想到时隔多年,竟还能看见这般出彩的星辰剑诀,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今日之后,存微新一代弟子又将再次名动四方。”
欧阳瑄亦点了点头。
而从头观战到现在的欧阳楠,心底对祖父和伯父对邵珩等人的夸赞无一丝嫉妒之意,只是由衷地惊叹对方同自己年纪差不多,却已有如此高明剑术,心底叹服不已。
邵珩剑招绵绵不绝,明明是黑色的剑光却似星辉挥洒,闪动人间。因邵珩一开始用的是白虎七式,剑招刚猛、迅捷,带着杀伐之意,纵横开阔,弥漫出强横不屈的剑意。
瞬间,朱子昂滔滔不竭的攻势不由为之一缓。
南宫北斗看着前方缠斗得势均力敌的两人,眼眸中战意高昂,长啸一声,激越上云霄!飞霜剑随着啸声再次划过长空,加入战团!
只是,他这般陡然加入,邵珩的出招频率反倒被微微打乱,步伐也不似先前顺畅。那玄妙无比又如行云流水般的踏月摘星步顿时失去了原本的流畅感。
朱子昂被玉虚山上下称为是新一代后起弟子之首,又岂是泛泛之辈。他一眼看出,存微山两名弟子之间配合并不默契。那南宫北斗攻势大开大合、直来直去,威力虽猛,破绽也多。
而邵珩自己确实剑术高超,但因同伴有时候一意孤行、一往直前,反倒被动之下替南宫北斗遮掩破绽,受了桎梏。
朱子昂摄人心魄的桃花眼微微一亮,在两人密集如雨的攻势下沿着擂台场地游走,太合剑一改之前如疾风暴雨的攻势,反倒如高山烟霞,捉摸不定。
正值场上三人急速缠斗游走之际,南宫北斗追得有几分不耐,眼见朱子昂招式中出了个破绽,立即无视邵珩眼色,一个箭步御剑冲到对方身前,一招“归元无极”如飞瀑逆流,挑帘而上,直刺朱子昂。
此招正和朱子昂之意,原来这破绽根本就是他故意卖出来的,其后藏有四个变招,只要南宫北斗上钩就能顺势化解攻势,更借力打力、一一奉还!
邵珩看出其后有变化,但南宫北斗年轻意气,无视了他的提醒。果然,南宫北斗那招“归元无极”如泥牛入海,毫无起效,反而朱子昂顺势转身,反手一招就如破天辟地,正含着“归元无极”的几分剑意。
只见太合剑破空而来,剑光闪烁,击碎南宫北斗所有抵挡的招式,猛然砸在南宫北斗身上。
南宫北斗遭此重击,整个人如被狂风吹起,摔飞出去,最终狠狠地坠落在地,吐出一口淤血。
李沣泰面皮微抖,郑英双手紧紧握住椅子扶手。
朱子昂此招十分阴险狠毒,南宫北斗正面受创,已无再战之力。
果然,南宫北斗以手撑地,几次想站起,当年一动之下真气四岔,经脉剧痛,最终仍跌回地上。
邵珩凤目闪过一丝怒意,天机剑悬浮在身前,双手十指或相对或扣紧:“天地有序,雷霆为枢。先天敕令,伏魔感应。天地起雷咒!”语音一落,邵珩周身一阵“霹雳啪啦”环绕出一片电网。
邵珩双手结成一片如蛛网一般的闪电紧握天机剑剑柄,左手并指划过剑身,激射出一道漆黑月牙。那月牙之上还带着刺目闪烁的雷电,刚中带柔,势如迅雷。
从邵珩结印施法,到拔剑出招,术法和剑术完美结合,一套下来如行云流水,无半年凝滞。只要他动作上稍有迟缓,朱子昂便能想出起码三个应对方法。
但他这套战术早已在心底演练了无数次,又兼之同门重伤而生义愤,故而虽然第一次施展,却是一气呵成!
朱子昂以太合剑抵挡那黑色月牙,剑势可挡,而术法不可挡,整个人被雷击了一下,灵台及体内气机陡然炸开。
而天机剑再次施展《万象幻星诀》,如白日星现,如天外飞星,众人只见那黑色的剑光如夜幕星爆一般迸射开来,剑意深邃浩瀚,并指一缕剑气如冲斗牛之间,飞溅出耀眼的光束。
待众人眼睛恢复正常时,朱子昂的太合剑正举在邵珩头顶上方三寸处,而邵珩手中那柄漆黑如墨的仙剑剑尖已然抵住朱子昂脖颈动脉之侧。
过了半响,丹鼎派的陈长老方才悠悠道:“存微山胜。”
庄主欧阳城率先鼓掌,旁人方才如梦初醒一般,紧跟着便是一片雷鸣般的掌声,就是其他几派的金丹真人亦目含一丝艳羡。
存微山众弟子目光复杂,既欣喜骄傲又对邵珩的剑术十分吃惊。包括周子安心底都有一股忌惮之意油然而生,却被他强自压下。
这些人当中,大约只有上官诚泰和萧毓是心无旁骛地替邵珩高兴。
朱子昂呆立原地,脖子上冰冷地触感已然离去,但那股寒意好像仍在他脊背之中。他目光中含着十分的不可置信,自己竟然输了?自己堂堂玉虚山掌门徒孙兼掌门嫡系后人,竟然输给了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弟子?
他只觉一股无名怒火涌上心头,冲向灵台,烧毁了他所有的冷静。
朱子昂那英俊的面容上扭曲成一种怪异的表情,带着狰狞之色举剑朝已然转身去扶南宫北斗的邵珩砍去!
那《天地起雷咒》结合《万象幻星诀》对体内真气消耗十分大,邵珩一时有些神思疲累,竟对身后极速而来的剑风毫无所觉。而南宫北斗似乎也因先前重伤而来不及反应。
九龙丹堂内所有人似乎都对此情此景并不感到惊讶,反而有几分夏日午后的慵懒倦怠。
丹鼎派陈长老先是头脑一沉,但是陡然清醒,心中警兆如电光一闪,暗道:“不好!”
第四十章 远来不速图真丹
造化生死丹出炉之时,正值午时前后。
经过三轮丹会比试后,九龙丹堂内地面虽说称不上狼藉一片,但也因打斗留下了许多痕迹。因地火沛然,丹堂内常年有一股热气从地下涌出。
南宫北斗飞霜剑意似乎仍有所残留,好似令丹堂内的温度降下来几分,十分令人舒适,伴随着一股幽幽的甜香,舒适得令人有些熏熏然。
陈长老已察觉不对,正要舌绽如莲出声提醒,却被一股阴冷庞大的气机死死压住,心底大惊:竟另有一名元婴真人无声无息到场,且来者不善!
李沣泰剑心微颤,背后仙剑自发而出,发出嘹亮剑鸣:此地竟不知何时被高手下了迷魂之法,在众人心神放松的一瞬间一发而动,竟让绝大多数金丹真人都中了招!
剑鸣一响,在场所有金丹真人皆回过神来。但年轻弟子均未恢复,包括擂台上因激愤而陷入迷魂的朱子昂,以及尚无所察觉的邵珩和南宫北斗。
离场地最近的一人是丹鼎派陈长老,但此刻他正与暗地里那名元婴真人气机相斗,竟无法分身相救!
李沣泰劫鸿仙剑早已出手,打算拦住神志失常的朱子昂。
哪知空中竟突然流星般飞来一锤,砸在劫鸿剑上,仙剑去势瞬间一顿。
宋正奇身为剑修,自然可救,但是他已知邵珩竟是杀他师兄之人的徒弟,自然万万不会出手。
眼瞅着朱子昂眼睛充血,太合剑就要斩中背对着他的邵珩时。
李沣泰只觉眼角好像闪过一缕浅紫色的风,又好像什么都没看到。
如将白云,清风与归;御风蓬叶,泛彼无垠。
萧毓秀足轻点,她怀中抱着一张短琴,紫裙曳地、腰肢纤细,亭亭玉立在朱子昂和邵珩的中间。
她自小因曾遭人夺舍失败,对方残留神识入脑,在欧阳山救治下,神识已然比同辈高出许多。又经《天音镇魂曲》一点点洗练凝神定魄,元神更是无比凝炼。
虽然一开始她同样陷入幻象陷阱,但随着劫鸿仙剑剑鸣传来,她同金丹真人一样率先恢复如初。而青华先生所创的逍遥御风步在神州步法当中,论速度又可排得上第一。
外面之人显然忽视了她这不足金丹期的少女,竟被她一时突破。
只见萧毓素手朝怀中琴弦一拨。
天外有仙音,琴弦铮然鸣。
此声若水激寒冰,从丹堂正中向外扩散,如在平静的湖面当中投下一粒石子。
天音镇魂剑,以琴为剑,以曲镇魂。
琴名“净梧琴”,乃是萧卓远赴东海取了梧桐木,亲手斫成,以深海幻心鱼的筋为琴弦,前段时间刚刚才托人万里带回送给萧毓的。
梧桐木和幻心鱼皆有摒除幻象、清心静气之功。
故而萧毓虽仅仅是简单拨弦,但此番清音动魄、涤荡神思,丹堂内其余弟子脑海也瞬间为之一清。
而正对着萧毓的朱子昂只觉胸口如遭重击,似是被萧毓那道无形的音波打中,高大的身躯如落地纸鸢一般跌了出去。
朱子昂眼中赤红褪去,心中依然清明,却又十分骇然:这少女分明年纪比邵珩和南宫北斗还小一点,但竟然已是筑元修为!
然而,此时却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九龙丹堂高空之中传来一陌生男子声音,音色磁性又带着几分慵懒、性感:“啧啧啧,我的亲亲幻魅儿,你这功力可退步了呀!竟连一个小小丫头都能挣脱你的《幻阴姹女大法》的幻术?”
男子话音刚落,就有一个娇媚无比的女子声音切齿道:“哼!哪里来的臭丫头?竟敢坏我的事!”
与此同时,一股粉色香风从远处飘来,如一朵粉色云朵袭向萧毓。
萧毓右手正欲抚上净梧琴,就见一个高大修长的身影挡在自己身前。
天机剑挥洒如一道黑色的屏障,挡在萧毓面前。
那粉色云雾看似轻飘飘,实际上却是金丹期修士才能发出的金丹之丹煞,邵珩虽是天资不凡,但此刻修为到底不足,如何能硬接?
好在又有一剑后发而先至,截住那粉色云朵,瞬间剑气散开,将之切割成无数碎块,消散空中。正是李沣泰御使劫鸿仙剑摆脱了飞锤纠缠,救下他俩。剑气与丹煞玄光交错之时,激发出庞大的冲击力量,朝四周扩散。
萧毓手中净梧琴刹那间收回储物镯中,左手拉住邵珩,右袖之中飞出一道匹练卷起地上的南宫北斗,施展御风逍遥步,借着冲击之力,向场外飞速退去。
丹鼎派那个元婴真人陈长老怒喝一声:“叱!”
丹堂上空传来一声闷哼。
显然方才两名元婴真人之间的气机比斗,陈长老稍胜一筹。
所有金丹真人尽数齐聚场中,其余年轻弟子则纷纷合围在他们身后。
只见九龙丹堂之上突然凭空出现数人,三三两两分别缓缓落在九龙丹堂擂台前:当中一人青衣男子白面无须、相貌英俊,眼珠却有几分浑浊和邪气,同一名衣着暴露的妖媚女子并排而站;左侧有两男子,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眼神阴鸷、面相凶恶;最后,一名银纹黑袍的男子,孤零零站在右侧,衣角绣着一枚小小的银色棋盘。
在这五人之前,还有一个灰容土貌之人,身材如侏儒,眼如蛇形,瞳孔更是泛着一股妖异的血红之色。此人眼光所过之处,所有年轻弟子都浑身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背后寒意森森。
邵珩扶住因受伤而站立不稳的南宫北斗,和萧毓一起回归存微其余弟子当中。他站在面色冷峻的李沣泰和郑英背后,右手天机剑剑芒微微闪动,却并未收起。
陈长老冷冷看着突然出现在此地的数人,声音好像是从齿间一个接一个蹦出一般:“赤瞳老怪!你这常年龟缩洞穴的老怪物,今日怎么敢跑到外头来?还敢在此地放肆!”
赤瞳老怪面上闪过一丝怒意,他本体是一只穿山甲,修炼成精。早年曾在魔门天妖谷呆过,后来叛门而出,东躲西藏,竟不知何时修炼到了心动期。因本体为穿山甲,常年喜居地下,且为了躲避天妖谷追缉更是时常不见天日。
平生最恨之事便是有人提到他喜洞穴或是藏头露尾之事。
此人睚眦必报,晋入心动期后,因天妖谷追缉之事,反过头围杀天妖谷弟子。一名元婴真人对谷内弟子下手,来无影去无踪,十分令天妖谷头疼不已。最近十几年,倒是销声匿迹,许久未曾听闻此人消息。
很多人都以为他被天妖谷四大天妖之一杀了,没想到今日竟会出现在正道的地盘之上。
赤瞳老怪虽然对陈长老所言所语十分愤怒,但方才简单交手之下已自觉若全力相拼,自己不是对方对手,且今日他此来主要是因为魔道三宗的邀请来镇场子的,却不是主事之人。
故而他闻言只是阴冷的“哼”了一声,却没有还嘴。
陈长老心底微动,威严的目光扫过剩余五人:“玉面书生孙逸之、红粉媚蝶幻魅儿,‘千峰双杀’的陌千川、北堂峰,‘棋痴’陆长棋……阴阳宗、万法门、星罗宗?魔道五门今日竟来了三个?真是……不错!”
“不错”二字从陈长老口中咬牙切齿而出,一股冲天怒意直扑前方几人。
但见那五人脸色微变,齐齐后退了一步。
赤瞳老怪挥了挥他那脏兮兮的破旧袍子,将陈长老滔天之怒下的气机尽数挡住,五个魔门金丹方神色稍定。
陈长老也仅是试探一二。
赤瞳老怪无门无派,无拘无束,今日随着这五人前来,只怕是对方许了什么好处,主要是对付自己这个同为元婴期的人。
欧阳城身为笑浪山庄庄主,又是此地主人,自然要主动上前。
他眼神中有几分慎重和担忧,语气却极为平缓道:“不知诸位突然光临寒舍,到底有何指教?”
阴阳宗的玉面书生孙逸之摇了摇手中白骨扇,上前如俗世书生一般冲陈长老及欧阳城等人行了行礼,道:“在下几人前来贵地,自然是有要事需庄主帮忙。”
“不知诸位有何赐教?”欧阳城冷冷道。
孙逸之笑眯眯道:“自然是求庄主赐下丹药了。”
宋正奇冷哼一声:“邪魔外道,还想求庄主的灵丹妙药?做梦去吧!”
丹鼎派的陈长老和钟阳也微微颔首,显然十分同意。
其余各派金丹真人同样面露不虞,李沣泰依旧是面无表情,郑英却眼神眯了起来:魔道众人不顾当年正魔约定,公然大举跨过云梦大泽,且不顾此地汇聚正道各派精英来犯,只怕早有预谋!
孙逸之也不生气,那幻魅儿“咯咯咯”笑了几下,声音娇媚入骨:“欧阳庄主,且听听我们要些什么呗!”
孙逸之将手中白骨扇“啪”得一声收起,道:“我等还请庄主送上几颗天府破障丹来。至于这位赤瞳前辈,则是想问庄主要一枚六阳万寿丹。”
陆长棋神色平静,是数人当中看起来最正常的一位,上前一步道:“小子不求其他,只求一枚天元化劫丹。也不是平白相要,小子愿出等价交换。”
那胖瘦二人当中的胖子,陌千川粗着嗓音阴笑道:“听闻庄主今日炼制一种新的丹药,若是可以,我兄弟二人也想涨涨见识!”
天府破障丹、六阳万寿丹、天元化劫丹!
这几个要求一提,正道中修士尽数色变!
欧阳瑄面色涨得通红,显然被气得不轻,喝道:“休想!”
第四十一章 如此求丹
不管正道中人如何怒形于色,孙逸之眼睛自进来后就没从萧毓身上移开过。
只见少女一袭紫衣,眼波流转如璀璨明珠,容貌那叫一个“丽若春朝瑰蓉,露沾明珠;神如秋菊披霜,花衬温玉”。而萧毓眼神似笑非笑、似嗔非嗔,又自有一番说不尽的娇媚可爱。
而他看到萧毓身旁站着的另一名绝色丽人时,眼睛更是激动的发亮。
宁青筠同样一袭紫衣,穿起来却不似萧毓那般灵顽活泼、俏而不俗。
明明是有几分俏丽的颜色,在她身上却显得出尘如仙、风华绝代。
只见她容色绝丽不可逼视,双目晶晶,如月射寒江。遥遥看去,只见她冷清出尘,如傲梅绽雪,冰肌玉骨,若寒宫玉婵。
阴阳宗向来奉行炉鼎采补之术,这玉面书生自修炼以来不知道祸害了多少名女子。先前萧毓场中拨弦如惊鸿一瞥,已被他记在心底,如今更是见到另一名倾城绝色,孙逸之的心口痒如虱挠,全身血气都好像往小腹窜去。
就是在两女身旁显得逊色许多的水芳芷,亦如岸芷汀兰、秀丽淡雅,宛若小家碧玉。
若非此时此地不合时宜,孙逸之恨不得立即抓了这几名女子回去好好享受一番。
邵珩察觉到此人目光不善,立即将萧毓藏到身后,挡住对方那淫邪目光;周子安同样上前一步,其余男弟子也纷纷将宁青筠和水芳芷遮掩在身后。
视线被阻,孙逸之眼睛微眯,正想上前几步再将美人看个清楚,就见宋正奇背后仙剑呛啷出鞘,高悬头顶,剑尖轻颤指向自己几人。
但听他冷笑道:“天府破障丹可助金丹期之人突破修为瓶颈,六阳万寿丹则能增加元婴修士寿命,天元化劫丹更是了不得,可抵挡灵寂期九劫中的一劫。尔等魔道中人真是好大的胆子,好大的胃口!”
更何况,这三种丹药中,除了天府破障丹外,其余两种丹药,世上仅出世一炉,皆是药圣欧阳山亲手炼制。
如今笑浪山庄内,六阳万寿丹和天元化劫丹,各自仅存有一枚。
陆长棋不卑不亢道:“陆某此来只为一个公平交换的权利,还请庄主成全。”
他此言一出,正道中有几人面色虽然仍旧难看,但也稍稍缓和了一点。
邵珩目色如冰,右手紧握天机剑柄,左手握成拳头,指甲几乎要刺入掌心内。
星罗宗!
齐国邑都之事中,徐鹤体内另一个元神计都,便是星罗宗之人!
此时一见,自然勾起邵珩心底往事,那皇宫中的一幕幕瞬间又浮现在眼前,亲人的惨嚎声、父王身首异处的场景、母妃临死前温柔怜爱的眼波,还有自己离去之时见到皇伯父那瞬间花白的头发。
存微山中修心养性,到底令邵珩成熟了许多,此刻心底悲痛仇恨种种有如怒浪滔天,但他仅仅面皮微微抽了一下,仅眼中流露出一丝恨意。
忽然邵珩灵台微动,感觉到有人在看着自己。他微微侧头,眼中还带着血丝,只见身后少女璀璨眼眸中流露一丝关切,带着七分担忧。
他那如龟裂开疼痛的心,好似被注入一股暖流。
邵珩定了定心,垂下眼眸,将一切情绪藏在眼底。
陆长棋自然也不知晓,存微山中有一名弟子,对星罗宗怀着血海深仇。
不过若他知晓,只怕也不以为意。
星罗宗说起来到底是魔门之一,同正道之间向来水火不容,彼此之间自然也多由仇怨。随便拉一个正道之人出来,只怕都和魔门有仇。
邵珩区区一个年轻弟子,就算心有仇恨,也改变不了今日局势,动摇不了他们此行目的。
陆长棋此生极度痴迷棋道,倒不似一般魔门中人嗜杀残暴,故而今日虽然同其余人一起前来,但言语间似乎并不是想空手套白狼。
只是,其余人显然不是如此想的。
北堂峰是“千峰双杀”当中那个瘦高个,骨瘦如柴,比先前所说的钟阳钟真人还要瘦高。此人声音尖细,阴测测道:“庄主,我们诚心诚意的求药而来,只怕你是不给也得给!”
神霄派的郑真人眼神微眯,眼中好似有无数雷网闪动:“哦?不知阁下何来的自信?今日你们虽有赤瞳老怪助阵,但丹鼎派陈长老在此,你们也讨不了什么便宜去。至于你们几个……呵呵……倒不知能挨我几道雷诀,顶过我身旁几位真人?”
正道此处起码有十名左右的金丹真人,足足是对方的一倍。更何况,还有存微山、玉虚山两位金丹期的剑修,更不是一般魔人能挡。
郑真人此言,却是心存将这些魔人在此地一网打尽的意思在。
他本以为其余人皆会附和于他,哪知他话音之后,正道中却无一人出声应和。
而陈长老面色转厉,庄主欧阳城眼中则忧色更重。
至于如李沣泰等真人,皆面沉如水,不发一言。
孙逸之打开玉骨扇遮掩而笑,一双浑浊眼珠转来转去;幻魅儿扭了扭如水蛇般纤细妖娆的身躯,“咯咯”娇笑;更不用说“千峰双杀”,一粗犷一尖细的笑声此起彼伏,回荡在九龙丹堂前。
就连陆长棋嘴角也牵起一丝冷笑。
赤瞳老怪通红的眼珠转了转,盯着郑真人,露出几分鄙夷之色,心底暗道:蠢货,要在其他地方,你们这么多人在,老子哪里敢来?既然来了,难道还会没有后手?真真是蠢货!
明格大师金刚杵震地,声若悲天悯人:“陆施主,不知山庄之外的人现下如何?”
此言一出,郑真人方恍然大悟,顿时脸色不由变得铁青!
笑浪山庄外,本应有欧阳世家宴请到访宾客,就是已至午后,也一直有宴席上觥筹交错之声隐隐传来。
而此刻,在几位真人却听不见一丝声音,山庄之外竟好似空无一人。神识外放扫过笑浪山庄前的大道之上,唯见残羹冷炙,奴仆皆倒地昏迷不醒,而一众宾客连同欧阳玮都已杳无踪影。
孙逸之摇了摇扇子道:“外头的人嘛,现在都没事!我们不过是请玮二爷和其他贵客到另一个地方喝杯水酒罢了。只要庄主肯满足我们几个兄弟的所求,玮二爷和其他人喝完酒自然会安然返回。若是庄主不肯……”
孙逸之嘴角笑意一收,眼中带着几分杀气:“庄主自然知晓会是什么结果。”
“你们敢?!”陈长老须发皆扬,怒喝道。
陌千川掂了掂手里的威灵锤,“哈哈”一笑道:“陈前辈,您说我陌千川敢是不敢呢?”
李沣泰心底念头飞转:此番实在是大意了。
正魔之间,千万年来争斗从未休止过。
五千年前,存微祖师几乎是以一人之力,重创魔门,令魔道中人不敢随意跨过云梦大泽北面之地。两千年前,正道气运转弱,魔道大举入侵,神州遍地是哀鸿。而当时正道十门正值青黄不接的年代,竟一时打压不下,拖了百余年方才镇压魔道。而自此之后,正魔两方约定了“云泽之约”,双方彼此之间不得公然跨过云脉大泽。
正魔之间冲突依然不断,但并未触碰底线,或多是魔门散修作祟。绝无今日这般三魔门、五金丹同时出现的局面,若是一个不好,只怕就会引发第三次正魔会战。
笑浪山庄远离云脉大泽千百里,对方竟能通畅无阻地直入内地!
李沣泰清冷的目光扫向那名衣着暴露、妖媚入骨的魔门女子,红粉媚蝶幻魅儿,擅幻术、魅惑之术,果然名不虚传。
笑浪山庄纵然只是世家,但同样防卫森严。此女不仅带着其余几人掩过山庄耳目,动手掳人,更是在邵珩等人比试完毕的一瞬间,借场内所有人心神都轻微一松的时刻,布下幻术,差点害存微山失去一名亲传弟子。
钟柳派的荀真人冷静道:“你们掳走欧阳庄主的贵客,绑走庄主亲子,还要向他索取这几枚天下仅有药圣前辈才能炼制、硕果仅存的丹药,未免太过嚣张!”
“哎哟!荀真人说得哪里话!若是奴家等人直接拜访,只怕连城门都进不来!奴家实在没有办法,只好随他们出此下策。还望庄主垂怜,赐奴家一枚丹药,奴家回去就把人给放了!”幻魅儿媚眼如丝,吐气如香兰,容貌虽只清秀,但一身媚骨浑然天成,一言一语都散发着无穷魅惑。
“不知庄外宾客和犬子是否真的安然无恙?”欧阳城不愧是药圣之子,仅在最开始有些许慌乱,此时已然镇静。
陆长棋拱手回答:“陆某不才,愿意以自身担保。”
欧阳城沉吟道:“你们要求的丹药,皆是家父云游前所留,无论是功效还是意义上说,都是笑浪山庄的镇庄之宝,如何能随意交换?若你们要其余丹药,我却可以做主一二。”
陆长棋断然道:“陆某只求天元化劫丹,此丹于我宗门十分重要,陆某也愿意以同等价值之物交换,庄主连这个机会也不愿给么?”说到最后,陆长棋声音微沉。
赤瞳老怪桀桀冷笑:“别的,老子都不要,老子就要六阳万寿丹!其余老子可不管,欧阳庄主,且看着办吧!”
孙逸之、幻魅儿等人皆困于当前境界许久,几乎是突破无望,自然也不会放弃天府破障丹。
北堂峰阴测测道:“庄主考虑了这么久,莫非是不把儿子和其他人放在心上么?那敢情好,我这就去送他们上路,也省的庄主为难!”
“呵!”一直未出声的李沣泰突然冷笑一声,劫鸿仙剑光华绽放,面上带着一丝狠厉和嘲弄之色:“北堂峰,看起来你是忘记当年被我师兄穿胸的一剑了?”
北堂峰顿时脸色扭曲大变。
二十多年前,清宁、清静两人杀上万法门的身影又浮现眼前。那道摄人心魄的剑光笔直穿过自己身躯,他此刻都似乎感觉到身体伤疤处在灼烧。当年被两名小辈几乎攻破了宗门之事,对万法门而言自是无上的屈辱,而对北堂峰来讲更是数年来缠绕心间的噩梦。
若不是当年被那犀利剑光所惊,影响了他的道心,又如何会在入神期盘桓多年,始终无法突破,不得不冒险与陆长棋来此地索取天府破障丹?
只是,他和陌千川还来不及生气,就听到李沣泰的下一句话,更是闻之色变。
“你们敢伤此地一人,莫怪我存微山万剑齐出,踏平尔等宗门。”
伴随这句话的,是身后所有存微弟子整齐如一的拔剑之声!
昔有沧海龙吟,今有利剑齐鸣!
第四十二章 两天之约
李沣泰说出这话时,面无表情,语气波澜不惊,好像在说一件无足轻重之事。
然而,此言一出,伴随着存微弟子仙剑纷纷出鞘,魔门三宗的五门金丹期修士尽数色变,就连赤瞳老怪那如血色荡漾的瞳孔都缩小成针尖一般大小。
此话若是其余门派说来,大约这几人也仅当作威胁之语。
然而,存微山却是不同。
存微真人当年威名赫赫,魔门中人至今也心有余悸,纵然如孙逸之、陆长棋等后辈弟子,也是闻之色变。
存微山剑术高绝,虽然门人不丰,但都实力不凡。若当真倾巢而出,不说踏平魔门五宗,但定是会让他们宗门元气大伤,失尽脸面。
更何况,二十多年前,万法门的前车之鉴还记忆犹新,人家仅仅两人就敢杀到一个传承千万年的魔宗山门。李沣泰此言显然不是随便说说的。
宋正奇心底暗恼李沣泰出风头,但嘴上也道:“我玉虚山同样如此!”
其余几派真人同样颔首,明格大师诵了声“阿弥陀佛”道:“几位远道而来,想必也不是心存挑起正魔第三次大战的念头。只是,你们所求实在是令欧阳庄主为难,不如我们两边暂退一步,诸位先放一批人安全归来。至于丹药,容欧阳庄主考虑一二再说。”
孙逸之此刻嘴角的招牌笑容显然有些挂不住,眼神微冷,正要说话,却听陆长棋抢先一步道:“清泰真人好气魄,明格大师所言亦有理。但放人却是不行,只不过我可以代表他们给庄主两天考虑时间。两天之后的此时,我等会再向诸位讨教!”
陌千川怒道:“陆长棋,我们凭什么听你的!”
陆长棋只抬眼冷冷扫了他一眼,却不理他,转头看向欧阳城及在场正道之人,语气森冷:“这两天里,诸位莫要出城四处转悠。我们人少,确实不是在场诸位的对手,万一诸位做出什么举动惊吓到了我们,陆某也不敢保证会发生什么事。”
正道中人脸色难看,皆怒目而视。
“赤瞳前辈,您说是不是?”陆长棋转而询问赤瞳老怪。
那老怪“嘿嘿”直笑,虽未回答,但显然也同意了此事。
欧阳城等人虽不愿意,但一时半会也无更好的办法,只能暂时答应了下来。
见事已至此,陈长老冷然道:“既然两天后再来,你们还待在这做什么?邪魔外道,平白玷污了药圣前辈的居所!都给我滚出去!”
最后三个字,陈长老音若炸雷,包含着自身修为发出。
因并非伤及性命,赤瞳老怪也不出手相救,仍由那五个金丹期魔修被陈长老音波击中,顿时如随浪飘摇,被远远打飞出山庄。
那五人形容皆有些狼狈,就是一直儒雅如文人的陆长棋面上也泛起几丝苦笑。
忽然,背后传来一股元气波动,原来是笑浪山庄完全开启了防护大阵,以阻隔魔门窥探。
几人互视一眼,眼神中皆有戒备和愠色。“千峰双杀”同时冷哼一声,驾云离去。
幻魅儿见状,抚了抚有些乱的发丝,冲孙逸之抛了个媚眼道:“陆先生,既然你做了决定,奴家也不说什么。不过正道那些伪君子呀,坏主意可不比你少!奴家还是回去守着那些人,好好休息一下,过两天再来。”
语毕,幻魅儿身影如波纹般散开,化作一片浅粉色的云雾,渐渐飘走不见。
孙逸之整理好衣服,轻咳一声道:“这里既然有赤瞳前辈和陆先生在,想必他们也不敢随意出城。我们手上那些人可是至关重要,那‘千峰双杀’只怕不会老实呆着,孙某也回去看着比较好。陆先生,这里的事就交给你和赤瞳前辈了。”
陆长棋微微颔首,并不多言,见几人都消失不见,而赤瞳老怪不知何时已出现在他身后。
“陆小子,此地距离丹鼎派不远,老子就算再有能耐,也不一定能拦住他们一丝消息也不外露。你到底是作何想的?”
陆长棋轻轻抚了抚胡须,笑了笑道:“赤瞳前辈,我自有计较,你且放心好了。”
“哼!算了,老子不管你怎么想的。反正只要你能说服天妖谷不再折腾老子,老子才懒得管你!那六阳万寿丹么……嘿嘿!”赤瞳老怪猩红的眼珠微转,却不继续说下去了,只道:“不就是盯人么?老子坐到他笑浪山庄正门口去!看他们敢不敢出去救人!不过,两天不眠不休替你小子盯人,你小子当初说好的价码可不太够了!”
“价码么好说,赤瞳前辈,我星罗宗可不会亏待朋友!”陆长棋轻拍了下衣角星罗宗的棋宗标志,自信道。
赤瞳老怪听他如此说,眼珠微微转动,“嘿嘿”冷笑,更显得他面容丑陋狰狞。他既受人之托,便就如方才所言一般,直接大喇喇坐到笑浪山庄正门口前。
鸢离树下,先前热闹非凡的宴席上狼藉一片,但酒水吃食倒还剩下不少。这老怪也不嫌弃这是人家吃剩的残羹冷炙,竟拎起一壶未饮尽的酒,自斟自饮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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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浪山庄,乘风堂。
方才在九龙丹堂的所有人皆聚在此地,包括年轻弟子也纷纷立在各自师长身后,神情都微微带着几分紧张之色。
乘风堂是笑浪山庄会见宾客之所,装饰得十分富丽堂皇,桌椅皆是千年石英木所制,纹路如云似霞,触手光滑冰凉。
纵然是亲子被掳,欧阳城也未曾薄待客人,依旧命人奉上此地特有的“清雾茶”以及灵果点心。
清雾茶的香气萦绕在乘风堂内,若是平时,众人自不会错过这道传闻中有“明目清心”之效的灵茶。但此时,魔道三宗突然来犯,掳走人质威胁索丹,如一道乌云遮掩在了众人的心头。
所有人心底都在猜测,这次对方几人不顾云泽之约而来,究竟是其宗门的意思?还是这些人私下行动?
诸位师长皆沉默不语,邵珩等人自也紧抿双唇,静默而立。
此次来犯的几人当中,一人出身星罗宗,与他灭门惨案有着扯不断的关系;两人出身万法门,与他玉泉一脉更是有着解不开的仇恨。
邵珩垂首盯着前方李师叔的椅背,目光中似交织着无数情绪,垂在身体两侧的手皆握成拳,拳头上青筋清晰可见。
周子安这般玩世不恭之人,也眉宇紧缩,背在身后的山河扇不断反向轻轻击打自己背脊,正是他思索时的习惯。
南宫北斗因比试时受了伤,倒是被司建弼和陆济一起送回杜蘅院内休息。
乘风堂内一片寂静。
良久,欧阳城叹息一声:“此番本是邀请诸位共襄丹会,没想到先是有六重丹劫要劳累诸位真人出手,如今还令真人们困限在此,欧阳城实在是对不住大家。”
“庄主此言差矣,吾等能亲自见证造化生死丹的出世已十分荣幸,丹劫之事莫要再提。正魔自古不两立,如今魔人公然来犯,还掳人胁迫,别说我等在现场,就算远离此地千里,听闻此事也不会坐视不理!”
“不错,江真人言之有理。”荀真人颔首道,“只不过,对方派了那赤瞳老怪亲自盯梢,我等若是出城寻人,只怕对方真会对玮二爷和其余无辜同道下手。”
这时,欧阳城的嫡长孙欧阳柏步如流星,面色铁青,如一阵疾风走进乘风堂,身后跟着的是同样面色难看的欧阳楠。
此次魔道六人虽然掳走宾客和欧阳玮,但依照魔道往日做法,那些平民百姓和没有修为的仆从仅晕厥而无死伤,实在是不幸当中的大幸。
欧阳城便命两个最为看重的孙辈,带着庄内仆从去将外头昏厥众人带回,妥善安置。故而此刻,这两人都有些气冲冲地回来,欧阳城难免有些疑惑。
“柏儿、楠儿,发生了何事?”欧阳城待孙子们一直十分温和,此刻语气却有几分严厉。
欧阳柏一张俊脸气得通红,竟一时忘记了行礼,愤然道:“祖父,父亲!他们实在是……实在是欺人太甚!”
“柏儿!放肆!诸位仙门长辈在此,你竟如此失礼?成何体统?”欧阳城眼神一厉,喝道。
“庄主,莫怪他!你自己看一看山庄门口,就知晓发生了何事。”陈长老睁开眼睛,目光冰冷如寒冬。
他身为元婴真人,神识强大,第一时间就发现了那赤瞳老怪去而复返,直接坐在山庄大门之前的堵门之举。
欧阳城及所有人神识外放之后,自然将山庄门口那赤瞳老怪肆意吃喝的形象看得一清二楚。邵珩等年轻弟子神识虽不能远至那里,欧阳楠却也替大家解释了情况。
原来,他两兄弟一起带着人去将昏迷的普通人一一搬回到山庄之内,还没带回几人,那赤瞳老怪就从天而降,大喇喇地往最靠近山庄的宴席上一坐,肆无忌惮地摸着桌上吃食嚼了起来。
不仅如此,那老怪明显存着堵门的心思在,不让他们离开山庄两百米,防止他们乘机离去。
欧阳柏、欧阳楠两兄弟带着一群修为地下的仆从和赤瞳老怪对峙了一会,因对方修为恐怖,两人也只能无功而返。
那些昏迷之人也只带回了寥寥数人,绝大多数仍然卧倒一片,在日头下暴晒。
第四十三章 定计谋出
“碰!”欧阳瑄一拳砸在桌上。
欧阳瑄与欧阳玮因是兄弟,长得极为相似,只是欧阳瑄多了几分儒雅之气,不如欧阳玮粗犷豪放。他本因弟弟被掳早已有些焦躁不安,此刻听闻对方竟行堵门之举,根本是丝毫不将笑浪山庄放在眼里。
无论是世家还是玄门修真门派,正门、山门之类就如人脸皮,是宗门、家族的脸面所在。赤瞳老怪的堵门之举,犹如俗世所称的“踢馆”,等若是上门打脸。
如此行径,又如何不让欧阳瑄等欧阳家子弟气愤?
不仅是气愤,更是不同戴天之仇。
欧阳城神色冰冷,右手食指轻叩座椅扶手,却没有像儿子、孙子一样失态。
乘风堂内再次安静了下去,只余下欧阳瑄因愤怒而显得有些清晰的喘息声。
“看来,对方此次对那些丹药,倒是势在必得了?”欧阳城过了许久突然开口,“我笑浪山庄成立百余年,没想到父亲不过云游十数载,就有人敢上门强行索取丹药,实在是令我这个儿子汗颜。”
欧阳城站起身子,冲四周拱手抱拳鞠躬道:“今日笑浪山庄、欧阳世家遭此奇耻大辱,是我之过!犬子生死无足轻重,他既然是我儿子,就当有为家族奉献的觉悟!”
此言一出,欧阳瑄、欧阳柏及欧阳楠都脸色一变,纷纷道:“父亲!(祖父!)”
欧阳城不为所动,继续道:“但是其余到访的宾客,来自神州各地,皆是冲着我笑浪山庄的面子而来,纵然交情不深,欧阳城绝无放弃他们之心!诸位真人皆是神州一等一的高手,无论如何,还请诸位想个办法,救出那些无辜被牵连之人。若当真不行,我也愿意奉上部分丹药,换回那些朋友。”
欧阳瑄心中焦急,他与欧阳玮年纪最相近,一同长大,情分非同寻常。此次魔道中人抓的其余之人只怕皆是顺便,重点实际上就是他二弟欧阳玮。他听父亲话里的意思,是不愿意以祖父留下的丹药交换,却是打算以天府破障丹去换回其他被掳走的宾客,舍了欧阳玮!
“庄主!无论是玮二爷还是其他人,我们一定都会想办法救的,纵然外头有人盯梢,此地亦有陈长老在,总有法子不漏痕迹地出去。”郑真人方才稍稍失了些面子,半响都没有出声,此刻才开口。
“欧阳庄主,魔道之人阴险狡诈,就怕两天后丹药给了他们,玮二爷或是其他人也不一定能平安归来。但是救人之事,又还需从长计议……”江真人话音未落,就被丹鼎派的钟阳打断。
“从长计议?对方只给了我们两天时间。我方才已以特殊手法传信宗门,但丹鼎派虽然离此地最近,掌门师尊正闭关修行,其余之人就算赶来,也要起码一天半的时间。剩余半天中既要搜索对方藏人之所,又要解救出众人,时间太过紧迫。而在座的其余同道的宗门皆离此地较远,李真人的同门就算是御剑而来,时间上来不及,同样是远水解不了近火。”钟阳阴沉着脸道。
“不错,而且,我们几人方才皆和对方打了个照面,那赤瞳老怪定会十分关注我们几个人的动向。若我们当中有人消失不见,只怕对方立即便会察觉。”荀真人叹息了一声。
邵珩一直站在李沣泰身后,乘风堂内所有谈话均未避开他们这些年轻弟子。他听到这里时心底微动,下意识看了萧毓一眼,似是想到了什么,只是此刻却不是他们能说话的场合。
陈长老睁开眼睛,将桌上的清雾茶一饮而尽,长长吐出口气道:“李贤侄,若你御剑而出,能否突破那老怪?”
李沣泰闻言微微讶异,点头道:“若仅是突破,自然没问题,但御剑而出,声势却不小,无法遮掩。”
陈长老心底失望,不再言语。
之后,众人议论了许久,也并没有讨论出一个万无一失的结果。
天色渐晚,笑浪山庄燃起点点烛火,原本是朦胧秀美的夜色,此刻却不复前日喜气洋洋的情景。同样的山庄,同样的景色,却透露出凝重的气氛。
那摇曳的灯火,就如每个人的心,在夜色中浮浮沉沉,摇摆不定。
李沣泰带着存微所有人回到杜蘅院,其余人皆各自回房,唯独邵珩缓了几步落在最后。
李沣泰心事重重并未注意,郑英心细发现邵珩并未离去,出言询问:“邵珩,你还有什么事么?”
邵珩身材颀长,此刻站在杜蘅院中,如一根劲竹。他眼神中闪过一丝亮色,上前几步道:“李师叔、郑师兄,我有个想法,不知是否可行?”
李沣泰眉毛微挑,道:“进屋说!”
郑英和邵珩一起进了屋子,李沣泰先施法隔绝屋子内外声音,道:“丹鼎派的陈长老亲自布下法阵,那赤瞳老怪和陆长棋不会听得到我们谈话,不过还是小心为上。邵师侄,你有什么想法,现在说吧!”
邵珩心底尚未想清楚,但此刻也不容他多想,当即道:“李师叔,今日你们谈到,师叔等前辈已被那赤瞳老怪记在心底,若少一人,对方自然会发现。可是……如果我们这些弟子少上几个,是否就不那么引人注意?”
李沣泰心底一愣,这个事情他也不是没想过。但是如邵珩等人这些弟子,修为最高者也不过筑元期,如何能从几个金丹期魔修手下救出人来?
“或许对方没有注意到你们,但是……且不论你们如何隐秘出去,就算出去了,以你们修为又如何能救人?”郑英先发问了。
“李师叔、郑师兄,如何出去我已有计较。至于修为……弟子自然不会不自量力,但探查囚人地点之事未必不可行。并且,我看今日来犯的几个魔人之间也未必是一块铁板。”邵珩决定留下前,就知晓两位师长必定会询问这方面问题。
这个问题,在他心底也反复思索了很久,越回忆今日九龙丹堂内的情景,就越是觉得有可乘之机。
李沣泰眼睛一亮:“你继续说。”
“方才陈长老已探查得知,除了赤瞳老怪留在此地外,那星罗宗的陆长棋也未离去,仍滞留在泉北城内。”邵珩提到“星罗宗”三个字时,微微一顿,复又平静地接了下去:“而万法门的‘千峰双杀’,我过去曾听沈师兄提起过,这二人在这次来的魔人当中,最为嗜杀,犹喜生饮人血,几乎一日不可断。而今番来犯,既然有求于欧阳庄主,自然不会对泉北城内百姓下手,亦不可能会对被他们掳走的人质下手。否则,就如今日师叔所言,我存微门人尽出,连同其余玄门正宗踏平魔门,自是他们不愿看到的局面。”
邵珩顿了下继续道:“此地方圆五百里,皆无城镇。‘千峰双杀’不会对泉北城之人下手,也不会对人质下手,那么只能到五百里之外去寻觅猎物。而人质所关押之处,根据方才诸位师长判断,又绝不会离开泉北城百里范围。这样说来,看押人质之人,便只有那阴阳宗的玉面书生和红粉媚蝶。”
李沣泰心底赞许,点了点头,但语气仍未松口:“就算只有两个金丹魔修,也不是你们能抵挡的。邵师侄,你今日白天里表现极佳,但不代表你就能扛过金丹修士的攻击。虽说你打得主意是找到囚人地点,但万一被发现……到时候,你们一去岂不是如羊入虎口,白白多送几个人质?”
邵珩凤目亮若星辰,涌动着几丝奇异光芒:“弟子自然知晓自身修为微末,但要做到不被人发现,同如何安全出去一样,弟子却有办法。”
李沣泰和郑英对视一眼,道:“你有几分把握?”
“八分左右。”邵珩道。
郑英摸了摸胡须,突然道:“我认为可行。”
李沣泰讶然看去,没想到郑英对邵珩竟如此相信。
邵珩同样有些惊讶。
郑英笑了笑:“那五人修为最高的陆长棋也不过是观微,其余几人皆滞留入神期多年,论手段也不能同师叔你相比。不求他们能救得人出来,但只要在这两天内找到囚人地点,便可省下许多时间,接应赶来相助的同道。纵然当时依然无法将人救出,但将魔人分别合围之下,堵住这几人去路。我就不信,这些人眼中,丹药比自身性命更加重要!”
“不错!”李沣泰精神一振,冷淡的脸上泛起一丝激动和杀意:“这些魔门中人,不顾约定,跨过云梦大泽,掳人胁迫同道,本就该杀!只不过……”他神色严肃,转头死死盯住邵珩,郑重问道:“我一直没问,你到底有何办法,瞒过外头那赤瞳老怪,出得城去?”
屋内烛火轻轻摇动,忽然似感应到了什么,火舌瞬间如舞般跳跃、高涨,发出令人心悸的“噼啪”声。
“此事,还请师叔和那位丹鼎派的陈长老,亲自一试便知分晓。”
邵珩面上带着三分神秘、七分自信,不急不缓地回答。
第四十四章 悄然而动(求收藏、推荐)
一条伸手不见五指的甬道,深邃而长。
漆黑的深处,似乎有一只不知名的巨兽盘踞,带着幽森的气息,似乎要将一切光亮吞噬进去。
“沙沙、沙沙”,这无人密道中,忽然时不时传来一些极为细小的声音,似绸缎晃动时发出,几乎细不可闻。但在这幽静的甬道当中,却显得有几分突兀。
那声音越来越近,然而甬道中依然空无一人。
地面上有干燥的草梗零乱散落在四处。
忽然,地上一根草梗猛烈得动了一下,如被重力倾轧而过。而通道中依旧无风无影,举目望去,只有无边无尽的黑暗。
若是有修士在此,纵然发现方才那一根草梗的异动,却也找不到这通道当中隐去身形之人的所在。
“笨蛋,我说了轻一点了!”有少女如清泉般的声音在众人心底响起。
周子安有些窘迫道:“我又不是故意的。”
他虽是世家弟子,但也是第一次参加这般隐秘的行动,一时不习惯收不住脚罢了。他看了眼走在他前面的邵珩,背影挺拔,不疾不徐,竟似丝毫没有受到今日沉重气氛的影响,镇静如走在自家房屋内。
周子安心底微微浮起几分气性,一时步履间又没控制好力度,衣摆发出“沙沙”之声。
走在最前头的少女没有再说话,只回过头用一双明亮的杏眼瞥了他一眼。
“上官妹妹,不妨事的。此地是我欧阳家的密道,本就有隔绝修士神识的功效。又有上官妹妹你的紫烟罗纱这样的法宝在,我们几人就是说话也是不会被发现的。”欧阳楠见周子安脸色不太好,忙道。
一路上,萧毓要求大家蹑手蹑脚地,闹得所有人其实心底都添了几分紧张之意,并不是只有周子安一人。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萧毓却有些故意针对周子安似的。
邵珩在心底不由扶额,这丫头只怕又开始整人了。
“你说得轻巧,那为什么你还是传音没说话?”萧毓头也不会,但邵珩偏偏想得到她此刻一定是嘟起了小嘴。
欧阳楠哑然。
跟他们一起的另有一名弟子,正是白天里以精妙手段控制傀儡的千机派王乐。王乐一路行来并未同其余人传音说话,此刻心底却对萧毓十分佩服。
同为筑元修士,年纪又比他们大了许多,虽然半夜被师长叫去,并委以外出探查被囚禁之人所在的重任,王乐也有几分忐忑,但比其余几个年轻人好上不少。
他也看出周子安或许是过于紧张,竟有几分浮躁。此地正如欧阳楠所言,四周皆刻有隔绝神识的法阵,比之外面毫不知晓的地方安全了不知多少。那小姑娘虽然几次三番打击于他,却也不知不觉中令所有人放松了几分,去了几分紧张。
邵珩对萧毓了解比王乐更深,待他发现一行人当中气氛不似一开始那般凝滞沉重时,嘴角便微微翘起。
李沣泰询问他有何办法不被人察觉的出去,他当时心底自信皆来自萧毓。
邵珩仍记得,当初清河郡烟波湖初遇时,萧毓带着宁青筠出现在清阳道长面前。当时,两人明明皆身负修为,但已是入神期的清阳道长丝毫没有察觉。
若不是沈元希在邑都偶然见到人群中闪过的宁青筠身影,他们两人根本不会怀疑这两名女子是否同为修士。
而且,太后寿宴那天,萧毓在宫中如入无人之境。虽然凡人的确发现不了修士,但沈元希曾说当时遇到她时,四周皆无人影。
萧毓是突然出现在沈元希身后的。
乘风堂内,邵珩除了想到养气弟子出去或许不会引起监视的魔人注意,另外就是萧毓手中那条可遮身形、掩气息的紫烟罗纱。
她手中那条紫烟罗纱,沈元希亲手使用过,当时已觉诧异。此宝只怕根本不仅是通玄品阶的法宝,说不准是地灵、天宝级的灵宝。
邵珩寻了萧毓,带她见了李沣泰。
果然,萧毓听闻情况,眼珠虽然转了转,似有些不太情愿,但依旧拿出了紫烟罗纱。萧毓指尖透出真气,将紫烟罗纱祭起,如一片紫色浅雾笼罩全身。
待紫色浅雾消失,萧毓整个人也随之不见。
李沣泰就站在她面前,方才还嘟嘴娇嗔的少女已然没有任何气息留在原地。
而后,李沣泰亲自带着他俩见了庄主欧阳城以及丹鼎派的陈长老,经由元婴修士验证,若不全力探查,竟也发现不了异样。
于是,李沣泰将邵珩的说法转述了一遍,陈长老面上也透露出几分惊讶:“李贤侄,贵派弟子有胆有谋,实在是令老夫羡煞。只不过……”陈长老话锋一转,“只不过,依旧有几分冒险。那赤瞳老怪就堵在山庄正门,对于山庄四周所有出口都严加探查。不仅如此,就算出去了,两位贤侄只怕也……”
未尽之语,陈长老是觉得只有两个弟子,要搜索方圆百里,一怕惊动敌人,二怕时间不够。
“陈前辈,所以晚辈还需几人相助。”邵珩当时并未退缩,反倒提出了其他要求。
周子安与他联手多次,不仅心思缜密,且配合默契;欧阳楠身为此地主人,对周边环境熟悉,修为手段也不低,又不似欧阳柏嫡长孙惹人注意,由他带路最好不过;千机派的王乐师兄,修为比他们都高,又能灵活操控傀儡,搜索过程中以傀儡探路比他们自行寻找要安全得多。
而欧阳城听了他的要求,目光一定道:“陈长老,我笑浪山庄出口并非表面这几处,另有隐秘出口,且可隔绝大部分神识,配合上官侄女的紫烟罗纱,出城之事应是安全无虞。”
陈长老先是惊讶,最终也颔首同意,所以方有了此时五人之行。
临行前,欧阳城反复告诫他们:“小心为上,只需探得他们困人所在即可,千万不可力敌。丹鼎派前辈已在赶来路上,联络手段楠儿自然知晓。这事本不应让你们去做,但眼下别无他法,若实在不行……便不要勉强行事。”
欧阳楠目光坚定:“祖父,我知道了。”
萧毓的紫烟罗纱确实没有任何吹嘘,祭起之后覆盖住五人身形,踏入甬道之中。陈长老眼睁睁看着五个人气息从识海中消失不见,再无一丝透出。
陈长老就站在密道入口之前,都未发觉,更惶论赖在山庄正门的赤瞳老怪了。
那赤瞳老怪此刻实际上虽然放出神识,但大多数又被丹鼎派的陈长老挡在山庄之外。他只能感知到山庄内几个金丹真人一个不少,却不会去注意山庄内其余之人。
只要外围无人出去,内里正道金丹修士都在,他赤瞳老怪答应陆长棋的事,就算办到了。至于,对方有什么其他手段,“嘿嘿,才不关老子的事!”赤瞳老怪心底愤愤地想。
甬道之中,并不似邵珩先前所猜想那边阴冷潮湿,反而十分干燥清爽。唯独因长年密封,空气略微有些浑浊罢了。
虽然此地伸手不见五指,五人亦可在黑暗中看清前路。
只是,幽森的环境之下,人体本身容易滋生紧张的情绪。而此次行动他们五人要面对的个个都是传闻中声名狼藉、恶名远播的金丹魔修,又同时身负着笑浪山庄玮二爷和许多无辜人的性命,自然愈发心绪不安。
王乐年纪最长,经历最多,也最快将心绪宁静;邵珩历经邑都事变之后,已渐渐学会控制自己思想和心境,不会轻易动摇心神;而萧毓两世为人,实际上灵魂年纪也不算小。这三人各自收敛心神,唯独周子安养尊处优经历较少,欧阳楠心中记挂欧阳玮安危,两人尚有些紧张。
萧毓故意要大家蹑手蹑脚行事,不发出一丝声音行动。先是平白让这两人心神再次紧绷,而后又言语刺激,反倒让对方一时激动下抒发了内心不安。虽然有些小小坏心眼在,但若出了密道之后,这两人心绪依旧不宁,则平白增添麻烦。
一个不好,就容易被人发现异样。
五个年轻人,沿着笑浪山庄密道而行,据说这通道自山庄西面一处不起眼的水井一直延伸到泉北城外五里。
几人速度并不慢,不一会儿,邵珩便察觉到通道中温度似乎下降了一些,而空气中又渐渐地多了一些草木泥土的气味,以及隐隐的湿润之意。
果然,只过了一盏茶功夫,甬道已至尽头,只余下一堵石壁。
萧毓停下脚步,先是摸了摸面前带着几分潮意的石壁,触手冰凉,转头看向欧阳楠。
欧阳楠同样上前几步,对其余人传音道:“出口在正上方。”
萧毓闭上在黑暗中也十分明亮璀璨的眼睛,复又睁开,道:“外面没人。”
紫烟罗纱之下,她放出神识探查,亦不会惊动他人。
只不过,她轻轻放出神识时,其余几人身上都是一紧。
欧阳楠、周子安眼中都闪过一丝惊叹和羡意,倒没觉得萧毓十分厉害。
然而王乐满面愕然:他没想到这个年纪最小、修为却高的小姑娘,神识竟比自己还要高上许多。
千机派的弟子多以傀儡作为战斗工具,而神识越庞大,可操控的傀儡越多。所以千机派是在玄门十宗里,弟子神识基本上比其余门派弟子会稍稍高上一些。
王乐不知萧毓过往经历,自然对她拥有不下于自己的精神力十分惊诧且敬佩。
而知道这些事的邵珩,心里怜惜却多过其他。亲眼见证父母被害,又受夺舍之苦,生活在神识错乱阴影下的萧毓,又如何让他羡慕得起来?
第四十五章 夜深风啸有细语
月黑风高,夜冷如秋。
空气中有着春季夜里独有的清冽芬芳,嗅之如幽兰却无幽兰旖旎,另有一种沁人的滋味。
泉北城附近地势较为平缓,山势皆不高,远远看去如一座座矮丘。其上多树木,尤其多乔木。树身笔挺、修长,枝干延展,彼此交叠,梢头吐嫩绿,若白日看去,极为生机勃勃。
然而,如此无光无华的夜里,却仍旧有许多地方显得有几分光秃秃。那随意伸展的树枝在风中轻轻摇摆,远看似鬼影摇曳,平白给此地增添几分诡异。
矮丘连绵不绝,山体上有许多幽深的凹陷洞穴,似巨兽的眼睛,盯着天空中倏然飞过的夜枭,露出贪婪的目光。
某处山洞之内,欧阳玮面色苍白,在一处阴冷潮湿的角落里昏迷不醒。除了双手被一根蛇皮一样的绳子紧紧缚在背后,衣衫有些凌乱外,并未有受到什么明显伤害。
这个地方像一条通道的尽头,临时围城的监牢。
说是监牢,也仅是在通道上摆了一道一人高的栅栏。只不过栅栏之上遍布着漆黑色的鬼画符,时不时泛出令人心悸的幽光。
洞穴里,偶尔传来外头夜枭凄厉而短促的叫声,还有一些似有若无的异样声音。
孙逸之心里好像有一团火,炽而燥热,烧的他眼睛里微微有些发红。他大步走进洞穴之内,笔直朝一处走去,看也不看道路两旁将头低得不能再低的几个黑衣人。
这几个人都是跟随他们而来的星罗宗弟子,修为最高也不过养气期。魔门中人崇尚弱肉强食,以强者为尊。不管出身有多卑微,只要你拳头够硬,只要你力量够大,旁人就只能退避三舍。
所以,这些弟子见到孙逸之似携着怒意而来,皆战战兢兢,个个垂首拱立,大气也不敢出,生怕一时不慎惹怒了这位前辈。
孙逸之耳目聪明,早就听到了里面传来的女子声音,似欢愉,似痛苦,又带着无上喜悦和满足。
这在其他人耳中仅似有若无的娇媚声音,听在孙逸之耳里,简直就如近在耳旁。那婉转欢啼如一道道引火之符,点燃他心底的燥热和怒火。
越往里走,那声音就越清晰,孙逸之也听到了一个男子痛苦的喘息声,他眼中闪过一丝寒芒,但眼底却掩盖不住一丝贪婪。
洞穴内道路狭小,仅容两人勉强并排而行,只是前方道路一转,视线却豁然开朗。
头顶石壁上,粉色的夜明珠散发着诱人的光晕,空气里除了草木芬芳,又夹杂着醉人的甜香,似蜜如糖,像是要将神仙拉入凡尘,又像是带领凡人领略仙家风光。
精致华丽的地毯铺在干燥柔软的稻草上,而地毯之上,幻魅儿裸露着白皙的双肩和修长丰腴的双腿,长发凌乱,媚眼如丝,身上覆着一层粉红色细滑的绸缎,包裹住她那凹凸有致的身躯。
幻魅儿早就听到孙逸之的脚步声,抬起光洁的手臂,拢了拢秀发,似毫不在意身上微微下滑的绸缎。她的声音带着些沙哑和慵懒,道:“怎么了?”
孙逸之喉头微微一动,面色如往常一般,嘴角噙着嘲讽,语气中含着一丝不容忽视的怒意:“我的乖乖幻魅儿,你就一天都忍不住么?此番我等孤身来此,本就是因功法问题导致瓶颈难渡,方才行此险着。这里是正道的地盘,我们掳人强行索丹,已是那些自诩名门正派之人的眼中钉、肉中刺。论修为,在这里的金丹修士都不比我们低;论手段,对方皆是玄门正宗,尤其是有两名剑修在,无论如何我们两人加起来都不一定是人家一个的对手。”
孙逸之目光冰冷地看了一眼地毯上神智迷离的男子,道:“这人可也算是我们的一道保命符,你用《幻阴姹女大法》对付这种修为低下之人,也不怕把人吸干了。到时候,就算我们取到了天府破障丹,也回不去。你是忘记了,存微山那个杂毛道士白天里说的话了么?”
幻魅儿慵懒地一挥手,带起无数风光,那神智不清的男子瞬间昏迷过去,一动不动。
她娇嗔道:“若不是你这负心郎弃我不顾,奴家又怎会寻了别人。如今还来怪奴家,奴真是心都要碎了!”
孙逸之额上有一滴汗落下,冷哼道:“孙某无福消受!我还以为你有多尽责,跑回来亲自看守这些人,果然……本性难移!无论如何,不能死人,否则回去后那存微山真杀到宗门,你我二人就算不被正道中人乱剑砍死,也要被宗主拿去吸成人干!”
幻魅儿听到他提到宗主,妩媚面容微微一僵,脸上神情也冷了下去:“哼!我自然心中有数!不用你多管闲事!你别老说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今天盯着存微山那几个丫头,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也不知道你这玉面郎君、色中饿鬼,还能忍到几时……”幻魅儿见孙逸之脸色猛地一沉,面上方露出几分笑意,媚笑道:“也是你运气不好,这抓来的人里竟一个女子也无。奴瞧瞧,你眼睛发红,该不会是听到奴欢乐,心底不痛快吧?还是说……孙郎你……吃醋了?”
孙逸之眼睛微眯,冷然道:“我该说的都说了。幻魅儿,你再提陈年旧事,我可不会再对你手下留情!”
幻魅儿脸色微变,眼中闪过恨色:“为何不能提?孙逸之,当年若不是你……若不是你!我又如何会是如今这般?又是因为你,我幻魅儿在入神期徘徊二十多载,几乎突破无望!你还敢跟我说……陈年旧事?你……”
“够了!”孙逸之大声呵斥道,“我是欠了你,但若不是我,你依旧是凡尘俗世的一名村姑,又何来如今这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力量?更何况,我这次不也带上你,来夺那天府破障丹了么?你还要怎样?”
幻魅儿听他说到这里,脸上那一抹凄色飞速消失不见,眯眼一笑,露出万众风情:“切!啰里啰嗦的扯这么多……奴知道了你的意思了,放心好了,这些人啊!一个都不会有事。”
“你知道就好。”孙逸之把话说完,便欲转身离去。只是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转头肃然对幻魅儿道:“别人你玩玩就算了,不出事什么问题都没有。唯独那位玮二爷……你可一个手指也不许碰!”
幻魅儿已无心情与他再说,只挥了挥手表示知道了。
孙逸之踏步离去,脚步声渐行渐远。
粉色的珠光下,映照着幻魅儿清秀的面容,竟似去了几分那入骨的魅惑,多了几分碧玉般的秀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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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泉北城外无人烟,不是山林就是矮丘,能藏人的地方太多了。”欧阳楠随手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画了一个点,又以这个点为圆心,画了一个圈圈。
点代表泉北城,圆圈范围内是距离泉北城方圆百里的地段。
浓浓夜色中,邵珩等人围在一颗乔木之下,窃窃私语讨论着如何搜救。
“此次开鼎丹会,玄门十宗或是世家之人,大多数以云霄飞舟等巨型飞行载具代步。停留地点大多是泉北城南面半里处,所以这附近,不可能是魔道囚人的地方。”邵珩也捡起一根树枝,将泉北南面附近一处画了个圈,又在圈中画了个叉。
“此次到访的宾客,除了进入九龙丹堂的我们这帮人外,山庄外宴请的客人中,没有一百也有五十。其中,修士占据百分之六十。根据你后来在山庄外目测的剩余之人数量,这次被抓走的人大约有二、三十人光景。”萧毓压低了声音,明眸闪烁着几分亮光,继续道:“要困住这么些人,而且均是修士,他们必然不会选择暴露在阳光之下的地方。一定是一些山洞或者是不起眼的居所。”
“不错,欧阳兄,你好好想一想,这周围哪里有可藏人的洞穴,或是如废弃的道观、庙宇之类的地方?”邵珩心底同萧毓想得一样,询问道。
“附近虽然地势平缓,但丘陵还是有好几处。洞穴么……基本上都有,但是能藏人的……”欧阳楠眼神微动,飞快地思索着,手中树枝也在地上那个圈内轻轻点着:“这里、这里、这里,还有那里……”
一时间,欧阳楠已在地上图形内点了好几处地方。而后,又竭力回想了一会,皱着眉头又在地上画了几处。
王乐伸手点了几下:“一、二、三……一共十二处?”
欧阳楠从思索中退出,肯定道:“这附近的丘陵是从泉漓湖那边一直蔓延过来的,这附近的几个地方,小时候我和几个哥哥一起跟着玮二伯到处打过猎。尤其是我,自小在附近山里学太爷爷寻访草药,几乎爬遍了附近的山。如果如上官妹妹和邵兄所说,他们囚禁人的地方在山洞或是废弃居所之类的地方,我能想到的,就只有这十二处地方。“
周子安眉宇微皱:“十二处地方,而且都比较分散,白天里行动又太明显,只能在夜里行动。紫烟罗纱只有一条,一个个去找,只怕时间来不及。”
王乐抬头正色道:“我无意中得到过一门敛息的术法,虽然不能完全躲过金丹期修士。但我有傀儡相助,可远程操控探索,我与你们分头行动。”
欧阳楠也道:“出来前祖父有给我一样灵器,亦有遮掩得功效,虽然比不上上官妹妹的紫烟罗纱。但只要那赤瞳老怪不出城,小心行事,我也有几分把握。”
王乐担忧道:“楠公子,若是只有你一人,只怕过于危险……”
周子安突然道,“欧阳兄,你那灵器是否只能遮掩一人?”
“两个人应是没什么问题……”
“那就好,我与你一起行动,两个也好相互照应。”周子安转头对邵珩道:“邵珩,你就和上官姑娘一起。我们兵分三路,各寻四处地方。无论有无结果,天亮就返回此地会合!”
第四十六章 蟒穴幽深情丝绕
邵珩伸手拨开遮挡视线的树枝,居高临下地朝远处眺望。远处一段山岭如蛇蜿蜒起伏,在夜晚的薄雾里影影绰绰,露出几分神秘。
此地位于泉北城东北部,由邵珩和萧毓负责搜索探查的四个地方之一。
据欧阳楠描绘的地图,前方矮山的西南角,距离地面十米处,有一个比较深的孔洞,曾有一条白睛双翼妖蟒盘踞。他幼时采药误入妖兽洞穴,内里蜿蜒曲折,岔道极多,深入山腹。
若非欧阳玮当年及时赶到,只怕如今欧阳楠早已是那条白睛双翼妖蟒的腹中物了。
那条妖蟒十几年前不过刚刚开智,修为于人类养气期相差仿佛。但皮糙肉厚,身躯长达数丈,欧阳玮顾忌年幼的欧阳楠,也颇费了一番手段方收拾掉。
因这一带靠近泉北城,修为高的妖兽也极为稀少,这条通灵的妖蟒在这座山里也算一方大王。白睛双翼妖蟒身体中带有一丝极淡的蛟龙血脉,只怕祖上是蛟龙和蛇类的后代。虽然传到这条妖兽身上时,蛟龙血脉已十分稀少,但也天然对其余妖类兽类有一定克制。
自那妖蟒死后,尸体虽被欧阳玮带走。但大战时残留的血气腥味久散不去,导致附近妖兽皆纷纷退避三舍。
这个妖兽洞穴从此便废弃了下来,仅一些灵智未开的普通走兽偶尔无意闯入,却也不敢靠近那洞穴深处。
“蛇类洞穴向来弯弯曲曲,在这里看也看不出什么花来,走吧。”萧毓自出了泉北城后不久,就收起了紫烟罗纱。
毕竟此宝神异,所耗费的真气也不在小数。
不过,此时要进洞探查,内里说不准就有敌人存在。萧毓先前付下几枚回气丹,此刻体内真气恢复大半,便又取出紫烟罗纱。淡淡的紫蒙蒙光芒轻轻一闪,树上并肩而站的两人已消失不见。
那妖兽洞穴离地约十米多,但对邵珩两人而言却根本不算什么障碍。两人轻身而上,轻轻攀附山壁,转瞬便到达了洞口。
甫一入洞,就有一股极淡的妖兽腥气直冲鼻腔。
邵珩倒还好,对此并不觉得有什么难受的。只是女子向来爱洁一些,萧毓嗅到这个腥味就眉头皱起,心口涌上几分恶心之感,立即运功闭起了气,隔绝了这股腥气。
“毓儿,没事吧?”邵珩自然发现了她的异样。
就冲周子安临去前隐秘的一番挤眉弄眼,邵珩知晓他是故意的,故意让自己和萧毓分成一组。在这种严峻紧张地情景下,周子安还能想到这件事,也实在是让邵珩有几分无语。
不过,邵珩对此自也没有什么异议。
一来,王乐师兄有傀儡相助,欧阳族人相互之间只要距离够近也有联络手段,唯独自己于探察上手段欠奉,有神识堪比金丹期修士的萧毓相助,自然是最好不过。
二来,萧毓虽然修为比自己高深,但年纪在众人当中最小,自也不会让她和王乐师兄一样独自一人行动。
三来,若说邵珩没半点私心,说出去自己都不信。
“没事。”萧毓忍住难受,虽然面上有几分嫌弃,但并无勉强之色。
邵珩点了点头,两人沿着洞穴通道渐渐往深处行去。
此刻本就是凌晨深夜,外面乌云深重,无月无星。妖兽洞穴之内,更是半点亮光也无。邵珩和萧毓放出一小部分神识观察周围地形,勉强而行。
因此洞曾有妖兽出没,地上及洞壁上都有些黏糊糊的东西,也不知道是些什么。整个洞穴中没有一丝声音,除了偶尔从洞穴深处吹出的一阵阵阴冷气流外,安静得令人连呼吸都不由地放轻了几分。
入了洞内,走了几步后,邵珩就发觉通道道路是逐渐往下延伸而去的。两人大约走了十丈左右,面前出现了一个岔路口。一左一右,皆是一样的漆黑一片,一样的深不见底。
两人停下脚步,萧毓因有紫烟罗纱在,便以神识分别探向左右两条道路。不一会便面色微白,清丽绝俗的面上流露一丝难色:“这两个通道里另有许多岔路,我没法一一辨认。只知道,大约百米之内,都没有人影,暂时还是安全的。”
邵珩点了点头,他进来之前听欧阳楠诉说此地情况时已有几分数。他们时间紧迫,不可能一条一条道路一一走过去,且此地地形复杂,若一个不巧失去了方向,两人皆会被困于这黑漆漆的妖兽洞穴之内。
萧毓见邵珩凝神思索,也不打扰他,只静静站在原地,打量着洞穴顶部山壁。方才便说了,此洞穴内无论是地上还是周围山壁,都有些看起来十分粘稠恶心的东西。
仔细看去,这些东西并不柔软,不似液体,倒更像是什么湿的东西风干后形成的痕迹。而且,这些痕迹皆呈一条一条的形状。许许多多的痕迹密密麻麻的,有的互相重叠,有点连成一排,皆往洞穴深处而去。
萧毓眼睛一亮,猛然转过头去,一双明亮的杏眼如两块黑色的宝石,熠熠生辉。
“我知道了!”
“我有办法。”
洞穴里响起两个声音,同时发声,同时音落,连那幽深洞穴里轻飘飘传回的回声都如两匹马儿一般并驾齐驱,悠悠荡荡地同时重复响起,又同时再次结尾。
邵珩看着萧毓巴掌般大的瓜子脸上洋溢着的笑容,眼睛里透露出几丝狐狸的小聪明。那小巧精致的鼻尖近在眼前,如兰般的气息似挠痒痒般轻轻挠过自己的脸上。唇瓣殷红如桃花,又似蜜酒,只要他轻轻一低头,仿佛就能噙到一般。
邵珩也是想到了寻路的办法,故而转头打算与萧毓探讨一下。哪知道,洞穴内本来就不是很宽敞,邵珩和萧毓两个人相隔不远,如此近距离之下扭头,遭此了现下面对着面、鼻尖对鼻尖的局面。
两人皆呆在原地,本来要说出口的话尽数卡在喉咙当中。
邵珩眼中似是燃起一丝细小的火簇,目光好似被那如花瓣般的娇唇蛊惑了一般,轻轻地,温柔地,又坚定地将头低下,打算去触碰那抹殷红的柔软。
可惜,他注定今夜是品尝不到那如蜜酒一般的甜美了。
萧毓起先呆了一呆,回过神后就似一只受惊的小兔子般往后跳了两步,脸上腾起两朵美丽的红晕,娇艳如花。邵珩的那作势一吻,被她恰巧躲了过去。而萧毓神思慌乱,也没注意到邵珩那极为细微的低头动作。
邵珩见她躲开,方有几分回神,清俊面孔上也有几分臊意:自己竟一时没端持住,差点轻薄了萧毓。
他见萧毓没有察觉到自己方才的意图,心底有几分庆幸。然而,邵珩内心深处,又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遗憾。
此刻的萧毓垂首娇羞,如春花绽放,她下意识地以贝齿轻咬下唇瓣,令邵珩的心如滚烫岩浆,在胸腔里灼灼而烧。
“咳!毓儿,你方才想说什么?”邵珩怕两人再这般无言的尴尬下去,萧毓真要恼羞成怒了,强自收敛了心神,转移了话题。
果然,萧毓虽然没有抬头,眼神低垂着盯着地上,声音带着几分她自己也没察觉的软糯:“没什么……我……我就是看到地上、石壁上这些痕迹,想到过去这里有一条白睛双翼妖蟒。这里通道十分狭小,若是要躲藏或者藏人,地点就应该在那妖蟒过去的老巢里。那妖蟒在这洞穴里来回穿梭,这些痕迹看起来年代久远,应是它过去出入时所留下的。我们沿着痕迹最多的通道走,就应该能找到妖蟒的巢穴。”
邵珩心底涌起一种莫名的喜悦:萧毓想的几乎和他一模一样。
这算不算是一种心有灵犀呢?
邵珩看着此刻显得尤其乖巧的萧毓,眼里闪过一丝笑意,带着几分赞叹道:“毓儿,我也是这么想的。”
萧毓抬起头,杏眼中也流露出一丝亮芒:“你……你刚才也发现了?”
“是。而且,还有一点你忘记了。”邵珩浅浅笑着,忽然伸出食指轻轻点了下她那小巧玲珑的鼻尖:“不仅石壁上的痕迹可以指明方向,还有……味道!”
萧毓已不复羞色,恢复了平日模样,被邵珩点了点鼻子,也只轻哼一声,微微撅嘴,自己伸出手揉了揉鼻尖。显然也是同意了邵珩说的话。
自两人入洞以来,越往里走,那股腥气就渐渐越重。只不过,萧毓厌恶这种味道,自己闭塞了嗅觉,所以一直没有发现罢了。
被劫走的人质数量不算少,算上魔门中人,所需的地方也一定要比较宽敞。
这样一来,此地原本的主人——白睛双翼妖蟒——的巢穴之内,就是再好不过的地方了。
既然两人认知一致,皆认为此地若是魔门隐藏之地,那么他们应该就藏在山体深腹内的妖兽巢穴内。邵珩便事不宜迟,收起儿女情长的心思,同萧毓一起分辨了痕迹最多的岔路和气味最浓的地方,朝岔路口左侧通道内走了进去。
第四十七章 鸠占鹊巢血蝠现
虽然邵珩确定了目标可能所在的地方,也根据先前发现的痕迹,循着洞穴内腥气愈发浓的地方走去。
但这个妖兽洞穴内通道曲折蜿蜒,妖类未开灵之前亦是循本能行事,并无特定的轨迹。若非邵珩两人是修士,以神识边走边记住路线,只怕过不了几个路口,就已迷失了方向。
道路愈发曲折,几乎没有一段通道是笔直的,如九曲十八弯。
有些地方,山壁狭小仅能容一人通过,邵珩身材高大,经过这些地方都得弯腰;有些地方,又十分宽敞,山壁高数丈,有倒垂的钟乳石林立如险峻山峰,时不时滴下冰冷的水滴。
一路上,邵珩脚下偶有出现一些细小零碎的白骨,年代久远,一触即碎。这些白骨形状上看去,皆是一些小型的兽类,如野兔、狐狸之类。旁边腐烂的泥土中,还有时会遗落下几枚鳞片一样的事物,薄如蝉翼,枯槁无光,应是过去那条白睛双翼妖蟒所留。
邵珩鼻翼轻动,前方那抹腥气愈发浓了,却夹杂着另一种令人微微作呕的臭味,以及淡淡的血腥之气。
前方通道愈发宽阔,外界的声音一丝一毫也透不进来,邵珩心知自己和萧毓两人此刻已深入山腹之中。
那白睛双翼妖蟒原本的巢穴只怕就在前方。
萧毓指尖发出淡淡的紫光,然而此刻若有其他人站在洞穴内,却根本发现不了。
两人皆纷纷以神识探入前方,却如泥牛入海,皆被什么东西隔绝在外。邵珩与萧毓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谨慎及凝重。
道路愈发倾斜向下,有一段路甚至几乎与下方垂直。
邵珩体内真气运转,丹田真气轻盈如水倏然涌出至脚底,轻轻落在地面上,天机剑已不知何时被他紧握在手。身后,萧毓同样悄无声息地跟了下来。
刚一落地,邵珩便觉脚底有不似先前踏过的坚硬地面,半只脚掌都陷了下去,地上好像覆盖着一层软软的事物。抬脚移开,地面上已明显出现了一个不浅的脚印。
邵珩心里觉得不太对劲,却说不上来,此地越往里越宽阔,但有那股臭味比在上头时清晰。这里的地上的尸骨比下来前更多,且形状更为完整、新鲜,有许多仍有毛皮残留其上,腐烂的气息混着那令人隐隐不安的血气,直冲鼻腔,令人头晕脑胀。
邵珩忙屏住呼吸,体内真气运转了一个周天,心口烦闷尽去,神思恢复清明。
忽然,邵珩感觉到左手袖子一紧。
萧毓入洞之后就被角落几具残骸唬住了,先前在外头尽是些碎裂白骨,她倒没觉得害怕。此刻看到这些散发着恶臭的腐皮烂骨,尤其有一具野猪的尸骸上,空洞洞两个眼眶幽森地盯着自己,她心底就有几分发毛。
而且,地上不知铺了一层什么东西,踩上去如软泥一般,更是令她觉得恶心。
身为女子,萧毓本就厌恶这些不洁之物。纵然平时看起来萧毓无拘无束、胆大妄为,但她两辈子下来也没怎么去过这样的地方。一时间露出几分怯怯神色,下意识揪住了邵珩袖子。
不过萧毓两世为人,到底心志不是寻常女子,不过失态了一瞬,就悄悄放开了。
邵珩心底有几分暖意,却又知晓她面皮薄,当下也不去戳穿她的举动,故作无事地观察四周地形。
突然,邵珩眼神一凝。
他先前未曾细看,此刻才注意到,这些尸骨全都干瘪缩小,紧紧贴在骨头之上,所谓创口皆是被腐烂所致。
竟像是被人吸干体内鲜血而亡!
“不好!毓儿我们……”邵珩最后一个“走”字还未出口,幽森的通道内便迎面扑来一道迅猛的劲风,卷起地面上那不知名的东西,当头袭向邵珩两人!
劲风一出现,邵珩不知底细,不敢硬接。他一把抓住兀自未回神的萧毓,御剑向上方出口冲去。
然而,黑暗中的敌人似乎将他们动向看得一清二楚,根本没有受到紫烟罗纱的干扰,立即又是一道伴随着奇异啸声的劲风笔直扑向二人头顶。
此地虽然看起来宽敞,但若要御剑躲闪依旧十分狭小。
邵珩不得不重新落回地面,体内真气因中途急遽变向导致气血翻涌,令他落地时不由闷哼了一声。
先前敌人发出的两道劲风尖啸着怪异的声响,撞到通道石壁之上,发出剧烈的声响。邵珩两人只觉得一阵地动山摇,眼前碎石如骤雨般激射开来。
不知为何,两人神识皆被困在周身两丈之内。两丈之外的一切,皆如漆黑一片,不可得见。
而这黝黑的妖兽洞中潜伏的敌人,竟似能看破那能躲过元婴真人神识的紫烟罗纱,将邵珩两人动向看得一清二楚!
对方接连发出两次攻击后并未停止,洞穴内尘土夹杂着污秽之物正于空中纷纷扬扬,尚未落地,洞穴内再次发出那种令人耳膜鼓胀难受的尖啸声,伴随着与先前两道一般无二的劲风再次袭来。
从邵珩出声示警到御剑躲避后落地,所发生的时间不过如眨眼之间。邵珩胸腔内隐隐发痛,目色中闪过一丝决然神色,天机剑绽放出漆黑的剑芒,与夜色融为一体,打算硬接敌人这一记。
忽然,邵珩只觉左手里那纤细的手臂灵巧一翻,竟被萧毓反手握住,随机邵珩眼前一花,竟似在一瞬间变幻了数个方位,偏偏却无一丝气机凝滞之感。
却是萧毓施展了御风逍遥步连续闪躲数次,躲避敌人攻击。
黑暗中的敌人明显没有想到几次攻击竟屡次不中,邵珩两人的举动显然激怒了对方。前方传来刺耳的尖啸声,伴随着在这环境下有些恐怖的“沙沙”声,邵珩两人看见了黑暗当中露出两点血红的亮芒。
不,那不是亮芒,是妖兽通红的眼珠。
萧毓右手翻出千步莲花剑,仙剑闪耀着七彩的光芒,照向藏在深处的妖兽,将之看清。
“勾魂血蝠!”耳边传来萧毓低声的惊呼,邵珩心底却反倒是一松。
勾魂血蝠,蝠类妖兽的一种,以血为食,擅长音波攻击。其音波可震荡神魂,故而由勾魂摄魄之称。
眼前这只勾魂血蝠如三、四岁孩童般大小,吻部似狐,外耳向前翻,短颈宽肩,头部朝下倒挂在石壁上空。褐色的双翼微微张开,几乎是它身体的两倍。坚韧的蝠翼轻轻扇动间,粗壮的骨架若隐若现。
在千步莲华彩色的剑光照耀下,可以清晰看见它那狰狞的外露的尖牙,以及锋利如刀刃般的双爪。
邵珩看到这勾魂血蝠,心底便知先前所料不差。
走到这里看到的那些尸骨虽然已经腐烂,但显然应是近几个月所留。而且。蛇类进食向来是将食物整个囫囵吞下,就是路上发现的那些尸骨只怕是被妖蟒抓进来时候,被咬断的残肢罢了。方才所见尸骸皆是被什么东西吸尽了鲜血而亡,而皮肉皆无损伤。
只怕是那白睛双翼妖蟒死了一段时间后,勾魂血蝠便占据了这个洞穴。
两种妖兽皆喜阴不喜阳,只不过蛇乃蝙蝠天敌,却不知这勾魂血蝠如何不惧那妖蟒残留的气息?
这个疑问不过在邵珩脑子里转了一瞬,便有了答案:眼前这只勾魂血蝠已是通灵期的妖兽,等同于人类修士的筑元期。过去那只妖蟒再如何是蝠类天敌,也不过是刚刚开智,自是不会令这只勾魂血蝠产生惧怕。
这种勾魂血蝠还有一个特点。
此蝠的粪便虽然恶臭无比,但却可限制修士神识。这便是为什么邵珩两人越靠近巢穴越无法探寻其内情况。
两人从上方落下时所踩到的软地,皆是因为地上覆盖着一层勾魂血福的粪便。也是因为此种原因,在此处邵珩和萧毓的神识皆无法离开周身两丈,仅能凭借肉眼观察敌人行迹。
萧毓心里如奔跑过一万头羊驼,她想到方才踩到的和被劲风扬起的蝙蝠粪便,心里就是一寒。同时心底又在想:难怪紫烟罗纱不起作用了,蝙蝠是用波来判断前方是否有障碍物。紫烟罗纱可遮掩行迹和修士气息,却毕竟不能让人变成透明的,蝙蝠以超声波定位,自然很容易地就能发现此地多了两个人。
既然已露了行迹,且紫烟罗纱对敌人并无效用,萧毓立即收回了紫烟罗纱,同邵珩一样持剑而立,警惕得看着空中那勾魂血蝠。
“赫赫”的气流声从血蝠齿间发出,尖牙之上闪着绿幽幽的光芒,显然牙上带着剧毒。浓稠的涎液从吻间滴下,于寂静中发出令人心颤的回声。
两人一蝠对峙在此,时间似随着那涎水滴落而滴答滴答而过,又似谁的心在砰砰跳动。
勾魂血蝠猛然间抖动着张开双翼,尖牙外露,口中发出尖利高昂的呼啸嘶鸣声。空气中似有一道无形音波如气浪一般铺天盖地而来,整个妖兽洞穴都如地震一般开始颤抖。
萧毓脸色一变,手中仙剑刹那间换成净梧琴,急速在弦上连连拨过,同样发出略尖的琴音,同勾魂血蝠发出的音波急遽碰撞在一起。
而邵珩则顺势发出一道黑色剑气,直袭妖蝠头部,左手揽住萧毓细腰,脚踏七星,猛然间向内里空旷处移动而去。
“嗡!”两道无形音波的碰撞似火山喷发一般,向外扩散开来。原本就已被勾魂血蝠连续以劲风击打了三次的通道顿时支持不住,石壁纷纷碎裂开来,似要倾塌了一般!
第四十八章 天机斩蝠魔迹显
邵珩揽着萧毓如瞬移般向前数丈,反手又是一剑。天机剑剑芒吞吐,如切割到了什么,而身后那声凄厉的尖啸声也说明了邵珩此剑并未如先前第一道剑气一样落在空处。
勾魂血蝠急速扇动着双翼向上方飞去,发出“扑哧、扑哧”的响声,盘旋之后,利爪勾住山壁,倒垂而下。腹部隐约有一道不浅的伤口,正淌下黑红的鲜血,显然是方才被天机剑所伤。
而之前邵珩两人呆着的通道已在音波冲撞和剑气激射之下发生了坍塌,尘埃尚未落地,碎石已如小山一般掩盖了来路。
此地正是妖兽巢穴之处,深入山腹,面积大约有二十丈左右,山洞顶部极高,显得此地十分空旷。在千步莲华彩光的照耀下,巢穴内的一切皆一目了然,并无任何魔门中人以及人质的踪影。
邵珩早已猜到这里不是魔门藏匿之地,本以为如欧阳楠所言,此地应无妖兽出没,却没想到偏偏遇上了一只通灵期的勾魂血蝠。
也幸好是一只勾魂血蝠。
此地到处皆是妖蝠遗留的粪便,虽然腥臭无比,但却反而隔绝了洞穴内一切元气波动及气机变化。他们在此与妖兽争斗,便不会引起外界之人注意,亦不会被那不知藏在哪里的魔门中人发觉。
勾魂血蝠见方才发出的音波攻击被人抵消,显然有几分不甘心,当即蝠翼一展再次尖啸着发出一道音波攻击。
萧毓再次弹拨净梧琴,以琴音与之相抵消。
邵珩身形如鱼跃而起,天机剑提在手中,青锋随心而动,随着人展翅而上,剑尖如刺透了苍穹,接连点出。黑色的剑罡同环境融为一体,只闻破风之声,却无移动痕迹。
勾魂血蝠尖利地叫着,展开双翼滑翔避开邵珩攻击。它已通些许灵智,知晓眼前这一男一女中,下方那女子可制衡自己过去无往不利的音波攻击,便打算先去吸了那女子精血。那样,剩余这个有一柄无坚不摧利剑的男子便也无须再有什么畏惧。
利齿森森,在剑光下闪动着寒光,似渴望着鲜血,欲择人而噬。
可惜,此蝠虽通灵智,却也错估了对手。
萧毓虽然年纪小一些,却也是实打实的筑元修士。《天音镇魂剑》是存微山内门上等剑诀之一,也是极难修炼的剑诀之一。既是剑诀,又岂会只是发出音波攻击这么简单?
萧毓御风而退,衣袂随之翻飞如一只翩翩蝴蝶,净梧琴上流淌出一丝杀气。素指勾动琴弦,音色高昂如金戈铁马,瞬间激射出一道白色有形剑气。
勾魂血蝠猛然向上飞去,到底被这道剑气所阻了一阻。在它背后,邵珩双手手持天机剑如劈山裂石划下,不偏不倚砍中妖蝠左侧背部。
但妖蝠本就在闪躲,且妖蝠背部本就比别处坚硬异常,天机剑被它闪躲过程中从左侧蝠翼上滑开,仅在其背上再次留下一道伤口,却不致命。
邵珩双臂鹤展,翩然间落回地面,足部一点,再次与萧毓并肩而立。
一人剑意凛然,身形如劲竹苍松;一人抱琴翩跹,明眸似月射寒江。若无视两人身上沾染的些许妖蝠粪便和尘土碎屑,两人并肩而站,当真直如一对璧人。
妖蝠再次被天机剑斩中,吃痛不已,愈发凶性大发。原本就赤红的双目更是充满了血色,微微鼓涨了几分,吻部裂开,露出内里森森利齿。妖蝠体型不小,展开双翼后,几乎比邵珩两人加起来还要巨大。
空中双翼猛然一扫,两道劲风裹挟着气浪而下,邵珩踏星摘月步往另一方位移动。至于萧毓闪躲得更是比他还快上一些。
巨响之后,地上轰然间炸开两个深坑,飞沙走石溅开,遮挡住邵珩的视线。
邵珩凝神戒备,脚下错步闪开,果然一阵腥风扑面,右侧正是以利爪抓向邵珩的勾魂血蝠。
邵珩当机立断,抓住妖蝠这招扑杀之势将断未断之时,天机剑抖袖间展开万象幻星诀,脚下踏星摘月步倏然流转,将妖蝠困在剑光之内。
妖蝠只觉眼前有无数人影闪动,那几次破开自己坚硬防护的漆黑仙剑编织成一道网状,如囚笼一般将自己网住,进退不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勾魂血蝠被这漫天剑光所散发的气势所惊,发出尖利呼啸声,再次欲以音波攻击突围。然而萧毓五指一动间,它的最大杀招皆一一化为虚有。
对付勾魂血蝠最需要注意的便是它那音波攻击。
只要抵挡住这震荡神魂的音波,纵然这妖蝠皮糙肉厚,修为通灵,却也不是有利剑在手的邵珩对手。
不过,妖兽一身皮肉远胜过人类,纵然是勾魂血蝠这种妖类,同样是铜皮铁骨、力大无穷。邵珩一身剑术已初具几分气候,也仅仅只能在萧毓辅助下先克制住勾魂血蝠音波攻击,又将之限制在地面上后,天机剑才终于在妖蝠身上留下数个致命创口。
最终,妖蝠血尽失去了挣扎力气,凄厉地发出最后的尖啸,含着无穷恨意在绝望中被邵珩一剑穿过头颅而亡。
随着洞穴内那两点红光渐渐黯淡,直至灰白。邵珩抽出天机剑,随手一抖,将剑上血污尽数弹开。黑色的剑身上复又光洁如新,微微吐露着寒芒。
从妖蝠出现到被斩杀,其实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
邵珩只觉胸腔里的心脏跳动得有几分剧烈,过了刻漏后的丹田内气息方才平复下来。
“这妖蝠蝠翼、利爪、毒牙皆有些用处,前两种可炼制灵器法宝,那毒牙的毒液更是某些丹药的药引。你自己用不着,但是也可以跟别人交换些有用的东西。”只见萧毓紫衣俏然,微微白着脸。身上除了有些脏污之外,没有一丝血迹和衣裳破漏之处。
邵珩点了点头,将妖蝠尸体收入储物袋中。自入内门后,段景澄给了他一个新的储物袋,容量比过去大上数倍,装一只妖蝠尸体还不在话下。
邵珩收拾完毕,就见萧毓眉头紧紧皱着,面上闪过极为厌恶的神情,紧抿双唇,左手掐诀施出一道水流从身上淋下。
作为生性喜洁的萧毓,自踏入这个妖蝠老巢开始,就浑身不自在。尤其是知晓一开始那劲风扬起的皆是这丑陋蝙蝠的粪便,还被沾了一身,萧毓脸色便一直有些不好。她心底记挂着身上污秽,尤其脚底传来踩入软泥般的触感更让她作呕,方才几次攻击妖蝠的动作都是勉强凝神才发出。
此刻妖蝠一死,她立即打算将身上清理干净。
哪知道,此地地上皆是蝙蝠粪便,厚厚一层,被水一淋,反倒散发出一种更为恶心的气味。
邵珩见她举动,猜到萧毓现下在纠结些什么。他见萧毓鼓着腮帮子,咬牙切齿的样子,忽然周身放松,看了看她狠狠揉搓身上污渍的动作,又看了看自己身上同样沾染了点点腥味。不知为什么,忽然忍不住放声大笑。
萧毓睁大了眼睛,带着惊讶瞪着邵珩,显然不明白他为什么在这样情景下突然笑了起来。
邵珩笑声渐收,清俊丰朗的面上先前因杀伐时缠绕眉间的冷峻之色皆散,眼睛里透着一丝微微笑意:“好了,先出去再说吧。”
萧毓也实在不想再呆在这鬼地方了,两人当即劈开碎石,寻路返回。
待两人踏出这妖兽洞穴,重回泉北城外的山林时,天空中乌云已然散开,一轮下弦月如两头尖尖的船艄挂在东边的夜幕上,洒下银色辉芒。
邵珩抬了抬头,算了算时辰,道:“方才寻路时费了些功夫,但好在杀妖蝠时没过多久。此时离天亮还有些时间,毓儿,我们去下一个地方吧。”
方才两人一蝠在山腹中打斗,外界仅此山上因通道坍塌时发生了一点震动,其余元气波动及声音皆被掩盖,而没有一丝一毫透露而出。
除非有人同样在洞穴通道里,否则不会察觉到异样。
邵珩心底暗暗庆幸,这次也是侥幸。若是遇到其他妖兽,保不准会令此次行动被魔门发觉,乃至于救人失败不提,还有可能导致被掳走的人遇害。
邵珩两人接下来还要去另外三处容易藏匿的地方去探索,于是两人愈发小心探查,谨慎而行。
只是,也不知是运气好还是运气不好。
邵珩和萧毓先是去了一处类似的妖兽洞穴,不似第一个那般曲折幽深,不过里面空空如也,连普通走兽也无。又去了一处废弃庙宇,两人围着庙宇来来回回转了三圈,也只发现了一尊拈花而笑的佛像,眼睑微合,带着慈悲之意俯视众生。
此时,如勾弯月渐渐落下,取而代之的是微露一丝霞光的朝阳。
山林的天空中,东面隐约可见闪耀的太白星和鱼肚白,西面仍旧是青灰色的夜幕,两者界限从东向西渐渐移动着,驱散走了无边的黑暗。
邵珩和萧毓见天色马上就要亮了,虽然仍有最后一处地方未去,也只能打算先回到约定地点与其余几人汇合,其余的之后再说。
正欲返程之时,邵珩怀中传来轻微的震动,萧毓袖子里也传来同样轻微的震意。两人对视一眼,皆有几分慎重地同时取出一颗如拇指般大小的玉球。
玉球闪耀着珠贝一般光洁的柔光,轻轻地在两人手指之间颤抖着,发出红色的光芒。
一下,两下,三下!
邵珩目光紧紧盯住手中玉球,心底默数着震动的频率。
两人手中的玉珠分别震动了三次,停了几漏之后,有周而复始,再次震动了三次!
这是五人分散之前,欧阳楠给予众人的联络法球。
赤橙黄绿青,五种颜色代表了五个不同的人。赤色的光芒,代表了这是此行当中最年长的王乐发出的消息。
震动三次,则代表着已然找到了魔门中人藏匿的所在!
第四十九章 金晨返聚道疑虑
晨曦微吐,山林间因靠近泉漓湖而气候潮湿,凝结了一层薄薄水雾。
雾气袅袅,有早起的鸟雀发出清脆的鸣叫声,渐渐惊醒沉睡的山林。窸窸窣窣,是一只草兔从洞穴中探出脑袋,两只又白又长的耳朵轻轻颤抖,小巧的鼻子嗅着清晨的清新空气,乌溜溜的眼珠渐渐驱散了睡意。
草兔明显刚刚睡醒,大约是肚子饿了,又像是闻到了什么香气,四肢一蹬跳出树洞之外向某个方向跑去。忽然,草兔凭空撞到一堵柔软却看不见的墙壁,而后就听有人轻轻“咦”了一声。
草兔先是有些头晕,突然就身体一空,被人凌空捉起。惊慌之下四肢和两根长长的耳朵都在胡乱扑腾挣扎着,却始终挣脱不开。
草兔身体一暖,似落入一个带着温暖的摇篮,它起先是微微颤抖着身子,施展起兔子一族最为拿手的装死大法:紧闭着眼,四肢一挺,一动不动。
洁白柔软的草兔身躯不过只有少女的巴掌一般大小,静静伏在萧毓素手之上,如一团毛茸茸的玩具。萧毓蹲在地上,明眸带着些许疑惑,一手托着那团毛茸茸的草兔,另一只手伸出手指轻轻从草兔头部一直抚到脊背,来回数次。
邵珩背倚着一棵树,嘴角微翘地看着萧毓逗兔子玩。两人比其他人先一步到达了约定的地点,紫烟罗纱掩藏了两人身形和气息,所以两人就站在那草兔洞穴之外,也未被发觉。
忽然萧毓耳廓一动,将被她蹂躏了一番的草兔松开,放回地面。草兔一大早受了惊吓,哪里还会惦记着美味,一落地就撒开四肢钻回自己小窝去了。
邵珩身子一挺,背部离开树干,眉峰微微沾染一丝冷色。萧毓则站起身子,紫烟罗纱化作无数肉眼不可见的细沙将两人完全笼罩。
薄雾中出现一个人影,一开始还遮掩行迹,越靠近便越清晰。
邵珩两人心神一定,来者正是先前发出讯号的王乐。
王乐目光朝四周一扫,见此地空无一人,还以为是自己第一个到。然而忽然感觉到眼前一缕紫芒闪过,树下已然多了两人。
邵珩和萧毓虽然夜间在那妖兽洞穴内遭遇了勾魂血蝠,因一开始未曾防备,被妖蝠遗留的污秽沾了一身。不过此时,两人显然已经各自清理了一番,身上已洁净如初。
王乐先是一惊,待看清是邵珩两人时,也不由笑了笑:“上官姑娘这法宝实在是神妙。对了,欧阳师弟和周师弟呢?还没到么?”
邵珩微微挑眉一笑,已察觉到树后方有两人飞快接近。
欧阳楠、周子安仅已自身修为掩盖气息,自然一靠近就被树下三人发现了。
“此地距离魔门藏匿之地正好一东一西,上官姑娘先省些力气。”
听王乐如此说,萧毓点了点头,紫烟罗纱如一道烟雾钻进右手的储物镯内。
五人全部汇合完毕,王乐打量了下其余四人,见除了眉宇有些许疲倦,衣衫都还完整,并未受伤,心底微定道:“我找了两处地方都没结果,第三处是东面一处废弃矿洞。我尚未靠近,傀儡就传来异样,你们看!”
说着,王乐取出一只极为精致的虫状傀儡,体型如真的甲虫一般无二,身躯也被涂成了棕褐色,顶部镶嵌着一颗极小的黑色晶石状事物。
邵珩等人心底赞叹千机派傀儡竟能如此精巧,欧阳楠却发觉另一样事物。
“留影石?”
“不错,欧阳师弟好眼力。”王乐也不多废话,伸手激发甲虫头部留影石。那黑色晶石上表面腾起一片雾气,而后渐渐在空中形成一些影像。
“这留影石仅仅是只有一小块,而且傀儡视线受制,不过也足够了。”
随着王乐话语间解释,那团雾气当中影像渐渐清晰。
因甲虫爬行在地,众人所见的视角就如在地上仰视。傀儡甲虫灵活地穿过草地,停留在了那废弃矿洞之前,好像在思考面前矿洞内是否安全一样。
草木渐渐稀疏,因甲虫前进速度并不快,影像流逝了一小会后,甲虫才终于爬进矿洞之内。没过多久,邵珩就看见那甲虫头部忽然抬了抬,影像晃动了一番后,对准了一名面色苍白的黑衣人。
影像一转,甲虫又扭了一个方向后再次对准,影像当中又出现了另一名黑衣人。之后,影像飞快抖动着,显然是甲虫傀儡飞速地倒退而回。
随后,王乐掐断了影像,将甲虫傀儡一收道:“泉北城外本就行迹罕见,这两人印堂微微有银色光泽、瞳孔黑中带煞,显然是星罗宗的低级弟子”
邵珩闻言心底一凛,凤目微冷,默默记下了王乐方才所提到星罗宗弟子的特征。
其余人在心里仔细回忆方才影像中出现的两名黑衣人,对王乐如此细致的观察微微点头。
“太好了!既然找到了地方,那我就给祖父他们发去联络。我们只要等着门中长辈赶来即可。”欧阳楠面上隐隐涌过兴奋之色道。
王乐及周子安面上有些许松动,的确运气极好,竟第一夜就能寻到对方藏匿之地。
“多亏了邵师弟和上官姑娘的分析,以及欧阳师弟描绘的地形图,否则我们也不会如此顺利。”王乐一边说一边在心里想:按照先前所说,丹鼎派赶来支援的真人大约在今天夜里就会和自己几人汇合,正是突袭救人的好时机。
此行出发前,无论是庄主欧阳城还是丹鼎派的陈长老、千机派的江真人,皆是告诫他们以搜寻为主,不可贪功冒进,切记以自身安危为第一要务。
所有人都认为,只要最近的丹鼎派派出的真人及时赶到,根据他们寻到的敌人藏匿地点,即可一举攻破救回被掳走之人。
然而,邵珩自丹会比试上开始,就一直在思索这一天当中发生的一切。
邵珩自忖初入修行,此前皆未依仗丹药之功。但当年萧毓那一枚菁木菡萏莲子助他良多,他渐渐也了解到笑浪山庄之所以超然于玄门正道之中,就是因为药圣一身炼丹之术超凡脱俗,创出无数令修士趋之若鹜的丹药。
邵珩想,若他是魔门中人,对这几枚丹药渴望许久,不惜深入玄门正道腹地,联合其余人一同设计掳人索丹。然而,这几人精心设计掳人之事,却并没有立即索丹后逃之夭夭。那星罗宗的陆长棋临时提出这个方案,并未和其余人通气,真的是因为正魔僵持不下,又被李师叔威胁宗门话语所惊而提出的折中方案么?又或者说,魔道之人如何有把握,在取得丹药后从正道人士的包围当中成功突破离去呢?
仅仅是以玮二爷和其余人的性命要挟山庄内不得有异动?
在邵珩想来,无论那几枚丹药如何珍惜,效用如何非凡,也需要吃药之人性命仍存,否则一切皆是枉谈。
他心底总觉得事情并非那么简单,魔道中人来此之前必定知晓丹鼎派离此地的距离,也一定算得出如果有人支援,一天半便足够赶到泉北城。虽说或许丹鼎派来救援之人在半日内无法找到对方藏匿地点,但是万一凑巧找到了呢?
他们五个年轻弟子,稍一分析也将范围划成数片,分组行动,一夜不到的时间就找到了对方所在。金丹修士手段比他们更多,说不准也能极快找到。
可是那陆长棋仍定了两天之约。
而且,“千峰双杀”的性情,陆长棋只会比邵珩等人更为了解。他定是知晓,这两个杀星每日的习惯,必定不会呆在矿洞内守人。他却放心只让孙逸之和幻魅儿去看守人质。
邵珩脑中忽然灵光一闪:“不好!那‘千峰双杀’只怕不是去寻普通人解自己饮血之瘾,他们是去阻拦拖延来救援的丹鼎派真人!”
陆长棋如此放心大胆,必定是因为他知道根本不会有救援及时赶到!
周子安见邵珩面色陡然冷凝下去,便问:“邵师弟,你怎么了?”
邵珩沉着脸,将方才自己心底猜测的事说了一遍,见所有人脸色都微微一变,又对欧阳楠道:“欧阳兄,你是如何和丹鼎派的前辈联系的?”
欧阳楠微微白着张俊脸,喃喃道:“陈长老给了我一个玉牒,说是让我先在泉北城外南部十里处等待,派中师长到了之后会以玉牒与我联系。”一边说着,一边从储物袋中取出一枚玉制法器,其上一面光滑平整,一面阴刻着一些草木图案。
这种玉牒在丹鼎派中多用来传书联系之用,一阴一阳,成双成对。因传讯距离可以长达千里,又不似传书金剑那边醒目,制造不易,只有真人以上外出行动时方可领取,以备不时之需。
欧阳楠昨夜之前还从未见过。
王乐凑近了一些,端详了下那传讯玉牒道:“邵师弟担忧的不无道理。只是,我们的责任便是找到魔人藏匿所在。救人,我虽有此心,但也力所未逮。”他见邵珩眉宇微皱,神情欲言又止,接着说:“不论丹鼎派前辈是否能及时赶到,大家都先养精蓄锐,一切等晚上再说。”
第五十章 谋如棋侠胆不惧
且不说邵珩等五个年轻人,在欧阳楠带领下寻了一处隐秘安全之地,暂且休整小憩,以静待夜晚的来临。
笑浪山庄内,知晓他们外出的几人同样是一夜未眠。
不过,在如今情形下,只怕也无几人能安稳入睡。
朝阳还未完全升起,山庄内各派带队之人皆陆续到了乘风堂内,虽然相对无言,却都并未离去。
李沣泰、郑英自是担心邵珩等人安危,此次派出去的五人当中,三名是存微山中之人。周子安是清丰真人族中子弟,邵珩是玉泉峰太皓真人徒孙;两人虽不知萧毓真实身份,但对外又是清静真人故交之女。任何一人出事,只怕都会让他们两个回山后担一个失职之罪。
更何况,两人确实是真心担忧邵珩等人。尤其是李沣泰,此刻他静下来细想,也觉得魔门中人、尤其是那陆长棋行事可疑。越想越后悔自己一时被邵珩打动,让他们去做这般危险之事。
忽然,李沣泰察觉上方有一道视线盯着自己,他抬眼看去,却是欧阳城。
只见欧阳城眼睛微微有几分发亮,趁着饮茶的功夫,嘴唇几不可见地微微一动:“李真人,事已成了一半。”
李沣泰脑中一清,方才那些担忧、自责、烦乱的心思皆挥之一空,紧绷了一晚上的肩膀也微微一松,心道:“好小子们!”
郑英极为擅长察言观色,李沣泰就坐在他旁边,自然第一时间发觉他瞬间微松的肩膀,心底也吐了口气:“看来是有好消息了,至少那几个孩子目前皆平安无事。”
时光飞逝而过,直至傍晚时分,乘风堂内虽然几乎无人说话。但欧阳城神色比昨夜放松仍是被其余人察觉。其余不知情的修士皆暗自忖度,猜测是否援兵已然赶至。
忽然,欧阳柏再次踏门而入,先是冲在座之人行礼,后肃然道:“长老、祖父以及诸位前辈,那星罗宗的陆长棋突然出现在山庄门口,似是有话要说。”
欧阳城握住椅子的手微微一紧,良久才道:“诸位真人,待欧阳城去去就来。”
陈长老面色端凝,起身道:“老夫与你同去。”
“阿弥陀佛!”明格大师也站起道,“还是诸位一同去吧,免得魔门中人又出什么阴谋诡计。”
欧阳城脚步未停,只点了点头,乘风堂内剩余之人皆一一站起,随着欧阳城移动到山庄正门处。
只见如侏儒一般矮小的赤瞳老怪正背着手,不伦不类地昂首而立,一双通红的眼珠就如昨夜邵珩遇见的勾魂血蝠一般,闪着妖异的光芒,阴冷如毒蛇。
而陆长棋依旧一身绣着银纹的修身黑衣,正仰着头欣赏道路两旁在夕阳下娇艳如火的鸢离树,就好像他不是与正道不共戴天的魔门中人,而只是一个来此游玩赏景的儒雅书生。
见正道之人如临大敌从山庄内纷纷而出,陆长棋嘴角微勾,心头对此不由有些嘲讽,开口道:“陆某不知竟有这般面子,能令玄门七宗、笑浪山庄的庄主一同迎接,实在是荣幸之至。”
宋正奇自昨日丹会比试起心情就没好过,此刻听到陆长棋的话,更是怒道:“陆长棋!两日之约还有一日不到的时间,你要见欧阳庄主,又有何阴谋?”
陆长棋闻言面色如常,既不恼怒也不生气,反而笑了笑:“阴谋?陆某万不敢当,只是有些事情,想来提醒下庄主。”
欧阳城心中担忧对方是否发现了邵珩等人踪影,隐秘地看了陈长老一眼道:“哦?不知陆先生又有何指教?”
陆长棋并未立即答话,右手拍了拍左手袖子,掸去不知哪里沾来的灰尘。他看着面前一排站开的正道修士,想到自己定计之后果然如他所料,令这些人皆一一困在山庄之内,心中有几分自得。不过,陆长棋想到之后接连会发生的事,又会令这些所谓名门正派如何大惊失色,更是隐隐有几分激动。
眼见对面中有几人露出不耐烦的神色,陆长棋方从容道:“谈不上指教,陆某仅是提醒庄主,或许庄主仍在等待丹鼎派的真人前来救出玮二爷等人。只是,陆某想告诉庄主,不必费着这个心思了。不如庄主还是好好想一想,要如何与我交换天元化劫丹之事。今日,陆某尚愿意以物易物,明日……可就不一定了。”
不仅欧阳城脸色一变,丹鼎派中包括陈长老在内的四名真人同时脸色剧变。
陆长棋言下之意,显然是来援之人已遭不测。
钟阳面色铁青,怒喝:“胡说八道!”
陆长棋右手一挥,再次负在背后道:“是不是胡说八道,钟真人等等就知分晓。不过,陆某看欧阳庄主的意思,也是想继续等到明日午后了?”
欧阳城双目中射出两道寒光,冷冷道:“既然陆先生昨日约定了两天,那么明日才是交易时间,自然不能随意更改。”
“可惜。”陆长棋微微叹息,却不说可惜什么,“既如此,陆某便再等上一日吧。”
相谈不欢,自是再无话可说。
正道中人再次回到乘风堂,人人面上皆再次沉如锅底。
“莫非明日此时,当真要将父亲千辛万苦研究方得的珍贵丹药拱手而出么?罢了,罢了,父亲在此只怕毫不犹豫就将这些东西拿去换人了,我到底不如父亲……”欧阳城心底涌起几分无力、无奈。
他身为药圣幼子,上头还有数个兄长,却陆续因种种原因早逝。欧阳世家本是神州数一数二的名门世家之一,历史悠久,甚至传承神秘。
然而,世家之争亦如风云,变幻无常。
欧阳家不知从何时起没落,甚至被摒除在世家门外。那些如今自诩传承千百年的大家族根本就忘记了,他欧阳世家才是真正传承了千年,甚至万年有余。
若非父亲在神州崛起,名扬天下,被所有人尊称一声“药圣”。欧阳家至今还不知在哪个角落里同凡夫俗子一般,挣扎在红尘喧嚣当中。
欧阳城自小立誓要将家族发扬光大,他不愿借父亲的名头,想让世间之人知晓:欧阳家除了一位药圣,更有无数英才豪杰。
这次开鼎丹会,丹鼎派钟阳有私心借机宣扬丹鼎派之能,他欧阳城到底也有三分私心,想向世人昭告:笑浪山庄,不止有一位药圣可炼出绝无仅有的丹药。
可惜,魔门突然发动,无论结果如何,都令他五年的功夫大打折扣。
不过,此刻都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欧阳城睁开眼,语气沉痛道:“是我连累的丹鼎派的同道。”
陈长老闻言先是想发怒,最终一切怒意也化为一声叹息:“庄主,魔门中人向来如此阴险狡诈,是我们大意了。”
“我已决意,明日以丹换人。”
乘风堂内众人面面相觑,荀真人斟酌着开口:“庄主,是否再等一等?”
“不用了,若是家父处在我这个位置上,昨日就已答应了。丹药到底不过是身外物,我到底顾虑了许多,反倒累得那些无辜之人多受了两天罪。”欧阳城摇了摇头,再次睁眼时目光已不再犹豫。
“庄主宅心仁厚,不为外物所惑,老衲佩服。”明格大师双手合十,低头诵道。
众人心情沉重,空有一身修为却被几个魔门中人困在此地,连连遭挫,竟无可奈何地被对方牵着鼻子走,实在是令每个人都恼怒异常却无处发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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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如一颗滚圆的红色鸡子垂在西边空中,欧阳楠的心也随着那渐渐沉没的太阳一点点沉下去。邵珩等五人一起,早已在泉北城外南部十里等了许久。
期间,欧阳楠手中那传讯玉牒曾发出一声脆响。
本以为是好消息,哪知道那玉牒正中突然龟裂了一道细小裂痕,当中竟隐隐泛着极淡的血色。当时,欧阳楠心底已然沉了下去,只是仍不死心地等到现在。
待得夕阳完全消失在山头,徒留一抹挣扎的晚霞,欧阳楠心底终于放弃了期待,握紧玉牒将手无力垂下。
王乐心底同样沉重道:“眼下……应如何行事?”
邵珩早就抱了最坏的打算,眼见王乐也有些气势低落,先是微微皱眉,而后洒然展颜,朗声道:“天无绝人之路!王师兄,魔门中人以强者为尊,人人自私自利,他们当中本就互有牵制,并非坚如磐石。而我们五人,虽来自不同门派,但此番齐心协力、同舟共济,未必就只能在此干等。”
“啪!”周子安一拍手掌道:“邵师弟说的不错!我们虽然修为不足,但此次目标到底是救人,而不是正面拼杀。我们合计合计,说不准可以想出个对策。”
欧阳楠目光一亮,带着期待看着萧毓:“上官妹妹,你的紫烟罗纱能否遮掩所有人逃出来?”
萧毓本是在低头沉思,思路被他打断,当即俏脸一沉:“自然不行!”
“哦……”欧阳楠失望地低下头去。
邵珩若有所思道:“王师兄,以金丹修士的能力,能否一次性制服几十个人,而且其中还有一位凝胎期修士?”
王乐闻言脑海如电光火石般闪过什么,脱口道:“不可能。”
邵珩嘴角牵起一丝微笑,如阳光般安抚人心:“那么想来,这些人皆是那赤瞳老怪出手制服的。我们若是避开那两名金丹修士,潜伏进那废弃矿洞中,将那些被掳之人禁制解除。几十个人于混乱中同时逃散,你们说那两名金丹修士会如何做?”
萧毓右手捻起一缕发丝,笑眯眯地道:“先前敌暗我明,如今是敌明我暗。”她眼波流转,瞳孔中涌动着一丝狡黠:“对方想不到有我们五只漏网之鱼在外,也想不到我们敢跳出去摸老虎屁股。”
王乐脑中飞快思索地同时一边说:“关键是不知对方用什么手段制服他们,若是元婴真人下的禁制,我们只怕也无能为力。”
“不会!”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周子安用含着三分怪异、七分捉狭的眼神看向邵珩和萧毓,方才两人就一唱一和说得十分默契,如今更是异口同声。
邵珩无视了周子安的目光,道:“当时魔门袭击的时间应该不会很长,若是那赤瞳老怪一个一个给所有人下禁制,只怕早就被陈长老给发现了。唯一的可能是,赤瞳老怪先以修为压制了其他人,再由旁人下毒或者以幻术迷惑了所有人。”
“不错,这应是对方最快、最便捷的手段。”王乐见他分析得有理有据,心中一振。
“楠哥哥,无论是幻术还是下毒,你应该多少都有些手段可以解除的吧?”萧毓背着小手,笑盈盈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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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夜救(一)
风萧萧,夜如水。
泉北城外东北约五十里处,曾有传言出产火属元晶,吸引了一大批人前来定穴挖脉,开辟矿洞。甚至有多个势力因此大打出手,不顾笑浪山庄劝阻在此地火拼了一场。
然而,待最终挖出晶石之后,却不是众人原本期待的火元晶,而是一种十分相像之物——火曜石。火曜石是炼制火属法器、灵器的基本材料,十分普通。
可想而知,当时争夺此处矿脉之人有如何失望:费了无数人力、物力,得到的只是修真界烂大街的货色。
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待得火曜石都开采得一粒不剩后,此地便渐渐废弃了下去。
矿洞外一里处,邵珩等五个人在紫烟罗纱的遮掩下,在此已盯了一个时辰。
因此宝法力消耗不小,故而由五个人轮流接替朝紫烟罗纱里输出真气。欧阳楠还带了许多可补充真气的丹药,一一分给大家。
傍晚时,虽然几人一言一语不断提出行动方案,但待夜幕完全降临,关于如何避开金丹修士、如何引起混乱之事,仍没有一个结果。
邵珩最终道:“此事绝无万无一失之法,我们先去矿洞外蹲守,见机行事。”
星辉明亮,将矿洞入口处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洞窟里似乎没有一丝光线,就如普通的妖兽洞穴一般。不过,五人中周子安目色最佳,仍发觉内里偶尔有飘过火烛的光影。
五个年轻弟子在这里枯等了一个时辰,欧阳楠忍不住有些紧张问:“怎么办?”
“禁声!”萧毓突然道。
其余人浑身一凛,就见矿洞中有一青衣男子大步流星地走了出来,正是那阴阳宗的玉面书生孙逸之!
邵珩五人虽然被紫烟罗纱笼罩着,但仍然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竭力收敛自身气息。然而,那玉面书生丝毫没有停留脚步,一瞬间越过邵珩几人而去。孙逸之脸色难看、心中郁堵,显然也未仔细去注意周边情况。
邵珩等人见他走开,心底一松的同时皆眼中闪过喜色:若是此人也离开矿洞,里面应只余一个幻魅儿。只要他们小心行事,或许真能凭他们几人救出大家。
只是,事与愿违,那孙逸之并未走得太远,身形骤然一停,停在约莫两里之外。
邵珩等人刚落下的心再次提了起来。这点距离,只要矿洞内有一些异样,此人随时可赶回。到时候,反倒容易令自己等人被堵在矿洞之内,成瓮中之鳖。
不过如此一来,邵珩反倒比先前更加谨慎了。观眼下情景,他脑海中飞速窜过一条条方案,又被其一一否决。思绪似乱麻,一点点灵光脑海中若影若现,却始终未能抓住那解开眼下困局的线头。
“邵珩,你说,我好看么?”
寂静的夜色中,有少女揽了揽鬓边发丝,明眸璀璨,语音清脆。
包括邵珩在内的四个男子皆被萧毓突然出声唬了一跳,扭头看去却被星辉之下那张清丽绝俗的面容微微一震。
但见萧毓眸光如水,肤色皎洁胜雪,两黛如远山氤氲,唇上一点朱红如雪中红梅。
先前王乐等人自是知晓萧毓容貌出众,但此时此地夜幕星空之下,听闻少女突兀的话语,看着她微微扭头认真询问的表情,心底都生出一丝荒诞感:这是啥情况?
邵珩本就心悦她,此刻闻言更是呆了一呆,在周子安略微带着几分嘲笑的目光中脸上有些火辣辣。然而不过一瞬,邵珩就脸色骤然变白,血色褪去,右手快如闪电般探出,就要去抓住萧毓手腕,眼神一厉道:“不行!”
然而已是迟了。
萧毓先是极为快速地将紫烟罗纱往一旁木愣愣的欧阳楠手里一塞,而后身形急速翩然后退,紫衣闪动间已出了紫烟罗纱防护的范围之外。
在萧毓身形往外一动的同时,王乐和周子安瞬间了悟她要去做什么。
邵珩惊怒交加,脱口欲唤萧毓的名字,却被周子安一把捂住,同时被死死按在原地。王乐欲追出去,却被萧毓离去前的回眸一眼震慑在原地:
清冷如冰,又带着自信凛然。
不过一瞬,萧毓已潜入夜幕之中。
不多久,王乐就看见原本静止不动的孙逸之似是喝了一声什么,追着夜色中某人离开了原地,朝远处闪动而去。
欧阳楠此刻才回过神来,结巴道:“上官……上官妹妹……”话还未说完,就听周子安一声闷哼,随即是邵珩的怒喝:“放开!”
周子安被他狠狠顶在胸口,剧痛之下松开了钳制邵珩的双手,一屁股坐在土地上。看着邵珩铁青的脸色和充满盛怒的眼睛,只能苦笑着揉了揉胸口,没有再说话。
邵珩一拳砸在地上,发泄怒意,然而心里的慌乱和惧怕却大过其他:玉面书生孙逸之,就是在魔门之中也是声名狼藉之辈。多少女子沦为他的炉鼎,乃至于生不如死。甚至有人反抗之下被孙逸之制成“人棍”,凄惨无比。
此人极好女色,昨天丹会之上就已对萧毓、宁青筠目露淫光。萧毓此番以身犯险,实际上确实正对了孙逸之的弱点。
此人过于好色,也曾因女色误事。纵然他昨日见过萧毓,今夜见萧毓无声无息出现在此,必定有所怀疑。但美色当前,孙逸之果然是秉性难改,当真被萧毓引开了。
然而,孙逸之再怎么样,也是金丹修士,纵然萧毓一身御风之术独步天下,万一落入其手……邵珩简直不敢想象后果如何。
王乐也有几分懊恼:“上官姑娘太鲁莽了……”
“……时间不多了,我们走!”邵珩缓缓抬起头,神情坚毅,拳头处隐隐传来的疼痛皆不如看着萧毓消失在夜色中时心底的龟裂感。
然而,萧毓已成功引开孙逸之,他们若不能趁着这个机会入矿洞尝试救人,便白费了萧毓一番心思。
邵珩此时也只能暗自祈祷青华先生给萧毓的护身法宝足够多,期盼她平安无事。
王乐见邵珩虽然面上有几分忧色,眼神却已镇定,知晓此时确实是最佳的入洞时机,也不再犹豫,从欧阳楠手中接过紫烟罗纱,护着所有人缓缓靠近那废弃矿洞。
只是,刚前进了几步,就见矿洞里走出三个黑袍人,皆是养气期。根据王乐先前形容,邵珩观察之下,发觉这三人皆是星罗宗弟子。
本来他们有紫烟罗纱,是不惧会被他们发现的。然而,不知为何,这三个人似是看守或是聊天,竟成一排,无意间堵住了洞口。矿洞入口处并不宽敞,被对方三人一站,剩余所留的空隙皆无法容纳一人通过。
四人前进的步伐顿时一停。
天机剑从背后传来丝丝清凉之意,另邵珩翻腾的心渐渐平复。萧毓涉险的事令他此刻愈发冷静,不过思考了一瞬就道:“王师兄,烦请你借一尊容易操控的傀儡给我。周子安,你操控着傀儡,引开门口一人。引开之后就远离此地,以烟花为讯,随时接应……上官姑娘。”
王乐毫不犹豫取出一个极为简单的傀儡,交给周子安,并抹去傀儡上自己的神识道:“周师弟,只需神识附上即可操控。”
周子安接过傀儡,心底却在苦笑。因方才他猜到萧毓举动意思却拦住邵珩,平日里一直喊自己“周师兄”的,现在就沦落成了“周子安”了。
不过他心底也有几分理亏,没说其他就按照邵珩所说行动了起来。
王乐给他的傀儡是一只兔子形状的傀儡。
周子安敛息退后,离开紫烟罗纱范畴内,远离了剩下三人,操控着兔子傀儡在山林间轻轻移动着。
矿洞门口那三人只觉草丛间有什么东西晃过,其中一人道:“张老三,你去看看,方才那个是不长眼的动物还是什么人。”
那个“张老三”长得又矮又胖,一脸麻子,咕哝道:“干嘛总是我?”
另外一人眼睛一瞪,倒吊的三角眼中闪着阴冷之色:“少废话,叫你去就去!”
张老三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好悻悻地朝傀儡兔子发出响动的地方走去,便走喉咙里还含糊地说些什么。
这些星罗宗低级弟子修为低微,门口三人皆是引气期。那张老三修为最低,以周子安能力应对根本不在话下。
若不是不想引起注意,邵珩等人完全可以制服他们。
不过,矿洞入口处已然可以容纳他们通过,邵珩、王乐、欧阳楠也不再迟疑。由王乐祭起紫烟罗纱,三人陆续从那两人身边走过,进得矿洞之内。
经过那两人身边时,三人听到那两人的对话:
“大哥!”那最先开口叫张老三出去的男子压低声音道:“在这里守着实在是煎熬,想我们兄弟也是正常人,那娘们每夜都叫,如何受得了?”
被称作大哥的倒三角眼斜斜蔑了一眼道:“受不了?你去求求幻魅儿前辈,可怜可怜你呗?”
“不不不……我哪敢啊……我就这么点修为……嘿嘿……”那男子猥琐地笑着,面上挤眉弄眼道:“大哥,你说……孙前辈是不是也受不了,才跑出去的?”
“少废话!不要命了?”
“是是……”那人见大哥眼中阴狠之色愈浓,当即不敢再多说什么,只一双猥琐的眼珠在不断转动着。
倒三角眼的家伙心底却十分沉重:此次被陆长棋带出来,说是秘密行动,没想到竟深入正道腹地。他虽然修为低微,但心思灵敏,一来此地就察觉不对。陆长棋到底想要做些什么?为何不见阴阳宗、万法门的任何弟子,只有他们这些星罗宗最低下的外门弟子?
炮灰么?
倒三角眼的人心底发起几丝狠意,也要看你狗爷我愿不愿意!
第五十二章 夜救(二)求收藏、推荐
孙逸之今夜再次与幻魅儿不欢而散,阴沉着脸,十分恼怒地从矿洞内拂袖而去。不过他虽然恼怒,却也没有离开太远。
他与幻魅儿纠葛多年,在宗门内互相之间牵制忌惮,此番同她一起行动,实在是当初孙逸之理亏。然而,纵然如此,幻魅儿一路上言语阴阳怪气,又多次挑衅他的耐心。今夜,又不听他劝阻,捉人欢好,令孙逸之忍无可忍,干脆眼不见为净。
孙逸之这次出阴阳宗以来,已许久未近女色,忍耐多日,哪里受得了幻魅儿那般挑逗。但红粉媚蝶幻魅儿,裙下之臣无数,不比他孙逸之府中侍妾少。但孙逸之虽然残暴,但对乖乖听话的女子向来温柔,不然也不会得一个“玉面书生”的名号。
可是幻魅儿就如一朵鲜艳却包含着剧毒的花朵,任何禁不住诱惑靠近她的男子,除了阴阳宗的宗主之外,皆没有一个有好下场。
孙逸之又岂敢去摘这朵毒花?
只是,他心底那团火熊熊燃烧,偏偏他内心惧怕正道,又不敢独自走远。所以,当萧毓故意发出声响靠近之时,孙逸之第一时间就发现了。
“谁?!”他抬眼寻声看去,只看见夜色树枝遮挡下飞速朝远处而去的一道紫影。
孙逸之眼光毒辣,只凭这惊鸿片影就发觉对方是一妙龄女子,心里一动就追了出去。对方速度极快,孙逸之追出三、四里后心底微凛:对方身法如此迅捷,莫非是哪个正道金丹修士?
他心里紧张,头脑也瞬间一清,如被淋了一头冷水,正担心前方是否有其他陷阱,矿洞那边是否也出事了,冷哼一声:“哪里来的小老鼠,本座不陪你玩了。”说完转身就欲返回。
身后突然响起一个清脆如山涧清泉的声音,又如风动珠帘:“你才是小老鼠呢!”
孙逸之闻声已然有些酥了,扭头一看,只见黑暗中走出一个紫衣少女。少女微微抬起脸,正巧被星辉照射到,一张似喜还嗔的玉容出现在了孙逸之面前。
肌若凝脂,如带着灿然荧光,俏脸清丽绝俗,眼眸盈盈璀璨如星,漆黑灵巧的眼珠时不时转动一下,流淌出粲然光华。
端丽清雅,似月宫仙子,又似山中精灵。
萧毓嘴角微翘,眼见孙逸之有些呆滞的眼神,似笑非笑地重复道:“你说谁是小老鼠?”
孙逸之见是昨日惊鸿一瞥下的那几个美丽少女之一,色心顿起,哪里还记得其他?
当即忙不怠打了自己嘴巴几下道:“该打!真是该打!是我方才眼瞎嘴拙,姑娘分明是天仙下凡,岂能与那般丑陋之物相提并论!”
孙逸之微微眯起眼睛,上前几步,见萧毓依旧在原地不动,又停下道:“更深露重,姑娘莫非是来寻小生续一段露水姻缘么?”
话音刚落,孙逸之身形骤然一动!
黑暗当中只觉眼前一花,再出现时他已站在萧毓先前所站的地方。然而佳人已去,徒留一抹淡淡清新的荷香。
孙逸之先闭上双眼似陶醉般嗅了嗅身边残留的少女馨香,睁眼看向数丈开外,俏生生立在树枝之上、衣袂翩然如仙的萧毓。
萧毓看见对方作态心底发堵,她最恨如孙逸之这般欺负女子的淫贼,有心要给这人好看,当即杏眼微微眯了眯,故意道:“大叔好不要脸,还想老牛吃嫩草!”
那孙逸之自诩风流俊逸,闻言不由神色一僵,干笑道:“你这小姑娘就不懂了,像我这样的人才知冷知热,懂得如何疼人啊。”
他阅美无数,但在笑浪山庄里却接连看见两个世间少有的绝色,早就心痒难耐。如今其中一个小美人就在他面前,孙逸之又岂会放过到嘴边的肥肉?说罢便再次准备擒拿这个绝色的小美人。
可惜这个小美人,不是那么容易抓的。
萧毓御风之术远非一般御风术可比,御风逍遥步施展之下,几乎像是在山林中瞬移一般,孙逸之几次出手都未能抓住她一片衣角。
孙逸之号称“玉面书生”,对如何哄骗女子很有一手,在一开始时都极有耐心,对女子十分怜香惜玉。除非真是遇到了那般贞洁烈妇,宁死不屈的,他才会恼怒之下施展万般残酷手段。
他几次出手皆被萧毓逃脱,却并未觉得不耐,因对方实在是他生平难见的佳人,躲闪间又如笑语盈盈、一派天真。好像根本不知他是何样之人,反倒像是和他玩起了捉迷藏一般。
虽然明知对方在此与自己纠缠是行调虎离山之计,却仍然被萧毓这般纯天然、不自知的风流神态吸引得步步陷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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矿洞内并无烛火,邵珩、欧阳楠和王乐入内之后也不敢以物照明,只凭肉眼观察矿洞内情形。
这条废弃矿洞内里不似先前邵珩去过的白睛双翼妖蟒的洞穴,空气干燥,地面除了泥土石子外别无它物。再朝里走几步,就会发现石壁之上皆是坑坑洼洼的坑洞,到处都是人工凿成的痕迹。
除了门口三名黑袍人,一路上邵珩三人都没有再遇到其他类似的人。矿洞内道路有些狭窄,王乐走在最前,邵珩和欧阳楠并排在后。
邵珩心底牵挂引走孙逸之的萧毓安危,一开始惊怒之后,邵珩简直手脚冰冷如坠霜雪之中。心底既气萧毓胆大妄为,又恼周子安当时拦住,最恨的还是自己没及时拉住她。
另外,他心底更是第一次对这次大胆行动生出后悔之心来。
若不是他将萧毓牵扯进来,又怎么会有她以身犯险之事?
直到现在,邵珩指尖仍冰凉一片,握住天机剑的手指隐隐泛白。从丹会那天晚上向李师叔献策谋划,到昨夜偶遇勾魂血蝠一场大战,都没有此刻令邵珩心如火烧。
但事已至此,邵珩只能竭尽全力思考接下来之事。方才入矿洞时,他听到那两名星罗宗弟子的对话,脑子飞速地运转着,思绪已然如流水账目一般清晰。矿洞内确实如他先前所料,只余下一名金丹魔修,正是那红粉媚蝶幻魅儿。而听那两人言语,那幻魅儿显然也没有在看守人质的地方呆着。
邵珩反复以术数推演了数遍,强自令自己冷静下来。
他们此刻已如离弦之箭,在萧毓出面引开孙逸之开始,他们便不能再有任何后退!
邵珩心里一痛,如被虫啃噬,眉峰冷峻,如凝结了一层寒霜。
忽然,走在最前面的王乐步子一顿,停下了脚步。
进矿洞以来,皆是一条路通到底,此时终于在三人面前出现了两条岔路。岔路两头内里,都隐约透出些许光线,显然内里都有人在。
是兵分两路,还是一起行动?
萧毓能争取的时间并不多,若一起行动,走重复路线,到时候万一孙逸之赶回将他们堵在洞内,便一切皆休。
兵分两路,独行之人自然危险重重,且紫烟罗纱只有一块,内另有一名金丹魔修,若被察觉,此人只怕无力应对。
三人沉默不语。
邵珩毫不犹豫传音道:“我去左面,王师兄和欧阳兄一起去右面。欧阳兄,请将你那遮掩身形的法宝借我一用。”
王乐闻言心底一松,但又顿时涌起一股惭愧。他是三人中修为最高之人,却在此关乎生死的抉择前退缩了。
他见邵珩提剑就走,想到这个师弟不过才修行几年,就敢独自创着魔窟,顿时心中豪气顿生,一股热血涌上心头。
立即就拉住邵珩,双目放光对两人道:“不,应是我去!我敛息术法比你二人精通,邵师弟,你和欧阳师弟拿着上官姑娘的紫烟罗纱去右面。我去左面!”
邵珩被拦住先是一愣,待见王乐背脊挺得笔直,目光中闪烁着一往无前之势,神情坚定非言语能阻,沉吟了一下道:“王师兄,你……”
没说完,手中欧阳楠刚刚给他的灵胜宝印已被王乐拿去,反之对方将那紫烟罗纱交到自己手里。
紫纱柔软,似轻无一物,如丝般顺滑。
邵珩和欧阳楠目光中露出几分敬重,对视一眼,抱拳冲王乐行了一礼:“王师兄,一切小心。”
欧阳楠也说了类似之话。
王乐神情洒脱,从储物袋中唤出两尊傀儡,便举步踏入左面矿道。他虽修为比邵珩等人都高,但身材并不十分高大,体型也不健壮。在这短短一天多的相处中,邵珩也已察觉到这位言语不多的千机派师兄,实际上不似外表那般不起眼。
单从萧毓以自身为诱饵去引孙逸之离去时王乐拦住的举动,就知他为人正直,纵然有时稍稍优柔,但心中自有一派侠肝义胆,对他们这几个师弟也是处处照顾,是一个十分值得信赖之人。
不过时间不多,邵珩这些想只在脑中转了一下,就与欧阳楠踏进右面的矿洞中。
矿洞内越往里,空气就越有些浑。此时已近子时,正是夜里最为寒凉的时候,虽然此地因曾出产过火曜石的缘故,空气干燥,但也抵挡不了那一丝丝透骨的寒意侵入人体。
洞穴内偶尔传出“呜呜”的风声,似人的呜咽,又似夜枭鸣叫。
欧阳楠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正想和邵珩说些什么,却听到前方传来女子低泣声,整个人如被压缩到极致的弹簧般弹了起来。就连传音给邵珩的声音也有几分颤抖:
“邵……邵兄……莫不是有阴魂?”
邵珩眼神中透露一丝怪异,传音道:“不是……这个……你自己仔细再听听。”
风声呜咽,其中隐约传来些许断断续续的女子呻吟,如泣如诉。
邵珩虽未经人事,但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
欧阳楠此刻仔细一听,也想起进来时外头那两个星罗宗弟子的对话,顿时面皮涨得通红。
前方再次出现两条路,那婉转似莺、娇媚入骨的声音便是从左侧道路深处传出来。
邵珩示意欧阳楠悄悄往右侧通道走去,此路比先前更宽,且越往里走,那隐约的火烛之光便越清楚。邵珩心底也隐隐开始有几分紧张,凤目中时不时闪过天机剑倒映的寒芒。
突然,邵珩顿下脚步,眼神中没有一丝温度,天机剑剑尖微微向上斜指,冷漠看着眼前一左一右站在通道两侧的黑袍人。
作者的哀嚎:不想出差啊不想出差啊!_(:3」∠)_
第五十三章 夜救(三)
前方通道尽头,一左一右立着两个黑衣星罗宗弟子,且和邵珩、欧阳楠一样,都是养气期的修为。这两人一人背靠石壁,似是在闭目养神;另一人却站得笔直,目光却有些虚无地浮在空中。
邵珩顺着那人目光看去,呼吸不由一顿:只见再往里几步有一大片空地,有十几个人横七竖八昏迷在地。
找到了!
邵珩和欧阳楠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这句话。
因通道比之前宽阔,邵珩两人凭着紫烟罗纱自可通过。然而通道口有那两个星罗宗弟子在,却又如何行救人之事?
紫烟罗纱或许能遮掩一两个人,可由欧阳楠先行救醒。但据邵珩观察,这两个星罗宗弟子看似漫不经心,但随时随地都以神识扫过内里几人。一旦有所变化,只怕立时就会被发现。
邵珩不由将天机剑握紧了几分,盘算着能否将这两人一击制服。《万象幻星诀》当中的白虎七式刚猛迅捷,但动静不小;《春秋剑法》中的冬藏有暗含刺杀之道,但威力稍逊;《玉泉逐光剑》多变幻、重轻盈,倒是十分适合。
只是一次对付两人,还要尽量不弄出声息,邵珩却也把握不大。
他将心中所学盘算了一遍,紧抿薄唇,心底咬了咬牙,就打算先动手再说。
天机剑方一动,邵珩却突觉右臂一紧,原来是欧阳楠发觉他要出招连忙双手钳制住了他。不过邵珩剑术之道已初窥门径,纵然刚仅仅是抬起剑,也是全身肌肉已然调动配合。欧阳楠虽然拉住了他,但未使出全力,竟被邵珩顺势往前一带,竟一时足下失控,踩到了一枚石子。
就见前方那本是闭目养神的星罗宗弟子突然睁开眼睛,目中闪过一丝疑惑,然而他反复看了看矿道:空空如也,只有烛火摇曳。
灯芯如花般绽开,发出轻微的“啪”声。
那人微微松懈,复又靠回石壁上。
另一人见他此般状况,语气嘲讽道:“万法门的两位大人已去拦截正道援兵,不会再有人来的。”
“是我多心了。”靠在石壁上那人也自嘲一笑。
两人继续漫不经心的守着这里,或许是夜深困乏了,那两人渐渐有几分疲累感,而后脑中一沉,瞳孔已然黝黑如墨。看起来与先前没什么不同,但若仔细观察便会发觉这两人的目光中微微有些呆滞。
邵珩和欧阳楠同时放下掩住口鼻的手,并将舌尖下的一枚微苦丹丸吞下。
“欧阳兄,你这悲风酥魂香实在是厉害,无色无味、无声无息。”邵珩见那两个星罗宗弟子在不知不觉中已然中了欧阳楠刚放出的迷香,此刻已神魂不清,陷入幻梦中。
“哪里……这东西是我一个不小心研制出来的,只能对养气期以下的修士使用,使用时还不分敌我,自己还得事先吞个解毒丹……”欧阳楠汗颜道:“我出来前只是临时起意带上这悲风酥魂香,没想到还真用上了。”
话未说完,就见邵珩朝那两个星罗宗弟子之一走了过去。欧阳楠正有些奇怪他要做什么,只是下意识因紫烟罗纱的缘故跟了上去。只见,邵珩按住其中一人肩膀,掌心放在对方背部。
“邵兄?”欧阳楠传音的问题还未问完,就见那个魔门弟子瞳孔一缩,身躯如癫痫般颤抖了数下。显然是突然遭受了什么剧痛,但又因悲风酥魂香的缘故完全无法挣扎,依旧陷入昏迷。
欧阳楠惊愕地看向邵珩,对方清俊温和地脸在烛火照耀下忽明忽暗,锐利的凤目中一丝杀意将将消退。
邵珩没有开口解释,如法炮制又对另一个星罗宗弟子做了同样的事情。他这番动作奇快,待欧阳楠反应过来邵珩做了什么时,那两个星罗宗弟子已于睡梦中丹田尽毁,经脉尽断。
“邵……邵兄!你……”欧阳楠难掩一丝惊讶。
对修士而言,丹田、经脉乃是修行之本,仍你资质通天,丹田被毁、经脉尽断,也再也不能行修炼之事,沦落凡尘,再无法触摸通天大道。
邵珩此举无疑比杀了他们更令对方痛苦。
欧阳楠自小学医,修的是救人之法,行的是救人之道。虽然知晓修真界尔虞我诈、血腥争夺,但他自小因父亲早逝、资质不错,又是由药圣欧阳山亲自启蒙教导的子孙。无论在笑浪山庄还是在丹鼎派钟,都很得长辈爱护,从未见过什么杀戮之事。
这几天魔门来袭,掳走他二伯欧阳玮,以他的角度来说,也从未起过杀心。在欧阳楠想来,悲风酥魂香既然有效,这两人已无法影响他们,就可以放在一边不管了。
邵珩凤目中极快地闪动着一丝复杂之意道:“虽有欧阳兄的悲风酥魂香,但以防万一,还是提前防备一下。废了他们修为,也省的日后以魔功祸害百姓。”
欧阳楠听闻邵珩解释,才点了点头,但心底仍有一丝异样之感淌过。他并不是惊愕邵珩废了对方修为之事。
而是刚才,他明明看见邵珩眼中那不曾掩饰的杀机之意。这位存微山的高徒,差一点就杀了这两个素未谋面的魔门弟子。
虽说正魔不两立,但对方此刻全无缚鸡之力,若就这么杀了他们,未免不是正道君子行为。
邵珩心情亦有几分复杂,他原本只是想在这两个昏迷的星罗宗弟子身上再多施加一个禁制,以免除后患。但是,当他按住第一个人肩膀时,邵珩看见了对方衣领上那枚极小的星罗宗标志。
星罗宗,计都所在的星罗宗。
那个设下子母须弥玄阴阵,几乎将他齐国邵氏皇族屠杀个干干净净的阵法,就是出自星罗宗!
眼下这个魔道之人毫无反抗的落在他手里,邵珩心底陡然生起一股无可避免的杀意来!
杀?
不杀?
正魔不两立,魔道之人功法邪恶、行事残暴,杀人向来不眨眼。此番行掳人之事强索笑浪山庄丹药,这两个跟随而来的星罗宗弟子也不是什么好人。
邵珩手掌落在对方背心处,只要劲气一吐,就能切断掌下之人的心脉,从此世间少了一魔门弟子。
然而,正如欧阳楠心里想的那样。
素未谋面、不知过往的魔门弟子没有任何反抗之力,甚至连神智都陷入昏迷当中,如此杀了对方,自己与魔门中人又有何不同?
若是此人虽在魔门之中,但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只因害他全家之人出身星罗宗的缘故,就取掉两个可能是无辜的生命。那岂不是是他邵珩滥杀无辜?
“呵!魔门中也有好人么?”邵珩虽然如此想着,但心绪已渐渐平复。手里真气一吐,废了对方丹田修为。
“罢了,废去修为,你们也再做不了什么恶事。就任尔等自生自灭吧。”
从邵珩发现对方衣领处星罗宗标志,到动手废了对方修为,不过是短短一瞬。欧阳楠却不知晓邵珩心底天翻地覆的一番挣扎之心。
他仍被先前邵珩眼中那抹杀意骇住,在邵珩已去查看矿洞深处昏睡的人质时,欧阳楠仍沉浸在胡思乱想之中:“先前只觉得他心思机敏、行事果决,但刚才他明明身上杀意如尖锥一般,上官妹妹与这人似有牵扯,也不知是好是坏?”
因想得太深入,邵珩两次传音于他,都被忽略了。
内里这片空地应是原本这个矿洞用来储藏器械之用,地上还有一些残破的鹤嘴锄之类的东西。所有人质歪歪扭扭地被胡乱扔在地上,有的甚至交叠压着。
邵珩先是施法将紫烟罗纱祭起,那紫纱如画卷展开,又如幕帘一般挂在矿洞通道之中,隔绝紫烟罗纱内外神识,却是他刚刚发现的另一种用法。
邵珩走到角落,扶起其中一人,想让欧阳楠过来看下应如何救醒。
他虽不通医术,但把脉之下发觉这些人体内真气皆被什么东西困锁丹田之内,四肢无力。至于为何昏迷不醒,邵珩却查不出来。
哪知道欧阳楠在这种争分夺秒的关键时候走神了。
邵珩方才流露杀机不过只是一个瞬间之事,自己都忽略了这一点。没想到欧阳楠正巧看见,他还以为是这人未见过血腥之事,被方才他接连废了两人修为吓到了。
邵珩心底不虞。
初见欧阳楠本以为对方风度翩翩,痴于医术,不太通晓人情世故罢了。只是没想到对方不仅不通世故,还如此妇人之仁,竟还不如毓儿果敢勇决。
想到萧毓,他更加生出几分恼意。
萧毓正在外头与一个声名狼藉的金丹魔修周旋,为自己等人争取救人时间。此次大家行动皆是为了救出欧阳家相关之人,身为当事之人的欧阳楠现在竟然反而不及时解救人质,反倒神不守舍。
邵珩忍住气,舌绽如莲,传音的同时还施了一记清心咒,如夏日惊雷炸响在欧阳楠脑海当中:“欧阳兄!”
欧阳楠识海一震,方才回过神来。见邵珩目露不虞,才知晓自己走神的老毛病又犯了,还是在这般紧要的关头。顿时,再次面露羞愧,忙不逮地跑过去给地上昏迷之人把脉。
然而,欧阳楠不知是太紧张了还是太羞愧了,竟很是手忙脚乱了一番才掐准脉搏。
第五十四章 夜救(四)
尤通是泉北城的一名散修,自小生活在此。他虽然修为低末,止步引气六层,但于三教九流之中皆有来往,人称“万事通”。这次笑浪山庄举行开鼎丹会,他虽是当地人,但向来奉行“有便宜不占是傻子”。他也不管欧阳玮设宴的目的是宴请到访来客,便装作宾客的样子混了进去。
不过,尤通要是知晓后来的事,大概借他几个胆子也不会再去蹭笑浪山庄的便宜。
便宜无好货,便宜要人命啊!
尤通在昏迷中都还在后悔,忽然觉得下颚剧痛,似被人强行拉开了嘴巴,又有一枚苦涩的丸状东西顺着喉咙骨碌而下到了腹内。
“要死啊!我还不想死啊!”尤通在心底哀嚎着。
哪知道迷迷糊糊间,尤通突然觉得眼前有些亮光,心道:莫不是到了阴间?这些亮光难道是鬼火么?
还没想完,他就看见两张英俊丰朗的面容凑在自己眼前,奇怪道:“牛头马面有这么俊么?”话音未落就被左边那个更俊些的“鬼差”给捂住了口鼻,发出“嗡嗡”之声。随即,神识当中多了一个声音:“别出声!我是存微山玉泉峰下弟子,是来救你们出去的。”
尤通口鼻被捂住,识海中听到邵珩此言,眼珠顿时瞪得老大,就欲说话。幸好邵珩捂得严实,才没让他发出声来。
“这位是笑浪山庄的欧阳楠公子,也是来救你们的。你有什么话用传音入密说。”
尤通闻言,转头看向右边那个年轻人。他被称为泉北城的“万事通”,又岂会不认识欧阳楠这个尊贵公子。方才只是昏迷了太久,竟一时糊涂了。
他顿时一个激灵完全清醒了过来,激动地连连点头,看着邵珩和欧阳楠的目光简直如见再生父母一般。
“你先别动、别说话,待我们救醒其他人再说。”欧阳楠安抚道,说完就手里拿着一个碧玉瓷瓶,将其余昏迷之人一一救醒。
正如邵珩、萧毓先前猜测的一样,那赤瞳老怪并未亲自出手给这些人下禁制。而是在这些人毫无反抗之力下,由幻魅儿施以幻术令他们陷入幻境昏迷。欧阳楠手中的瓷瓶里,是丹鼎派中有名的良药——清心碧玉丹。可使人宁心静气,恢复神思清明,并且可解除天下绝大多数毒素。其中用药虽称不上天材地宝,但也不是一般普通灵药,在外兜售时亦价格不菲。
清心碧玉丹效用果然不差,又或许是幻魅儿并未用上很高明的幻术。在欧阳楠和邵珩一一给昏迷之人喂服下丹药后,这些人便陆陆续续清醒了过来。
绝大多数人都如尤通刚醒来时一样,以为自己已经离开人世。待得知自己仍存活着,并且存微山亲传弟子和笑浪山庄公子亲自冒险前来搭救自己时,皆一个个感激涕零。
若不是邵珩和欧阳楠反复强调此刻危险未除,不能轻举妄动,只怕就算有紫烟罗纱掩盖,也会让矿洞内其他地方的那个幻魅儿发现几分端倪。
不过,就是如此,这些人也一个个目露感激地看着邵珩两人。
“恩公此番涉险相救的大恩大德,毛某没齿难忘!”这些被掳走之人当中,多数人修为不过引气期。只有两人已踏入炼精化炁,是同邵珩、欧阳楠一样的养气期修士。方才传音之人便是这两个人当中之一,名唤毛高义。
人如其名,为人热心高义,长得也一脸豪爽。早年曾受过欧阳玮大恩,这次才不顾亲朋嘲笑,依旧备了薄礼来泉北城庆贺一二。没想到的是,欧阳玮竟还记得他,硬是没让他走,拉着他入了席,令这个年过半百的汉子当场感动万分。
毛高义是头几个醒过来之人,因见邵珩和欧阳楠还在忙于救醒他人一直忍住没问。待邵珩给最后一日服下清心碧玉丹后,终于忍不住传音问道:“邵小恩公,不知道玮二爷可也曾得救?”
邵珩见所有人都清醒,且按他要求皆未曾动弹离开原地,心底微松。听到毛高义的传音,他答道:“我们另一位师兄与我们兵分两路,不知他是否得手。”
因情况紧急,邵珩也不多做解释。
他见毛高义修为在这些人当中最高,尤通又一脸精明,显然心思灵敏,便将自己打算告诉这两人:“此地依旧十分危险,而且还有一名金丹魔修在此。矿洞狭窄,我们虽然人多,但也未必施展得开,不一定拼得过。对方重点看守必定是玮二爷,我和欧阳公子会先去想办法和另一名师兄汇合,先救出他。之后我们会想办法再引开那金丹魔修,你们听到动静后趁乱带大家伙儿分头离去,躲藏在山林间,待安全了再回泉北城去。”
邵珩顿了下,解释道:“因我们力量有限,只能委屈诸位暂且再在这里呆上一会。”
毛高义肃然道:“不,两位恩公能不顾自身危险来此救我等,毛某已十分感激佩服。我等不过是小卒罢了,还请二位恩公尽快救出玮二爷。我们这些人既然已经清醒,二位恩公便不要再过多操心。这些人多是散修,但散修也有散修的本事,三教九流也自有生存之法。”
“不错,我尤通别的本事没有,外头我熟得很。只要有机会逃出去,保证金丹修士也找不到大家藏哪里。”尤通也十分自信地传音说。
邵珩见两人答应地十分痛快,心中松了口气地同时也生出一丝敬佩。
没想到这两个看起来十分普通,平凡到若在平时他可能都不会注意到的两个人,竟也有如此侠肝义胆。要知道,邵珩说他们要先去救欧阳玮,便是将他们继续置于险地之中。毕竟,若是心中稍有疑虑之人,便会认为他们是只重视欧阳玮这个笑浪山庄庄主之子,会怀疑他们救了欧阳玮之后,又是否还会记得替他们解困?
他与毛高义、尤通先前素未谋面、萍水相逢,对方竟信任自己至此。
邵珩心底感佩,同时想着,之后一定要想办法让大家安全脱困而去。
“不过,两位恩公……这里应该还有一个朋友……没回来。”毛高义忽然想到什么,有几分难以启齿道。
欧阳楠闻言一呆,想到方才来时路上听到的声音,脸红了一大块。邵珩也微微有些不自在,却心底一惕:“不错,差点忘了。可是……要如何救那位兄弟?”
“嘿嘿……不用救……”尤通长得有几分尖嘴猴腮,此刻面上带着尴尬笑意:“过一会大概就回来了……欧阳公子赐一颗丹药给我,过会我给那位服下就好……哦,对了!不知有没有什么补气的丹药,也最好留一些。”
别说欧阳楠脸色涨红,就是毛高义都老脸羞红,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
红粉媚蝶幻魅儿在魔门中以幻术闻名,又是一朵大名鼎鼎的毒花,却诱惑了不少人前仆后继拜倒在她石榴裙下。
邵珩正想询问一些其他事情,忽然耳中听到矿道里传来一阵毫不遮掩的脚步声,神情一凛:“趴下!”
尤通心中正思索着出去后如何躲藏,神识里被邵珩一吼,如雷炸开,身体不由自主地趴伏了下去。
还是毛高义反应灵敏,当即挥舞手臂,指手画脚示意所有人装作未醒来的样子,依旧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尤通黝黑的面色一红,也转了个身,身体扭成一个怪异的“才”字,闭目装作昏睡不醒的样子。
邵珩听到的脚步声共有三个,其中两个较为正常,走过来时毫不掩饰自身气息,显然是一开始入矿洞时的那两个低级弟子。另一个人脚步虚浮、踉踉跄跄,似是根本无法自己行走,像是被那两个低级弟子拖进来的。
邵珩和欧阳楠对视一眼,同时将目光投向先前两个中了悲风酥魂散的星罗宗弟子。难得欧阳楠反应也十分机敏,和邵珩两人先瞬间将那两个半死不活的星罗宗弟子拖进去丢在角落,而后消失在紫烟罗纱之下。
那边自称“狗爷”的人和另一个相貌猥琐的黑衣人,一左一右拖着一个衣衫凌乱的中年男子朝关押众人的地方走去。
“什么脏活累活都要咱们兄弟干!甜头又没有!”那猥琐男子抱怨道。
狗爷阴冷的目光扫了另一人一眼,依旧沉默寡言的样子。
那人见老大不吭声,继续道:“老三也不知道死到哪里去了!追个兔子还要追这么久么?不会真出事了吧?不对,这小子向来好吃懒做,八成又去哪里躲懒去了。也不怕被大人发现……”
狗爷本没有在意,但眼见快到那些被抓之人关押所在,仍未见到另外两个趾高气扬的同门前辈时,想到张老三一去不回,心底顿时警铃大作:“不好!”
他立即就欲丢下手中这人,转身就逃。然而他鼻下似有什么东西飘过,气体入鼻,脑子顿时狠狠一沉,立即失去了知觉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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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夜救(五)
今天泉北城外的夜晚,注定不会平静。
就连月亮似乎也知道即将要发生什么,将面容隐蔽在乌云之后,连个弯角都不曾露出。天空中只余下几颗稀稀拉拉的星星,点缀夜幕,无悲无喜地透过层层浮云看着人间。
孙逸之眼神阴寒,心底的怒火在一点一点的燃烧,每看到萧毓嘴角梨涡那抹隐含嘲讽的笑意,就令他身体火热,心里如猫爪挠似的难受。
原本以为娇嫩可口的小猎物,竟也是一朵带刺的花。
在他想来,萧毓的御风之术再快,也是不及他这样的金丹修士的。几次险险就要拿下那个小美人,手里却总是只余一阵淡淡香风。
孙逸之心底渐渐不耐,忍不住出了几分真本事拦截萧毓。却才发现,对方之前竟还在藏拙。那不知是何样的御风之术,竟宛若瞬移一般,偏偏姿态优美,说不出的潇洒恣意,令他越发难以放弃让这样一个可口猎物逃离掉。
孙逸之身体瞬间腾空而起,化作一道流云,夜色中只看得见一道青色的影子。
萧毓眼神不变,秀足一点,整个人轻飘飘一动,便已躲开孙逸之的魔爪。
这样你追我赶地兜了许久的圈子,萧毓亦有几分吃力,她心底盘算着邵珩等人入洞救人所需的时间,明眸微沉。她右手手指动了动,却最终没有唤出千步莲华剑。
若真要摆脱孙逸之,她只需御剑配合即可。但显然邵珩等人还未得手,若她甩开孙逸之,对方返回矿洞,其余几人却正好遭殃。
“小丫头,你莫非真以为本座不知道你什么心思么?”忽然,身后传来孙逸之慵懒、阴沉的声音。
“哦?被发现了呀?”萧毓眼波流转,却没有一丝被拆穿的窘迫,御风躲闪过程中眼波流转,如晃动的星辰:“那大叔还不回去看看,要不然被其他小老鼠们偷走了东西可怎么办?”
古往今来,美人计向来屡试不爽。
萧毓以自身做饵,本就是一个阳谋。
孙逸之眼神一眯,带着几分懒懒的意味道:“本想怜香惜玉一番,可惜显然你太调皮了。那就别怪本座动粗了!”说罢,孙逸之手中骨扇展开,露出扇面上画着的数个妖娆美人。随即数道阴冷黑气从扇上澎涌而出,带着鬼哭嚎叫之声,瞬间从四个方向刺向萧毓!
这几道黑气皆是孙逸之结合自身丹煞激发九阴幽骨扇而发,如怒潮狂涌席卷而去,势不可挡!
萧毓俏脸一变,神情凝重,千步莲华剑随她心意在夜色中绽放出七彩艳丽的光华,从九阴幽骨扇的攻击缝隙中一穿而出!
孙逸之先是有些惊讶,又冷笑一声:“本座看你还能逃到几时?!”
山林中有风渐渐呼啸,似有无数沉睡的雀鸟从睡梦中惊醒,而夜空中的星光愈发黯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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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珩和欧阳楠再次以悲风酥魂香放倒了后来来的两个星罗宗低级弟子,连同那个衣衫不整的倒霉男子一起交给毛高义和尤通处置。
“暂且让诸位再委屈一下,我们去去就来。”时间紧迫,邵珩没再多说什么,便和欧阳楠祭起紫烟罗纱匆匆离去。
因已走过一次,两人返回的速度明显加快。不到片刻,就到了和王乐分别的岔路口。
“不知王师兄情形如何?”邵珩正兀自想着,却感觉到前方有一股极淡的熟悉气息渐渐靠近。
邵珩眼睛一亮,示意欧阳楠跟上。两人折向王乐离去的岔路,走了不过五十多步,果然看见王乐正背着一个男子出现在眼前。
“二伯!”欧阳楠眼尖,小声惊呼了一下。
王乐见到他两人也是面露喜色,加快脚步走来。他那半背半扶着的人,正是这次被掳走的欧阳玮!
欧阳玮手腕处有明显被捆绑过的伤痕,正昏迷不醒,毫无知觉地趴在王乐背上。衣衫虽然有些微微不洁,但显然没有其他伤痕在。
欧阳楠见到欧阳玮显然有些激动,一个箭步就冲上前握住自己二伯的腕部切脉。
邵珩吞下一颗补充真气的回气丹,以紫烟罗纱将四人全部笼罩在内。
“王师兄,你没遇到危险吧?”趁着欧阳楠给欧阳玮喂服清心碧玉丹的时间,邵珩抓紧问了王乐一句。
“没有。不知为何,玮二爷虽是被独自关押在一处,但竟无人看守,轻而易举就将人带了出来。”王乐面上明显也有几分疑惑,传音回答邵珩道。
欧阳楠额头上满是汗水,有些慌张道:“清心碧玉丹不管用!”
邵珩闻言脸色一沉,当即道:“此地不宜久留,先带玮二爷出去!”
王乐知晓其余人已被救醒,只是仍困在矿洞深处。但欧阳玮身份不同,乃是这次魔门手中重要底牌。说句心底话,只怕这次被掳走的其他所有人加起来,在魔门心中也比不上一个欧阳玮来得重要。
因欧阳玮不知中了何种禁制,竟一时无法醒来。
邵珩和王乐也只能先带他出去,到了安全的地方再想办法做其他打算。
至于欧阳楠自是更无异议,立即由欧阳楠和王乐一左一右架起昏迷不醒的欧阳玮,邵珩在最前面开路朝出口走去。
然而三人刚刚举步,就同时浑身一僵,木立在原地。
岔路口另一侧,有一抹粉色亮光渐渐而来,不一会就转向他们这侧,正是红粉媚蝶幻魅儿!
只见幻魅儿左手纤纤,指尖夹着一枚于黑暗中熠熠生辉的粉色夜明珠,缓缓而来。
这个容貌只能称得上清秀的魔门女子,每走一步就如春风下随风摇曳的柳条。那纤细的腰肢,步履行进间如若无骨,似水蛇妖娆。此女眼角眉梢媚色如丝,眼神波光间荡漾着蚀骨的销魂姿态。纵然容貌一般,却也展露万千风情,反而比许多美貌女子更吸引人的目光,更动人心魄。
邵珩三人僵在原地,自然不是被幻魅儿的天然魅术所惑。而是此地狭路相逢,虽有紫烟罗纱掩盖,却令人不由紧张万分。
欧阳楠紧张地吞了吞唾沫,和王乐一起缓缓架着欧阳玮靠在一边,而邵珩则目光冷峻地御使紫烟罗纱,竭力不使得自己四人气息外泄一丝一分。
这边厢,幻魅儿毫无所觉,依旧摇摆着那惊人挺翘的臀部,风情万种地朝矿洞里面走去;那边厢,邵珩几人紧贴石壁,尽可能远的离开幻魅儿可能经过的地方。
起风了,矿洞内那如鬼魂低泣般的呜咽声再次响起,穿梭在洞穴的每一个角落。
夜枭凄厉而短促的叫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在这寂静当中清晰入耳。
近了,幻魅儿那妖娆的身影离邵珩等人越来越近。
当幻魅儿与邵珩三人相聚不过一臂距离的时候,脚步没有丝毫的停顿,从他们身旁擦肩而过。
无论是欧阳楠还是王乐,抑或是邵珩,三人的心跳皆如擂鼓一般,背后衣裳已被汗意染湿。
方才擦肩而过的一瞬间,时间好似停滞了一般。
尤其是欧阳楠,他几乎感受不到自己的心是否还在跳动,紧张得都好像忘记了呼吸。
或许只有昏迷不醒、无知无觉的欧阳玮,才感觉不到方才那关乎生死的一瞬间。
王乐眼神紧张,微微动了下下巴,示意快走。因为幻魅儿去的方向正是原本关押欧阳玮的地方,很快她就会发现欧阳玮已不在原地,消失无踪。
他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邵珩在最开始时走在前面,此刻却手持天机剑在最后,额头上依然有方才紧张时流下的冷汗,此刻被冷风一吹,身上激起一阵细小的颗粒。那阵风自矿洞外朝里而来,拂过邵珩三人,晃晃悠悠打着旋儿吹进矿洞深处。
“呵!”悄然无声的矿洞内突然响起女子百媚横生的轻笑。
邵珩背上肌肉一紧,还来不及想出为什么,灵台警兆如惊雷般炸开。
黑色的天机剑有如一道漆黑的闪电,从邵珩身后划开夜色,寒芒泠泠如水,在空气中发出尖锐的破空之声。
“呀!”幻魅儿媚眼中涌现一股惊诧之意,左右手拈兰花指,收回在身侧,盈盈笑着道:“竟还有如此宝贝,能完全隔绝神识探查,倒让人摸了进来!要不是奴家嗅到了几分男人味,还发现不了呢!”
邵珩脑中电光火石间闪过今天清晨时,那只一出洞穴就直奔萧毓而去的草兔!
当时,他未曾觉得奇怪,还以为只是那草兔慌不择路下无意间撞到萧毓脚边。萧毓反倒是有些疑惑地逗了那草兔半天,以为这兔子有什么变异能力,能发现在紫烟罗纱遮掩下的她。
原来,走兽嗅觉本就比人类灵敏几倍,当时那只草兔年幼,误以为萧毓身上少女馨香是什么美味食物才撞了上去。而幻魅儿自小天赋异禀,嗅觉远超常人,入修行之后对男子气息更是十分敏锐。
邵珩等人方才紧张之下出了一身汗,被这冷风轻轻一拂,顿时被幻魅儿察觉此地有其他人在,出手试探之下,果然发觉了邵珩等人。
幻魅儿面上虽然笑着,声音也甜腻如糖,但语气却冷冰冰的:“既然来了,就莫要再走了,不如留下来陪陪奴家吧!”
语罢,一道粉色匹练从她腰间如灵蛇般卷出,带着强横的元气波动于矿洞通道中迸射开来,犹如飓风袭般袭出!
第五十六章 夜救(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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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色匹练如一堵铺天盖地的高墙,向邵珩等人身前拍下,磅礴真气附着在上,带出无数如刀割般的劲风。
绫纱之上,有金铃晃动,发出清脆急促的颤鸣声,如玉珠落盘,似雨点击打人心。
邵珩等人只觉呼吸凝滞,身体周围空气都好似被抽的一干二净,连踏出一步都好似带着千钧之力。
天机剑铮铮而鸣,似不甘就此被束缚压下,灵性十足地自发发出一道耀眼剑芒,在这凝滞的空气中撕裂开一道口子!
邵珩眸如点漆,天机剑似一条黑色游龙一般发出怒嚎,剑中透出一股荒凉、恢弘的剑意,带着远古神兽的威严,乘势将那粉色匹练隔绝在三人身前一丈。
然而,金丹修士之威又岂是邵珩这般养气期修士能随手抵挡?
纵然他使出《万象幻星诀》,若无方才天机剑自发护主将对方攻击破开一个缝隙,邵珩此刻只怕已被这金丹修士随手一击击飞出去。不过,就是如此,邵珩也觉得体内丹田真气如沧海遭遇狂风,不仅气血翻腾不休,握住天机剑的右手虎口之中有鲜血躺下,沿着天机剑潺潺而流。
“走!”邵珩眼见已露了行迹,立即大喝一声。
欧阳楠恍若溺水之人将将从金丹修士的威压下喘过气,整个人尚自十分僵硬,竟好似未曾听见邵珩那声暴喝一样,呆立原地。
然而,王乐却没有发呆。他在邵珩仙剑破开对方结合幻术的攻击时,就将欧阳玮完全交给了欧阳楠。在欧阳楠还未回神之时,王乐直接一掌拍在他肩头,几乎是和邵珩同时发声:“带他走!”
欧阳楠如梦初醒,携着欧阳玮如一道白色利箭离弦而去,弹射向矿洞出口处。
幻魅儿媚眼中露出一分惊讶、两分怒意,又带着七分魅惑,双手十指似莲花绽放一般舞动。那道粉色绫纱伴随着清脆盘铃声再次飞出,幻化出一片闪耀着妖冶红光的云气,似风起云涌,以极快的速度从邵珩、王乐中间一穿而过,追向欧阳楠。
粉色云气散发着一种令人心醉的浓郁甜香,显然普通人一嗅就会失去神智,陷入幻魅儿的魅术之中。
邵珩早已屏住呼吸,眼见那道含着粉色绫纱就要追上并击中欧阳楠背后,脑中不知怎么的就想到昨天白日里,幻魅儿施展了同样的招数,却被李沣泰那柄劫鸿仙剑切割成无数碎块。
邵珩心道:你既然如云似雾,那我就破风斩云!
邵珩丹田真气如沸腾了一般,飞速随着功法运转,穿过奇经八脉,从右手窍穴中透至剑柄,一缕最为精纯的仙家真气附着剑上。他身上所有肌肉紧绷如铁,腰、腿、胸、腹、臂,无一处不使力,无一处不配合。
天机仙剑破空而去,如斩天辟地,以一种惊人的速度自上而下拦腰斩在那无形无状的粉色云雾之上,声响如急雷,剑光烁人双眼。
这一剑,如劲风卷草,似狂风过境,又不是单纯以力硬拼。快不眨眼之间,天机剑已接连与那粉色云雾碰撞了四次,次次如苍鹰啄猎,剑剑似破风斩云!
金铃声乱,那粉色云雾去势一顿,然而此物并未凡物,乃是金丹魔修本命法宝,心随意动之下,如游鱼一般荡开邵珩攻势。
邵珩感觉到手中天机剑传来一股不可阻挡的大力,又如触碰在了一个十分光溜溜、丝毫无法着力之处,剑身顿时被反弹而起。
幻魅儿立即改变去向,又欲去拦下带着欧阳玮飞速离去的欧阳楠。
邵珩被剑身与粉色云雾之间的碰撞力量所反噬,身躯不由自主后退一步,狠狠地撞在石壁之上,舌尖泛起一股腥咸的味道。
然而此刻并不是只他一人。
不知何时起,王乐已然唤出两尊巨型傀儡,在那粉色云雾被邵珩那极为惊艳的一剑拦住之时。其中一尊傀儡毫无畏惧的挥舞着重若千钧的拳头,如暴风骤雨一般接连砸下,硬生生以巨力替欧阳楠再次阻挡了攻击。
如此两次,欧阳楠已然逃之夭夭,消失在幻魅儿的视野当中。
金铃脆响,粉色绫纱倏忽倒卷而回,化为一条细软长纱,飞回到幻魅儿丰腴的手中。
正是她本命法宝,玄牡情丝缠。
只见那细软长纱之上隐隐有四道极小的缺口,竟是被邵珩方才以天机剑所劈砍而留下的细小创口。
天机剑中含着大量的吒雷石,本就无往不摧、锋利异常。若不是因为太皓真人怕邵珩难以控制,未曾替此剑开锋,方才邵珩那几剑,只怕已然破开玄牡情丝缠,伤到幻魅儿本命法宝的根基。
本命法宝受了轻微损伤,幻魅儿心中怒意如火,面上却愈发娇媚动人。
她笑容如藏着毒药的蜂蜜,既甜美又带着冰冷的杀机:“俊小子下手可真狠!奴想想,我们昨天应该有说过,若你们有什么异动,就莫怪奴家辣手无情。没想到,那些所谓的正人君子,竟会让你们这种修为低下的小辈前来。就不怕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么?”
王乐“嘿然”一笑,眼角瞥过方才阻拦那粉色绫纱的傀儡双拳,见已外形破损不堪,露出其中碎裂的精巧零件,心中忧心,口中却道:“说起来前辈好歹也算是个女人,说我们是肉包子不打紧,说自己是那忠厚老实的狗也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
幻魅儿听到前半句,心底还有几分喜意。她知晓自己容貌一般,偏偏身怀媚骨,又极喜男子夸奖她。
她本以为王乐是要夸她美丽动人,哪知道言下之意竟是反讽她连狗也不如,顿时柳眉倒竖,细长媚眼中泛出冷冷杀意。
“本以为是个解风情的小子,奴家还想留你一命带你好好快活一番,看来是奴家走眼了!”
玄牡情丝缠再次发出尖利急促的铃声而去,如毒蛇吐信。
邵珩接连两次以天机剑接下幻魅儿攻击,此刻体内正气血翻腾,飞速吐息了几次,喉咙中那股血腥之气依旧强压不下,右手整只手臂都好似在轻微颤抖。唯独手中天机剑,如他的内心一样,不屈不挠地直指幻魅儿。
王乐御使着两尊傀儡扑向前,连同邵珩那疾若闪电的漆黑剑光,一起与那玄牡情丝缠狠狠地碰撞在一起!
三者几乎是同一时间接触,触碰刹那,一股肉眼可见的力量波动,在顷刻内爆发而开。矿洞通道之内,因着这股元气动荡的力量,似山摇地动,爆发出惊人的声响,碎石如雨纷纷砸下。
邵珩、王乐同时闷哼一声,身躯剧震,嘴角皆渗透出一缕血丝。借着这次交锋冲撞之力,两人默契十足地同时倒飞而去,朝矿洞外急速遁走。
幻魅儿“咯咯”娇笑一声,轻轻甩动玄牡情丝缠,发出金铃声声,如催命之音。她眼睛往邵珩那清俊丰逸的面上微微一扫,语音甜腻道:“走了个欧阳玮,你们两个小子就留下来赔给奴家。尤其是你……姐姐定然不会伤了你的!呵呵呵呵!”
最后一句话,幻魅儿却是冲着邵珩而去。
邵珩闻言眼皮也未曾动一下,思绪如闪电般从脑海中划过:欧阳玮已然被欧阳楠带走,只要他和王乐师兄趁此机会引走幻魅儿,其余之人亦可顺势脱困!
然而,话虽如此,但要要做到却也千难万难。
方才电光火石间的几次交手,他已认识道自己与金丹修士之间修为的巨大差距,就是王乐师兄以筑元修为都不能正面抵挡。自己和王师兄已受了伤,还不知能再接下对方几招。
更何况,幻魅儿是以幻术、魅术闻名神州。方才,若不是两人提前有准备,含了一枚清心碧玉丹在舌下,又谨守神念,不为那金铃声所动。只怕是已沦为对方阶下囚了。
也幸好,幻魅儿于攻击手段上不比孙逸之、“千峰双杀”等人,才让邵珩和王乐有那么一丝机会合力抵挡住对方的攻击。换了其他任何一个金丹魔修在此,只怕他们连一招也接不下!
不过,祸福相依。
或许其余人又无幻魅儿这般天生灵敏的嗅觉,此刻他们已然安全遁走,又是另外一说。
幻魅儿见邵珩英俊、王乐清秀,颇有几分见猎心喜。
而且这两人一个是存微山弟子,一个是千机派弟子。显然也是正道弟子之中精英之辈,若俘虏这两人,也算挽回了失去欧阳玮的损失。而且,就欧阳城而言,这两个弟子是为了救他亲子落入敌手,他只怕比对他自己亲儿子还要看重几分。
幻魅儿轻笑一声,正要动身追去。
然而矿洞远处不知为何传来巨大的轰鸣之声,似有一股狂暴的力量从地脉深处喷涌而出!
邵珩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足尖如钻子一般在原地一转,借着这回旋的力量,天机剑脱手而去,如黑龙如海,沛然剑意直刺幻魅儿双目。
幻魅儿被那锋锐剑光刺激,却并不慌张,以玄牡情丝缠刷得一下挡在面前。她知晓邵珩仙剑锋利异常,并不硬接,玄牡情丝缠如水波荡漾,柔软无力,以柔克刚,化去邵珩那迅猛如电的剑招攻势。
双眼视线被挡,但幻魅儿依旧从神识当中看到面前一切。
王乐那双一直朴实无奇的眼中猛然露出几丝凶光,一口气释放出四尊傀儡,如悍不畏死的兵将护卫主人,合围朝幻魅儿扑去。
幻魅儿冷笑一声,就要掐诀以玄牡情丝缠将这几个烂木傀儡绞成粉碎。
粉色绫纱如蛇席卷向四尊傀儡,似蟒蛇般缠绕其上,只待主人心念一动,就要将傀儡瞬间毁去。
然而,下一刻,幻魅儿那始终荡漾着娇媚神情的面上,呈现出一种惊怒交加的慌张神色,檀口张开惊呼:“不!”
随即,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从傀儡身上爆开,剧烈的风暴在狭小的矿洞内形成,有如海上飓风,肆意的绞灭着周围的一切。伴随着无数巨大碎石从顶部纷纷坍塌而下,幻魅儿那最后一声惊呼也被淹没在无数巨石之下,好像从未出现过一般。
第五十七章 山崩地裂义士血
第二更奉上,请诸君笑纳!
十多年前,这处矿洞之内的火曜石已开采的点滴不剩。整条矿洞深入山腹,矿道路线虽不复杂,但内里早已因采矿之故成了千疮百孔。
如邵珩、萧毓在那白睛双翼妖蟒洞穴深处同勾魂血蝠初战之时,就因双方剑气、劲风激荡之下震碎了小部分通道。
更何况此处这个年久失修的废弃矿洞?
幻魅儿其实一直在控制出手力道,就是为了避免元气波动剧烈,导致山体坍塌,将自己等众人埋在里面。
只是,不知为何,先是从远处传来声声爆鸣之声,令山体都如地震般开始动荡。邵珩、王乐心念电转,如心有灵犀一般。由邵珩先出手吸引幻魅儿注意,再由王乐召唤四个堪比筑元修士的傀儡集体自爆而开。
四尊傀儡同时自爆的威力,甚至及得上金丹修士的全力一击。
幻魅儿猝不及防之下正面被傀儡自爆之威击中,而整个矿洞在这股剧烈的元气波动之下终于开始发生坍塌,将躲闪不及的幻魅儿掩埋了个正着!
邵珩、王乐自是早有准备,借着爆炸的气浪远远遁离坍塌之地,避免和幻魅儿一样被巨石砸中。
然而,王乐在自爆了傀儡之后,还来不及心痛,就又与邵珩一起拔足狂奔!
整个矿洞摇摇欲坠,不断有碎裂的巨石从顶部砸下。邵珩脚底的地面也如怒龙翻身一般,起伏不定,站立难稳。
没有了幻魅儿阻拦,邵珩、王乐一瞬间就冲到了来处的岔路口,却差点迎面撞上一高壮之人。
“恩公!”邵珩定睛一看,竟是毛高义,心底顿时一紧:矿洞坍塌,另一头那些人是否无恙?
毛高义生于草莽,人看起来有些粗鲁,却极为细心,语速极快地大喊道:“恩公放心!大家伙都出去了!”
邵珩心里一松,然而身后碎石不断滚滚而下,整个山体晃动得愈加厉害,他也只来得及一把抓住毛高义,道了声:“走!”
三个人如陷身在风雨飘摇的汪洋之上,脚下是不断起伏的地面,头顶是崩裂而开的石头,耳中那如惊雷一般的轰鸣之声连绵不绝,竟不知坍塌了多少地方!
眼见前方便是矿洞出口,三人马上变能逃出生天。
邵珩却猛地心底一沉,因为前方入口上方之处的山石也已摇摇欲坠。以此刻他们的速度,只怕赶不及在入口崩塌之前出去。
王乐、毛高义显然也看到了前方情景,心底皆涌起绝望之意。然而,两人只觉手上一紧,竟是邵珩双手一左一右抓住两人,心念一转间,天机剑化作一道黑色流光,剑气凝聚在剑尖之处,如洞穿虚空一般,飞射而去。天机剑所过之处,所有拦阻的碎石皆一击击碎,化为齑粉。
矿洞入口上方终于支撑不住,轰然一声倒下!
矿洞之外,有几个人正焦急地等待着。
尤其是尤通,他已经在原地转了好几个圈,几次想入内又惧怕那山崩地裂之威。他眼见看着邵珩三人即将到达出口时,还未来得及高兴,那入口就塌了!然而,他又来不及悲伤,就看见碎石之间有一道锋锐剑气如怒龙咆哮而出,扫荡着所有碎石,清扫出一条通道。随后,通道之中有三个满面尘土、衣衫狼狈之人狠狠摔了出来,重重落在矿洞之外的土地上。
尤通脸上的表情精彩之极,从喜到悲,又从悲到喜,似一会上了九天传闻中的仙家之地,一会又坠入无间冥狱。
面上带着笑,眼里带着惊,看起来十分别扭和有趣。
邵珩被这漫天尘土呛了个正着,正咳个不停。天机剑灵性十足地飞回主人手中,黑光隐隐闪动,如一个做了好事亟待主人夸奖的孩子一般。他掌心感受到这股剑中传来的喜悦,嘴角不由牵起一丝微笑,不过这笑容一闪即逝,瞬间就隐没在夜色之中。
终于逃出生天的三人,看着面前伴随着接连不断的轰鸣声中完全坍塌下的矿洞,皆纷纷心有余悸。
邵珩和王乐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几分后怕之色。
“奶奶的,老子不就丢了一把爆裂符么?怎么威力这么大……差点害得两位恩公出不来了……”尤通也在原地看着不断下沉的山体,不由目瞪口呆。
邵珩闻言立即转头看着尤通,又看向其他几个在矿洞之外的人,问道:“其他人呢?都出来了么?”
“恩公放心!大家伙都出来了!”尤通满脸喜色,解释道:“我们在里面一起听着外头动静,你们走后没多久就传来打斗之声。老毛就说你们肯定遇到危险了。我说让其他人乘机先走,我和老毛以及这几个弟兄们就打算去寻恩公,看能否帮上什么忙。没想到我之前布下的爆裂符偏偏触发了,老毛叫我带着他们先出去,他自己去找你们了。”
尤通看着身后几个一起被俘虏、此刻却未离开的人道:“我本来叫他们先走,但是这些兄弟说什么也要看着恩公们安全出来。”
“万事通!就你逞英雄,我朱三烈也是响当当的好汉!这次被抓,有恩公不顾危险赶来相救,我们岂能就这么走了?任恩公们对上那个女魔头?”朱三烈拍着胸脯,一脸正气凛然道:“纵然拼了我朱三烈这条老命,也不能弃恩公们不顾!”
“就是!我宋大龙也是一样!”
“我也是!”
邵珩看着眼前陌生之人热切地纷纷拍着胸口,以及他们眼中既质朴又真挚的神色,心中油然而生一股冲天豪情,到达喉咙,却又堵在了口中,讷不能言,也不知如何能言。
王乐面色激动,也同样说不出话来。
好半响,待得大家声音渐渐息了下去,邵珩才哑着喉咙道:“多谢诸位在此守候,邵珩心领了。此地尚十分危险,那女魔头虽被埋在里面,但说不准对方有什么保命手段。大家速速离去,返回泉北城,欧阳庄主早已牵挂诸位多时了。”
众人闻言忙问发生了何事。
邵珩极简短地叙述了这些人被掳走之后,魔道三宗如何威胁欧阳庄主交出药圣炼制的几枚丹药。
毛高义一脸义愤填膺道:“可恶!我们竟然牵累了欧阳庄主!”
其余人也俱是满面愤愤之色。
“对了!欧阳公子……还有玮二爷是否已经安全?”毛高义神情一变,忙问道。
欧阳楠带着欧阳玮先所有人一步离开矿洞,此刻应已潜入山林之中,在返回笑浪山庄的路上。
邵珩心底宽慰,此次行动危险之极,他并无十足把握能救出所有人。眼下这般情景,已是令他十分欣慰。
但邵珩心底仍暗自警醒:方才是他和王乐无奈之下以傀儡自爆最终引发的矿洞坍塌,但当时他俩都没有考虑到仍可能在洞内的尤通、毛高义等人。若不是对方如他们自己所言,确实十分机警善变,及时作出应对。只怕他邵珩救人不成,反倒还害死他们。
邵珩由此心底暗暗告诫自己,此后遇事定要思虑周全,万一造成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可不仅仅是悔恨终生之事。
王乐见众人还不愿散去,纷纷围住自己和邵珩两人,眉宇微皱,劝道:“大家先离开此地,有什么话不妨回了泉北城再……”
话音未落,背后坍塌的矿洞之内一道惊人元气波动喷涌而出,粉红色的匹练携着之力掀开碎石残块,卷起无数体积不小的石头,砸向自己众人。那玄牡情丝缠更是不偏不倚,笔直如闪电划过,朝王乐背后袭去!
矿洞碎石之间,那个发钗散乱,衣衫破碎露出大片雪白肌肤的,不是方才被埋在矿洞之内的幻魅儿又是何人?
此招快若极电,又是幻魅儿含恨而发,所有人皆躲闪不及,纷纷被碎石砸中。
邵珩手持天机剑一直警惕四周,此刻反应最快。他挥剑“刷刷”如切割风雪一般,替尤通等人挡下几块巨大碎石,自己却被一块石头擦过肩头,顿时肩膀处传来一片火辣辣之意。
然而,王乐已失了所有能抵挡攻击的傀儡。而幻魅儿恼恨他四尊傀儡自爆之下险些丧了她一条命,那玄牡情丝缠毫不留情、不含半分余地的朝王乐背部打去,势要先取了这御使傀儡的小子的性命。
邵珩目眦欲裂,救援不及。他自己反被那幻魅儿释放出来另一道丹煞之威扫中,倒飞了出去,靠着天机剑插入地面才顿住后退脚步,一口鲜血吐在了黑褐色的泥土之上。
就在旁人皆以为王乐绝无幸免之时,却有一高壮的身影猛然扑在了王乐背后,以自己背部挡住了那要人性命的玄牡情丝缠!
玄牡情丝缠狠狠地击打在毛高义那高大的身躯之上,肉眼可见毛高义整个脊背被重力击打之下弯成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从他口里飙射出的鲜血洒过夜空,也从王乐头顶洒下,模糊了他的视线。
王乐只觉背后传来一股大力,有一个温暖身躯撞到背后,生出一股无法阻挡的力量,将自己带飞了出去,狠狠摔出数米,跌落在地。同时王乐整个内腑也因此受到重创,本就受了伤的他此刻体内情况更是糟糕:经脉剧痛、气机紊乱。
连动一下都要使出十二万分的劲。
然而,他根本顾不上自己。
王乐竭尽全力扭过头,看到了一张满脸是血的面容,那面容上带着欣慰的笑意,却一点点失去了血色。
第五十八章 峰回路转剑东来
毛高义,生于微末,无父无母,无依无靠。得高人指点,启蒙入道,修行四十余载。因幼时数次危难之中屡得善意,愿以一生结善缘、行善事。
他的脊椎在被玄牡情丝缠击中时,就已经断了,五脏六腑皆受重创。大口大口地鲜血从毛高义嘴边涌出,染红了凌乱的胡渣,染红了王乐的肩膀和胸口。
王乐满手满脸皆是毛高义的鲜血,身躯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那张对王乐而言陌生之际的面容,近在咫尺,面上那抹未散去的笑意同嘴角的血色结合在一起,刺痛了王乐的双眼。
也刺痛了邵珩的眼。
震惊、悲痛、愤怒,诸般种种情绪涌上邵珩心头,如一把熊熊燃烧的怒火从心底直冲泥丸宫,烧得他双眼发红。
邵珩暴喝一声,再次咳出一口血,却是方才受伤郁结在体内的一块淤血。他双手并指,口中语如珠连念出《天地起雷咒》口诀,似有九天惊雷循诀而落。
天机剑闪耀出一道爆芒,欢欣鼓舞地投身于夜色中骤然出现的紫电龙蛇当中,化作一道紫黑色的利剑,在漆黑山林间发出嘹亮剑鸣,震碎了寂静山林。
正是先前丹会上,邵珩击败朱子昂的那招。
紫色雷芒裹着剑气,转瞬间就已在幻魅儿要害之处。今日这招使出,比先前邵珩第一次使出施法速度更短、威力更大,并且是直接御使天机剑攻敌。
幻魅儿猝不及防,只来得及召回玄牡情丝缠挡在身前。
“兹啦!”裂帛声清晰可闻,“滋滋”的雷光穿过空隙正中幻魅儿那白皙丰腴的娇躯,毫不怜香惜玉地炸裂开来。
“尤通,带其他人走!”邵珩出招之后就冲尤通吼了一嗓子。
尤通人精一般的人物,知晓自己众人修为低微,又无玄门正宗弟子这般御敌手段,留在此地只会拖累邵珩等人。当即和朱三烈带着其他人,纷纷朝山林深处遁去。
幻魅儿被邵珩那电光火石间的一招击了个正着。
雷法,向来是魔门妖邪的克星。
幻魅儿修行的《幻阴姹女大法》之中根本便是采阳补阴,以双修之法夺取他人得来不易的修为。因阴毒太过,瓶颈亦多,在为真正习练到深处时,更是惧怕这种雷诀、雷法。
《天地起雷咒》纵然不能和神霄派的《五雷正法》相比,但也威力十足。
邵珩使出之前,并未想到此诀对幻魅儿有如此威力,竟似比朱子昂当初中了一击还要严重。身上那粉色云雾如哀鸣般在雷光中碎裂,任由无数雷芒在她身上不断闪烁!
只能眼睁睁看着尤通等人逃走。
王乐被方才幻魅儿那招击飞出去,毛高义此刻已无气息,整个人软软地压在他身上。王乐五内俱焚,挣扎而起,目光死死盯住这个为他挡了致命一击的陌生人的面容,似要将他样子刻在心底。
悲怆之音从喉中发出,王乐猛然扭头看向缠斗在一处的邵珩和幻魅儿,眼白血色如蜘蛛网一般蔓延。他欲扶地而起,手足却猛然一软,再次狠狠摔在地上,胸腔内传来痛苦的震动,眼前骤然一黑。
毛高义虽然以身挡住了致命攻击,但余波威力依旧让王乐接连受伤,此刻激愤之下终于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邵珩义愤之下,剑随心转,足下连点踏星摘月步,身形飘忽不定,瞻之在前、倏忽在后,看似毫无规律的移动着,却接连围绕在幻魅儿身周一丈处。
左手掌心雷光闪耀,凝结着一团团紫电龙蛇不散;右手天机剑如风雪点屏,抖袖展开,剑气如虹,剑意峥嵘。
邵珩强压体内伤势,仙家真气鼓荡全身。剑光如黑色雪花,在幻魅儿四方起舞,飒沓临风,又似鬼出神行万变!
矫若游龙,翩若惊鸿;身心如剑,一往无前。丝毫不惧对方修为远胜过自己,如逆流而上的鲤鱼,似挡在滚滚车轮之前的螳螂。
幻魅儿接连被两个修行不过数年的小儿拦阻,还闹得如今灰头土脸,不复自在,心中既惊且恨,杀意滚滚如潮!
尤其是邵珩方才以天机剑竟破坏了她那本命法宝,令玄牡情丝缠从中间破损了一大片地方,更是让她心痛不已,金丹俱颤!
然而邵珩的踏星摘月步玄妙无比,玄牡情丝缠受创灵性大损,她竟一时拿他不下!
幻魅儿冷哼一声,金丹修士的威压无所顾忌地放出。那威压令邵珩脚步一顿,步伐顿时流露出一丝破绽。
但金丹修士又岂会错过这短短一瞬?
幻魅儿知晓对方精通剑术、雷法,双掌一番,掐诀御使玄牡情丝缠乘机打向邵珩右臂。
邵珩已猜到对方会抓住方才那一瞬间的破绽,虽有所准备,脚步不停直接御剑飞离幻魅儿身外五丈,但到底仍被玄牡情丝缠尾部扫中一丝。天机剑化作一道黑光,载着他如翻滚的陀螺飞了出去,恰好摔在昏厥的王乐和死去的毛高义身边不远处。
邵珩躲闪之时心内就飞快思索着。
此时未离开之人只有他和王乐,以他御剑速度应可以带上王乐远遁而去。只要离开些距离,御使紫烟罗纱,定能摆脱幻魅儿的追踪!
然而他方才先是为了救下尤通,又为了阻止幻魅儿追击,此刻也数次受创。邵珩左肩、右腰皆受了伤,气机如无头苍蝇一般在体内四处乱窜,一时间无法再凝聚体内真气,委顿在地,错失了离去的良机。
幻魅儿此刻娇媚的面容隐隐狰狞,身上衣衫因先前傀儡自爆和山洞坍塌破碎了许多,雪肤之上血迹斑斑,又有被《天地起雷咒》轰击后残留的焦痕。玄牡情丝缠上金铃不再清脆,从中破损了一大块裂口。
她举步朝邵珩、王乐走来,纵然形容狼狈,步履间依旧风情摇曳。只是此时,任何男人看了皆无魅惑之感,只觉是一条美艳毒蛇,露着森森毒牙,走向她心仪的猎物。
邵珩心底涌起几分绝望,脑海中闪过母妃温柔如水的眼神和萧毓那如花笑靥,心中一痛,又生起几分不服输的狠劲。
不到最后一刻,绝不轻言放弃!
王乐昏迷不醒、生命垂危,萧毓身陷险地、不知去向,他又如何能放弃、如何能就此绝望?!
他以莫大毅力,以天机剑为拐杖,撑起身子,竭力将体内散乱的真气一丝一缕收拢汇聚丹田。眼角瞥见幻魅儿离自己两人越来越近,丹田内终于凝聚起足够真气,随时准备寻隙突围而去。
幻魅儿见邵珩凤目如星般熠熠,眼中那不屈不挠之色更显得他俊朗非凡,流露一丝阳刚之气。她向来喜爱这般俊美郎君,心念一动间竟有几分不忍下手,但是她却非孙逸之那般因色误事之人。
幻魅儿知晓此行已然失败,她捉拿这两人等若是保命之符,此刻却不会如孙逸之一般心慈手软。
天机剑感知到主人危险,灵性十足的发出清越剑鸣,铮铮而动。
幻魅儿已看出邵珩乃是强弩之末,纵然对方眼中仍有战意,却也无力抵抗。
就在此时,一道澎湃刚烈的巨大剑气猛然从东面的矿洞废墟之中炸出,如一轮灼灼烈阳,瞬间照亮此地整片山林,发出极为刺目的光芒。似开天辟地一般,带着乾坤浩浩之剑意,一柄亮到极点的白色仙剑划过长空,势要将幻魅儿斩于剑下!
幻魅儿在背后那股剑意陡然升起之时,背后已然汗毛根根竖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涌上心头。从她发现背后另有敌人,到那巨型的雪白剑光瞬移至自己头顶,时光不过转瞬即逝。
顿时骇得她花容失色,娇躯颤抖如被暴雨击打的芭蕉叶子一般,竟似生出一种躲闪不能、退无可退之心来。
就在幻魅儿以为自己性命堪忧之时,那抹剑光却似透明一般穿过自己身躯,似一道迅猛之极的劲风从她身旁猛烈刮过,掀起她发丝乱舞、裙袂猎猎。
邵珩自然也看到这抹声势浩大的剑光,凤目璀璨耀眼,似爆发出一抹惊人的亮意。他在那剑光亮起之时就伸手抓住一旁晕厥过去的王乐,以及毛高义那尚有余温的身体,就要祭出天机剑御剑而去。
然而,那白色仙剑的主人比他动作还要快上几分。
只见一只强有力的手按在邵珩肩头,在风声赫赫之中有一个沉稳、磁性却又可靠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疾!”
那道可劈裂天地巨型剑光在撞到幻魅儿身上之时,就如瓷器碰撞到了坚硬事物一样碎裂开来,竟是一道虚无缥缈却真实无比的幻术,且瞒过了幻魅儿这等以幻术闻名神舟的金丹修士!
那道白色仙剑的主人在幻魅儿回过神时已携着邵珩等人一闪而逝,似流星般飞向远处山林,又瞬间消失了所有气息。
若不是幻魅儿眼前的土地之上仍有邵珩等人受伤洒下的血迹斑斑,她简直要以为刚才一切皆是幻象,似一切都未曾发生过一般。
幻魅儿脸色铁青,银牙暗咬,眼中喷射出无穷无尽的怒意。
既为自己前前后后被几个小辈折腾得一身狼狈、险些束手无策而怒,又因自己被方才那道幻象剑意所惊而感到羞怒。
她拔足就欲追去,然而刚刚踏出一步,幻魅儿全身汗毛再次一竖。
山林中有一道冲天剑意缓缓靠近,气机牢牢锁定住自己,如猎鹰紧紧盯住猎物一般,随时等待着发动致命一击。
幻魅儿此刻才是真正的惊怒交加,骇然不能动。
因为她真真切切地感觉到,前方山林中那股剑意不是方才那道白色剑光一样幻化而出,而是真正的金丹剑修所发!
第五十九章 云破月出悔意气
夜色中有一道如昊日般的光华一闪而过,亮如白昼,却瞬间消失不见。被惊醒的鸟雀目中闪动着迷茫,睁着乌溜溜的眼睛转动了几下,复又合上,不再关注。
修行之人,力气远超常人。
而此刻左右手皆带着一人的邵珩,却觉得双臂重若千钧,如提着沉重巨石,愈来愈酸。虎口、右臂上的伤口,仍有鲜血淌下,像是不断地将力气一点点抽离邵珩体内。
邵珩以养气期在一名金丹修士攻击下撑到现在,已是强弩之末,此刻连天机剑也御使不了,全凭那白色仙剑的主人带着他离去。
在经过一片树林时,树枝似乎勾住了王乐、毛高义的衣服,邵珩手指一颤,抓着王乐和毛高义的手竟脱了开去。不过,两人的身体却并未摔在地上,反而轻飘飘的浮在空中,如羽毛一般缓缓落下。
与此同时,白色剑光也顿住,缓缓降落。
邵珩落地后脚步虚浮,竟一个踉跄,几乎站立不稳。一双手飞快地扶住了他的臂弯,待他站稳后又松了开去。
对方从邵珩手里接过紫烟罗纱,熟练地祭起,掩盖住自己几人的踪迹。
邵珩平复了一下体内气息,睁开眼睛,眼神乍看是惊喜,却是悲色未去。他声音有些低哑,亦有几分虚脱后的无力:“沈师兄,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人将面上灰黑色的蒙布扯下,露出一张俊美无双的脸。
沈元希剑眉星目,语气中带着三分赞叹和七分自责:“邵师弟,是为兄来迟了。”
此次存微众人赴笑浪山庄的开鼎丹会,实际上原本按资历应是沈元希作为归元峰的出使人。但沈元希因身份在门内颇为复杂,地位崇高却如履薄冰,早已深受同辈师兄弟的忌惮。若由他出使笑浪山庄,只怕又会引起另一番门内波折。
正巧,宗门内有一宗要事,需一沉稳之人前往,清静真人干脆让沈元希顶了原本处理此事的外门弟子的位置,避开笑浪山庄这个风头。
没想到的是,沈元希接替那外门弟子外出办事,无意间顺藤摸瓜,竟发现了魔门踪迹,意图此次笑浪山庄的开鼎丹会。他当时知道消息时已迟了一些,又被魔门发现行迹。
丹会之前那夜,正是魔道中一人追杀于他。
沈元希摆脱了追杀之人,却也受了伤,待乔装赶来泉北城时,已从坊间大致上知晓了来龙去脉。他在外搜索魔门踪迹,比王乐还要早一些发现了火曜石矿洞内有异样。
但当时他也只有一人,故而打算另辟蹊径尝试救人,以五行遁法在矿洞深处躲藏寻隙而动。
其实沈元希本另有打算,只是没想到邵珩等人初生牛犊不怕虎,竟接连入矿洞。机缘巧合下又引发了矿洞坍塌,差点将他埋在其内。待沈元希脱困之后,发觉邵珩等人在那名金丹魔修面前已是强弩之末。
沈元希当机立断,使计出手,方才救下了邵珩、王乐。
邵珩心知,沈元希这时候出现在此,其中必有其他隐情。
然而突然之间,邵珩脑中一个念头闪过,脱口而出:“莫非是师兄你将玮二爷解救而出?咦?师兄你……你突破到凝胎期了?”
王乐当时曾奇怪,为何最为重要的欧阳玮竟无人看守?而他发现欧阳玮时,对方整整齐齐躺在地上,旁边有一堆断裂的绳索。
此刻沈元希的出现,令邵珩突然想到,或许是他先解除了困囚欧阳玮的禁制,如此王乐才能轻而易举地将人带了出来。
而后半句话,却是邵珩突然发觉这位师兄双眼精光暗收,修为似是又上了一个台阶。
沈元希微微笑了下,没有回答,却是默认了邵珩方才提到的两件事。
邵珩正欲再询问些什么,远处那火曜石矿洞的方向上,传来一阵阵猛烈的元气波动,似有人在斗法。
其中,有一道如烈焰般炽热的剑意在山林间升起,遥遥感应就觉夜间寒意顿时消散一空。
这道剑意,邵珩也熟悉得很。
沈元希目光一亮,眼睛看着矿洞方向,嘴里对邵珩道:“清阳师叔果然也赶来了!这位千机派的师弟伤得不轻,师弟且在此地照顾一二,为兄去去就来!”
说完,衍阳仙剑如一轮昊日般冲天而起,带着沈元希往来时方向返回而去。
邵珩此刻丹田枯竭,身上伤口尚未止血,方才便有些站立得十分勉强。沈元希一去,他以天机剑撑住身体,走到昏迷的王乐身边,强撑着从储物袋里取出一枚绛云丹,给王乐服下。
绛云丹乃是调理内腑的疗伤之药,王乐此时五内俱伤,绛云丹虽不能立即使他痊愈,但也至少能延缓伤势继续恶化下去。
做完这些事后,邵珩终于支撑不住,跌坐在地,才开始给自己伤处抹上止血药膏,打坐调息。
紫烟罗纱恢复了原状,落在邵珩掌心。天机剑横摆在他的膝头,随着邵珩的一呼一吸,剑身上隐隐流动着一缕玄妙紫光,与邵珩体内气机相合。
远处有火红色的剑光如朝霞艳艳,似林中起火。火红色剑光不远之处,也有一道雪白剑光于夜色中倏忽穿梭。
山林中有无数生物被今夜这场接连不断的异状惊醒,不断惊恐地逃离元气异样的源头之处。嘈杂纷纷之中,传来凝滞、干涩的金铃声,以及不甘地怒喝。
邵珩微微调息了片刻,已恢复了一些力气。他内腑同样受创,只是不如王乐那般严重。他同样也服下了一枚绛云丹,虽然胸口仍如火灼一般疼痛,但比先前已好了许多。
王乐依旧昏迷不醒,面色苍白。身上血迹斑斑,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毛高义的。
毛高义已然气绝了多时,身体余温渐渐散去,皮肤上渐渐有几分青色。
哪怕是最危急的时候,邵珩也没有想过要让毛高义的尸首留在那里。
此人因欧阳玮一丹之恩,不惧旁人耻笑,千里迢迢赶来相贺;因欧阳玮赏识之谊,不顾自身危险也要救出欧阳玮;他与王乐此前从未见面,只知对方是前来解救自己的恩人,就能不惧生死,以命相托!
邵珩心口传来阵阵疼痛,连喘息都比平时困难。然而他看着眼前这个满脸血污的汉子,脑海中拼命回忆着今夜初见时他的音容笑貌,却发觉他根本无法将之拼凑完整。
邵珩霍然起身,以袖将毛高义面上、嘴角血污擦尽,这才看见那张至死都带着一丝欣慰笑意的面容。
陌生,平凡,却令人肃然起敬。
一股无法抑制的悔意,涌上邵珩心头,堵住心口,塞在口中。
他到底是哪里来的自信,能凭自己这个刚刚拜入内门的弟子,从金丹魔修手中全身而退,甚至救出被困之人?
丹会之上,魔门中人的出现,似一簇火苗,重新点燃了他当年对魔道的痛恨。对方掳人索丹,邵珩便从一开始就在想方设法不让对方得逞。这其中,究竟有多少是真正的除魔卫道之心,又有多少是他邵珩自己的执意?
若不是他自作聪明,打算潜伏入矿洞救人,萧毓不会孤身引走玉面书生孙逸之,至今不见踪影、不知下落。
之后行动,他先是思虑不周,被幻魅儿发觉行迹,还差点将尤通等人活埋在矿洞之内;因他修为、能力不足,令毛高义、王乐一死一伤在幻魅儿手下!
看着毛高义平静安详的面孔,邵珩双拳握得死死的,凤目通红,悔意如汹涌浪潮,一浪接着一浪向他袭来。临行前那个在李沣泰甚至陈长老面前侃侃而谈的邵珩,对比此时此景,就如一个笑话。
远处争斗好似愈加激烈,此地却显得愈发安静。
风声呼啸,疏影摇晃,星辉惨淡,凄冷如霜。
天机剑忽然微微一颤,邵珩凤目冷厉,刷然转身持剑而对,语气冰冷地喝道:“谁?!”
剑尖闪耀着寒芒,如一点星光在邵珩手中绽放。
乌云散去,月华流淌,萧毓面色微白、目含诧异,倚树而立。
邵珩再次见到那个清丽无双的面容,心底一块巨石终于落地。两人入夜时分别,到现在下弦月初上,不过短短半夜不到,竟生出几分恍如隔世之感。
萧毓此刻面色苍白,眉宇间有疲倦之色,但看起来皆无异样。
邵珩自她离去后便担惊受怕,方才更是恨自己一开始没立即反应过来拦住她的动作。
连夜奔波,他到此时才终于全身一松。
不过,随着邵珩心神松动,一股怒意再次涌出。
只见邵珩高大修长的身形只行了几步就到了萧毓面前,在她反应过来之前钳住萧毓双肩。
眉峰冷峻、眼神似冰,竟有几分骇人之色。
萧毓引着孙逸之兜了大半夜圈子,体力也近乎枯竭,好不容易借阵法之利甩开对方,勉强循着紫烟罗纱上的神识感应找到邵珩。哪知邵珩先是厉喝一声拔剑而对,待见是她后虽然好像松了口气,但又变了脸色。
萧毓见他面色不对朝自己走来时,有心躲闪但因体力不支被抓了个正着。邵珩十指紧紧扣住萧毓肩膀,萧毓正要脱口指责于他。哪知肩头大力传来,挺翘的鼻尖撞上了一个坚硬、温暖的胸口,差点痛得她险些呼出声来。
月明星稀,有谁的心在痛苦地狂跳,又有谁的耳听到?
第六十章 落子无悔谜未解
凄风冷夜,寒意上梢头;弦月破云,月华如水逝。
邵珩乍见萧毓平安归来,心头的担惊受怕顿时消散一空,转而涌上心头的是对她以自身为饵独立应对孙逸之的滔天怒意。
今夜种种,接踵而来,令邵珩心神紧绷之下,这股恼怒好似最后一根稻草一般,压断了邵珩的心弦,反弹出一腔无法控制的情感。
当他含着一腔对萧毓的怒意和不满走到她面前时,却不知该对她说什么。
说她不该以身犯险?
还是说她不该不顾他的担心?
他知道萧毓一直本事不小,但他越和幻魅儿交手,那抹挥之不去的担忧就愈发如毒药噬心。
直到他的双手不由自主地将她拥在怀里,感受到那柔软娇小的身躯,那无可发泄的愤怒才如漏气一般,一点点消散,徒留杂乱的心跳。
萧毓鼻子撞入那坚硬的怀抱中,隐约有些酸疼。邵珩双臂如铁,牢牢将她固定在怀中,紧紧不松,似要将她一点一点揉入心底。
萧毓挣扎了一下,但她这一晚上孤身与金丹修士周旋,能全身而退已然万幸,如今已是气力皆无,手脚皆软。好在邵珩并无其他动作,只是将她紧紧按在怀里。
萧毓苍白的面上腾起红晕,浓郁却干净的男子气息涌入鼻中,其中还夹杂着些许血腥味。她明眸璀璨中闪过微微羞恼,却忽然听到了邵珩的心跳。
有力,澎湃,却又纷乱,起伏不定的胸膛也透露出胸膛主人心中的复杂难言。
透过缝隙,萧毓看到了不远处地上并列躺着的两人,杏眼当中倏然闪过一丝哀伤。
萧毓倏然了悟,在她离开的这段时间里,邵珩这一身血污下所掩盖不住的惊心动魄,也解释了邵珩如今突然的反常。
“不是你的错。”萧毓垂在身侧的双手举了举又软下,声音从邵珩胸膛之间闷闷地发出:“邵珩,我们出来之前,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邵珩掌心下抚着少女柔软的黑发,嗅着少女身上那独有的菡萏芬芳,心里慢慢地宁静了下来,好似回到了温暖的巢穴。
这个当初在烟波湖畔,突然出现在他生命中的少女,好像总是能轻而易举地看透并感受到他心底的愤怒和哀伤。
弦月如勾,清风似水,远处争斗似渐渐平息。夜色中只余下鸟雀振翅之声,树下两人相拥的影子相交成一线。
“咳!”一声咳嗽打破了平静,萧毓背后的山林里转出一人。
周子安手执着一柄打开的扇子,遮住口鼻,只露出一双带着几分看好戏的眼睛。只是他眼神深处,却有一丝不为人察觉的叹息。
邵珩知道是周子安,臂弯却依旧拥着萧毓,没有松开。
直到萧毓再次挣扎了两次,他才放开了怀中之人,凤目沉沉如海,低声飞快地在萧毓耳边道:“毓儿,今后无论如何,你不许再如今夜一般。否则……”
那低沉的声音就响在萧毓耳畔,邵珩说话间的吐息惹得那白玉般的耳朵有些痒痒。
她正想反唇相讥问他“否则怎样”,抬眼间却和邵珩的目光撞在一处。
那双好看又温柔的凤目中,闪动着十二万分的坚毅和肃然,同过去相比似乎一样,又似乎哪里有所不同。
芳心微微一颤,萧毓长长的睫毛上下动了动,并未出言反驳。
邵珩冲周子安微微点头,却不再似以往热络。因他心底有事萦绕,也没有等周子安说什么,就转头走到了王乐和毛高义身边。
王乐依旧脸色苍白,呼吸微弱。
萧毓主动取出了青华先生炼制的菁璃丹,放在自己掌心。
两颗雪白滚圆的丹丸散发着沁人的清香,灵气十足地落在少女掌心,显然是比绛云丹更上一品的疗伤丹药。
萧毓分别将两颗菁璃丹给了邵珩和王乐服下。
那菁璃丹甫一入口即化作一道芬芳的液体,顺着喉咙入腹。先是丹田一暖,随后邵珩顿时觉得胸口传来一阵清凉之意,再不似先前火烧火灼一般。
再观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王乐,不仅面色比方才红润了三分,呼吸更是平稳了许多。若不看他身上血迹斑斑,直让人以为他不过是陷入了梦乡而已。
邵珩见王乐伤势有所好转,终于放下心来。
时隔数年,邵珩再次见到身边有人无辜枉死。虽然与毛高义不过萍水相逢,但对方舍己为人之举,令邵珩大受震动。他先前因连番大战,又牵挂萧毓安危,一时心力交瘁,方才有了差点乱心之忧。
此刻他冷静下来后,脑海中将所有一切梳理了一番,心里连道几声“侥幸”。
邵珩经此一役,心底警醒了几分。高等修士之神通威力,他往日所见不过皮毛一二,今日若非沈元希意外出现,他只怕反而落入魔门之手。
就算是沈元希,当时也不敢正面与幻魅儿冲突,只行救人之举,便是因为筑基修士与金丹修士之间修为神通到底犹如天堑。邵珩先前谋算之中,虽然已经高估了对手,但显然依旧不足。
这次行动若论结果,对邵珩等人而言,已算得上是成功了。
除了毛高义在离开矿洞后为救王乐而死,其余之人包括欧阳玮皆已安全离去。至于他们五个人,虽是精疲力尽、各有损伤,但到底捡回性命。
邵珩心中突然想起父亲安王曾经对自己的教导:“大丈夫行事,错则改之、行则无悔。”
毛高义的死,令邵珩心底依旧有些沉甸甸的。然而逝去之人终究无法起死回生,与其痛苦自责,不如鞭策自己,待自己手中有足够的力量,方能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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泉北城外发生矿洞坍塌这般大的动静的时候,赤瞳老怪和陈长老这两个元婴真人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异样。
当时,赤瞳老怪正盘腿坐在笑浪山庄正门之前,而陆长棋却在一旁自取了一壶泉北城酒家自酿的清酒,也不嫌弃酒水粗糙,细细品着。
猛然间,城外传来阵阵轰鸣,其中夹杂着些许元气波动。
赤瞳老怪面色一变,陆长棋眼神中也闪过诧异之色。
两人互视一眼,却并未轻举妄动,立即离去。
笑浪山庄内,丹鼎派的陈长老从始至终都呆在乘风堂之内。
东面那废弃矿洞整个坍塌,引发了一阵地动山摇,纵是凡人也于睡梦中被惊醒,更何况山庄内这些金丹修士?
欧阳城、李沣泰和千机派的江真人也并未休息,均端坐在乘风堂内。
几人身下一晃,江真人讶异地询问道:“陈长老,发生了何事?”
“城外东面有异动,莫不是那几个小辈折腾出来的?”陈长老没有说话,心底念头闪过。
欧阳城其实心里也是如此猜想。
他今夜本就是担心欧阳楠他们不听他一开始的告诫,见无援手之下自己跑去救人。此刻城外发出这般声势不小的轰鸣,只怕是果然如他所料,那几个年轻人一时意气深入虎穴了。
忽然,欧阳城怀中与欧阳楠的联络珠子急速震动了起来,发出的竟是先前约定告知他“已救,速速接应”的讯号!
陈长老显然也看见了这一讯号,眼中飞快闪过一丝将信将疑。但他瞬间定神,猛然从位置上站起,语含杀机道:“李贤侄、江贤侄,随老夫一起拦住门外那两个邪魔外道!”
语罢,陈长老身化流光,如流星般遁飞而出。
李沣泰劫鸿仙剑呛啷出鞘,江真人同样化作一道流光,两人没有半分迟疑地紧随在陈长老身后。
然而,山庄外的赤瞳老怪和陆长棋一直在关注着山庄内动静。
陈长老甫一动身,赤瞳老怪就厉喝一声,抓起陆长棋,整个人化作一道漆黑流光,趁着夜色朝城外遁离。
陈长老自魔门现身以来,肚子里就憋了好一股气,此刻终于得以宣泄。他见赤瞳老怪仓皇逃跑,当即长啸一声,音波、气浪滚滚而去,连根拔起山林间无数乔木,化作狂风席卷追去。
赤瞳老怪冷哼一声,身上气势同样全开,反手激射出六道红芒,却是他赖以成名的“血芒爪”。
陈长老这般声势,对同是元婴真人的赤瞳老怪自是无碍。但对陆长棋而言,却不是那么好受。
那音波入耳,陆长棋闷哼一声,耳鼻之中淌下细细血线,神识受创。
陆长棋仍由赤瞳老怪携着自己如丧家之犬一般狂奔而去,面色却十分平静,好似那几道血痕不是自己所流,而是旁人脸上的一般。
他心念急转,既有三分叹息,又有七分冷嘲:果然中途依旧出了差错,不过……好在已达到了目的。
想到这里,陆长棋嘴角牵起一个冷笑,目光中流露出一丝疯狂的神色。
这一局棋,他陆长棋输了棋面。
然而好戏,才刚刚开始。
玄门十宗,魔道五门,不过都是主人手中的棋子罢了。
第六十一章 得返泉北名初扬
鸢离树在夕阳下红艳似火,如张扬热烈的美人,挥舞着红手绢,在晚风中摇曳,发出“沙沙、沙沙”的声音。
无论是被掳走的欧阳玮等人,还是外出寻救的邵珩等五个年轻弟子,皆已连同存微山的清阳道长、丹鼎派的马无季马真人一起回到了笑浪山庄。
而昨夜从废墟之中一剑东来的沈元希,却不知为何,并没有随邵珩等人去往泉北城。
昨夜泉北城外好一场地动山摇之后,原本看守在笑浪山庄门口的赤瞳老怪和陆长棋见势不对,立即仓皇而逃。
虽然丹鼎派的陈长老已第一时间追出,只是赤瞳老怪这个元婴修士,别的本事或许没有,但逃命本事一流。这个原身是一只穿山甲的魔门散修,曾在天妖谷的长达数十年的追杀下存活至今。
故而陈长老、李沣泰以及千机派的江鑫真人,最终也只能看着遁入地下的赤瞳老怪余踪感叹鞭长莫及。
至于这次来犯的其他魔门几人,也基本上非死即伤。
“千峰双杀”两人本是去拦截丹鼎派前来支援的两位金丹真人。
因对方以逸待劳又设下了阴毒陷阱,丹鼎派中的俞荣、马无季两人失了先机,被陌千川、北堂峰两个人围困住。
俞荣当场身死,马无季被对方陷阱困住。眼看就要步上俞荣后尘时,存微山的清阳道长携剑而来。
清阳道长从陷阱中救出马无季,合力斩杀“千峰双杀”之一的陌千川,而北堂峰则身负重伤逃走。
邵珩当夜从沈元希处得知,他此前发现魔门踪迹后就立即传讯宗门。而清阳师叔自数年前替宗门捡回邵珩、上官诚泰等资质绝佳之徒后,就时不时被太尘真人派出去办些杂事,美其名曰“外出寻访有缘佳徒”,令清阳道长近几年几乎没完整呆在存微山内过。
接到沈元希秘讯时,清阳道长当时就在附近不远处。于是他立即寻找到了因受伤正在休养的沈元希,并得知了来龙去脉。
有清阳真人相助,沈元希丹会前夕被魔门追杀时所受之伤基本上好了大半。两人一起秘密赶到泉北城,却发觉魔门已然下手掳人。
沈元希同邵珩一样,发觉“千峰双杀”的离去定是为了拦截丹鼎派前来支援的金丹修士。所以,他和清阳真人兵分两路。由清阳赶去援救丹鼎派来人,而他自己则先在泉北城外探寻被掳走之人的下落。
当夜,沈元希同邵珩简单叙述了一下这几天他经历的事。邵珩那时才明白,虽然火曜石矿洞废弃多年,内里结构再不稳,也不应被尤通的几张爆裂符就引发矿洞不稳。
沈元希寻到矿洞时,虽然已是凝胎期,但因独身一人,自也不会轻举妄动。他潜入其中,先是探明关押了欧阳玮的地方,并解除了欧阳玮身上绳索禁制,打破了矿洞口的关押符阵。
因赤瞳老怪一开始在欧阳玮体内下了独门禁制,以沈元希修为自是无法解开,只能暂时放弃将人带出的想法。
但沈元希却并未离去,反倒干脆深入矿洞内部,以五行遁法藏匿在矿洞之中,一点点开始破坏矿洞内部结构。打算之后以轻微地动,引发幻魅儿等人警觉,迫使幻魅儿等人误以为此地山体不稳,将众人带出。
如此乘机再行救人之举。
没想到的是,邵珩等人竟也入洞救人。
那尤通恼恨自己等人被关押,临走前设下爆裂符,恰巧使得支撑矿洞的支柱被炸断。又有王乐以四尊傀儡自爆压制幻魅儿,这才最终导致整个矿洞一举坍塌。
之后的事,邵珩都知道了。
沈元希吓退幻魅儿救人离去,清阳道长匆匆赶到拦截幻魅儿。
至于被萧毓带着兜了大半夜圈子的孙逸之,在屡屡追赶萧毓不上之后,动手强掳却反被萧毓引入先前设下的“小颠倒五行阵”当中去。萧毓自小被萧卓这个神州阵法宗师带大,又岂会弱于阵法之道?
误入颠倒五行阵的人,如坠浓云迷雾、耳目俱失效用,难以寻到正确的方向。且其中阵法随人之心念浮动,生成诸般幻象,不仅是神州赫赫有名的阵法之一,也是最为繁琐的阵法之一。
萧毓临时所设,又因修为不足,只能化繁为简,但也足够临时困锁住那玉面书生孙逸之,从而摆脱此人纠缠。
待孙逸之脱困而出时,已然察觉事情不对,又遇到了丹鼎派的马无季。两人争斗了一番后,因马无季体内伤势未痊愈,被孙逸之逃走。
而幻魅儿被清阳道长剑气所伤,正要伏诛之时,却施展《幻阴姹女大法》中的两伤术法,化作一朵粉色云雾瞬间遁走,令清阳道长气得牙痒痒。
不过说来却也正常,修炼到金丹期这一层次的修士,或多或少皆各有一二保命手段。若非提前知晓对方手段,同等修士确实难以拦截住。
欧阳楠先行带着欧阳玮回到了笑浪山庄。
故而未等邵珩等人回来,所有人皆知晓他们这几个弟子不仅躲过了山庄外赤瞳老怪的耳目外出寻到了魔门藏匿之地,更是在孤立无援地境地下深入虎穴,竟还真的将欧阳玮救了回来!
得知邵珩等人生死未卜,而欧阳楠却先行折回之事后,一向在人前十分温和且无争的欧阳城当场大怒,差点动手打了这个除了嫡长孙外最为看重的孙辈。
若非身为存微山代表之一的郑英在场,只怕欧阳楠真要被欧阳城以家法伺候。
不过,就算有郑英求情,欧阳城依旧脸色铁青的狠狠责罚了欧阳楠:“你那几位存微山、千机派的师兄师姐都尚在外为我欧阳家拼命,你却独自返回。就算当时情景危机,但你为何不事后返回相助?或是及时报讯,让我们好前去救人?你竟只想到你二伯安危么?他们不惧生死为解我笑浪山庄之困,你却忘记了何为‘道义’二字!我看你也先不用回丹鼎派中修行了,好好在家里反省半年,再说其他!”
欧阳楠被骂得面色涨得通红,恨不得地上有条缝能钻进去。若非清阳道长及时带着邵珩等人安全返回,只怕他先要为自己的举动而苛责自己了。
先是欧阳楠返回时的解释,又有见魔门中人逃窜而去而纷纷归城的尤通等人的四处宣扬。泉北城内经过昨夜一晚惊天动地的打斗声,本就没几个人睡得着。第二天天微微亮时,邵珩、王乐等五个筑基期修士“不畏生死、瞒天过海、巧计救人”的英勇事迹已然传遍了整个泉北城。
其中,因尤通只见过邵珩和欧阳楠,两人当中邵珩行事稳重、果决。而临去前尤通惊鸿一瞥看见邵珩展露的绝妙剑术,更令他尤其推崇。
加上有传言邵珩此人在前几日的丹会比试之中,以一身精妙剑术助存微山夺得魁首。于是,待到了第二天下午,邵珩这个存微山玉泉峰内门亲传弟子的名头,已然如尘喧嚣而上,传遍了家家户户。
人人皆知存微山有个少年英豪,修为不过养气期却身负惊绝剑术,年纪虽轻却侠肝义胆救出了落入魔爪的众人以及笑浪山庄的玮二爷。
莫说泉北城内人人争相传诵此事,就是笑浪山庄内其余各派也或多或少也在谈论邵珩救人之事。
然而,邵珩等当事人却完全不知晓外界之人如何言说,均因此行而各自闭门休养。
五人当中,周子安最为轻松,因他先引走的魔门弟子修为低下,为了不弄出动静而稍费了些功夫。解决那个魔门弟子之后,他便去循着萧毓踪迹而去,欲助她一臂之力。
然而萧毓逍遥御风步速度极快,带着孙逸之已然离去极远。待他好不容易找到萧毓时,萧毓已经自己设计了“小颠倒五行阵”困住了孙逸之,安全脱身,只是真气耗尽、气力皆无。两人相遇后由萧毓根据紫烟罗纱的神识感应,寻到了邵珩。
受伤最重的是王乐,就算当时幻魅儿那一击由死去的毛高义抵挡了大半。但那金丹修士的含恨一击,余波也足够王乐躺床上休养好一段时间了。不过笑浪山庄擅长医术,又有无数外界垂涎三尺的灵丹妙药相辅助。
如此不计成本的接连治疗之下,到了这日傍晚,王乐终于从昏迷中清醒了一小会,才令千机派的江鑫真人终于长吁了一口气。
邵珩本人受伤虽不如王乐那样重,但也好不到哪里去。清阳和李沣泰将他带回杜蘅院里,又由庄主长子欧阳瑄亲自前来替他调理治疗,心神疲倦之下陷入了沉睡。对外界之事,丝毫不知。
“清阳师兄,这次幸好你在。不然邵珩这几个胆大包天的小子出了事,我回去后又如何向掌门师伯、太皓师祖交代?”李沣泰一向有些清冷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疲倦道。
清阳道长摸了摸胡须,他心里知晓这个师弟其实远比自己及其他几个师兄更辛苦。因是太尘师叔的弟子,清岚师妹掌外门弟子教习之事。清弘师弟和李沣泰之间,又以李沣泰更受太尘师叔器重,被委以宗门对外礼仪的一应事务,身上担子比谁都重那么一些。今日李沣泰有此感言,清阳道长方觉得自己这几年被太尘师叔使唤的苦闷散去一二。
“这次确实是恰巧,不过……我只是路过来充当个打手罢了。此次魔门掳人之事能解决,还多是依靠元希、邵珩等这些年轻人。”清阳道长也累了几天,说话间大马金刀地坐下:“胆大包天也好,机智果敢也罢……宗门内新一代弟子中,一直是元希这孩子一枝独秀。可是宗门传承不可能只靠元希一人。邵珩行事虽有欠缺,但他还年轻,多磨练磨炼就好了。”
李沣泰闻言面色微肃。
他听出了清阳道长话中潜在之意,目光中闪过一丝亮芒:“掌门师伯将邵珩交给太皓师叔,并指明是替清言师兄所收……果然是,有所安排么?”
清阳道长“嘿嘿”一笑,没有说话,只端起杯清雾茶一饮而尽,连茶叶都没嚼就吞了下去。
第六十二章 渡心魔菡萏助长
漆黑旷野之上,蔓延着无数火光和厮杀。山似乎在崩塌,地似乎是晃动,狂风在呼啸,千千万万的生灵在着黑暗中瑟瑟发抖。
天空如被墨色染过,其中有一道血红色的裂痕划过天际,当中露出一双冷漠无情的眼珠,无悲无喜地看着天地苍生。眼珠转动间,有无数形容可怖的怪物出现,纷纷落到地上,张开嗜血的獠牙。
天地间苍夷满目,罡风凛冽似刀,无数生灵、草木皆陆续消亡,鲜血似染料一般淌过大地,蜿蜒成河。
有人跪拜在地,朝一个方向叩首,祈求垂怜,却被狂风卷走;有人提起武器,砍向穿梭在大地上的暗影,却沦为怪物口下食物;有小部分的人则聚在一处,静默在地,在数人的引领下,口中发出祷祝声,期盼着救赎。
邵珩不知身在何处,似乎高高立在空中,俯视着大地上的一切,耳边听到地上那恸彻心扉的哀嚎,心里有一种无可名状的愤怒在蔓延。在他身前,无数黑色的云雾翻涌似海;在他身后,是勉强还保持原状的大地山林。
就好像一道屏障将天地隔绝成两个世界,一面森森如修罗地狱,一面尚存生机却岌岌可危。
黑色罡风中猛然间有缕清风倏然暴涨,天地似有无数蒲公英状的事物随风而动,汇聚到苍穹之上,汇聚到那道血色裂痕之中。
邵珩胸腔内有一种深邃到刻骨的哀伤在蔓延,他还来不及想些什么,眼前场景一变,令他脸色铁青。
邵珩眼前似回到了废墟矿洞之外,王乐、毛高义如两具死尸,一动不动躺在地上,身下淌出无数鲜血。幻魅儿美艳如毒蛇般露出贪婪的目光,玄牡情丝缠紧紧将自己裹住、缠紧,令他无法呼吸。
而那双一点点扼紧萧毓纤细脖子、在她身上游走的手,更是令邵珩怒火冲天、理智不存。萧毓清丽的脸上有泪珠留下,似烫在他的心底。
然而邵珩却身不能动、口不能言,眼睁睁看着一切。一股绝望的愤恨似火从心底烧起,直冲灵台,似乎要将他的理智燃烧殆尽!
忽然,邵珩先是感觉手臂处有一股冰凉、锋锐之意浩瀚如星、奔涌如雷,涌入体内,将他体内这股燎原之火一一浇灭。
邵珩心神一清,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丹田内真气自发循着《玄元存微歌》的口诀开始运转,一口口轻盈如水的真气在丹田内四处游走,又有源源不断的天地元气加入其中。而丹田内另有一股少量却精纯无比的元气,从某个地方钻出,与其他真气汇合成一处。
邵珩自服下菁木菡萏莲子后,其中那庞大且精纯的元气从未停止过改善邵珩身体的过程。而邵珩也从未将其中元气完全的利用转化成自身修为。
此次邵珩与金丹初期修士争斗之下,真气耗尽,丹田近乎干涸,却反倒因此使得菁木菡萏莲子自发涌出,助他修行更上一层!
不知过去了多久,邵珩丹田内的真气循着《玄元存微歌》路径在体内游走,复又回归丹田,一口口仙家真气不断凝聚、散开,再九九归一。
猛然间,邵珩丹田一震,虽在睡梦之中却觉得眼前光华绽放,如曜日当空。眼耳口鼻皆有所震动,灵台一股剑意勃勃而发,灵性十足的欢欣鼓舞。
而后,邵珩好像看到有七条迷你小龙在眼前游走、嬉戏,如云似水、清莹剔透。他恍然有所悟,正想睁开眼睛,却觉得身下一空、身上一重,耳边传来有人低呼声。
“咳咳!”邵珩迷迷糊糊间被什么木屑呛到了,睁开眼仔细一看,发觉自己所躺的床榻竟塌了下去,上头支撑也断裂开来压在了他的身上。
邵珩尚沉浸在梦中所见情景中,依旧有几分心有余悸,耳边却听到熟悉悦耳的声音带着几分惊喜和嘲笑,如玉珠击帘一般传来:“你……睡了一觉,修为增加也就算了,怎么还这么大动静,连床都弄塌了?”
邵珩抬眼一看,萧毓蹲在地上,双手抱膝地看着他。就像是数年前那个晚上,那个未长开的少女也是这样歪着脑袋,一脸好奇地问自己:“你为什么不哭呀?”
邵珩心底思潮如浪花,一浪一浪地拍过,这才想起自己是身在笑浪山庄的杜蘅院里,而不是泉北城外那个矿洞废墟之外。
王乐已无性命之忧,而萧毓更是好端端地站在自己面前。
邵珩听了萧毓的话,下意识内视丹田,惊讶地发现体内真气忽然窜涨了一倍有余,竟已然存了有六十三口真气,九九归一化作七团白光蜷缩在丹田之内。仔细看去,每团白光内隐约各有一条小龙形状在内游走,精纯之极,远远超过邵珩先前所有。
无论是邵珩还是萧毓都没想到,原本至少在邵珩修为达到炼气化神后才能将那菁木菡萏莲子内的元气完全化为己用。
当时邵珩在睡梦中被魇住,却是修行之人必会遇到的心魔反噬。便是旁人所言的“走火入魔”,若无天机剑及时护主,保持邵珩神识清明,只怕邵珩此刻早已在睡梦中陷入了神识狂乱。
而修行之人每个修行阶层,都必定要经历心魔反噬这一关。
若抗不过,则或爆体而亡,或神识错乱;渡过之后,自然而然会修为有所增加。
正因为如此,先是邵珩被幻魅儿连续逼进绝境,后有邵珩渡过心魔关隘。于强压之下最终刺激了菁木菡萏莲子内的庞大元气,在他沉睡放松之时送了邵珩一份大礼。
这一睡,邵珩不仅真气数量增加,也愈发精粹,更是省却了他起码一年的修炼之功。此刻的邵珩,虽然依旧是养气期修为,但随时可踏入筑元期。而他体内真气之纯粹浑厚,丝毫不比一些筑元修士低了。
邵珩身上衣衫还是昨夜那身,上头仍有血迹斑斑。如今床铺因他修为增长、气机外泄,不受控制之下碎裂开来,一屋狼藉,人也显得有几分狼狈。
萧毓也是听到屋内动静才刚刚进门,见状捂嘴嫣然一笑,飘出门外。她站在院中,俏生生立着,回眸间萧毓伸出一根晶莹手指在自己脸颊上快速上下轻刮,冲邵珩做了个鬼脸。
邵珩凤目一嗔,挥手间带上房门,换上干净衣袍,将自己整理了一番。只是,邵珩看着屋内那被他气机震散的床榻,却有几分尴尬和莫可奈何。
只是,屋外已传来清阳道长洪亮的嗓门:“邵珩!你小子搞什么鬼?刚才怎么回事?”
邵珩连忙打开房门,就见清阳道长对萧毓道:“你这鬼丫头在外头干什么?邵珩不让你进去?”
就见萧毓眼睛眨巴了两下,面上顿时换了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似委屈之极,竟是默认了清阳的话。那杏眼中盈盈如水,布满了委屈神情,看起来好不可怜。
就差没伸出一根白嫩嫩的手指指着一脸懵然的邵珩了。
清阳道长“哈哈”大笑,伸出一指笑着冲萧毓摇晃了两下。他和清文道长都在齐国邑都见过萧毓,自然是知晓这个化名“上官渔”的少女真实身份。萧卓修为高绝,又和存微掌门太微真人是忘年之交,彼此间以同辈称呼。按说,萧毓和清阳等人也算得上是同一辈,但萧毓也未曾以此自骄自大,一直对清阳等人恭谨有加,以叔伯辈相称。
清阳对萧毓脾气甚为了解,方才也是随口一说罢了。他大步走到邵珩面前,眼神顿时一凝:“三清祖师在上,怎么你小子受伤后睡了一觉修为暴增了一倍?”
清阳道长上上下下打量了邵珩一番,右手不由自主扯了扯胡须,眼睛瞪得有如铜铃:“欧阳瑄给你吃了什么灵丹妙药?竟然一口气到了养气后期?不对!你……你丹田现在几口真气?是四十五还是五十四之数?”
邵珩稳了稳神情,淡定道:“师叔,我刚看了下,是七口。”
“七……七?!”清阳道长手上一用力,扯了两三根胡须下来。他问的是总数,邵珩答的是凝练后的真气之数。
清阳道长脸上神情有几分惊骇莫名,却没有十分高兴,反倒是第一时间闪电般探手钳住邵珩脉门。
邵珩知晓清阳师叔在担心什么,却不慌张,面色淡然地任由他探查自己体内情况。他方才已自己查探了一遍,身体内并无异样,甚至生机、血气皆比受伤前还要旺盛,似乎没有留下一点暗伤。
虽然他不知晓为何会突然修为增长,但绝对不是丹药之功,却也没有留下任何后遗症。
清阳道长缓缓收回手,面上依旧有些惊讶,不过他确实也没有发现什么不妥。若是他知道邵珩此番经历是门外萧毓那一颗菁木菡萏莲子的功效,只怕清阳道长当场要哭求这小姑娘再多送几颗了。
菁木菡萏珍惜异常,莲子更是稀少。而萧毓自己小时候被萧卓喂了一颗,故而修为进度比旁人都要快。她站在门外,看着邵珩模样,大约猜到了一些,却只是笑盈盈地站着,没有出声。
“咳……师叔,您有什么事?”邵珩见清阳师叔仍有些发呆,不由出声询问道。
就算他醒来时动静大了些,以师叔修为自然知晓他平安无事,却不知道他为何特意过来看一眼。
清阳道长收回看怪物一般的目光,正了正神色,又见邵珩屋内碎了一地木头,只好站在门口说话。他在外人面前自然一脸严肃,但在师兄弟间或是对亲近师侄们向来无拘无束,此刻脸上竟无半分嬉笑之意。
“此次魔门来犯,个中蹊跷甚多,我们几个门派之人商量了一下,决定继续在泉北城呆个三五天再走。一则观察下周边形势,看魔道中人是否真的完全退走;二则……丹鼎派中的俞荣真人因此事兵解,送他前去人间转世重修也需提前做些准备。”
邵珩面色一肃,想起了死去的毛高义,以及重伤的王乐师兄,心情顿时沉重了几分。
第六十三章 芸芸未必泯众生
距离笑浪山庄举办开鼎丹会,已经过去了十天有余。魔门来袭的一场风波,在邵珩等人以及来援的清阳道长相助下,化解于无形之中。
丹鼎派的俞荣真人兵解后,由其师兄钟阳、马无季以及笑浪山庄的嫡长子欧阳瑄,亲自送往凡间转生。此后待其成长,丹鼎派中人自会前去尝试引其入道重修,或许还能重踏道门。
同尚有一线重返道门之机的俞荣真人相比,死于幻魅儿手中的毛高义,却是不知将魂归何处。毛高义修为不过养气期,死后一点灵识泯灭无知,无法由人护持转生。
纵然此后或许还会有毛高义的转世之人,但如此,世间已无再毛高义此人。
毛高义无亲无故,一身孑然,所交好友也不过一二,皆远在天南海角,无法得知此地情景。但是却仍有人依着世俗礼节,于毛高义头七之时,送葬于泉北城外。
毛高义出生于神州西南一处小村落中,距离此地遥遥有千百里。不知从前毛高义的绮梦当中,是否曾想过,这片泉漓湖南畔的平原上,是为其归骨所耶?
送葬那日,是尤通打理了一切事物。因修道之人本就超脱世外,故而所有礼节也一应从简。魂骨安放之所,由泉北城有名的风水先生所选。十分恰巧,离他殒命之所相距不过百余米,就在那片火曜石矿洞废墟南侧。
尘土掩盖了棺木,也掩盖了毛高义的所有过往。
邵珩亲手在毛高义墓碑上以天机剑刻下毛高义名字,以及“侠胆义骨、灿如日月”八字。
尤通不复往日市井无赖之相,端庄肃穆,高举一根点燃的长香拜伏而下,唱诺:“愿免众苦,得还人道。”之后又言:“老毛,你无亲友在此,此后清明秋祀,我尤通活着一日,便不会让你孤独于此。”
朱三烈、宋大龙等几个一起被掳走之人也在现场,纷纷上前敬香。除了尤通之外,其余人皆居无定所,但也纷纷道不会忘记共患难之情。
周子安、萧毓站在邵珩身后,两人并未上前,只默然看着毛高义下葬的整个过程。
按说,毛高义舍身所救之人是千机派的王乐师兄,此时本不应缺席。但王乐因伤重难愈,笑浪山庄庄主欧阳城亲自诊治之后,也告知其需好生休养上半年。否则轻则伤势反复,重则损坏道基。
而且,王乐自回到笑浪山庄之后,绝大多数时间都在昏迷之中,少有清醒的时候。也不知晓今日,是尤通安排毛高义出殡之时。
邵珩与毛高义所见总共不过两面,初见于矿洞牢房之内,再见于幻魅儿追杀之下。毛高义在被掳走之人当中,虽然修为最高,却十分不起眼。一眼看去,只会将他埋没在人群当中。
神州浩渺,无数能人异士辈出。在万千修士当中,毛高义可谓是最为普通的一人。
然而,这不起眼的土包之下,却埋着一副令人动容的侠胆义骨。
令邵珩此生牢记在心,不断地告诫着他,不断地警示着他。
告诫着他曾经的稚嫩,警示着他曾经的无力。
邵珩微阖的凤目中,闪耀着悬珠一般坚定的光辉。
此时天边霞光愈发灿烂,一轮红日跃出山头,驱散清晨的露珠和寒意。
尤通知晓邵珩等人本该昨日就离开泉北城返回存微山的,是特意为了今日才迟了一天离去。其余存微山弟子皆在泉北城南面云霄飞舟处等待他们,所以也不多说什么,便打算同邵珩几人拜别。
对方是名门正派弟子,同他们这些人如云泥之别。此一去只怕日后再无交集,尤通亦不敢高攀其他。就是今日邵珩等人愿意送毛高义一程,已让尤通心生感激。
散修修行,向来无比艰难,亦危险远超旁人。对他们而言是千载难逢的机遇,在邵珩这些名门正派的弟子眼中,可能不过是食之无味的鸡肋。
为不断向上挣扎,尤通深知自己这种人的朝不保夕。故而对毛高义这般勇义之举十分感佩。同时亦心有戚戚。
毛高义离世尚有他收殓打理,有邵珩、周子安及萧毓这般神仙人物相送。若日后他尤通意外而亡,也不知埋骨何处,是否有一处安睡之所?
还是身死道消,乃至粉身碎骨、魂飞魄散?
尤通心底叹息一声,便打算同邵珩几人告别。只是他刚刚举步,就见邵珩霍然抬头,周子安及萧毓面上亦流露出十分惊讶的神色。
尤通心里一紧,当即精神紧绷,如一只警惕的野兽一般,打量着四周环境。
但见晨光之下,山林薄雾之中,有几道人影快速地透雾穿林而来。
其余人也纷纷与尤通一样,如炸毛的野兽,紧紧盯着来人身影。笑浪山庄自丹会比试之后,就一直开启着护庄大阵。就连泉北城城墙处也在魔道退走之后布置好了阵盘,严防魔门去而复返之事。
泉北城外百里内亦有派护卫不时巡逻查看,再不似先前松懈之态。
此时忽然有人直奔他们而来,自然让这些刚刚被掳走一次的人心有余悸,警惕万分。
对方丝毫没有掩饰,在尤通心底还没转过弯时已出现在他们面前。
尤通看清来人后,竟一时没忍住,抬手揉了揉眼睛,似是不可置信。
当先一人长得高大威武,隆鼻宽额、面蓄胡须,神情凝重。他右手高举一坛酒,没有看尤通等其他人,“砰”地一声将那坛需成年男子环臂而抱的酒坛子砸在毛高义墓碑之前。
此人正是同被魔门掳走的欧阳玮。
欧阳玮“啪”地一声拍开坛上泥封,顿时一股浓郁淳厚的酒香散发在清晨霞光之下。他轻松举起酒坛,微微倾倒,那玉液一般的酒水如清泉洒在毛高义墓碑之前。
烈酒三觞,追怀罔顾。
毛高义虽不是救他而死,却是因报他之恩而来,方会卷入是非之中。
欧阳玮数年前不过举手之恩,毛高义竟时刻记挂在心。此次千里迢迢听闻开鼎丹会,才来略送薄礼,稍还恩情。
又是因为他欧阳玮竭力相劝,才会流连在山庄外宴席之上,最终被他牵连落入魔门手中。故而,他从欧阳楠那里听闻了此事后,也不顾身体刚刚痊愈,就带着烈酒而来。
至于欧阳楠,则仍因当时提前带欧阳玮返回之故,被欧阳城禁足在山庄之内。
而真正让邵珩、周子安和萧毓面色微变的,是欧阳玮身后几人当中的一个。
本应该昏迷不醒,或是在床榻上休养的王乐,竟也出现在了此地。
只见他面色苍白,一左一右皆有两名千机派的弟子搀扶而来,就知他身体状况十分不佳,连行走也十分耗费力气。
邵珩大步上前,正色道:“王师兄,你怎可不遵医嘱?”
左边那个千机派的师弟面露苦笑道:“都是我多嘴……提了今日之事……王师兄无论如何也坚持要来,就是江师叔也劝不住。”
王乐勉强自己站稳,微微推开左右两名师弟的搀扶,说话声音依旧有些虚弱,却无比坚定:“毛义士是因我而死,我如何能不来相送?”
说罢,王乐站直身体,伸手整了整衣衫,扶了扶头顶之冠。
邵珩这时才发现,王乐穿戴竟十分不凡:只见他头戴紫金玉星冠,身披玄羽太极裳,脚踏七星登云履,竟是神州道门之中最为郑重的服饰之一。
王乐起先几步有些踉跄,那两个千机派的师弟想上前搀扶,却被他拒绝了。随后,王乐一步一步,十分稳地走到墓碑之前,看到了邵珩刻下的八个字。
王乐眼神一凝,默念了一遍:“侠胆义骨、灿如日月……好字!”
最后两字掷地有声,邵珩却从中听出了几分哽咽之意。
王乐右手中出现一柄桃木剑,袖袍挥出,并指而落。顷刻间,墓碑之前有无数醍醐甘露纷纷扬扬洒下。
仅仅是一个动作,却耗费了王乐所有的力气,就要软倒在地,幸好邵珩及时上前扶住。
“舍命之恩,永记在心。”王乐语气平静地说道,“毛高义,好走!”
有风自远处来,又朝远处而去,似带走了毛高义的魂魄,回归那遥远的家乡故土。
欧阳玮举坛而饮,烈酒洒下,悲歌相送。
尤通心底有一股热流散至四肢百骸,眼眶中涌出热意:“值了!”
是夜,邵珩站在存微山返程的云霄飞舟之上,心底仍在想白日之事。王乐和毛高义,一个是高高在上的千机派精英弟子,一个是泯然众人的无名散修,却因这一遭事故,命运被牵系在了一起。
这两人心性皆高洁如日月之光辉,如江海之浩瀚。
虽是邵珩生命中的匆匆过客,却给他留下了极为深刻而不可磨灭的印象。
一缕感悟涌上心头:卑贱中未必无真侠士,上位者未必皆怀义骨。在这浩渺苍穹之下,谁又比谁高贵得到哪里去?修道之人若不能寻至大道,最终也不过一抔黄土、枯骨一副。
唯一有所不同的是,你在尘世间踏过的痕迹。
泉北城外,那片矿洞废墟,彻底掩埋了那夜的一切惊心动魄。
忽然,碎石之中传来些许异样的动静,石块轻轻颤抖,似有什么东西要从中钻出。
泥土松动,夜色中有一人影挣扎而出,推开挡在面前的石块,气喘吁吁地从地底下爬了出来。
此人满面灰尘,泥泞得看不清面容,只有一双燃着不甘恨色的倒三角眼在黑暗中发出阴冷的光芒。
那人衣衫破碎,却仍看得出其一身黑袍。脚步踉跄,显然受了不轻的内伤。只见他一边环顾四周情况,一边朝某个方向蹒跚而去,似寻找安全之所。
忽然,那双阴冷的眼睛微微一凝,山林中似有两点微弱的烛火在远处摇曳。他谨慎地靠近查看,却发觉不过是一座新修的坟墓。
他先是一愣,复又想到了什么,冷冷一笑,却牵动了体内伤势,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他擦了擦嘴角,眼中闪过坚定、冷酷之色,转身朝另一个方向离去,渐渐消失在黑暗之中,就好像从未有他这样一个人出现过一般。
第六十四章 共赴云溪 姜石惹事
云溪村,姜家。
天空由西到东从浓墨一般的漆色渐变成绚烂的浅紫,云彩微微浮动,好似要遮住那些调皮的星星。
姜家破旧的小屋远远孤立在村落西边,小屋内没有一丝亮光,好似主人仍在安睡。云溪村一向贫瘠,烛火基本上是村中零星几个大户才能拥有之物,更遑论只剩一个十来岁孩子的姜家了。
更何况,此时已日出将至,所有人都还在贪恋着被窝的最后温暖。因为当太阳升起时,一天繁重的劳作又即将开始。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里的人生再简单、平凡不过。
没有城镇的娱乐繁华,更无寻仙访道的痴梦。
但在这里的许多人,却有一个完整的家,或许平凡无趣,却是多少人难以期盼的温馨。
除了姜石。
姜家本是外来之户,就算民风淳朴,已多少有几分排外之意。姜父有一手上好猎术却是个耿直的脾气,更是在之后得罪了不少人。姜石所言其父死亡并非意外,而是人为,亦非全无道理。
所以,姜石从来都不认为自己是云溪村的人。
本该在睡梦中的姜石,灵巧如一只山野间的狐狸,从云溪村西面的大山里倏地窜出,悄无声息地来到村中一户人家围墙之外。这户人家看起来房屋簇新,砖瓦皆是新砌过一般,造型带着几分清雅,显然在村中不是一般农户。
尤其是此刻,这户人家灯火通明,内里隐隐传来男子怒斥声以及妇人压抑不住的悲泣之声。一方面,再次彰显此户人家地位不凡,另一方面也预示着此时这家人中有什么大事发生。
自邵珩离开不过十来天,但原本瘦骨嶙峋、面黄肌瘦的姜石已同先前大不一样。虽然看起来依旧瘦弱,但那小小身板之下却蕴含着堪比成年男子的力量,面色也远比十几天前红润。
他本就眉眼不俗,在练习了邵珩传给他的基本拳法初步炼体,又见识了一点点仙家风范后,姜石愈发显得比同龄人成熟许多。那双在邵珩看来愤世嫉俗的眼里,也没有了之前那种死气沉沉的绝望。
虽然依旧带着一丝孤独和桀骜,却也多了七分明亮和生机勃勃,以及……一丝少年的捉狭笑意。
只见姜石掂了掂手里一个不小的布包,“嘿嘿”一笑,抬手间将那布包投进围墙之内。布包准准地落在里面的地上,发出沉闷轻微的“噗”声,之后又回归安静。
姜石做完这件事后,拍了拍手,挺立起身体,面上闪过一丝得意的笑容。再次如一只在夜色中奔跑的野狐,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地回到了自己家,没有被任何村民发现。
将明未明的暗处,传来一声低不可闻地叹息。
原本姜石所站之处不远的地方,突然凭空出现了三个人,若是有村民在此只怕还以为遇见了夜鬼。
另有一人轻笑一声,笑声中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嘲讽:“原来这就是邵师弟要寻的孩子。”
方才出声叹息之人,正是来接姜石一同返回存微山的邵珩,出声说话者是陆济。
至于另一个未发声之人,却是存微山记名弟子、此次带队之一的郑英。
昨日午时,存微山众人辞别笑浪山庄众人,登上云霄飞舟离开泉北城。不过,清阳道长称,先前提前离去的沈元希传来消息,不日也将回归,他先去接应一下。李沣泰担忧魔门余孽虽然受伤而去,但那赤瞳老怪却依旧对他们威胁极大。便让飞舟停在一处,等清阳道长、沈元希一起返回后同行,免得他们再遇到什么威胁。
云霄飞舟虽是飞行代步所用,但防护亦是牢不可摧,在飞舟之上,众人安全皆还算有所保障。
既然要等沈元希,邵珩也想起了还在云溪村的姜石。
这次笑浪山庄开鼎丹会,接连发生如此多的事情,竟让他差点忘记了这件事。要不是昨夜听到李师叔和郑师兄讨论那临去时欧阳城亲自赠送的三枚造化生死丹,邵珩猛然想起师尊身体之事,也才想起还有个姜石要一起带回存微山。
幸好当时飞舟离云溪村距离不是很远,凭他们御剑的速度,半夜就能到。不过,李沣泰也再不似来时放心让邵珩自己一个人前去。
飞舟之上,清阳真人外出接应沈元希,李沣泰修为剑术最高,郑英次之。
所以,郑英主动提出陪邵珩走一趟自然再正常不过。
只是不知为何,当时在场的陆济却也提出愿陪邵珩一同接姜石返回。
邵珩当时也未能理解,不过想来也不是什么纯粹的同门之谊。两人交情不过一般,邵珩也多少看出这位陆师兄看似笑眯眯,同所有人都交好,内里只怕也并非表面那般和善。对沈师兄应也不是他们这些新进弟子的崇拜,否则他不会在清阳道长说出沈元希曾在此地出现过的话后,面色一变了。
其实陆济倒也没啥别的心思。
此次出行笑浪山庄,他本是众弟子中修为最高者。按说,除了李沣泰、郑英之外,一切应以他为首。
但入城之时遇玉虚山宗飞云挑衅,他机变不如邵珩、上官诚泰;丹会比试时,虽然第一局也算大出风头,但邵珩、南宫北斗在第三局之惊艳剑术盖过其他所有人的风头;魔门来袭,所有人皆迫于人质压力暂时无计可施,却没想到邵珩暗地里再出奇计,不仅躲过所有人耳目出城寻找对方藏匿所在,还一举将人救了回来。
邵珩顿时声名大噪,受到了整个笑浪山庄上上下下的尊敬、感谢不说,更是令其他各派长辈交口称赞不已。
按说他修为比周子安高,也不比那王乐差。邵珩却偏偏未选他一起前去救人,陆济心里自然有些恼恨。不过,机会已失,他也只能在门内长辈面前多刷下存在感,表现下爱护师弟、兄友弟恭之情。
邵珩不选陆济的理由其实也很简单:不熟悉,无默契。
王乐指挥傀儡进退有度,一看就知是个大局观十分强的人,后来其言行举止也证明了这一点。周子安虽然中途阻止他拦阻萧毓之事令邵珩十分恼怒,但到底配合默契,行动起来十分配合。
邵珩少与陆济来往,偏偏屈指可数的几面中,陆济给他留下的印象皆一次与一次不同。所以虽然修为高,剑术也不差,却依旧被他排除在外,不敢交心。
陆济那话语里的微嘲之意掩藏得极好,若不是邵珩这段时间一直精神紧绷,对外界十分敏感,也轻易不会发现。
郑英乃是一路从外门之中,在世家打压之下摸打滚爬而上的,远比邵珩、陆济年长,自然也感觉得到陆济对邵珩淡淡的忌惮。不过陆济乃是内门亲传,又是世家出身,还拜在明心峰座下,郑英自然也不会说什么。
至于陆济,对方听得出、听不出都不重要,他在李沣泰面前的一番表态就已然达到了目的。这一遭,只是随便走上一趟罢了。
本以为这个偏僻的山村中长大的孩子,应是个木讷粗俗的孩子。却没想到,看了一场好戏。
粗俗倒没错,木讷却未必。
陆济心想,这个姜石是那短命清怀师叔的亲人,日后若修行,只怕也是要入玉泉峰一脉的。这么个性子,也不知那掌门真人、太皓真人看了会不会头疼?
陆济想得没错,邵珩方才叹息也是头疼此事。
姜石显然不是一个听话的孩子,也不是一般孩子的调皮捣蛋。
他们早就来了此地,却未在姜家寻到姜石,正疑惑间就见那小子从山里窜出,跑到这里。
邵珩等人奇怪之下有心跟踪而来,那布包中之物瞒得过凡人,却瞒不过他们这等修士:里面是一只已然陷入陷阱当中死去的野兔。
而屋内那几个凡俗之人的对话,邵珩三人自也听得一清二楚。
尤其邵珩,不过听了一句,就已知晓此户人家不是旁人,就是当日他来云溪村时,带着一群少年狠揍姜石的陈小胖家。
那陈小胖不知为何,几日前陷入了昏迷状态。村里没有大夫,只有一个只会治些头疼脑热又年迈虚弱的游方郎中。
陈家是云溪村大户,在县城有亲戚,便派人去县城寻医。但是来的大夫瞧了陈小胖的症状,也是束手无策,一口咬定是撞了邪。
陈家吓坏了,陈母日日在心肝宝贝儿子床前哭泣。陈父——也就是当年因一块狼皮害死姜石父亲,又间接害死姜石母亲的人,也是没日没夜地指天骂地。陈家两老年事已高,担忧唯一孙子安危,也体力不支病倒了。
此时的陈家,已乱成了一锅粥。
至于,大夫为何说陈小胖撞邪的原因,就是因为陈家院子中,总是悄无声息地出现一只死兔子。
陈小胖属相为兔。
死兔频繁无故出现在陈家院子中,对应着昏迷不醒的陈小胖,在愚昧无知的村民眼中,可不就是撞了邪么?
邵珩没有理会陆济话语里的微嘲,目光担忧地看了郑师兄一眼。他见对方目光中带着他从未见过的严峻,心里一个咯噔:陈小胖的昏迷,又是怎么回事?莫非当真是姜石这孩子,出手报复么?
第六十五章 蝎霖毒草 异变再生
陈家若真是姜石父母仇人,那倒也罢了。
但邵珩上次观姜石讲述来龙去脉,并无明显证据可证明,皆是姜石自己臆测而出。
男子汉大丈夫,恩怨自然要分明,却不能臆断。
邵珩本打算先带姜石回山,日后再让他凭自己能耐查明父辈真相。但此刻看来,他若不将事情理清楚,郑师兄不明前因后果之下,将此地一切上报宗门,令人以为他年纪幼小却睚眦必报、性情不纯。姜石就只怕不一定能按他先前所想,入存微山外门修行了。
邵珩正担忧着,一直未曾说话的郑英眼神松了松,说道:“小孩子性情未定,难免跳脱了一些。邵师弟、陆师弟,我们还是先去姜家看看。”
邵珩闻弦歌而知雅意,知道郑英看在玉泉峰一脉的面子上愿意给姜石机会,立即点了点头。也不多做解释,带着两人往西面的姜家而去。
观姜石面相,亦不是是非不分、心狠手辣之人,邵珩倒也不信他会对陈小胖做过什么。只是今夜姜石此番行径鬼祟,也令他十分费解。
姜石究竟想做什么?
刚回到家的姜石,自然不知道他方才的一切都落在了他敬重的邵大哥以及他的同门眼中。明明半夜在外,姜石却好像没有什么困意,从水缸中舀了几瓢水扑在面上就算净面。少年蓬蓬的乱发抖了抖,甩去面上水珠,在院子里翻了个跟斗,身体一转站定扎了个马步。
郑英一来就看到那个少年如一张拉开的弓一般,笔挺立在院中,剑眉上仍有点点水珠,其下一双眼睛清亮有神。
邵珩、陆济修为不足,只能依靠摸骨来粗略判断一人修道资质。郑英比他们虚长了几十岁,在外门中送了不知几波弟子入内门,阅历丰富、眼光毒辣,此时天色已微亮,更是看得清楚无比。
这个姜石资质不俗,眼神虽不逊、孤高,但自有正气。
甚至于,郑英差点以为看到了另一个沈元希。
邵珩、陆济这些年轻人只见过如今这个名声响彻宗门的沈元希,却从未见过刚刚入外门时的沈元希。
瘦小,寡言,却有一双令郑英心颤的眼睛。
姜石资质不知到底如何,但至少在郑英看来是已符合入门的条件。
姜石见有陌生人踏入自家的小破院,脸色先是一变,随后就看见了走在郑英身后的邵珩,顿时小脸上扬起无比灿烂的笑容:“师父!”
邵珩脑门上汗都要流下来了,喝道:“不是说了不要喊我师父了么?喊邵大哥!”
“是……邵大哥……”姜石小脸一垮,低声道。
存微山内门亲传弟子要收徒,修为都必须达到观微期。除了清言真人是个特例外,内门此刻收徒的“清”字辈皆是观微期以上。姜石这声师父,十分不合时宜。不过他尚未入门,自然不知晓这些。
陆济面上微微一笑,不知心底想些什么。郑英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上上下下打量着姜石。
姜石被他看得有些害怕,也不知道这另外两人是谁,不由自主地就想后退。然而,不知为何,心底却涌起几分不服气,双脚死死抵住地面,强忍着郑英那好似看透人皮囊的目光,甚至后来还直视了回去。
“不得无礼,这两位皆是……前辈。”邵珩不知该让姜石如何称呼郑英、陆济,一时顿了顿。
姜石顶住郑英的目光,双腿并立站好,有模有样地行了一礼,口称:“前辈好!”
陆济只是微笑点了点头,郑英也没有说话。
姜石感觉到一种难言的压力压在身上,就好像他幼时第一次攀爬身后的山峰一样,看着山顶处所带来的压力一样。
忽然,邵珩开口询问:“姜石,我且问你。陈小胖为何昏迷?”
姜石浑身一抖,这才知道方才自以为隐秘无比的行动皆被邵大哥三人看见了,当即嘴唇微微抖了抖,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复杂神色。
郑英收回目光,微微侧头,似在看周围风景,又似是以耳侧听。
姜石身上压力没有了,心底压力却重了。
少年的脸上闪过几分挣扎之色,最终眼神坚毅,抬头对邵珩道:“邵大哥……”
哪知邵珩一摆手制止了他的话头,薄唇轻启:“是因为蝎霖草么?”
姜石整个人霍然抬头,惊讶地对上邵珩的目光。那双凤目中有温和,有信任,有鼓励,并无怀疑。他眼眶不知为何红了红,点了点头道:“是的,那日在山里……陈小胖带着他的跟班到处拔草,说是要找什么仙草……”
说到这里,姜石“嗤”了一声:“邵大哥教了我拳脚功夫,但在村里不方便练习。这几天我都在山里找地方偷偷练着,正巧看到陈小胖不知好歹拔了根火红色的蝎形草药非说是什么真龙草,要送给他母亲做寿……”姜石咬了咬嘴唇继续说:“那草我以前见过,有只猴子吃了立即就昏迷不醒,最终被山里的秃鹰叼走了……我当时见他一人,还好心劝他,他却不听,将草放入怀里又打算叫人来揍我。我虽然已经不怕他们了,但邵大哥说过不能欺负弱小,我就乘机跑了……后来当天晚上我就听说陈小胖出事了……”
邵珩心底微松,见郑英面上也带着一丝微笑,终于放下心来。
蝎霖草,是由普通灵药被一种叫“毒涎火云蝎”爬过,染上蝎毒变异而得。形状似蝎尾,色如火,乍一看确实有些像龙形。既然沾染了毒涎火云蝎的蝎毒变异而来,蝎霖草自然也通身是毒。
虽然触碰之下还不至于丧命,但蝎毒从皮肤渗入身体,亦让人昏迷不醒。
邵珩和郑英在探查姜石扔进陈家院子的包袱时,除了发现一只死兔子外,还有几根绿色的草状事物。邵珩方才脑中搜索了一番,忽然猜想那会不会是鸡鸣草。
鸡鸣草,草冠如公鸡之鸡冠而得名,唯一的效用就是克制“毒涎火云蝎”。毒涎火云蝎附近常生长蝎霖草,而鸡鸣草便伴生在蝎霖草附近,正合万物相生相克之道。
联想到陈小胖昏迷时脸色潮红、呼吸急促的症状,而附近灵气不足,并无十分厉害的毒物或者妖兽。最大的可能就是生长在深山中的毒涎火云蝎以及蝎霖草了。
既然姜石去送的东西里有鸡鸣草,那陈小胖中毒之因便应如姜石所言,是自己无意间沾染而得,与姜石并无关系。
甚至,这孩子还悄悄去山里寻了鸡鸣草,给陈家送去。
“我……我听母亲说过,毒物的旁边一定有解药,所以我就去那红色草的附近找了……找到了那个……”
“你既然是好心相助,又为何还要特意放一只死兔子?”郑英转过头含着淡淡笑意问道。
姜石瞬间涨红了脸,半响在邵珩鼓励的目光下,鼓起勇气红着眼睛解释道:“我父亲多少因他家人原因而去世,母亲也因此病故。陈小胖一直带着村里其他孩子欺负我,我只是想……只是想吓唬他们一下。”他见郑英没有回答,心底有几分惶恐。
姜石看出,邵珩似乎很关切这个年长伯伯对自己的看法,他担忧是不是这就是邵珩为自己找的师父,不由脱口道:“前辈!”
郑英抚了下胡须,笑了笑:“叫我郑师吧。”
姜石先是一愣,但马上回过神来,欣喜道:“郑师!”
邵珩清俊的面上也闪过一丝笑意:郑英此言已是以他作保,能令姜石入得外门。日后,他再去德修院一趟,拜会下许久未见的周师和陈师,也好将这孩子的事情告知一二,拜托那两位师长多多关照姜石了。
姜石恭恭敬敬施了一礼后,复又看向在一旁的陆济,眼神切切,又时不时看看邵珩。
陆济眼神微眯,轻笑一声,随意道:“我不是什么师长,我姓陆,就和叫他一样,叫我一声大哥就好。”陆济指了指邵珩,笑得倒也和蔼。
以他为人,也不至于为难个小孩子。
事已明了,邵珩等人便打算带姜石回去。
不过,那陈小胖之事,还需了解处理完毕。毕竟,蝎霖草之毒虽不致命,但据姜石所说,陈小胖也已昏迷了数日。耽搁久了,到底会烙下病根,影响日后身体行走。
此事,便由邵珩出面去解决了。
郑英等着姜石收拾东西,并时而询问一些琐事。陆济站在院中,双手负立,远远看着邵珩如何被陈家人迎进府内,又如何被欢天喜地地送将出来,眼神中不知闪烁着些什么。
邵珩救醒了陈小胖,根本是举手之劳。倒是陈家人过于热情,拉着他不放,反倒费了小半盏茶的功夫。
他不愿对方知道姜石,生出些其他波折,隐去身形回到姜家院落。院落中只有陆济一人,郑英和姜石皆在屋内,便也耐心等待着。
沉默中,陆济忽然开口:“邵师弟,你初出宗门就扬名在外,不知有何感想?”
邵珩闻言诧异,不知对方此问是否暗含其他意思。但他抬起头看陆济神色,对方面色淡然,就好像只是随口一问。他想了想,便回答:“未曾有过想法。只觉往日在宗门修行,到底只是在一隅观天,不知天高地厚。此次出行,对我大有裨益,却与是否扬名无关。”
邵珩顿了顿,又道:“更何况,我有什么名可扬?”
邵珩说的是心里话,陆济却不一定会这么想,只当是邵珩口头谦虚。他嘴角的笑意微冷,正要说些什么,却见邵珩陡然间面色大变,眼睛中迸射出如剑般锋利的目光,以及瞳孔深处无法藏匿的骇然之色。
陆济浑身一冷,只觉背后有一道阴冷无比的杀机牢牢锁定住自己,令他口不能言、身不能动。
生死之间,陆济脑海中没有想到其他事情。而是有几分荒诞地想着:邵珩瞳孔里倒映着自己那苍白的脸,是那样的可怖、那样的狼狈,同那个过去光鲜亮丽的明心峰陆师兄判若两人,没有丝毫相像之处。
第六十六章 乌金沉木 噩耗传来
远离泉北城三百里外的高空中,李沣泰双手交在背后,劫鸿仙剑藏于鞘中系在背上,一如既往地冷漠表情。
从此处俯瞰云霄飞舟之下,除了洁白云气以及时不时飘过的飞鸟外,能清楚地看到远处那如泪滴一般镶嵌在地面上的泉漓湖。
不知为何,李沣泰今日心底总有一些不安。
“清阳师兄接到沈元希报讯后,一去不返。也不知沈元希那孩子现下如何,当时究竟是有何要事,竟非要独自前去探查?如今讯息中又隐约透露种种不详,需尽快返回宗门上报掌门,只怕事关重大……”
高空之上,风声呼啸,却被云霄飞舟自带的法阵屏障在外。
李沣泰复又想到:“郑英陪同邵珩他们去接那个叫姜石的孩子,按说应在返程了,为何还没到?”
李沣泰心底不安愈发厚重,连古井无波的道心都猛烈地跳动了几下,愈发觉得好像有什么大事即将发生。
魔门无故而来,将他们围在笑浪山庄之中。败退之后,就此无踪影,莫非真是退回云梦大泽?还是……另有图谋?
李沣泰眼神微眯,忽然发觉下方北面处的地面上有些异样事物,心里一紧。他脸色凝重,唤来掌舵杂役,命他降下飞舟,又召集齐所有人在船舱内集中。
“没有特殊情况,谁也不许离开飞舟!”李沣泰严厉地对剩下这些弟子道。说完,也不待飞舟完全停稳在地,就御起劫鸿仙剑跳了下去。
剩余的存微弟子各自面面相觑,南宫北斗伤势已痊愈,依旧一脸桀骜不逊。周子安眼神中闪过忧虑,司建弼低垂眼睑,上官诚泰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萧毓一身素衣羽裳,站在青衣卓然的宁青筠身旁也丝毫不逊色。她下意识地看了宁青筠一眼,对方长长的睫毛覆盖住了眼中神情,便收回了目光。
差点还以为是过去在昆仑山的时候,萧毓心底自嘲一笑,复又在心底对邵珩生起几分担忧来。
她非玄门正道出身,又有两世记忆,对正魔之争并不十分在意。故而一直未深入思考过,此刻邵珩久去不回,她倒心底渐渐同李沣泰一样,涌起几分隐约不安来。
李沣泰离开云霄飞舟之后,如一阵风似地转瞬往北行了半里多,没有发现什么异样。然而劫鸿仙剑光芒吞吐,昭示着仙剑主人并未放松。
春末的天本就阴晴无常,因愈发靠近泉漓湖,树林就越密,光线也愈发暗淡。密林中似有蒸腾水汽,竟在此时起了雾。
李沣泰闭上眼睛,在脑海中回忆方才在飞舟之上看到的异样事物所在方位,同时展开神识探查四周地形。不过片刻,就已有了结果。
李沣泰身前由劫鸿仙剑开道,印有太极图案的道履踩过鲜翠欲滴的草地。忽然间,李沣泰脚步一顿,前方空地之上有两块一大一小的不知名事物。
色乌金,木纹似龙形,有极淡异香,乃是乌金沉水木。这种木头,最适合用来打造像云霄飞舟这样代步工具的内里龙骨!
地上两块,皆是乌金沉水木的残骸碎片。小的那块不过成人手掌大小,大的那块也不过手臂粗细,都被泥土掩盖了大半,只露出其中半截。露出的部分颜色暗沉,似被烈焰灼烧过一般,但在仙剑剑光的照射下,依旧闪过金色的光芒。
这也是李沣泰在高空时偶然一瞥间发觉的原因。
存微山众人不是最先离开笑浪山庄的丹会宾客。丹鼎派因送俞荣真人到转生之所,已提前离去;神霄派、雷鸣寺、玉虚山、钟柳派皆陆陆续续离去,有的比存微山早,有的据李沣泰所知也仅比他们迟上半日。
唯独千机派因门下弟子王乐伤势之故,尚要在笑浪山庄盘桓几日,待王乐伤势稍恢复之后再走。
除了存微山外,离开的几派中,代步工具中用到乌金沉水木的门派有三个。分别是神霄派、玉虚山、钟柳派。
此地竟莫名出现乌金沉水木的残骸,且观其断口和灼烧痕迹,以及周围土壤颜色,分明是刚刚断裂不久就被人掩埋在此。
李沣泰面沉如水,心底那团挥之不去的阴影愈发厚重。他心里已经十分确定,只怕是先行离去的某个门派同道们遇到了什么非同寻常的事情,最有可能的就是魔门中人在此地设伏!
突然,李沣泰眼神微凝,侧耳细细辨别着什么,霍然转向西侧百米外的一大片灌木丛去。
李沣泰走得不快也不慢,前方被灌木草丛遮挡之下,似乎传来细碎的声响。他取出劫鸿仙剑劈开面前遮挡的带刺灌木枝,其下果然奄奄一息地躺着一人。看其身上服饰正是神霄派的弟子之一!
那人身上贴着一道光芒黯淡的符箓,李沣泰知晓正是此符帮这个年轻弟子躲过一劫。不过眼下,这弟子明显已重伤昏迷,符箓也灵气耗尽,才被李沣泰发现。
他立即卷起这个满身血污的神霄派弟子查看,只见这年纪约莫二十多岁的年轻弟子身上多处受伤,依旧不断有鲜血淌下。李沣泰右手食指如电般在对方身上接连点了几下,替这个神霄派弟子止住伤口鲜血。
这个神霄派弟子他自然见过,正是站在郑博安郑真人身后的一名年轻弟子。且看先前郑博安那几天行止,显然这个弟子在神霄派内地位不低。若他每记错,这个年轻弟子叫纪学义。如今,神霄派其余人下落不明、生死不知,只有救醒此子,才能知道神霄派到底发生了何事。
李沣泰立即便匆匆往存微山的云霄飞舟处赶去。
然而不过走了几步,神识就发觉前方云霄飞舟之上亦有所不对。上头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所有人皆聚集在甲板之上,人人面带惶色。李沣泰脸色沉得像是要滴出水来,心底更是闪动着不安。
劫鸿仙剑随他心意一动,化作一道流光,载着李沣泰和那个昏迷的神霄派弟子倏忽一下转回到云霄飞舟的甲板之上。
飞舟之上的人见他回来,皆纷纷围了上来,面上有的害怕,有的不安,更多的是焦急和紧张之色。
“不好了!李师叔!邵大哥被魔门中人劫走了!”上官诚泰一马当先,撞开挡在身前所有,一脸焦急之色地冲过来,冲李沣泰喊道:“师叔!快去救邵……师兄吧!”
李沣泰闻言脑中轰然一声,厉声喝道:“你说什么?!”
“李师叔……”甲板上人群之后,有一虚弱的声音传来。
李沣泰放下那个神霄派的纪学义,所过之处,众人纷纷散开在两侧。尽头处,他看到了被周子安搀扶着、正勉强而立的陆济。
郑英、邵珩、陆济三人一同外出,此刻却只回来了一个陆济!
李沣泰一时忽视了摔在甲板上、呕吐不已地一个少年,回来的不仅是陆济,还有云溪村的姜石。
“发生了什么事?”李沣泰双眉竖起,如剑般刺入两鬓,眼神凝重得可怕。
陆济衣衫上被灼了好几个洞,半只袖子也不见了,右手臂上有血迹尚未拭去,脸色苍白如纸,嘴唇也无一丝血色。他似乎已经耗尽了力气,整个人依靠着周子安身上,眼中闪过恐惧和悲伤道:“师叔……郑师兄……兵解了……邵师弟被一个神秘人劫走了……咳咳……我依靠着郑师兄给的千里挪移符才带着姜石逃了出来。”
李沣泰身形一摇,猛然上前一个踏步,站在陆济身前,一字一句问:“你……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陆济被他气势一压,咳嗽得整个人躬成一个虾状:“咳咳……我们到了云溪村,找到了姜石,正要返回时,不知从哪里冒出一个神秘杀手。修为极高,应是金丹期。邵师弟被对方所制,郑师兄追去解救却不敌对手,当场……兵解了……”
李沣泰脸色铁青,狠狠闭上眼睛。
周子安就在一旁,看得分明,这位冷面师叔眼眶已然红了。郑英师兄一路上对他们多有照顾,且为人和蔼,他们一直都很敬重他。哪知道,此时竟突闻噩耗。
“快……快去救邵大哥!”李沣泰下摆一紧,睁开眼发觉是一个从未见过的十来岁少年。身形瘦小却剑眉星目,满面焦急地抓住自己衣服。
千里挪移符可转瞬之间遁出千里,姜石自小营养不足,身体强健程度仍是凡人,方才一直还处于挪移千里的后遗症当中。虽然先前说不出话,但也知晓眼前这个人是此地主事之人,一恢复就立即求了上来。
“求你,求你快去救邵大哥……他被坏人抓走了!”
小小的少年不断地恳求声在云霄飞舟上不断回响,响在每一个人心底,如一声声沉闷的鼓声砸在每个人脑海,生出哀切。
“是啊!师叔,邵师兄他……”上官诚泰也站在一旁,不断道。
周子安看见李沣泰闭上了眼睛,心底猛地一沉,脱口道:“师叔!难道还发生了什么事?”
李沣泰骤然睁眼,缓缓看过在场的每一个人,语气如三九寒冬般冰冷:“你们……谁都不许离开飞舟……我们立即、马上返回宗门!”
第六十七章 疑云重重 寒心如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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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姜石一弹而起,怒视着李沣泰道:“为什么!邵大哥还活着,你显然是这里最厉害的人,为什么不去救他?”
李沣泰心底那抹隐忧渐渐如一锅焦油,正愈发沸腾,听闻姜石的质问声,本不欲回答。但他忽然想起这个少年是清怀师兄的血亲之人,那隐约似故人的眉眼中充满着愤怒,心里忽然一软,开口道:“因为我暂时不能离开。”
李沣泰环视了一圈其余弟子,见对方目中都蕴含着疑惑,继续道:“神霄派出事了,我方才发现了对方的飞行塔楼残骸,以及这个昏迷不醒的年轻人。魔门中人必定还有后手,对方能攻破神霄塔楼,我们的云霄飞舟也未必牢靠,单我一人不一定能护你们周全。当务之急,是传讯宗门以及你们清阳师叔和沈师兄。让他们想办法营救邵珩。”
李沣泰盯着周子安和上官诚泰道:“我知道你们同门情深,但也要先顾全其余师兄弟。邵珩之事,你们不许插手,也插不上手。统统给我老实地回山去!司建弼,带这个孩子回舱内安妥!”
司建弼目光中虽有忧虑,但行动间没有半分迟疑,立即抓住挣扎不休的姜石,要将他带回去。
上官诚泰还想说什么,却被目光沉沉的周子安按住了。周子安面色有些沉痛且遗憾地冲上官诚泰摇了摇头,心道:被魔门中人抓走,只怕邵师弟凶多吉少了。
杂役已各就各位,正在开启飞舟的防护大阵,舟身轻轻一震,显然就要离地而起,就此离去。
姜石虽然被司建弼按住,但力气不小,兀自奋力挣扎,大喊道:“不!我要去救邵大哥!我要去救我师父!”
他心里惶恐不安极了。
邵珩对姜石而言,意义非同一般,是第一个教会他什么叫做道义,什么事情有所为、有所不为的人,第一个除了父母之外给予他温暖之人。他又如何能眼睁睁看着邵珩深陷险地,而自己渐渐远离。
就在他喊闹不休、心底愈发绝望的时候。
忽然,姜石眼前瞬间出现了一道人影,素衣羽裳、金环束发,容颜清雅不似凡间女子。
只见这个看起来只比他大上四五岁的女子伸出纤纤素手,温柔又有力地在姜石头顶安抚性的按了按,身上绽放出夺目的七彩光辉,化作一道彩虹朝远处激射而去。
“他们不去,我去!”那个清泉般的声音最终响在姜石耳畔,又消失不见。
李沣泰脸色剧变,目光中怒意勃发,呵斥道:“上官渔!”
然而,话音未落,他还来不及阻拦萧毓的离去,就见上官诚泰和周子安亦有所异动。李沣泰气机瞬间笼罩整个飞舟,将舟上所有人牢牢压制住。包括正要御剑追出去的周子安、上官诚泰。
宁青筠手中一抹红色剑光一闪而逝,绝美的容颜在李沣泰气机压制下显得有些痛苦,娇躯微微弯着。她的目光远远缀着那消失在天边的七彩剑光,眼中流露出失望的神色。
李沣泰拦下了剩余的弟子,脸色铁青的开启了云霄飞舟的隔绝屏障,使得任何人都不能进出。但他此时也无可奈何,更何况飞舟上多了陆济和神霄派弟子两个重伤之人,李沣泰也只能先安排人救治。
尤其是陆济,方才只不过简单说了几句,并未详说细节。
除了周子安、上官诚泰外,其余弟子虽然和邵珩不甚亲近,但也十分关心个中曲折究竟是怎么回事。所以,纷纷聚集在陆济房内,一则关心他伤势,一则也是想知道他们去接人过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李沣泰面色十分之差,更令所有弟子心头不安,就像无萍之物,在水面晃晃悠悠。又或许是这云霄飞舟忽然失去了来时沉稳,所有人都觉得身体失重一般,漂浮无依,不知眼前究竟是何迷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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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被众人牵挂担心的邵珩正深陷梦魇之中。
无边无尽的黑暗,有血色的瞳孔注视着自己,似张狂、似嘲讽,还有那欲毁灭一切的疯狂。
邵珩浑身剧痛,双肩上如被连云山所压一般沉重,而心底更是有种绝望的情绪在一点一滴地蔓延开。
“不……不要去……”他不知道在喊谁,有个名字藏在心底深处,却始终说不出口、无法言说。但是邵珩心底有个声音告诉他,眼前这一幕幕黑暗血色之后,生灵涂炭之后,会发生一件事。
一件,令他生生世世难以忘怀的事。
清风起,有无数草木席卷如龙,有无数苍蓝色的事物在空中碎裂。邪恶的黑色在退散,可怖的血色在恐惧,苍生万民在欢呼雀跃,邵珩却只想大吼出声,因他的心痛如刀绞。
猛然间,邵珩睁开双眼,目光所及之处皆是黑暗,不知是黑夜已至还是身处封闭的环境之中。邵珩英俊苍白的脸上满是汗水,下意识一动,却发现双手被什么东西紧紧绑在背后。
他尝试着挣扎了一下,那绳索却越发紧了。
邵珩当即知晓,捆绑他的乃是困真索。困真索,顾名思义,困囚修真之人,是云梦大泽中一种毒龙之筋制成。困真索,越挣扎绳索就越发收缩,牢不可断,无法凭借力量挣脱。
地上干枯的稻草粘在邵珩汗湿的脸上,背后衣裳已因方才梦魇而湿透。
有风从背后吹过,邵珩竟察觉到了冷意。
一个激灵间,他才反应过来,先前发生了什么。
思绪如潮水一般退回,当他假借云游道士之名,去了云溪村陈家治好了中了蝎霖草之毒的陈小胖后,便秘密返回姜石家中。
邵珩正和陆济一起在院子里等着郑英师兄和姜石出来,好一起返回存微的云霄飞舟。
就在他和陆济说话之间,陆济背后竟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一个周身都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黑衣人!那黑衣人只一双眼睛露在外面,细长如丹凤,眼中杀机如寒冰。
那人右手扬起,掌心一个尖锐细长如蛇影般的武器淬着幽幽蓝光,显然沾染着剧毒,见血封喉!邵珩左手闪电般将陆济往旁边一推,右手一招背后天机剑。
刚刚握住天机剑黑色的剑柄时,对方那如毒蛇般的兵器已撞在他横在胸前的剑身之上。
“叮!”对方兵器的尖端点在天机剑不过两指宽的剑身之上,发出十分清脆却又刺耳的声音。
只这一击,邵珩便被拍飞了出去。不仅身躯剧震,右手更以一种有些奇怪的角度弯曲着。兵器碰撞之后,天机剑被拍在邵珩自己胸口,他内腑如遭重创,邵珩根本没有任何反击余地。
“入神期以上的金丹修士!”
邵珩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摔去,骇然想道。
他一拍胸口吐出体内淤血。淤血色深红,从空中如雨落下,看起来好不恐怖。
然而,更令邵珩惊惧的是,那个突然出现的黑衣人身形犹如鬼魅,速度不比萧毓平时闪挪间慢上少许。在刺出一招后,那黑衣人如影子一般紧贴着邵珩朝同一个方向而动,右手掌心似有蛇影闪烁,左手却张开如五爪,抓向邵珩肩膀。
对方修为远超自己,速度奇快,自己仓促间应下一招后右臂已隐约感觉到骨头有些裂开,连握紧天机剑都感觉到疼痛难忍。
此人手段远远超过邵珩之前交手过的幻魅儿,速度若神出鬼没,只怕是专攻刺客一道的修士。
眼看对方左手就要搭在邵珩肩头,邵珩只觉对方背后闪过一抹青色,电光火石间将头往左一偏。
果然,只见黑衣人背后炸开一道青色剑气,如一道青色利箭穿过黑衣人肩头上方,堪堪擦过邵珩耳边。
黑衣人为躲开背后剑气,去势一顿。邵珩乘机心念一动,御使天机剑整个人冲天而起。
郑英掌心有一柄青色小剑在滴溜溜旋转,对方动作太快,他从屋内察觉到异样时,邵珩已被打飞了出去,只能以剑气逼退对方。
陆济一开始被背后那人杀气震慑,如坠冰窟,根本来不及闪躲。若非邵珩将他推开,对方那沾染剧毒的不知名兵器已然刺破了陆济的后心。
千帆剑出鞘,紧握在手,陆济却仍心有余悸。
邵珩、郑英、陆济,一瞬间成三足鼎立之势将那黑衣人围在正中。
然而,对方是观微期的金丹修士!
邵珩此刻已然回想起先前在姜家小院中的惨烈之状,金丹修士之威加上刺客的鬼魅身形,邵珩和陆济皆不是对方一招一敌。唯独郑英,依靠了数十年修行经验勉强抵挡,却也不是对手。
邵珩昏迷前的最后一个景象,就是在玄色魔气纵横间,郑英被对方那蛇形兵器一击穿过丹田,而陆济则怀抱着满面惶惶的姜石身上符箓之光大放,消失在原地。
此刻,邵珩脑中微微发沉,全身经脉疼痛不已。右手被对方以十分蛮狠地手段绑在背后,骨裂之处传来阵阵剧痛。
邵珩回想起昏迷前看见郑英兵解的一幕,整个人猛然一颤,那张清俊的面容伏在地上,身体微微躬起、颤抖着。
郑英师兄对他虽无授业之恩,但过去在外门时也曾对他照顾一二,尤其是外门大考之时,前几次他皆是由郑英主持监考。
郑英又与周荀、陈洛交好,因太尘真人器重委托以外事,地位上甚至比周荀、陈洛更高,资历也十分靠前。周荀、陈洛醉心教学,为人耿直,得罪了许多人,若无郑英照顾,早就被人暗地里施绊子、上眼药了。
邵珩对郑英尤其敬重,此刻想起这位记名师兄为救自己惨死魔人手中,心底的悲痛如江涛滚滚而来。悲伤淹没了他所有心神,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处,仿佛回到了过去,看到那个没有入山学道之前,在深夜中咬牙痛悔自己无能的自己。
悲风呜咽,似鬼哭,又似哀鸣,令邵珩的心冰冷如雪,又有怒火熊熊如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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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孤心难忍 旧敌惊心
过了许久,邵珩以肘撑地,艰难地支起上半身。他脸庞上布满了细密的汗水,以及尘土和草屑,一双眼在黑暗中掩藏了心底所有情绪,唯独眼眶处隐隐留有几分未干涸的湿意。
邵珩在地上匍匐着移动,发觉自己是在似乎是在一处地下洞穴之内。他右臂骨裂处痛得厉害,丹田内一丝真气也提不起来,周身经脉被某种手法锁住,整个人如普通人一样虚弱无力。他每动一下,都牵动着体内的伤势。
但邵珩只是眼角微微抽动,不顾满头满身的汗水,挣扎着坐了起来,背靠着冰冷潮湿的山壁,胸膛如风箱拉动一样喘着气。
邵珩如烈油烹心,喘息了一阵,脑中勉强恢复清明,思考着自己当前的处境。
对方没有第一时间杀了自己,却将他绑缚在此,显然自己对那个黑衣人而言还有些用处。只是不知道对方有何目的,又有何居心。
邵珩凤目中闪过一丝决然之意,无论是何种目的,都绝不能让对方轻易得逞。纵然此身已落入魔门手掌,也绝不能背叛师门,背叛道义!
“滴答、滴答”,有水声不断地从洞穴深处传出,发出悠长而空洞的回声。
邵珩虽然修为被锁,神识仍在,此刻眼睛又适应了黑暗,立即四处查看着自己所在的地方。只见自己最开始所在的地方倒还算干爽,地上铺满了些干枯稻草。此时他背靠着山壁坐起的地方,背后双手所接触之地皆是湿漉漉的,越往深处,越发潮湿。
干爽的那部分地面地势显然稍高,且一路过来呈现明显的下坡状,这便是邵珩怀疑自己在地下的缘故。
邵珩侧耳倾听,却只能听到洞穴内水滴下的声音,以及偶尔从上方吹进来的“呜呜”风声。
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声音。
没有飞鸟振翅声,没有雀鸟或夜枭的鸣叫,没有动物在走动的声音,更没有人的声音。
什么都没有,整个世界好像突然就只剩下邵珩一个人一般,独自在这个阴暗潮湿的角落里。
邵珩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自他醒过来后,显然至少已经过去数个时辰了。他一直提着精神警惕着周围环境,等待着抓他之人前来,好看看对方到想要对他做些什么。
哪知道,等了这么久,始终没有半个人影出现。
邵珩因许久未进水,嘴唇微微有些干燥泛白,内心的焦躁随着时间的流逝而一点一滴的增加。
黑暗中,无边的孤独以及对未知的恐惧,渐渐涌上邵珩心头。
他心里不断地对自己说:“坚持住,忍耐住。陆济带着姜石应该逃回去与李师叔会合了,宗门知道我被抓住,定会派人寻我。邵珩,首先你要先坚持住。”
然而,邵珩心里却有另一个声音响起,令他心生惶然:“就算宗门派人来寻,又如何找得到我?对了!身份玉牒!”
邵珩眼光急急朝腰间看去,却发觉原本以七彩丝绦系配于身上的那身份玉牒,已然消失于腰间。邵珩心底猛地一沉,知晓抓他那人定是早已有所准备,就是为了不让他被同门寻到,先摘去了刻录他身份的玉牒。
还有,无论是他身上的储物袋,还是自得到之日起就从未离身的天机剑,也均不知去向所踪。
邵珩在黑暗中微微苦笑,身体有些颓然地靠在石壁上,脑海中不知在想些什么。不知为何,他想起年少时在齐国邑都时的情景。父母俱在的天伦之乐,祖母偏心的疼宠,以及皇伯父和蔼慈祥的脸,一幕幕浮现在邵珩眼前。
或许是此刻邵珩全身修为被禁制所锁,倒让他想起了许久未曾想起的过去。
时间好像又过去了很久,邵珩思绪不知飘到了何处。忽然,方才他昏迷时梦中那生灵涂炭的场景猛然浮现脑海,令他的心突然漏跳了一拍。莫名的,邵珩想起梦中那无可奈何的情绪,心底焦躁愈发重了。
“魔头!藏头露尾!抓了人却似缩头乌龟,要是不敢出现的话,就早早放了小爷!”邵珩再也忍耐不住这无边的寂静,猛然大喝道。
他的声音在洞穴内响起,幽幽地飘向上空,又从洞穴内幽幽地飘了回来。
“喂!喂!喂!”邵珩大声叫嚷着,似宣泄着心中的悲痛与愤怒,又隐隐有一分恐惧。
邵珩眼前好似一阵眩晕,几声大喊牵动了他体内的伤势,眼睛里微微有些星点在晃动。他无力地垂头自嘲想着:那个黑衣人抓了自己,难道就是想让他在这阴冷潮湿的地下洞穴里,慢慢死去么?这倒真是一种无比残酷的死法。
在孤寂中,谁都不知道的角落里缓缓腐烂成枯骨,无人问津,也永远无人发现。
他不甘心地又叫骂了一会,回应他的依旧只有寂静无声。
邵珩想到清言师尊和亚伯殷切温和的眼神,想到太皓师祖严厉却含着赞赏的眼神,想到沈师兄、上官诚泰、方少白等一众好友,想到萧毓那清丽俏皮的眉眼,骨子里大约是与生俱来的倔脾气犯了起来。
邵珩“哈哈哈”在黑暗中笑了,笑声如冲云霄,整个人一改先前颓唐之色。他寻了一个相对舒适的角度依靠着山壁,就如在自家与好友品茶论道一般,脸色平静,目光闲适。过了一小会后,邵珩就闭上眼睛,如养神休息一般,再不发一言。
忽然,邵珩觉得四周风声好像静了一瞬,睁开眼时,他心跳刹那间漏跳了一拍。
只见原本空无一人洞穴内,有一个周身笼罩着黑袍之人近在咫尺。
那人半蹲在邵珩面前,对方的下半张脸被一块黑布蒙着,上半张脸露出沟壑纵横的皱纹,以及略显苍白的鬓发。
“你怎么不叫了?”嘶哑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听起来年纪十分大了。
面对近在眼前的敌人,邵珩凤目微眯,神色不动,没有回答对方的提问。
那人见邵珩不说话,用那嘶哑的声音冷冷哼了一声,怨毒冷笑道:“莫以为还会有人来救你,你的师叔、师兄弟们现在自身都难保。落在我手里,已算是你的幸运,老实呆着吧。”
邵珩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忧虑,却消失地飞快,没有被对方发现:“这么说来,我还要感激你了?却不知又是谁这么倒霉,撞到我李师叔和清阳师叔剑下。”
那人“嗬嗬”笑了:“你不用试探其他,我只为你而来,其余的人和事皆与我无关。”忽然,黑衣人声音突然转厉:“至于你那师叔的剑法,老身日夜谨记,日后自要讨教!”
邵珩心底虽然有些紧张,但此刻对方既然已经现身,反倒令他镇定了下来。
他看似一动不动,目光却紧紧盯住眼前之人。虽然对方面目被黑布遮掩看不清楚,但露出的印堂和眼睛仍显示此人是一名年老妇人。忽然,邵珩眼神一凝,他盯着这个老妇的印堂处一字一句道:“星!罗!宗!”
印堂微微有银色光泽、瞳孔黑中带煞,是王乐告诉邵珩辨别星罗宗弟子的标志。
印堂之上金属光泽越白,黑色瞳孔周围隐隐有一圈银色,是高层之人修习星罗宗秘法的标志。眼前这个老妇虽然包住了头脸,且黑暗中看不太清楚。但邵珩却依旧借着对方掌心兵器泛出的蓝光,一瞥间发现了此状。
那老妇先是一愣,目光中飞快闪过复杂的神情,继而眼中流露一丝杀气和怨毒:“呵呵,星罗宗?随你怎么想。”
邵珩听出她话语里的怨毒似对星罗宗而发,心底奇怪的同时,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这个嘶哑难听的声音,为何如此耳熟?
对方甫一开口,他就觉得隐约有些奇怪,好像在哪里听到过一般。邵珩一边故作平静地出言试探,一边竭力在脑海当中回忆思索着。旧年的时光一一在记忆中翻篇而过,忽然邵珩脸色有些异样。
这个妇人的声音,分明就是那日他第一次去往云溪村寻找姜石时,所遇见的一老一少当中的那个老婆婆!
因那日他心中生起对苍生疾苦的思索,正是因为当时那个老婆婆说的一番话点醒道心,所以他一直记忆深刻。
“不对!这个声音……还要再早一点!”邵珩眼中闪过惊骇之色,当时他已觉得那个老婆婆声音熟悉,虽然嘶哑难听如老树,但不知为何熟悉感越来越重。
“她先前说……谨记师叔剑法……日后讨教?讨教我存微山剑法?!”邵珩猛然间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件事。
邑都事变之后,他随清阳师叔、沈师兄和方少白等人一起前往宗门的途中,在一片山林中小憩之时,深夜遇到不知名的敌人。
当时,清阳师叔与那人过了几招,以赤魂剑斩中一名敌人。那人远遁之时,留下的话语便是:“存微山剑法高超,今日两剑之仇,老身记下了!”
那个人与眼前之人的声音,正是一模一样!
邵珩脱口呵斥道:“你……你是四年前那个袭击我们的人!你到底是谁?!”
黑衣人外露的两只眼中闪过异色,显然也十分惊讶邵珩竟还记得她的声音,眼神中闪过剧烈的波动。只是不到片刻,又恢复原样,她冷笑一声道:“记性不错!”
说完,黑衣老妇抬手就朝邵珩身上抓去,揪住邵珩的衣领,猛地一扯,扯下一片外袍来。
邵珩面色再难保持镇静,大惊失色,呵斥道:“老虔婆!你要做什么?!”
然而对方丝毫不理会他的破口大骂,手上动作不停,邵珩身上外衫已被黑衣老妇撕开,变成几片破布一样的事物,散落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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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易容
若说先前邵珩还能面前镇定自如,此刻那黑衣老妇的举动,却真是吓得他脸色顿时苍白无比。
黑衣老妇眼神中闪过戏谑神色,不知为何,邵珩竟觉得那眼神中有一分狡黠。
不一会,邵珩身上那件代表存微弟子的服饰已破破烂烂地被丢在泥水之中。在邵珩惊怒交加的目光中,黑衣人冷笑数声,并没有再有其他动作。
邵珩暗地里长长地舒了口气。
他联想起自己丢失的身份玉牒、储物袋以及天机剑,再看此刻对方撕烂自己外衣的动作,终于回过神来:对方定是另有所图,需要带着他移动到他处,却又要避免他身上有任何可以被存微山追踪到的事物,故而才有方才的举动。
这却是不幸中的万幸。
黑暗中,邵珩心底如此作想,但是脸上依旧有些难看,眼睛里闪烁着一丝窘迫。如果此时有光线照射而下,谁都能清楚地看见他那白里泛青的脸色。
不过,邵珩稍微放松地早了一些。
那黑衣老妇停顿了一会后,就再次出手了。
只见她伸出双手,一手如铁钳子一般钳住邵珩右肩,一手探向邵珩的脸上,带着冰冷的触感,竟在邵珩脸色揉搓了起来。
邵珩从看见对方伸手起就开始想要闪躲,奈何一身修为被制,双手不便,体内伤势一动就痛彻心扉。而对方显然又早有预料,知道他不会老老实实地呆在原地。
黑衣妇人左手劲力一吐,死死地按住了邵珩。
半伏在地上的邵珩只觉得那手似钢箍一般,又似一座小山压下。他竭尽全力抵抗,也只能免去被对方按在地上为所欲为的羞辱。若想要反抗动弹,更是毫无可能。
并且,只要邵珩一挣扎,就有一股阴冷的气机刺入他体内,一路如刀割般在经脉内横冲直撞,痛得邵珩冷汗直冒。若非他紧紧咬牙强忍,只怕他早已叫嚷出声。
邵珩看似温和随性,骨子里却自有一股傲气和倔强。便如他在玉泉峰上的居所滴翠轩内种植的灵竹一般,平日里如君子温润,然而遇到狂风骤雨,却依旧坚韧不拔,绝不弯腰。
所以,不论对方如何故意任由那阴冷的气机在邵珩经脉内纵横,折磨于他,邵珩的尊严也不容许他在敌人面前哀嚎出声。
不过就算如此,邵珩也渐渐感觉到自己几乎就要承受不住那股阴寒刺骨的气机。
他不断地在脑海中思索其他事情,好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似乎这样就能忽视那蔓延在全身的撕裂一般的痛楚。
对方右手在邵珩脸上不知道涂抹着些什么东西,那肌肤冰冷似寒冬之雪,没有一丝温度,好像是死人的手一般。然而,有些奇怪的是,这妇人面上肌肤、鬓发以及声音皆显然昭示着她年纪极大,手背上的皮肤也似乎干瘦无比。然而,对方的掌心和指尖,却十分柔软娇嫩,不似是一个老妇所有。
邵珩因疼痛而身躯微微躬着,无法避开对方的魔手,干脆闭上眼睛强行忍耐着。他心底一直隐隐不安,不知道对方到底想要做什么。
从这个黑衣人出现到现在,对方始终没有说出她为何要抓他的目的。
自己身上,到底有什么值得对方没有第一时间杀掉自己的东西?
邵珩脑海中不断闪烁着一个个可能,却又被他一一否定。
而且,身体内刀割一般的痛楚不断打断着邵珩的思路。那阴寒的气机在体内游走,冰冷刺骨,又如万千虫噬。邵珩额上冷汗如雨般淋下,面色时而苍白,时而潮红。
那黑衣老妇见他咬牙不吭声,黑暗中明灭的眼睛里闪过极为复杂的神色,右手依旧在邵珩面上摸索,按在邵珩肩头的左手却有些许松动。
忽然,邵珩感觉到在他经脉里肆虐的阴冷气机突然一缓。他已察觉对方在自己脸上好像抹了一层厚厚的软泥状事物,带着淡淡的腥味,却还算能忍受。
邵珩早在对方动手之后就知晓她的目的。
被易容换面,邵珩心里对是否能得同门相救的希望愈加渺茫。
不过,他却已无先前气馁之状。
此人大费周章对自己改头换面,明显对方对自己另有打算。只要对方不是痛下杀手,邵珩在转移途中,就有希望可寻隙乘机出逃。
只是,他此刻体内真气被锁,如不能解决这个问题,一切也不过是休谈。
原本在体内肆虐的气机撤去后,邵珩看似背后肌肉微松,但整个人精神依旧紧紧绷着。
过了一小会儿,黑衣人将手从邵珩脸上挪开,上下端详了邵珩一会儿。突然冷笑一声,单手按住邵珩肩膀将他往地上一推。
邵珩此时真气被锁,纵然有强健身体,也因先前云溪村与黑衣人的一番争斗中受了伤。被黑衣人大力一推一按,邵珩完全不由自主地脸朝下摔倒在地。
他感受到地上略微潮湿,以及脸被尖锐的石子划伤的痛觉。邵珩自清醒后就做好了被敌人折磨、羞辱的预期,但此刻如砧板上的鱼肉一般任人宰割之辱,仍然令他心底涌起一阵夹杂着难堪的怒意。
黑衣人反手抓住束缚住邵珩臂膀以及身体的困真索,丝毫没有任何困难的将邵珩这个昂藏七尺的男儿提了起来,完全看不出是一个年迈垂垂的老妇。
邵珩此时连一般体壮的凡人都不如,只能被对方随意地拉起,跌跌撞撞地倒退着踉跄而行。
是的,那黑衣老妇拉着邵珩背后困真索处,所以邵珩半侧着身体,几乎是倒退着被对方拖着走。
邵珩不知对方打算带他去往何处,但至少不是上方洞穴出口的方向。
他一只脚深一只脚浅的踩进地上积水当中,在这静谧的黑暗中发出水花飞溅的声音。那深深浅浅的不平地面,就似邵珩此刻毫无着落的内心。纵然他心智比常人坚定,也开始对前景十分不安,动荡不定。
越往里走,地上的积水就越多,到了后面甚至渐渐漫过了脚背。
“喂!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儿?”当不知道第几次因为看不清身后脚下之路而再次差点跌倒后的邵珩,终于有些不耐烦地问道。
黑衣老妇背对着邵珩,所以他看不到对方眼底闪过的恐惧和急迫。
那嘶哑的声音并没有在黑夜中响起,回答邵珩的是那骤然一紧的绳索,以及猛然急迫的步伐。
因对方动手毫无预兆,邵珩整个人往背后倒去,终于支撑不住身体,摔倒在乌黑带着丝丝腥气的水中。然而,更惨的还在后面,对方没有丝毫要拉起他的意思,而是直接继续向前行走。
邵珩似乎被当做一件随手可扔的事物一样,被黑衣老妇从地上拖过。此时,地上水面高度愈发高了,邵珩几乎是半个身体都被浸泡在水里,模样狼狈不堪。纵然是在这漆黑一片当中,他也想象得到自己此刻样子一定是前所未有过的邋遢和不堪。
邵珩被如此侮辱性的对待,自然是勃然大怒。但是他也知晓任何叫骂皆无济于事,当即咬紧牙齿,努力在拖动中使得自己身体可以保持平衡。这个过程十分艰难,那黑衣老妇好似是故意的一般,每每当邵珩即将能站起或者稳住身体时,困真索上就传来一股力量将邵珩朝另一个方向带偏。
不过,邵珩却无丝毫烦躁。
对他而言,未知的才是最令人恐惧的。若对方一直不出现,将他生生耗死在此,反倒更令他心有不甘和恐惧。
此刻,既然敌人出现,且种种表面此人甚至是四年多前那个在他们返回存微山途中袭击他们的人,更令邵珩觉得,魔门此次种种不同寻常的动作之后,隐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
这个秘密若大白于天下,或许会令神州大陆、四海八荒,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令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邵珩忽然想起了这几天内梦魇时发生的天地浩劫,不知为何,一缕危机感涌上心头。那梦魇之中,惨绝人寰的景象,令他记忆深刻。就算是清醒的时候,想到梦境当中一切生灵都陆续湮灭的场景,依旧是不寒而栗。
修道之人极少做梦,梦境往往冥冥之中自有预示。
黑暗中,邵珩那双清亮的凤目中如星明灭,没有丝毫的退缩和沮丧。
水中腥味渐渐淡去,冰冷中透骨的寒意一点点渗透进身体。
邵珩只着一件已看不出本来颜色的内衫,修为被锁,嘴唇已渐渐有些冻得发紫。
地上水面愈发高了,但是却反而令邵珩更加容易借助水之浮力,站稳身体。终于,在无数次的尝试和努力中,邵珩脚底触碰到了坚实的地面。
邵珩心底一喜,却突然脸色一变。
一道劲风从背后袭来,干脆利落地砍在邵珩颈后。
再次失去意识前,他看到自己朝后仰倒,摔入水中。那无处不在的水渐渐没过自己的口鼻,水波荡漾之间,他看到了一双眼。
交织着狠厉、恐惧、不安、犹豫,以及一点点的愧疚。
“这个人也会有愧疚之心?”不知为何,邵珩昏迷前最后的想法不是愤怒和担忧,而是这个奇怪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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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看病(求收藏、推荐)
当邵珩再一次睁开眼睛时,发觉自己似乎正躺在一辆车之上。
车轮轱辘轱辘颠簸在一条颇为崎岖的道路上,车身不断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吱呀呀”的声音,车板也不断地因为地面的不平整而跳动着。
邵珩的后脑勺如铅般沉重,坠涨着疼痛,又像是有虫子在脑中搅动着什么,令他两边的太阳穴“突突”跳动着,似乎随时就要炸开一般。全身如被人狠狠锤过一遍一般,只轻轻一动都酸痛异常,更别提是在这颠簸的马车之上。
他的背部和后脑不断地撞击着坚硬的车板,发出“咚咚咚”的响声。
邵珩双手并不似先前被困真索所束缚在背后,而是被平放在身体两侧,只是眼前却被人用一块纯黑色的条形布条挡住了一切视线。
邵珩下意识想要抬起手去扯开眼前那碍事的布条,却发觉手臂不听使唤。他心底一沉,只见自己费尽力气,强忍住手臂肌肉的酸胀无力,也只能勉强将手抬起三寸。
突然,车轮似乎从一个不小的石子上碾压而过,整个车板生生弹跳凌空,复又砸下。连带着邵珩也是突然身体悬空,然后摔回到车板之上。
邵珩忍不住叫骂了一句,然而他自己却没有听到任何的声音。
邵珩眼神一变,顾不得被车板磕碰得生疼的后脑勺以及欲裂的头疼,再次张开嘴尝试着说些什么。然而,一切正如邵珩自己心里所想的一样,除了他喉咙里“嘶嘶”的气流声外,再无其他声音。
邵珩心底惊怒,脑海中闪过一瞬间的慌乱,眼神沉沉如墨星一般。他闭了闭眼,收敛心神,查探自身身体状况,发觉是穴道被制而导致无法说话。至于四肢无力,应也是对方给自己服下了类似软筋散的药物,并无其他问题。
只要邵珩能动用真气,即可冲破穴道,以存微心法驱除体内异物,自可恢复无恙。
但是,他在内视之时却发现,自己体内的真气被某种灰色雾状事物困于丹田之内,无法调动一丝。那灰色的雾状事物如蚕吐出的丝线,根根交织、密麻如网,包裹住邵珩丹田,隔绝内外,不知到底是何东西。
邵珩仔细看去,那灰色丝线竟是在不断游动着,就好像是某种活物一般,他顿时觉得有一些背脊发凉、毛骨悚然。
不管此物是活是死,邵珩在颠簸的车板上尝试着调动几次真气,却皆无任何效果,想来不是一时半会儿可以解决的东西。
邵珩见无法解除体内禁制,便开始另想他法。
他因视线被布条所阻,但却也能以神识稍稍探查四周。而周围环境之中的各种声音也告诉了他现下自己身处何处。
自己所在的这辆车是一辆牛车。那拉车的牛时不时“哞哞”的叫声,也偶尔传来驾车之人的鞭打声。
忽然,邵珩听到前方传来一个陌生又带着浓重口音的男子声音:“戚婆婆,您孙子是不是醒了啊?俺好像听见后面有些动静,外头风也不小,您要不坐后头去歇歇?”
邵珩嘴角牵起一丝冷笑,双手却均各自握紧成拳。
果然,那个嘶哑如老树枯鸦的声音紧接着响起:“咳咳……谢谢!谢谢刘小哥了!咳咳……我那孙子从山崖上摔下来后就动弹不得,眼睛看不见,话也不会说……咳,连路都走不了……”那老妪的声音顿了一顿,衣衫发出簌簌之声,似是在以袖子擦脸,又接着道:“老婆子听说双仙镇里有个归风医馆,大夫的医术都十分高超,就想带着我这苦命的孙儿前去试试。没想到……路上竟然被杀千刀的强盗拦住了,那个同村带路的人为保命丢下了我们。要不是遇到刘小哥你,我们这老弱病残只怕是要在荒郊野岭里葬身在狼口里了。”
“哎!”那男子声音有些粗哑,语气中带着憨厚的怜悯:“俺也就是恰巧路过,正好俺们村长要俺去镇上拉些货回来,不费事!俺奶奶也和您差不多样子和岁数,俺哪能就不管你们两个就走呢!”
“……谢谢……咳咳……”老妇声音轻了下去,似乎那咳嗽令她说不出完整的话语。
刘小哥一挥手里的茅草,抽在那老黄牛的屁股上,好心道:“戚婆婆,俺听村里的人说那归风医馆的大夫脾气怪得很,有病还不如去仁心堂。那里的大夫为人和善,药也便宜得很,隔壁王大娘先前也和你这样咳嗽得厉害,咳了大半年都不见好。但是去了仁心堂拿了药,一下子就好了。”
“……仁心堂我也知道,不过归风医馆里的柳大夫是我远房侄子,这次我也是带着孙子去投奔他的……咳咳……”老妇慢悠悠地一边咳嗽一边解释。
邵珩仔细倾听着,但之后那刘小哥不停地讲述自家村子里的事情,老妇也只是偶尔回应一二,再无其他有用的信息。
牛车似乎渐渐驶到了宽敞的大路上,不再像先前那般一步三跳。不仅车身平稳了许多,就连速度也比先前快了。
而周围也逐渐有其他人声、车马声传来,不断有马匹急速从牛车旁跑过。那些马打着响鼻唏律律地跑着,又有带着各种口音的男子在叫嚷着什么。
邵珩知道此时牛车定然正朝着刘小哥和老妇说的那个什么双仙镇上赶去,已渐渐靠近城镇,不再是在荒无人烟的林间。
黑布条之下,邵珩的双眼微阖,闪过喜忧参半的神色,内心又升起无数疑惑。
喜的是外界并非毫无人烟。
若邵珩能发出异动或者制造任何状况,都有可能乘机逃离对方魔爪。且据他所知,玄门十宗、各大世家在凡间都有各自经营的店铺、渠道以及各种消息来源。邵珩现下正前往的双仙镇,或许就有存微山外门弟子所经营的店铺。
忧的是他真气困锁在丹田,四肢无力动弹又无法高声呼救,此时只能任由对方摆布施为,白白错失逃走的大好时机。
而更令他疑惑的是,那老妇竟是要带自己去什么归风医馆看病?邵珩可不信对方真是带自己前去治病或是投奔什么柳大夫的。
“莫非那里是魔门星罗宗在正道的据点之一么?”邵珩想了许多,也只想到了这一种可能。
邵珩心里如虫噬一般,有什么东西堵在心口、闷在心里,令他不能呼吸。这几年来,魔门五宗里,唯独星罗宗在他眼里最为特殊。
灭门之祸是根,丹会比试是初芽。
这不知姓名却出身星罗宗的神秘老妇是导火线,令邵珩开始一步步正式面对这个在魔门五宗里也称得上是异类的魔道宗门。
山川浩渺,世事无常,他绝想不到,在齐国邑都之事发生后,他的这一生都在与魔门星罗宗牵扯不清。
是是非非,又有何人分晓?
双仙镇虽是镇,但却不比一些城市小到哪里去。镇上商铺林立,也颇具繁华之相。
此镇原名新桥镇,但是几百年前曾有瘟疫爆发,几乎一镇之人都要死绝了。却有两位仙人路过,拯救百姓于水火。镇上之人感激仙人救命之恩,故而更名为“双仙镇”。并在镇外修建了一座双仙庙,供奉着一男一女两座仙人塑像,百年来香火一直不绝。
牛车行进速度自然不如马车快,但是自外头声音愈发嘈杂开始,邵珩便知晓牛车应是已经进了那双仙镇。
大约正值午时前后,城镇里热闹非凡。
只一瞬间,邵珩耳边就充斥着无数声音,如掉入了沸腾的浪潮之中,不断有各种叫嚷声、嬉笑声传来。
入了双仙镇,或许是镇上道路行人较多,牛车速度渐缓。
邵珩心急如焚,双拳握紧,不断地尝试以丹田真气冲破外层那灰色丝雾的桎梏。不一会儿,他已然满头是汗。
那灰色丝雾所结成的密网,牢牢禁锢着他丹田内所有真气,任由那七口真气如何时而云翻雾涌、时而化龙形冲撞,都无法挣脱而出。
突然,牛车车轮一停,邵珩心底一沉。
果不其然,那刘小哥欢快地说道:“到了到了,这里就是归风医馆!俺帮您把孙子抬进去吧!”
那自称“戚婆婆”的黑衣老妇还来不及说什么,刘小哥就已十分矫健地跳下牛车,跑到后头将眼睛蒙着黑布的邵珩扶了起来。
邵珩原本心底一喜,然而他张了张嘴却没有一丝声音发出,脚下如踩着棉花团一般,只能任由刘小哥如风一般地将自己半扶半拖地弄进了归风医馆。
一踏入归风医馆,就有丝丝冷意包裹住身体,一股浓郁的药草香气扑鼻而来。
邵珩视线受阻,无法以眼睛去看到外界一切。但周围环境依旧如印心底,况且下牛车的时候因正午阳光灿烂,仍由些许亮光透进黑布。进入归风医馆的同时,那好像仅仅只有一瞬的光亮也随之消失,就如他那转瞬即逝的逃离机会一般。
他这时才明白,对方蒙住自己眼睛的目的,并不是担心他看到外界的环境,而是避免旁人看到他那愤怒异常的眼神。
邵珩心底再次回到了一片黑暗,不知何处才是出路。
第七十一章 贼本佳人千颜幻
归风医馆似乎和其他的医馆不太一样。
刘小哥驾着牛车离开时,心底依旧有些对方才的情景稍稍有些疑惑。
那归风医馆里只懒洋洋地坐着一个胖子,脸上的肉多得都快把他那双小眼睛挤没了。神情看起来昏昏欲睡,刘小哥把动弹无力的邵珩放在医馆里的一张八仙椅上,跑到那人面前后,足足叫了他三声,那胖子才不耐烦地抬起头来扫了他一眼。
“看什么病?大夫不在,过会再来!”
刘小哥因在太阳下赶车到现在,本就出了一身汗。兼之他不善言辞,见对方不理不睬地样子,只涨红了脸,却唯唯诺诺数不清楚话来。
直到那个看起来老态龙钟的戚婆婆慢悠悠地走进医馆里,对着那胖子说了几句话后。
戚婆婆的声音愈发嘶哑,又低得他听不清楚。
刘小哥没听见,然而邵珩和那个胖子都听清楚了。
戚婆婆说的是:“老身找柳大夫替我孙子看一看偏瘫之症,求一味九味清风丸。”
她与刘小哥说邵珩从山崖上摔下后无法行走,倒和偏瘫之症极像,并无出奇。
只是那什么九味清风丸却不知是何丹药。
然而那胖子却立即将绿豆大小的小眼睛完全睁开,先是上下打量了戚婆婆几眼,而后嘴角咧开夸张的笑容。
只见他有些艰难地将自己肥硕的身体从椅子里拔出来,脸上的肥肉微微抖动着,眼睛眯成一条缝,马上高声叫嚷着医馆的药伙计出来,把邵珩抬进了医馆内室。
刘小哥想上前搭把手,却被一个药伙计冷漠地拦下:“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戚婆婆一边咳嗽一边对刘小哥道:“刘小哥,这一路可实在是多谢你了,日后有机会老婆子再托人送些路费到你们村上。”
刘小哥连忙摆手拒绝道:“不用不用!”不过,戚婆婆只是微微笑着,而后刘小哥就被那胖子掌柜热情地送出了医馆之外。一顿花言巧语把刘小哥绕了个晕头转向后,他自己就驾着牛车离开了。
他天性乐观,想了一会也发觉哪里不对,便就一门心思地赶着老黄牛去村长说的地方拉货去了。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刘小哥感觉身上有些发冷,伸手摸了摸脸颊,却有点发烫。
他抬头看了看头顶的大太阳,春夏之交的阳光亦有些炽热,奇怪道:“莫非是方才晒昏头了?”
刘小哥摇晃了一下脑袋,又取出随身水袋喝了几口水,感觉身上好了许多,便再不当一回事了。
邵珩已被两三个人抬进了柜台旁边的内室里,厚重的深灰色门帘落下后,医馆大堂里只剩下了胖子掌柜和“戚婆婆”。
原本满脸堆笑、如沐春风的胖掌柜一转身回到医馆内,脸上所有笑容就是一收,绿豆般的小眼上下细细打量着“戚婆婆”,半响没有说话。
“戚婆婆”满是褶子的脸上也看不出是喜是忧,一双狭长的眼睛微微闭合着,同样没有出声。
整个医馆大堂内,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医馆之外是车马水龙、川流不息,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着,一切事物都是鲜活欢快的。然而外界一切声音从胖掌柜走回医馆的时候就被什么东西隔绝在外,若从医馆内朝外面看去,就好像在看一出出默剧。
隔绝了医馆内外后,胖掌柜双手背在身后,整个人微微挺直了后背,一扫先前那慵懒无力的模样,绿豆小眼中闪过奇异的精光。
良久,胖掌柜似乎发出了一声叹息,道:“九味清风丸……没想到还能再次从您口中听到这个名字。”
归风医馆平日里也接待病人治病,但诊金高昂,少有人来。
医馆里也没有柳大夫,而九味清风丸看似平平无奇,医馆里却没有这味药。
人生九味,辣甜咸苦、酸涩腥冲及无味,不知这个神秘据点为何以此来作为接头暗号。
说完这话他又仔细看了看面前的黑衣老妇,赞叹道:“千幻大人的易容之术果然名不虚传,若非黑大人提前透露过,我还真是丝毫认不出来。无论是样貌还是声音,都无法通过神识辨别,实在是高明。”
只是他突然语气一转,又道:“不过方才那个驾牛车的小子应只是个凡人,与你也无冤无仇,大人却在他身下种下五蕴蛊,只怕他回去后不久大概就要暴毙而亡了。”
易容成“戚婆婆”的千幻冷冷一笑,开口说话了。
若是邵珩依旧在此,只怕会大吃一惊。
因为原本那个嘶哑难听如乌鸦鸣叫一般的声音,竟完全变了,声音婉转清冷,又似有若无地带着一丝娇媚。完全不可能是一个年老妇人所有,而实实在在是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
“他胡说八道,自然该死。”
那胖子神情不变,心底却不知那个看起来就十分普通的山村小子如何得罪了这个女子,暗暗叹息一声。若他知晓,那刘小哥是因为将千幻同他祖母相提并论而恼怒的话,只怕更是要惋惜几分了。
千幻原本佝偻的身躯忽然开始变得挺直,黑色衣袍忽然扁了下去,柔顺地贴在她身体之上,勾勒出动人的弧度。她伸手朝自己面上一抹,不知如何变化,那张暗黄色且布满褶子的老妇面容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张白皙艳丽的脸。
双眉似柳叶斜飞,眼角微向上翘起,眨眼间流露出几分妩媚和凌厉,朱唇如血,点缀在苍白的面容上,如雪中红梅。
不过短短一瞬,一个年迈老妇已然变成了一个俏少妇。
她冷冷扫了胖掌柜一眼,朱唇微启:“琴儿呢?”语气冰冷,却有着一丝掩藏不住的焦虑。
胖掌柜见对方毫无叙旧之意,面上端起笑容,眼神中却没什么笑意:“琴儿小姐好得很,正在后头玩耍。我没想到千幻大人动作如此迅速,反倒还有好些有趣的东西没有给琴儿小姐呈上呢。”
千幻冷漠地点了点头:“黑大人要求的事情我已做到,人你也见到了。把琴儿带出来,从此各不相欠。”
胖掌柜却不疾不徐道:“不急,千幻大人带来的这人是不是我们要的人,还要等黑大人亲自看过才可。在此之前,还请千幻大人稍安勿躁,在这里委屈几日了。”
“你!”千幻柳眉倒竖,眼中似有怒火飘摇:“你算是什么东西?黑大人亲口允诺,只要我找到一个符合条件的人,就把琴儿还给我。人你们已经带进去了,速速带琴儿见我!”
面对金丹修士的怒火,那胖掌柜却站在原地分毫没有退让:“千幻大人,不需要小的提醒您把?您在两年前已不告而别,主上因此大怒,若非黑大人竭力替您说好话,此刻接待您的哪还会是小的我?早就派出绝命双刹接待您了。琴儿小姐又如何会好吃好喝地在这里住着?”
千幻面色猛变,没有反驳。
那胖掌柜绿豆小眼中闪过一丝嘲讽:“对于叛徒,主上可从来都不手软的。”
千幻原本就唰白的脸色愈发苍白,双拳握紧,任由长长的指甲嵌入掌心,已然破了皮。然而她却恍若无觉,就好像那阵阵刺痛好像能驱散她心底的恐惧一般。
她眼神陡然一厉,身上散发出如刀锋一样的杀意。
胖掌柜这下全身肥肉都抖了抖,在这股杀意面前微微低下了头,缓了缓语气道:“当然了,既然黑大人早有交代,先前与您的约定自然还是作数的。只要您带来的人是符合条件之人,那么您随时可以带琴儿小姐离去。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千幻目光杀机微敛,开口道。
“只不过一则黑大人事物繁忙,查验您带来的小子的事还要耽搁几天。二则么……大人说了,他与您共事多年,也算有些交情,希望在您离去之前再见上一面。”胖掌柜低着头道。
“怎么?黑大人不在这里么?”千幻眼角微挑问道。
胖掌柜额头上冒出了些许冷汗,语气却还算镇静:“黑大人有些事情要办,大约明日下午会到。您不如先进去看一看琴儿小姐,她正由断情、绮罗陪着玩翻绳呢。”
千幻脸色变了又变,艳丽的面容上阴晴不定了好一会儿。胖掌柜所说的断情、绮罗她自然知晓,之前也曾打过照面,都是主上培养的杀手。修为虽然远不如她,但若想在瞬间杀死一个小女孩,自然是易如反掌。
原本她还想趁着黑大人不在此地,强行突破救人离去。但听闻胖掌柜方才所言,也只能按捺住心中各种想法。
千幻冷冷地扫视了胖掌柜一眼,看向医馆柜台旁边那个通往不知何处的门,目光似乎穿过了布帘透到了其后。那个门后,就像是存在着恐怖的妖兽一般,令她难以抬起脚步。
然而,她想到拿张天真可爱的小脸,心底一痛。接连数日以来的后悔、焦虑、惶恐及不安,都好像被摒除在脑海之外,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温柔和勇气。
“琴儿,不要害怕!娘亲马上就去救你!”
伴随着这个念头闪过,千幻举步上前,在胖掌柜的带路下,踏入了她今生本再也不愿接触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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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天残蛊术锢真元
邵珩被两个半扶半拖地带进归风医馆的内室之后,就被一路七拐八转地带进一条密道。
不一会儿,邵珩只觉得左右两人搀扶着自己的手同时用力、同时松开,自己整个人被他们直接摔在地上。体内受伤的经脉受到了震荡,令他不由闷哼一声。
随后,邵珩就听到一阵沉闷的铁门关闭声以及机括卡紧的声音。那两人的脚步声渐渐远离,周围恢复了安静,只剩下他自己的微微喘息声。
黑暗中,邵珩等待体内痛楚渐渐轻去,睁开了双眼。他面无表情的平躺在坚硬的地板上,一点一点地挪动着手。
因被下了药,邵珩身体软绵绵丝毫无力。仅仅是将左手从身侧移动到面部这极为简单的动作,就花费了他半个时辰的功夫。因为他没法一次性移动手臂,只能每次竭力抬起一点,倚靠放在身体上,而后再一点一点的挪动。
等他的手指终于触碰到那蒙住他双眼的黑布条并将之扯下时,邵珩整个人已经和刚从水里捞出来的没什么两样了。
他睁开眼睛,尝试着转动着脑袋查看自己所处的地方。四周光线昏暗,却依旧能看清景象。邵珩被关在一间三面都是石壁的房间之中,而最后一面则是一道精铁门,只留着一扇小窗。铁窗大小仅能容小孩通过,成年男子绝对无法从这小窗逃出。
同时显然这间屋子是专门针对囚禁修真之人而设,神识皆无法离体三尺,那铁门看起来十分沉重,显然需要从外面开启机括方可打开。
自进来后邵珩眼睛不能目视,神识又受限制。故而他第一件尝试的事情就是摘下眼睛上的黑色布条,以便他查看此地情况。
只是眼下看起来,邵珩暂时也没有办法离开此地。
邵珩躺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心道:“单从方才路过的情形看,此地只怕占地不小。这归风医馆身处闹市,却有如此大的一片暗道。无论是星罗宗或是其他魔门中人在此地的据点,其背后所谋都不容小觑。我一定要逃出去,将此地情况报之掌门及诸位首座!”
然而邵珩眼角瞥见无力耷拉在旁边的手,苦笑了一下:此时自己就如待宰羔羊,身无长物,出去又谈何容易?
邵珩不由自主地咬了咬牙,心想:“果然修真界亦不是什么深陷清静之地。无论是之前笑浪山庄之事,还是今日遭此劫难,归根结底都是我修为神通不足、技不如人罢了。”
想到此处,邵珩眼神一定,复又恢复坚毅。事已至此,自然是先想办法恢复修为、脱困离去再说。
邵珩当即凝心静气,虽然只能躺在地上,却也不妨碍他内视体内情况。先前他就发现修为被锁乃是因为丹田外被笼罩着一层薄薄灰雾,这些灰雾由无数活物一般的丝线组成。
正是这些东西阻碍了邵珩调动丹田真气。
在进入这里之前,邵珩在牛车之上曾尝试过凭借丹田之内的真气来突破灰雾,结果却称不上理想。
此刻,邵珩再次仔细观察体内这些不知名的灰雾。只见那无数细小的丝线游走在丹田外侧,如一团乱麻,丝线移动间也毫无轨迹可循。
邵珩盯着这些外来之物,心底不断地计较着:“不像是毒,也不是人为设下的禁制。究竟是什么东西?”
正思索间,忽然铁门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邵珩忙眯着眼睛,看起来就像是闭目睡着了一样。他躺在地上,从铁门上那个小窗之中,看到了张一闪而过的漆黑面具。
与此同时,门外有人道:“你也真是老实,上头让你来看看,你就老老实实地跑来了。你也不想想,送到这里的人,哪一个不是被喂了天残蛊?放心好了,就算他现在是金丹修为,也决计无法从这个铁门当中逃出。”
另一个低沉一些的声音答复道:“这倒也是,这万斤的铁门只能从外头打开,若想从里面强行突破,只会触动机关将门完全锁死。”
“走吧!那个叛徒只带了这一个小子回来,以为就能将功赎罪?真是可笑,她以为是圣子么?”
“……她也是关心则乱。”
“嘁!那叫自投罗网!”两人一边说着一边离去,那最开始说话之人的声音渐渐已消失在远处。邵珩竭力去听,也只听到残缺不全的话语:“……叛徒……亲人……可笑……”
邵珩凤目在昏暗的牢房之中微微发亮,心底默念:“天残蛊?”
位于神州大陆的南部,连云山脉的最南面,无数瘴气弥漫的山林之中,生活着许多信仰奇特的部族。那些部族信仰巫神,擅长制蛊以及驱使各种虫蛇。被中原之人统称为南蛮,修真之人却称之为“巫族”。
其中,有少许蛊术流传而出,因效用多奇异且邪恶,又与毒相似,神州中原其他地方常常将两者混淆,并称“蛊毒”。
邵珩虽然没有见过天残蛊,但他想来,此刻在他体内限制其修为的灰色丝雾,应就是这两人所说的天残蛊无疑了。他立刻再次检查自己丹田,仔细观察那些灰色丝线。
然而,这些灰色丝线虽然好像在动,但并不灵活,少了几分灵性。
邵珩暂时没理出头绪,也没有气馁。他沉下心神,转而开始观察其丹田内的情况。
自经历与幻魅儿一场大战,又挨过了心魔入侵。邵珩潜能被乘机引动而出,又牵动了菁木菡萏中庞大的元气,修为一举上了好几个台阶。此刻,丹田内七口精纯清透的真气就如七个光团,静静伏在其中,每个光团内都隐约可见一条小龙雏形。
若此刻是在存微山宗门之内,邵珩甚至随时可闭关修行,尝试筑元。
邵珩心底暗暗叹息了一声,继续凝神检查。整个丹田有如一片晴空,那七口真气就如晴空上点缀的洁白云朵,邵珩心神来来回回检查了几遍,也没发觉有什么异样。
邵珩想了想,却觉得以他对天残蛊的猜测,这蛊虫定然是躲在丹田之内的,只是他发现不了罢了。
在思索间,邵珩的心神不知不觉地靠近了一团真气附近。忽然,他感知到这口真气似乎隐约有些异样,似乎元气在一点一点的变少。
邵珩立即屏住呼吸,检查起那团清透无比的真气来。
果不其然,那如云似水的真气之中,有一道极淡极淡的灰影。这灰影颜色几乎和周围莹白的真气颜色相同,若不是邵珩先发觉这口真气的元气在一点点变化,根本还发现不了异样。
与此同时,邵珩细看之下还发现,那灰影之外还有一条细长的透明丝线,连接着丹田之外的灰色丝雾。显然,这些隔绝丹田内外的灰色丝雾,都是由这条灰影小虫吐出织成的。
丝雾方吐出时几乎无法辨别,待过了一会才会变成邵珩所看见的灰色丝雾。
既然找到了根源所在,邵珩却没有立即流露喜色,反倒更加冷静,接下里就要想办法解决体内这个碍事的小虫子。
邵珩心神再次静静潜入丹田,尝试去触碰那道淡灰色的蛊虫。然而那蛊虫却十分机敏,邵珩心神一旦有意识地靠近,就会被对方发现,从而避开。
几次下来,邵珩也不知该如何下手,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蛊虫优哉游哉地换了一个地方,继续藏在丹田内的一口真气团中,吸取着其中元气,反哺吐出限制他修为的丝线。
“汲取元气……天残蛊……蛊?”邵珩脑海中飞快闪过一个个字眼。
突然间,他沉浸在丹田内的心神好像看到了一抹水蓝色的光华悄然出现,又悄然而逝。
邵珩先是一愣,紧接着嘴角微翘,似乎已胸有成竹。
正努力想办法解决修为问题的邵珩并不知道,自他来了这里之后,归风医馆所在的地下据点内并就有些不同寻常。有许多三三两两戴着黑色面具的人,正在四处走动着。
虽然看不清那些那些人面具之后的表情,但从略显慌张的动作中,就可以看出一切并不像是表面那样的平静。
原本一直镇定自若的胖掌柜,此刻目色狰狞,肥肉堆成的脸上汗水潺潺而下。他对着面前几个带着黑色面具的人发出咆哮:“废物!统统都是废物!还不快去给我找!要是坏了我……不!要是坏了黑大人的事,你们个个休想活得比老子长!滚!”
带着黑色面具的人在这咆哮声中,尽数抖了一抖,慌慌张张地同其他人一样,开始在据点内来来回回地走动、巡逻,开始找寻着什么。
胖掌柜绿豆似的眼珠里闪过一丝无奈和不安,咕哝道:“老子这么点修为,顶着一个金丹期修士的压力容易么我?我的黑大人啊,您还是快点回来吧!您再不回来,那臭婆娘发起飙来,光靠小的我可拦不住啊!”
胖掌柜想到黑大人临走之前的交代,在心底简直把这个顶头上司喷了个狗血淋头:不就一个叛出组织的女人么?竟还要如此大费周章,直接抓了不就完了么?果然,有前辈传言黑大人心思诡谲难测,真不是虚言。
都怪他贪心、冒进,没听前人之话,如今被烈火烹油,架在火上烤着,悔之晚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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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南蛮初现修为复
双仙镇是这附近百里内最大的城镇,又是通往楚国临安郡的必经之路,来往客商云集,不输繁华。
就在邵珩被带进归风医馆的这天下午,双仙镇上来了一拨奇装异服之人。
本来双仙镇民平日里多见各地往来的客商、游侠,本也对外地到此之人已如寻常便饭一样不足为奇。然而,这些人每经过一处,就引来无数镇民的窃窃私语。
这些人身上衣服都十分花哨,颜色鲜艳且浓烈,肤色多数呈现古铜或是小麦色。其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却都将头发扎成许多根细小的辫子,散落在脑后。
更令人咋舌的是,他们似不觉羞耻,每个人都裸露着身体的一部分,或是双臂,或是小腿,甚至有些人几乎是赤裸着上身。尤其是这些人当中那个貌美的妙龄女子,露出雪白晶莹的皓腕和纤细的小腿,明晃晃地晃动在他人眼中,令无数男子在心底吞了吞口水。
他们脸上、身上多以某种树的汁液勾画着一些古怪图形,或星星,或月亮,还有些甚至蝎子或是蜘蛛。
双仙镇上百姓虽然十分好奇,但都只敢远远看着,无一人敢靠近他们。
这些怪人中有一个年轻男子,头顶头发几乎都剃光了,只在脑后留着一簇长长的头发,编成一根细长的麻花辫子垂在脑后。他本走在中间,却突然走到最前方,对着拄着一根奇怪拐杖的老人行了个古怪的礼,语气着急地开口“叽里咕噜”地说了一长串听不懂的话。
那个老人头发胡子皆是花白,额头上勾画着神秘复杂的图案,望之令人生畏。他也是这些当中唯一一个衣着完整、没有丝毫裸露的人。老人手里那根拐杖呈现灰白的颜色,顶端有许多分叉,分叉上又挂着一些深蓝色的穗状物以及一些银色的小铃铛。奇怪的是,这个老人走动间,那些小铃铛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老人等那个年轻男子说完之后,微微眯了眯眼睛,却用纯正的汉语回答道:“阿多姆,不要着急,不要着急。巫神会保佑着我们,一切都在巫神的安排之中。”
那个年轻男子眼神中闪过一丝失望之色,然而这些人当中那唯一一个妙龄女子却暗地里翻了个白眼,低声嘀咕了一句:“臭老头,来来去去就只会说这一句话。”
那女子声音虽轻,但显然同行之人皆听得一清二楚。
名叫“阿多姆”的年轻男子神色大怒,立即开口“叽里咕噜、乌里呜哇”道,显然在指责那名年轻女子。妙龄少女不甘示弱,同样以旁人听不懂的语言反唇相讥。同行的其余之人,似乎对此情景早已习以为常,只纷纷低下头去,并没有一人上前劝解的意思。
终于,那名老人看不下去了,右手手中拐杖往地上轻轻一点,拐杖顶端那些银色的铃铛被如此摇晃着,依然是诡异地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然而,阿多姆和那个年轻女子却不约而同地面色一僵,继而同时住了口。
阿多姆面上没有一丝不高兴,反而涌现出狂热的崇拜;那年轻女子表面上看起来有些气鼓鼓地,然而眼神却驯服了下去。其余之人将头垂得更加低了,似害怕,又似尊崇。
老人有些浑浊的目光中闪过睿智的光芒,用一种奇怪的腔调说道:“巫神指引着我们到此,高贵的血脉就在前方。阿多姆、花果儿,相信我,我们很快就能带着圣女离开这污浊的土地,返回巫神光辉笼罩的家乡。”
无论是阿多姆、花果儿,还是其他同行之人,听到老人这样的话语,纷纷将右手放置在左胸口,左手环绕一周交叠在右臂肘弯上,恭谨地微微弯腰,再无一人对老人的话语发出异议。
这些人继续随着那个老人看似漫无目的地前进着。
突然,老人脚步微微一顿,眼睛飘向前方街边一个商铺门口的角落。那个角落里除了一辆堆满货物的牛车之外,没有其他异样。
阿多姆奇怪的上前询问,老人却移开了目光,继续朝前慢悠悠地走着,任由阿多姆一脸疑惑地摸了摸光溜溜的脑门,不知所措。
老人微阖的眼睛里闪过精芒,心道:“都说中原地大物博、能人辈出,果然是不差。看样子,回去后还是要让族长好好整顿一番族中的小子们,莫如这些中原人所说的一样‘坐井观天’了。”
一辆堆满货物的牛车静静地停靠在商铺的门口,却没有主人来驾驶它离去。百无聊赖的老黄牛嚼着微微发黄的青草,享受着下午微醺的阳光。
忽然,有一只洁白如玉的手抚上了老黄牛的牛角,手的主人面色苍白,秀美的眉头含着疲倦和轻愁。
天气并不是很热,但是萧毓的额头上却浮现着丝丝汗意。她带着一丝敬畏地目光看着那老人远去,心底有着难得的惧意。
不知道为何,那个老人身上有一种十分神秘的力量。当他看向自己时,萧毓感觉到自己的心在“扑通、扑通”地狂跳,神识里有什么东西想要破土而出似的。
而她手腕上的玉鱼手钏,亦有一股清流传导至身体里,压下她心底的悸动。
萧毓眼眸微深,明眸如一汪沉寂的湖泊。
邵珩曾经贴身戴着玉鱼手钏四年有余,其上自有留下他的少许气息。玉鱼手钏是她自幼从某位长辈手中获得,自然知晓其中一些的妙用。萧毓凭借施展秘法,遵循着邵珩的气息一路追踪至此,发现了这辆载满货物的牛车。
然而,线索却到此戛然而止。
还遇到了那些来自南蛮的神秘人。
萧毓眼中闪过忧虑之色,喃喃道:“邵珩,你究竟在哪里?究竟是生是死?我……我还有许多事情没有确定,还有话没有对你说……”
邵珩,别死。
求你,不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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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室之中的邵珩猛然在寂静中睁开眼睛,露出明亮有神的目光。与此同时,地板上的灰尘似受到了什么刺激一般,从他身体周围朝外侧荡漾开去,纷纷轻轻飘扬而起,又落在远处。
此时,邵珩依旧平躺在地上,只不过原本毫无力量的双手正举在他面前。
邵珩握了握拳头,感受着重新得回到身体里的一切力量,脸上终于露出了几分喜色。
他先前于丹田中,不仅发现了天残蛊的蛊虫,还发现了一直以来蛰伏在他丹田之内、给予他许多好处的菁木莲子精华。
他猜想,菁木菡萏既然是天地灵物,应该从某种意义上讲,对蛊毒之物多所克制。就如当年徐鹤、计都使用血河转生大法欲对他种下血种时,菁木菡萏就因此自发保护他不被侵害。
天残蛊极为擅长隐秘,菁木菡萏一开始并没有把这个蛊虫当成是会危及邵珩的事物,所以到现在也没有主动将之驱除。
天残蛊在他丹田之内汲取元气后反过来限制他修为,显然此蛊十分喜爱元气充沛之物。邵珩猜想,菁木菡萏精华元气之庞大,至今令他受益匪浅。若故意引诱天残蛊前去发现菁木菡萏精华,天残蛊蛊虫贪婪之下自投罗网。想必以菁木菡萏天地灵物的傲性,定然不会任其妄为。
大象与蚂蚁,自然有着天壤之别。
平日里,无论蚂蚁在周围如何挑衅,大象也只会对蚂蚁不屑一顾。
然而,若蚂蚁咬疼了大象,大象又会如何?
大约是轻轻抬起脚,将这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蚂蚁踩在脚下,而后继续前行。
天残蛊自身没有吸纳元气的本事,只能依靠汲取他人元气而生,所以极为喜爱元气充沛之物。说来也怪,这种蛊虫吐出的丝线,却能限制元气出入,也令邵珩感到十分奇妙。
经过邵珩有意识地驱赶,天残蛊的蛊虫果然发现了那水蓝色的菁木菡萏之精华。意识简单的它,并不知道这是邵珩设下的可口陷阱,一个猛扑就扎进了其中。
昆仑山,上古第一灵山。
就算是放到现在成为了十大绝地之一,其中也有许多外人垂涎三尺、闻所未闻的天地灵物。
而昆仑菁木以及木下的菡萏,更是其中至宝,存在了上万年之久,又岂是一个小小蛊虫可以轻易挑衅威严的?
正如邵珩所料,菡萏之精华一开始没什么异动,然而随着时间流逝,天残蛊愈发贪婪的吞噬着精纯元气后。那菁木菡萏忽然绽放出层层瓣瓣的水蓝色光华,整个丹田周围无数蓝光涌动着,如一朵莲花绽放。
光华所到之处,灰色丝雾纷纷碎裂断开,化为齑粉状的事物,又被花瓣一般的水蓝色光芒一卷而回,收回到邵珩丹田之中。
那天残蛊的蛊虫同样如此,在那朵蓝色莲花绽放的同时,就连哀鸣也没有发出一声,消失得无影无踪。
邵珩只感觉到丹田上瞬间好像去掉了什么枷锁一般,整个人为之一松。心念一动间,真气伴随着蓝色光华倏然而出,游走过邵珩全身,冲破他被桎梏的穴道,排除体内一切异物,复又归拢于丹田之中。
邵珩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跳了起来,活动了一下全身筋骨。发觉先前受伤的地方也已好了许多,恢复了修为之后,也不似先前那样一动就疼痛无比。
他环顾了下四周,囚禁他的房间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邵珩先前听到外头巡查的两人说过,那铁门重达万斤,又有机括限制,只怕不能强行突破。于是他开始在整个房间的四周都摸索了一遍,期望找到什么薄弱之处或者是出口。
结果自然是一无所获。
邵珩站定在房间正中,环顾四周。
最终,他还是将目光投向了那扇开着一扇小窗的铁门上,陷入了沉沉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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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困顿铁牢生机现
邵珩正在考虑着如何离开这间囚室之时,铁门之外的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阵喧哗声以及脚步声。
他心里突然有个念头闪过,身形飘然移动到了那扇铁门背后,后背紧紧贴在那沉重的铁门之上。
因这间屋子对神识有限制,邵珩只能依靠听觉来辨别屋外情景。他心想:“也不知外界之人能否以神识查探屋内情况,若不能以神识查探,巡逻之人经过,透过小窗看不到自己的身形,定会打开铁门来一探究竟;若能以神识查探……”
邵珩苦笑了一下,眼神闪过一丝冷酷:无论哪种情况,对方都会靠近铁门小窗,到时候只要我动作够快,制住对方,自然有办法逼迫对方放我出去。
正思索间,房间外果然有细微的脚步声渐渐靠近这里。
邵珩从那脚步声中察觉到来人修为应十分低下,似虚浮无力,又带着些许慌张,不过这样对邵珩而言却是更佳。他宁心静气,屏住呼吸,整个人好像和那铁门合二为一。
邵珩竭力隐藏自己的气息,尽量避免被外界之人发觉自己的动静。
那细微的脚步声愈发靠近了这处房间,越走越快,几乎没有半分停留地就走过了铁门,而邵珩也没有在小窗之中看到任何人影。
邵珩心底既诧异又失望,哪知道那脚步声又骤然一停。
脚步声的主人似乎倒退了几步,走回到了那小铁窗之前。
邵珩敢肯定,此刻与他相隔数寸、一门之隔的背后,一定有一个人站着,而且就站在那扇铁窗的正面。
那铁窗大约在邵珩下巴高低的地方,任何人走过,都应该会被他看见。然而此刻诡异的是,铁窗的那头,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邵珩只能看见的是,铁窗之外对面的墙上点燃着的青铜雀灯。
一点冷意从邵珩背后升起,从腰间脊椎处泛起一阵阵酥麻。
邵珩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随时准备出手制住外面人的右手掌心微微有些汗湿。
时光似乎凝滞了一般,邵珩感觉到自己的手有些僵硬。
门外传来有些奇怪的声音,邵珩舔了舔嘴唇,悄然朝铁窗那边移动着,铁窗之外依旧空无一人。
邵珩眉宇微皱,大着胆子再走近一些,几乎将脑袋挨在那铁窗之前。就在邵珩靠近铁窗的同时,铁窗之上突然出现了一只雪白的手!
邵珩瞳孔瞬间紧缩,随之在那个铁窗之中出现的画面,却令他目瞪口呆!
约莫一盏茶之后,有两人戴着黑色面具,行色匆匆地走向关押着邵珩牢房附近。整个通道并不长,两旁墙上每隔十步有一盏点燃着的青铜灯。
那两个人几乎如一阵风似地从通道内走过,令铜灯当中的烛火瞬间受到了刺激矮了下去,复又猛然窜起,剧烈地摇晃着。
因通道里除了邵珩所在的牢房外,没有其他房间,并且连杂物也未曾堆放,一望便可看到底。那两人行走的步伐没有丝毫的停顿,只有其中一人在经过那扇铁窗时,随意的朝里头瞥了一眼。
内里光线暗淡,他隐约看到其中有一个人平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便开口问道:
“这就是那位带来的?”
“我怎么知道?别提了别提了!老的不好伺候,小的也不是省油的灯!真不知道大人是怎么想的……”另一人看也没看那铁窗,言语里怨气十足。
“呸呸!别说了,你想死么?大人做事还用你教?”另一人忙截断那人话头。
两人沉默了一会,没有再说任何话,只余下匆匆离去的脚步声,回荡在通道内。
邵珩睁开眼睛,侧过脸将耳朵贴在地上,确定附近再没有任何人在靠近中后,便用手一撑地面,坐了起来。
而后眼神复杂地看向铁门旁的一个小角落里。
那里有一些细碎干枯的稻草,松散地堆成一堆。然而就算有稻草掩盖,就算稻草下的人尽力的蜷缩着自己身体,任何有眼睛的人都不会认为那只是一堆稻草。
邵珩有些无语,这不就是掩耳盗铃么?自己看不见,就以为别人看不见了?
邵珩站起了身子,走到那个角落前,按捺住心底各种各样的疑问,用一种十分轻柔的语气道:“可以了,出来吧。”
话音刚落,那稻草堆就“索索”地动了起来,细碎的稻草散落开,露出了一双乌溜溜、怯生生的眼珠。
这间牢房之中,不知何时竟然多了一个小女孩!
小女孩不过六七岁光景大小,因在躲在角落里,沾了满身满头的稻草屑,看起来十分滑稽。她此刻正努力地想从角落里站起来,却不知道脚底踩到了什么东西,站到一半就摔了下去。
邵珩在小女孩即将摔倒地瞬间扶住了她细小的手臂,只见那小女孩抬起头来睁着大大的眼睛,冲自己扬起一个可爱又灿烂的笑容。
这个小女孩皱了皱小鼻子,似乎想说些什么,哪知道草屑飞进了鼻子里,一开口就是一声响亮的“阿嚏”。
不过这个喷嚏又被一只大手给捂住了,只发出了闷闷的声音。
邵珩感受到掌心里小女孩细弱的呼吸,心里只觉得这个场景有些荒诞:这个显然是魔门的据点之中,怎么会有一个这么小的小女孩?
就在刚才,邵珩贴在铁门之后,本以为来人是如方才一样的戴面具之人。没想到却没看到有人经过,正奇怪地想靠近一些继续看看。
就在他将将靠近铁窗之时,那窗子上出现了一只雪白的小手,随之就出现了这个小女孩的面容,与他一里一外对了个正着。
两人都显然被对方吓了一跳。
小女孩有一双圆溜溜、水汪汪的大眼睛,当时整个小人儿趴在窗口上,用脆脆的声音悄悄说:“叔叔,救我。”
邵珩微微一愣,身体先做出了反应,倒退了几步。
果然,就见那个瘦小的小女孩十分利索地通过那个铁门上的小窗,从外头爬了进来。而后环视了一圈后,选择躲到了这个铺了些许稻草的角落里。
邵珩眉宇微皱,他听到了远处另有一阵脚步声朝这边急速走来,显然此时不适宜询问太多。他立即也回到房间正中躺在地上,装作仍未醒来的样子。
就算如此,邵珩也是在心底捏了一把汗。
直到对方毫不在意地瞥了一眼就离去后,他才终于放下心来:要不就是对方疏忽大意,要不就是这个房间也同样能隔绝外面之人的神识查探。
无论哪种,都对他极为有利。
只是,这个小女孩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邵珩心底依旧十分疑惑。
不过看起来,外头之人显然是在寻找这个小女孩。
“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会在这里?外头那两个人是在找你么?”邵珩的声音像是三月的春风,又轻又柔。
不过也是,这个小女孩看起来楚楚可怜,又稚嫩孱弱。
邵珩如今不仅修为恢复,对付这么个看起来天真无辜的小女孩自然也生不出什么警惕的心思。
况且他如今还要有需要依仗这个小女孩的地方。
小女孩眨了眨眼睛,歪着小脑袋说:“我叫琴儿,外头……有坏人……想抓琴儿,还有坏人骗琴儿,叔叔你可以救我出去么?琴儿想找婆婆了。”
邵珩眼眸闪了闪,面上不动声色地问道:“婆婆?”
“嗯,琴儿的婆婆。”小女孩面上涌现几分委屈,眼角有些微红:“琴儿一直和婆婆生活的,不知道哪里来的坏人抓了琴儿到这里,刚才还有个女人骗我说她是我娘亲……呜呜……琴儿好害怕……”小女孩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
邵珩看着小女孩那双眼睛,脑海里浮现第一次到云溪村的情景。那时,那个黑衣老妇不正是带着一个这般大小的小女孩在身边么?
只是当时那个小女孩面色蜡黄,模样普通,和眼下这个肤色白皙的漂亮小姑娘比起来,只有一双眼睛是一样的。当时他还觉得这小姑娘的眼睛有些像萧毓呢。
邵珩微微苦笑了一下,那个老妇可以给自己易容,自然也可以给小姑娘易容。到现在,邵珩还不知道自己顶着的是一张什么样的脸呢。
想到这里,他不由伸手摸了摸下巴,指尖感受到在与自己的肌肤之间有一层薄薄的事物。他记得当时黑衣人给自己涂抹的是某种软泥状的东西,没想到干涸了之后竟变得这么薄,而且触感竟与人的肌肤十分相像。
不过,他此刻也不知道,那个黑衣老妇同样也给自己易了容,甚至一直都不曾被这个小姑娘知道。所以,当千幻以本来面目见到琴儿时,迎来的不是欢欣鼓舞,而却是亲生女儿的警惕和怀疑。
邵珩摸着自己脸上那层东西,忽然心底有些不舒服,立即动手在自己面上摸索了起来。在那个小姑娘惊讶的目光中,将脸上那层东西揭了下来,露出了他自己本来的面貌。
“哇!叔叔原来是个好俊的大哥哥!”琴儿瞪圆了眼睛,张大着小嘴,惊叹道。
邵珩闻言不由莞尔。
虽然这个小姑娘和抓他那人明显有着扯不断的关系,但琴儿天真烂漫,年纪又如此之小,他也实在生不起敌对之心。
“大哥哥,你能带琴儿出去么?”邵珩本来的面貌清隽温和,本就十分容易惹人亲近。而小孩子或许天生就能分辨出旁人对他们的善意,琴儿立即感受到邵珩与此地其他人的不同,顿时心生依赖。
“你说反了,现在需要你先带大哥哥出去。”邵珩伸手摸了摸琴儿那乱糟糟如鸟窝一般的头发,摘下几根捣乱的稻草,笑道。
“咦?”琴儿歪了歪头,然后笑成了眯眯眼:“好呀!”
第七十五章 出路难寻旧事谜
“咯噔、咯噔”,铁门接合处传来一阵沉闷的机括开启声音。随即“吱呀”一声,那重逾万斤、困住邵珩的铁门终于缓缓打了开来。
邵珩没等铁门完全打开,待得能侧身通过时,就身形一动,翩翩然地从牢房内闪身而出。看着外头微微摇曳的青铜灯火、昏暗得不知通往何处的道路,邵珩心底并没有半分松懈,反而比先前在牢房之内更加集中了精神。
离开了那间囚室后,邵珩神识至少不再被限制在周身三尺。虽然此地仍有所限制,但也已好上了许多,至少能提前感知到前后十几米左右的情况。
邵珩看着站在巨大且沉重的铁门后面的琴儿,见小丫头带着些许得意地扬起小脸,嘴角微微勾起一丝笑意。
若无遇到这个奇怪的小丫头,邵珩想要破门而出,还真需要多费些心思和时间。如今,在他指引之下,琴儿虽小但也聪明伶俐,竟然直接替他打开了铁门机关,让他正大光明地走了出来。
也幸好关押他的人似乎并没有特别的重视于他,而那铁门虽然沉重难以破开,内里又有重重机括,但是偏偏开启方法却十分简易。大概是对方从未设想过,会有人从外头放出内里关押之人。
看着琴儿天真的小脸,邵珩心底涌起几分复杂的意味:那个黑衣人显然是琴儿的亲人,对方抓了自己,琴儿却救了自己。这世间之事,机缘种种,当真是难以预料。
琴儿见他不说话,两只小手揪住自己沾满灰尘的衣角,大大的眼睛里全是疑问:“大哥哥?”
邵珩眉峰微挑,知晓此地危机重重,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此时他身上没有任何法器、灵器乃至符箓,若遇到敌人,只能全凭其一身修为和咒术来应对。更何况,还带着这样一个没有半分修为法力的小丫头。
但是邵珩却依旧没有丝毫犹豫,上前单手将琴儿提起将之放在自己背上。琴儿两只小手立即牢牢勾住了邵珩的脖子,乖巧地趴伏在他的背后。
邵珩微微闭上眼睛,回想当时进来时的路线。虽然有几分犹豫不定,但依旧举步朝道路的某个方向飞快地前进。
不知道为何,邵珩感觉到这个地方隐约有些许骚乱,似乎远处有什么事情正在酝酿发生着,或许就和他背后的这个小女孩有关。若不能趁乱离开此地,只怕下次再无机会逃出生天了。
整个据点似乎都在地下,通道两旁时不时也有一些闭合的铁门,只是不像关押邵珩的那间屋子有开着小铁窗。据点内的道路不长,但有许多拐弯和十字路口,几乎是几步就有一个岔口。
邵珩越走心里就越讶异,也愈发对此地更加地看重。
这个地方简直就是以归风医馆为入口,在整个双仙镇的地下建造了一片暗道据点,却没有一个正道门派知道!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邵珩的运气好,还是琴儿的运气佳。从离开牢房到现在,他们一路上遇到了几波戴着黑色面具之人。但是,其中最高修为的也不过是养气期,根本比不上存微山出身又一脚踏进筑元期门槛的邵珩。
到现在,凭借邵珩的小心谨慎,竟也一直无人发现他俩。
而这些带着黑色面具的人,却也不像是星罗宗之人。虽然星罗宗弟子多着玄服,其上纹着星曜银丝。但这些人服色各异,面具虽黑其上花纹却也各不相同。最重要的是,手里的法器亦非统一制式,无一样是完全相同的。
邵珩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里的人绝非正道人士。然而,若不是魔门五宗,神州之中又何时出现了这样一个宗派或者组织,竟有如此遮天手段在此设立据点?
邵珩思考了一阵,他只知晓此地名叫双仙镇,却不知道具体地点在哪里。否则,他就能凭借周围环境来猜测建造这个据点的人所想要达到的目的,或者说去猜测对方可能的动机。
只是,邵珩自小偏安齐国,这次也是他入山修行之后第一次外出,又被那黑衣老妇半途弄晕了过去。双仙镇这名字,听起来大气,但是整个神州只怕仔细一数也能找出十数个重名之地。
邵珩一边思考一边寻找出路的后果就是:在拐了无数个弯,穿过不知道多少个路口后,邵珩两人不出所料的迷失了方向。
邵珩无奈停下了脚步,寻了一处不起眼的角落小憩一下。
“琴儿,你说你是被抓来的,那又怎么会出现在关我的牢房外头?”
或许是年纪小,在紧张的环境下,琴儿渐渐精神有些萎靡,看起来有些害怕,似乎也有些因寻不到出路的沮丧,两只大眼睛水汪汪的好像要落泪一般。邵珩没接触过这么小的小女孩,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好随意起了个话头。
“琴儿也不知道……”小女孩目光里有一丝茫然,“琴儿本来和婆婆在一块,睡了一觉醒过来后就被带到了一间漂亮屋子里。还有两个漂亮姐姐陪着琴儿,可是琴儿总觉得害怕,想回家……她们说婆婆很快就会来接琴儿的,可是琴儿等了好几天,婆婆还是没有来……”
邵珩闻言那抹怪异的复杂之意愈发重了,没有接话,任由小女孩自己说了下去。
“今天,漂亮姐姐们带着一个女人来找琴儿了,说那人是琴儿的娘亲。可是琴儿知道她们在骗人!琴儿没有爹爹、没有娘亲,只有戚婆婆陪着琴儿长大的,又哪里来的什么娘亲呢?”
邵珩脑海中有些疑惑:戚婆婆不正是抓他来此的那个黑衣老妇的化名么?听那个赶牛车的小哥就是如此称呼她的。可是,那个戚婆婆一定也是到了这个地方,又为何没有去见琴儿?
任邵珩再异想天开也想不到,琴儿口中那个自称是她娘亲的年轻女子,就是那个鸡皮鹤发的戚婆婆。纵然他知晓对方有易容改面的手法,却也料不到世上有那般精妙之术,变幻容颜身形乃至声音。
毕竟,他自己没有亲眼见证自己是如何从一个英俊潇洒的样子变幻成那个病弱丑陋的青年的。
琴儿第一眼见到他时叫了他一声“叔叔”,而不是惊吓到叫出声来,已是很给他面子了。
琴儿的脸上有些不解:“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女人见琴儿不理她,忽然就哭了,然后和漂亮姐姐们吵了起来。后来……她们都走了出去,只剩下琴儿在屋子里。”
小女孩眼神熠熠生辉,有几分狡黠和小得意:“可是她们不知道,琴儿发现床底下有个可以打开的石板,石板下面有个很小的通道。琴儿就顺着那个通道爬啊爬,就爬出来了。后来……琴儿听到有人很生气,又有坏人在到处走着,只好躲到大哥哥屋子里了。”
邵珩听完这些也不由有些无语,也幸好她是遇到了邵珩。
邵珩眼神微动,猜到了那个老妇抓自己的原因。
或许是这里的人抓了琴儿作为威胁,那老妇才会抓了自己以求来交换回琴儿。
只是,自己对这里的人又有什么特殊的作用?曾来查看过他牢房的两个黑衣人曾提到什么“圣子”,又是什么意思?
邵珩轻轻摇了摇头,自出了宗门以来,一路上所遇之事皆是扑朔迷离、惊心动魄。呆在这里干想,也是想不出任何事情,还是抓紧时间找到出去的路才是。
可是这里地方广袤,道路有复杂。现在因为琴儿的出逃,惹来了许多黑衣人在到处搜索,愈发难以寻找出口。
忽然,邵珩耳廓一动,一把捂住琴儿口鼻,将之护在胸前。自己则贴在拐角处的墙壁上,竭力掩藏着气息。
拐角另一边不远就有一个十字形的岔道,其中有人声隐约传来。
“我看那小丫头是不知道迷路到哪个角落里了,这里地方这么大,让我们怎么找啊?”
“说的是,那个女人还以为是两年前人人都要称她一声大人的时候么?也就是黑大人不在,才会让她如此放肆。”
“哼!背叛了主上还想全身而退,简直是痴心妄想!当年她深受主上信赖,就连黑大人都要退避三舍。没想到,不仅任务接应失败,后来连连出错,最后更是胆敢叛逃出去。本就是应受到罗刹的制裁,而不是反而大摇大摆地出现在这里!”
“呵呵,人家修为远高过我等,伸出根手指头就能把你我捏死。不过,祝长使和断情、绮罗两位少使却怎么也任由对方如此横行?”
“咳!还不是……”那人声音低了下去,邵珩耳朵微动,依旧将那话语听清了:“还不是黑大人对那位一直有点那方面的心思在。”
“咳咳,黑大人他不是……他不是……那样竟也是怜香惜玉之人?”
最后这句话,那个人说得断断续续,似乎还憋着一种异样的笑意。
邵珩猜不到对方话里的意思,只听到那两人说完这些后,不约而同地发出了一阵沉闷压抑的笑声。他从那两人说话的声音以及脚步声中判断,对方并不是朝自己所在的这个方向走来的,便微微松开了捂住琴儿口鼻的手。
然而,还未等琴儿换口气,邵珩又听到了对方似有若无的一声感慨后,整个人顿时僵立在了原地,如被雷劈过了一般。
“……修为高又有什么用?当年那个星罗宗的计都也算是金丹修士,比少使修为都高。还不是整一个炮灰,至死都不知道一切皆在大人以及主上的算计之中……你呀,现在就知足了吧!”
邵珩木然立在原地,脑海当中只剩下一个念头:计都?那个设下子母须弥玄阴阵,残害了他齐国皇族的计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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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深仇难释意难平
华丽恢弘的宫殿,嗜血乱舞的群魔,鲜血不断地从那些王孙显贵的身上飞溅而出、四射在地,蜿蜒成惊心动魄的血河。无论是宗室还是宫人,都如同待宰的羔羊,被血色凝结而成的恶魔一一撕碎,化作一片修罗地狱。
噩梦因贪婪而生,贪婪之人犯下的罪孽,也由邵珩的手将之斩灭。
无论是前国师徐鹤,或是星罗宗弟子计都,都早已魂飞魄散、灰飞烟灭,再没有在这世间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鲜衣怒马的王孙公子离开了王府,褪下了锦衣华服,拿起了斩妖除魔的仙剑,走向了无尽的长生仙道。
邵珩本以为,齐国的过去已一点一点地从他生命当中成为了过去,定格在回忆之中。纵然午夜梦回、时而想起,那场沾染无数血色的噩梦也不再是阻碍他前进的障碍,而是他修行力量的来源。
然而此刻,僵立在原地的邵珩却听到了那个令他刻骨痛恨的姓名,原本已是尘埃落定的回忆瞬被遮掩上了一层浓厚的迷雾。
“一切皆在大人以及主上的算计之中?”
邵珩的牙齿以及全身的骨骼仿佛都在“咯咯”作响,那清亮温和的眼中刹那间充满了血色,露出抑制不住地滔天恨意!
那令他抱憾终身的惨事,竟然还有幕后元凶?
满宫惨死的无辜之人,几被屠族的齐国皇室,不过是几个人的算计和图谋?
这如何令邵珩不痛?如何令邵珩不恨?
“呜呜!”突然,邵珩怀中的琴儿一边拍打着邵珩的手臂一边用力的挣扎了起来。
邵珩下意识一松手,任由琴儿滑落在地上。
琴儿带着几分惊恐害怕的目光看着邵珩,小脸涨得通红,却依旧自己半遮住口鼻,大口大口地喘息起来。过了好一会,琴儿才渐渐平复了下来。
原来,邵珩方才情绪激动之下没控制好力道,手臂如铁铸得一般,不由自主地越收越紧。而他原本想松开捂住琴儿口鼻的手,也是一时忘记了,令琴儿差点窒息了过去。
邵珩有些木然地看着琴儿,直到看见琴儿脸上那被自己不小心用力下留下的通红指印,脑海中才渐渐恢复了一丝理智。
“大哥哥?你怎么了?”琴儿怯怯地询问着。
方才的邵珩那一瞬间流露的恨意以及杀机,令琴儿从心底感觉到害怕。面前的大哥哥依旧是那张清俊的脸,但是那双眼睛却和先前完全不同。没有了温和、阳光,那瞳孔幽森漆黑,暗藏着无数汹涌。
邵珩没有出声回答琴儿的问题,因为他在用所有的力气和理智在克制自己,克制自己冲出去的冲动。
无数熟悉无比的面容一一浮现在邵珩脑海,最终定格成他双亲的面貌。
邵珩抬起右手覆在自己额头之上,以拇指及中指分别轻揉两侧的太阳穴处,同时也遮掩住了双眼中的一切情绪。此时此地,最正确也是最佳的判断就是带着琴儿继续找寻出路,离开这个诡异的地方。
然而,邵珩的心底有另一个声音在不断地响起:追上去!追上去问个清清楚楚,追上去弄清楚所谓的大人是谁、主上是谁?追上去,揪出真正的幕后黑手!
邵珩忽然察觉到唇齿之间有一丝腥甜之意蔓延在嘴里。他胸腔内那抹挥之不去的狂躁令他几欲怒吼出声,在死死咬紧牙关的期间,口腔内竟已被他自己咬出了鲜血。
理智与情感在疯狂地争斗,犹如是两柄威力无匹的仙剑,在邵珩脑中剧烈地交锋着。
然而,这般血浓于水的情感,又岂是轻易可以克制住的?
邵珩放下右手,目光沉沉地看了琴儿一眼,犹豫了一瞬后,再次将她背在背上。
琴儿小小声地惊呼了一下,就听到邵珩用十分低沉的声音道:“琴儿,抱歉。大哥哥有一件非做不可的事要做,只能带着你先冒险一次。但是,请你相信我,我一定会护你周全!”
琴儿伏在邵珩肩膀上,这个肩膀比婆婆的肩膀宽阔、有力,就如同她梦里趴在自己想象中爹爹的背上一样,令人心安。
“好。”琴儿点了点小脑袋,声音很轻,却很坚定。
邵珩身体似乎微微颤了颤,确定琴儿不会从自己背上掉下去后,身形便骤然一动,如蜻蜓点水一般悄无声息,飞速地朝方才那两个人离去的方向追去。
琴儿虽然是那个杀害郑英师兄之人的亲人,但年幼无知又确确实实帮助了邵珩从那间囚室之中脱困而出,邵珩自然不会将她一个人留在这里。
不过,尽管他许诺了要护住琴儿的周全,但是在这个据点内多停留一刻钟,他们的安全就如同随时会被戳破的气泡一样虚无缥缈。只是,若就此离去,邵珩也实在咽不下心底的惊怒和恨意。
邵珩明明感受到胸腔里如同暴风肆虐的汪洋,汹涌波涛、起伏不定,然而偏偏脑中却是清明一片。
他并没有完全被恨意蒙蔽了双眼。
邵珩知晓今日唯一能做的,就是从方才那两人口中拷问出关于数年前齐国邑都的那次事件的大概真相。
至于幕后黑手,邵珩凤目微敛,刻骨的杀机一闪而逝。
他本就觉得这个据点诡异重重,背后所图不小,打算脱困之后就第一时间传递消息给宗门。如今邵珩更是下定决心,打算今后亲自追究到底,挖掘清楚其中脉络,探明真相,为无辜死去的父母及族人复仇。
方才那两人修为似乎一高一低,高一些的是养气初期,低的不过引气后期。若邵珩有天机剑在手,对方两个人加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
不过,如今天机剑不知所踪,邵珩又不知对方法器、手段如何,却一时只谨慎地远远缀在两人身后,悄悄一路跟踪而去。
那两人似乎越走越偏,一路上也没有遇到其他戴着黑色面具之人。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邵珩心愈发紧缩成一团,似有隐约绞痛。但是他的眼睛却一直很稳,没有半分焦躁。
突然,邵珩眼前一亮,只见那两个人互相之间说了什么,竟突然在一个路口各自寻了一条路分开走了!
邵珩没有犹豫,立即跟了那个养气初期的面具人走了同一条道路。刚才,也正是此人提到了星罗宗的计都!
曹山本也不是这个据点之人,是和祝长使一样刚从其他据点调动过来的,上头另有统领指挥。所以,无论是几位少使或者是祝长使,乃至是黑大人都对他还算是客气。
今天因为那个叛徒突然回来,令曹山在内的许多都十分不满黑大人以及祝长使的态度。所以,就算那个叛徒的女儿走丢了,他也没打算真心去找。于是就寻了个借口,单独走了一条道,想趁乱寻个地方休息一下。
不过想来他日后魂归黄泉,大约会十分后悔今日这般漫不经心。
这个地下据点除了有些地方是用来关押如邵珩这般犯人所用,其余大多数是用来堆放各种各样杂物。修真界虽然有储物法宝,但是其中容量小的无法够用,容量大的又珍贵异常,且往往是各宗门所持有。他们这个小据点,也只能如凡人一样,将物资堆放在仓库之内。
曹山随意找了间库房,打算偷溜进去休息一会,之后再装作找人的样子走回去。
然而,他刚刚将库房的门推开一丝缝,心头就涌起一抹警兆。他右手飞快地从腰间抽出一支判官笔样的事物,整个人往旁边躲开,与此同时那支判官笔从他头顶上空飞起,带着剧烈破风声朝自己身后点去。
邵珩本就没指望偷袭的第一招就能得手。
对方修为说到底也是和自己是同一阶层的修士,而邵珩又带着一个没有修为的琴儿。在出手的瞬间,果然就被对方立即发现了端倪,并发出了反击。
然而邵珩早有准备,却没有任何犹豫,脚下《踏月摘星步》倏然流转,不仅躲开了对方的攻击,更是再次移动到了曹山背后。邵珩掌心处紧握着一团蓝紫色电弧组成的光球,毫不犹豫地按在对方背后。
曹山只感觉到后背传来一阵剧痛,有无数电花在眼前绽放,整个人如抽筋了一般剧烈的抖动了几下,而后软倒在地。判官笔没了主人的口诀驱使,半空中去势顿时一停,“啪”地一声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邵珩收回仍然泛着蓝紫色电弧的右手,先是安抚性地拍了拍琴儿那勾住他脖子的细胳膊。而后他捡起了那掉在地上的判官笔,推开了库房的大门,单手将曹山拖了进去,再次将库房的门缓缓阖上。
邵珩半蹲了下来,让琴儿双脚踏在地面。
他将那支判官笔在掌心把玩了一下,发现是是一枚百脉下品的灵器。虽然远远不如天机剑趁手,但他如今没有武器在旁,但也聊胜于无。
接着,邵珩摸了摸曹山身上其他地方,确定对方没有其他武器了,就摘下了对方的储物袋,随意地朝里面查看了一下。果然,这个人的储物袋中也没什么邵珩用得到东西,除了几张符箓之外,就是一些下品元晶、低级丹药。
在邵珩查探这些东西的时候,琴儿有些好奇地看着地上戴着面具的人,目光中有些害怕又有些兴奋,小声问道:“大哥哥,你把他弄晕了,还怎么问他问题啊?”
邵珩听到琴儿的问题,抬起头如看一具尸体般的扫了地上抽搐的曹山一眼。
他语气轻缓,眼神冷漠道:“问?只怕他不会老老实实地回答。有些事情,大哥哥用不着开口问,也能够知道。”
第七十七章 泉漓湖上风波起
泉漓湖如天神坠入人间的一滴眼泪,点缀在这片神州大陆之上,似一颗璀璨的碧色明珠。
方圆数千里的碧蓝湖水,澄澈如洗,气象非凡。而近看之下,湖光潋滟,倒影着青葱山色;风吹绿波,点缀着落花纷纷。当真是“湖光依春色,秀水伴灵峰”,美不胜收,叫人不忍心亵渎这人间仙境。
然而,偏偏却有人大煞风景。
泉漓湖一面环山,一面是密林。这里的地下有一细小灵脉经过,虽然不如各大门派宗门之所那般元气旺盛,却也颇为灵秀、生机勃勃。无论是山上或是密林之中,皆生存着许多妖兽,平日里天然成为阻挡普通人进入的屏障。
只是此时,所有妖兽、飞鸟都纷纷惊惶地从泉漓湖畔朝远处奔逃,寻找着安全之所。
泉漓湖那边有各色光华在闪耀,如天边彩霞落在人间,却散发着惊心动魄的杀机。
泉漓湖靠近密林的那一侧,有一处空地。空地左右遥遥对峙着两方人马,而中间却正有两人身影在不断地腾挪变幻,无数火星在两人身前碰撞,带起滚滚气浪向四周而去。气机纵横切割,如有实质一般,掀飞土壤,撕裂寂静的湖面,如狂风骤雨一般摇下湖畔洁白的花朵,徒留光秃秃的枝干。
空地左侧的一群人当中,李沣泰脸色冷凝地看着场上打斗了两人。而在他的身后,原本应该在云霄飞舟之上的存微弟子,一个不落的站着。包括面色苍白的陆济,以及满脸恨恨之色的姜石。
而周子安和司建弼则站在一个脸色极差、气息孱弱的陌生年轻人两旁,时不时扶上一把。
除此之外,原本因已离去的玉虚山、钟柳派的两队人也不知为何又出现在此地,纷纷与存微众人并肩而站。
而在场上争斗的两人之一,正是先前在笑浪山庄屡次与李沣泰起冲突的宋正奇。他一手背负在身后,一手掐剑诀,那绿色剑光就如一条翠色游蛇,在空地上倏然来回。
另一人则一身大红衣袍,色泽鲜艳似血,身前身后汹涌着滔滔血光,又有无数血浪咆哮着向宋正奇席卷而去。
而空地另一头,同样有一堆人如李沣泰等人一样,正静静围观着。其中有一人身着白衫、手持青葱玉笛,容貌雌雄莫辨。只见那人微微眯了眯眼睛,突然笑道:“典卫!你这老色鬼是昨夜被我的侍女榨干了力气么?下手软绵绵的?哈哈哈!”
此人的声音略有些低哑,却又有一丝婉转,听起来十分奇怪。
场上那个红衣人先是“呸”了一声,随后身形如鬼魅闪动,只见一道道血光从他手中喷薄而出,如升起了两团妖异红日。血光凝结,化作两头狼形,张开血盆大口冲宋正奇咬去。
那妖异血光一出,正道这般修为地下的弟子,尤其是姜石这般不通法术之人,只觉得一股炙热气息扑面而来,全身身体血脉骤然一烫,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姜石顿时眼前一黑,脑子里迷迷糊糊地。
不过,下一瞬姜石就又恢复了正常。
李沣泰手持劫鸿仙剑,剑光化作一大片璀璨光幕,将那股炙热气息挡在外头。钟柳派的荀浩然荀真人以真气凌空画符,和李沣泰一起护住了身后所有年轻弟子。
场上那个红袍人名唤“典卫”,乃是魔门五宗当中血河宗门下的金丹修士,修为已达到了观微期,比宋正奇、李沣泰等人都要高上一线。他所修习的是《血焰心经》,一身血功已是登峰造极。若非宋正奇仙剑迅捷如电、无物不摧,单论修为,已是落了下风。
而方才那个出言的白衣人则也是魔门之人,乃是和玉面书生孙逸之并称为“阴阳双英”的无双公子白无双。此人身为女儿身,却着男装、爱佳人,穿起男装来活脱脱一名翩翩俊公子。
“李道友,你看宋道友他?”荀浩然目光中带着些许凝重和忧虑之色,悄然传音给李沣泰。
李沣泰面色是一如既往地冷峻,只轻微地点了点头,复又摇了摇头:“宋道友深得玉虚剑法精妙,本来对上血河宗的典卫应是无虞。只不过……先前玉虚山一行人同神霄派一样遭遇了魔人偷袭,他门下有几个弟子已不幸殒命,只怕宋道友此刻剑心不似以往澄明。”
荀浩然闻言眼神中闪过惊讶之色,复又燃起怒火。他这才发现,剩余的玉虚山弟子中个个面露悲愤、目光带恨。
钟柳派在返程途中同样遇到了不明人士的袭击。在对方的围追堵截之中,荀浩然保护着门下弟子,带着他们进入了泉漓湖畔的广袤密林之中。然而,在他们躲入密林之后,敌人却又消失不见。
钟柳派中只他一人是金丹修士,其余皆是炼精化气的低级弟子。而袭击他们的敌人当中,起码有两个金丹修士。因此,荀浩然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是带着所有人在密林之中暂寻了处地方观察形势。
就在刚才,他本因连日寻不见敌人踪影而正打算带着弟子们先行返回泉北城,联系笑浪山庄的庄主欧阳城,再做其他打算。哪知道,突然感知到泉漓湖畔这边有剧烈的元气波动、气机动荡,荀浩然当即知晓这边有金丹修士在争斗。
他本还在犹豫是否要前去查看,就又感知到一道熟悉的剑光,令荀浩然当即认出是玉虚山宋正奇所有。因此,他干脆咬了咬牙也带着钟柳派一行人赶到了现场。
一来到此地,荀浩然果然看见御剑对敌的宋正奇。而令他吃惊的是敌人不出所料竟又是魔宗之人。而且,另有存微山一行人,执剑与其余魔门中人遥遥对峙在一旁。
钟柳派遇袭之中,虽然没有弟子丧命,但随行杂役已无一生还,且门下弟子各有损伤。故而,当荀浩然知晓不仅是玉虚山死了弟子,而神霄派一行人已然尽数遇难,只剩下那个被存微弟子搀扶着的纪学义后,他盯着对面魔道诸人的目光简直要喷出火来。
“好好好!”荀浩然怒极反笑,一挥袍袖就想上前。
李沣泰唰得一声,举起劫鸿仙剑的剑鞘挡在了荀浩然身前,眼神凝重道:“荀道友,莫轻举妄动。魔门接连出现在此地,又陆续袭击我等。然而,我却感觉袭击我们的人和眼前这一些人不是同一批。方才我和宋道友与他们相遇之时,对方也对我们的出现十分惊讶,不似作伪。”说到这里,李沣泰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宋道友急怒攻心,未分明情况就和对方打了起来。我们两个眼下却不能行事冲动,以免连累这些无辜弟子。”
荀浩然听他如此说,心里渐渐冷静了下来,仔细一想这几天所遇之人,果然同对面几人有极大的差别。
对面之中,阴阳宗的无双公子、在场上的血河宗典卫,皆是过去同己方交过锋的老对手了。而另一个背着三柄法剑的人,荀浩然虽然不认识,却也猜得到那应是万法门中号称“三法通则万法通”的柳三道。
这些人显然不是前几天攻击他们的人。
但是,先有魔门三宗于笑浪山庄丹会上掳人索丹,后又出现了血河宗的人行迹,那是否天妖谷之人也同样出现在此?
仿佛是猜到正道这边心思一般,无双公子白无双把玩了一下手中翠笛,嫣然一笑,难得露出几分女儿神态:“李真人、荀真人,好久不见了啊,没想到在这里会遇到两位呢!若是银环仙子知道了,定也会如无双一般高兴的。”
此言一出,荀浩然脸色大变,李沣泰面皮狠狠地一抖。
白无双口中的银环仙子,不是别人,正是天妖谷“四大天妖”之一,乃是一只天妖期的大妖,本体是一条蝎尾银环蛇,当真是一个货真价实的蛇蝎美人。而其修为更是堪比人类的元婴修士!
这如何不让李沣泰、荀浩然头皮发麻、背生凉意?
就是在场上正与典卫厮杀的宋正奇,手中仙剑招式也是一滞,被对方抓住破绽猛烈地展开攻击,竟一时被那滔天血浪生生逼退了好几步。
宋正奇怒叱一声,右手高举绿宇仙剑,剑身上陡然炸开无数绿芒,纷纷激射而去。典卫脸色微变,双手一翻,在自己身前瞬间掀起六道血墙。
那些绿芒形如柳叶,却锋利无比,六道血墙根本没有一挡之力,任由绿芒剑气一穿而过!只是穿过六道血墙后,绿芒剑气去势已缓,典卫狞笑着红袍一挥,将剩余的绿芒剑气弹射开来,反倒令周围树林遭了殃。
两人这般几下交手皆在电光火石之间完成,宋正奇此刻早已冷静下来,乘势后退几步,右手手指虚点绿宇仙剑剑柄,不再发出攻击。而典卫则也同样退回魔门之中,与白无双、柳三道并肩而站。
李沣泰眼神冷峻,劫鸿仙剑早已握在手中。
这几日,他先是发现神霄派唯一幸存的纪学义。之后不久,存微山的云霄飞舟也受到了不明人士的攻击,导致最终李沣泰带着众人只能弃舟而走。而后在追逃过程中,转入泉漓湖旁的密林,遇到了遭遇突袭的玉虚山一行人。
神州正魔之间太平了太多年,如今魔道突然动作频频,而玄门十宗都没有收到消息,直接杀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天妖谷银环仙子的存在,更是让李沣泰一时间心神有些不稳,头上青筋隐约凸显。
李沣泰想到身死道消的郑英、死生不明的邵珩、杳无行踪的上官渔,以及迟迟未归的清阳师兄以及沈元希,只觉得眼前布满了重重迷雾,这泉漓湖上蒸腾缭绕的浓郁水气也好似化作魔影,排山倒海的压力砸在心头。
第七十八章 脱困(上)
琴儿仰着小脑袋,好奇地看着邵珩一手按在曹山头顶泥丸宫处,脸上神情不住地变幻。时而皱眉,时而愤怒,时而是一种令人说不出来的平静,如暴风雨前的安宁。
邵珩另一只空闲的手在琴儿看不见的地方紧握成拳,拳头上青筋微微跳动着,发出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咯咯”声响。
神州之中,若想从一个人口中问出秘密,有无数种方法可行。搜魂之法,是其中最直接、有效的办法之一,同时也对被拷问之人的伤害最大的方法之一。
被搜魂之人,无论修为如何,都会神识错乱成白痴一般。
与此同时,搜魂之法的限制也不少。
首先施展搜魂之法的人修为必定高于对方,否则会直接反噬自身。其次,被搜魂之人若保持清醒或神识强大,在挣扎中亦有可能失败。
而且,像邵珩这样的玄门弟子,在入内门之时就曾由门内师长将姓名、生平书写在供奉在祖师殿内的金册之上。在金册上书写姓名的笔均会沾染弟子的一滴精血,以宗门秘法借金册引动祖师在弟子神识内形成庇护,可避免门下弟子在外行走时,被心怀不轨之人搜魂。
世家弟子亦有类似的做法。
所以,搜魂之法也只能对这些无门无派的散修进行。
邵珩第一次施展搜魂之法,不甚熟悉。一开始,无数个曹山的记忆在他脑海中闪过,令他头晕脑胀。费了一番功夫,他方才渐渐掌握诀窍,开始寻找他想知道的信息。
从方才对曹山的搜魂当中,邵珩得知,此人近日才从其他据点调任至此。曹山地位低下,虽然有养气期修为,但并没有接触这个据点内更多的事情,就连先前他嘲笑的黑大人也没有见过,更不用说见过他们口中所谓的“主上”了。
平日里最常见的就是那个归风医馆的胖掌柜,人称“祝长使”,曹山就是在他手下干些杂活。
但偏偏就是这么个组织边缘之人,竟然无意间知晓了四年多前针对齐国皇室的一场图谋。
说来曹山并不知晓其中具体经过,但他没有加入这个组织之前,早年曾见过星罗宗的计都一面,对这个魔门的金丹前辈印象非常深刻。他也是这几个月才无意间知晓了计都后来所发生的事情。
因曹山地位有限,邵珩无法得知其中所有的来龙去脉。他唯一可知的是,当年徐鹤与计都的相遇并非只是意外,而是有人刻意引导。
而其中,主要布置这一切的人,就是曹山口中的“黑大人”。
邵珩眼睛中露出切齿的恨意,那颠覆他人生的一场祸事,在这些人眼中只是一场茶余饭后的闲谈!
他默默记下了曹山记忆中参与这些事情的几个人名字后,稍稍平复了心情后,继续查探着曹山的记忆。
这个组织果然不是魔门五宗之一,而是另有一股神秘势力所创建,不知领头人是谁、目的何在。邵珩发觉他们这几年正在各地搜罗一些人,这些人被曹山等弟子称为“圣子”。这些所谓的“圣子”被带到各个据点之后,也一一下落不明,再没有出现过。
邵珩目光渐渐凝重,翻阅曹山的记忆时,就如同是在不断地拨开迷雾,紧接着又有无数谜团涌现。他想到这个据点给他带来的种种不祥之感,打算进一步探查曹山的记忆,以便挖掘有用的讯息。
然而,还未等他继续施展搜魂之法,曹山的整个识海突然猛烈地动荡了起来!
邵珩脸色一变,神识迅速从曹山脑中退出。
只见本来昏迷不醒的曹山眼睛睁得老大,眼睛中几乎全是眼白的部分,瞳孔失去了焦点。与此同时,曹山整个人都在不停地颤抖、抽搐着,口中发出“嗬嗬”的异响。
邵珩急速松开按住曹山头顶的右手,身形飞快地后退,一把抱起呆愣愣在一旁的琴儿,捂住了她的双眼。
曹山在原地抽搐了一会儿之后,只听“砰”的一声,如西瓜被破开的声音一般。曹山整个头颅突然炸裂开来,血浆四射,只剩下一个血肉模糊的躯体。
邵珩的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
显然,曹山虽然只是这个组织的边缘人物,但也曾被人或明或暗地下过禁制。一旦发现特定的相关事件即将有所泄露,禁制就会自动激发,来阻止秘密外泄。
只是,看着眼前这具头盖骨都被炸飞出去、染得一地红白的尸体,邵珩眼中闪过一丝嫌恶之意。
“大哥哥?琴儿害怕……”虽然邵珩及时捂住了琴儿的双眼,但她仍然听见了曹山头颅触发禁制之后炸开的声响,令她从内心里感到恐惧。
邵珩看着地上的尸体,眼神终透着他自己也没发觉的冷酷和漠然。
邵珩此刻的心底,只有着无穷无尽的恨意和怒火,一路从心里燃烧遍全身。
曹山自有取死之道,这个据点里的人也自有他们的取死之道。总有一天,他会再次回来这里,那时候,他的怒火会将此地的一切罪恶燃烧殆尽,再不会留下分毫痕迹!
邵珩已从方才对曹山搜魂中获知了此地据点的路线,寻到了离开此地的出口所在。
不过,据点里的出入口只有两个。
一个就是邵珩进来时的归风医馆内室密道,却是有机关限制,只能进不能出;另一个位于据点的西南角,直通到双仙镇的郊外。只是,那个出口处有数人把守着。
邵珩沉思了一瞬,就决定往那西南角的出口前去一探。
他将从曹山手中夺来的判官笔往腰间一别,先是倾听了一下库房外的动静,确定四周无人经过之后才带着琴儿走了出去。
一路上,邵珩依旧冷静应对。因此时有路线图存于脑海,邵珩很快就要走到了那个西南角的出入口附近。
只是,走到一半,邵珩还是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因为,在他前方的拐角之后,只有一条笔直的通道,而靠近通道尽头处有三个带着黑色面具的人正朝他走来!
虽然邵珩借助了此地神识不似外界灵敏之便,反过来作为利用遮掩自身和琴儿踪迹。但是,这前前后后没有任何事物可做遮掩,待对方再走近十几米就一定会发现他俩。
邵珩正想先行退回来处,哪知身后同样传来了声响,顿时身体一僵。
琴儿显然也发觉了当下情况危急,两只小手紧紧搂住邵珩脖子,将小脸埋在他的肩膀上,动也不敢动一下。
邵珩冷静地用右手摘下判官笔,指尖一缕气机凝而不散,眼神肃杀而冷冽,不断判断着两边靠近的距离,拿捏着出手的时间。
令邵珩较有把握的是,他前方的三人会比身后道路上的人提前靠近自己。若是他在对方发现自己的前一瞬间出手,或许就能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乘机突围而去。
根据曹山记忆中的路线图,那个出口就在前方通道尽头往右的方向不远处!
心跳开始变得缓慢,耳中的一切都好像变得极为缓慢,每一个细小的声音都不断地在邵珩耳中旋转、放大,以便他从中判断来人行走的序列以及各自的方位。
邵珩身体里的鲜血似乎在隐隐沸腾着,灵台之上战意勃勃,那支判官笔的笔尖已然有一缕清亮的光芒即将呼之欲出!
邵珩眼睛在黑暗中微微发光,同时微微躬身,摆出最适合冲杀的姿势。
邵珩有把握能应对前方三人,但若是身后那数人听到动静追来,腹背受敌之下,他却没什么把握。
然而,就在这危机之时,邵珩身后远处通道之中,突然发出一阵阵惊天动地的声响!
邵珩背后通道内的几人怒斥着反身折回而去,而前方正走来的三人也因此顿住了脚步!
邵珩心里暗道:“就是现在!”
他再没有任何犹豫,以真气注入判官笔化作一道白光朝那三个人激射而去。
那三人本就因听到远处动静而正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何事。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见一道白濯濯的光芒呼吸而至,只一个盘旋就划破了其中一人的喉咙。
其余两人反应稍快,及时各自往两旁一避,躲过了邵珩蓄势一击。
邵珩心底暗自可惜:“到底不是趁手的武器,使用起来不能如臂指使。”
这两人堪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己方却已然折了一人,顿时惊怒交加。只是因戴着面具,都看不清脸上神情罢了。
邵珩攻击未停,一方面判官笔接连点出,攻击剩余的两人。另一方面,又默念《天地起雷咒》的口诀,凭空炸响声声雷鸣。
对方虽也是两名养气期弟子,但是一来真气远不如他充沛,二来这两人所使用的武器仅是上品法器。面对由邵珩灌注了仙家真气的判官笔,他们的法器根本无法抵挡邵珩的攻击。
只见白光一闪,判官笔已然攻至一人面前,毫无停滞地穿颅而过。另一边,一道雷法击中在一人背心,随即又被判官笔在脖子上轻轻一绕,掉下好大一颗头颅。
邵珩连杀三人,没有任何不适和停滞,反倒心头好似去掉了什么沉重的包袱,恨不能长啸一声以抒胸臆。
然而邵珩并未忘形,身形瞬间挪动起来,朝路线图上的出口处狂奔而去!
然而,还没等他走到这条长通道的尽头,邵珩脸色顿时一沉。
因为前方再次出现了一名黑袍人,对方妖异面具的孔洞之中透出惊讶的目光。而且,新出现的这人不比方才被邵珩杀死的三人,已是筑元修为!
邵珩听到背后据点内的动静愈发大了,他甚至感觉得到身后那阵阵恐怖的气机波动以及元气动荡!
无法后退,唯有前进!
邵珩目光中没有丝毫退意,在前方那人出手之前再次抢占了先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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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脱困(下)
邵珩先前已用判官笔取了三人性命,此刻再御使此法器,已轻松了许多。
“什么人?!”对方显然尚未回过神来。
此言未落,邵珩已然出手!
只见邵珩身上衣衫猎猎而舞、无风自动,已将存微心法高速运转了起来。那判官笔上白光滢滢、灵气十足,在这昏暗的据点之中大放光芒,风驰电掣一般从邵珩掌心一跃而出,一个照面就攻到了敌人面前。
然而,虽然邵珩反应迅速,先发制人出手,但是这次攻击依旧无功而返。那判官笔笔尖刺到了什么柔软的屏障之上,抵消了攻击去势。
泛着白光的判官笔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飞回邵珩掌心之中。
邵珩目光如炬,已然察觉对方其实并未能及时应对自己方才那一击,但是偏偏此人竟有一样护身法宝,竟然灵气十足地自动护住抵挡攻击。
此敌也并非先前几人那般不济事,虽然一开始被邵珩出手之迅捷骇了一跳,但之后反应却极为迅速。邵珩只看见敌人抬了抬手,袖袍向外一挥,激射出数点红光,同样瞬息之间飞向邵珩。
邵珩一招判官笔,那笔在空中一卷,划出一道长长的匹练,形如圆形,飞快地拦下那几点红光。
一时间,“叮叮”声声不绝。
邵珩定睛一看,那并不是什么红光,而是几根细如毛发的针形武器。
然而,对方并未停手,抬手间又是十数道红光激射而来,如密雨一般,上下合围、轮转而下。
邵珩竟一时被逼得步步后退,险象环生!
当是时,身后那异样声响愈发近了,邵珩不知背后形势好坏,对他是否有利。但若他被眼前敌人纠缠越久,此后情况就愈发复杂,他脱困的机会也就愈加渺茫。
只是,此刻邵珩虽然能使用判官笔防护敌人攻击,但到底不趁手。一身剑术皆被限制,就连《天地起雷咒》也因对方密集的攻击下难以施展。
敌人修为已是筑元期,单论真气浑厚或许反而不如邵珩,但是对方武器以数量取胜,反倒令邵珩一时只能招架而无还手之力。
红光烁烁如红雨般接连激射而出,看起来气势十分惊人。
邵珩感觉得到扑面而来的煞气,面上隐隐感觉到锋锐的刺痛。
邵珩紧抿双唇,强压下心底浮起的一丝焦躁,眼睛紧紧盯着面前密集的红光,竭力思索如何打破眼前的僵局。
“若是自己修行时间更长一些,学的东西更多一点,也不会落入眼下的窘境。”不知道为何,在这紧张万分的时刻,邵珩想起了自己在存微山藏书楼抄些剑经的时光。
他突然十分后悔,当时没有多抄写并学习一些其余术法。
此刻手中无剑,就如书法家手中仅有白纸而无笔墨,空有满腔剑术理论却无法挥毫泼墨!
“莫非我邵珩当真要命绝于此么?”邵珩心里这么一想,身上气势就先去了三分。
气机也随之一滞,那空中抵挡无数红光的判官笔霎时间摇摇欲坠,如喝醉了酒一般,行动轨迹瞬间有些凌乱,露出了好几个破绽,情势愈发险绝!
“叮叮叮叮”,那些红针连绵不绝,与判官笔碰撞相击,发出十分清脆的声音,若无视当前生死困境,当真如一首急如骤雨的曲子。
想到这里,突然邵珩灵台光芒绽放,心底大呼一声:“天音镇魂剑!”
存微山众多剑经之中,唯独几本无上剑法需掌门以及首座长老允许方可翻阅,其中之一就有萧毓修习的《天音镇魂剑》!若不是此剑诀珍妙异常且十分奇特,否则也无须萧卓以自身剑诀以及无数灵宝方能换取萧毓修炼此剑诀的权利。
虽是剑诀,但却是以琴音为剑!
邵珩喃喃道:“心中有剑,又何须在意手中是否无剑?我却拘泥于剑本体,而忘记了剑诀本不一定非要用剑来使出!”
只见他凤目之中绽放出入星曜一般的光芒,低喝一声:“剑藏心中,笔亦可是剑!”
“锵”的一声金铁爆响,判官笔身上耀眼生芒,激射出数道光芒,直如剑修之剑罡,猛然将所有红芒一卷。顿时,如销金断玉一般,点点红芒刹那间失色,灵气被消磨的一干二净,坠落在地。
邵珩整个人如化身一柄绝世仙剑,左右手皆并指点出,判官笔化作一道流光,如陀螺一般旋转飞出,似飞剑绞杀而来。判官笔在空中忽左忽右,不停变换轨迹,正是邵珩以《万象幻星诀》的方式御使此宝,生出万象变化,藏有无数后招。
对方顿时手忙脚乱,疲于应对邵珩突然猛烈且精妙的攻击。
几招之后,邵珩身形骤然一动,前冲而去,指尖一缕真气附着笔上。判官笔在这狭窄的通道内急速飞行着,发出尖利的啸声。邵珩继续在其上加注真气,令判官笔的速度加快数倍。
借着对方一个空档之下,连眼睛都来不及眨一下,那判官笔携着千钧之势、洞金穿石之利刺向那面具人眉心之中。
“咔嚓”一声,那人的护身法宝顿时发出哀鸣,碎裂开来。与此同时,判官笔的笔尖也刺在了那人脸上的面具。
漆黑如墨,雕刻着诡异图形的面具应声而裂,露出一张苍白的脸。
那人目光骇然,神情带着一丝不可置信,额头之上光洁无比。然而下一瞬,那人眉心正中突然飙射出一道血花,绽放开来,如一朵妖异的红梅。
邵珩一击得手后没有放松,右手并指一点,那判官笔猛然一钻,瞬间穿透那人头颅,将之灵识绞杀。
白光一闪,判官笔虚浮在邵珩面前,其上没有丝毫令人不适的血迹残留,依旧光洁如初。
邵珩没有半分停顿,身体依旧保持着向前冲的姿势,一把握住半空中的判官笔,就要继续往前方拐角之后的出口冲去。
哪知道,到底还是迟了。
身后喧哗声愈发高昂,犹如近在咫尺。
背后有一道略微熟悉且十分强大的气息正飞速地靠近,邵珩心下骇然,并不敢有任何停留,只闷头往前飞奔而去。
然而,背后有一道劲气破风而来,直取邵珩背后。
邵珩不得不闪,因为在他背后是一个毫无修为的幼小女童。
判官笔再次朝空中一跃,反身激射而去。邵珩于半空中旋转身形,让自己面对着身后之人,护住趴在他背上全身心信赖他的琴儿。
只见一个美艳冷绝的黑衣女子,满目煞气正疯狂地到处攻击着通道四壁,在她背后也有人正厉声喝骂:“臭女人!你够了啊!再破坏老子的心血,我……我就跟你拼了!”
邵珩眼神一闪,这个声音正是归风医馆的胖掌柜,也就是此地主事之人——祝长使。
“长使!不用再跟她废话了!”另有一女子声音由远至近传来,转瞬间已到了此地,没有丝毫犹豫地抬手就是一轮形如弯月的刀光向那黑衣女子头顶砍去。
那黑衣女子双眉斜飞入鬓,眼眶通红,眼中泛出嗜血的杀机。她丝毫不理会身后之人的话语,只放出一道如蛇形的蓝光,与那刀光猛然碰撞在一起。那刀光光芒猛烈地颤抖着,显然灵气大大受损。
这一切发生的十分迅速,邵珩的判官笔才将将到达那黑衣女子身前。只见,她生出左手,扣起兰花指随意一掸,弹在判官笔上,将之弹飞了出去。
不过,也因此,那女子似乎才刚刚发现邵珩一般。
原来方才攻击邵珩的那道劲风,仅仅只是她没有目的性的攻击尾风,并不是针对邵珩而来。
邵珩被其目光一看,身体顿时有些僵硬。
黑衣女子情绪十分不稳,抬手就是一掌。掌风化作无数钢刀,切割着四周墙壁,如横向的龙卷一般袭向邵珩。
掌风还未至,邵珩已觉得呼吸困难。
虽然样貌不同,但那个蓝色蛇形兵器依旧令邵珩记忆深刻。就是那把兵器,穿透了郑英师兄的胸膛。这个黑衣女子,就是杀害郑英师兄,并且将他抓来的那个黑衣老妇!
此人修为只怕已是观微期,纵然是随手一掌也不是邵珩可以正面抵挡的!
就在此避无可避之际,邵珩背后的琴儿也因此吓得尖叫了一声。
此声在这掌风肆虐、碎石飞溅之中显得十分轻微,但那黑衣女子依旧浑身一颤,面上涌起一种重获至宝般的欣喜。然而,下一瞬,她的脸色青灰一片,竟然不顾体内气机变化,硬生生改变了掌风的方向,将之往邵珩左侧偏了三寸。
邵珩眼神微动,整个人也往右侧一扑,撞在通道之上。在关键之时,那判官笔急速飞回挡在邵珩左侧,挡下了绝大部分攻击。纵然如此,邵珩左臂上也传来一阵火辣辣之意。
“琴儿!”那黑衣女子惊呼一声,语气包含着无上的喜悦。
然而,她看到那个小女孩紧紧搂住邵珩脖子的小手,眼神中诧异之色闪过,复又燃起一缕亮芒。
祝长使也看到了邵珩,以及他背后的小女孩,顿时满脸肥肉一抖:“不好!拦住他们!”
声音未落,那黑衣女子已然身如鬼魅,一瞬间就到了邵珩身旁。抬手间,将一个长条形状的东西丢给邵珩,并道:“走!”说完,那蓝色的蛇形兵器一扬,就朝祝长使以及其余人头顶盘旋而去。
邵珩下意识接住对方丢来的东西,一触之下只觉一阵血脉相连之感传导而来。不用看他也知道,那是他本以为永远失去的天机剑!
天机剑重回主人手中,顿时灵性十足的清鸣一声。
邵珩当即手腕一抖,天机剑化作一条黑龙,带着他朝出口冲将了出去。
双仙镇内,萧毓猛然睁开眼睛,放出璀璨夺目的光华;南蛮老人掌中长杖上银铛“铃铃”作响,所有南蛮之人目露奇光;遥远之处,有一黑袍人眉宇微皱,复又展开,将目光投向了远处,嘴角牵起一丝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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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往事如谜犹遮面
邵珩一剑斩出,如怒涛惊龙,冲破阻碍道路的大门。甫一出去,只觉眼前一片晃目金光,只有一轮金灿灿的太阳遥遥挂在天边,散发着最后的余晖,将天地染得一片金黄。
一出据点,邵珩只觉通身都舒畅了十分。他看着那被夕阳染过一般的广袤天空,纵然此时危机未除,也不禁发自内心地仰天长啸。
音声冲霄而起,好似直透苍穹,响彻行云。
只听邵珩背后的琴儿惊呼一声,天机剑化作游龙,翱翔九天,载着两人朝渐渐暗下去的远处山林飞去。
而在那黑色剑光之后不久,亦有一道如烟雾一般的黑影从那神秘的地下据点内冲出,在空中盘旋了一个圈后就笔直地朝着一个方向而去。
邵珩一口气御剑飞出百里有余,将剑光降在一座山头半山腰处,借着茂密的枝叶遮挡,暂时停下休整。
琴儿第一次飞上天,一开始被吓得小脸发白,后来便转为兴奋之色,竟还在半空中“咯咯”地笑了起来。
邵珩放下琴儿时,小姑娘脸上还留有几分意犹未尽的神情。
然而,邵珩一边回复气力的同时,脸色并未放松,右手一直持着天机剑不松,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天空以及周围。
突然,邵珩身形一动,将琴儿挡在身后,剑尖斜斜指向不远处的一棵参天大树,低喝一声:“出来!”
过了几秒钟后,那棵树后方缓缓行出一人,正是那个据点之中助邵珩和琴儿最终逃出来的黑衣女子。
当时,虽然邵珩的天机剑失而复得,但若无此女阻挡了后续追兵,邵珩此刻也无法安然在此。
他本没有想到能甩开此女的跟踪,故而一落地就屏息以待。
原本的黑衣老妇,换成了一个容貌宛若妙龄的年轻女子。邵珩怀疑,此女当初在云溪村能恰好埋伏在那袭击邵珩等人,应是在他第一次去云溪村遇到对方之时,就被这人在身上动了什么手脚。
果然,以他御剑之速度,就算此女以金丹修士的修为、宛若鬼魅的身法,也不应这么快就寻到邵珩落脚之处。
以邵珩之聪慧,已将此女的大概情形串联了起来。这黑衣女子定然就是被据点中人称呼为“叛徒”的那个女子,亦是那所谓尊敬的“黑大人”的前同伴,也是琴儿这个小姑娘口中唯一的亲人——“戚婆婆”。
而且,看着那黑衣女子看着琴儿的目光中流露出的爱怜和悲伤之色,只怕此女不仅仅只是琴儿的“戚婆婆”。
果然,那黑衣女子并未看邵珩一眼,美艳的脸上再没有据点之中的疯狂和煞气,只留存着温柔和疼爱:“琴儿……你还好么?”
说着,她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几步。
哪知道原本还从邵珩背后探出个小脑袋的琴儿一见她走来,干脆整个人都藏在了邵珩身后,大大的眼睛里露出十分害怕的眼神。
那稚嫩、直白的目光好似一柄利剑,插入了千幻的心口,洞开了一个空洞。而琴儿紧紧揪住邵珩衣角的动作,更令千幻嫉妒万分。
邵珩目色微冷,冷淡道:“你究竟是谁?”
千幻眼神一厉,露出几分疯狂的杀意,但看见邵珩背后那个小小的身影,目色陡然凄凉了几分。
她垂下眼睑,声音清冷道:“我是谁?我只是一个失去孩子的母亲。”
邵珩目光微微闪动了一下:“琴儿,并不认识你。”
“那是因为她只认识那个老太婆!”千幻声音猛然拔高,语气中透出一丝恨意。只见她脸上神情变幻了数次,看着自己的骨肉那陌生害怕的眼光,忍着心痛道:“我生下琴儿时出了事故,只能将她托付给一个老妇。此后我……我做了许多事,越走越远,又怕牵累女儿,自然不敢见她。”
千幻伸出手,好像想去抚摸琴儿的小脸,却只能从半空中垂下,恨道:“哪知道,那个老太婆竟教得我女儿认不得我!而后来我叛逃了出去……也只能易容躲藏,我便干脆化妆成那个模样,带着琴儿四处躲避追击……哪知道……”
“哪知道还是让他们发现了琴儿的存在,用她威胁于我……后来的事,你也应该知道的差不多了。”千幻说到这里,语气有几分轻微的急切:“我虽然抓了你,但也助你逃脱。把女儿还给我,从此各走各路。”
邵珩冷笑一声,目光清洌如冰,天机剑猛然直指千幻:“各走各路?云溪村内你可不仅仅是抓了我!别忘记了,你还欠我师兄一命!”
黑衣女子面色起先大怒,随即看到在邵珩背后有些瑟瑟发抖地小女孩,脸色立即缓了一缓。因她看见,邵珩一怒之下,身上气机外泄,令近在咫尺的琴儿感受到了他身上杀意。只是,就算如此,琴儿也没有松开抓住邵珩衣角的小手。
千幻强忍心焦道:“那你待如何?”
邵珩想到死去的郑英师兄,当真是恨不得一剑斩了眼前之人。然而背后揪住自己衣服的那双小手,却似突然增添了许多分量。
邵珩也察觉方才自己一怒之下外泄的气机影响了小姑娘,立即缓缓收敛了几分。他心底忽然一个念头转过,缓缓开口道:“琴儿怎么说也是救了我,空口无凭,你如何证明你是琴儿的母亲?”
千幻眼神中闪过一丝欣喜之色,立即毫不犹豫地回答道:“琴儿背后右边肩膀上,有一朵凤凰花的纹身,头顶顶心处有三颗小痣成‘品’字状,还有……”
邵珩见她一口气说了三四个特征,心里依然信了三分。加上在据点之中,此女仅凭琴儿一声极细微的低呼就辨认出,并将原本打向自己的攻击生生外挪了三寸。
而另一方面,邵珩虽不确定对方此刻是否已显露真容,但琴儿那小脸的轮廓与对方极为相似,只一双眼睛不一样。
琴儿虽然只有六七岁的样子,但他也不好真去翻开她肩头衣服查看什么纹身。邵珩想了想就摸了下小姑娘的头顶,果然在顶心处发现了三颗“品”字形的小痣。
他安抚地拍了拍琴儿的小脑袋,琴儿也十分乖顺地依靠在他身旁。
千幻看到此景象,眼神中流露出极为复杂的神色,突然想到了什么,脸上竟青青白白变幻了数下。
然而,邵珩并没有就此将琴儿交给千幻,而是道:“若你当真是琴儿的母亲,我自也不会阻碍你母女相认。但在此之前,我还有几件事要问你。”
千幻正微微低垂眼睑,思索着什么,闻言只是随意回答:“你问。”
邵珩见她很是轻慢,一撮怒意由心而发,嗖地一声无惧跨步上前,神色铿锵,掷地有声道:“你既言叛逃出那个地方,还请告诉我那究竟是何地!他们口中的黑大人是谁!主上又是谁!为何对方以琴儿要挟你,你却挟我为人质相抗?”
顿了一息,邵珩呼吸一促,目光死死地盯着她,凝声道:“你是否知晓……四年多前,在北面齐国邑都发生的事情经过?”
邵珩提出第一个问题时,千幻先是猛然抬头,而后随着邵珩一个接一个问题的提出,她脸上血色一点点褪去。尤其是邵珩提到“主上”时,她的目光中闪过显而易见的惊恐之色。
当邵珩问出最后一个他最为关心的问题后,千幻面容上已毫无血色。
邵珩见状,心底既急且怒的同时,又十分地诧异:此女修为已是金丹修士,能让她惧怕成这样的人,又该是如何的恐怖?
千幻紧紧咬住嘴唇,半响没有开口,神情中带着几分癫狂。直到邵珩再次厉声发问,方才渐渐冷静了下来。
她眼神复杂地看着邵珩,又看了看琴儿,声音带着微微颤抖,勉强道:“我奉劝你不要多问。那个地方,不是现在的你能够触碰的。任何触碰到它的人,都会如坠万丈深渊,永无出头之日。你能幸运的逃脱出来,就不用要再自投罗网。”
邵珩剑眉一竖就要开口,却被那女子打断:“其他的事,知道的太多,对你没有任何好处,只会给你以及你的宗门带去极大的威胁。就算你背后有整座存微山,也无法抵挡那人的滔天之怒!”
邵珩闻言冷笑了一声,但见那女子继续说着,便没立即反驳,但心底却对她所言不屑一顾。
存微山传承至今,从未有哪个宗门或是个人敢正面挑衅其在神州的权威。
千幻瞥见邵珩目光中一闪而过的不屑,心底微微苦笑。她想到过去这几年所闻所见之事,想到近来愈发强烈的不祥预感,最终眼神中透露出了坚定。
她暗地里咬了咬牙,余光看了琴儿一眼,发觉她正悄悄从邵珩背后探出半个小脑袋,偷偷看着自己。那双和她父亲极像的眼睛,黑白分明,如那汪与他初识的清泉般明亮。
千幻看着琴儿身前邵珩挺拔的身姿,终于下定了决心,声音平静得有些奇怪:“我已说了,其他事你没必要知道。但是你最后一个问题……计都、徐鹤之事,我可以告诉你我所知道的一切。”
邵珩听到她如此说,整个人浑身一颤,凤目中燃起一簇火苗,不由自主地上前一步。
“不过……”千幻话锋一转,微微上挑的眼角带出几分凌厉之色,红唇轻启:“告诉你之前,我也有几个条件。”
第八十一章 可怜?可恨?
“若你答应我,我就把当年我知道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你。”千幻如此说道。
邵珩面色冷凝如水,凤目中射出两道冷芒:“什么条件,你说。”
千幻却摇了摇头。
邵珩以为她是要反悔,正要质问于她,对方却说:“此地不宜久留,追兵很快就会来,先跟我走。”
说罢就身躯一扭,头也不回地转向山中小道而去,竟也不担心邵珩跟没跟上。
邵珩眼神中闪过一丝挣扎之色,然而对方刚才那笃定的话语,竟是对当年之事知道的不少。他自得知了齐国邑都血案背后是有人刻意布局之后,当真是五内俱焚、恨意难平。所以,邵珩只微微犹豫了一瞬,就抱起茫然不知所措的小琴儿,跟在千幻身后。
山路崎岖,然而对千幻、邵珩而言,依旧是如履平地。
邵珩离去时只随意目测了下方向,并不知这是什么山头。只觉这片地方荒无人烟、树木昌盛,暂时作为落脚。
然而,千幻却好像十分熟悉这种地形,一路上四处张望。偶尔还停下脚步捻起一小撮泥土嗅上一嗅,倒像是个经验丰富的猎人,而不像是个金丹修士。
不一会儿,前方出现了一间小木屋。
邵珩心底诧异,但没有出声。
木屋被林木所包围,被密密麻麻的枝叶所遮掩着,连一丝阳光都未曾透下。而此时距离日落已有些时候,天色已黑,若不是仔细查看,更是无法发觉这间小木屋。
进得屋内,除了桌上、塌上积着薄薄一层灰,其余事物倒也齐全。
果然,这应是一间专为林间猎人小憩用的木屋。
琴儿年纪尚小,这一日来的紧张、刺激,已令她疲倦万分。此刻正趴在邵珩背后一动不动,连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千幻已将床榻收拾了一番,就欲从邵珩那接过琴儿。邵珩站在原地未动,也没将琴儿交出,凤目微微含着几丝锋芒看着千幻。
千幻美艳的眼中闪过一丝怒意,复又冷嘲一声:“你不用担心我会对你不利。你我本无仇怨,我当初抓你,也只是为了能救出琴儿。更何况……我还有事需你帮忙。”
千幻说到最后,声音低了几分,带着一丝服软的意味。
邵珩心中警铃大作。
此女行事之毒辣,手段之狠厉,他已然见识过。对方修为已是金丹,此前交手,邵珩根本就不是对方一招之敌。先前在山腰处,若不是琴儿表现出了对邵珩极大的依赖之意,按千幻原意自是直接将邵珩杀了一了百了,再带着琴儿离去。
然而,琴儿先是完全不认自己,又表现出了极大的惊恐,令她十分痛苦且不愿让琴儿就此仇视自己,才令千幻没有下手。
邵珩自然知晓自己沾了小姑娘的光,但是对追寻凶案真相的渴望,令他没有第一时间离开。只不过,如今对方语气和软,态度与往日大变,却不知是有什么筹谋。
千幻见邵珩没有反对,终于将琴儿抱了过来。琴儿已困得迷迷糊糊,朦胧间嗅到有些熟悉的味道,低低叫了声:“婆婆?”
小女孩的声音软糯如蜜糖一般,千幻眼眶中似涌起湿意,十分轻柔地将琴儿放在了木屋内唯一的床榻上,细心地给她掖好了被子。
邵珩看着千幻的目光在琴儿面上流连辗转,对琴儿生出几分羡慕的同时,内心也闪过一丝复杂的意味:“无论是修士或是凡人,不管正魔之分,母亲对儿女的爱永远是一样的吧?”
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面容在时光的流逝中,似乎有些模糊淡去,但母亲那永远温柔且怜爱的目光,邵珩从未有一日的忘却。
邵珩心底一痛,鼻尖微微发酸,连忙转过头去,悄悄地深呼了几口气,方才平复。
虽然心中悲意渐渐平复了下去,但那抹恨意却愈燃愈旺,几乎就要将他燃烧殆尽、吞噬一空。他猛然转身走出了木屋,站在门前的空地上,看着夜色渐渐浓郁,眼前只余下漆黑一片。
屋内,琴儿很快就睡了过去,发出平缓绵长的呼吸声。
邵珩倒握天机剑在背后,默默运转着存微心法,借此保证头脑的清明。
“你既然真是琴儿的母亲,为何不早点与她相认。”邵珩突然没头没尾地说到,“那日我去云溪村遇到你们时,那个什么‘戚婆婆’早就是你了吧?”
身后沉默了一会,千幻才道:“不错,是我。”
邵珩听到对方语气苦涩继续道:“琴儿十分认生,也很难去信赖什么人。戚婆婆死后,我曾尝试与她分说,但那时候她太小了,什么都不懂。我也只能易容成那老太婆的样子,方能亲近女儿。”
千幻说着说着往前走了几步,眼神中闪过一丝艳羡和叹息:“没想到,她只与你见了一面,竟然会如此依赖你……果然……”她说道最后好像是想起了什么,截断了话头。
邵珩虽没听清后面说的是什么,但他到底并不关心这些。只见他微微转身,身姿挺拔,如一柄亟待出鞘的利箭,目光冷漠中隐藏着热切道:“说吧,究竟怎样你才会将那件事的来龙去脉告诉我?”
千幻面色一肃:“我知晓你们正派弟子皆重承诺,但我魔门中人却也讲究心魔之誓。你对心魔发誓,答应我的条件,我才能告诉你。”
邵珩凤目微冷,断然道:“你先说是什么条件,若是伤天害理、违背道德之事,就算你以真相要挟我,我也绝不答应!”
深夜中,千幻雪白的脸上绽放了一丝浅浅的笑意,说道:“自然不会。”但见千幻将目光投向木屋,似乎正透过屋子看着里面熟睡的小人儿。
千幻看着木屋中淡淡的昏黄烛火,轻轻道:“我没别的要求,你既然是存微内门弟子,就请你带着琴儿,日后将她护佑在存微山下。”
邵珩闻言眉毛一颤,心底十分诧异。这个女子先前在据点里大肆破坏,就是为了找出女儿。先前见面,第一句话也是要求邵珩将女儿还给她。
如今,竟然甘愿母女分离,反将女儿交给一个陌生人之手?
千幻见邵珩没有立即回答,以为他不同意此事,语气有几分急切道:“琴儿虽然被那些人抓去过,但到底不重要。只要你日后不要深入其中,对方也不敢触怒玄门正道之首的存微山。我也不求琴儿此生入道加入贵宗宗门,只求她平平安安、一生喜乐。她十分依赖你,一定也愿意随你走!”
邵珩听到这些出自一个母亲的殷切话语,心头大震。
他这时才明白,为何对方态度转变,为何对方会甘愿母女分离。
就算这个女人手里沾满了鲜血,杀了无数无辜之人,但她却不愿女儿也如她一样沉沦在这片黑暗之中。这个女人在此刻,作为一个母亲,如天下千千万万的母亲一样,只希望自己的儿女一生平安康顺。
邵珩虽然修为尚浅,但却是“三山”的内门亲传弟子,日后潜力无穷,又有宗门作为倚靠。与其让琴儿跟着自己四处漂泊,生活在追兵的阴影之下,不如让她随邵珩而去,安定地生活。
什么修道,什么长生,都不如让她生活在阳光之下、没有无穷无尽的噩梦来得重要。
邵珩先是惊讶,后来才猜想到对方提出这个要求背后的深意,一时间有些沉默。
只是,他的沉默,反倒被千幻误解了。
她咬了咬牙,坚毅地抬起头继续说:“若你答应我这个要求,之后我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而且,在你们安全返回之后,我也可任你处置,要杀要剐,皆悉听尊便。”
邵珩听到这里,放回过神来。他强压下心底的一丝恻隐,摇了摇头道:“琴儿只怕不能随我回存微山。”
“为什么?!”千幻惊怒道,眼神中透出几分厉色。
“因为你杀了郑英师兄。”邵珩目光复杂地看着对面的女子,心底既痛恨又怜悯:“纸包不住火,存微中人定会知晓琴儿的来历。到时候,她的生活不会如你希望的那样平和。”
千幻眼睛里涌现一抹绝望。
邵珩好似无动于衷一般继续道:“你之恶果,终究要连累了你女儿一并品尝。”
千幻闻言眼神黯淡了下去,心底凄凉地想着:“他说的一点都不错,一切都是我的原因。当初一步错、步步错,不仅害死了你,竟连我们的女儿都保护不了。”
正在千幻眼眸无光的时候,邵珩没有丝毫感情地继续道:“琴儿对我亦有恩,我也不会坐视她就这么跟着你亡命天涯。我与笑浪山庄的玮二爷及楠公子都有几分生死交情,不如将琴儿交付于他们二人。笑浪山庄之名或许比不上玄门十宗,但欧阳老前辈声名赫赫、地位崇高,有他后人照拂琴儿,你也应无忧。”
千幻面上刹那间绽放出夺目的容光,竟一时令邵珩感到有些炫目。
“好!”千幻当即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邵珩同样以心魔起誓,表示之后定然会如方才所言妥善安排琴儿。
千幻如释重负,整个人去了几分戾气,如洗净了铅华一般,站在夜色之中,好似多了几分超脱及淡然。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不仅知道那件事,我还知道你姓邵,知道你就是计都和徐鹤想要转生的对象。”千幻平静吐出的话语,令邵珩整颗心都提了起来。
然而,千幻的下一句话,就令邵珩全身血液有若逆转,一股热血直冲头顶!
“没有人比我更清楚那一切,因为……我就是那件事情最直接的参与者。”
第八十二章 孤心恨狂阴影现
若能时光倒转,邵珩想自己一定不会答应这个女人的任何要求。
惊讶、愤怒、疑惑、憎恨……一切的一切,无数情感瞬间在邵珩脑海中爆炸。邵珩本以为对方只会告诉他一个模糊的答案,没想到对方竟直接给了他一个巨大冲击。
“你……你说什么?”邵珩双目发红,声音沙哑且颤抖地问。
那女子神色平静,好像在说一件无足轻重的事情,只有眼底微不可见地闪过一丝怜意和歉意:“吾名‘千幻’,那件事由黑大人居中策划,由我从旁辅助执行。是我安排人让徐鹤学会《融灵之法》,是我故意让计都获得《血河转生大法》,也是我才引得徐鹤与垂死的计都相遇……”
话未说完,一道黑色剑气已惊鸿而来,直取千幻要害!
夜色如墨,剑气如龙。
邵珩目光中如燃起熊熊烈火,怒极之下立即出手。
天机剑发出刺耳的破空之声,剑气纵横如风卷云乱,一如邵珩此刻被狂乱、恨意充满的心。
邵珩携恨出剑,依靠的完全只是本能。这一剑毫无章法,甚至平平无奇、破绽多多,却凝聚了邵珩自得知了血仇未报后的所有恨意,势如滔滔,不可小觑。
但是千幻乃金丹中期修士,又岂会躲不开这剑?
千幻目光微闪,黑衣裹着她那凹凸有致的娇躯,融于夜色之中。
邵珩看见对方身形极快速的一动,好似只在原地留下了一抹残影。他心里恨意滔天,却也知晓这一剑大约是无功而返。但是,他一怒之下的出手虽然刚猛有余,但巧劲不足,一时也收势不住,只能等剑招用老再行变换。
“噗”的一声,如同气泡被轻轻戳破一般,邵珩感受到天机剑剑尖十分轻松且如意地刺入某个柔软的地方,传出血液轻轻飞溅的声音。
邵珩脸色铁青,赤红的双目中,除了一腔恨怒之外,还有着难以掩盖的惊讶。
黑色剑气穿透了千幻右肩,激射向她身后树木,炸开无数木屑,树枝欶欶而动,抖下残破叶子。
夜风渐渐呼啸,一声高过一声。除此之外,这间山林里孤独的木屋旁,寂静得好像没有任何生物存在一样。
天机剑前段饱饮了鲜血,剑尖之上不断滴下猩红的血珠。剑身穿透了黑衣女子的肩膀,但是千幻的面上却好像感受不到任何疼痛一般。
邵珩握住剑的手没有一丝颤抖,“唰”得一声从千幻身躯中抽回天机剑,甩尽剑上血珠后再次指着对方。
千幻在剑被抽出的时候,眉目间微微动了动,好似有几分痛苦。但邵珩的脸上依旧是端凝如冰,没有丝毫怜香惜玉之色。不过,方才那几乎将他一切清明都要燃烧殆尽的恨意和怒火,仿佛也去了几分。
邵珩双目依旧通红,却又比方才多了些克制;声音依旧沙哑,但又多了份残酷的冷静:“为什么?”
说完,邵珩立即冷笑了一声,声音猛然转厉:“莫以为受了这一剑,我就会对你有所原谅!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不过是希望我替你照顾你那女儿罢了!”
千幻似乎失了些血,脸色比方才更加白了,神情平静地道:“我这辈子造了许多孽,从未想过会有什么好结局等着我。我先前说过,只要你答应帮我安置照顾琴儿,我不仅会将一切你想知道的事情说出来,甚至是你要我的这条命,也悉听尊便。”
邵珩齿间紧咬,面皮微微抖了抖,语气森冷道:“难怪……难怪你要我发下心魔之誓……是因为你知道,若是说出这事之后,我根本不可能再答应你去照顾琴儿。哪怕她在先前地下助我逃脱也好,或者因她才令你没有立刻杀了我也罢,我都不会再管她的任何事情!好!好!好!当真是一片慈母之心!”
说到最后,邵珩语带悲怆,仰天大笑了数声。其声音之悲戚,令闻者动容。
千幻眼神复杂,微微垂目,心知自己害他全家甚至一族,对方恨自己亦是应该。但她也没有其他办法,她知晓自己罪孽深重,早就沦落成泥。今日还能得天眷顾,在远处的河山里,留下一段美好的记忆。
而琴儿,就是她无论如何都要保住的光明。
邵珩霍然低头,那双清亮的凤目中微微含着几分晶莹,死死盯住眼前这个女人,恨语:“那你可知晓!你所做的一切,却令我失去了最亲之人!而我的母亲,那疼我爱我的母亲,死在你们的策划之下。临死前也和你此时一样满心都在考虑着我!不!你至少还将女儿托付给了别人,而她!是带着无数遗憾离去的!”
邵珩每说一句,心中就如被无数把钢刀切割一般。
慈宁宫中,安王妃那温柔且遗憾的眼波反反复复地在脑海中出现,巨大的悲伤如大海的浪潮一般涌来,漫过邵珩口鼻,不能呼吸。
他不由自主地踏步向前,天机剑颤抖着指着千幻,说到最后,声音已如咆哮。
千幻本以为自己已下定了决心后不会再有什么事可令她变色。
但此刻,她听着这个过去阳光清隽的少年狂怒下声声质问,她身躯微颤,神情动容,面色凄然。对方那一声声、一句句,就如一道道鞭子,抽打在她早就千疮百孔的灵魂上。
曾经以为自己可以对这些过去犯下的错漠然而视,曾经以为自己最终会一死就能偿还所有罪孽。
然而,千幻看着面前这个因自己而失去父母亲人的男子,她才知道,有些事情,永远无法偿还。
她张了张口,却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良久,她开口道:“我知道你此时定然恨不得杀了我,我也没想过还能再活多久。那个地方的人不会就此坐视你我这么逃走,至少……让我先助你与宗门汇合……此后,无论是你要替你师兄复仇,或是祭奠你父母在天之灵,我都没有怨言。”
天机剑上剑意涌动,似乎昭示着邵珩那激荡迭起、难以平复的心情。
他恨不得此刻就一剑杀了这个女人,但是对方所提的要求却只是一个母亲合理且卑微的要求。
千幻看着邵珩,心底有几分歉疚:这是真的是一个和他一样善良的男子,纵然恨不得立即杀了她,却依旧还留存一丝心软。而她,却是在不断地利用着对方的善良和心软。
“若你实在忍耐不住,杀了我也无妨。”千幻知晓对方之心情,明明说着自己性命之事,脸上却带着几分释然和平静:“不过,杀我之前,先听我说完。”
邵珩没有回答,也没有抬头,如一尊泥塑的雕像,一动不动。
“当年,我父亲遭属下背叛而死,我亦因此亡命天涯。被主上……那个组织的首领所救,从此就跟随了他,替他卖命、做事。”千幻的声音在夜里娓娓响起,“后来,他叫我去帮助黑大人做一件事,先是接近计都,后是设计徐鹤……一步步引动对方贪念,在齐国设下了局。”
邵珩虽然没说话,但微微闪动的目光却表示他正仔细听着千幻所说的每一个字。
“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甚至不惜布局整整十年。后来,我才知道,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了你这个在血河转生术法之下,集结了整个齐国皇族气运之人。”
邵珩面色一变,脱口道:“为什么?”
千幻面上也浮现许多疑惑:“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们在寻找身负气运之人,但到底要做什么……那个首领从未透露一丝口风,就连黑大人也不知道。”千幻顿了一顿,继续说:“神州气运向来把持在各大宗门手中,身负气运之人多如牛毛,但大气运者却又是凤毛麟角。他们寻找了许多年,符合条件的也不过寥寥数人。而人为扭转气运,需逆天行事,且手段残忍,施展之人难以躲避天道谴责。所以,我猜想,他们在齐国布局十年,就是想借旁人之手,造就一个大气运者。齐国那次,只是一个开始。”
邵珩一边听着,一边心底涌起无数的悲哀:原来,那一场惊变,竟只是旁人所做的一个实验。
而之后,邵珩心底对那个组织之痛恨更是达到了极点。
“那次是他们第一次布局,历时十年有余。算是成功,亦算是失败。成功的是,确实可以借旁人之手去人为造就大气运者;失败的是,耗费时日过长,且中间变数太多,而存微山的出现将你带走,更令他们心血空付,功亏一篑。”
千幻说着说着,眼神复杂:“他们没想到存微山会突然出现在那,就临时派我前去想办法抓你回去。但是,我当时已觉事情不对,动手过程中又恰巧被贵宗师叔察觉,就趁机收手……再后来……”千幻目光里闪过一丝恐惧之色,却突然跳过了一段话,草草收了尾:“再后来……我就逃出了那里,带着琴儿四处流浪。之后的事,你也都知道了。”
琴儿被抓,黑大人再次设局,千幻迫于无奈再次出手,才有了这几天所发生的一切。
邵珩抬头看着密不透光的枝叶,天机剑缓缓垂砸身侧,脑壳隐隐疼痛,强忍心中纷至沓来的悲痛,努力理解着千幻所说的一切。
第八十三章 冷夜肃杀追兵至
寂静的陌生山林中,只有“沙沙”的树叶摩挲声。
邵珩的心中酝酿着巨大的风暴,好似有一头巨兽,掀起惊涛骇浪,直冲天际,欲摧毁一切。
过了不知道多久,千幻看见那个年轻男子微微转过了身体,只余下一个背影。
他说:“这里距离泉北城尚有一日多的路程,带着琴儿亦无法走快,你还能再多活一日半的时间。”
千幻听出他话语当中的意思,心里先是一松,却复又痛如刀绞。她目光包含着浓浓的不舍,看着木屋中熟睡的女儿,想到过去那些极短的时光,想到那些被她失去的过往,想到自己或许再不能看着她成长,千幻的心里亦如翻江倒海,滋味自知。
她多想能和一个普通村妇一样,看着自己的孩子一点点长大,过着单调但是平静、安详的生活。
可是,当父亲失去了一切、惨死于她面前时,她就踏入了深渊,再无退路。
此刻,千幻转头看着邵珩,那挺拔的背影上,好似有一股火焰在滋长,一如过去的自己。只是,当时的她被恨意和不甘蒙蔽了双眼、摧毁了理智,心中只剩下了杀戮、复仇。
千幻突然开口:“或许这话在你听来十分可笑,但是我还是希望跟你道歉。我不会奢求你的原谅,更不会否认,我现在所做的一切绝大多数都是为了琴儿。我不是一个好人,更是一个冷酷嗜杀的女人,唯有琴儿是我的软肋。但是,我还是要奉劝你一句,莫要为了复仇而搭上了自己。”
邵珩没有做声。
千幻也没再开口,走进了木屋之中。与女儿相处的时光越来越少,琴儿醒来或许还是会疏离于她。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
千幻伸出手轻轻抚着琴儿的小脸,用近乎呢喃的声音,哼唱着一支不知名的异乡小调,幽幽如流淌的月色。
木屋外,邵珩背脊好似弯了下去,天机剑被其紧紧握住,手背之上青筋毕露,骨节轻轻地发出声响。
自打云溪村异变生,郑英师兄的死,到现在揭开过往真相的冰山一角,一连串的种种变故接踵而来,不断撞击着邵珩的心神。他明明心里恨极、痛极,却依旧遵守了先前对千幻的承诺。
他不知道自己的行为是对是错。
千幻看着琴儿的神情、母亲温柔慈爱的眼神在邵珩脑海中交替出现,有一种莫可名状的悲凉在酝酿膨胀,令他恨不能放声悲呼。
夜幕之中,邵珩孤独而立,陪伴他的只有手中的天机剑。
剑柄处有丝丝清凉之意传来,如血脉相连的感觉传入邵珩的内心,给予他这微薄的温暖。
邵珩克制住心底的汹涌,脑中回想着方才千幻所说的话语。
“神州气运……”邵珩眼中闪过凌厉的锋芒,以及一丝凝重的骇然。
气运之说,虚无缥缈,却又十分得世人看重。
国家定都,需望气师点穴寻脉,就是为了将都城建立在所谓“龙脉”之上,以确保国祚绵延不绝。人间帝王皆身负龙气,亦是大气运者,寻常妖魔鬼怪皆难以近身。当初徐鹤若非是帝王钦定下的绶册国师,便绝无可能做下那滔天血案。
若说邵珩因那次事件,于血河转生大法中得到了齐国皇室气运之大半,被魔道中人盯上,倒也不无可能。
然而,就算邵珩身负气运,却也远远比不上修真门派所掌握的气运之万一。
所谓“龙脉”,在修真之人眼中,就是这广袤神州地下所潜藏着的无数灵脉。最大的一条灵脉,便是那座绵延不绝、横亘神州南北的连云山脉。正魔两道、十门五宗之中,有四大门派占据其中元气最为旺盛之地,作为宗门传承之地。
神州其余灵脉如人之血脉一样,遍布各地,亦繁衍无数仙家宗门。
那个组织之人,为何要搜罗大气运之人?到底想做些什么?
邵珩头脑如被冰雪洗礼过了一番,只觉浑身如坠冰窟,背后生出一丝丝寒意。
若对方当真图谋的不止是人之气运,而是神州灵脉,那将会引发整片神州的动荡,无数灾难会在土地上滋生、蔓延。
战火、争端、疫病、灾害……普通人将会再无安宁,陷入水深火热之中。而修真界也将迎来巨大的动荡,修士之间的争端、战火,更会增添新的灾难。
思来想去,邵珩心里愈发地肯定,那组织的首领能令千幻这样的人生出无比惊恐的恐惧,必定非同一般。甚至只是提上一提,千幻就血色尽失,虽然竭力掩藏但那发自内心的不安和害怕,仍然十分明显。
邵珩知道,那不是他此刻能够抵挡之人。眼下,需要他将这些消息尽早传回正道及存微宗门,令师长们早做准备。
他先前虽然是随意择了个方向离去,但路上也曾观察过周边地形。
根据估算,他们此刻应在泉漓湖的东南部,离泉北城尚有些距离。若是邵珩自己一人御剑飞遁,不出意外之下应很快就能到达泉北城。
只是,带着琴儿年幼,却吃不消那般激烈的赶路。
一时间,邵珩看着四周漆黑的树影,心里沉甸甸如巨石压着,肩上也好像被压了千斤重担般垂下。
清风无归路,一去是百里。
邵珩不知晓,距离此地百里之外,有两人正于月光下对峙而立。
一人须发皆白,身着蓝底彩服,手执一根灰白色的长杖,长杖之上系着数不清的银色铃铛。这些铃铛正急速地抖动着,却诡异的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另一人看起来年岁不大,容貌俊朗,身着墨色长袍,其上绣着金银交错的暗纹,月光下流动着似明似暗的光华。此人手中捏着一根笛子,发出滢滢光芒,宛若玉制。
两人遥遥对峙,在旁人看来一动不动,却有一股肃杀之意在此地蔓延,周围数百米内皆无鸟雀走兽敢靠近。这片地方的空气好像能凝出水来一般,又像是稀薄到了极点,令人难以呼吸。
那老人不是别人,正是双仙镇上出现的南蛮部族中最为年长之人。只见他脸色端凝愣肃,额头上那玄之又玄的图案好似活了过来,在夜色中显得有几分狰狞。
老人微微下垂的嘴角,表明了他此刻内心的不快。
何止是不快,从他微阖的眼中流露出的厌恶以及憎恨,毫不掩饰地刺向对面的墨袍男子。
墨袍男子右手将那根比正常笛子长了许多的玉笛转了几圈,好似轻若无物:“原来是巫族的祭师,不知是南疆哪一部族?”这个男子的声音十分清冷,不带一丝情绪,冰如清霜月色。
老人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只轻轻将灰白色长杖杖根往草地上一点,一道肉眼可见的黑色雾气形如弧形,似一道黑色弯月,朝那墨袍男子脚下扑去。
墨袍男子神情古井无波,只挥了挥手中玉笛,就将那道黑色雾气击溃。只是,“雾气”却未消散,而是如下雨一样纷纷落在地上。
那哪是什么雾气,分明是无数只有着黑色甲克的小虫,露出微微尖利的口器,在地上不断地挣扎,发出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老人虽然只是随手一击,但见对方轻描淡写地就挡下了,不免心底也有几分郑重。他生硬的开口,或许是对此言语的不熟练,老人说话的语气和腔调带着一种奇异的感觉,似僵硬又好像是吟唱着某个曲调:“支岐山那头的长老,没想到会在中原之地与你相遇。你不认识我,我却知道你,知道你的名,知道你的离寒笛剑,更知道你是我巫族的仇人。”
墨袍男子嘴角微微一勾:“仇人?呵,怎么,想杀我?”他俊朗的面上浮现一丝冷酷的笑意,“虽然我还有点事要办,不过么……既然今日遇见了你们这些巫族的余孽,却也替以后省下许多功夫。”
说完,“铮”的一声,那玉笛的一端突然弹出一段锋锐,却是笛中藏剑。
老人面色冷凝,长杖之上银铃抖动得愈发剧烈,须发皆无风自舞,显然一场大战在所难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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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分秒而逝,邵珩一夜枯站,沾染一身新鲜露水。
黎明即将来临,夜色却依旧浓如黑墨。
屋子里,千幻正看着女儿,好似怎么也看不厌。
醒来的琴儿看见千幻,先是微微瑟缩了一下,大眼睛中有几分疏离的害怕,那眼神令千幻差点忍不住眼泪。
“大哥哥……”琴儿小小地呼唤了一声。
以邵珩耳力,自然不会听不见此声。然而他却没有立即进屋,而是依旧站在原地,沉默了良久。
直到琴儿忍着害怕询问千幻他在哪里时,邵珩才慢慢踏进了木屋。
“大哥哥!”琴儿小脸上涌起十分开心的神色,一瞬间如朝阳般明亮。
千幻忍着心底酸楚,看着邵珩,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期盼。
邵珩心口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没有去看琴儿,语气有些漠然地道:“该走了。”
千幻神色微变,想到此时组织里的人定然已经将那里发生的一切告知了黑大人,只怕追兵现在已在路上。为了安全起见,确实是应趁天色未明赶路。
只是,越迟走一刻,她与琴儿就能多处一刻。
千幻双脚如铅重,始终未能举步。
邵珩眼中闪过一丝微微不耐,他看在琴儿的份上等了大半夜,已是仁至义尽。时间拖得越久,追兵就随时可能出现,也拖延了他将消息传递回宗门的时间。
千幻看出邵珩心中所想,压下满腔心思,正要说话时,突然脸色猛地一变。
邵珩一把将琴儿甩在背后,与千幻一前一后冲出木屋,然而已是迟了。
第八十四章 少年意气奇兵降
只见一个灰袍男子戴着一枚银色面具,从天而降,拦在他们面前。那银色面具泛着冷芒,其上阴刻着古怪纹路,似某种文字。而这灰袍男子站定之后,又有数人联袂而来,前后左右,将林中木屋包围在其内。
“不过耽搁了一日,千幻就急着要走,也不惦念下往日情分,当真是让本座遗憾。”那个银色面具的灰袍人身材高大,但声音却十分阴冷,甚至带着隐隐尖细。
千幻脸色煞白,目光中有一丝惧意,然而红唇却微微扬起,勾勒出一道艳绝的弧度:“往日?情分没有几分,倒是旧账还剩下不少!主上当年亲口许诺允我任何时候都可离去,你却几次三番拦阻,这次竟还派这死胖子趁我不备掳走琴儿!”千幻目光如钢刀一般,狠狠刺了跟在那灰袍男子身后的祝长使一眼。
祝长使被其气势一惊,身上肥肉顿时抖了三抖,心里十分想后退几步,却摄于灰袍人之威不敢挪动。
灰袍人面具当中投出两道冰冷的视线:“千幻,主上对你恩重如山,不仅救你性命,更几次三番替你复仇,你却一走了之。你可有想过,若无主上相助,你日后如何替你父母复仇,又如何夺回原本失去的一切?”那人声音先是尖利,后渐渐和缓了几分:“我是替你着想。”
“哈哈哈哈哈!”千幻娇躯颤抖,似乎听到了什么可笑之话,几乎笑得直不起腰来。
女子声音娇媚,笑声悦耳动听,却又夹杂着嘲讽。
那灰袍人戴着面具,思考看不出其脸上神情。然而站在他身旁的祝长使,却能清楚地感知到其身上渐渐汹涌的怒意。祝长使只觉有一阵冷风包裹住了自己,白胖的肌肤上窜起一个个细小的颗粒。
千幻看起来似乎有几分癫狂之色,然而实际上她却趁着长笑声飞速而焦急的传音给邵珩:“等会我会拦住他们,你带着琴儿立即走!”
邵珩没有应答她的话,反而突然开口,在这女子笑声中显得有几分突兀:“黑大人?”
千幻娇躯微颤,笑声中微微有了一丝停顿,电光火石间反应过来:布置当年齐国血案的人,正是眼前这个戴着银色面具的黑大人!
“不好!”千幻心里一个咯噔。
“哦?你又是谁?”那灰袍人好似才刚刚看见邵珩一般,目光中透出几分兴味。
只见那年轻人手持一柄细长黑剑,抬眸间如有两道火簇燃起,道:“取你命的人!”
天机剑锵然如龙吟鲸啸,急速在邵珩面前化作残影,直取那银色面具之人身前要害!
这一剑突如其来,跟着黑大人前来的祝长使等人无一人反应过来。任他们如何猜想今日这一战,也决计想不到竟会是由这个修为在他们看来微不足道的年轻人拉开此次战斗的序幕。
就是黑大人也未曾料到,邵珩这一剑不仅突如其来,更是有一股势不可挡之威扑面而来,锋锐之气如洞金穿石。
他一眼就看出,此剑非同凡响,不是寻常修士所用的法剑等灵器,而是实实在在的剑修之飞剑,更是品质极佳、灵气充沛的上等仙剑!
而且,对方这一剑灵性十足,招式虚虚实实,显然身负精妙剑术。
全天下能习得这种剑术的地方,也不过寥寥数几。
黑大人心中微动,双袖之中滑下两道银色光芒,瞬间包裹住自己双拳,化作长爪。他身上气势猛然一变,如猛虎啸日,一股凶煞之气冲天而起,化作无数细密盔甲覆盖在黑大人全身上下。
天机剑好似要洞穿虚空,爆发出森寒剑气,似破晓之光刺下!
然而,黑大人到底低估了这柄由太皓真人亲自打造的飞剑之利。
下一瞬,他就脸色微变,右手银爪汹涌出阴邪无比的黑气,飞速挡开那如划破天地而来的天机剑!
刺耳的金铁交击之声在夜色下响起,如恐怖的巨兽磨着利齿,令人周身肌肤一凉,背后寒毛竖起。
与此同时,一条悄然无声地鞭影从地下猛然扑出,卷向黑大人右腿,如等待多时的毒蛇亮出了毒牙,就要一咬而下!
惊人的波动陡然从此地升起,无数鞭影密密麻麻交织,快若闪电,化作无数残影,形成网状将那黑大人笼罩在内。
祝长使脸上肥肉抖得十分厉害,大喊:“大人!”
这胖子喊得撕心裂肺,好似被千幻和邵珩围攻之人是他的亲娘一般,手中扬起三点金芒迎向那些鞭影,欲将黑大人解救而出。跟随而来的其余之人,纷纷两处法宝,其中有一女子使着一柄月牙形的短刀,一抬手就是一道弧形刀光。正是先前在地下据点与千幻争斗的那名女子。
邵珩那一剑虽然没有刺中黑大人要害,但天机剑无坚不摧,仅仅是裹挟而去的剑气已然有破开黑大人身上铠甲的迹象。就算被对方的长爪格挡之后,天机剑也未曾滞留半分,化作一条黑色游龙,隐秘在夜色之中。
天机剑与对方银爪碰撞的瞬间,邵珩就知晓对方修为远远高于自己,和千幻一样是一名金丹修士。若是普通飞剑,而不是吒雷石炼制而成的天机剑,只怕此时已然灵性受损,不复灵活。
不过,就是如此,邵珩心神依旧如遭重击,一口腥甜涌进口中。
邵珩星眸闪耀,亮若点漆,又闪耀着一丝狠厉的光芒,竟硬生生将那血咽了下去。
他正要继续出手,耳边却传来千幻的传音:“你疯了么?!此人修为与我仿佛,我早年受过重伤,已不是他的对手,更何况是你!你若今夜命丧于此,来日谈何替你父母复仇?!”
邵珩心火熊熊燃烧,一股悲愤之意伴随着他口中长啸响彻山林。天机剑仿佛感知到他心意,化作一道黑色的闪电,带着森冷杀机盘旋而下。
一剑挑飞一点金芒。
一剑斩碎一弧刀光。
一剑洞穿一面黑甲。
天机剑发出凄厉的破空声,瞬间绕场一周,拦下了祝长使等人的所有攻击,甚至伤了其中一人。
无论是千幻或是祝长使等人,都在这一瞬间晃了下神。
跟随黑大人追杀而来的人地位皆是少使以上,最差的修为也有筑元期,更不要说凝胎期的祝长使。
竟皆被这名年轻人一剑挡下所有攻击,甚至发出了反击!
祝长使心底懊恼惊怒不已。
懊恼的是,邵珩有此剑术修为,必然不是一般人,他竟一开始疏忽大意没有严加看管,令其逃出。惊怒的是,此子十分年轻,已有如此剑术修为,日后待其成长,又该如何恐怖?
祝长使被肥肉挤成一条线的眼睛里闪过狠厉杀机:“此子绝不能留!”
千幻身处组织十多年,自然对这些人的一举一动了若指掌。只见她右手御使着黑色长鞭,依旧压制着被鞭影重重围困的黑大人,另一只手激射出一道蛇形蓝光,直取祝长使心口。
“快带琴儿走!”千幻焦急地对邵珩说。
天机剑盘旋而下,落在邵珩掌心,他眉峰冷峻、目光冰冷,在这短短瞬间脸色变幻了数次,终究御剑而起。
然而只听下方一声暴喝,那鞭影编织成的密网轰然炸开!
千幻脸上血色尽去,吐出一口鲜血:那根长鞭已然灵气皆无,断成数段散落在地上。
只见黑大人面上那银色面具碎了一角,露出阴狠如蛇的一只眼睛。他想也不想地抬手一挥,阴邪无比的黑气从他拳上窜出,化作一只巨掌,从邵珩头顶如山般压下。
邵珩面色一变,无法再继续向前,生生被压回地面。
就是如此,那巨掌依旧不饶不休,携着要将他碾碎成泥之势扑下。
邵珩只能竭力护住背后小女孩,握紧天机剑欲将眼前这遮天蔽日的巨掌劈开!
不过,有人比他更快一步。
泛着幽森蓝光的蛇形短剑如闪电一般撕裂了那个漆黑巨掌,所有阴邪黑气顿时消散一空。
只是,一切都好似回到了原点。
黑大人身上铠甲似乎有些破损,但并无其他伤势。千幻却因法宝被毁,牵动了体内旧伤,如再战一场必然不是黑大人的对手。而且,此地尚有祝长使以及其他人在,邵珩就算是存微山内门弟子,到底无法同时应对这么多个修为高过自身之人。
千幻目光中隐约透露几分绝望之色。
黑大人显然也已将邵珩等人视作瓮中之鳖,阴冷尖利的声音在山林中响起:“没想到还有存微山的弟子,千幻你倒真是给我送一份大礼。”
邵珩面无表情,只目光中投射出不容忽视的恨意。
黑大人忽然觉得眼前的年轻人好像有些眼熟,然而却想不起来是谁。不过,他也没深想,正要冷笑开口说些什么,然而背后山林之中突然响起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窸窸窣窣声。
所有人脸色都是一变,只见无数密密麻麻的各色虫蛇从山林中涌出。红的、白的、绿的、花的……各色五彩斑斓、闻所未闻的虫子和毒蛇汇聚成一条大河,朝众人袭来。
伴随着毒虫毒蛇的出现,又有数名奇装异服的异族人“叽里咕噜”地叫着,挥舞着法宝攻击黑大人一行人。
其中一个光头脑袋的年轻人,身上纹着各色图腾,冲在最前面。
邵珩只见这个年轻人看见自己时,顿时眼睛一亮,面上涌现喜色,冲着自己“叽里咕噜”一长串。他心底疑惑未明,然而这群不知是敌是友之人的加入,却打乱了黑大人等人的站位,令包围露出了一丝破绽。
第八十五章 赠物相助复仇路
方才几人在此争斗,殃及了周围草木,断裂无数枝桠。
此刻密密麻麻的虫子和毒蛇像一条河流一样涌来,邵珩心底也不禁有几分发毛。不管这些突如其来的异族之人是敌是友、是善是恶,邵珩都是眼前一亮,当即唤出天机剑,体内真气运转,“唰唰”几剑,以一招“潜龙出渊”激射出几道剑气。
这些剑气纷纷射向黑大人等一行人,偏生都释放得极为巧妙,均是在这些人躲避虫蛇时。堵住敌人去路,迫使正要躲避虫蛇的祝长使等人纷纷慢了一拍。只这一慢,祝长使等人顿时反被无数虫蛇包围住,只能疲于应对。
然而,黑大人身上遍布铠甲,竟丝毫不惧虫蛇包围,依旧一爪抓向千幻以及邵珩。
那些南蛮异族嘴里好像在惊呼着些什么,一时间所有攻击皆是一转,全部集中攻击黑大人。
这些人修为看起来都不是金丹期,但是手中法宝十分奇特罕见、效用不明,竟一时也令那金丹期的黑大人不得不抵挡一二。
“走!快走!”千幻脸色煞白,不知是惊恐还是受伤所致,面上神情十分难看,连连催促着邵珩。
邵珩心知机会稍纵即逝,立即御剑而起。
天机剑随邵珩心念意转,裹挟起邵珩、琴儿以及受伤了的千幻,化作黑色长虹,遁向将明未明的天边。
离去的邵珩听见了身后传来骤然加剧的争斗声、怒喝声,夹杂着异族人的叫骂声,却没看见另一个方向遥远处,有一道七彩剑芒呼啸而来。
邵珩没有丝毫停顿,一口气带着两人飞遁了大半日。
千幻脸色愈发差了,显然伤得不轻。至于琴儿,虽然有邵珩和千幻护住,但是修士争斗的余波依旧不是她可承受的,早就在众人争斗过程中昏迷了过去。
剑修御剑之速度冠绝天下,邵珩虽然修为尚浅,且带着两人,但到底一路如电闪雷驰,竟不知不觉已进入泉漓湖外围森林。
正在此时,一直在他背后的琴儿突然惊恐大叫,在半空中手舞足蹈,拼命挣扎了起来。
琴儿虽然只有六七岁光景,但是挣扎起来却也力气不小。邵珩又怕弄伤了她,只能带着一脸焦急的千幻将剑光一缓,降落在地面森林之中。
甫一落地,千幻就扑将过来,将琴儿一把紧紧搂在怀里,焦急万分地上下查看。然而琴儿依旧手舞足蹈不断地挣扎着,好几次都踢中了千幻的腹部。邵珩看得分明,千幻眉宇间有痛苦之色,但却依旧死死按住琴儿,没有丝毫松开的意思。
他上前一步,看着紧闭着双眼却惊恐大叫的琴儿,当即并指点在琴儿眉心,一缕清凉纯正的存微真气注入其中。
千幻关心则乱,怒叱一声:“你干什么?!”说着就要打开邵珩点在琴儿额头的手。
不过,邵珩已然收回了手指,冷冷道:“她只是受了惊吓,被噩梦魇住了,我不过是给她施了一个清心咒罢了。”
果然,方才还哭闹不休的琴儿,已渐渐安定了下来,小脸上犹自挂着泪痕,却已平静了许多。
千幻长长地舒了口气,眼神复杂地看了邵珩一眼,又低头道:“谢谢你。”
邵珩冷哼一声,见一时半会儿无法赶路,便走到旁边打坐回复。御剑飞行所耗费的真气多少皆与速度成正比,他这半日来风驰电掣地,确实也有些疲倦,借此稍稍休息一下也好。不然若是后头敌人追来,他们两个人,一个身受重伤,一个真气枯竭,岂不是任人宰割?
真气在体内运转了三周后,邵珩感觉精神好了许多。
他睁开眼睛,看见千幻拥着琴儿,温柔地拍着女儿后背,口里哼着安眠曲。若无视那女子嘴角残留的血丝,当真是一副美好静谧的慈母图。
邵珩目光闪动了一瞬,就转开了眼神。他想起方才种种,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拳,眼中流露出几分不甘之色。
接连两次,眼睁睁看着仇人就在面前,他却不能替父母报仇。
邵珩心底懊恼、悔恨、不甘等种种情绪涌起,最终化作狠狠一拳,砸在土地之上。
一拳接着一拳,不顾满地细小尖锐的碎石割伤了自己的双手,邵珩脸色铁青,痛苦地借此发泄心中那股情绪。
千幻听到动静,有些惊讶地抬眸看去,心底不知为何也徒然有些哀伤。
“不够!不够啊!”邵珩停下动作,脸上淌下不知是泪还是汗水的水珠,看着自己有些血肉模糊的双拳,低声喃喃道:“都是你,都是你自己实力不够!才只能如丧家之犬一样从仇人面前逃走,而不是手刃仇敌!”
自数年前踏入修行之途,邵珩如今的修为精进速度已然超过了如今轰动宗门的沈元希。虽然其中有菁木菡萏莲子的助力,但邵珩本事资质上佳,又刻苦修行,从未有一日懈怠。
不过,却也没有如这几天般深深感到自己的无力。
越修行,就越发觉自己在天地间的渺小;越修行,就越知道自己如今的脆弱,在比自己修为高的人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千幻没有出声,只静静地看着邵珩逐渐恢复冷静,收拾着自己的心情。她默然地想着:此子心智远比当初的她坚定,却反倒是苦了自己。
她看着在怀里熟睡的琴儿,细心的拢了拢琴儿额前的发丝,忽然幽幽开口道:“邵公子,先前我只回答了你一个问题,但是日后琴儿还需你多加照拂,若无其他酬谢,我亦于心不安。”
邵珩已然恢复了打坐姿势,闭紧双眼,冷淡道:“不必。”
千幻没有应答,邵珩以为她不再开口,哪知忽觉鼻尖传来一丝夹杂着血腥气的幽香,不由睁开眼睛,发觉千幻静立在他身前不远处。
邵珩心底其实不愿看她,然而千幻却突然跪了下来,面色平静淡然道:“邵公子,我说过我不是什么好人,将琴儿送到安全处后,我会立即自裁,兵解世间,不入轮回,以此赎罪。我知你日后定然是要去寻那个黑大人以及背后之人复仇,也知你是大名鼎鼎存微山的内门弟子,有无数精妙道术任你选择,相信你终有一天可得偿所愿,替你父母族人报仇。”
说到这里,千幻停了一下,从衣襟内取出一个黑色小布包来,继续道:“我一直不知是否该让琴儿修行,所以她至今不知晓修真之事。我希望琴儿从此远离纷争,然而身为普通人的生活亦非容易。这里的东西,希望由邵公子代为保管,若琴儿日后当真最终踏上修行之路,就烦请公子将这些东西转交给她,令她有一线自保之力。在那之前,这几样事物公子皆可翻阅、使用,也算是我付出的小小酬劳。”
邵珩在听到她说会自裁兵解且不入轮回,心里已有几分震动。而对方要求也只是让自己替琴儿保管,邵珩觉得倒也没什么特别的,心中并不十分上心,也不觉得自己会用得到。
“我会替琴儿保管,但不会用你的东西。”邵珩起身接过了小布包,“待琴儿长大后,由她自选择道路。”
他警惕地看了周围,道:“继续走吧,再有半日多,就可以赶到泉北城附近。那里现在戒备森严,会安全许多。”
千幻见他收下东西只随意往怀里一揣,犹豫着想开口,却还是压下了满心心思。
就在这时,躺在地上的琴儿呢喃了几句话,显然即将醒转。
千幻立即不再理会邵珩,直扑到了女儿身边,切切地看着琴儿。琴儿昏迷了许久,她也不知是否有受了其他暗伤所致,一直十分担忧。此刻见琴儿醒转,自然终于舒了口气。
邵珩本想立即出发,但见状到底压下了心思。琴儿到底无辜,他先前也担忧其身体是否出事。从双仙镇到这里,一路上幅员辽阔,他飞剑速度又快,敌人应不会这么快就追到这里。
只是,未到安全之所,邵珩心底总有些隐隐不安。
千幻看见琴儿睁开了眼睛,爱怜地看着她。
琴儿四处看了看,看见邵珩也在一片,似乎放下了心。忽然,她小脸上闪过不安的神情,突然怯怯地对千幻开口道:“婆婆呢?你是婆婆么?我好像听到了很熟悉的曲子……那是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听到过的,后来问婆婆,婆婆也说不会唱。可是又有一天婆婆又会唱了……”
琴儿有些磕磕绊绊地讲着,千幻却心里一酸,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
突然,琴儿紧紧揪住了千幻的袖子,小脸上有些紧张:“还是……还是你……你真的是我的娘亲?”
千幻再也忍不住,一把将琴儿紧紧抱进怀里,一边哭一边道:“是,我是你的娘亲,也是你的戚婆婆……对不起……琴儿,娘亲一直在骗你……对不起……”
琴儿闻言也“哇”得一声就哭了起来,搂住千幻的脖子,将小脸贴了上去:“娘亲!娘亲!我有娘亲的!娘亲没有不要我!”
小女孩的哭声稚嫩且心酸,回荡在天地间。
千幻心里百感交集,悔恨万分,只能紧紧搂住女儿,一遍又一遍地吻着她的小脸,安抚着自己和女儿的心。
邵珩站在一旁看着一切,沉默不语,心底就如这阴沉沉的天色一样,压抑得无法出口。
第八十六章 恻生怜意天罗网
琴儿得知自己有母亲,自然高兴多过悲伤,不一会就停止了哭泣,只是依旧抱着千幻不松手。
忽然,琴儿睁大着眼睛,看着这个温柔美丽的女人,期盼地问道:“娘亲……你以后再也不会离开琴儿了……对么?”
千幻娇躯一僵,心里好像被撕裂开来:她以前无比期盼着琴儿认她,然而……为何偏偏是这个时候?老天爷,你太残忍了!
她痛苦地闭上眼睛,不敢去看那双清澈纯真的眼睛,她听到自己的声音艰涩而嘶哑,就如她伪装成戚婆婆的时候一样难听。
“娘亲……过几日有些事情要办,你乖乖地跟着大哥哥……娘亲办完事情,再……再去接你……”
琴儿虽然年幼,却也聪明伶俐,立即察觉千幻言语中的勉强之意,立即眼眶内蓄满了泪水,哭着喊道:“骗人!你骗人!你一定是不要琴儿了!你明明是我娘亲,却一直骗我说是戚婆婆!现在又还要丢下我!呜呜!”
千幻心紧紧揪成一团,只紧紧将女儿抱在怀里,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哄道:“没有……娘亲没有骗你,娘亲是真的有事。琴儿乖乖地听大哥哥的话,乖乖地吃饭长大,娘亲不会不要你的。”
“老天,就让我死后魂魄永远不散,陪着我可怜的孩子吧!”千幻心底痛苦地祈求着,却连看也不敢看旁边的邵珩一眼,也不敢对他发出任何祈求,唯恐邵珩认为她想反悔而不再照顾她的女儿。
琴儿睁着大眼睛,泪珠儿在眼眶中将落未落:“真的么?”
“真的……”千幻努力挤出一丝笑意,点了点头。
琴儿犹自不信,将目光转向了站在一旁的邵珩:“大哥哥,娘亲说的是真的么?什么事情那么重要,比陪琴儿还重要么?”
话语里,掺杂着一丝小女孩的委屈,又包含着对未来的期盼。
邵珩看着这双包着眼泪的盈盈大眼,内心如遭重击,半响没有说话。安王妃温柔的笑脸、安王的谆谆教诲、祖母慈爱的目光,以及在那场血案之后好像老了十余岁的伯父那疲倦的神情,逐一在他脑海中一一闪过。
琴儿没有得到回答,失望地眨巴了几下眼睛,落下滚圆的泪水,小小声对千幻说:“琴儿会乖乖听话,娘亲……你一定要早点来接琴儿……琴儿都没好好看过你的样子……”
千幻强忍着心底酸楚,正要点头,却被邵珩突然的话语所打断:“琴儿很乖,没有事比陪着你更重要。”
千幻猛然抬头,泪珠儿从空中划过坠落在地,目光中带着不可置信:“你……”
邵珩没有看千幻,但是话却是对她说的:“你有什么事,我替你料理了。到了笑浪山庄后,你好好陪着琴儿吧。”
千幻嘴唇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目光中迸射出一缕希望和不敢相信。
耳中传来邵珩的传音:“我不会原谅你害死了我的亲人,但却怜惜琴儿幼小,不愿她就此失去母亲。到了笑浪山庄,你自废修为,并将那组织中种种一切坦诚相告,你我之间一切仇怨,就此烟消云散。”
千幻泪水滚滚而落,抱住琴儿冲着邵珩微微躬身,喜极而泣。
“多谢你,邵公子。”
邵珩做了这个决定,心里空落落的,但见琴儿满脸笑意地喊着:“谢谢大哥哥,大哥哥真是好人!”那种酸楚感涌在心头,挥之不去。
他不知这个决定是对是错,但是又实在难以眼睁睁看着这一对刚刚相认的母女就此分离。他无法原谅千幻过去所做的一切,却在琴儿那天真无邪的眼神中败下阵来。
“这样……也好,少一个失去母亲的孩子……也不错……”邵珩心底难受地想着,忽然想起了沈师兄和萧毓。
沈师兄亲母亡故,遭生父厌弃、嫡母苛责;萧毓自幼父母双亡,由叔父拉扯长大。
不仅共经患难,又经历相似,也难怪他们三人之间比旁人都多出几分默契来。
“也不知道沈师兄是否安全归去,毓儿又有没有替我担忧?”邵珩此刻无比想念他们,恨不能与沈元希共醉一场、诉说这些痛苦心事,恨不能立即站在那清丽的佳人面前,看一看那璀璨明眸中倒映着的自己。
“娘亲,你教我唱曲子好不好?之前那个曲子,琴儿想学。”琴儿依偎在千幻怀里,轻轻地请求着。
千幻悲喜交加,心里所有阴霾都好似挥散一空,纵然此刻天空中乌云密布,她心里也已被万丈光芒照耀着。听到女儿小小的请求,千幻温柔地笑道:“当然好,那是你爹爹教给娘亲的,以后琴儿学会了,爹爹一定会很高兴的。”
“爹爹?爹爹在哪里?”琴儿眼睛里放出光来。
千幻神色微微一变,目光中包含着眷恋之色,良久才缓缓道:“爹爹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娘亲也找不到他了。但是琴儿学会了曲子,以后在星空下唱给爹爹听,爹爹一定会听见的。”
“好!琴儿乖乖学。”忽然琴儿转头看了看邵珩,凑到千幻耳朵边上说悄悄话:“娘亲,爹爹长得什么样子啊?有没有大哥哥好看呢?”
千幻闻言有几分尴尬,看了看走到一旁的邵珩背影,见女儿闪着星星眼期盼地看着自己,只好道:“爹爹大概没有你大哥哥好看,不过也是很温柔的人。”
琴儿虽然压低了声音,但以邵珩耳力自然将母女两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心里微微自嘲了一下,只装作听不见的样子。他想:待到了笑浪山庄,将她们交给欧阳楠,我便立即离去。
今生今世,他不想再见到她们。
千幻抚摸着琴儿的头发,爱怜道:“琴儿乖,跟娘亲和大哥哥去一个地方,好不好?”
“好!只要有娘亲和大哥哥在,琴儿去哪里都不怕。”琴儿脆生生地道。
千幻有些吃力地抱起琴儿,她先前与黑大人动手,已然负了伤,再抱琴儿,已不似那么如意。
邵珩微微皱眉,还是上前道:“我带着她吧,高空之上空气稀薄,琴儿吃不消。若降低高度御剑又十分惹眼,不如此地林木茂密,你我快些行进方便。”
千幻确实心有余而力不足,当下也没有矫情,将琴儿交给了邵珩。
琴儿这两天都是在邵珩背上,自然也没有什么抗拒,笑嘻嘻地搂住了邵珩脖子,乖乖地趴在他肩头。
邵珩一引天机剑,带着两人在茂密青翠的森林里急速前进着。因此地林木较多,且渐渐密集,最终邵珩还是放缓了些速度。
今日不知为何,自晨间起就不见一丝阳光,天色阴沉,乌云如墨,空气中也愈加闷热,令人徒然感到有些许焦躁。
邵珩突然想到了什么,开口询问道:“千幻,你当初如何知道我在云溪村内?”
先前大喜大悲之下,千幻此刻精神有些松懈,加之体内伤势作祟,语气中显得有几分虚弱:“你第一次到云溪村,我就认出了你。当时就在你身上下了子母青蚨引的子蛊粉末,而后由母蛊追踪其气味即可。子蛊粉末效用只有十余天罢了,此刻你身上的子蛊气味已然消失,而且青蚨蛊子母只见方可追踪,换一只母蛊也是不行。你大可放心。”
邵珩闻言神色却没有放松,而是冷声道:“我们从地下据点出来后,你能借这青蚨引找到我没什么问题。可是……为什么昨夜那些人追来之时竟是直奔那间山中木屋?莫非他们也在琴儿身上动了什么手脚么?”
千幻好像猛然惊醒了一样,美目上下扫了琴儿全身一遍后道:“不……不会,否则先前琴儿在地下据点失踪的时候,他们为何又没有找到她?反而让她与你遇上?”
邵珩心想,这倒也是,罢了,抓紧赶路才是正理。
天机剑剑光内敛,载着他们在森林里穿梭着。虽然此地只是泉漓湖外围,但一眼看去草木昌盛、枝叶繁茂。因琴儿缘故,三人无法于高空中御剑飞行,借着森林掩盖前进,也有不少坏处。
一是速度较慢,二是时不时有枝桠遮挡在前,令邵珩需极为细心操控飞剑方可。
只见前方有一处宽阔空档,上空分别被两棵数的枝干所挡。邵珩微微降低飞剑高度,打算从那两棵树下一穿而过。
在经过的那一瞬间,天机剑突然一震,发出清越剑鸣,竟发出示警之音。
邵珩凤目一厉,只见空中落下一网,似铺天盖地,即将将他们三人直接包住。
他正要祭出天机剑尝试破网而出时,忽然觉得背后有人揪住他背心,顿时整个人连同背后的琴儿一起不由自主地被甩到了一旁。
邵珩护住背后琴儿,整个人闷哼一声,飞将出去,接连撞断了三棵参天大树方才停下。
“娘亲!”琴儿尖叫了道。
邵珩定睛一看,那张正在不断收缩的网中,困住的不是千幻又是何人?
“邵公子,快走!”那网如活物一般不断缩小,紧紧困住千幻全身,勾勒出曼妙躯体。
黑大人从树后显现而出,铠甲上尽是各色污血,亦有几分狼狈。在他身后,只跟着一个祝长使,其余之人皆不知去向。
第八十七章 千颜幻尽终成空
“娘亲!娘亲!”
邵珩被千幻一击之下,虽然避开了那张天罗网,但接连撞断三颗巨树,正值体内气血翻涌之时,手上一松,竟让琴儿挣脱开去。琴儿一边喊着一边就要朝千幻跑去,幸好邵珩眼疾手快,将她拽回身前。
然而,祝长使那肥胖的身躯已然挡在两人面前,几乎眯成一条缝隙的眼里不再是市侩嬉笑,只剩下凝肃杀机。
祝长使不善战斗,但到底也是凝胎期修士,此刻将气机尽数放出,竟一时间将邵珩死死压制住,只能勉强站立,暂时无出手之机。
天机剑在邵珩掌心吞吐着黑色剑芒,时长时短,却始终无法再递出一寸。
不知是对方故意,还是邵珩将那祝长使的气机威压抵挡了大半。孱弱幼小的琴儿竟还仍然保持着清醒,在邵珩怀里憋红了小脸,竭力哭喊着:“坏蛋!坏人!不要打娘亲!”
祝长使面上肥肉一抖,眼角余光看向黑大人那边,心底不知作何想。
银色的面具在这阴沉天空下显得愈发诡异,黑大人走到被天罗网捆得死死的千幻身前,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目光中似闪耀着火花。
千幻强忍着对方这赤裸裸的目光,语气中带着一丝哀求道:“放了我女儿。”
黑大人“呵呵”一笑,左手如闪电般突然扣住千幻纤细的脖子,缓缓收紧。
千幻只觉喉咙一痛,那双手若铁铸一般,冰冷且无情地一点点抑制自己的呼吸。耳边传来女儿愈加尖利的哭声,千幻心底没有一丝一毫死亡降临的恐惧,只有对琴儿无尽的担忧。
邵珩面色涨得通红,一边竭力抵抗着祝长使的压力以及牢牢看住琴儿,一边在暗地里调用丹田真气,意图破局。
天机剑暗芒吞吐,散发着桀骜光芒。
邵珩体内七口真气如龙游走经脉,丹田一缕水蓝色种子好似亦知晓主人危机,瞬间与邵珩神识融为一体,绽放出夺目光华!
只见邵珩伴随着一声长啸,在祝长使惊骇的目光中站直了身体。
剑随身走,踏星摘月。
伴随着琴儿的尖叫声中,邵珩身如九天神鸟、振翅扶摇,剑如怒龙出海、傲视苍生,一股沛然剑意如万象星辰在此地荡漾开去。
若说先前与幻魅儿或千幻的交手中,邵珩处处受制,几乎毫无还手之力的话。此时修为大进,又彻底融合菁木菡萏莲子之威的邵珩,无论如何都不是凝胎期的祝长使可随意压制的人了。
祝长使虽然肥胖,但身手却十分灵活。
只见他手掌一挥,祭出三枚金色铜钱,发出“叮铃、叮铃”清脆的响声,各自从三个方向上合围而去。
邵珩与祝长使争斗地你来我往,甚至几番占据上风。然而,另一边的黑大人却丝毫不闻不问,连邵珩一剑击飞祝长使的攻势后,趁隙将琴儿安置在一处巨石之后,都未曾出手趁火打劫。气得那祝长使在心底骂了不知道多少声娘,诅咒了他多少回。
黑大人那如毒蛇般阴冷的目光死死盯着千幻面容,看着千幻因窒息而面色青白、不由自主地吐出舌头,好似在观赏一件绝美的珍藏名画一般。
突然,他松开了手,千幻如溺水之人重得空气,发出剧烈地咳嗽声,几乎站不稳身子。
千幻恢复些意识的第一瞬间,就是去看琴儿是否安全。然而,过度的缺氧令她的视线有些模糊,只能看见不远处激斗在一起的两个人影。
她心底腾起一丝绝望。
琴儿才刚刚认了她,就连原本要将她碎尸万段的邵珩都松口,愿意放她一条活路。
可是,眼前这个极度残忍变态的男子,却一直不依不饶,如附骨之疽难去。
千幻目光中不可抑制地露出恨意,这恨意却令黑大人打从心底感到满足:“恨我么,千幻?当初是谁对我不屑一顾?又是谁仗着主上,在我布置任务时阳奉阴违?”黑大人凑到千幻耳边,轻轻道。
黑大人阴冷的吐息扑在千幻面上,令她作呕。喉咙处火辣辣地疼,千幻嘴角淌下血丝,冷笑道:“孬种!”
“啪!”千幻左颊上瞬间肿起如馒头大小。
“我说过,我会让你生不如死,会让你先前所有的一切付出代价!你和那个南疆小白脸的女儿,我也会替你好好照顾的!哈哈哈哈哈!”
千幻听到最后一句时,如护崽的母兽一般,眼中露出刻骨的恨意。
“很好!就是这种眼神!”黑大人伸手抚上千幻肿起的侧脸,迷恋道:“从前我就在想,你露出恨意的时候最动人,想来这目光对着我时,也一定最美不过。果然如此……果然如此……”
他一边说着,一边痴迷地抚摸着女子的面部。
千幻竭力闪躲着,却因天罗网的束缚而始终挣脱不开。
邵珩余光看见这一幕,心底同样只觉得恶心。
那边的对话没有避讳邵珩以及祝长使,这边刀光剑影之下,亦因黑大人种种举动下,使得两人表情皆有些怪异。
唯独琴儿懵懂无知,瑟缩地躲在巨石之后,焦急地等待着大哥哥打跑坏人,救出她的娘亲。
就在黑大人陶醉在自己的世界中时,一道厉芒从其身后一闪而至!
黑大人面色一变,当即向右一闪。然而那道白色厉芒却如影随形,始终缠在其身侧。
只见血光一闪,伴随着黑大人的一声惨叫,那厉芒倒飞而去,轻轻巧巧地落入一人手中。
眼见异变顿生,邵珩与祝长使一时停下了攻击,纷纷看向那不知何时到来此地的不速之客。
只见森林深处缓缓出现一人,黑色衣袍似夜色般深浓,行走间闪耀着金银色的纹路,好似点点星辰缀在夜色布幕之上。
“你是何人?!”黑大人厉声呵问,语气惊怒交加。
他右手紧紧捂住原本左臂所在之处,而他的左臂已然不翼而飞,只余下喷涌而出的鲜血染红了下半身。
那人一袭玄色服饰,手执一杆玉笛,容颜俊朗、神情冷漠。听到黑大人的呵斥声,看也没看他就道:“滚!”
黑大人大怒之下就要出手,哪知那人眼神往自己身上一瞥,瞬间感觉到一股摧枯拉朽的气势漫过头顶,顿时骇然失声:“半步元婴!”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都是面色一变。
自这人出现以来,邵珩感觉空气中凝重得可以掐出水来,呼吸困难。
此刻听到那黑大人艰涩地惊呼,同样心下大震:所谓“半步元婴”即指金丹期修士已然触碰到了元婴期的界限,只需一丝契机即可突破桎梏达到炼神还虚之境。
这刚刚出现的黑衣人外貌看起来十分年轻,虽然不是与邵珩这般年岁,但显然也并非修行百年之人。
青华先生萧卓,号称神州最为年轻的元婴修士,就是因为他出现世间之时已是元婴修士,且年纪不足百岁,引动神州上下一片哗然。
这个神秘人竟然也已是金丹后期,甚至随时可再跨出一步,或许还会成为比青华先生更为年轻的元婴修士!
“敢动我星罗宗的人,你这手臂再也别想要了。”说完,那人右手只轻轻一动,先前那道厉芒往地上黑大人的断臂处一绞,顿时一片血雨碎肉纷纷而下,化为残渣碎末。
“滚。不要再让我说第三遍!”
黑大人脸色铁青,恨恨地捂住伤处纵身一跃,驾云离去。而祝长使在原地呆了一呆,见那黑衣人眼神冰冷无比地投在自己身上,当即一个激灵反应过来,同样连滚带爬地逃走了。
邵珩忍受着那人清冷的目光,一把将扑过来的琴儿捞起,站直了身体,带着几分警惕地看着那黑衣人。他心想:“星罗宗!对了,千幻分明是星罗宗的人,这人服饰与陆长棋如出一辙,定也是星罗宗高层!”
星罗宗既是魔门五宗之一,与邵珩自然是势不两立。
此刻对方救下千幻,对邵珩而言却是大大地不妙。
然而此前他曾答应千幻照顾琴儿,竟一时间不知该去该留。
那黑衣人见邵珩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立即眉宇一皱,只觉此人着实不识趣,心底微微恼怒,正要出手,却听那个年轻人怀里的小女孩探出脑袋,带着哭腔冲着千幻喊道:“娘亲!”
黑衣人俊朗的面上闪过一丝惊讶,转头对被网在天罗网中狼狈的千幻道:“没想到多年不见,宫大小姐竟然已成人母,实在是可喜可贺。”
那人声音清冷如月,冷漠异常,邵珩实在是听不出其中有任何丝毫的喜意。
千幻看着一步一步走近自己的男子,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独孤星!”
邵珩心生警惕,千幻的反应不同寻常,眼前这个黑衣男子只怕是敌友未明!
听到千幻叫出自己姓名,独孤星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宫大小姐没忘记在下,家父也惦念你多年,不如此番带着小小姐随在下一起返回宗门可好?”
“休想!”
“轰隆!”天空传来一声惊雷,炸响在邵珩耳畔。
邵珩心底骇然想着,“他先前称呼千幻为宫大小姐,而那女人曾说其父被属下背叛,莫非千幻乃是十数年前星罗宗旧宗主宫翎之女?这个叫做独孤星与星罗宗现任宗主独孤骥又有何关联?”
“既然宫大小姐不愿归宗,那么就请交出星罗令以及千妙幽幻录吧!”
千幻眼中好似燃出火来,冷冷笑道:“星罗令和秘籍都在我这里,你有本事就自己来拿!”
话音未落,千幻只觉心口一痛,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对上那双熟悉却冷漠的眼神:“独……孤……星……”
耳边传来邵珩惊怒地呵斥声以及琴儿陡然尖利的哭喊声,千幻却觉得自己的眼皮一点一点地沉重下去。
第八十八章 星寒无心杀机凝
黑底星纹的衣角尚刚刚落下,独孤星揽住千幻身躯的姿势颇有几分暧昧,如拥着自己心爱的女子一般。就连那一直淡然无波的面上,也隐隐放着亮光,如凝视着情人。
邵珩决然想不到,上一刻还在追问千幻索要什么星罗令以及秘籍的独孤星,下一刻就毫无预兆地闪动到了千幻面前,没有半点迟疑地杀了她。
且对方动作既轻且柔、优雅闲适,若非那支插在千幻心口处的玉笛一端闪耀着剑刃的寒芒,邵珩都差点以为独孤星是正拥着千幻呢喃私语。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独孤星低声在千幻耳边轻轻说道:“如覃,我知你一向刚烈聪颖,前几年放出消息说星罗令在你手中,想引我们出来,你好为父报仇。不过可惜……如覃,你忘记了我是什么脾气……”
原名“宫如覃”的千幻在弥留间听到耳畔男子那清兰一般的声音,脑海中无数回忆汹涌翻腾,最终化为波涛恨意。然而,却只能软软倒在这个冷漠男子的怀中,再无力反抗。
“星罗令也好,千妙幽幻录也罢,在我眼里又怎及得上你重要?前任宗主之女、我独孤星的未婚妻子,此刻宗门之内仍有几个冥顽不灵的家伙对我父子二人夺权之事不满,你若活在世上,可实在是大大的不妙啊。”
说着,独孤星握住离寒笛,手上一缕玄黑真气附在其上,顺着笛剑涌入千幻心房,只一瞬间就切断了千幻的心脉。
千幻一双美目睁得极大,在离开人世的最后时刻,她想的不是星罗宗,不是仇恨,不是那个黑暗无光的组织,亦没有那令她深深厌恶的面具。
有的只是年少时无忧无虑的时光,以及南疆那片美到令人窒息的风光。
“云梵,愿我死后与你一起回归到那个巫神的怀抱,保佑我们的孩子。”
千幻最后将目光投向琴儿所在的方向,那是一个母亲最后的留念。
或许是母女连心,琴儿并未看见独孤星杀死千幻的情景,却莫名地感觉到了什么,满面惊恐和慌张地在邵珩怀中踢打挣扎,并不断尖叫哭喊着:“娘亲!娘亲!你怎么了?!为什么不理琴儿了?!大哥哥,放开我,让我去找娘亲啊!”
邵珩脸色铁青,牢牢护住怀里的琴儿,不让她过去。天机剑轻轻颤抖着,似受到了强大的压力。
按说此刻他应立即带着琴儿转身御剑离去,然而不知为何,邵珩脚下却如生了根一般,动弹不得。
四周空气沉闷得犹如实体一般,邵珩呼吸愈加困难,身上似乎有山压下,令他感觉身体越来越重。但是,不知为何,偏偏琴儿竟丝毫不受影响,依旧哭喊尖叫,在他怀里挣扎。
独孤星顺着怀中之人的目光看向邵珩以及琴儿,眉毛微微一动,转头看着已然咽气的千幻道:“如覃,你舍不得那个孩子?看在你我相识多年的份上,我送她去陪你好不好?免得你一个人寂寞。你看,我依旧和往年一样,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独孤星说着这些话的时候,语气十分轻柔。他声音本就十分悦耳,此刻听来,就如一个邻家大哥在宠溺小妹一般。然而,说出口的话却又是那般残酷之事。
邵珩心底微寒,此人言下之意竟是连琴儿这个懵懂无知的小女孩也不放过!
独孤星轻轻将千幻身体放在地上,伸手将那天罗网扯开,还替千幻整了整凌乱的头发,同时开口道:“今日杀离寒笛剑已饮二人献血,再有一人就已足够。年轻人,留下那个孩子,你可以走了。”
邵珩只觉浑身一松,身上好似去了什么桎梏一般,知晓对方此举是想让自己放下琴儿离去。
只可惜,若明知对方要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孩还要离开,邵珩也就不是邵珩了。
邵珩右手将天机剑横在身前,凤目微寒:“阁下堂堂金丹真人,更几乎是半步达到元婴之境的大修士。琴儿不过稚龄孩童,更不是修士,阁下又何必赶尽杀绝?”
独孤星神情淡漠,却点了点头:“你说的不错,是不用赶尽杀绝。”
听到对方此言,邵珩并未放松,此人行事果决,又不循常理,天知道他心底在想些什么。
果然,独孤星继续道:“可是如覃妹子思念孩子,我又岂能不好心给她送去?年轻人修行不易,莫因冲动丧失性命。今日我不高兴多杀人,速速离去!”
回答他的是一道冰冷剑芒。
“冥顽不灵!”独孤星神情古井无波,似已猜到对方打算,只轻轻一闪就躲过了那道黑色剑芒。
剑气发出之后,邵珩立即带着琴儿御剑而起,决然地扎入密林之中。
然而琴儿不愿离去,一直在奋力挣扎着:“大哥哥!我要回去,娘亲还在那里!琴儿要娘亲!琴儿好不容易才见到娘亲,不要离开……不要!”
琴儿挣扎中好巧不巧一脚踢中邵珩丹田,令他闷哼一声。正值真气流动经过,被琴儿一脚踢中,邵珩顿时心道“不好!”
果然,飞剑因气机偏离,顿时猛烈一晃,往地上扎去。
幸好并未飞到高处,邵珩又反应迅速,及时稳住天机剑。
只是这一顿,邵珩心底暗自叫糟。
果然,背后传来独孤星清冷的声音:“年轻人,你看这孩子也想如覃的紧,你又何必做拆散人母女之事?”
邵珩心中气结,冷笑道:“你杀了她母亲,又要夺她性命。怎么,反倒我成了恶人?”
琴儿依旧哭闹不休,邵珩干脆一指点了她睡穴,令其昏睡了过去,方才终于可以腾出手来。
“你既然坚持,多杀你一人也费不了我什么功夫。”独孤星指尖轻动,离寒笛剑打了个转,“锵”的一声弹出一段剑刃来。
他握住笛身一段,身上黑底星纹的衣服随走动间轻轻晃动,如星辉闪烁。
在独孤星强大的压迫下,邵珩只能勉强发出几道剑气,却无力施展《万象幻星诀》。剑气接连发出,却无法阻挡独孤星前进的步伐。
空气愈加沉闷,天色阴沉如墨,浓云之中隐约可见电闪如游蛇交错。
邵珩面上汗如雨下,只觉面前好似凭空升起一座巍峨高山,独孤星那清瘦的身影突然变得无比高大,而自己却变得越来越渺小。就如同蝼蚁面对苍穹,蜉蝣之于大象。
半步元婴不是一般金丹修士可比,邵珩此时方知晓,先前所遇的元婴修士都未曾对他流露敌意,他所感知到的不过是元婴真人的冰山一角。而独孤星以未入元婴的修为,就有如此恐怖的压力。
甚至,甚至,竟好似有一种无法反抗的感觉涌上心头。
突然,邵珩胸口处传来一抹清亮之意,顿时令他神识一清。他脑海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心道:“幻术?”
邵珩感觉到那清亮之意悄悄地游走全身,手脚顿时轻松了许多。他不动声色地装作不堪重负的样子,暗地里将功法运转到了极致,菁木菡萏莲子以源源不断地给他输送着元气。
“此人修为极高,又出身星罗宗,擅长幻术,无声无息间就会令人中招。对方现在不知道我已挣脱幻术,机会只有一次,必须一招制敌,而后立即带着琴儿离去!”
邵珩眼皮微阖,好似已在幻术催眠之下渐渐放弃了抵抗。然而心中盘算着如何趁对方不注意时,一剑制敌。
万象幻星诀中,白虎七式以迅猛刚烈、威力极大著称,用来应对眼前局面最好不过。
独孤星似胜券在握,又似在思索着什么,缓缓地走近邵珩两人。他一向表情冷淡,看不出生气或是高兴,不过他看着昏迷在邵珩怀中的小女孩,脸上竟流露出一丝思索之意。
不过,显然那个问题并没有困扰独孤星很久,只见他右手轻轻抬起,就要出手。
一股凶烈桀骜的剑意从天机剑上窜起,无数黑色剑气以及白色真气交汇在邵珩身前,如一轮黑白交错的太阳,猛然间爆发开来。与此同时,邵珩背后浮现一头白虎虚影,扬天咆哮。
似刚刚回神的独孤星眼神微敛,离寒笛剑虚虚一递,就要接住邵珩这蓄势已久的一招。
突然,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尖锐刺耳的啸声,似什么东西破风而来。
从出现开始到现在,独孤星冷漠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种惊讶的神情。原本要去接邵珩那剑的离寒笛剑刹那间一分为二,变成两道光影,一道撞上邵珩的天机剑,一道撞上从天边激射而来的一样事物。
黑白交错的剑芒、玉色清寒的光影以及一道青色梭影,同时在此地炸开,照亮了这片阴沉沉的森林。
天机剑哀鸣一声倒飞而回,剑上灵光黯淡了许多。邵珩也觉经脉剧震,右手传来一阵酸麻之感,几乎要握不住剑柄。
邵珩心底一沉:没想到他蓄势已久的一剑,对方仅分神即可抵挡。
只不过,另外那道攻击又是由何人发出?竟势如破竹,直接穿透了独孤星的离寒笛剑,生生迫使他后退了一步!
待眼前清明,邵珩发觉独孤星身前不远的地上,斜插着一枚有些眼熟的青色梭状事物。
突然,邵珩整颗心“扑通、扑通”剧烈地跳动了几下,面上涌现惊怒交加的神色。
乌云之下,独孤星冷然道:“如意青华梭?莫非是青华先生大驾光临?”
第八十九章 煌煌神雷九天落
邵珩竭力压下舌尖上差点脱口而出的名字,整颗心提了起来:“莫非是毓儿!”他仔细看地上那枚青色华梭,眼熟之极,却与他记忆中的有所不同。
数年前,萧毓曾以青女梭对阵徐鹤,邵珩自然见过那枚依照萧卓“如意青华梭”而打造的仿制品。
眼前这枚,形状颜色都与他记忆中的分毫不差,梭身之上却多了七道云纹,并透着氤氲宝光。
邵珩心底一上一下,比先前还要忐忑几分。
青华先生来去无踪,前段时间还在东海帮萧毓采梧桐木斫琴,若当真是他云游到此,邵珩与琴儿自然安全无忧。但邵珩更为担忧的是,发出这一梭的人不是萧先生,而是萧毓!
一想到萧毓有可能就在这附近,邵珩一时间心底喜忧参半。
这几日颠沛流离,几度出生入死。
生死之间,邵珩不知多少次脑海中浮现她的笑脸。然而,此时面对独孤星这等人物,他却希望萧毓离得越远越好。
那枚青梭尖端兀自轻轻颤抖,因乌云蔽日之故,林中光线昏暗,几乎等同于夜间一般。先前闷热之感似乎稍稍去了几分,邵珩突然察觉这里不知何时起了一层薄雾。
短短一瞬间,邵珩及独孤星方圆百米之内,雾气蒸腾、浓郁如云,光凭肉眼竟已无法看清几步外的事物,只有绰绰重影。
而这雾气显然也并非自然而生,不仅令人捉摸不定,神识一入浓雾,就如泥牛入海,毫无反馈。
邵珩只觉得一时间分不清前后左右,好似突然变幻了位置一样。
“早闻青华先生浸淫阵法之道,今日一见倒也名不虚传。只不过,星不知何处得罪了先生,劳动先生大驾布下这颠倒五行阵?”
独孤星身影已消失在浓雾之中,清冷如月的声音好似从邵珩四面八方同时传来。
颠倒五行阵,借草木花树天然而设,入阵之人如坠浓云密雾、耳目效用俱失,无法分辨方向。而主阵之人可借阵法生成诸般幻象,引动人心浮散,甚至使人永远迷失在阵法之中。
独孤星出身星罗宗,又岂会不识眼前阵法。但是令他真正心惊的是,对方悄无声息地即可布下这般阵法,而无一丝一毫动静。
方才那一道青影,确确实实是如意青华梭无疑。
独孤星自然不知晓萧毓的存在,想到萧卓出现在此,还布下阵法,纵然他心高气傲,也一时心底惴惴。
邵珩紧握天机剑,一步一步后退而去。
说来奇怪,当他后退之时,身后浓雾自发自动地悄然散开,竟给他留出一条通道。
邵珩心底愈发确定了:“一定是毓儿来了!她……莫非她竟是一路追着我来的么?”想到这里,邵珩心底一暖。
那边独孤星手持离寒笛剑,眼中闪过一丝寒芒:“没想到大名鼎鼎的青华先生,竟是藏头露尾之辈。枉家父一直夸赞推崇先生,想来是传闻夸大其词,令家父有所误会了。”
此言一落,独孤星就面色微变。
只见前方云雾之中,有一修长人影在其中若隐若现,缓缓走近。
有一个清寒中带着睥睨天下的声音响在独孤星耳边:“哦?是么?是不是夸大其词,不如你自己看看……”
独孤星只觉眼前无数青影闪动,一股排山倒海之压扑面而来。原本插在地上的青梭已然不知何时起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漫天梭影,与林中浓雾交织在一处,如流光漫天!
随着浓雾指引道路,眼见邵珩就要出了浓雾,离开阵法之中时,他心底猛然想道:“不行!我怎么能自己走了,留她在此应对独孤星?”顿时停下了脚步。
那雾气似有灵性,轻轻流动间仿佛在不断催促着他离开这里。
邵珩紧握天机剑,想到背后昏迷不醒的琴儿和在这里与独孤星周旋的萧毓,凤目中挣扎不定。
正在此时,云雾之中有一道紫气淡淡显露,翩然移动到邵珩身边。
紫纱飞舞之下,那端丽清雅之人不是萧毓又是何人?
只见她拉了一把邵珩,面色略微有些苍白,嘴角却一翘,露出颊边浅浅酒窝:“几日不见,弄得这般狼狈?”
邵珩见她出现,心中喜意难以言喻。
不过,此时大敌当前,他心底仍未放心,一边随她急速离去,一边道:“毓儿,独孤星呢?”
只见萧毓素手连指,掌心一枚巴掌大小的阵旗熠熠生辉。
她嫣然一笑道:“还在阵中呢,大约正和他臆想出来的叔父打得正欢。”
邵珩闻言有些错愕。
萧毓语气中有一丝得意:“叔父脾气琢磨不定,他痴迷阵法的名声在外,独孤星说不定以为是叔父故意与之切磋阵法。当然,按我对叔父的了解,他遇到独孤星这类人,估计也就是一剑了之的事。”
“快走吧!”说着,萧毓就要重新祭出紫烟罗纱,遮掩两人行踪。
哪知她掌中那枚主阵旗异变徒生!
萧毓俏脸一变,直接脱手将那枚阵旗远远扔出,只听轰然一声,那阵旗顿时炸开,将四周树木炸得四分五裂。
与此同时,伴随着天空中一声闷雷,一道快如闪电的剑芒破空而来!
萧毓只来得及横起千步莲华剑在身前一挡,顿时如坠地的纸鸢一般飞了出去。
“毓儿!”
先前萧毓抛出阵旗的同时,身体同时朝远离邵珩的方向平移了一丈多距离。
当那剑芒笔直朝着萧毓而去到击中她之间,不过电光火石的刹那。邵珩竟来不及出手相助,只能眼睁睁看着萧毓被剑芒击飞出去。
主阵阵旗炸开之后,颠倒五行阵中的所有雾气随之一散,独孤星一脸冷肃地从当中大步踏出,对不远处倒在地上的萧毓说道:“小姑娘说的不错,我也认为若是真的萧先生,未免话太多了些!”
邵珩几乎是一个箭步冲到萧毓身旁,只见千步莲华剑发出声声哀鸣,彩光萦绕着萧毓身躯,发出护主剑光。
若非千步莲华剑非同寻常,又有紫烟罗纱作为屏障,方才独孤星一剑已当场要了萧毓的性命。不过,此时她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萧毓面色如雪,口中涌出大口的鲜血,一双眼睛如同黯淡了光芒的宝石,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声来。
“轰!”
一声炸雷,当头在邵珩头顶炸开,伴随而来的是陡然剧烈的狂风,以及倾盆而下的大雨。
无数画面在邵珩脑海中交织闪过:云溪村内郑英师兄死不瞑目的双眼、父母临终时痛苦哀伤的神情、千幻那决定赴死时的决然目光,以及此刻萧毓眼中温如春水的担忧。
连续几日来种种惊心动魄一一浮现心头,先前邵珩强压心底的所有郁气、恨意终于在这一刻全部如火山般爆发出来!
被揭开往日伤疤的痛,对神秘组织内所有人的恨,面对仇人时的无可奈何,以及对自己无力的现实的不满,都好似随着这漫天惊雷纷纷炸响,撕裂开来!
黄豆大小的雨水打在邵珩身上,如无数石子击打在他的脊背,冲刷下他身上这几日来的狼狈,浸湿了他的头发。
对比之下,独孤星身前半丈之内没有一滴雨水进入,全身上下清爽整洁,没有受到丝毫的影响。不过,他却发觉邵珩的情况有些不太对劲。
那个对他而言如蝼蚁般存在的年轻人的眼中,似有什么东西蓬勃而生,如狂风怒啸,如巨涛骇天,又如这天地间正响彻不绝的惊雷。
湿漉的头发遮在邵珩眼前,天机剑就在他手中,不断地发出颤鸣,如蜜蜂振翅之声,越来越响,幅度越来越大。
此片天地之间,气机狂暴不堪,好似随时可引发什么可怕的事情一般。
独孤星心里暗道不好,离寒笛剑当即飞出,直取邵珩要害之处。哪知飞到一半时,突然一条粗大的紫色闪电当头而下,没有半点分差的打在离寒笛剑之上!
独孤星心神大震,张口吐出一口血来。
法宝与主人心神合一,那道闪电击中离寒笛剑,就等于击在独孤星泥丸宫之内!那种胆战心惊、毁天灭地的气息,在他的神识中蔓延至四肢乃至全身上下。
此刻,不知为何,天上惊雷竟与此地之间有所沟通,气机紊乱、狂暴,如潜伏着什么巨兽。
独孤星身为金丹后期顶端修士,本就随时可能引来破关之劫,气机最为敏感,也最容易牵动此刻混乱的天地元气,引发无数雷劫轰顶。
他心里暗自叫糟,这惊雷先前已有预兆,所以他才想着速战速决。哪知道,先是邵珩心智坚定不为幻术所动,后有萧毓布局设阵拖延时间,乃至于他此时进退维谷。
此时,独孤星已心生去意,打算先行离去。
就在这时,邵珩霍然抬头,凤目之中漆黑瞳孔如幽深的洞穴。
电闪雷鸣,风雨咆哮,他高举天机剑越过头顶,一道闪电划下,劈在天机剑漆黑的剑刃之上。
天机剑突然绽放出无比耀眼且刺目的光芒,发出惊人剑啸,直冲空中那一团团乌云之处。
刹那间,天地间所有声响都好像停止了一瞬,无论是那天空中交错闪烁的雷鸣,还是这怒啸着的风雨。
独孤星看到那个年轻人的嘴唇在动,他在说:“天地有序,雷霆为枢。先天敕令,伏魔感应……九天神雷,杀!”
“滋啦!”乌云之中无数电花如收缩到了极限,瞬间弹开,发出一声如巨锤击地般的惊雷,震动这整片天地,如神明震怒。
数不清的紫色闪电顺着某种指引,如一柄柄绝世凶煞的利剑奔涌而下,倒映在独孤星骤然缩紧成一点的瞳孔之中!
第九十章 千钧一发云破出
只一瞬间,数不清的紫光电闪照亮邵珩所在的森林之中,照亮他清亮决然的凤目,也同时淹没了独孤星的身影。
一股毁天灭地的气息从此地蔓延至整片森林,就连泉漓湖畔亦可感受到远处狂暴不安的元气。
正在闭目调息的众人纷纷睁开眼睛,李沣泰眼中闪过惊疑之色,霍然转向身旁一人:“师兄!”
“嗯!”竟是几日未见的清阳道长,只见他面上接连闪过惊讶、欣喜、不安的神情后道:“不知是何人在那边,剑意中有我存微山的剑道影子,但……但……”
清阳道长接连说了两个“但”字,李沣泰接口道:“神霄紫雷剑诀?”
“不……不是,很像,但不是……”与其说清阳道长在解答李沣泰的疑问,不如说他是在喃喃自语:“此人显然无法控制九天神雷,但却已触摸到了其中几分门道。究竟是谁?”
任他二人如何猜测也不敢相信,引发那片元气动荡之人会是初入内门还不达一年的邵珩。
此地靠近湖畔,不仅存微山之人都在,其余诸如玉虚山、钟流派、雷鸣寺、千机派均一个不落的尽数在场。此次参加笑浪山庄开鼎丹会的玄门正宗之中,除了只余下纪学义一人生还的神霄派、护送俞荣真人转生提前离去的丹鼎派几位金丹修士,包括先前正道中唯一的一名元婴真人——陈长老,都在此地。
见清阳道长及李沣泰神色有异,宋正奇不由出言询问:“怎么?”
此人先前与存微山一直不对付,此刻却似乎已摒弃前嫌。
清阳道长摇了摇头道:“不知道。陈长老可能知晓那边发生了何事?”
显然是刚到这里还没多久的陈长老目色凝重,闭上眼睛感应了一下后道:“元气动荡太剧烈,神识一靠近,就如入雷云一般,我亦不知是哪位高人出手。”
在场所有人纷纷面面相觑,心底暗自揣测。
水芳芷容色比先前憔悴了几分,如鲜花失去了水分一般。
只见她神情不安地问一旁的宁青筠:“该不会……又来了一个魔头吧?”
宁青筠这几日亦不好受,但却不似水芳芷那般失色,冷艳绝俗的面容依旧动人心魄,挺得笔直的背脊就如一朵亭亭玉立的玉莲。
听到水芳芷的询问,她默默地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只紧紧握住了手中剑柄,长长的睫毛轻轻颤抖着,显示着她的内心并不似表面一样平静。
清阳道长和李沣泰面色冷峻地看着湖面处,心底各自如有烈油在翻滚、煎熬着。
尤其是清阳道长,更为狂躁不安,正在心底骂娘道:“丢了个邵珩不说,还跑了个萧毓!还有沈元希那个臭小子,查查查……查事情都他妈的查哪里去?!回去之后,看老子不好好收拾你们!”
话虽如此,清阳道长心底始终是担忧难祛。
一想到这三人中任何一个人出点什么事,他就寝食难安,无法静下心应对当前情景。
大雨如一道雨幕,倾泻而下,投入泉漓湖的怀抱。
湖面之上,有一抹奇异的光华在隐约闪动着,引动在场所有人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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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又是一声惊雷炸响。
黑暗中,有人睁开一双眼,剑眉星目、卓尔不凡。
同样失踪多时的沈元希看着头顶“簌簌”而落的碎石粉尘,微微皱眉,好似感应到了什么。
不过,沈元希只想了片刻,就一个鱼跃从地上跳起,掸了掸灰尘,手中衍阳仙剑发出白滢滢的亮光,照亮这漆黑的地方。
不一会儿,沈元希挺拔的身影就渐渐消失在通道之中,徒留山泉一滴接着一滴击打着地面的声音,在此地发出空洞的回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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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走龙蛇,如威力巨大的仙剑斩落。
煌煌神雷,自空中劈下,如一片紫色的密林,又似一道由雷电交织而成的密网。
天机剑本就可避雷引雷,方才就一直蠢蠢欲动,当邵珩不再压制之下,当真是如蛟龙得水。
邵珩甚至能感受得到,天机剑中传来那股如溺水之人见到绿洲般的欣喜之意。
此间树木无一不被雷电击打的歪歪扭扭,随处可见焦黑一片。
电闪之下的高温,将此地雨幕瞬间蒸发出无数水汽,如尘埃密布一般,遮挡视线。
邵珩方才竭尽全力,御使天机剑,借此天时地利,引落天雷打向独孤星后,自己也不甚好受。不仅丹田内真气一挥而空,全身亦是酸软无力,腿脚一软就半跪倒在地上。
前方烟气缭绕,发出事物烧焦的刺鼻气味。
邵珩浑身湿透,不知是被雨淋还是他自身的汗水,而他的胸腔如风箱般剧烈起伏着,显然一时间尚不能恢复平静。
独孤星呢?
邵珩眼睛紧紧盯着前方,那里异样的安静令他无法安下心来。
终于,水汽在雨水的又一波冲刷之下散开,前方同样半跪着一个衣衫破损的黑袍人。
邵珩心底猛地一沉。
独孤星浑身上下几乎无一块好肉,头发因雷击之下向上炸起,显得有几分可笑。那代表着星罗宗长老的服饰,已破损了数处,其上一直涌动的星芒黯淡了下去。
与最初出现时相比,此刻的独孤星再无先前那般古井无波。
只见他俊朗的脸上狰狞一片,青筋暴跳,嗓音喑哑不复之前清朗:“好!好!好!好一个九天神雷!你一介小辈,竟迫我至此,我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若不是临行前他那身为星罗宗宗主的父亲给了他一枚护身法宝,他独孤星还当真要被这名不见经传的小辈暗算交代在此了!
今日这些落雷虽然威力不比雷劫厉害,但却胜在数量密集。
接连轰下之时,那护身法宝只支撑了一瞬间就炸裂碎开,到底令独孤星受了重创。
不过,此时的独孤星想要杀死一个动弹不得的邵珩,亦是易如反掌!
离寒笛剑光华大放,虽是白色光华,却带着森森诡异的气息,刹那间在此地笼罩而下,幻化出无数冰晶,密密麻麻朝邵珩激射而去!
邵珩用力一撑地面,想御剑躲开,然而丹田空旷旷无一丝残留真气,手足无力之下,竟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闪着诡异寒芒的冰晶冲到自己面前。
眼见邵珩就要被这些锋利冰晶打成筛子时,那些冰晶竟瞬间停滞在了半空之中。
邵珩错愕了一下,就听到背后传来萧毓的一声凄然痛呼!
原来,方才竟是萧毓眼见邵珩危急之时,以其堪比金丹修士的神识直接与独孤星附在离寒笛剑上的神识狠狠相碰撞在了一起,想要阻拦对方。
然而,独孤星已是金丹巅峰修为,神识强度又岂是半吊子的萧毓可比。
两者神识甫一碰撞,萧毓立即受到了反噬,只觉神魂俱震,脑海中刺痛无比,比往日受异种神识之苦时还要疼得更加剧烈。
纵然她拼尽全力,却也只将对方攻击暂时延缓了一瞬罢了。
下一刻,那漫天无穷无尽的冰晶就将落下,刺透邵珩的身躯。
就在此时,异军突起,邵珩和萧毓的耳边突然想起一阵悦耳急促的铃声,以及无数生物“簌簌”的爬行之声。
邵珩身前凭空生起一道灰色屏障,将那漫天冰晶一一挡下。
一个穿着鲜艳衣裳的灰白头发老人手拿一根奇怪形状的长杖轻轻一摇,平躺在邵珩身后不远处的琴儿缓缓离地三尺,朝那老人平移而去!
独孤星见状咬牙厉喝:“又是你!放下她!”说着,离寒笛剑在其头顶急速盘旋着,分化出无数道重影,就欲阻拦那老人动作。
被独孤星称作巫族祭师的南疆老人毫不犹豫地将琴儿挪到自己身边,交给身后那个妙龄少女后,长杖杖尖一点独孤星,无数灰色雾气如蛇形蜿蜒而出:“花果儿,你速带圣女离去!”
“是!”那妙龄少女抱住昏迷的琴儿,立即如一只彩色雀鸟朝远处飞去。
邵珩脸色一变,当即大呼:“琴儿!”然而,他体内经脉俱震,气机紊乱,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陌生女子带着琴儿遥遥离去。
那南疆老人与独孤星瞬间战成了一团,无数气机在两人周围切割着空气,令邵珩眼睛都差点睁不开。
忽然,邵珩只觉肩膀一紧,被一道彩色剑光包裹住,直冲云霄,化作流光朝远处逃去。
却是萧毓乘着独孤星与那老人纠缠之时,用最后一口力气带着邵珩御剑离去。
风声呼啸着在两人耳畔穿过,风雨交加之下,千步莲华剑在空中歪歪扭扭地前进着,带着邵珩以及萧毓穿梭在密雨之中。
突然,邵珩只觉耳畔萧毓的呼吸一弱,下一刻她松开了手向地面坠去!
邵珩又惊又怕,一把拉住她无力抬起的皓腕,将她紧紧护在怀里。
两个人一起从半空中急速下坠,一路压倒无数树枝枝丫,刮得邵珩面孔生疼。
在落地的最后一刻,邵珩咬牙用力翻转身体,将自己垫在了萧毓身下。
“碰!”巨大的冲击力撞在邵珩胸口、背后,前后交错的重压之下,令他胸口一闷、喷出一口鲜血来。
晃晃悠悠间,邵珩最后一抹残存的意识中,看见乌云之中有一抹阳光透云而下,洒在林间,洒在昏迷不醒的这对年轻男女身上。
两柄交错插在地上的仙剑,各自散发着淡淡的光辉,笼罩在各自主人的身上,最终渐渐交汇、融合,好似本就不分彼此。
第九十一章 雨后初晴痴儿女
无边的黑暗侵蚀着邵珩的思想,电闪、雷鸣以及可怖的风暴,还有无休无止的压力,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当他终于睁开眼睛时,下意识伸出手去,却搂到一个温香软玉的身躯,摸到一把柔软顺滑的青丝。
邵珩脑海中懵了片刻,才回想起昏迷前所发生的一切,立即心中一紧,忍住胸膛内火辣辣的疼痛,一边坐起身子,一边将伏在他胸口、兀自昏迷着的萧毓扶了起来。
青丝如瀑泄下,滑过邵珩掌心,萧毓惨白着一张俏脸,花瓣一样的嘴唇失去了娇艳的颜色。
“毓儿?毓儿?”邵珩焦急地呼唤着她的名字,然而回应他的只有少女越来越微弱的呼吸声。
“不行,得赶紧找个安全的地方替她疗伤!”邵珩环顾了一下四周,心底暗自道了几分侥幸。
邵珩大约昏迷了整整半日光景,此时天边已是彩霞万丈、无风无雨,雨后的晚霞绚烂绮丽,交织出一幅美轮美奂的画卷。
先前两人从空中摔下昏迷不醒之后,竟一直安然无恙。
也不知那边独孤星以及南疆之人的争斗结果如何,但就目前来看,邵珩昏迷了大约有半日时光,却没有人追来。
看来,敌人要不是无暇他顾,要不就是身负重伤已然离去了。
邵珩心里如此想着。
而另一方面,在两人昏迷期间,毫无反抗之力下,竟也没有妖兽乘人之危。
不过,当邵珩看到身旁交错插在地上的两柄闪耀着淡淡光华的仙剑,以及笼罩在自己身前三尺的剑辉时,便自以为明了是这两柄灵性十足的神兵之功。
邵珩抬眼看见前方绵延不绝的山势,猜想估计山那边应就是大名鼎鼎的泉漓湖了。
他想到,泉漓湖旁的密林之中多有修炼成精的妖兽,立即神情一紧,不顾体内伤势将萧毓背在背上,伸手捡起两人落下的仙剑,一步一步朝山那边走去。
此时,他们两人中,一人昏迷不醒,一人经脉受创、丹田干枯,随便遇到一个什么低级妖兽都能把他俩生吞活剥了。
森林之中弥漫着大雨过后的草木芬芳,夹杂着淡淡泥土的腥气。
邵珩忽然觉得这片森林有点安静得过头了。
因受伤的缘故,他只能背着萧毓徒步行走,饶是如此也令他渐渐感觉有些体力不支。然而他一路提心吊胆的走来,莫说遇到妖兽了,连只普通飞鸟都未曾遇见。
邵珩虽然觉得情况有些罕见,但也长舒了一口气。
因下过雨的缘故,整片森林都好似被重新染了一遍颜色一样,苍翠欲滴,时不时有水珠从枝叶之间滴落,轻轻在地上小水坑中击打出阵阵涟漪。
邵珩浑身被雨淋了个湿透,而夕阳已看不见,林中光线渐渐黯淡,身上寒意加重,竟有几分头晕症状。
而他背后的萧毓情况更是不好。
少女微弱的呼吸扑在邵珩耳畔,带着微微粗重以及不稳。
邵珩侧头一偏,脸颊触碰到萧毓光洁的额头,已感觉到几分滚烫。
凡人曾说,神仙百病不侵。
放在修士身上,倒也不差。
修士体内有真气护体,寻常病痛自然摒除在外。
萧毓此时竟有些发热征兆,说明此刻她体内真气散乱、气机不顺,已无力抵御风寒入侵,糟糕到了极点。
“毓儿!”邵珩凤目之中闪过焦急之色,立即四处张望着可休憩之所。
晚间风大,露宿林中的话,也不知萧毓还能撑多久。
忽然,他眼前一亮,就在前方山脚下有一块凹进去的岩壁,形成了一个天然的洞穴。
邵珩当即加快步伐朝那边走去,只是到了地方却脸色微变。
洞穴不深,先前邵珩在远处,通过垂下的藤蔓缝隙中一眼就可看到底。然而,洞口却离地十米有余。
若是往日,这点高度邵珩只需轻轻一跃就可攀上,连真气都动用不上。但是此时此刻,邵珩体内伤势也只是比萧毓好上那么一点,要想不费功夫的攀上洞口,亦力不从心。
山壁有些陡峭,其上青苔点点,兼之又下过一场大雨,十分的湿滑,难以徒手攀爬,更何况是还背着一个大活人。万一途中摔下,邵珩自己还好说,情况糟糕的萧毓却吃不消这般折腾。
不过短短十米的距离,此刻竟成了一道天堑一般的存在,拦在了邵珩面前。
邵珩没有半分迟疑,立即扯下几段藤蔓来。
他先是将千步莲华剑绑在萧毓背上,彩色剑芒微微一动,十分灵性的锋芒顿敛。之后,邵珩将萧毓背在背上,用藤蔓在两人腰部紧紧缠绕在一起,以免攀登过程中萧毓掉下去。
固定好了之后,邵珩拾起天机剑,就要开始尝试攀登山壁。
忽然,伏在他肩头的萧毓好似呢喃了句什么话,令邵珩全身一震。
他转头看去,萧毓兀自紧闭双眼,没有清醒。但是秀眉蹙成一团,显得有些痛苦,如兰的气息喷在邵珩耳边,口中断断续续地说着。
“阿绍……”少女口中好像在叫着谁的名字。
邵珩凤目微微涌动:“阿……邵?”
自打认识萧毓以来,这个姑娘就没对他和沈元希客气过似的。除了长辈之外,同辈之中,萧毓向来是直呼全名,从未用过其他称呼。
还没等邵珩回过神来时,萧毓下一句清清楚楚的呢喃,就像是一道惊雷击中在他头顶,如电流般游走全身。
“邵珩……邵珩……别死,不要死……”细细碎碎的声音,一点一点地钻入邵珩耳畔,如春风拂过心田,那一朵情花犹如雨后春笋般绽放开遍。
这一瞬间,一切都好像凝滞了,他只听到耳畔少女细碎而真切的期盼。
邵珩握紧天机剑,将剑如切豆腐一般刺入山壁,一手握住剑柄,一手抓住一块凸出的岩石,温柔且坚定地对背后的少女说:“好,我不死。我不会死!”
说完,他双臂使力,向头顶上方的洞口一步一步地攀去。
夜幕终于降临,邵珩不知道泉漓湖上先前的正魔交锋,也不知道此地即将迎来更大的风暴,只一味地向上攀登着。
空荡荡的丹田,疼痛的经脉,渐渐无力的手脚,令他每攀爬一步都花费了全身的力气。
湿漉漉的青苔,陡峭的山壁,渐渐黑暗的视线,令他每前进一步都要摸索许久方能站稳。
背后少女柔软的躯体紧紧贴着他的脊背,那越来越弱的呼吸声令他的心紧紧揪紧。
终于,他的手摸到了洞口的岩石!
邵珩将天机剑咬在口中,双手同时用力,带着萧毓摔倒在洞穴口处。
他立即解开缠绕在两人身上的藤蔓,脱下一件衣裳,铺在洞穴内干燥的枯草之上,好让萧毓躺在上面。
邵珩担忧地抚摸了下萧毓的额头,发觉果然不出所料的发起了高烧,心想:“这荒郊野岭,我先前的储物袋又不见了,这可如何是好?”
眼下正常来说,邵珩应先自行恢复真气,然后再想办法替萧毓疗伤。但是,萧毓的情况却不容乐观,也不知等不等得及邵珩恢复。
心急如焚的邵珩看着萧毓面上涌起的不正常的潮红,他只能握紧她的手,将清醒后稍稍凝聚起的少许真气输送到萧毓体内,以求这杯水车薪的真气能延缓萧毓伤势的恶化。
而且,邵珩觉得奇怪的是,萧毓体内伤势与自己相差仿佛,就算当时独孤星那一击正面击中了她,也不应到现在都未苏醒。
“毓儿,你到底怎么了?”邵珩抚上萧毓的脸颊,突然惊觉她容颜不仅比他离去前瘦了许多,更是憔悴了许多。
“怎么办?”邵珩额上冒出细密的汗珠,苦苦思索着办法。
突然,他握着萧毓手臂的掌心触摸到了一个东西,顿时眼睛一亮,不禁狠狠地拍了下自己脑袋:“傻子!你的储物袋丢了,毓儿的还在。”
邵珩从萧毓手上褪下那绞丝银镯,神识尝试往里一探,顿时松了口气。
储物袋最为基本,若被夺走也可被其余人打开;而储物戒子之类的东西,皆有使用者的精血认过主,旁人无法打开。
邵珩就怕萧毓这个镯子是认主过的储物法宝,现在看来,幸好也只是一般的东西。
他神识在其中一探,只觉眼花缭乱,心急之下,邵珩将里面东西整个往外一倒,顿时地上“哗啦啦”出现了一堆小山一样的事物。
除了晶莹剔透、灵气逼人的一小堆元晶外,女儿家的胭脂水粉亦混在其中,甚至还有几件贴身小衣。
邵珩面皮一红,迅速将所有瓶瓶罐罐打开了一遍,终于找到了当时萧毓曾给他和王乐服下的菁璃丹!
一打开瓶塞,那股熟悉的沁人清香扑鼻而来,邵珩立即倒出一粒雪白丹丸,送到萧毓唇边,送她服下。
萧毓雪白的脸上迅速恢复了几分生机,终于令邵珩长松了一口气。
静静等待了一会的邵珩,再次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原本滚烫的高温已渐渐消退,说明那丹药效果实在值得称赞。然而,呼吸渐渐平静的萧毓依旧没有半点醒来的征兆。
不过,至少她身体的情况已不再继续恶化了。
邵珩心神一松,顿时跌坐在地,此时方觉全身上下痛得厉害,忍不住剧烈地咳嗽了起来。他心知自己体内伤势亦不能耽搁,拿起装菁璃丹的瓶子数了数,发觉其中还剩下十粒左右丹药,方才倒出一颗给自己服下。
那清亮芬芳的丹液入腹,化作暖流散开至全身四肢,暖洋洋的,舒服的令人不愿动弹。
邵珩盘膝而坐,运转真气,一点点的化解体内药力。
洞穴之外,雨后的天空万里无云,星垂夜幕,静谧地凝视着人间,凝视着这片即将迎来更大暴风雨的湖山森林。
第九十二章 剑鞘吐情青瞳异
天地元气入体,氤氲真气如水。
垂挂在洞口的藤蔓随着夜风轻轻摇摆着,邵珩感受着空气中的湿润,缓缓睁开了眼睛。
几点星光从洞口轻轻泄下,洞穴内,萧毓的千步莲华剑以及地上那一小堆灵气逼人的元晶,正散发着淡淡的七彩光辉。
感受着体内伤势在药力下渐渐自发复原,邵珩发觉自己虽然仍未完全恢复,但至少不似方才那般虚弱,也终于有了几分自保之力。
他转过头看着依旧处于昏迷状态的萧毓,脸色有几分凝重。
邵珩坐到萧毓身边,握住她的手腕处把脉,又疑惑地放下。
萧毓体内真气安静的归拢于丹田内,气机虽然有些散乱,但已无致命威胁。在菁璃丹的药力下,她体内伤势也在逐渐好转。可是,偏偏她到现在都仍未苏醒过来。
邵珩不知道她是否有其他伤势,犹豫了一下,再次给萧毓服下了一颗菁璃丹,以观后效。
结果是,菁璃丹的确很有用。萧毓脸色渐渐恢复红润,就像仅仅只是沉睡着一般。
然而,她依旧没有醒来。
邵珩心底虽然有些焦急,但也找不到其昏迷不醒的其他原因,只能暂时按捺心中烦思,静静等待着。
一场惊雷阵雨,标志着春日的结束,以及夏日的来临。
不过,或许是因此地临近泉漓湖,所以夜间依旧有些寒凉,又或者是那清冷的夜风吹进这处狭小的洞穴之内。
邵珩看见萧毓娇躯轻轻瑟缩了一下,动了一动,微微蜷缩了起来,好像真的是熟睡中感受到了冷意下自发的动作。
然而,萧毓这一动,却在邵珩眼前勾勒出一幅曼妙美丽的画面。
先前被雨水浇透的轻薄素色羽衣半湿不干的紧紧贴在少女鲜嫩的身躯上,美好的峰峦起伏,彰显着动人的娇躯,邵珩甚至可隐隐看见其中淡而动人的小衣颜色。
微湿的青丝贴在萧毓脸颊边上,在莹莹彩光下,对比出一抹惊心动魄的雪白。
邵珩这才发觉,先前一路上萧毓就是如此紧贴在他的背后这么过来的。
想起之前感受到那温香软玉,邵珩只觉得面皮烧得十分厉害,一时间不知该把目光放在何处。
他连忙握住萧毓的小手,想以真气替她烘干身上衣服。
哪知一触到那凝脂般的柔夷,邵珩心底又狂跳了几下。
强忍着心中绮思,邵珩运转功法,将真气缓缓渡入萧毓体内替她驱散走周身的寒意。
邵珩看着萧毓安静秀美的侧颜,忍不住替她将鬓边发丝归到了耳后。
他站起来,走到洞空处,看着天空无垠浩瀚、繁星点点,将洞口悬挂着的藤蔓拢了几拢,尽量不让风吹进洞穴之内。
转身看着方才自己着急之下倒出的一地事物,邵珩微微抚额,上前收拾了起来。
邵珩没有丝毫贪念的将那数量不少的元晶归拢收回储物镯内,又忍着尴尬将萧毓几件贴身衣物放了回去,最后收拾起其余瓶瓶罐罐和其他事物。
“咦?”邵珩收拾得差不多时,发觉一件意料之外的东西。
因此物呈现深紫之色,在夜色中又与地面颜色相近,若非在洞穴内剑辉照耀下闪过几点银光,邵珩还差点漏了此物。
邵珩一拿起此物,就觉脑中所有烦思尽去,好像眼前一切迷雾皆纷纷散开,神思前所未有的清明。
这是一个剑鞘,长三尺有余,宽约莫两指。
邵珩的心仿佛在微微悸动着什么,突然反手一招,天机剑“噗”的一声落入其掌心之中。
只见他右手将天机剑缓缓插入剑鞘之中,严丝合缝、分毫不差,这分明是为天机剑量身打造的一柄剑鞘!
深紫色的剑鞘上摸起来有些许粗糙,并不算很精致,似乎打造它的人手艺有些生涩。
剑鞘上银光点点,如天上繁星,散发着邵珩极为熟悉的星辰气息。
千步莲华剑的彩色剑光轻轻吞吐着,倒映在邵珩那双清亮凤目之中,翕动着异样的神采。
邵珩想到白日她的突然出现,心中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自他失踪后,虽不知晓其他同门如何,但只有萧毓一路追到他身边,舍生忘死来相救他。
接连几日的惊心动魄,当他听到萧毓昏迷中无意识的呢喃话语,邵珩自以为已明了她心底对自己的情谊。
然而此刻,握住这柄她亲手打造的剑鞘时,看着萧毓那消瘦后尖尖的下巴,邵珩再也忍不住心里的悸动,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毓儿,毓儿……”邵珩抵住少女的额头,心底一片温暖。
知道了父母之仇未报后,邵珩从未有片刻的安宁。
此时,他心中一一浮现与萧毓相遇相识的每一个画面,想到她这般千里奔波的深情厚意,心底那片惊涛终于渐渐平息,没有风雨,亦无波涛。
邵珩心里浮现无边柔意,轻轻道:“往后无论你这丫头再如何口是心非,我也绝不会再相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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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朦胧,邵珩放松之下,不知何时起陷入了梦乡之中。
在梦里,他见到了许许多多的人。
有他的父母、亲人,有师尊以及师祖,还有他那存微山的一干好友,萦绕着无数欢声笑语。
远处瀑布之下,有素衣少女在月色衬托下拈花而笑,笑着问他:“我是谁?”
邵珩笑着正要回答,脑中却陡然闪过另一双云淡风轻的眼,那句回答生生卡在了喉咙之中。
面前的少女面色渐渐冷下去,显得端丽清雅,高贵如雪山的神女,反复地问:“我是谁?我是谁?”
邵珩心底有什么东西被堵住了,一双璀璨明眸熠熠生辉,一双淡漠眼神清淡如风,反复交错浮现在他眼前。
突然,周围的一切声音在渐渐远去,虚空因某种外力作用下有些扭曲,无数哀嚎在邵珩耳中响起,无数的祈祷声传入邵珩心底,一声接着一声,逐渐高昂刺耳。
邵珩打了个寒战,从梦中醒来,仍然心有余悸。
背后湿漉漉一片,已被汗水打湿,他竭力回想着梦中情景,却记不起其中分毫。只知道,自己作了一个噩梦。
邵珩伸手挠了挠头,轻轻叹了口气,突然觉得哪里不对。
他的怀里空空如也!
“毓儿!”邵珩惊呼一声,顿时一个鲤鱼打滚弹了起来,就要往外冲,却见洞口处影绰地站着一抹倩影。
萧毓背对着邵珩,一手掀开洞口的藤蔓,似乎正抬头看着夜空。
邵珩心里长舒了一口气,疾步走去,一边走,一边道:“毓儿,你终于醒了,怎么也不叫我一声。你昏迷了这么大半天,我实在是……”突然,邵珩生生顿住了脚步,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他有几分错愕地看着转过身来的萧毓,心里顿时一个咯噔。
只见那属于萧毓的脸上却没有萧毓往日的半点神情,冷漠、无情,陌生的令邵珩当场愣在了原地。
更令邵珩惊讶的是,那双神采飞扬、璀璨如星的眼中,竟然离奇地闪耀着青色的光芒。
萧毓的瞳孔,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变成了青色!
那陌生无比的眼神投在邵珩身上,令邵珩心底生起巨大的不安,厉喝道:“你不是毓儿!你是谁?毓儿怎么了?!”
焦急万分的邵珩连续抛出了三个问题,但“萧毓”却没有回答。
邵珩想到沈师兄讲述的萧毓过往,近年来她被异种神识缠身的原因。
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在邵珩脑中浮现:莫非当初那个想要夺舍萧毓的人竟然没有完全消散,还伴随着异种神识深藏在萧毓体内么?!
想到这里,邵珩惊怒交加,“唰”的一下剑鞘中抽出天机剑,直指眼前的人。
然而,剑已出鞘,邵珩却完全不知该如何下手。
邵珩脑中纷乱一片:“怎么会这样?毓儿已经练成了天音镇魂剑的第四层,怎么还会这样?”
想到这里,邵珩神情一僵:是因为他啊!
定是白日里,萧毓以神识阻挡独孤星对自己的攻击时,神识受到了反噬,才会令她脑中残留的异种神识趁机而出!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明明萧毓伤势已然渐渐好转,却始终醒不过来的原因!
邵珩僵立原地,然而对方却似乎被他拔剑对峙的动作激怒了。
只见“萧毓”突然轻轻一甩袖,精纯的木属真气喷涌而出,如鞭子般抽在邵珩身前。
邵珩一直在仔细观察对方动作,在她抬手时就料到不妥,及时地朝旁边闪避。
“轰!”劲风袭打在洞穴之内,碎石如骤雨般纷纷落下。
“萧毓”见邵珩躲开了攻击,突然举步朝邵珩走来,眼中渐渐流露出一丝异样的神采。
刚走了两步,这个面无表情的萧毓突然尖叫了一声,双手抱头痛苦地倒在地上!
邵珩眼睛一亮,只见萧毓手腕之上那串玉鱼手钏再建奇功,滢滢白光不断地涌向萧毓头顶,那股早前曾出现过一次的清灵之气再次出现。
古朴苍凉、浩渺巍峨。
邵珩面上一喜,猜到那玉鱼手钏定然是有高人知晓萧毓的身体情况,特意赠与萧毓防身之用的。
果然,当萧毓身体上下都被白光笼罩的时候,邵珩看见她眼中的那抹青色渐渐淡去。
看见萧毓再次昏迷倒在地上,邵珩连忙冲过去将她扶起来。只见少女长长的睫毛轻轻颤抖着,缓缓睁开了眼睛。
“发生了什么事?”萧毓有些迷迷糊糊地问道。
熟悉的声音响起时,邵珩看着萧毓的眼睛恢复了正常,方才安下心来。
第九十三章 繁星点点情切切
邵珩看着萧毓,嘴唇动了动,犹豫了一下才道:“毓儿,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萧毓此刻觉得身体无一处不痛,连呼吸都带着几分火辣辣的刺痛感,其中又以头部最甚。
或许是邵珩的目光过于严肃,她强忍不适看了下四周,问道:“我们……现在在哪里?”
“我也不太清楚,应是在泉漓湖旁边的山上。”邵珩微微定了定神,“毓儿,你……你老实告诉我,是何人送给你这个玉鱼手钏的?又是何时送的?”
萧毓想自己坐起身子,动作进行到一半却因牵动体内伤势整个人软倒下去,被身后的邵珩接了个正着,看起来就如依偎在他怀中一样。
如玉似雪的面上腾起两丝薄晕,萧毓眼波流转如盈盈绿波,带着几分羞意和嗔怪道:“这很重要么?”
她的声音因虚弱的缘故,比平时多了几分软糯,倒有点像情人的细语呢喃一般。
星光点点洒下,千步莲华剑的彩芒随着星辉一起在洞穴内流动着绮丽的光芒,映照在邵珩清俊的脸上,映照在他那双眼里。
她看见那双眼里,有着不容拒绝的坚定和严肃。
萧毓心底微微疑惑,环顾了一下四周,看着一旁散乱的一地碎石,心中隐隐不安:“我昏迷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
沉默了一会的邵珩,突然在萧毓一声错愕的惊呼中将她打横抱起,走到里面轻轻放在柔软的稻草之上。
在萧毓嗔怪的眼神中,他将先前所发生的一切缓缓道来。
当他提到看见萧毓独自站在洞口,神情异样、瞳孔变色,甚至对自己出手的事时,萧毓花容发白,轻轻咬住了下唇。
“在桃源峰那次,也是这手钏显露异象,与天音镇魂曲一起安抚了你的神识,今夜又是如此。毓儿,送你手钏之人定然是最明了你身体情况的人。你告诉我是谁,我们一起去问他,让他彻底治好你!”邵珩握紧萧毓的手,语气坚定道。
似乎是恢复些力气,萧毓自己坐稳,低着头褪下手腕上的玉鱼手钏。
手指轻轻拨了拨上头的几条胖乎乎的玉石小鱼,萧毓抬眸看着邵珩,黑白分明的眼里闪动着动人的光华,她说:“我三岁的时候父母出事,叔父为救我将我安置在欧阳爷爷身边两年,五岁的时候他接我回昆仑山。”
萧毓眼睛看向洞外,似穿透了时光,缓缓道:“昆仑山很冷,到处都是白色的雪。我身体不好,叔父却十分严厉地锻炼我。那时候,他让我一个人爬到昆仑山巅,我又累又冷,心底又害怕。昆仑山上的风好大,大到好像随时都可能把我吹走一样……结果,还真把我吹走了……”萧毓不知是不是想到了当时的情景,自己“扑哧”一笑。
邵珩听到她被萧卓赶着一个人爬昆仑山结果被风刮走,想到那漫天风雪之中,一个比琴儿还小的小女孩踉踉跄跄地在雪山上一点点挪动着,心里又是怜惜又有一点点异样的情愫:“也不知道毓儿小时候是个什么样子?是不是和琴儿那般玲珑可爱?”
萧毓没有察觉到邵珩的出神,继续道:“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姑姑。是她救了我,还送我回到山脚的家里。”
“姑姑?”邵珩奇道。
“不是……爹爹只有叔父一个兄弟,并无姐妹。”萧毓轻笑了一下,解释道:“我不知道她是谁,我也不知道怎么称呼她。她让我叫她姑姑,我就一直这么叫着。之后每天,叔父都要我去爬昆仑山……说真的,小时候我好生气,叔父根本不会照顾小孩子,要不是阿青陪着我,要不是后来有石爷爷、胡婆婆,我大概先被叔父折腾死了……”
突然,萧毓气鼓鼓说了这么一段,显然幼时悲惨的经历令她至今都耿耿于怀。
看到邵珩目光怪异,她回过神来继续说:“当时太小,哪真能自己爬到昆仑山顶呀!但是无论我只爬到多高,无论我遇到什么危险,姑姑都会到我身边,送我回家。之后的某天,我终于能自己爬到山顶的时候,姑姑送给了我这个玉鱼手钏作为奖励。我一直随身带着,直到……”
说到这里,萧毓面色微红,嗔了邵珩一眼。
邵珩咳了一声掩饰尴尬,继续问:“那……你那个姑姑到底是何方神圣?”
“说了不知道了。”萧毓白了他一眼,“不过,叔父一定认识她。现在想想,哪有他那样的长辈。他让我去爬雪山,估摸着就是知道姑姑不会对我袖手旁观。他和姑姑一个住山脚一个住山顶,比邻而居,我才不信他俩互不认识。”
萧毓捏着手钏,目光中涌动着奇异神采:“看来,我该回一趟昆仑山了。”
邵珩看着她清丽却瘦削了许多的侧脸,突然心中一动握住她的手道:“此间事了,我陪你一起去。”
他一边说,一边在萧毓瞪大的眼神中,面不改色地将冰凉的绞丝银镯套回了她的皓腕上,然后起身在地上捡起了什么东西。
萧毓眸光闪了闪,正要说些什么,眼角却瞥见邵珩手中之物,大惊失色而后结结巴巴道:“你、你……那个是……是……”
邵珩分毫不差地还剑入鞘,转身淡然问:“什么?”
“那是我的东西!你……你竟然乱翻我的东西!”萧毓一脸羞怒,伸着白嫩嫩的手指点着邵珩,又觉得手腕上的银镯滚烫得很。
邵珩眼角绽开笑意:“我的储物袋丢了,你当时伤势不轻,我只能在你镯子里找菁璃丹。”
“那你怎么还拿其他的东西?!”萧毓气鼓鼓道。
邵珩一撩下摆,蹲在萧毓面前,神采飞扬地舞了下剑鞘说:“这难道不是给我的么?”
深紫色的剑鞘闪耀着点点银光,如天上眨着眼睛的星星,诉说着动人的话语。
萧毓不由语结,羞怒交加地转过头去,不再看邵珩,好似小孩子赌气一样。
“毓儿,你知道么?”背后传来邵珩温和的声音,“邑都之事中,我最庆幸的,就是结识了你与沈师兄。”
邵珩的声音仿佛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但是萧毓却从中听出了几分哀伤。
她回过头看着他的脸,心里骤然一紧。
数日不见,邵珩比之先前亦变了许多。
脸上棱角愈发分明,瘦了许多。虽然神情温和,但是眉眼间却无以前那般清朗明快,好似因什么事情紧紧纠结着。
“你……你是不是吃了很多苦?”少女清泉般的声音击打在邵珩心底,如风动碎玉般清澈动人。
邵珩目光灼灼,想到这几日接连发生的一切,看着生死之间只盼能再见一面的娇颜,心底那抹最为真挚的感情再也抑制不住,将萧毓拉入怀中:“毓儿,你知道我这几天来最怕的事是什么么?”
那臂膀结实又有力,令萧毓挣扎不开,那个怀抱温暖得如蔓延过山岗的阳光,那坚定跳动着的心跳就响彻在她的耳边。
萧毓白皙小巧的耳朵微微发烫,闻言微微抬头,对上邵珩凝视的目光,声音颤抖地说:“什么?”
星辉朦胧,清风入耳,话语温柔。
“我最怕的在你不知道的地方,悄无声息地死去,再不能见你一面。”邵珩看着那汪清澈如水、绚烂如星的双眼,看着少女羞赧地腾起如桃花般的红晕,一字一句道:“毓儿,你亲手为我做的剑鞘,又不惜迢迢千里追踪救我,还有你昏迷时说的话……毓儿,你还要在我面前隐藏你的心么?”
萧毓身躯俱震,神情慌张地结巴道:“我……我……我说什么了?”
她的尾音在微微发颤,她看见邵珩眼里迸射出夺目的亮光,正想说些什么岔开话题,然而此后所有话语都被邵珩堵在了口中。
邵珩看着那双明眸荡漾出剧烈的涟漪,像是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他收紧怀抱,感受着那殷红如桃花般的唇瓣,温柔且不容置疑,直到他看见萧毓眼中的挣扎渐渐淡去,直到他感受到怀中之人的身躯不再颤抖。
邵珩紧紧拥住怀中之人,嗅着少女身上淡淡的馨香。
他抚了抚萧毓的鬓发,细细碎碎地吻落在她唇角,迎面有少女微微急促的呼吸,他呢喃道:“你说,叫我别死。”
萧毓面若桃花,伏在邵珩胸口,似羞得不敢抬眼看他。
听到邵珩说的话,萧毓身体一僵,邵珩却继续道:“毓儿,我曾说过,今生但凡你有差遣,邵珩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从今往后,无论对手如何强大,无论境遇如何困难,我保证,我都不会死。所以,毓儿……别怕……”
埋首在邵珩怀里的萧毓轻轻地“嗯”了一声,没有其他答复,只用一双纤细的手臂紧紧搂住他的腰以作回应。
洞穴的石壁上,那交叠重合在一起的身影在千步莲华剑的七彩剑光下摇曳。
泉漓湖水平静地泛着微光,星星倒映在湖面上,波光粼粼,如无数嬉笑的小人在窃窃私语,悄悄讨论着眼前所见的一切。
第九十四章 迷云重重异象出
萧毓身体虚弱,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昏睡了过去,待她睁开眼时,金色的光柱从藤蔓间投下,斑驳的影子微微晃动着。
金色的光柱中飞舞着细碎的尘埃,洞穴内除了她外,空无一人,邵珩不知去了何处。
萧毓勉强坐起身体,内伤已在菁璃丹强大的药效下恢复了大半,然而神识受创不是一时半会儿可恢复的,她仍感觉到脑海中似有细碎的针扎着自己一般。
若是在安全之所,她还可以以净梧琴习练《天音镇魂剑》调理伤势,然而现下虽然无敌人追来,但身处泉漓森林深处,亦无法以琴音修炼。
萧毓忽然想起先前夜间发生的事情,想到昨夜邵珩坚定而温柔的怀抱,两朵红晕浮上脸颊,心里喜忧参半。
在这几日连夜不休的找寻过程中,她知道自己永远无法忽视邵珩,无论是因何种原因,她知道自己是喜欢他的。
前世种种已是逝水云烟,今生今世,她愿意将自己全部的心意交付于他。
想到这里,萧毓心头似去了什么枷锁,却又重新套上了一个枷锁。
忽然,萧毓耳廓一动,嘴角微微一笑,如春日瑰蓉,那微微苍白的脸色,愈发衬托得她清丽脱俗,不似人间之人。
邵珩返身回来时见到萧毓含着笑意看着自己,心底一柔道:“毓儿,你感觉好些了么?”
“独孤星已是半步元婴之人,你我能从他手下逃走,已是万幸,这些伤过不了多久就好得七七八八了,你不用担心。”萧毓取出一把小梳子梳理头发,一边回答。
漆黑浓密的长发如瀑布般垂下,又似丝绸般闪耀着动人的光泽。
邵珩看着萧毓轻轻梳理发尾的动作,想起昨夜他也曾抚过这把秀美青丝,想起昨夜胆大包天品尝芳泽的举动,心底生起几分燥热,目光中自然而然带出几分热度,灼灼盯着萧毓。
“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么?”萧毓被他看得有些莫名其妙,疑惑地问道。
“没……没什么……”邵珩眼神一闪,顿时面色如常道:“你受了伤,再辟谷只怕不好。我刚才出去摘了几个野果,你尝尝。”
说着,就将一直兜在怀里的十几枚红彤彤的果子放在了萧毓面前。
果子色泽通红、娇艳欲滴,形状与萧毓记忆里的李子相似,却又不同。
她也确实有些口渴,便取了一枚轻轻咬破了皮,顿时一股甘甜顺着喉咙入腹,顿时眼睛一亮,三下五除二就啃完了一个。
邵珩看着她娇俏的神情,强忍将萧毓抱在怀里的冲动,只觉得此情此景竟有几分静谧的美好。
或许是萧毓先前失血过多,此刻吃了几个果子后,顿时脸色亦恢复了许多。
“对了,你这几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先是一路找到一个叫双仙镇的地方,后来又追到这边……那个小女孩又是怎么回事呀?”萧毓精神好了一些,想到之前的事情,不由问道:“是和星罗宗有关么?”
邵珩脸上笑意淡了几分,定了定神,在萧毓担忧地目光中,将事情一一道出。
萧毓显然也没想到短短几日,竟发生了如此曲折之事,尤其是当年邑都之事她也在场,自然是知晓此事对于邵珩的重要性。
难怪,难怪不过几日,邵珩就如换了个人似的。
她想了想,伸出手握住邵珩宽厚的手掌,说道:“别急,那什么组织既然图谋不小,定然还会有所动作。到时候你我再顺藤摸瓜,迟早会揪住他们的狐狸尾巴,替你父母亲人复仇!”
邵珩反手握住萧毓柔夷,语气有些沉重:“毓儿,我……我明明知晓那个千幻就是害我父母亲人的仇人之一,却想要放过她。你会不会觉得……觉得我不孝?明明……明明……”
萧毓轻笑了一声,柔柔道:“若你在当时情况下还一意被仇恨蒙蔽,那就不是我所认识的邵珩了。”
邵珩抬头对上萧毓双眼,只见她目光如水地说:“你放过她,是因为可怜那个小女孩,而不是原谅那女子曾经的所作所为。更何况,那女子……确实既可恨又可怜……”
邵珩勉强牵动了下嘴角,没有再说话,心事重重地看着洞穴内斑驳的光影,半响才道:“无论如何,她也已经死在独孤星手下,我与她之间再无什么仇怨可言。倒是琴儿……我曾答应千幻将琴儿交托到笑浪山庄,本想是托玮二爷、欧阳兄代为照顾,没想到……也不知道琴儿此刻怎么样了?”
“玮二爷为人义气豪爽、楠哥哥细心体贴,若将那小姑娘交托给他们自然是再好不过了。”萧毓若有所思地低头想了想,“不过你也不用太着急,我曾在双仙镇遇到过那群南疆之人,当时没太注意,不过也听到对方是在寻找什么‘圣女’。听你先前所讲,从未提起小姑娘的父亲,我猜啊……琴儿的父亲在南疆部族之中只怕也大有来头,否则不会劳动一族祭师亲自来寻。虽然眼下琴儿行踪不明,但至少安全应是无忧的。”
“希望如此……”邵珩点了点头,“若有机会,以后我定还是要去南疆走上一趟,不然我心难安。”
萧毓眼珠一转,笑嘻嘻道:“我也要去,听说南疆虽然地势艰险、瘴气遍布,但是风景秀美得很,不看上一看可不行。”
邵珩心底一暖,紧紧握着掌心那微暖的小手:“毓儿,多谢!”
“这可不关你的事,我自己本来就要去的呀!”萧毓白了他一眼,复又正色道,“你我伤势虽然只好了大半,但是眼下只怕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有件事情你大概还不知道,陆济回来的时候,恰好李师叔也带回了一个重伤之人。我当时走得匆忙,只知道那是神霄派返程途中遭遇袭击,只剩下那一名弟子。”
“什么?”邵珩神情一肃,想到千幻曾无意中透漏的口风,顿时心里只觉不对。
“神霄派的塔楼被摧毁,因此李师叔打算第一时间返回宗门求援,让清阳师叔尝试救你。然而,据我所知,当时清阳师叔和沈元希都下落不明,迟迟未归。我总觉得有些奇怪,此次魔宗莫名其妙跑到笑浪山庄,难道就只为了几枚丹药?”
“不错!沈师兄当时发觉泉北城有危险,亦被一万法门的魔人追赶。而后又匆匆离去,显然是又发现了什么端倪!”邵珩面色有几分难看,想到这里心底又微微一松:难怪除了毓儿,师门亦无反应,只怕李师叔和其他师兄弟都已自顾不暇,无力前来营救他。
他不由再次将萧毓的手握紧几分,看着眼前神情中掩盖不住疲倦的萧毓,心底柔情百转,难以言述。
“你翻了我的镯子,那可有以传书金剑联系过他们?”萧毓知晓邵珩丢失了身份玉牒等一应事物,只剩下一柄天机剑,方才有此一问。
邵珩听了前半句面色一僵,待到后半句却心底一沉:“关键就在此处,我昨夜曾接连发出三枚金剑,各自发给沈师兄、周师兄以及诚泰师弟。但是结果均石沉大海,到现在亦无回应。”
说到这里时,洞穴内突然金光一闪,凭空浮现出三枚金色小剑,悬浮在邵珩面前。
邵珩、萧毓脸色顿时都沉了下去,
他俩看得分明,这三枚传书金剑一般无二,并不是回信,而是原本邵珩所发出的传书金剑。
无论是传书金剑或是符信,都需要双方曾互留下特殊的个人印记。凭借这印记的存在,传书金剑方能到达对方身边。如若印记消失或者被遮掩,则金剑方回无功而返。
先前邵珩被千幻掳走之时,就被其所有印记都去除,所以萧毓只能凭借玉鱼手钏上浅淡的气息追踪而去。
眼下这三枚滴溜溜转悠地传书金剑返回邵珩面前,显然是无论是沈元希、周子安抑或是上官诚泰,要不就是相隔万里之外无法追踪,要不是身处一个隔绝印记的地方,而邵珩最为担心的,就是他们身陷囹圄乃至已遭不测!
邵珩深吸了口气,明明阳光灿烂,却浑身冰寒:“毓儿,你说过李师叔打算返回宗门,他们此刻是否已能回到存微山?”
他没有听到萧毓的回答,只听到自己愈发剧烈的心跳声。
邵珩静下心来,仔细思索着这些情况,越想就越觉得怪异。
笑浪山庄开鼎丹会,魔门三宗气势汹汹而来,却又草草而去。虽然当时敌我悬殊,但那赤瞳老怪和陆长棋的行径怎么想都有些怪异。
随后,各宗门返程途中,想来应不止神霄派一家遇袭。
他在云溪村被千幻掳走途中,千幻曾提到说其余人都自身难保,说明魔宗或者是那个神秘组织正筹划着一个大动作。
然而,对方到底想要做什么,却又扑朔迷离。
周围安静地只有树叶婆娑声,却令邵珩愈发觉得有些怪异。
“毓儿,你有没有觉得……这里好像太安静了一些?”
萧毓闻言微愣,奇怪道:“什么?”
“我是说……算了……没什么……”邵珩微微摇了摇头,压下心底不安后断然道:“我们先离开这里,返回泉北城看看情况。”
两人正要动身,哪知脚下突然毫无征兆地摇晃了起来!
第九十五章 出路难寻剑锋芒
地动山摇之下碎石如雨,邵珩想到那次矿洞坍塌的经历,脸色顿时一变,就要拉住萧毓冲将出去。
然而,他只来得及握住萧毓的手,因猝不及防的摇晃中,两人一起朝后摔去,撞上身后石壁。
眼前的一切都在晃动,令人头晕目眩,邵珩心里一铁,天机剑早已龙吟出鞘,打算借撞击的反冲之力御剑离去。
哪知身后石壁竟似如纸糊的一般,只有薄薄一层,在两人后背撞上的一瞬间就“咔嚓”一声碎开。
邵珩只觉背后一空,与萧毓两人顿时失重摔入一片漆黑之中,而那唯一的亮光也瞬间被掉落的巨石挡住。
地动得愈发厉害,好似有什么东西在地下翻腾,土地不断的起伏着,树木纷纷断裂互相倾轧着,连泉漓湖也好似要掀起巨浪一般。
过了足足半刻钟,整片森林方才恢复了平静,却与先前已成完全不同的两种景象。
漆黑之中,急速下坠的风声呼啸而过,邵珩只觉身体一痛,已摔在实地之上。
然而,数十块或大或小的碎石跟随着砸下,邵珩脸色一变,只来得及在地上一滚,才堪堪避开。
下坠过程中,因避让一块石头,邵珩不得不放开了萧毓的手,此刻四周漆黑一片,看不见她的情形,自然十分焦急:“毓儿,毓儿!你在哪里?”
“这里!”
黑暗中亮起千步莲华剑的彩色剑光,萧毓落下的位置也不远,不过显然她落地之时稍有准备,不似邵珩那样狼狈,只是素衣和头发上沾了些灰尘。
她疾步走到邵珩身边,被其捉住手紧握住,悄悄打量了他几眼,见无大碍,也偷偷松了口气。
萧毓看见邵珩正取出一枚通体浅蓝、色如碧空的珠子,照亮这一方空间,不由奇道:“夜明珠?”
这珠子如鸽子蛋般大小,在散发着光芒的同时,萧毓还似乎感觉到丝丝凉意,如春日微醺的清风。
“不是,这是定风珠。”邵珩随口回答道。
萧毓眸子闪了闪,没有继续问下去,而是跟着邵珩一起观察周围。
顶上山壁成拱形,顶面有十来个大小不一的孔洞,也不知邵珩和萧毓从其中哪一个跌落出来。
两人对视一眼,心知想原路返回已是无法,便继续看四周。
此地空间倒也不大,也仅有一条路通向未知的地方,邵珩沉吟了片刻道:“毓儿,你可有听到什么声音么?”
萧毓侧耳倾听,点了点头说:“有水声,而且不小。”
“这地方情势不明,也不知是妖兽洞穴还是其他,先到水声传来处看看,若是活水应通往外界的泉漓湖,想来应该有出路在。”
“好。”
邵珩似有不舍地松开萧毓的手,一手举着定风珠照明,一手握住天机剑走在了前面,背后迷楮枝制成的剑鞘在定风珠浅蓝色的光芒下反射出点点银光,倒映在萧毓眼里。
她同样反手握剑,紧跟在那坚实的背后,心里却没有一丝一毫陷入困境的慌张和不安。
相反的是,邵珩一边循着道路前进,一边心事重重。
萧毓先前将神霄派遇袭之事告知后,邵珩此前在笑浪山庄内始终未能释怀的不安终于在心底爆发开来。
本想着就近赶回笑浪山庄,一来询问宗门同伴的行踪,二来借由欧阳世家之口将他先前所遇到的情况传扬出去、警示玄门十宗。
哪知道此地突然发生地动,又跌入这不知深浅的地下洞穴之中,还不知如何出去。
加上连续三道传书金剑均寻不到沈元希三人印记无功而返,又如何不令邵珩心焦?
定风珠散发着柔和的浅芒,却将前后道路照得纤毫毕露。
道路并不宽敞,越往前走就越窄,邵珩缓下脚步,因前方道路狭窄,已无法容纳一人通过。
不知是天然形成还是其他,前方石壁从两边凸起,几乎紧贴在一处,只余下小小一道缝隙,而那缝隙之中有风声轻啸透出,传来无比清晰的水声。
他提剑“唰唰”几下,天机剑如切豆腐一般切下缝隙两边的几块石头,顿时从原本的缝隙变成了一条能让人侧身通过的道路。
只是,邵珩却微微一愣,将天机剑举到面前仔细看了看。
“怎么了?”萧毓见邵珩停滞在那里,奇怪道。
只见邵珩将定风珠递给萧毓,手指轻轻抚过天机剑身,因急于查看仙剑,他没看到定风珠落在萧毓掌心时闪动的异样光芒。
通体如墨的剑身密密麻麻刻画着古朴复杂的纹路,那是太皓真人亲手布下的禁制,一如先前一样收敛着锋芒,似乎并无不同。
然而,当邵珩手指轻轻划过剑刃时,指尖却轻轻一痛。
他惊讶地看着手指上刚被划破的一道浅浅口子,虽然连血都未曾出,却已证明了一点:天机剑开锋了。
因吒雷石入剑之后,此剑本就锋利无比,几乎是无坚不摧,未避免无辜伤人伤己,太皓真人当时并未给天机剑开锋。
太皓真人本打算等邵珩修为突破凝胎后,修为及剑术都达到一定高度后,入剑阁自取出剑胚之后再替他此剑开刃,哪知道此剑不知何时起竟自行开锋了。
邵珩脑中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转了一遍,心中隐约有几分恍然。
天机剑灵性十足,与他血脉合一,当时独孤星步步紧逼之下,又打伤了萧毓,邵珩借天时地利以天机剑引动九天之雷对付独孤星时,天机剑曾有所异样。
只是当时邵珩并未察觉到究竟有何不同罢了。
之后,萧毓受伤昏迷不醒,他担忧之下也未曾查看,到现在才发觉天机剑竟然自行借助天雷而开锋!
“没事,我们走吧。”邵珩定了定神回答萧毓道。
萧毓握住定风珠,浅蓝色的光芒倒映在她瞳孔之中,似有无数流光溢彩在涌动。
两人一一穿过由邵珩劈开的通道,只觉眼前豁然一亮:此地与先前两人落下的地方类似,顶面形成拱形,地面凹凸不平,然而空间却比之前广袤了不止两倍。
水声愈发清晰,如泄洪一般发出巨大的声响。
萧毓当先循着声音走去,地上隐约有些湿滑,她举着定风珠照去,却只看到黑洞洞一片,竟似深渊般深邃。
她心底一惊,打算后退,哪知足下踩到了石子滑了一下,顿时花容失色惊呼出声。
眼见要滑进那深渊之中时,邵珩反应奇快地一把拉住萧毓臂膀,将她拽回,揽在怀里。
邵珩亦是有几分惊魂未定,看着脚下深不见底的悬崖,以及远处对面峭壁上奔涌而下的瀑布,脸色有几分难看。
水是自然是活水,想来也是从泉漓湖之中而来不差,然而水从峭壁孔洞之中奔涌而出,他俩又如何循着水源处找到出路呢?
邵珩揽着萧毓退后了几步,远离那深渊。
两人对视的目光中,都浮现了些无奈之色。
“这里空间广袤,肯定还有其他出路,我们再找找。”邵珩安抚道。
两人当即开始四处查看起来。
此地空间巨大,可容纳百人活动,虽然两人分头行事更为节省时间,但邵珩依旧坚持和萧毓一同进退,以免单独一人时再遇到什么情况。
要知道,先前那般莫名其妙的地动出现的毫无征兆,虽然此刻风平浪静,但也不知是否还会出现。
忽然,在定风珠的照明下,邵珩在山壁一角发现地上有两颗婴孩头颅般大小的卵型石头。
这两颗石头颜色比石壁较浅,呈现一种微微泛白的灰色,半陷在泥土之中,在一块巨石与石壁形成的三角空隙中。
就在那块巨石之下,隐约可见一些类似颜色的碎片,且地上有摊开着一小块有些浓稠的清液,散发着淡淡的味道。
邵珩起先没怎么注意,但是不知为何多看了一眼,才发觉不对:那哪是两颗石头,分明是两颗妖兽之卵!
或许是因先前地动才从巢穴中滚到这里。
这时候,邵珩听到此地发出一声声奇异的声响,似有什么东西欲掘壁而出一般。
“糟糕!”邵珩立即拉着萧毓就想离开,但是此地出路不明,又能到哪里去?
只听一声巨响,定风珠滴溜溜在空中一转,就看见西侧石壁上弹出一颗巨大的蛇头来!
蛇头之上隐约有两点似角一般的凸起,獠牙如钩般遍布在嘴边,瞳孔竖成一条缝,只一瞬间就在定风珠的照射下看到了邵珩、萧毓两人。
然而,蛇头只轻轻一扭,就转了开去,直到找到先前那两颗灰白色的妖兽卵。
只见那蛇头一动,整个身体从山壁上蜿蜒而出,也让邵珩两人将之看得清清楚楚。
蛇身灰白,有七、八丈之长,身上却不似一般蛇类光滑,层层鳞片覆盖在其背部,看起来就如披着一身铠甲。其腹部两侧似有无数尖锐的刺状物伸出,远远看去倒像是蜈蚣千足一般。
尤其奇特的是,此蛇尾部与正常蛇类不同,尾末有岐,分叉而形成两条如蝎子尾部的倒钩。
“钩蛇!”邵珩没想到竟会遇见这种几乎就快绝迹的妖兽,顿时心底一沉,立即收回定风珠,与萧毓两人退避至角落之中,敛息以待。
注:钩蛇,出处《水经注(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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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千莲神雀斩异蛇
钩蛇,常居山涧之中,性情凶猛好斗,有剧毒,以尾钩攻击人畜作为捕食手段。
紫烟罗纱翩然而出,掩盖住两人身影气机。
那巨蛇游动至妖兽卵旁边后,突然发出一声尖锐厉啸,狂暴地翻腾起来,两条钩尾在空中狂舞,击打在地面上,发出极大的动静。
钩蛇一次产卵约莫七八颗,此时完好无损的蛇卵只余下两枚,又如何不令它发狂。
邵珩紧抿着嘴唇,清隽的面上刻画出几分锋芒。
紫烟罗纱虽然是萧毓所有,但她自己却尚不知晓此宝缺陷所在。
此时虽然有紫烟罗纱掩盖他二人踪迹,但当初幻魅儿凭借嗅觉就发现他们行迹,这种传闻中百余年未曾现世的妖兽嗅觉又岂会比天赋异禀的幻魅儿差?
果然,那钩蛇只不过在原地剧烈地转了几圈,那硕大的蛇头就笔直地对准了邵珩两人所在的位置。
那双冷漠的黄色蛇瞳之中蕴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风暴,深邃如那不见底的深渊,妖异得在黑暗中闪耀着冰冷光芒。
那钩蛇似雕像一般停留在原地,若不是那轻轻摇摆的尾钩闪耀着寒芒,邵珩几乎以为那只是一个幻影罢了。
扬起的尘土渐渐平复消散,邵珩和萧毓各自手握着武器屏息等待着钩蛇攻击,
整个山体空间内,除了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外,就只有那头峭壁上倾泻而出的瀑布飞溅声。
钩蛇动了!
那长达七八丈的蛇躯如起伏的山峦一般在邵珩眼前一闪,那锋利无比又含着剧毒的尾钩片刻之间就刺到了邵珩身前。
邵珩、萧毓早有准备,两人一左一右各朝一个方向跳开,包围在钩蛇身躯两侧。
尾钩狠狠地扎入地面,复又迅猛抽出,在地上留下一个极深的孔洞。
钩蛇见一击不中,蛇信急速吐出收回,发出尖锐的“嘶嘶”声。
邵珩瞳孔一缩,他看得分明,那钩蛇口中利齿森森,蛇信之上都生有倒刺。
钩蛇的毒牙以及尾钩均含有剧毒,蛇背上的铠甲显然十分坚硬,两侧又有尖刺凸出作为防御,唯一的软肋只怕就是蛇眼以及蛇腹。
此蛇在外界已消失了百余年,邵珩和萧毓也仅在书上看到过。许多人认为钩蛇已然绝种,没想到此地竟然仍存活着一条。
蛇类多喜阴厌阳,邵珩避开钩蛇第一次攻击之后,立即掐诀一捻,左手往天机剑上一引,剑身上如突然燃起一片无形火焰。
邵珩再次左手虚引,右手天机剑平平递出,周身气流竟炸裂散开,威势赫赫之下剑气汹涌而出,那无形的苍焰在黑暗中猛然一动,如神鸟展翅一般振翅飞起,一头撞向正朝自己露出森森利齿亟待扑击的钩蛇。
他本想攻击的是钩蛇头部,但是那蛇显然也十分通灵,知晓自己弱点所在,蛇头一扬就避开了。
《万象幻星剑诀》中,朱雀七式比之其他三种剑势的不同之处就在于灵动巧妙,却与一般快剑不同又在于蕴含着炽热到能融化世间万物的神鸟之怒。
钩蛇虽然避开了头部,但那只朱雀虚影却依然不偏不倚地砸在了其脖颈之处。
剑气幻化的神鸟虚影既锋利无比,又含着炙热高温,正是钩蛇最讨厌的东西之一。
苍炎在钩蛇背部燃起,发出“滋滋”的火焰声响,剑气切割在其坚硬的甲壳之上,留下数十道痕迹,其中有几道甚至通过铠甲只见的缝隙伤到了它的肉体。
原本朝邵珩扑来的钩蛇顿时惨烈地厉啸一声,攻势顿时一僵。
然而苍炎很快就消失了,邵珩的攻击却反而愈发激发了钩蛇的兽性,愈发疯狂地扭动着巨大的蛇躯朝他扑去,欲将这残害自己孩子的“疑凶”之一碎尸万段、吞入腹中!
观此蛇头顶的两个鼓包,以及长达七、八丈的身躯,这条钩蛇已然是凝液后期,等同于人类修士的凝胎后期,体内已出现妖丹的雏形,修为不可小觑。
邵珩也不确定能否正面抵挡住此蛇的攻击,更何况,看着那森然獠牙以及尖锐剧毒的尾钩,他也确实不想硬吃这么一记攻击。
再加上他这几日来接连与黑大人、独孤星的几番争斗所遗留的伤势尚未完全痊愈,此地虽然空间广袤却也架不住钩蛇巨大的身躯占据了其中四分之一的地盘,另一边又是看不到底的深渊及峭壁,邵珩也无十足把握可全身而退。
不过,此时并不是只有邵珩一人。
萧毓一身素衣雪白,裙摆处有些许泥点尘埃,却遮掩不住其动人容光。
她右手握住千步莲华剑,直指钩蛇方向,左手正并指点在右手臂上。
萧毓头顶束发的金环在彩色的剑芒下熠熠生辉,青丝无风自舞,脚下轻点,身形变幻如清风无痕,欺身钩蛇侧翼。
除了在存微山上两人演练拆招剑法,这是邵珩第一次看见萧毓以剑诀出手。
千步莲华剑正如其名,萧毓每挪动一步,那剑身就轻轻颤抖虚刺在空中绽开点点莲花,好似在眨眼之间在这黑暗之中生出七朵含苞待放的彩莲。
只见萧毓将剑身一抖,时间恰好卡住钩蛇被邵珩攻击之后微微一僵又欲猛扑而出而露出自己雪白的腹部之时。
那七朵彩莲在她虚引之下旋转绽放,每一瓣花瓣就是一道剑气,每一朵彩莲的绽放就是数道剑气飞舞而出。
那彩莲看似缓慢飘动,实则迅速地落在钩蛇右侧腹部,瞬间绞出无数血花,在其腹部开了一个小洞。
可惜的是,这钩蛇实在反应迅速,第一时间蜷缩起全身,以背部铠甲抵御了萧毓剩余所有剑气,只听到一阵刺耳的切割之声后,钩蛇再次发出惨叫,尾钩急速地抖动着,显然痛极。
邵珩和萧毓一左一右的在钩蛇身旁绕圈移动着,配合着攻击着那条巨蛇。
然而,接连两次的攻击都令钩蛇吃了些苦头,虽然受了伤却并未完全伤到要害,反而更加激发了钩蛇的凶性,愈发狂猛勇烈。
只见钩蛇蛇头一扬,一口咬碎了萧毓身旁的巨石,而那巨大包含着剧毒的尾钩却森森砸向邵珩。
若不是两人步伐奇快,只怕都要被打了个正着。
那尾钩从邵珩眼前急速划过,闪过一道锋锐的弧线,他突然察觉这钩蛇的尾部虽然分叉,但其中一条钩尾似乎有些许异样,无论是攻击还是防御都比另一条钩尾缓上几分。
趁着钩蛇攻势僵硬之时,邵珩飘飘乎一个旋身,轻若鸿毛般离地而起,剑破划空,剑光直射钩蛇的一条钩尾而去。
天机剑剑芒吞吐,开锋过后的剑刃薄如蝉翼,邵珩若苍鹰掠水一般直下而去,伴随着钩蛇凄厉的惨呼声,一条泛着寒芒的尾部倒钩被天机剑斩落。
钩蛇尾部血肉飞舞,迸射出腥臭血液,痛得它昂首长嘶。
萧毓足下一点,飞身而起,一剑扎在钩蛇右目之中,钩蛇剧痛之下身躯急转,尾部如一道长鞭当头砸向半空之中的萧毓!
萧毓来不及将剑插得更深,只能抽剑而退,堪堪避开了巨尾扫过,只觉面皮生痛。
但钩蛇右目到底已瞎。
凶性之下,钩蛇尾部横扫,劲风四射,蛇头口中吐出无数漆黑毒液,激射在地上,发出“滋滋”声响,迫使邵珩、萧毓停缓攻击,只能暂时退避一侧。
此蛇疯狂无序的攻击之下,尾部抽打着地面,激扬起无数碎石,整个山洞都好像如地动一般摇晃着,反倒令邵珩两人只能疲于逃窜对方毫无轨迹可循的攻击,而一时无可奈何。
地动山摇之下,邵珩可看见悬崖之畔龟裂出无数裂缝,甚至已有多处边缘石块坠落下去,远远发出沉闷的“噗通、噗通”入水之声。
若再这么让钩蛇疯狂下去,只怕这片地方都要尽数坍塌!
忽然,钩蛇身躯一僵,所有攻势都随之一缓,只剩下左目的瞳孔之中急速颤抖着,危险的凝成笔直一条直线。
邵珩心下感到有些奇怪,耳中却听到萧毓传音道:“呆子,发什么愣,砍它七寸!”
蛇类七寸本就是要害之一,只是钩蛇背上却遍布坚硬的铠甲,但是邵珩听到萧毓传音后没有半分迟疑,立即出手!
钩蛇显然感受到了邵珩的攻击,它将身体层层盘旋,护住腹部以及七寸处,邵珩几次攻击虽然凭借天机剑的锋利破开了它身上铠甲,却并未令其受到致命创伤。
只是,不知为何,钩蛇并未似先前一般发出反击,只不断地嘶鸣着,用剩余一条尾钩在空中挥舞,欲抵挡邵珩的攻击。
钩蛇背上甲壳虽然坚硬,却依旧抵挡不住开锋之后的天机剑。若不是妖类本身肉身强大,只怕此时已被邵珩截成数段。
饶是如此,几次攻击之后,钩蛇依然感觉到了危险,那漆黑如墨的锋利剑光道道如催命之符般,破开它的身躯,令它渐渐失去体内的血液。若再这么继续下去,不用邵珩打它什么七寸、攻击它的要害,它也最终会将失血过多而亡。
钩蛇悲鸣一声,扬首冲邵珩吐出一口毒液,趁着对方闪躲之时想要从来处逃走,哪知如此一来反倒露出身上要害。
钩蛇只觉得背后、腹部同时一痛,两柄仙剑呛啷交错,发出金玉之声,伴随着污血从空中漫天洒下,钩蛇无力地砸在地上。
邵珩没有丝毫犹豫,天机剑在钩蛇头部一绕,切下一整颗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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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偏锋误解水流湍
断成两截的钩蛇在地上抽搐着,那巨大的尾钩高高扬起,最终无力地砸在地上,失去一目的蛇头上血污遍布,微张开的嘴中一整排的利齿依旧令邵珩心有余悸。
那仅存的灯笼般大小的眼睛中残留着不甘以及凶煞之意,似乎随时能从地上弹起来再咬你一口。
钩蛇死后,山洞渐渐恢复了平静。
巨大的蛇身蜿蜒在地上,腥臭的血液不断地渗透入地面蔓延开,发出令人作呕的味道。
邵珩随手甩去剑身上的血珠,还剑入鞘,走到了钩蛇尸体旁边。
“自进入泉漓湖附近以来,一直未曾遇见妖兽,我还以为是走兽对天地气息感觉灵敏、知晓地龙翻身而避散的缘故,没想到这山底深处还有这么一条少见的钩蛇。”邵珩对走到身边的萧毓说道。
萧毓闻言身体似乎顿了顿,说道:“钩蛇不是一般的妖兽,这条钩蛇或许是先前因地龙翻身已经受了伤,才便宜了你我。不然,就算凭借仙剑之利,你我未受伤之前全盛状态也不一定能胜过。”
“不错,此蛇确实受了伤,但却不是因地动的缘故。”邵珩绕道钩蛇尾部,指着先前被他砍断的尾钩处道:“毓儿,你看这里。这分歧的两条尾钩一大一小,并不相同。我曾听说钩蛇尾部断裂后可如守宫一样重新长出,这小一些的尾钩底部残留伤处似乎也是被剑切割的。”
“邵珩,你来看!”萧毓同样顺着蛇身查看了一下,也发现了异样。
邵珩看向她示意的几处地方,发觉其上依稀残留着些许浅淡伤痕,似被术法以及飞剑攻击的痕迹,却不是他和萧毓所造成的。
显然如萧毓所言,今日他俩撞上的这条钩蛇果然是受了伤未曾痊愈。
邵珩眼睛忽然一亮,说:“钩蛇喜居山涧水中,向来这里应本就是它的巢穴之一。几天前定是有人从这里经过打伤了它,它才会暂时离开。”
他抬头看向钩蛇出现的山壁上,继续道:“先前应是地龙运动之下堵住了进出口,不过眼下它既然能进来,我想我们也能顺着它来处离开这里。”
“只怕它先前并未走远,只在山中盘桓。”萧毓犹豫了一下道,“你也说了钩蛇喜水,它应不会走得太远,更何况它产卵在此。”
邵珩心想:毓儿只怕是厌恶那通道被钩蛇爬过吧?
于是他不由淡淡一笑:“我们先前也只在此地查探了一小半地方,不如先将此地探索完毕,若无其他出入,再考虑山壁上的出口。”
萧毓点了点头,没有异议,却取出一只绣着鸢尾花的香囊递给邵珩。
邵珩正心底疑惑,但没有迟疑的接了过来。
一接触香囊,他就知道这却是一个储物袋。
“你的东西不是都被那个什么千幻丢了么?没储物的东西多少不太方便。更何况,这钩蛇怎么也算上古异种了,体内只怕已蕴有不完整的内丹。”萧毓笑语盈盈道。
邵珩心底暗自惭愧,一直以来都是旁人赠他东西,他却极少回馈,实在是不该。
只是,萧毓有个元婴真人的叔父,法宝、秘籍、丹药、材料尽是不缺,邵珩也不知晓该送她什么东西。
他暗暗想着,毓儿喜欢稀奇古怪的东西,以后若遇到珍稀之物,怎么也要替她取到。
不过眼下说什么都是枉然,邵珩心思一定,提剑破开钩蛇身躯,搜集可用之物来。
不多时,一条完整的蛇筋、两根尾部倒钩、几片钩蛇背部的铠甲以及钩蛇利齿中所藏的毒囊都整齐的摆在地面上。
另外,邵珩果然在钩蛇七寸附近的腹部摸到了一颗拇指指甲盖大小的圆珠,正是钩蛇“内丹”。
此物虽然只是雏形,但对于炼精化炁期的修士仍然大有用处,俗称“小金丹”。
邵珩施法召唤一股水流冲洗掉小金丹上的血污后,看起来晶莹剔透,不像是妖兽内丹,反倒像是一粒玉珠。
他捏着这粒玉珠般的小金丹递给萧毓:“毓儿,接着!”
萧毓睁着杏眼,在黑暗中一闪一闪,疑惑地看着他。
“你嫌弃其他东西腥污,这小金丹内尽是这钩蛇修为精华所在,最为纯净不过。”邵珩玩笑般的解释:“总不能每次都是我把东西搜罗一空,你平白出力气吧?”
“你这是要和我a……平分?”萧毓玩味地看了他一眼,眼波闪动着邵珩看不懂的光彩。
萧毓笑了笑没有拒绝,将那水滢滢的小金丹在指尖一捻,收入手腕上的银镯之中。
在邵珩收起地上其他东西之后,又从怀里取出千幻临死前交给他的小包袱,犹豫了一下收入萧毓给他的储物袋中。
转身站起时,他却发现萧毓怀里不知何时抱着两个圆滚滚、灰扑扑的东西。
“这是……钩蛇的卵?”邵珩奇道。
“是呀,我刚才捡的。”萧毓将其中一颗蛇卵递给邵珩道:“先前也说了,那钩蛇凶性大发,到处搞破坏,不想想办法只怕我们都要被困在这里。所以我乘机捡了这仅存的两颗蛇卵,那钩蛇才收敛一二……”
邵珩接过蛇卵,只觉触手温凉。
明明看起来与石头一般无二,但邵珩却能感觉到其中隐约跳动的生命。
只是,等他听清楚萧毓所说的内容之后,再看着地上刚刚被他大卸八块、剥鳞抽筋的钩蛇尸体,心底不由腾起几分异样来。
那时候情况虽然危险,但远未到不可一拼的地步。
钩蛇本就因失去其余蛇卵而狂性大发,显然是母性天性所致,却被萧毓以剩余两枚蛇卵作为威胁,投鼠忌器之下才会让邵珩有机可趁。
千幻之事的余波尚未在邵珩心底平复,就是这种妖兽亦有舐犊之情。
萧毓为速战速决,避免引发更大的坍塌而剑走偏锋,方才举动并无任何可指摘之处,但却令近期正重新审视正魔、人性根本区别的邵珩在情感上产生了一些复杂的情绪。
这种情绪虽然隐秘,却依旧被自来敏感的萧毓察觉到了。
她本就冰雪聪明,只微微一想就猜到了几分。
不过,邵珩只是由此联想到先前死去的千幻,那个可恨、可悲却又为了女儿不惜一切付出生命代价的女人,乃至于再次引发了邵珩心底对父母的眷恋之情。
萧毓却以为邵珩认为她以钩蛇之卵威胁钩蛇有失磊落,心底亦是莫名有些不高兴。
她神情微冷,将另一枚蛇卵也递给邵珩道:“这一对都给你吧,孵化出来也有个伴。”
萧毓心底本是想着她和邵珩一人一枚,多少有些小儿女的旖念所在,此时误会之下心中微凉,干脆全都给了邵珩。
邵珩也不知她心底所想,尚沉浸在自己回忆之中,下意识地接过另一枚蛇卵,也未曾听出萧毓语气的赌气之意。
萧毓说完就转身走开,似是去寻找出路。
心绪低落的邵珩将两枚蛇卵都放入储物袋中,亦步亦趋地跟在萧毓身后,同样开始查勘地形,寻找是否有其他出入之口。
那边萧毓心中有气,自然不愿意开口说话;这边邵珩收敛心神后仔细搜索出路,也同样未曾出声。
两人在激流水声中安静地四处查探着,陷入了一种异样的沉默。
转了整整一圈之后,一无所获的邵珩和萧毓行到峭壁附近,再次尝试以定风珠照明深渊。
这次,邵珩终于在光线照射下,看见了下方数十米的地方隐隐约约荡漾的水波。
水流湍急而去,不知涌向何处。
邵珩心中奇怪萧毓为何好像心情有些不佳,脸色冷淡,也不愿说话。
他心底惴惴想到早先在存微山的时候,她同样经常喜怒无常,脾气难以捉摸,不知是不是自己做了什么事情惹她不高兴了。
想到这里,邵珩轻轻咳嗽一声,随意起了个话题道:“毓儿,你说这里可能是钩蛇的巢穴之一,莫非它还有其他住所么?”
萧毓面色微缓,答:“我在书上看到,钩蛇喜居山涧之中,但也不是这般暗无天日的地方。想来,它大约觉得这里隐秘安全,近期才在这里安巢产卵的吧。”
“它本来选的倒也没错,只是运气不太好吧,就它自己在此产卵孵化,又接连遇到旁人入侵此地以及地龙翻身,方才如此……”邵珩本是接着萧毓的话而说,说到最后脑中突然一凛。
钩蛇早已稀少无比,从未记载有过成双成对出现的情况。
若这钩蛇是母蛇,那蛇卵的父亲又是什么妖兽?
“毓儿,此地不宜久留,既无其他出口,我们还是尝试沿着钩蛇来处出去。”邵珩想到附近可能还有某只妖兽存在,当机立断决定先行离去。
两人足下一点,如腾云一般跃起,向西面山壁飘去,还没走过一半距离,地上土壤轰然炸开,一条黄色巨尾拦腰抽向两人!
萧毓兀自心中有气,并未察觉异样,猝不及防之下被那巨尾抽中背部,顿时身上真气一散、气机凝滞,身不由己地被抽飞出去。
那黄色巨尾出现的毫无征兆,邵珩只听见“噗通”一声,萧毓已没入峭壁之下的激流之中,再无声息。
邵珩惊怒交加之下,抽剑横挡了一记。
天机剑虽然划破了对方身躯,但大力反震之下,同样令邵珩牵动体内旧伤,沦落成和萧毓一样的下场。
跌入激流之前,邵珩看到上方探出一颗头来,那头颅上隐约可见的双角以及口旁长长的须髯。
妖兽那金色的瞳孔在黑暗中闪烁着愤怒以及不甘,却对着底下滔滔不绝的水流莫可奈何。
黑水没过邵珩口鼻,水流下方有一个巨大的黑洞在吞噬着一切,令他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最终在惊怒中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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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暗河激流迷宫路(中秋快乐!)
冰冷的寒意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阴冷潮湿的气息丝丝扑入邵珩口鼻之中。
他的脑海中反复出现萧毓被抽飞没入水中的情景,令邵珩的心神沉沉浮浮、起起落落,闪过无数碎片。
“毓儿……毓儿……”邵珩双手握紧成拳,唇齿间溢出破碎的呢喃,身躯僵硬地微微颤抖着,却始终闭紧了双眼,未曾从梦魇中醒来。
细微的脚步声传来,黑暗中有一个身影缓缓靠近了邵珩。
随着那人的靠近,闷湿的泥土气息中夹杂着一股幽香钻入邵珩鼻下。
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邵珩双眼微微睁开了一条缝,朦朦胧胧之间,只看见一个窈窕身影在前,正低首看着自己。
邵珩不知哪里生出来的力气,下意识双臂一举一拢,将那人抱住,口中清晰地喊着:“毓儿!毓儿!太好了,你没事!”
然而,那温软身躯一入怀中所传来陌生的香气,以及那人脱口而出的惊呼声,邵珩方才察觉到不对。
他睁开眼睛,一张带着羞怒之色的绝世容颜印在眼前。
“放开!”宁青筠的声音有些微微颤抖,面上一如既往的冷若冰霜,恼怒之色却更给她增添一抹动人的艳丽。
“怎么是你?”邵珩心神不由一颤,立即下意识地松开手臂。宁青筠则反手一掌推在邵珩肩膀,自己坐直了身体。
邵珩被其一推,后背再次摔回地面,地面土壤明明十分松软,但他却如遭重击一般,心肺皆颤。
这一撞,也将邵珩从乍见到宁青筠的惊讶中拉回过神来。
寒意愈发重了,他一个激灵之下从地上坐起,忍住胸腔内传来的疼痛感,焦急地朝四周看着,似在寻找着什么。
“毓儿!”邵珩心急之下脱口喊着萧毓的名字。
然而待他站起身体后,邵珩发觉自己所在的地方依旧在地底,四周黑黝黝的伸手不见五指,前后以及左边各有一条通道,通向未知之所,却无丝毫萧毓的踪影。
邵珩转身看向在场的另一人,语气焦灼问:“宁师妹,你可曾看到过毓儿行踪?”
宁青筠两颊上因薄怒而腾起的红晕渐渐淡去,如雪般洁白的面上冷漠淡然,唯独那双秋水剪瞳之中闪过一丝惊讶:“什么意思?毓儿……你失踪的消息传来后,她就去找你了。你们遇见了,现下又失散了?”
邵珩眼中闪过萧毓被抛入水中的那个画面,想到自己眼下被水流带到这里,那么她也应该在这个地方才对,为何却全无踪迹?
他强忍心焦地将先前所发生的事情大概说了一遍。
当邵珩提到他们两个在地底遇到钩蛇又被一条土属蛟蟒攻击接连落水,被那激流带走时,宁青筠神色微变、目光一厉,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地问:“毓儿她……掉进水里了?”
“是的,我们落水时间相差仿佛,但水流太过湍急,我控制不住身体,也没在水下看见她的踪迹。后来……后来我好像在水底撞到了什么东西昏了过去,醒来就在这里了。宁师妹,你真没看见她么?”
宁青筠双手交错在身前,显露了她心底的不安,听到邵珩问话回答道:“不是我发现你的,南宫师兄看见你浑身湿漉漉的昏迷在那边通道尽头,才把你带了回来……他……他没有看到其他人……”
邵珩看见宁青筠指的方向,立即如离弦之箭般没入身后的道路之中
宁青筠见状,咬了咬嘴唇也紧紧跟上。
道路并不曲折,两人走了百米左右就到了尽头。
宁青筠指着地上一滩颜色较深的地方说:“南宫师兄因是在这里发现你的,这里就是一个死路,若你入水,又怎么可能会到这里?”
邵珩捻起地上湿润的土壤,又在通道尽头的四周各种敲打,却一无所获。
除了地面之外,其他地方都是坚硬的山体,并其他入口,此地虽然阴冷潮湿,但却无其他水流痕迹。
若不是身上尚未变干的衣服以及地上晕开的水痕,邵珩都要以为先前一切都是他的一场真实无比的梦境。
他不死心地再次用力敲打着周围石壁,终于发现头顶上方有一块隐秘的石块,与四周并不是完全一体,似乎可推开一般。
邵珩尝试推了几次,那石块却纹丝不动,愤怒之下,他拿起天机剑就往那石块上刺去。
“铛”的一声,天机剑竟无法刺入其中!
宁青筠不知晓天机剑中玄机,但邵珩神情却变得十分难看。
吒雷石为材料,元婴真人所炼,又以天雷开锋后的天机剑,竟还有无法刺破的物体?
但这也说明了这石块非同小可,邵珩极有可能就是从上方这处机关中掉下的。
邵珩寻不到萧毓踪影,心中焦虑愈盛。
天机剑都随着他掉落在此,为何萧毓却踪影全无?
邵珩忽然想到在水底的时候,身下传来的巨大的吸力,就如下方有一个漩涡一般在将他拖拽下去。
一种恐惧在心底蔓延,那时候他看见的,不止有一个漩涡,那峭壁之下的暗河底部有无数的孔洞,通往其他地方!
他茫然地看着周围: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好似整个地底暗道与暗河交错,如一张密密麻麻的网一般。
究竟有多少通道,又有多少个入口?
邵珩失望地转过身,看着脸色苍白的宁青筠,强笑了一下道:“那暗河似有许多出口,或许毓儿被送到了其他地方。宁师妹,你们为何会在这里?又是否知晓这是什么地方,其他出路情况如何?”
宁青筠冷漠的面上似乎有些恍惚之色,邵珩唤了她两声,她才好像回过神一般:“这里是泉漓湖的下方,我们也刚到此地没多久。先前我们遇到怪物攻击与其他人失散了,眼下南宫师兄及水师姐正往方才的其他通道中探路,不知其中深浅如何。”
这时,远处传来一声嘹亮剑啸,宁青筠立即道:“应是南宫师兄他们回来了,我们先回去与他们会合,再与你分说其他。”
邵珩点了点头,心里只盼着萧毓吉人自有天相,与他一样跌落在这个地方,而不是被困在暗河之中。
两人各自纵身掠过,返回到先前邵珩醒来之处,果然见到一俊朗少年身着紫鱼玄袍,神情冷肃中带着天生的傲气,正是屡屡与邵珩等人闹出些不愉快的南宫北斗。
在他身旁,水芳芷如一朵水上清荷,娴雅幽静,看见邵珩和宁青筠出现面上似乎松了口气,露出带着些羞讷的笑容:“邵师弟、宁师妹,你们去哪了?我还以为……”说到后面声若蚊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南宫北斗同样眼神微缓,冷淡地对邵珩点了点头:“你醒了。”
不过,邵珩依旧从他语气里听出一丝关切,心底亦是有几分感动。
自打两人在笑浪山庄的丹会比试上共同对付玉虚山的对手而并肩作战之后,南宫北斗虽然依然如以往一样脾气桀骜难测、独来独往,但对邵珩却不再和以前一样总是出言不逊、动不动就说些挑衅之语了。
邵珩心知一时半会寻不到萧毓踪迹,也只能多了解当前情况。
宁青筠先前提到这里是泉漓湖底下,四周阴冷潮湿不说,更有刺骨寒意袭来,而邵珩先前昏迷的地方更是如坠冰雪之中。
若无南宫北斗及时将他带出,邵珩在那地方呆得再久一些,导致寒气入体侵袭进五脏六腑,只怕要落下病根。
邵珩压下其余杂思,诚恳对南宫北斗道:“多谢。”
南宫北斗闻言眼中微微闪过一丝不自在,转头看向宁青筠:“宁师妹,你们为何从那边过来?”
宁青筠扫了邵珩一眼,虽眼中有些犹豫还是将萧毓失踪之事略提了一提。
“先前我出去探路时无意间发现你昏迷在那边,确实四周并无他人痕迹,想来上官姑娘应与你不在一处。”南宫北斗眉头皱了皱又道:“自到了这里,道路复杂,更似乎还有机关可变换道路,比迷宫更甚。我与水师妹沿着来路返回尝试走了一段路,结果竟与先前经过毫不相同,若想在这里找人,只怕不容易。”
邵珩闻言神色一沉,就是宁青筠也脸色难看,显然都在心底担忧萧毓安危。
“对了,陆师兄当时浑身是伤的赶回来,说你被魔门中人带走了,怎么又会出现在此?”南宫北斗奇道。
邵珩苦笑一声,正色道:“此事一言难尽,好在我侥幸脱身。我发了三枚传书金剑给沈师兄、周师兄和诚泰师弟,却都寻不到他们踪迹,本想先行赶回泉北城打探消息,哪知道被困于此,反倒遇上了你们。对了,沈师兄、周师兄和诚泰师弟也在这里么?”
“周子安和上官诚泰确实是与我们一同进入这个地方,他们应和陆济师兄在一起。至于沈师兄……我却不知道,清阳师叔本是去接应他的,然而却独身返回,沈师兄一直未曾出现。”
邵珩心中的疑团一个接一个的出现,当下忍不住询问道:“到底发生了何事?毓……上官姑娘说你们本来是打算直接返回存微山的,怎么会滞留在泉漓湖附近,还都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神霄派遇袭又是怎么回事?”
“何止是神霄派遇袭……这次所有来参加开鼎丹会后返回的门派中除了丹鼎派外全部遭到了魔门的攻击!”南宫北斗冷哼一声怒道,目光中流露出深深的厌恶以及痛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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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异宝诱心引乱局
“究竟发生了何事?”邵珩听到这般消息反倒镇定了下来,只见他目若悬珠沉声道。
南宫北斗显然是憋了一肚子气,立即将这两天发生的事和盘托出,偶有激动而遗漏的部分又有水芳芷从旁补充。
唯独宁青筠一如既往地在旁边沉默不语,只有那微微颤抖着的睫毛显示着她那并不平静的内心。
邵珩在南宫北斗及水芳芷的描述中渐渐了解了一切。
那日陆济凭借千里挪移符带着姜石赶回云霄飞舟带回了邵珩的消息后,李沣泰震怒异常,但因神霄派出事而察觉到情况不对。为保护存微山其余弟子的安危,他不得不做出立即返回宗门的决定。
李沣泰虽然没有成功拦截住萧毓,但拦下了同样不甘心就此离去的周子安和上官诚泰。
当时若不是那个神霄派的重伤弟子纪学义突然苏醒过来,他们此时只怕已经回到了存微山中了。
纪学义的苏醒,带来了令所有人都震惊无比的消息:魔门五宗尽出高手汇聚于此,分别截杀从泉北城各自返程的门派众人。
就在纪学义苏醒后不久,存微山的云霄飞舟就遭到了一群黑衣人的攻击。对方当中有起码两名金丹期修士,同时手中有一样专破防御阵法的神兵法宝。云霄飞舟的舟体只抵挡了两下攻击,就开始分崩离析,逼迫李沣泰及其余弟子弃舟而走与之拼杀。
飞舟上所有杂役弟子尽数在云霄飞舟破损之时而亡,李沣泰竭力护住其余弟子御剑深入泉漓湖旁的森林之中。
林中妖兽横行,后又有追兵觊觎。
不过,这次存微山派出的弟子虽然修为不高,但都是各峰年轻一辈的精英弟子。
在一开始的阵脚大乱后,已各自摸索出实战经验,脱胎换骨。如南宫北斗、周子安以及上官诚泰都是抵挡敌人的主力弟子,甚至还灭敌数人。
李沣泰见弟子们如此,更是放开手脚一剑斩杀其中一名金丹修士。
敌人见势不好,立即引妖兽围攻他们然后趁机撤退而走,还将所有同伴的尸体都带上。
“敌人离去后不久,因师兄弟中有人受伤,师叔带着我们在林中戒备了半日才继续前进。”南宫北斗示意邵珩暂时坐下,继续说:“没多久,我们遇到了玉虚山的人,他们正与同样的一批黑衣人激斗着。我们加入相助后,敌人同样借地形之便逃遁离去。”
说到这里他愤愤然地道:“这些人别的本事不大,但神出鬼没,逃跑的本事倒是挺快的!”
四人席地而跪坐,水芳芷语气忧伤地接着说:“我们还算是侥幸,没有师兄弟死在对方手里。邵师弟,玉虚山一行人中折损了三名弟子,其中还有一个是筑元期的师兄。”
南宫北斗翻了个白眼说:“水师姐,不是我们运气好,那是我们比他们强!就是陆济师兄,还在受伤情况下支援我等,岂是他们玉虚山那些总喜欢内斗之人可比的?”
水芳芷闻言也不见恼色,好脾气地笑说:“是是是,北斗师弟确实厉害,救了我好几次呢。”
邵珩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心底亦有几分油然而生的自豪之感:自他入宗门以来,虽与同门偶有龃龉,但从这次外出之行来看,却无丝毫令他失望之处。
不过玉虚山折损弟子到底不是什么可挂在嘴边的事情,同时邵珩也急于知道后续之事,当即岔开话头道:“后来呢?”
“后来,会合玉虚山剩余之人,我们一起朝敌人逃窜的方向追去,一路追到泉漓湖湖畔,果然遇见一群魔道妖人。玉虚山的宋师叔一怒之下与其中血河宗的一人争斗了起来,但是李师叔却说情况不太对劲。”
邵珩看见南宫北斗说话时无意识的抚摸飞霜剑剑柄,心知对方正在回忆当时情景,也不出声打断。
“因宋师叔与对方的斗法,引来了同样被困山林中的钟柳派众人。就在我们双方对峙在湖边的时候,天妖谷的银环妖蛇出现,差点就将我们灭杀当场,幸好陈长老在笑浪山庄中收到雷鸣寺明格大师的消息及时赶到,救下了我们,同时也戳穿了这些魔宗妖孽的目的。”
南宫北斗没有丝毫停顿,目光中带着一丝冷笑:“魔门中人向来自私自利、独来独往,你可知为何这次竟抱成一团同时越过云梦大泽来到这个地方?”
邵珩剑眉一挑道:“自然是利益驱使。”
“不错!”南宫北斗大声说:“传言‘泉漓’是上古水神之名,更有好事者曾编撰故事说泉漓湖乃是泉漓仙子的一滴眼泪所化。那些魔人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消息称,泉漓湖底藏有上古神祇的异宝,这才千里迢迢不顾危险跑来这里。而赤瞳老怪那几个来丹会闹事的家伙,只是对方为了拖延时间,将我们停留在笑浪山庄之内,好掩护其余人隐藏在泉漓湖附近。”
神州大陆,修真之道于七万多年前的浩劫之后方才逐渐繁衍。仙神之说一直存在于各种传说传记之中。
修真之人寿命自然远长于普通人,但七万多年来,明确记载羽化登仙之人亦不过三人,存微山开山祖师存微真人就是其中之一,也是最后一个羽化登仙之人。
五千年来,就连修炼到炼虚合道都只是传闻,极少有人能到达这个境界。
凡间有话本如《西游》者,不知何时现世流传,但其中所描绘的天庭、灵山等似乎暗指此界之外另有不老不死的仙神存在。
千万年来,亦不知有多少人在寻找真正的仙人踪迹,然而都一无所获。
所以当泉漓湖底有仙神遗迹及宝物的消息传出时,魔门五宗,没有一个可抵挡这个巨大的诱惑,方才有了这种种谋划。
南宫北斗上上下下打量了邵珩一遍,微微昂着头,似乎带着赞许之色道:“你救回了玮二爷他们,破坏了他们的布置,反而让对方一时手忙脚乱,才会不自量力地招惹我们,这才揭发了他们的阴谋。”
邵珩闻言一楞,却没有回应他的话,只是提出疑问:“你也知道魔门中人向来以利益为先,得到上古异宝的消息他们又为何会甘于告知其他门派,携手来此?”
南宫北斗眉头皱起:“这有什么?泉漓湖四周皆是玄门正道,附近又有笑浪山庄驻扎在此,他们又不可能倾巢而出,单凭一宗之力只怕取不到异宝,联合行动后再利益分配,又有什么不对?”
邵珩没有做声,南宫北斗的话亦有道理,只是,当真是这样么?
“或许是消息泄露,他们不得不合作。”许久没出声的宁青筠突然开口说道。
此言一出,其余三人都看向了她,宁青筠眼神微动,身体却不摇不晃笔挺地跪坐着,加之容颜倾城,就如一副绝色仕女图一般。
“宁师妹说的有道理,不过这个问题很重要么?”水芳芷问邵珩。
邵珩脑海中各种信息转了一圈,摇了摇头道:“没事。所以,这里就是所谓上古异宝所在的泉漓湖底?那么你们又怎么会在这里?”
南宫北斗冷哼一声,正要开口,哪知宁青筠竟难得地继续替邵珩解释,便悻悻闭口不言。
“陈长老到了之后,正魔双方并未发生激烈火拼……”宁青筠清冷的声音娓娓说道。
既然是上古神祇遗留的异宝,自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得到的。
因泉漓湖灵气一般,并无珍贵草木生长在此,故而修真界之人一直认为此地应只是普通湖泊,与上古水神的联系仅仅只是传言罢了。
加之四周妖兽横行,少有人到此,包括最近的笑浪山庄也没有发现其中端倪。
事实上,也只是这几天,泉漓湖面上才突然浮现出一片光幕,所有人才发现整片湖面都被一个巨大的法阵所覆盖着。
这个法阵显然不是那么容易破除并进入的。
当时正魔双方暂时停息争斗,南宫北斗他们随着李师叔会合剩余门派的人,一面尝试给宗门传递消息,一面尝试破除阵法。
然而,自法阵出现之后,所有传讯手段尽数失效,而经过陈长老几次查探阵法情况后发觉此阵乃是失传已久的上古阵法,无法强行突破进入,只能等待阵法自行打开通道。
另外几位真人还发现,这个阵法并不会完全消失,就算打开了通道,也限制了只能是金丹期以下修为之人进去。
不过,阵法年代久远,他们到底发现了一处阵法薄弱之处。
陈长老等人无法联络宗门来援,已决定在外由他们想办法拖住魔门金丹期以上的修士,至于南宫北斗这些弟子则从阵法薄弱处想办法进入泉漓湖底,先魔门一步探查遗迹。
虽不知所谓异宝到底如何,但单从眼下看,泉漓湖底下确实别有玄机。
而之前突然而来的地动,以及逐渐逃窜离去的妖兽,都加大了泉漓湖下方有上古异宝传言的真实性。
双方都只能派金丹期以下修士进入湖底,所以这阻止魔门获得神祇遗物的任务就落在了南宫北斗这些年轻弟子的身上。
哪知道,他们刚刚破开薄弱处的阵法通道进入湖底不久,就遭到了一群噬金三尾蝎的攻击,匆忙之下与其他人分散开来,又遇见了失踪已久、昏迷在此的邵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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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碧色明珠藏诡地
“哼,我看这个地方阴森古怪的很,传言上古神祇于天地初开就存在于世上,又岂会住在这种暗无天日的地方!”南宫北斗显然对这地方十分厌恶不满,不过他又似乎想到了什么精神一振道:“不过话说回来,魔门妖人定然也会进入这里,这些妖人伤我同门、残害其余同道,我定要让他们尝尝我飞霜剑的厉害!”
“北斗师弟此言差矣,诸位师长想办法送我们进来,目的就是打探清楚魔宗的真实意图。这里要只是普通地方倒也罢了,若真与传闻中的古神有关,我等定然是不能让那些魔宗之人亵渎此地。”水芳芷见南宫北斗意气风发,似乎未将师长叮嘱记挂在心,鼓起勇气说了这番话。
然而,到底本性害羞,说到一半的时候就面若朝霞,如饮了酒水一半红润。
若是以往,邵珩定对水芳芷说的这番话没有丝毫疑惑。
然而不知为何,他脑中却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若真要阻止魔门中人图谋此地之物的计划,为何不在外阻截对方,又要派遣弟子进入查探呢?
说到底,上古神祇遗迹以及异宝的诱惑实在太大,大到令所有人都不能免俗地想一探究竟。
邵珩这个念头只在脑中转了一瞬,就被他自己压下了,无论如何眼下首要的事还是想办法找到落水后失去踪影的萧毓,其次才是考虑此地到底是否是传言中司水天神的遗址。
“北斗、水师姐,你们先前探路情况如何?可有遇到危险?”邵珩再次观察了一下四周。
或许是在湖底的缘故,此地阴湿之气甚重,邵珩等人需时不时运转心法驱除体内寒意,保证身体机能正常。
南宫北斗等三人是因遇到一群噬金三尾蝎的攻击而与其余人失散,流落到此。
邵珩心想:“此刻周围除了偶尔低落的水声之外,并无其他动静,看起来倒没什么异样。这里三条出口,一条显然是他们过来时的通道,一条方才发现是条死路,虽或许有机关存在,但以我们能力似是无法打开。那么剩余一个出口……”
果然,南宫北斗指着眼前两条道路之一说:“我们之前凭借水师姐的灵器将追赶我们的一小波噬金三尾蝎困在那边,不过撑不了太久。噬金三尾蝎不惧水淹火侵,又可吞金断石,数量少时不算什么,但数量一多就也令人头疼。而且,来路路线只怕已在此地机关下变换过了,到底通往何处也不得而知。剩下这条路,我看倒没什么异样之处,也不知道内里如何。”
“不一样。”宁青筠淡淡道。
“什么?”南宫北斗目光闪过宁青筠的面上,又迅速微微偏移了视线。
“这条路和先前都不一样。”
“哪里不同?”邵珩沉声问。
宁青筠指着左侧那路口简短道:“地上,土壤下方。”
邵珩走到路口前,蹲下身先捻起一小些泥土,后又拨弄了下地面,发觉尘土覆盖的下面竟有残破的石板。
他又仔细看了下旁边,若说其他地方人为痕迹并不明显的话,这条通道四面平平整整,绝非是天然形成或是妖兽开凿。
邵珩转过身看着目光灼灼的南宫北斗、神情不冷不热的宁青筠以及微含羞色的水芳芷,平静道:“如果这里当真是什么神仙遗迹的话……这条路,最有可能是通往遗迹的道路。”
———————————————————————————————————————
这是宗飞云遇到的第三波妖兽攻击。
第一波是成千上万只噬金三尾蝎,导致同时进来的所有门派弟子尽数分散开来。
第二波是一只绿毛僵尸,僵尸身前是一头金钱祺云豹,铜头铁臂、全身坚硬不说,因此地阴气变成僵尸后,更是不知惧怕为何物。
宗飞云等人凭借飞剑之利亦不能阻拦这僵尸分毫,幸好有钟柳派的弟子以火符攻之,方将之彻底灭杀。
然而,眼前这些泛着绿幽的眼睛一只接着一只亮起,逐渐飘忽着靠近自己时,宗飞云只觉这无处不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心中。
宗飞云脸色难看地瞥了朱子昂一眼,就算是这个一向桀骜不驯的人也同样陷入了沉默。
“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不知是谁忍耐不住这越来越沉默的氛围,惊恐地喊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朱子昂抽出太合剑,桃花眼中闪过狠厉冷芒斥道:“杀!”
……
另一边,看起来已无大碍的陆济正小心翼翼地探着路,每一步都踏得极为缓慢,并且神情警惕万分。
他身后不远跟着上官诚泰和司建弼,周子安则打开山河扇走在最后。
四人显然刚经历了一场战斗,衣衫上皆还留有些许痕迹,不过,除了司建弼脸色有些苍白外,其余人表面上看去他们似乎都未曾受伤。
忽然,陆济目光一凝,顿住了脚步。
他回头看了几位师弟一眼,见最后的周子安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脸色冷肃地右手持剑,左手一翻翻出一粒石子,毫不犹豫地朝前方路上轻巧一投。
石子落地的一刹那,只听“咔嚓”一声,前方通道左右两侧激射出无数精铁尖刺,密麻如雨、声如雷鸣,无数尘土弥漫飞溅。
上官诚泰猝不及防之下吸入了几口尘土,顿时被呛得咳嗽连连。
待前方恢复了平静后,陆济定睛一看,亦在心底微吸了口冷气:前方密密麻麻地插着闪耀着寒芒的尖刺,几乎只有末端留在外面,可见方才弹射劲道之猛。
如此短的距离内,就算是修士想要毫无损伤地躲过如此密集的机关攻势,亦难如登天。
司建弼脸色愈发白了,眼中透出一丝显而易见的不安。
陆济沉默了片刻,看着眼前地上一块块整齐石板铺就的通道说:“走吧!”
……
随着泉漓湖上方法法阵逐渐打开,引发了这一带的地龙翻身。
也就是这个时候,魔宗中金丹期以下的修士亦通过法阵入口,陆续进入这地底之中。
与宗飞云、陆济等人类似的遭遇在这片神秘湖底的不同地方一一展开。
静谧的湖水微微荡漾着涟漪,依旧是秀水灵峰,恍若人间仙境之地。
然而谁又能想得到,在这片被誉为“碧色明珠”的湖下,竟藏着这般不为人所知的秘密。
数万年未曾现世的地底遗迹,在今日重新打开了大门,以这接踵而来的奇异妖物迎接着入侵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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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珩与南宫北斗并肩走在前列,水芳芷几乎是紧挨着宁青筠一路跟在他们身后。
四人既然决定了方向,便不再犹豫。
而一路上所见,也愈发让邵珩等人证实了心中的疑惑:这里就算不是什么神祇遗址,至少也是年代久远的地底建筑之地。
最开始地面上残破的石板渐渐完整,整条通道四面几乎就是被切割整齐的四方形。
随着他们陆续前进,通道两旁甚至开始出现成双成对、石制的灯座,底座形状如一个人双手朝天托举,若点燃其中散发着奇异香气的琼脂,就如同是一个人在托举着火焰,或者说托举着光明。
不知为何,邵珩等人没有一人去点燃周围的灯座。
水芳芷嘴唇微微啜喏了一下,见其余三人没有丝毫停留的意思,便也强压心中恐惧,紧随着向前走着。
邵珩等人并未再遇到妖兽攻击,却同样遭遇了类似陆济等人所遇的机关。
在邵珩的警醒下,四人只是被吓了一跳,倒没有陷入这些机关陷阱之中。
越往里走,空间就愈发开阔,邵珩甚至能察觉到隐隐约约的空气流动的感觉。
而此地形貌若说是什么遗迹,倒更像是一座墓穴,深埋在湖底的墓穴。
自从沿着这条石板铺就的通道前进后,道路虽然有些蜿蜒,但一直未曾出现过岔路。
此时,前方道路的尽头却形成了一个笔直的拐角。
邵珩拦住有些急躁的南宫北斗,朝拐角后看去,只见拐角之后并无其他,只有一堵足足有三人高、紧闭着的石门。
在检查了周围并无危险后,四人走到那巨大的石门面前。
只见石门之上刻着一些纹路,远远看去如一只巨大的眼睛。
尤其是瞳孔位置处,刻着无数人形在其中,就好像这些人都被这只巨大的眼睛囊括在内,无论去到哪里,都在那眼睛的监视之下。
两名女子看到这些纹路形成的图案,身躯都微微一抖。
特别是羞涩胆小的水芳芷,更是觉得那只巨大的眼睛如活物般紧紧盯着自己,生出一种无处可逃的感觉,不由毛骨悚然,下意识地再次往宁青筠身边靠了靠。
这座石门显然年代久远,四周缝隙几乎是紧紧贴在一起。
邵珩心里盘算着,这样巨大的石门显然是需要机关方能开启。
这样一边想着,一边张望着四周。
然而,除了道路两旁的石制灯座以外,没有任何异样之处。
就在邵珩还在寻找如何开启石门机关的时候,南宫北斗第一反应却是伸手在那石门上一推。
在其余三人惊讶的目光中,这扇好似尘封起码千年之久的石门伴随着轰然声,缓缓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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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残图初现
石门洞开的瞬间,有一股比外界更为阴寒的冷气逸散而出。
寒气从石门底部形成冷凝雾气散出,邵珩等人只觉脚底如被万千针扎般的寒冷,甚至已觉有些僵硬。
邵珩默念《玄元存微歌》口诀,本来清凉如水的真气化作阵阵暖流流向下半身,方才驱除了那股冰寒之意。
不过,他最为惊讶地,还是这般沉重的石门竟被南宫北斗随意一推就打开了?
“我没用力。”仿佛是知道其余人的心声一样,南宫北斗脸色阴沉地解释,“这门,是自己开的。”
“唰!”邵珩看着前方抽出天机剑,薄唇抿成一线,在嘴角勾画出一丝锋锐:“是人是妖、是鬼是神,进去一见便知!”
南宫北斗点了点头,同样将飞霜剑微微提起,保持着随时可一剑刺出的姿态,同邵珩一起当先踏进了石门之内。
宁青筠右手一翻,火红色的长鞭出现在掌心,微微一抖就如利剑般笔直,瞬间又恢复柔软,如灵蛇蜿蜒。
她吸了一口气,举步跟在邵珩、南宫北斗身后,同样踏入了石门之中。
水芳芷面色微白,咬了咬牙,左右手中各出现一柄不足两尺的短剑,青锋湛然、寒光熠熠。
邵珩一踏入昏暗的石门之内,四周突然发出“嗤嗤嗤嗤”的声音,无数火苗随着邵珩等人的进入在房间内的墙上窜起,顿时石门之内一片光华,照亮了内里的每一个角落,亮若外界白昼。
灯火摇曳处的灯座与外头邵珩等人所见的灯座一般无二,均是人形,双手托举灯芯。
南宫北斗下意识屏住呼吸,看向邵珩,却见他微微摇了摇头:“是鲸膏。”
鲸膏未点燃前散发的气息很淡,有一种奇异的香气。
对邵珩等人而言,这点昏暗并没什么大碍,不知其中是否还有其他事物,自然不会主动去点燃灯座照明这般多此一举。
这石门之后的烛火,虽然诡异的自动点燃烧起,但邵珩嗅了一丝后便发觉这其中并没其他异样,灯座中引燃之物确实仅仅只是普通的鲸膏。
不过,为小心起见,邵珩还是让大家服了一枚清心丸以备不测。
实际上,石门之后并无任何异样,在烛火照耀之下,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将内里所有事物一览无余。
何止是没有异状,整个房间方圆不过四丈,四周皆是泛着青色光泽的石壁,前后各有一扇石门。
进来的石门依旧半开着,另一扇正对着的石门则紧紧闭合,其上光溜溜一片,没有任何图案。
除此之外,房间内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唯一有些奇怪地是,地面正中凹下去一整个滚圆的圆形面积,高度就如普通的台阶一样。
沿着圆形内侧,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小堆颜色较深的灰,若不是分布较为均匀,邵珩甚至会只以为那是地上的尘土。
邵珩走下台阶,弯下身伸出食指摸了摸地上深色的灰烬,身后突然传来宁青筠的声音:“这是事物风华后的残留。”
邵珩直起身体,掸去指尖灰尘,冷然道:“那么,在我们之前已经有人到过此地?”
“或许吧,或许也可能是法阵浮出水面,或者先前门户洞开时引发的地动,才导致这里原本的事物风化成灰。”宁青筠犹豫了一下道。
邵珩摇了摇头,又沉默不言。
他总觉得方才这石门打开得十分奇怪,竟似主动迎他们进去一样。然而,这房间四四方方,空无一物,却又如何解释?
“你们快来看!”水芳芷忽然叫道,“这面墙上有些图案!”
邵珩回头一看,见水芳芷正站在左侧的墙壁前,神色讶异地指着面前一处地方。
包括邵珩在内的三人立即走到水芳芷身边,纷纷顺着她所指的地方看去,果然发觉这墙上有些玄机。
本以为那些痕迹是石壁上的天然纹路,谁知近看之下却发现这些纹路以极为简单的线条,勾勒出一个个小人。
图案十分粗浅易懂,但画图之人的技艺显然不一般。
虽然多是简单的线条,且线条亦有残缺。
但却能从中看出每一个小人都似乎在手舞足蹈,在一堆满满的谷物周围载歌载舞,那种兴高采烈的情绪似乎都能从这些图案上看出来。
“这面墙上也有!”南宫北斗指着右边的墙道。
邵珩走过去一看,果然发现了另一幅图案,这幅图和刚才那幅图一样,都有些残缺,且破损不全的地方更多。不过大体上还是可以看出,这些小人一改之前的欢欣,每个人面上被肃穆的神情取而代之。
这些人不再欢歌跳舞,而是成排成列的跪在地上,或高举双手过头顶、仰天而望,或拜伏于地、闭目不言,好似在举行什么祭祀的活动一般。
两幅图案残缺的地方都位于这些小人的正上方,大片的线条在岁月中随着石壁剥落而风化成灰,再无法得见。
邵珩看着这两幅图案,并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
就好像只是过去在这里的人以这种方式记载着自己的生活,或丰收,或祭祀。
远古时候的部落,包括如今的南疆那边仍是过着类似石壁上所描绘的生活,所以邵珩并没看出这有什么特殊之处。
唯一能证明的,或许只是这个地方确实存在的起码万年,且有人曾经在此呆过。
不过,若是这里曾有远古时的人族生活着,那魔宗信誓旦旦所谓的“神祇遗迹”只怕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
就在邵珩想着这些的时候,突然四周所有烛火剧烈的摇晃起来,灯焰缩成黄豆大的一小点,好似有猛烈的风吹过,随时会被熄灭。
光影明灭在每个人的脸上,邵珩四人立即合围在一起,互相背对着彼此,警惕着四周。
邵珩放出神识一扫,触碰到周围石壁上时被尽数反弹回来,并未发现异常。
不过,当他扫到对面那扇紧闭着的石门时,脸色顿时一变,喝道:“大家注意!那边有什么东西过来了!”
随着邵珩声音一落,四周烛火好似心有灵犀一般,顿时支撑不住那股未知的力量,接二连三地熄灭了,徒留一缕青烟袅袅,也瞬间消散无踪。
过了一瞬,又像是过去了许久,邵珩四人都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体内真气在寒意的刺激下自发的运转着。
尤其是邵珩以及南宫北斗,两人身上衣袍皆无风自舞,气势正在不断地攀升着。
突然,邵珩剑眉杀机一现,右手如闪电般刺向身体右侧,而南宫北斗同样一剑递出。
明明黑暗中什么人都没有,但是在场的四人都听到了一种尖利的啸声在每个人的耳边响起,而那两柄刺在空中的剑,也同样传出一种利剑穿透某种事物的声音。
水芳芷脸色煞白颤声道:“什么东西?那是什么?什么都没有啊!”
邵珩抽回剑后没有丝毫停顿地再次飞快平平一剑递出,再次刺中了某样东西。
瞬间,无数尖啸声同时响起,如金玉切割般刺耳。
声音过后,黑暗中突然亮起了两点幽绿色的光芒,如阴森鬼火漂浮在空中。
随着这两点幽绿色的光芒显现,一点接着一点,无数绿光包围在邵珩等四人的身侧,起起伏伏、游移不定,先前那刺骨的寒意一点一点的从这些东西身上发散开来。
“鬼物!”南宫北斗冷哼一声道。
这点点绿芒,全是鬼物的双目处燃着的鬼火!
鬼物亦分多种,眼前这些全是最为普通的阴魂罢了,只是数量上有些令人咋舌。
这些阴魂并无神智,只是眼见数名同伴在邵珩和南宫北斗几次攻击下逼退,天然感到一丝畏惧而停滞在原地。
不过,生人阳气是这些阴魂最为渴望之物,就算四人的灵器令他们感到恐惧,但那种本性里的贪婪依旧占据了上风,纷纷盘旋到半空中,朝着邵珩等人猛地扑下!
南宫北斗冷眉一竖,身上激发出一股远比阴魂更未寒冷的剑意,飞霜剑所过之处,连空气都被凝结成冰,更遑论被飞霜剑接触到的阴魂,个个僵立在原地,如被冰封。
水芳芷双手短剑交错相击,发出如玉石般清脆的声响,所有靠近她的阴魂瞬间呆若木鸡,只会在原地打转。
随后,一道火红鞭影带着炽热的烈焰扫过这些呆立在原地的阴魂,却是宁青筠面色冷凝地随之出手。
阴魂一触碰到这烈焰,就发出如水如油锅般剧烈的“滋滋”之声。那火焰顺着阴魂“身躯”蔓延开来,看去就如一个全身上下都燃烧着火焰的人形,而其中的阴魂则发出凄厉而惨烈的尖叫声。
而邵珩则如先前对付钩蛇一般,左手引诀,牵引出《万象幻星诀》的朱雀虚影,天机剑寒芒绽放,若风雪点屏抖成一片。
剑过之处却与宁青筠出手效果完全不同。
同是火焰,但每一个接触到天机剑的阴魂并不像触碰到宁青筠长鞭上的炽焰一样,燃烧全身然后化作灰烬。这些阴魂一触碰到天机剑上的苍焰,就如同雪消一样融化,无声无息地就熄灭了瞳孔中的两点幽绿鬼火,好像本来就没存在过一般。
第一百零二章 诛鬼
纵然阴魂数量不少,但邵珩等四人亦非等闲之辈,不过三两息内就将屋内所有阴魂灭杀一空。
因知晓是什么东西作祟后,水芳芷反倒不再那般恐惧,轻舒了一口气。
然而,邵珩却神情愈发严肃了。
四周墙上所有的灯座依旧毫无动静,那紧闭的石门却开始微微颤抖了起来。
一下、两下、三下……
如此明显的动静,令背对着那扇闭合石门的水芳芷和宁青筠也回转过身,纷纷握紧了各自手中的武器。
石门打开了!
邵珩四人同时发出了攻击。
两点清芒交错扭曲着激射而出,清音激荡在前方,飞霜与烈焰交织成一片红蓝相间的奇异景象,而天机剑激射出数道剑气纷纷化作黑色游龙,如于九天怒号着雷霆之怒般闪烁着紫蓝色电花奔腾而去!
水芳芷的双剑名“玉碎”,单剑不过是普通的下品飞剑,然而双剑合璧之下,不仅有飞剑之利,更可震荡出剑鸣清音,攻击敌人神识。
宁青筠的长鞭本名“赤蛇”,由其师尊清璇真人将一头赤霄金背鲤的神魂注入其中,重新祭炼而成“赤霄红鲤”,攻击时可引出灵器中赤霄金背鲤对敌。清璇真人捉住的那头赤霄金背鲤乃是生长在赤焰火窟下的岩浆之中,是一头已然化丹期的灵兽,若不是宁青筠天生火元之体,还不能降服这天生天长而得的灵兽。
四人攻击同时击中黑暗中的敌人,爆发出极为绚烂的光芒!
石门之后传来如震山林般的狂吼,似愤怒到了极点,又痛到了极点。
无论是赤霄红鲤那似乎能融化一切的高温,还是飞霜剑那冰寒刺骨到了极点的冷凝剑气,抑或是玉碎音击之下刺入脑海的剧痛,都令门后之敌痛苦万分。
然而,这些疼痛都不如那煌煌如九天神雷般的剑气,令它惊骇到骨子当中。
“鬼王!”水芳芷惊呼出声。
无论人族或是妖族,死后三魂七魄流连世间不去,于阴气较重之地化作幽魂。
幽魂之中,有万中之一者,神识蒙昧之下吞噬同类壮大自身,化作方围攻邵珩等人的阴魂。而阴魂当中,又万中之一者,或于阴盛之地修炼千年、或得天地机缘,诞生成为所谓“鬼王”。
鬼王不同于阴魂之处,便在于重获实体,不再是虚无魂魄状态。
眼前这只鬼王,高九尺有余,加上头顶双角,几乎可与眼前的石门等高;双臂颀长,垂下可过膝盖,通身鬼气森森。
不过这些漆黑阴寒的鬼气周围,正有一圈跳动跃飞的紫色电弧在闪烁。
自那日天机剑主动引下九天神雷之后,加上邵珩本身体内残留的雷霆之意,天机剑中吸取蕴含了大量的雷霆之力。
邵珩见先前大批阴魂出现,加上此地位于湖水下方,本就阴寒甚重,封存长达万年之久,十分有可能会孕育出鬼王这类存在。
所以,当石门异动之时,他立即以天机剑配合万象幻星诀,同时引出剑中蕴藏的一丝雷霆之意,果然十分有效果。
佛道之法及雷霆之怒,是鬼物最为惧怕的两样事物。
宁青筠虽然凭借火元之体及“赤霄红鲤”内赤霄金背鲤的神通,也能击伤鬼王,却无法令其感到恐惧及退让。
不过,这也是这头鬼王起码存在了上千年的缘故,一身修为已接近修士的金丹期,宁青筠自然不可与之匹敌。若待她完全掌控赤霄红鲤,将其中赤霄金背鲤的神魂完全如臂指使,那自然又是另一番情景。
宁青筠以火元之体尚不能完全击伤鬼王,那么属性相对不利的南宫北斗更是弱于下风。
飞霜剑是寒属之剑,而鬼物则从阴气最甚之地诞生,又吸取千百年阴气方有可能诞生出的鬼王更是不惧飞霜剑的冰寒剑意。
不过,南宫北斗号称“天生剑觉”,又岂是仅依靠飞剑属性作为攻击手段的?
他那一往无回,仿佛是这世间最为锋利的心剑,才是南宫北斗以养气期弟子挑战存微内门诸位师兄而不败的真正原因。
水芳芷的玉碎音击本也是攻击着鬼王的弱点。
鬼王虽然相比阴魂已有些许灵智,但神魂与修士相比还是较弱。
然而,或许是此鬼物长相太过于狰狞,而水芳芷自进入此地以来一直处于惶恐不安之中,心神恍惚害怕之下,竟连三分之一的实力都发挥不出,更不用说令鬼物神识受创。
相反,那神识遭受攻击所造成的痛苦,更令这鬼王神智之中充满了愤怒的情绪,完全失去了控制。
鬼王咆哮一声,双臂抬起猛地朝四人抓去,周围无数鬼气纷纷化作无数条漆黑小蛇,狰狞地张开蛇口,露出利齿朝邵珩等人扑去。与此同时,那双手,不,应称之为双爪的事物同样从空中落下,周围的空气都好像被切割开来,发出尖锐奇异的啸声。
邵珩四人各自散开,刚刚躲过攻击,就见原本所在的地面上骤然出现了八道深深的爪痕。
不过,还来不及惊叹于这鬼王的攻击恐怖,邵珩等人首先要应对的是那无数鬼气化成的狰狞小蛇。
赤霄红鲤如蛇盘旋在宁青筠周围,燃起熊熊烈火,焚烧一切敢于靠近的鬼气;玉碎双剑在水芳芷御使下在两侧上下翻飞,如美轮美奂的两只蝴蝶,发出清脆的震鸣,周围鬼气所化的小蛇靠近后纷纷停滞在半空,然后被剑气刺散。
南宫北斗神情带着几分不屑,右手持剑随意在空中一抖,就有无数漆黑小蛇断成数截而后消散于空气之中。
最为轻松者,应是邵珩。
只见他站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待漆黑小蛇靠近时,左手掌心处一团雷球“噼里啪啦”地瞬间激发而出,在周围轻轻一绕,所有鬼气皆化作袅袅青烟,好似从来未曾出现一般。
不仅如此,他与南宫北斗在防御的同时,再次发出了攻击!
先是南宫北斗剑若游龙、身若灵鹤,纵身一剑携卷着无数罡风般猛烈的剑气刺向鬼王。
而邵珩左手虚引天机剑,引动其内雷霆赋于剑上,足下轻轻一点,步伐若星辰流转,躲过鬼王恼怒的一爪后,走剑划圆,踩踏着从地上弹起的碎石腾跃空中,于飞霜剑寒光一闪后,刺中鬼王胸口。
无数雷霆化作电弧弹开,笼罩着鬼王全身。
鬼王发出惨烈的嚎叫声,南宫北斗手臂连甩,没有丝毫停顿地刺中鬼王数大要害,激发出无数剑气在其体内肆虐,掀起风暴。
这一击,邵珩为灭杀此獠,几乎是一下子耗尽了天机剑中所蕴藏的所有神雷。下次若还想发出类似的一击,则又需要再次在雷雨天下引雷吸取方可。
鬼王惨嚎中,双臂胡乱挥舞,周围碎石纷纷如雨,几乎将那石门击打的粉碎。
邵珩与南宫北斗近在咫尺,一时间却退避不得。
就在这时,一条全身燃烧着赤色火焰的金背鲤鱼突然从邵珩头顶摇首摆尾地跃过,一头撞向鬼王面门,顿时火星四射。
鬼王在这最后的冲撞之下,终于支撑不住,轰然一声倒在地上!
眼见鬼王似乎未完全毙命,邵珩毫不犹豫地掐诀一引,默念《天地起雷咒》的口诀,再次发出了一道紫蓝色雷球,正中鬼王脑门。
所有鬼气在燃烧的火焰和跳动的电弧中被扫之一空,最终只留下一地漆黑灰烬、一块黑色晶石以及鬼王头顶的那一对长长双角。
“呼!终于死了!”水芳芷脸色煞白,虽然是修士,但身为女子到底惧怕这些狰狞的鬼物,眼见鬼王终于被灭杀之后,她才感觉到身体的温度恢复了几分。
不过,之后她立即看向邵珩,目光中异彩连连:“汪师姐从小苍峰那次回来后,就曾多次提到邵师弟你,说你资质不凡。丹会比试上,师弟与北斗二人同时修炼出了剑意,我才知道汪师姐所言非虚。本以为那已是极限,今日看来,师弟修为似乎又增加了几分,当真是士别三日就该当刮目相看啊!说你一日千里都不为过。”
邵珩眼角瞥见南宫北斗面色一僵,暗道不好:这位虽然与他关系和缓了一些,但是到底性情骄傲,只怕他又要心中不快了。
果然,南宫北斗毫不避讳地“哼”了一声,却扭过头去,并未出言不逊或是反驳。
邵珩心中一奇,复又微暖:“这人虽然表面上不好相处,但实际上却也是性情中人。”
不过,他面对双眼微微放光的水芳芷还是淡淡地道:“水师姐谬赞了。”
宁青筠收回赤霄金背鲤的魂魄,微微垂眸,如平时一样掩盖住眼中的所有情绪。
“这地方阴森古怪,又有这么多鬼物出没,我看魔门那些人定然是被骗了。”水芳芷似乎感觉到一股冷意袭来,打了个寒战后道。
“反正前路也就一条,走去看看再说吧。”南宫北斗回过头来冷冷地说。
邵珩抚了抚迷楮剑鞘,感觉到其上传来的隐约暖意,心想:“传闻迷楮枝可摒除迷障,佩之不迷。我却只希望,它能带着我寻到毓儿所在。”
剑鞘上星芒点点,一如萧毓那璀璨明眸。
黑暗中,邵珩深吸了口冷气道:“走吧。”
第一百零三章 细雨微风风不止
泉漓湖底暗潮汹涌,年轻弟子们纷纷遇到了各自鬼物、妖物的攻击,阻碍着他们前进的脚步。
而湖上却是另一派风光。
天空上洒下如丝细雨,击打着平静的水面。周围翠碧盎然,虽不似晴天那般澄澈如洗、气象非凡,却亦别有一番朦胧之美。就如同美人放下了珠帘,半遮半掩着绝世的容光,却愈发让人欲一探究竟。
雷鸣寺一行人在返程途中虽然遭到魔道之人的攻击,但因佛门不仅修法还修体的缘故,在明格大师的金刚怒焰之下,不但将敌人击溃,甚至捉住其中一人得知了魔宗此次的密谋,方才能及时传讯尚未离去的丹鼎派的陈长老赶来支援众人。
泉漓湖畔正魔之争因突然现身的巨大法阵而打断,魔宗欣喜若狂之下匆忙离去欲寻法阵入口,正道众人因陈长老与银环妖蛇争斗过程中吃了那毒蛇的暗亏,也只能暂时撤退。
陈长老虽然与银环同是元婴修士,但修为不如银环深厚,且神通上不比那本体为蝎尾银环蛇的大妖。
陈长老受伤之下,李沣泰等人亦不敢擅自妄动。
法阵出现之后,整片泉漓湖附近都被某种浩渺如天地般的威势隔绝了内外,外头的人无法得知其内情况,里头的人也无法向外传递消息。
这才有了双方各占一角,尝试破除法阵并派年轻弟子探查遗迹之事。
“师兄,你说,这下面当真是古神遗址么?”李沣泰嘴唇微动,传音入密。
在他身后,玉虚山的宋正奇、钟柳派的荀浩然、千机派的江鑫以及雷鸣寺的明格大师都或坐或站,且时不时将目光投向角落里正一动不动、闭目调息陈长老。
清阳道长显然仍然在记挂着什么,听到李沣泰传音后,粗眉一扬声音低沉地传音答道:“不管是什么地方,我只希望这些小家伙们可平安归来。”
李沣泰面上浮起一丝苦笑:“师兄,你是在怪我支持他们下去冒险么?其余门派皆已同意此事,而我存微山弟子人数当前最为完整,若我执意不同意……”
“师弟你不用说了,我明白你的意思。这些年你负责宗门对外诸般事物,甚至可以说,就连清宁、清静两位师兄都不如你协助掌门及太尘师叔得多。我知你处处为宗门考虑,但是师弟……你莫要为了宗门面子,反倒失了里子。”
李沣泰脸色渐渐苍白,沉默不语。
“这些都是山门传承的未来重要支柱,每一个都有可能是各峰顶梁之才。我存微山的弟子,不应该因为虚名而什么准备都没有就进到一个虚无缥缈乃至于可能危机重重的地方!”清阳道长目光沉痛,本就天生红脸的他,此刻内心激动之下显得更为明显。
“罢了,为兄与你也不过半斤八两。元希这孩子至今下落不明,我正憋着气呢,师弟不要放在心上了。不如准备准备,看过会你的劫鸿仙剑与我的赤魂剑,能饮几多血!”说到最后,清阳道长目光一厉。
明明还是那般随意地站着,却有一种锋锐之意油然而生。
李沣泰神色一肃,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忽然,身后众人突然纷纷站起,朝向陈长老的方向。
清阳道长和李沣泰同样神情微动,转过身去。
只见一直闭着双眼的陈长老长长的须发微微飘舞着,头顶可明显看见三团洁白清晰地云气。
那三团云气之中隐藏着一丝深绿色的丝线,如活物般游走其中,好似在躲避着什么。
所有人的目光紧紧盯住陈长老头顶上方的那三团云气,面色端凝如水。
云气翻涌如潮,剧烈涌动中,幻化出各种形状的事物,想将那条深绿色的丝线抽出,都最终无可奈可。
正当众人面色难看之时,一道金色火焰从云气中突然破出,直接打在那条深绿色的丝线正中。那条丝线如被灼烧一般剧烈地扭动着,不到两息的时间内就消失无影。
陈长老头顶云气一卷,钻入泥丸宫内,睁开双眼,看着如释负重的一群人,一股浩然气势冲天而起,目光灼灼隐现杀机对所有人道:“走!”
雪白的须发如狂风吹起,只一步就已行到十米开外。
赤魂剑、劫鸿剑发出轻轻颤鸣,清阳道长和李沣泰同所有人一样紧随陈长老身后。
剑在手,杀人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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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典卫随手将一只死透了的野鹿丢在地上,鹿脖处上有明显地血痕,眼珠涨得老大,显然死得十分痛苦。
典卫伸袖在嘴角一抹,那残留的血痕便尽数被那血红色的衣袖吸走,化为一体。
白无双依偎在两名貌美女子之间,见到典卫动作,眼中露出几分厌恶之色,嘴里却笑道:“典卫,你可省着点。这可已经是先前抓到的最后一只活物了。”
“他妈的,这些妖兽都死哪里去了?胆子当真贼小!”典卫没好气地骂了一句。
“你们血河宗的功法,当真是每日都要饮血才行么?”背着三柄法剑的柳三道突然问到,语气稀松平常,就好似寻常答问一般。
典卫“嘿嘿”一笑道:“柳三道,打探别人功法可不像你的风格。不过,也没什么不可说的。低级功法确实有这缺陷,但是我么……别的不说,你万法门的‘千峰双煞’不也好这一口么?”
柳三道笑了笑,没有追问。
他脸上的肌肉似乎天生有些僵硬,笑起来就如木偶一般怪异。
“哼!什么‘千峰双煞’,只怕以后要叫‘千峰孤煞’了!”场间突然响起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
柳三道面色不变,好似没有听到一般。
“被一个弱质女流耍得团团转,还最终落荒而逃,那你孙逸之又是个什么东西?”独坐在角落当中的北堂峰听到了孙逸之的话后勃然大怒,冷笑数声问道。
孙逸之顿时被戳中痛处,脸色铁青。
他因美色而被萧毓调虎离山之事,不知为何被旁人知晓。而其中最令他痛恨的就是,被调虎离山也就罢了,偏偏连萧毓一根头发丝都没捞着,尤其被白无双私下里嘲笑了数次。
此时被北堂峰点出,孙逸之立即转头目光凶煞地看着正倚红偎翠的白无双。
“嗳?看我干嘛?又不是我说出去的。”白无双看到孙逸之目露不善也没有丝毫慌张,反而神色玩味、不紧不慢地道:“我先前在湖边的时候看到几个美人,其中一个确实堪称绝色,不过冷冰冰的,却不是我的口味。我倒对你那晚遇到的小姑娘颇为好奇,也不知比之湖边那位又如何?”
孙逸之闻言脸色没有好转,反而愈发难看了。
果然,北堂峰又冷笑继续道:“玉面书生果然不凡,老子在前方拼死拼活,你在后方追着人家小姑娘绕圈跑,厉害!当真是厉害!”
“你!”孙逸之大怒。
更令他愤怒的是,北堂峰话语刚落,典卫当即毫不客气的大笑了起来,就是柳三道都面上露出一个怪异的笑容。
甚至于连身为同门的白无双亦摸着身旁佳人的蜂腰浅笑不语。
孙逸之本就心胸狭窄,又极好面子,此时大庭广众之下被北堂峰接连数落,已是恼怒到了极点。
突然,他瞥见白无双身边两个貌美侍女之一略微低着头,似掩嘴而笑,当即心道:“旁人也就罢了,你一凡俗贱婢竟也敢嘲笑于我?”
当下毫不客气伸手甩出一道劲气,只扇那女子脸颊。
那女子不过是凡俗之人,身无修为,只是被白无双豢养在身边以色侍人的婢子,若这下被孙逸之打在脸上实处,毁容倒还是其次,性命保不保得了都还两说。
偏偏孙逸之出手阴毒,对方无修为在身更是毫无所觉。
其余在场之人自然察觉到了孙逸之的手段,但事不关己,自然也乐得看场好戏。
直到白无双“啪”地一声手中出现一杆青葱玉笛击飞那道劲气时,那女子才恍然大悟方才发生了什么,当即吓得面色惨白、花容失色,惊恐地躲在白无双身后。
白无双俏脸一沉,冷冷道:“孙逸之,你是知道我最是怜香惜玉了。当着我的面动我的人,我不介意让你的伤再好得慢一些!”
“白无双!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你不过就是个……”孙逸之阴毒的话语还未出口,就听到不远处一声冷哼。
“闭嘴!”明明声音清冷如霜,如高山般圣洁,却偏偏每个音节中都带着三分婉转的魅惑。
这个声音一响起,所有人都噤若寒蝉,再没有说话。
孙逸之僵在原地,半响才在其余人各色目光中坐回原处,心里既惶恐又不甘。
湖畔细雨微风,看似一派祥和,树欲静却风不止。
而湖底下的邵珩等人,穿过无数迷宫般的地道、击杀了无数鬼物后,终于到了一处地方,却被眼前所见的一切震撼得无以复加。
“这……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水芳芷颤抖的声音说出了邵珩的心声。
邵珩脸色难看地看着前方,背后传来一阵阵的寒意。
第一百零四章 泉漓埋骨图再现
自从邵珩等人进入这个地方以来,一路所见都是如墓地甬道一般的道路,最为宽敞之地,就是先前经过遇到阴魂及鬼王的房间。
当邵珩等人再次走到一扇高大的石门面前,他们已多少预料到门后应是另一番情景。
然而,石门打开之时,眼前豁然开朗的视野先冲击着邵珩四人的心神,无数石灯摇曳着火光,灯火通明、亮若白昼。
而随后,他们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住前方,骇然不能言语。
在他们的正前方,整整齐齐码放着一堆堆的森森白骨,无数头颅上那原本是眼睛处的地方只剩下两个空空的孔洞,盯着前来之人,如同来自万年前的视线。
死人,邵珩不是没有见过。
邑都皇宫中惨死在血河转生大法下的人,更是生生被血妖吞噬血肉而死,只余残肢断臂,死无全尸。
然而,眼前这方一望无际的空间内,数以千计乃至于成千上万的累累尸骨好像如普通货物一般被放地整整齐齐的场景,依然令邵珩手脚有些发麻,甚至在脑海中瞬间形成一片空白,竟忘记自己身处何处。
他只觉好像呼吸被遏制,每吸进的一口气,都好似伴随着浓郁的血腥之气,似乎有无数冤魂在这高达十丈的穹顶之下哀嚎着、尖叫着!
累累白骨,好像在一瞬间活了过来,化作活生生的人,伸出血肉之手向他祈求着最后的怜悯,发出临死前最后的、最刻骨的诅咒!
为什么?
为什么不救我们?!
背后迷楮剑鞘骤然发烫,伴随着天机剑清越的剑鸣声,邵珩如溺水之人浮出水面般大口大口的呼吸着。
他再次定睛一看,眼前哪里还有方才所见的惨像,只余下无数再也不能开口的白骨。那无数双空洞的眼窝依旧深陷,内里只有无尽的黑暗和寂寞。
邵珩衣衫方干,又再次被汗漉湿。
还没等他稳定心神,就听见水芳芷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而后瘫坐在地上,面上神情狂乱,显然失去了理智!
南宫北斗及宁青筠之前同样陷入了某种幻境之中,脸色亦是十分苍白难看。
但先有天机剑的剑鸣,后有水芳芷那声尖叫,他们两人也和邵珩一样挣脱了幻境束缚,恢复了神智。
邵珩正打算出手以清心咒安抚水芳芷,哪知道真气还没凝聚,水芳芷就突然停下了尖叫声,如半途被生生掐断一般,晕了过去。
宁青筠手指轻颤地探了水芳芷的脉息,又出声唤了她几声,然而水芳芷似乎是被惊吓到了极限,完全没有苏醒的意思。
“怎么办?”宁青筠眼神有些乱,亦有些闪躲着那无处不见的白骨尸体。
南宫北斗平日里飞扬的声音,此时已是低沉沙哑:“此地古怪,我方才……方才好像看见这些尸体活了过来……”
“不是活过来……”邵珩闭了闭双眼,沉痛道:“是重现了这些……这些人临死前的一幕……”
“也不知,当时他们是如何痛苦地死去,这股萦绕上千年乃至上万年的怨气被深埋在湖底,甚至被困在这处地方,才会令我们感知到方才那种幻象……甚至感知到……这些人的痛苦。”宁青筠竭力保持着平静,但是虚浮在空中的声音依旧透露出她的恐惧。
南宫北斗看着眼前这一双双空洞的眼睛,紧咬着牙关,胸腔好似被一种莫名的情绪占据着,又似如鲠在喉。
终于,他有些受不了这沉重的寂静,一拳砸在身后石门上,怒吼了一声:“混账!”
邵珩脸色一变,忙道:“不要!”
不过,南宫北斗本就含怒而发,拳头快若闪电,眨眼间已砸了出去。
石门厚重坚硬,不知是什么材质所制,在南宫北斗一拳下仅仅只是震动了一下。
然而,这股轻微的震荡微不可见地蔓延开来,轰然一声巨响,那无数白骨如被狠狠撞击了一般纷纷倒下,化作细碎齑粉!
成千上万具尸骨,在这一瞬间纷纷碎裂开,扬起无数骨灰,如铺天盖地般弥漫在空中,朝四周散开。
邵珩脸色难看,并指释放出一道水幕挡在三人面前,将漫天惨白色的骨灰挡在外面。
良久,当眼前再次恢复清晰时,那累累如山的白骨已然消失不见,只剩下一个被无数白色粉末覆盖着的空旷广场。
南宫北斗第一次脸色发白,口中喃喃道:“这……怎么会这样?”
“尸骨如此整齐码放着,说明这些人本就不是正常死亡。白骨上没有一丝腐烂痕迹,这里也无腐虫,先前我也没注意,刚才才发现地上有灼烧的痕迹。这些尸骨,只怕本就被火烧过一遍,只是不知为何没有散开罢了。”邵珩再次释放出一道水流,扫过地面,露出地上有些漆黑的印记道。
宁青筠脸色青白,心里想着:这当真是灰飞烟灭了。
“你不必介怀,这些尸骨只怕早就也风化的差不多,加上先前曾被火烧,才会因一点极为细小的震动就……”邵珩看南宫北斗失魂落魄的样子,忍不住出言宽慰,却说到一半又难以继续。
“我没事,只是,到底毁人尸骨,于心难安。”南宫北斗听到邵珩的话,心中骄傲之意占据了上风,不愿被其看轻,立即强打精神解释。
“接下来,该怎么办?”宁青筠见两人沉默,忍不住出言询问:“还有水师姐……也不知其情况如何?”
“之前对付鬼王,你和宁师妹出力最多,想必也消耗了不少真气,不如……不如在这里休整一二,待看看水师姐情况如何再议其他。”
“也好。”邵珩方才确实消耗巨大,也幸好一路上所遇皆是阴魂,由南宫北斗仅凭飞霜剑意就将之冰冻住,并无再遇到鬼王之类的生物。
宁青筠扶起昏迷的水芳芷,三人不约而同地没有停留在这灯火通明的地方,反而退回了来时通道,退出了这被不知多少人的骨灰覆盖着的地方。
站在光影交错之间,邵珩视野里再次渐渐昏暗,心底却反倒像是松了一口气。
那个地方如今虽然已看似寻常,但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将之视作平常。
邵珩终于明白,为什么此地阴寒之气如此深重,为什么一路上出现这么多的阴魂,而鬼王的存在更是令人想到:或许这些不知为何惨死在这里的人的魂魄,一直都未曾散去,他们被永远、永远地困在了湖底。
难怪,怨气如此深重,乃至于令他们只一眼就差点困在了那无尽的绝望之中。
说什么看似墓宫,这处风光秀丽的“碧色明珠”,根本就是无数人的埋骨之地!
邵珩脸色冷得快要滴出水来。
他陷落于此地后,本只想尽快找到落水失散的萧毓,没想到先是遇到同门得知此地正是魔道众人越过云梦大泽所图谋的古神遗迹,后又发觉这成千上万的尸骨以及阴魂的存在。
这些种种情况,令邵珩突然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我定要查明此地究竟是怎么回事,令这些冤魂重返人间,入得轮回!”
“邵珩!”南宫北斗突然叫道。
邵珩抬眼一看,发觉南宫北斗不知什么时候越过自己再次踏入了光亮处,指着墙上一处地方看着自己。
他先是回头看了看昏迷的水芳芷以及正照顾她的宁青筠,见两人都在目光可及之处,才走到那处巨大的广场之内。
“又有壁画。”南宫北斗看起来好像恢复了平静,面色如常道。
邵珩将目光投在墙上,果然看见一幅如之前一般类似的图案,只是这图案更为完整、更未细致,其中描绘的内容也与先前大不相同。
若说之前壁画上描述的或许是古时部族的日常生活,那么眼前这幅图却如这个广场上堆积的无数尸骨一样冲击着邵珩的心声。
壁画上以一种极为精湛的笔法,勾画着一幅接着一幅的场景,那些人或者生物一点一点以各自方式死去的场景。
这个地方不像先前的房间正正方方,反而是成一个巨大的圆形,这壁画沿着墙壁慢慢展开。
邵珩脸色凝重的顺着方向看去。
第一幅图案,描绘了许多人躺在地上,似乎已经死去,而周围围着许多无助哭泣的亲人,在仰天祈求着。
第二幅图案,描绘了许多人背着行囊在赶路,却被无数凶狠野兽围攻、撕咬着。
第三幅图案,描绘了火山喷发,熔浆蔓延、吞噬着无数人族、妖族。
是的,第三幅图开始,图案中出现了各种异族的样貌。
接下来,风、霜、雨、雪,各种天灾降临在图案中的所有生灵身上。
生灵越来越少,然而又好像在不断地壮大。
生与死,在这一幅一幅的图案中不断地循环着。
直到,最后一幅洪水滔天淹没一切后,下一幅图却出现了一个“神”。
一个浮在天空之中、站在云端之上的“神”。
与之前所有人或者其他生物不同,这个“神”有着最为细致的刻画,从头发到服饰,无一处不精,甚至连双眼都刻画得十分细致,有一种睥睨之感。
只是,壁画年代实在太过久远,这个高浮在空中之人的双眼处因岁月的风化而剥落了几分,露出漆黑泛红的石壁,配合此地先前无数白骨的场景,邵珩只觉眼前这个或许代表着“神”的人物无比诡异,没有半点仙神之感。
第一百零五章 风急雨骤人离失
最后一幅图当中,最为显眼者就是浮在空中的那个人。
土地之上还残留着洪水淹没的痕迹,先前几幅图中历经无数灾难的人们正匍匐跪在地上,顶礼膜拜着上空。
邵珩本以为能从这些壁画图案中看出些什么线索,然而到头来还是一无所知。
这个地方,这成千上万具惨烈的尸骨,这些种种,都没有半分头绪。
邵珩脸色沉沉,蓦然抬头,发觉自己已不知不觉地走出大半,南宫北斗还停留在中间的一副图前皱着眉头仔细查看。
整个广场四周亮堂堂的,唯独正中间因火光找不到的地方,仍然是一片阴影。
先前,因内里全是尸骨,邵珩并未察觉有异。
但是现在,因南宫北斗莽撞之下,骨山坍塌化作粉末,邵珩就觉得那广场的正中有什么东西。
邵珩下意识走了过去,哪知走到一半就听见不远处的通道里传来尖叫声!
“水师姐!”邵珩及南宫北斗脸色顿时一变,一前一后冲了过去。
南宫北斗离得较近,但是还未到达门口就见一紫衣女子神情惊恐、状若疯癫地一头冲了进来,正是收到了惊吓的水芳芷。
南宫北斗伸手就想拉住水芳芷,哪知她虽然似乎神志不清的样子,然而行动却十分迅捷、灵敏。
水芳芷见有人拦她,毫不犹豫地双手一招,碎玉双剑直接就朝南宫北斗身上刺去!
“北斗!”邵珩眼见水芳芷下手毫不留情,而南宫北斗却近在咫尺难以闪避,顿时焦急大喊,同时释放出一道水环术想束缚住水芳芷。
“铛”的一声,南宫北斗额头上微微冒出几颗冷汗。
他及时抽出飞霜剑防御挑飞碎玉双剑,几乎是擦着耳朵而过。
邵珩眼角瞥见,心里松了口气,当即全力想要束缚住失控的水芳芷。
然而,水芳芷到底入门较早,此时又整个人处于一种极端防御的状态,竟比平日里反应还要快上几分,身形闪烁间就避开了邵珩的水环术,同时发出尖叫声朝远处跑去。
“师姐!”南宫北斗一个箭步追了上去。
水芳芷奔向壁画所在的墙壁,整个人扑在最后一幅图上,大声胡言乱语着:“神仙!神仙!”同时又哈哈大笑,完全如一个疯子一般。
南宫北斗一个起落到了她背后,却不敢再靠近几分,小声试探问:“师姐?”
“哈哈哈哈!哈哈哈!火啊!好大的火啊,天降大雨……神仙……哈哈哈!”水芳芷指着最后一幅图上的“神”口齿不清地说着。
邵珩正也要上前查看,却突然想到:水芳芷是和宁青筠在一起的!
“宁师妹!”邵珩霍然回头,看见一个身影挣扎着走出。
宁青筠神情痛苦,一手捂住心口,嘴角有血丝渗出:“咳咳!师姐……她突然醒来就……”
邵珩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搀扶了宁青筠一把,哪知道宁青筠见状脸色一变,微微闪开,躲过了他的手道:“我没事,师姐怎么样了?”
邵珩见她并不领情,也没强求。听到她的话,他转身看着双手在墙上乱摸的水芳芷,眼神担忧中又有几分凝重:“不知道。”
因水芳芷情况不对,又不让人靠近,南宫北斗也怕出手之下没个轻重伤到了她,只能站在她身后有些不知所措。
水芳芷时而高声大笑,时而对着墙壁低语呢喃,无论何种,她都眼神痴痴地盯着壁画上那个浮在空中的人。
突然,水芳芷开始猛烈、疯狂地砸着墙壁,其用力之猛,乃至于第一下就令自己如玉般的双手破了皮,然而她却毫无痛觉,依旧不断地砸着墙。
一下、两下、三下……
南宫北斗先是呆了一呆,终于没忍住上前牢牢钳制住她的双臂,不让她继续。结果,水芳芷一被抓住双手就立即尖叫了起来,大力反抗着。
南宫北斗不敢使出全力,结果反而被她带着狠狠撞在墙壁之上。
“轰隆!”不知道他们两人撞到了什么地方,那个墙壁忽然一晃,竟露出一个漆黑的路口,如同一个怪兽张开了巨嘴,在南宫北斗猝不及防之下,将他和水芳芷吞了进去。
邵珩和宁青筠本正要上前帮忙控制水芳芷,哪知道变故顿生。
两人一跃就到了墙边,然而那路口一闪而逝,在南宫北斗和水芳芷消失之后的瞬间就重新合上,严丝合缝如重未打开过。
“北斗!师姐!”
邵珩眼睁睁看着两人消失不见,狠狠一拳砸在墙壁之上。
“可恶!”
宁青筠脸色苍白,踉跄到邵珩身边,看着这一堵闭合得死死的墙问:“现在怎么办?”
“找!”邵珩凤目如星,其中闪耀着愤怒的火光:“把这个地方所有墙壁敲一遍,定要找到打开机关的办法!”
邵珩一边说着一边后退三步,从上到下扫视着眼前的石壁,冷声道:“一定是水师姐方才挣扎之下触碰到了什么,我们找找看。”
宁青筠看着邵珩的侧脸,没有做声,直接上前开始在石壁上每一个地方摸索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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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光如曜日,血气似涛海。
泉漓湖水剧烈地波动着,火星四射、气浪滚滚。
云端之上有一银一白两人正激烈地斗法,期中散出的恐怖气息,令人望而却步。
陈长老面色通红,如饮醉了酒般,又似怒火连连,却是将功法催到了极致所致。
举手投足之间,无数金色火焰如汪洋般蔓延开,如燎原之火般朝那银袍女子合围而去。
那女子正是赫赫有名的天妖银环。
银环仙子貌若妙龄、美艳无比,却偏偏给人一种十分清冷之感,与其样貌大相庭径。她面对陈长老那似可焚烧一切的金色火焰,没有丝毫动容,只素手一分,化作一面碧绿屏障挡在面前。
碧绿屏障光华如镜面,与金色火焰相触之后发出“滋滋”声响,显然不一会就将被燃烧殆尽。
屏障模糊了银环仙子的容颜,也遮掩了她缓缓翘起的嘴角……
泉漓湖面之上,三柄仙剑交错闪现,如开天辟地一般,似要撕裂空气。清阳道长、李沣泰、宋正奇三位剑修联手之威,令典卫、白无双等人不敢硬接。
明格大师身上袈裟已碎,露出健壮无比的双臂,挥舞着金刚杵,砸向柳三道,背后一尊金刚虚影若隐若现,每一击都如雷鸣般咆哮。
柳三道背后三柄法剑已出两柄,却不知是何等效用。
白无双神情淡然地看着远处地上死去的侍女,冷笑道:“所谓正道也不过如是,这般手无寸铁的弱女子也能下得了手。”
荀浩然左右手同时以真气画符,同样冷冷答道:“什么弱女子,你无双公子手下哪还有弱女子?就是手无寸铁的凡人都有一身杀人本事,如今不过是死有余辜。”
“呵呵,想不到钟柳派不仅以符独步神州,口才更是不凡,无双佩服佩服!”
两人互相说话间,已气机碰撞了不下十数次,真气若疾风骤雨,击打在周围草木之上,掀起三尺厚的土壤,几乎将地面生生刮去一片。
而清阳道长、李沣泰、宋正奇更是难得联手,御剑纵横,幻化出上百道剑气扫过一片,将周围百米内的一切树木尽数拦腰截断!
孙逸之脸色急速变幻着,时阴时晴。
他的九阴幽骨扇在先前泉北城外被损毁了一半扇骨,一身本事几乎发挥不出五成。
面对不顾颜面前来偷袭的正道中人,他孙逸之甚至只敢躲在白无双的身后。
孙逸之偷偷抬头去看空中激斗的两人,脸色愈发难看了:只见那漫天金焰铺天盖地如一片汪洋,而其中那银色身影几乎都已看不见了。
心生去意的孙逸之眼珠微微转动着,思索着逃离路线,却没看见他面前背对着自己的白无双脸上绽开一抹冷嘲的诡异笑容。
荀浩然手指如笔,无数包含天地元气的符字化作一条长链,裹向白无双。同时,他左手展开一幅卷轴轻轻一抖,瞬间从卷中之中飞出十二只火烈鸟魂,口衔火球朝魔道众人飞去。
白无双青笛腾空急速旋转着,笛音若刀,声声催命,破开长链的封锁。
火烈鸟口中不断喷出巨大的火球,砸向众人,孙逸之冷哼一声,心道“不过就这点伎俩罢了”就要闪开,哪知脚下不知从何处划过一道刀风,生生切在脚趾之上!
剧痛之下的孙逸之真气一散,顿时被七八颗巨大的火球砸个正着,一边惨叫着,一边身形不稳之下“噗通”一声跌进寒凉的泉漓湖水之中。
“白无双,你这个贱人!”湖水骤然加速,似乎突然形成了一个漩涡,将孙逸之整个吞没。
在他消失前的惨嚎声响彻整片湖面,甚至令正魔双方的攻击都为之一顿。
白无双嫣然一笑:“怎么了?清理门户罢了,还是诸位真人觉得他孙逸之不该死?”
所有攻击只是微微一顿,还未等白无双话说完,泉漓湖上又是一阵腥风血雨。
白无双以靑笛御敌,嘴角牵笑心中却想:“魅儿啊魅儿,我还是没忍住替你动了手。不过,眼下你生死不明,你应不会怪我自作主张吧?”
风飘摇,雨急落。
唯独那湖面上空轻轻转动着的法阵岿然不动,散发着远古的气息。
第一百零六章 青青子衿悠悠心
“咔嚓。”
邵珩掌下的灯座轻轻一转,一个漆黑幽森的通道终于显露在他和宁青筠的面前。
然而,这个机关出现的位置却不是南宫北斗与水芳芷一同消失的地方。
宁青筠一向冷淡的脸上带着忧色道:“我们已经在这里找了半个多时辰了,除了我们来时的路,另外并无明显出入口。此地机关巧妙,南宫师兄和水师姐也不知是触碰了哪里的机关,我们找到现在也只发现了这一处。”
邵珩脸色难看,深邃的眸子盯着那新打开的出入口,眼中明灭不定。
宁青筠静静地一如旧往,不说话也不多嘴,似乎在等待着邵珩的决定。
时光点滴逝去,邵珩跨步走向南宫北斗和水芳芷消失的墙附近,仔细地回想当时情景。
“这里我们最开始就检查过了,所有砖块都敲了一遍,并没有发现异样和机关。”宁青筠眉宇一皱说。
只是,邵珩却并未回头,也未开口答复她的问题。
宁青筠神情一僵,突然想道:“他会关心萧毓,关心只有数面之缘的水师姐,甚至曾与他不和的南宫北斗,他都可以谈笑如友,只是唯独对我……”想到这一路来,邵珩会与南宫北斗言谈各种不说,就连水芳芷都可以与他谈笑风生,独独自己除了一开始就关于萧毓的问题说了许多句话后,竟无一句关于私人的话可言。
不过,宁青筠想到方才邵珩明明是想来搀扶被水芳芷打伤的自己,然而当时自己的行为以及他关心萧毓的种种情状,宁青筠心底泛起一股酸涩。
忽然,宁青筠想起了什么,眼眸微微一亮却又黯淡:“当初自邑都一起入的宗门,他待我亦不像今日这般……莫非是外门大考那次,他仍对我有所介怀?还是说……他觉得我曾是萧毓的婢女……与那些师姐一样看不起我?”
想到最后,宁青筠轻轻咬住下唇,面上平静如常,看不出一丝异样,又恢复到了平日里在众人眼中高高在上、拒人千里的样子。然而眼神却有些涣散,似乎到底意难平。
就在宁青筠胡思乱想的时候,邵珩突然的动作令她吓了一跳。
只见邵珩就如水芳芷先前一般状若疯魔在墙壁上用力地敲敲打打,拍打着墙壁,每一下力道都不轻。
宁青筠脸色煞白,急问:“邵珩!你怎么了?”说话间有些急切地冲了几步,却半途顿住了脚步。
因为她看见邵珩那清澈分明的眼中哪有一丝的狂乱,有的只是冷静以及思索。
邵珩转头看着宁青筠,目光沉静带着几分深邃,思索的过程中眼中闪耀着睿智的神采。
宁青筠起先为自己方才心急失态而感到懊悔,此刻却被这个眼神带回了过去。
在那看似无边无尽的熔浆之下,纵然自己天生火元之体,却也感到那种一切都没过头顶的恐惧。然而,这个眼神坚定的男子却放弃了自己当时可拿到第三枚玉牒的优势下来救了自己。
那个时候,邵珩的神情就好像如现在一模一样。
“宁师妹,我记得水师姐身高与你相差仿佛,是么?”
邵珩的问话打断了宁青筠的回忆,她强忍住心中奇异的情绪,淡淡道:“不错,我比她稍高一些。”
宁青筠身材修长、笔挺,在女子当中也算少见,加上她那绝世容颜,使她愈发飘飘如仙,如月神高华清冷。
水芳芷虽然也十分高挑,却也比宁青筠稍矮了一寸左右。
邵珩得到她的确认后,点了点头,若有所思了一会,突然双膝微微弯曲,再次如双臂挥舞敲打着石壁,接连发出“咚咚咚”的沉闷响声。
宁青筠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幕,也终于回过神来:邵珩这是在模仿水芳芷先前动作,看机关的打开是否与敲打顺序有关。
然而,墙面依旧平静如常,没有丝毫要打开的迹象。
邵珩心中气馁之时,就见宁青筠走了过来,她说:“我来试试。”
邵珩依言推开几步,让出位置。
宁青筠在原地想了想,身体依旧挺得笔直,眼睛在面前石壁上来来回回看了几遍,方才动手。
并且,她的动作极为自然优雅,虽然每一拳力道都不轻,却并没有半分像是在模仿一个神志不清的女子。
不仅如此,按邵珩看来,宁青筠每一下的敲击虽然与他记忆中的大体相同,却似乎在方位上略有偏差。
细念一想,邵珩便明白了过来。
虽然他刻意放低身体来尝试按照水芳芷的身高去敲打石壁,但他身高比水芳芷高,自然手臂与之相比也长了一些。
宁青筠身高与水芳芷相差不大,臂长也只有细小差别,故而她凭借记忆微微调整了一二。
果不其然,宁青筠一番敲打之后,终于触碰到了机关,两边石壁霍然洞开,露出漆黑的入口来。
邵珩先前没想到此地机关竟会如此复杂,这地方建筑结构似墓穴通道,却又像是地下宫殿,就连这处机关的开启都不是简单一道机关所致。
“上古神祇遗迹?倒确实有几分不凡。”邵珩暗暗想着,却越发警惕了起来。
他见宁青筠一双妙目看着自己,脸上终于露出几分笑意道:“多亏了宁师妹,不然我还要如傻子一般在这敲打上半天。”说到这里邵珩神情一肃,认真道:“此地机关重重,接下来还不知会遇到什么,你要当心。”
“好。”宁青筠面色如常,心跳却加快了几分。
眼前那入口黑暗幽森如怪兽的巨口,身后是无数人风化后的骨灰,宁青筠却没有一丝忐忑,跟在邵珩身后踏入了其中。
眼前一条道路十分清晰,无论是目测还是以神识探查都没有南宫北斗和水芳芷的任何身影。邵珩看了看地上,发觉除了入口处有一堆杂乱的脚印外,有两条歪歪扭扭的足迹蜿蜒朝前。
邵珩反手抽出天机剑,根据地上脚印迅速与宁青筠两人一起追了上去。
然而在前方几个拐弯之后,邵珩两人依旧没有发现南宫北斗和水芳芷两人,甚至连地上的脚印也因种种原因愈发浅淡,最终还消失不见。
面对着前方三个岔路口,以及到此终止的足迹,邵珩似乎陷入了困境。
“我们方才虽然耗费了小半个时辰,但是按说南宫师兄带着水师姐也不会走远。南宫的本事不低,就算一开始手忙脚乱,之后定然能控制住失去神志的水师姐。”邵珩突然开口,宁青筠却不知如何回答。
他如同自言自语一般:“我想,他们应该是还遇到了其他情况。”
“什么情况?”宁青筠轻轻问道,她下意识地看了邵珩一眼,却发觉他的天机剑原本是垂在身侧,此刻却微微挑起了几分。
电光火石间,宁青筠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念头,下一刻她不由自主地激发了手中的赤霄红鲤,火红色的炽热鞭影划过黑暗,如突然迸发的热源。
而一道漆黑如墨的剑影划过宁青筠耳畔,笔直刺向其后!
“啊!!”一声惨叫响起在宁青筠背后,她手腕一抖,那原本缠绕向邵珩的鞭影生生往边上一偏,明明是击空在地上,赤霄红莲的尾端却勾下了一片破碎的布料。
“二弟!”伴随着惨叫声,有一个惊怒交加的声音在邵珩周围响起。
邵珩持剑再次反身刺出,这次因出手匆忙加上对方已有所准备被避了开去,于是也不继续出手,挡在宁青筠身前。
“自然是遇到藏头露尾之人的袭击了。”邵珩虽然话是对宁青筠所说,然而语气冰冷,眼露杀机,却是看着出现在前方的一个魁梧男子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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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初遇敌影心有异
宁青筠的心在砰砰直跳,方才那人临死前的惨叫仿佛依旧萦绕在耳畔,甚至对方脖子上喷射出的鲜血都有不少沾染在她的肩膀上,令她感觉十分地不舒服。
那凛冽的剑风划过她耳边的鬓发,宁青筠可清晰地感受到发丝被截断的声音。
虽然危机已在邵珩果决地行动下化解,但那一瞬间靠近死亡的感受依旧牵扯着她的内心。
然而,黑暗中那张绝俗的面容上,却没有太多的波澜,只微微的苍白过后,宁青筠修长的手指握紧赤霄红莲,冷漠地走到邵珩身旁。
因已被识破了踪迹,且情绪激动之下,一个身影清晰地出现在邵珩眼前。
“二弟!”一个身材瘦小的黑衣男子悲痛欲绝地死死盯着地上那已然气绝身亡的尸体,而后双目通红且愤恨地看着邵珩道:“好小子,出手当真狠辣果决,我兄弟二人看走眼了!”
邵珩随手一甩天机剑,甩去剑上血珠,神色平静无视了对方眼中的仇恨道:“万法门的人?倒也算是冤家路窄。”
存微山与万法门不仅因正魔之分各有仇怨,更有种种原因导致势不两立。
如邵珩师尊清言真人便是因万法门设计导致如今只能居于金泉湾休养,就算修为未曾完全丧失,却也体内伤势沉疴、形同废人。
不过,邵珩本就不是冲动之人,眼前之人只是万法门的无名小卒,更何况他如今挂心与他们分散的南宫北斗和水芳芷,自然不会轻易杀死眼前之人。
“说,先前从这里经过的两人现在何处?”
那瘦小男子闻言眼珠几不可察的微微一动,然而依旧一脸悲愤,好似没有听见邵珩的问话一般切齿低语道:“你杀了我二弟!我要替他报仇!”说着整个人作势一动,手掌间燃起一团苍白的火焰,却是万法门众多术法之一——苍焰掌。
如幽魂一般的苍白火焰一小团一小团的散开,化作许多小朵焰火,转瞬扑至邵珩两人面前。
邵珩神情平静,手中天机剑与之血脉相连,早就随时待命。
如墨仙剑随着邵珩手腕轻轻一抖,化作屏障挡在邵珩两人面前,轻而易举地接下了这看似声势浩大、实则虚弱不堪的苍焰掌。
只不过,随着天机剑所过之处,苍焰掌尽数消散的同时,邵珩却挑了挑冷峻的眉峰:只见方才还作出一副要以死相拼的那个瘦小男子,在发出那华而不实的攻击后,于半空中的身影突然毫无征兆地一扭,化作一道黑色影子遁入一个通道之中。
“他跑了?”宁青筠面上闪过一丝讶异。
“我知道。”邵珩说话间,脚下已然一动,倏然就已往前行了数丈:“跟上!”
宁青筠微一咬牙,立即紧随而去。
董平一边拔足狂奔,一边在心底以各自方式问候了方才那对男女全家:“他妈的,老子就知道被那个柳僵尸带出来准没好事!本以为这个地下有什么宝藏,结果全他妈是石头。好不容易遇到一对雏儿,想捞点好处,哪知竟还是剑修,还赔上了兄弟的命……他妈的,真是他妈的混账!”
说到最后,董平也不知是在骂邵珩还是在骂柳三道,抑或是骂自己。
“二弟,不是哥哥我绝情,对方两个人,都不是善茬,你的仇,日后哥哥再替你报!”董平慌不择路地急速移动着,口中喃喃道。
“无需日后,眼下即可。”
明明与平日说话无异,但宁青筠却从邵珩口中听出一种冰寒意味。
董平自然也听到了邵珩的话,当即大叫一声,惊恐地回头看着紧随而来的邵珩,又再次发出惨叫,宛若他看见的不是一个清俊温和的青年,而是一个从地狱而来的催命判官。
邵珩见此人如此胆小怕事,又欲逃跑,心底顿时不耐。
他可不是那种喜欢玩猫捉老鼠游戏的人。
邵珩眼见对方背后空档,瞬间递出三剑,迫使董平不得不回身防御。
董平双手举起一枚血色贝壳,想要抵挡天机剑。
然而,那血色贝壳与天机剑仅一接触就被一分为二,顺带着还直接切下了董平的半个手掌!
董平惨嚎一声,掌上鲜血淋漓,就欲逃跑,却再次肩膀一痛,生生被天机剑穿肩胛而过,钉在了地上。
“说!可有看到一男一女两人从方才那边经过?”邵珩再次问道。
董平被钉在地上,轻轻一动,肩胛骨处就传来剧烈的抽痛,且似乎有一股暴烈的气息在伤处酝酿着,随时像要如雷霆般在他体内炸开。
他颤抖地心想:“谁说这些正道弟子都是没见过血的雏儿,这分明是个煞星啊!”
董平哪里知晓,就在几天之前邵珩或许还是他口中没经历过血战的新人弟子,然而知晓了当年邑都血案背后隐秘、又接连经历几番大战的邵珩,心性早已迅速成长。
“我说了……你可会放过我?”董平自知已落入对方手里,只希望此人不似魔门同道那般嗜杀。
邵珩凤目微动,冷道:“你先说!”
“好好好!”董平见邵珩抬起手,惊恐地连忙道:“我和二弟远远看到过两个人影闪过,看身形像是一男一女,正想潜伏过去看看,哪知道人影突然就消失了。”
宁青筠怒道:“突然消失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根本就在胡说八道?”
“真的!真的!我真看见,就是突然消失了,我也不知道啊……”董平生怕邵珩不相信,连连指天发誓。
邵珩与宁青筠对视一眼,心中都想到方才在那圆形房间内,那突然洞开的机关暗道。
“莫非,又是机关?”邵珩心想。
南宫北斗和水芳芷凌乱的脚印一直延续到那个地方,也是如董平所言突然消失了。
董平见邵珩沉思,忍住肩膀和手掌传来刻骨的疼痛,小心翼翼地询问:“可……可以放我走了么?”
对方眼风如刀扫来,吓得董平微一瑟缩。
邵珩面无表情地伸出手,握住董平背后剑柄利索地抽了出来。
董平生生忍住背后剧痛,压下听到剑身与自己骨骼之间摩擦发出声音的恐惧,挣扎着站了起来。
他那蜡黄的脸上滚下巨大的汗珠,挤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说道:“多……多谢……”
最后一个“谢”字还未落下,董平觉得脖颈一凉,好像有水哗的一下溅在自己脚上。
他尝试低头,却发觉开始无法呼吸,喉咙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似乎脖子上开了个大洞,有气流从里面钻入。
当董平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也只能凭借双目迸射出无法置信的目光,死死盯住眼前这个出身名门、一脸平静的年轻人,而后轰然倒下。
最后一点意识消散后,董平的神魂也在剑光一闪后烟消云散。
“你……”宁青筠惊讶地看着邵珩平静地还剑入鞘。
“怎么?”
宁青筠看着邵珩投来的目光,与旧日一样,似乎别无二致,然而其中却氤氲着一种异样的汹涌,生生压下心底惊讶,回答道:“不……没什么。”
“……他是万法门的人。”邵珩沉默了片刻,突然说了一句。
“我知道。”宁青筠抬起眼,眼神直直投入邵珩眼中,忽而展颜一笑:“我知道。”
这笑容如春花绽放,又如冬日傲梅,在这黑暗中好似一抹灿烂的光华。
邵珩却似乎依旧有些心不在焉,眉宇微皱着心事重重,却错失了这或许是天下最为动人的风景。
宁青筠笑容微淡,说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你……确实和过去有些不一样了。”
“……”邵珩闻言微微讶异,却有似乎明白宁青筠所指的不同是哪方面。
就在先前,水芳芷同样以“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形容了邵珩。当时,她是称邵珩修为进步一日千里,令人刮目相看。
然而,宁青筠却显然另有他指。
他没有再解释,只以沉默相对。
“不过……有些地方,你还是和过去一样。”宁青筠又笑了笑,而后道:“走吧,我们再回方才那里看看,或许能发现什么。”
宁青筠心底似是沉重,又有几分不知名的轻松。
“或许就如毓儿以前所讲的一样,人,总是要变的,尤其是经历了什么之后。你自己当时知道真相后,不也一样么?变得连自己都不认识了。”宁青筠自嘲一笑。
“所以,他就算和过去不一样了又如何呢?反正……”
反正,对他而言,我依旧不过是一个认识的陌生人罢了。
第一百零八章 幽魂长眠遗宝动
先前万法门那人逃窜时并未分辨方向,邵珩两人此刻想要在黑暗之中返回足迹消失之处,亦有些困难。
邵珩先前用来照明的定风珠随着萧毓落水的同时也一起失踪,此刻仅依靠肉眼以及神识来判断前后情况。
泉漓湖底这个神秘之地道路纵横交错,神识作用有限,方才为防止万法门那人逃走,邵珩对周围情景并未十分留心观察,此刻也只能放缓脚步尝试寻找原路。
“自我醒来时间都过去这么久了,也不知道毓儿眼下身在何处。糟糕的是,北斗和水师姐又出了那般状况,这样……我何时才能去找毓儿?”
邵珩心里暗暗隐忧,却只能按住焦躁继续走着。
宁青筠不发一言地走在旁边,因靠得较近,邵珩鼻尖一直嗅到一缕极淡的幽香,那幽香似梅如兰,却又有些不同。
似有若无,混合着道路中湿润沉闷的空气,几乎完全被掩盖了一般。
两人沉默地想要原路返回,然而周围情景却越来越陌生。
邵珩顿住脚步,或许是地下空气流通不畅,他只觉得此刻心中气闷,想停止这般徒劳的行动,静心思考一下该如何应对。
就在这时,脚下地面突然剧烈弹跳了一下,远处有一声嘹喨高昂的声音如短促的鸟鸣声一闪而逝,却化作无数回音响彻在通道之内。
与此同时,邵珩灵台当中感受到了一股灼热,似什么东西在脑海中燃烧一般。
泉漓湖底虽有细小灵脉经过,但在这密不透风的地下元气却十分稀少。
然而,刚才那短促的清鸣声响起的同时,邵珩感受到了此刻位于他西南的远处,有一道奇异而清晰地元气波动。
地动、清鸣、元气波动……
在这个传闻是上古遗迹的地下,如何不令人联想到上古遗宝之上?
宁青筠听到那声鸣叫时就眼睛微亮,随后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南宫北斗曾挑战过各峰师兄。”
“什么意思?”邵珩皱眉道。
“他虽然和我们同一时间入得内门,但是你别忘了,他还是南宫世家的人,论修为、术法、底蕴都比你我要强。方才的动静如此明显,以他脾气,定然会循着刚才声音来处找寻出口。我们朝西南方找找,或许那边令有机关也说不定。”
“你也说是‘或许’……北斗的剑术以及自保能力我自然相信,但此地机关重重,万一有什么陷阱令他和水师姐都无法行动,又该如何?”
宁青筠双目晶晶之色微微黯淡,邵珩的语气不过寻常,但她却觉察出了对方的一丝愠意。
她尽量语气平静地问道:“那么……眼下又该如何?返回之路已不知何时消失不见,你又想从哪里寻找他们的行迹?”
邵珩本在心底思索,闻言先是一怔,随后风目眯起,眼神如电般射在那张夺目的面容之上,半响方才开口,却语气冰冷道:“你说的不错。”
说完邵珩转身就朝方才元气异动的方向走去,丝毫没有等待宁青筠的意思。
宁青筠脸色微白,身躯也微微一晃,却终究看着邵珩的背影什么也没有说,只紧咬下唇,跟了上去。邵珩心中似有一个滚烫的东西在不停来回熨烫着心脏,接连不断地阴谋、诡异可怖的累累白骨、失去踪迹的伙伴还有莫名其妙出现的“异宝”,一连串的种种已令邵珩有些疲于应对。
宁青筠说的确实没错,在迷失返回南宫北斗和水芳芷行迹的地方后,他们眼下确实只能孤注一掷,尝试朝那发出异状之地碰碰运气。
然而,邵珩却从宁青筠略微急切地语气中察觉到了什么。
方才异状时,邵珩灵台感受到一股强烈的灼热之感,只怕身为火元之体的宁青筠感受愈发明显。
虽然,宁青筠语气如常,但邵珩依旧从她眼中看到了一丝极为隐秘的热切。
他想到与之结识以来的各种短暂相处,无论是在邑都时的不通人情的固执,还是外门大考时的断然下手,都令邵珩心中对其产生退避三舍之心。
“罢了。”邵珩不过转瞬一想,便压下气闷之意,打起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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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陆济大喝一声,千帆剑剑尖之上凝聚一小团真气,蓄势待发。
陆济等人在地下行了许久,遇到了好几波妖物、鬼物,数人皆接连与敌战斗了几场,神情皆有些疲倦。
然而陆济出声厉喝之后,周子安、上官诚泰乃至于看起来像是受了些许伤的司建弼都立即足下一点,手中各自法器均不约而同亮起,目光警惕。
他们几人也是听到方才那嘹亮短促的鸣叫声后,决定往此间一探,半路上寂静无比,没有再出现任何妖物和敌人。
然而就在刚才,陆济却听见前方黑暗中传来一些窸窸窣窣的奇异声音。
“陆师兄?”周子安皱眉询问。
自陆济受伤回归之后,存微山又遭遇魔门偷袭而弃舟入林,陆济身为弟子当中唯一的筑元弟子,在勉强治好体内伤势后,一力单挑起了照顾师弟师妹的重责,替李沣泰分担了许多压力。
可以说,若无陆济当机立断整合弟子来配合李沣泰应敌,只怕存微山众人此时也无法得保完整。
加之入得这泉漓遗迹以来,虽然一开始遭遇大批的噬金三尾蝎导致与其他人分散,但之后陆济依旧可谓是竭尽全力护卫剩余师弟,不顾周子安劝阻坚持带伤走在最前,承担着最庞大的风险。
虽然周子安与陆济往日不过点头之交,之前也觉得此人于弟子中有些沽名钓誉、极重名声,甚至有些工于心计。
但经此一行后,周子安却对其改观不少。
所以此刻见陆济又尝试独自上前查看,不由有些担忧。
“无妨,虽然有些不对,但我觉得没有危险。”陆济摆了摆手。
话虽如此,但他也并未收回凝聚在千帆剑上的真气,缓缓走了过去。
只见拐角后的黑暗角落之中,有一团黑影在微微晃动着,那窸窸窣窣之声,正是这黑影所发出的。
陆济凑近一看,那黑影分明是一个蜷缩成一团的人,而那窸窸窣窣声正是那人不断地瑟缩发抖所发出的。
随着陆济靠近,他听到那人口中似乎在细语低喃着什么,而且不知为何,陆济觉得眼前这人有些眼熟。
这种强烈的感受驱使着他愈发靠近,陆济眯了眯眼,突然伸手拨开那人面上乱发,在看清其面容后顿时大吃一惊:“水师妹?”
周子安、司建弼和上官诚泰闻言立即围了上来。
这蓬头乱发、衣衫脏乱的女子不是先前那如岸芷汀兰的水芳芷又是何人?
陆济既惊且喜。
喜的是,自南宫北斗三人失去联系后,他一直担忧三人安危,如今见到水芳芷性命无恙,自然心中松了口气。
然而,令他惊疑的是,水芳芷如今的状况却似乎不容乐观,也不知是遭遇了什么,才会令她如今这般。
而南宫北斗与宁青筠却又下落何处,是否安然无恙?
“水师妹,水师妹,你怎么了?”陆济尝试与其说话,然而水芳芷却并无反应,依旧自顾自地将头埋在膝间,似乎很恐惧的样子。
周子安面带疑虑,上前道:“水师姐,你还好么?我是周子安,你不记得我们了么?”
水芳芷似乎有所触动,缓缓抬头,看着围着自己的几人,眼神从浑浊到逐渐清明,颤抖着道:“周……周师弟?”
周子安还未说什么,陆济已面露几分喜色:“师妹,你可还记得我么?”
“记得,你是陆师兄。”水芳芷幽幽道,说完,她那清秀的面上滚下两行泪珠,哽咽道:“师兄……北斗他……呜呜……都是我不好……”
陆济等人心底俱是一沉,涌起不详之感。
“你……你说什么?南宫师弟……他怎么了?”陆济想到南宫昭,想到南宫世家,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抱着一线希望追问道。
“北斗师弟为了救我……被万法门的人害死了……呜呜……都是我的错!都是我……”水芳芷仿佛崩溃了一般大哭道。
陆济身子一晃,似乎牵动了体内未愈的伤势。
周子安脸色难看地急忙扶住他,不死心地再次询问:“南宫……北斗……他……当真?”
回答他的只有水芳芷嘤嘤的哭泣声,周子安心中茫然:那个一直与他互相看不顺眼的家伙,真的就这么死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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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珩半蹲在地上,垂首不语。
黑暗中,宁青筠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也无法从那看似平静的背影中读出他的内心。
但是,她依旧忍不住浑身轻轻颤抖了起来。
邵珩一手柱剑,一手往躺在地上的人鼻下探去,明知对方不可能还有气息,他却依旧要做最后的尝试。
然而,结果没有任何分别。
邵珩目光沉痛,紧紧闭上双眼,伸手将那双眼合上,最终紧紧握成拳。
宁青筠看着地上那人凌乱且沾满淤泥的紫色衣衫,终于不可抑制地捂住嘴,却依旧传出细碎而悲伤的声音。
滚烫的泪珠落下,跌进土壤,消失不见。
这个遗迹之中,存微山终究有弟子永远长眠于此。
第一百零九章 人鬼难测疑心起
宁青筠看着地上那面容模糊的尸体,心乱如麻:“……你,你可看出……师姐是如何……如何遭毒手的么?”
地上那熟悉的紫衣以及被长发遮掩着的惊恐面容,赫然是与南宫北斗一起跌入机关密道而消失无踪、却又出现在陆济等人面前的水芳芷!
邵珩右足重重往地上一点,本就有些破碎的地面顿时龟裂开了一道口子。随着口诀响起,水芳芷的尸体没入地下,被尘土掩埋。
邵珩低声道:“师姐,对不起,师弟此次无法带你回归宗门了。不过,我一定会找出杀害你的人,替你报仇!待得来日,我再带你回去。”
“走!”邵珩伸手在水芳芷的埋骨之处打下印记,同时简单地布置了一个法阵,隔绝着这周围无处不在的阴冷气息。
邵珩握住天机剑,眼中迸射着冷意道:“尸体尚有余温,凶手不会离得太远!其他的,路上说。”
宁青筠没有他言,默默跟在邵珩身后。
“师姐失踪之前已有些神智不清,但当时与北斗纠缠时可以看出,她仍然有一定的自保能力。”邵珩语气依旧有些沉重,但还是冷静道:
“行凶之人虽然故弄玄虚,在……在师姐身上留下了许多伤口,但是……我简单看了下,却都没有伤在要害,甚至许多伤口或许是师姐自己造成的。师姐死前表情似乎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似乎是被什么刺激到了一般,而且……你方才可曾看见师姐的仙剑碎玉?”
“什么?”宁青筠听到最后一句呆了一呆。
“师姐与北斗争执时,碎玉仙剑依旧伴随在师姐身侧,然而……方才却毫无踪迹。”邵珩冷冷道:“师姐……分明是被碎玉仙剑所伤。”
“怎么可能?”宁青筠脱口而出,话出口后自己却又是一怔:水师姐身上无致命伤口,死时表情显示受到了极大的刺激,而碎玉仙剑本就是音波攻击类的仙剑,专攻敌人神魂,眼下又毫无踪影。
这些种种,都表明邵珩所言不无道理。
“可是!你可知晓,碎玉仙剑早已伴随师姐多年,就如天机剑之于你、赤霄红鲤之于我一般,可谓是血脉相连,定然是已经过师姐多年祭炼而得。若说水师姐神智不清情况下碎玉被夺倒还有可能,但是碎玉仙剑又如何可能反过来听从敌人的指令而杀害师姐呢?”
漆黑之中,宁青筠不信地反驳道,但是不知为何,她却觉得身上有些发冷。
邵珩的声音在空旷的通道中响起,带着几分肃杀以及凝重:“你说的不完全对……你可别忘记了,再未得剑胚祭炼之前,就算我们以己精血为引,法器也未必完全听命于我等。”
“那是需要对方修为远超你我的情况下才有可能发生,而要想进入地下却只有金丹期之下的修士才行!魔道那边也是一样。师姐比我们早入门多年,就算是凝胎期的修士也不可能做到反过来以师姐自己的法器杀了她。”
“你说的不错。”邵珩一字一句道:“或许是我多心……但是,若有人能压制自己的修为进入此地呢?”
宁青筠脸色发白:“若真有人如此行动,那么就算是压制后的修为……水师姐也绝不会是其对手,更何况,水师姐之前已然受了刺激。”
“这种能骗过你们所谓的上古法阵的秘法……既不多也不少……但我猜想,各大门派之中应多少都有类似术法。”
“各大门派?你……你在怀疑正道当中……”宁青筠愈发吃惊了。
邵珩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心中忽然想到:若是毓儿在此,只怕立即猜出他的想法了。
不过他面上不显,继续道:“你没有发觉,这次我们出山以来遇到的一系列事件,有些不太对劲么?”
开鼎丹会过程中突如其来的劫持索丹,掀开了魔道五宗隐秘行动的序幕;返程途中接二连三地遇袭,被逼迫进入泉漓湖周围森林,最终却竟然遇到偷偷盘踞在此的其余魔门之人;突然出现的上古法阵以及其下闻所未闻的地下遗迹,神祇遗宝的传闻。
看起来似乎并无异样,然而邵珩却觉得其中有些事情太过巧合。
只是,现在他对先前宁青筠他们在外界所发生的一切并未亲眼目睹,此时自然无法理出头绪。
“发现魔门目的的人是雷鸣寺的明格大师。明格大师是德高望重的前辈,虽然只有金丹修为,但其声望也不低于许多元婴前辈。你……你难道还会怀疑他么?”
邵珩眉头微微锁起道:“我没有怀疑明格大师,我只是说……我觉得有许多不对劲的地方……”
这时,邵珩听到前方传来打斗的声音,神情顿时一变。
他迅速低声对宁青筠说了一句话后,立即隐去身形,朝声音来处移动。
宁青筠闻言眼神一闪,睫毛如蝴蝶翅膀一般微微一煽,也收敛气息,紧紧跟随在邵珩身后。
随着邵珩两人的迅速靠近,前方那打斗声愈发明显,甚至有传来些呵斥和怒骂之声。
而邵珩此时仔细一辨别,立即听出前方那时不时破风般的呼啸声极似剑修御使飞剑的声音。
“是他们!”邵珩听到其中两名男子的声音,心底暗道。
前方是一处相对通道而言大上许多的地段,就如人之骨节一般,且地上并无砖石,少有人为建造的痕迹,倒更像是天然形成的溶洞。
顶端还有几根倒垂着的细长钟乳,时不时滴落一些浅白色水滴,却被此地剧烈厮杀的气机扯散,化作雾状消散于空中。
“妖人受死!”一个年轻人大怒厉喝,手中仙剑闪耀着锋锐的寒芒,身上气势亦如剑锋,却又带着几分稚嫩。
他不知为何显然已是怒极,仙剑于他手中突然飞速盘旋旋转着,只见他手指连点,红色仙剑急速旋转成一轮红日,急速飞向敌人头顶上空。
剑气随着仙剑如磨盘一般的旋转飞出,若直接迎上此仙剑,只怕无论以何种法器抵御,都会被其高速切割成无数碎片。
年轻人或许是先前受了伤,又或许当前还无法完全驾驭此招。
出手之后,脸色霎时有些苍白,额上也明显有汗珠落下,就是身躯也有些许不稳,竟好像是竭尽全力在控制空中飞剑一般。
敌人显然相对老辣一些,自然看出不能硬接此招,却也看出对方声势好大下的后继无力。
“呵呵,还以为有多大能耐,也不过如此嘛。”嘲讽的声音撞在周围石壁之上,再投射回来,发出空洞的回音,响在宗飞云耳边,令其本就因努力控制飞剑而涨红的脸愈发通红。
“哼!”宗飞云不远处正与另外几个敌人争斗的男子闻言冷哼一声,下一瞬,一柄长剑如一条黄色的巨龙从溶洞内腾起,如狂风过境一般掀起无数碎石,狠狠砸向先前出言嘲讽之人。
那人脸色微变,急速凝聚真气放出一道法器抵挡在身前,以千钧一发之际挡住了那道剑气。
剑气挡住了,人却被狠狠击飞到了身后石壁之上,一路还撞断了两根倒垂的钟乳。
“朱师兄!当心!”宗飞云见师兄相助自己,脸上并未露出喜色,反倒显得有些慌张。
果然,朱子昂本就同时在应对的两个敌人没有放过方才对方一瞬间出手的间隙,同时出手偷袭。
先是,朱子昂脚下疯狂地长出无数黑色藤蔓,将他紧紧缠住。而那藤蔓之上生着的无数倒刺,毫无意外地狠狠扎入了他的小腿,顿时扎出了无数血洞,令其顿时难以移动。
同时,一个巨大的三角棱一闪而过,那尖锐无比的一端正毫不留情地刺向朱子昂胸口。
朱子昂一时气盛,正处于招式之间的空档,而眼前两人又确实十分阴毒,竟一时难以避免。
眼看就要没入他的胸膛,将之开膛破腹之际,不远处一道破风声呼啸而来,如黑暗中的一条影子,又似有惊雷咆哮在朱子昂的耳侧。
“铛”的一声巨响,金铁切割的尖锐之声划过空中,与之而来的是一个凄厉且愤怒的声音:“什么人?竟敢毁我法器!”
朱子昂眼前只觉火光一闪,再看时,那本要刺入自己胸膛的三角棱已经被齐齐切去一截,在空中摇摇欲坠地飞回主人手中。
而同时,朱子昂觉得脚下一灼,那些纠缠在自己小腿之上的黑色藤蔓纷纷仿佛遇到克星一般急速缩回倒刺,逃难一般地想要钻回地底。
朱子昂无心多想,在行动自由的瞬间就一个起落纵身离开了原地。
果然,在他离开原地的同时,那地面上腾起一片火舌,将那些黑色藤蔓纷纷吞没,流出无数令人作呕的黑水,又在高温中蒸发消逝得一滴不剩。
“是你们!”宗飞云看清来人面容后惊呼一声。
就是朱子昂也有些惊讶,不过随即脸色沉了下去。
方才出手的,正是刚刚赶到此地的邵珩和宁青筠两人。
第一百一十章 狭路相逢
敌人也同样看清了方才赶到之人后,其中一个有些沙哑的男声响起:“不错,又来两个送死的。”
邵珩还未出言,敌人内部当中却有人先嚷嚷了起来:“妈的,钟冰你说的容易,你怎么不不出手?躲在老子身后藏头露尾的,只知道说大话!”
说话那人满脸胡渣,脸上有数道疤痕遍布整张面孔,此刻正狰狞地死死盯住邵珩道:“小子,你敢毁我法器,我定要将你的骨头捏成粉碎!”
邵珩先前匆忙出手,未来得及辨别是何敌人,此时方知晓为何敌人明明数量上与朱子昂一行人相同,俱是四人,却陷入被动之中。
除了朱子昂、宗飞云两人外,另有一名玉虚山弟子和一名钟柳派弟子躺在地上,不知生死。
另外,或许是朱子昂手中仙剑剑辉的缘故,邵珩察觉到朱子昂的脸色似乎有些微微发黑。
邵珩将目光挪向敌人当中一怪人,立即心中有几分明悟。
那怪人面目看不出男女,因为他脸上布满了各种暗黑色树皮一般的纹路。这些倒也罢了,然而,那怪人的四肢却不是普通手脚形状,而是由无数黑色藤蔓交织缠绕在一起所形成。
那根根藤蔓宛若蛇一般灵活的在空中轻轻摇动着,细小尖锐的叶片形成一排排细密的齿状,伴随着无数倒刺,显然若被其缠住的滋味十分不好受。
“你们可当心,那个妖人是天妖谷的,本体不知道是什么东西,那些藤蔓上倒刺含毒,会使人昏迷。就是他的突袭令武师弟和钟柳派的黄师弟受了伤。”宗飞云见邵珩看向那个怪人,怕他不知轻重忙道。
随后宗飞云转头看着朱子昂,焦急道:“朱师兄?你怎么样?”
朱子昂那双摄人的桃花眼中闪过微微愠色,脸色虽然不佳,声音倒还中气:“无妨。”
宗飞云关心则乱,邵珩已察觉地上昏迷的两人因是中毒所致,加上朱子昂脸色不对,猜到是方才被那黑色藤蔓攻击时中的毒。
不过,此毒显然并非见血封喉之剧毒,朱子昂修为早就可达筑元期,不过是自己压制境界不予突破罢了。
论体内真气浑厚,此间只怕也就于睡梦中突破、胸中藏纳七九六十三口真气的邵珩可与之匹敌一二,朱子昂自然能稍许自行压制体内毒性而不致于陷入昏迷。
不过,此毒虽不是第一时间致命,却也无法压制太久。并且,朱子昂需耗费真气来压制体内毒性不再蔓延,其战力自然失去大半,而他若频繁动用真气御敌,亦会加速毒素于体内蔓延的速度。
那个被宗飞云如临大敌的怪人此刻正怨毒地盯着宁青筠,其“左手”末端上的藤蔓处有几处明显的焦枯之状,显然是方才被宁青筠攻击所致。
那个如秋蕙披霜般绝美的女子正漠然地看着虚空中某处,手中火红色的长鞭时而伸得笔直,时而柔软盘旋,一条燃烧着赤色火焰的赤霄金背鲤正在佳人身侧摇首摆尾。
那烈烈火光印衬在宁青筠如雪的肌肤上,就如替美人上了胭脂一般,于清冷中平添七分艳丽。无论是那疤痕脸还是怪人,抑或是黑暗中最先出声之人,都仿佛轻抽了口气。
那个被朱子昂一招“盘龙吐翠”击飞出去的人将将站起,看见了宁青筠之后更是脚下一软,随后眼中冒出淫光道:“妙极、妙极!钟冰你说的不对,这般可人儿我可舍不得让她死。还是杀了这些乳臭未干的小子们,也好让我任老七尝尝这冰山美人的滋味!哈哈哈!”
话音一落,任老七眼前闪过一道刺眼的金红色光芒,一股灼烈的气息瞬间扑倒眼前。
任老七本被朱子昂击中,加上色欲熏心,反应慢了不止一拍。待他意识到不对时,那头巨大的火红色金背鲤已经近在眼前,巨口之中凝聚着一团气机爆裂的火光,随时可能砸在他的脸上。
不过,一直紧紧以怨毒目光盯着宁青筠的那个怪人自然没有漏过她的出手。
眼见任老七竟呆在原地没有任何应对之法的样子,立即“嘿”了一声,出手放出一连串黑色藤蔓,瞬间卷住任老七的双脚将之拖离那赤霄金背鲤的攻击范围之外。
危机过后,任老七方觉后背汗湿了一片,就连双腿也有些微微发颤。
这任老七本就是胆小之辈,而赤霄金背鲤生前乃是化丹期的灵兽,就算此刻只余其精魄,但其身上散发的高阶威势依然如巨山涛海一般,令心志不坚者难以承受。
“鼠胆之辈。”宁青筠冷笑一声,将赤霄金背鲤的精魄唤回身侧。
那巨大的精魄宛若透明的美丽琥珀,穿梭在她的身侧,淌出丝丝缕缕、火红色的流光。
任老七光注意了宁青筠的美色,完全忽视了美丽下的危险,一时竟被这修行后辈生生打了脸,不由恼羞成怒:“你这个……”
“闭嘴!”满脸疤痕的魁梧男子早就有些不耐烦,鄙夷道:“丢人现眼!”
任老七没想到自己同伴竟也不给自己脸面,后面的话均被生生卡在喉咙之中,就算想说什么却也已被那魁梧男子截过了话头。
“小子,报上名来。你潘爷爷我不杀无名之辈。”
那疤脸男子名潘庄,虽是天妖谷之人,却不是纯粹的妖族,身上有一半人族血统,却比许多妖类更加残暴。
因血统原因,潘庄既不容于世人,也无法融入妖族,导致此人性情乖张暴烈,最喜以自家法器将敌人开膛破肚之后仍留对方一命,再亲手将其全身上下的每一根骨头尽数捏碎,以观赏敌人痛苦为乐。
那三棱锥陪伴潘庄多年,其上也不知沾染了多少人族、妖族的鲜血,今日却被邵珩一剑毁去大半,其上灵性顿失,也不知需要多少年的潜心祭炼方可恢复原貌。
又如何不让他对突然出现打断他杀人乐趣且毁他法器的邵珩恨之入骨?
不过,潘庄此人虽然看似粗犷,实际上亦非鲁莽之辈。
邵珩携剑而出,一剑破开三棱锥法器,他便知晓此人修为明显不亚于方才可以一敌二的朱子昂。
且又是剑修,只怕是存微山的弟子。
潘庄故意出言相机,便是想稍稍拖延时间,好乘机观察一番,待其松懈之时出手偷袭,以报毁器之仇。
然而,令潘庄有些心紧的是,眼前这个年轻人分明与宗飞云年纪相仿,却不似宗那般青涩。
无论是自出现时拿捏得极为精准的惊艳一剑,还是此时移动过程中的每一步,竟都毫无破绽。
那柄令潘庄有些畏惧的墨色仙剑悬浮在邵珩右手双指之旁,轻轻旋转着,那时不时微微抬起的剑尖所点之处,竟俱是潘庄己方站位中的漏洞所在!
就在潘庄额上微微有些汗意,生出几分退却之心时,邵珩平静的声音突然响起:“缚地毒阴藤所化的精怪?倒是稀奇。”
此言一出,宗飞云和宁青筠俱是一楞,而朱子昂却心中一松,冷笑道:“我还以为是什么东西,原来不过是烂泥地里长出的枯枝烂草。”
缚地毒阴藤,长于毒沼之中,起先是汲取毒沼内各种阴秽之物为生,待长成后会主动攻击过往妖兽人类,以活物的神魂力量作为养料维系生长。
被缚地毒阴藤杀死的一切生灵神魂,都只能永远被困于毒沼之内,直到魂魄力量也被缚地毒阴藤消耗完毕,于世间灰飞烟灭。
其藤蔓中的毒性皆来自于毒沼之中的各种毒物,除非生长自同一沼泽内,否则不会有两根缚地毒阴藤拥有相同的毒性。
但是,若中了缚地毒阴藤之毒后,要想解毒却也不难。
这类长于阴湿之地的植物自然畏惧灵火,方才宁青筠以赤霄红鲤替朱子昂解围便误打误撞克制了那怪人的攻击。
而解毒之法便是将施毒的缚地毒阴藤以灵火灼烧,取其灼烧后灰烬中无法烧毁的晶石服下即可对症。
邵珩先前于存微山藏书阁中也不是全在抄写剑经,有时亦会翻阅其他典籍,曾于书上看到过缚地毒阴藤的介绍,也知晓草木化精怪乃至还修有大半人形的艰难,故而才言“稀奇”。
那怪人正是缚地毒阴藤所化的精怪,乃是得了某位藤妖前辈点拨方能化作这般形貌,加入了天妖谷,并自己取了个“傅阴”的名字。
傅阴被邵珩一语道破真身是何物后,原本在空中挥舞着的枝叶顿了一顿,终于将那怨毒的目光从宁青筠身上转移开,投在了邵珩脸上。
“你……找……死……”傅阴声音就如枯木摩擦一般,语气断断续续,显然不太流畅。
“废话少说,再来两人又如何?他们能打的也就三人,迅速动手解决好去找那宝贝!”如影子般潜伏在角落中的钟冰再次开口,说话的同时身体化作一道影子般,杀向神情紧张的宗飞云。
朱子昂心中大怒:“什么叫能打的就三人,竟然敢小瞧于我?”当即二话不说御使太合剑挡在宗飞云之前,剑意喷涌而出,如风起云涌般朝钟冰围去。
邵珩心知必须先行拿下傅阴,好替朱子昂以及地上昏迷的两人解毒。
天机剑方一动,就闻一道劲风从左前方袭来。
“小子,你的对手是你潘爷爷我!”一个巨大的黑影似开山碎石一般朝邵珩砸下!
第一百一十一章 异动再现
“我去对付那个精怪。”邵珩耳边传来宁青筠的声音,余光也看见赤霄红鲤光芒怒放,化作一条火龙咆哮而去。
而宗飞云也不甘示弱重新与任老七战成一团。
邵珩定了定心,不慌不忙地脚下一动,不仅躲开了潘庄的攻击,更是绕到其身后方位,天机剑如寒冬黎明天边划破天际的暗光,悠悠然却又风驰电掣地飞出。
潘庄见眼前人影一闪时就心生警惕,感觉到身后剑气惊人,想到邵珩那飞剑之利,同样不敢硬接,就欲闪开。
哪知到底小觑了存微剑术,剑体明明离自己还有几分距离,然而剑风亦如钢刀般险险划过自己脖颈,潘庄有些狼狈的错身避开,方将一颗心安回心房中,却觉得脖子处有些刺痛。
他下意识探手摸了一把,果不其然触碰到一片带着腥味的湿漉。
潘庄怒极之下大吼一声,身上衣衫尽数破碎,露出虬起的粗壮肌肉,如一条条巨龙潜伏在那肌肤之下。
邵珩眼见潘庄身上气机不对,突然间妖气陡然大盛,心中觉得奇怪。
下一刻,潘庄身躯突然生生拔高了几分,整个人看起来愈发高壮,更甚者皮肤表面也出现许多细密的绒毛。
伴随着他出现在嘴边的獠牙和巨掌间如利刃般的指甲,潘庄整个人形貌大变,看起来宛若一只颇似人形的怪兽。
这等样貌,令人想起过去此人那喜欢将敌人生生捏碎每一根骨头的癖好,便不寒而栗。
潘庄阴冷一笑,只随意一挥手,那巨爪就发出尖利的破空声狠狠拍下。
一时间地动山摇,在场的其余人皆受到了影响。
傅阴乘机放出无数缚地毒阴藤的藤蔓,如野草蔓生般疯狂地从裂开的地面中窜出,又像捕食的猎人般四处游走寻觅着猎物。
邵珩早有准备,身上衣袂翻飞,足下一错就避开了脚下的攻击。
他手边的天机剑顿了顿,还未出手,就见地面上“唰”的燃起无数火焰,将此处照射的分毫可见。
熊熊火焰之中,宁青筠从中轻摇而出,如踏着重重焰波,恍若浴火重生的凤凰。
这般灵火俱是宁青筠借赤霄红鲤施展而出,自是随她心意而动,既可伤敌,又可护住己方众人,瞬间就将傅阴的手段克制了大半。
只不过她修为尚浅,远不如已是筑元期的傅阴,仅凭自己火元之体和赤霄红鲤暂时压制罢了。
朱子昂、宗飞云自然也心知这点,当即竭力攻击眼前敌人,以求速战速决。
邵珩面对的潘庄亦是筑元期,更兼半人半妖之体。
潘庄露出其妖族面貌后,身体坚硬宛若青钢,力可拔山河,甚至其行动速度都飙升了数倍,竟与施展《踏月摘星步》的邵珩不相上下。
邵珩只方才露出些许犹豫,就被其穷追猛打。
不过,邵珩屡次与金丹期修士对敌,体内真气又比同辈充沛,这潘庄也不过匹夫之勇,加之此地虽然比其他地方宽阔,但如今却也挤着将近十人在此斗法,又有多少地方让潘庄腾挪转身呢?
邵珩心知这点,丝毫不惧那若落在身上会令自己骨折粉碎的拳头,灵巧地紧紧贴着潘庄后背,掌中紫蓝色电弧“噼里啪啦”的闪烁着,只虚虚一引,天机剑上也同样闪耀着弧光。
眼角瞥见这似曾相识一幕的朱子昂一口气堵在胸口,手中太合剑的攻势愈发凌厉。
那个被称呼为“钟冰”的男子就如黑暗中的夜枭,行若鬼魅,如一条漆黑的蛇影盘旋在朱子昂身周,似惧怕他太合剑的威力,又似惧怕他身上那如秋风扫落叶般的剑意,不敢太过靠近。
然而,朱子昂却也同样无法追踪到这个人的真正踪影所在,太合剑每每刺出皆落在空处,揪不住一片衣角。
朱子昂心下气闷,也不知是体内毒性作祟还是其他。
他心知自己方才已种了那妖人藤蔓中的毒,如今真气的绝大多数都在抑制体内毒素,剑术上亦因真气不畅而难以和平日里相提并论。
时间拖的越久,他朱子昂的处境就越糟糕。
然而,明知对方有拖延时间的嫌疑,他却也一时无法想到如何快速制住对方。
突然,朱子昂桃花眼中闪过一道冰测测的寒芒,手中太合剑剑势突然加快,直如追风驰骋紧紧死咬着那人。
磅礴的真气汹涌而出,朱子昂身上气机陡然便厉,其身旁宁青筠施展出的熊熊烈火竟也如被狂风吹过一般,骤然压低了火舌。
宗飞云见状心底焦急,心道:“糟糕,朱师兄如此岂不是耗费真气,甚至加速体内毒性蔓延么?”
但是想到平日朱子昂行事,又见旁边邵珩只往朱子昂处轻轻一瞥就转移开了目光,宗飞云也强压下不安。
看着眼前一脸猥琐的任老七,憋足了气的宗飞云御剑一剑又一剑的攻击着敌人。
若说是玉虚山的剑招,倒不如是他宗飞云狂怒之下的发泄。
另一面,潘庄察觉到邵珩动作,便猜到对方意图,拖着长长的利爪旋风般转身,同时口中发出一种不似人类的咆哮,直冲邵珩而去。
那咆哮声入耳,几乎如无数惊雷炸响在耳旁一般,邵珩一瞬间感觉心猛然漏跳了几拍。
那短短一瞬中,杀意、愤怒、憎恨……无数负面情绪纷纷涌入邵珩脑海,就如他前几日得知父母、族人之死另有幕后凶手时的心境一般。
然而,与之前不同的是,没有那般痛彻心扉的绞痛在心中蔓延。
邵珩在那股杀意涌进眼中前,就已然警醒了过来,与此同时,他的怀中和背后各有一冷一热两股奇异的能量涌入四肢百骸,汇入泥丸宫内。
明明怒极,但脑中却一片清明。
那硕大如钢般的拳头已然在眼前,邵珩本可以闪开,但他没有。
相反,他反手握住天机剑,眼中闪过如寒冬般的冷意,手臂与剑似乎化做一体,在火光映照下只余下一抹残影。
紫蓝色的弧光似乎跃动着神秘而绚丽的舞姿,墨色仙剑一如既往地斩下,伴随着浩瀚如星海般博大剑意,还未欺近潘庄躯体就已然破开了那如钢铁般坚硬的躯体。
鲜血溅射而出,潘庄不可置信地看着断落的手臂,发出惨烈的嚎叫。
然而,筑元期的潘庄并不是断落一臂就可以掉以轻心的。
邵珩方才能一剑斩断潘庄手臂,依仗的是对方对自己几次三番的轻视,和对自己肉身的过于自信。
之后若还想如法炮制却是不能了。
宁青筠体内真气随着时间的流逝在一点一滴的枯竭,不过她依旧竭力保持着平静,应对着傅阴的攻击。
傅阴虽是缚地毒阴藤这类草木所化的精怪,但他也知晓自身弱点,又如何不会有相关的应对措施?
只见其身上闪动着蓝汪汪的一片光芒,似水属法宝所放,护住自身要害。
因宁青筠的缘故,他也暂时无法增援其他人,却没有丝毫停顿地直接以自身法力攻击着这个红炎中的女子。
宁青筠虽有赤霄金背鲤的精魄相助,护住自身。
但是精魄固然强大,可是如今困守于灵器之中,其威力到底与灵器主人法力息息相关。
宁青筠为了让其余三人可专心应敌,多次大范围的施展火元法术,体内真气亦渐渐衰竭。
虽然她面上没有丝毫显露,但那晃动的愈发厉害的赤焰和渐渐弱下去的火舌,依旧令活了不知到多少年岁的傅阴看出端倪。
终于,在傅阴的又一次术法攻击之下,伴随着一股刺鼻毒液如箭般射出,那原本如琥珀般晶莹的赤霄金背鲤的精魄哀鸣一声,身上鲜艳的光华微微黯淡,无力地缩小钻回了赤霄红鲤之中。
伴随着火光消失,宁青筠脸色惨白,一时间在原地摇摇欲坠。
傅阴“桀桀”笑着,似乎终于扬眉吐气了一般。
因他自己丑陋,便憎恨世间的一切美好之物。
如宁青筠这般不似人间能有的美丽,更是傅阴最为痛恨之物,哪怕对方是个女子。
对他傅阴而言,男女之分只是相貌,根本没有正常人的思想。
就在他决定立即了结这个女子性命之时,突然四肢百骸骤然一痛,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身体表面灼烧了起来。
他惊恐地转动着干枯的眼珠,却发觉自己的躯体似乎在不断的卷曲、缩小,就如植物在烈火中焚烧一般,甚至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一道墨色剑光从天落下,傅阴艰难地移动着想要躲开,却感觉到身体被撕裂开的巨大疼痛。
他留于世间的最后一眼,是那墨色剑光后,那个令他憎恶的女子嘴角牵起的一丝弧度。
“多么丑陋和讨厌的笑容啊……”傅阴想着,随后身体在无声无息之中化为了灰烬。
邵珩微微吸了口气,压下体内因猛然调动真气而引起的悸动,眼神不偏不倚,没有丝毫停顿地再次一剑刺出,如划过长夜的流星,转瞬而逝,却再次出现在潘庄双眉之间。
眼见邵珩即可再次斩杀一人时,所有人都突然觉得有一股灼热气息从心田燃起,伴随着短促而清亮的鸣叫声,先前曾短暂出现过的异样元气波动再次出现。
只是,随之而来的地动山摇,却令众人头顶石壁突然崩塌。
场面顿时一乱。
第一百一十二章 何去何从疑心布
碎石激荡之中,角落处阴影处未曾动弹的两人令邵珩心中一个激灵。
杀潘庄不过是举手投足之间的事,他甚至可以看见潘庄那急剧紧缩如针的瞳孔中显露的出临死前的惊恐。
天机剑剑尖挑破了潘庄的肌肤,清晰的刺痛感和对死亡的恐惧令潘庄不由自主大喊了起来。眼前这个年轻人明明修为还是养气期,却屡屡给予他一种只有在面对长老时才能感受到的压力。然而,下一瞬,那张清俊非凡却冷峻如霜的面容却消失在他眼前。
随着地动越来越剧烈,这处不算特别宽敞的地段上方石块一块接一块的砸下,潘庄感受到了眉心的疼痛,然而死亡却没有降临。
混乱中,潘庄看着剩余任老七被宗飞云和宁青筠合力斩落剑下,而钟冰则侥幸从朱子昂布下的圈套中勉强脱身。
两人于碎石间隙间匆匆一瞥,已明了各自内心,立即不顾头顶落石一头扎入远处黑洞之中。
宁青筠微微喘息,她此前真气消耗过多,此刻手足都有些发软,只能松松握住赤霄红鲤,却躲避不了头顶落石。
幸好她身边宗飞云举剑护住两人,并与脸色愈发难看的朱子昂汇合在一处。
“邵珩呢?”宁青筠眼见周围不见第四个人影,心中一急脱口而出。
“我在这里。”角落处传来熟悉的声音,宁青筠定睛看去,才觉方才有些热切,不由面上发烧。
好在环境昏暗,邵珩与其他两人并未察觉有什么,宁青筠方缓了口气。
邵珩一左一右提着两人,提气纵身而来,小心放下昏迷的两人。
“可惜跑了两个。”朱子昂冷声道。
虽然朱子昂刻意强撑,但邵珩还是从他声音中听出了几分中气不足。显然,中毒之后又与人斗法的朱子昂此时已有几分勉强。
“好在邵师兄杀死了那个怪人,那人身上一定有解毒之药。”宗飞云语气虽然松了,但神情还有些紧张,生怕那解药随着怪人死去而没有着落。
所以,宗飞云自己也没发觉,他不知不觉中对邵珩的称呼发生了转变。
朱子昂听到后,似乎想起了什么,眸色愈发冷了。
“缚地毒阴藤中毒性的解药就是其躯体燃烧成灰烬后所形成的晶石,我方才已经取了一些。”
邵珩已着手替昏迷的两人送服解药,一边回答宗飞云的问题并道:“朱师兄,你也抓紧服下,毒性留于体内过久,到底损身。”
朱子昂虽然心里有些别扭,脸上却浮起一缕似有若无的笑意,伸手接过了那一块漆黑的晶石:“多谢。”
那怪人长相恶心,但经火焚烧之后所残留的晶石却晶莹剔透,颇具灵性。触手起先滚烫,后又冰凉,明明是坚硬之物,入口后却立即化开,流入腹中。
朱子昂微微闭目调息,运转功法之后,不一会就将足部的毒性尽数排出。
昏迷的两人中毒时间较久,修为又远低于朱子昂,邵珩替他们解毒之后,两人并为立即醒来,但面上原本萦绕不散的黑气到底消失了。
“幸好你们赶到,否则……否则当真是危急了。”宗飞云见自家师弟终于无恙,长长的出了一口气道。
朱子昂面色不变,同样含笑道:“飞云说的不错。不过,先前并未见邵师弟与贵派师叔在一块,如今怎么也出现在此?”
邵珩听出其中几分机锋,看了朱子昂一眼,却见对方一脸诚恳,似乎只是如寒喧般的发问。不过,他被掳走之事并未外传,而一路所经历种种事关重大,自然也不是一时半会可解释给别派弟子听的,故而邵珩只随意地摇了摇头:“说来有些曲折,还是之后再与二位解释。那两人虽然暂时退却,但也不知道附近是否还有其他魔道中人在。我们方才打斗所引发的动静不小,为安全起见,还是带上这两位师弟先换一个地方,再做打算。”
朱子昂见邵珩岔开话题,心中不快,更增添几分怀疑:“此处地下遗迹由上层法阵保护,邵珩分明是从另一个入口进入的。莫非存微山早觉知晓此地之谜,派弟子先行探查?”
想到这里,朱子昂眼神冷了下去。
宗飞云虽然年轻,但他对自己师兄到底有些了解,立即也感觉到师兄有些不对。他怕师兄如在宗门内一样任意妄为,与邵珩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对上,连忙在朱子昂开口之前道:“不错,我们先换个地方吧。我看这位师妹真气消耗也不小,赶紧离开此地再商量后续。”
宁青筠心里本想说她没事,但忽然想起这是邵珩的提议,方才道:“走吧。”
如此,朱子昂心底有什么话也都暂时压下,四人扶着刚刚醒转但是尚未恢复气力的两个年轻师弟择了一处较为干燥之地,让他们和宁青筠休养。
“多谢邵师兄!”玉虚山的武青和钟柳派的黄士慕恢复后得知前后缘由,便立即冲邵珩拱手行谢。
“两位师弟不必如此,玄门十宗同气连枝,更何况我也不过是微末之力,两位还是要谢朱师兄与宗师弟。若非他们豁出性命相护,只怕就算我到了也是无能为力。”
武青和黄士慕听到邵珩的话,立即又向朱子昂和宗飞云,却被宗飞云连连摆手挡住。
宗飞云说:“别别别,不讲这些婆婆妈妈的。眼下应该如何是好?这里道路复杂的很,不过之前两次那奇异的元气波动方向却也指明了,只是不知那边是何情景。”说到最后,邵珩从宗飞云话语中听出几分隐隐激动,显然对那所谓的古神遗宝十分感兴趣。
邵珩心底疑虑仍存,若不是眼下萧毓毫无踪影,南宫北斗也不知去向,而杀害水芳芷的人也依旧没有寻到,按他所想应立即离开这是非之地。
纵然有遗宝诱惑巨大,但邵珩怀疑这汇聚正魔双方的泉漓湖所有风云诡谲皆是由人一手策划,只是不知到底目的为何罢了。
邵珩隐隐猜想,只怕这就是宫千幻曾无意透漏的那个神秘组织的手笔。
他想到这里道:“我不知你们是何想法,但我建议诸位尽快寻找出入离开此地。”
“为何?”宗飞云讶异问。
朱子昂脸上笑意浮起,似乎若有所悟,那双桃花眼中闪烁不定,有一种隐隐不屑。
其他的原因,邵珩自然无法过多赘述,便将先前看见的一整间人骨之事提了一提:“我观此地机关重重,又有许多鬼物,实在是不像神衹遗迹所在。上古神祇之传闻我知晓的不多,但想来不应是这般嗜杀之性,会将如此多的生命葬送于此。”
听完邵珩的话,众人脸上都有些难看。
“你也只是猜测,然而此次是诸派师长共同决议让我们进入此地,或探查所谓遗宝,或击杀魔门弟子,总而言之是无论魔道中人有何意图,都需我等将之摸清并阻止,如何能就此离去?”
朱子昂轻笑一声道。
他的话明显引起了其他几人的认同,宁青筠心底其实也是如此作想,只是面上依旧不咸不淡,没有一丝波澜。
“师弟似乎仍有些事情未说出口,另外我也想问,方才邵师弟说让我等先想办法离去,那么师弟自己似乎并未算在其内,却不知是何原因?”若说方才只是寻常询问,朱子昂如今这话却有诛心之嫌。
邵珩心中一凛,他已发觉方才还对自己流露十分感激的武青和黄士慕面上已有几分狐疑之色。
就是宗飞云也是面露尴尬,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他本就秉性骄傲之色,也从未替人打过圆场,心中明知是朱子昂故意针对邵珩,但是心底却多少也对邵珩起了一丝怀疑。
“不瞒诸位,我有同门无故陷入机关,更有一人惨死,我尚未寻到他们,暂时不能离开。”
宗飞云忙道:“原来如此。”
“那我等更不能就此离开了,此地既然如此危险,又如何能只让邵师弟和宁师妹独自涉险?”朱子昂笑了笑道。
邵珩心知对方不会听自己的,只心里微微一叹息。而对方那潜藏着和善面下的不信任与敌意,邵珩自然也感受道了。
他虽然不是宗飞云、南宫北斗那般桀骜的性子,但出身贵族,自也有几分傲气,当下也不再解释,仍由对方有意无意曲解自己的好意,再不劝什么离开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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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 黑暗中的影子(上)
“既然朱师兄如此有心,之后就劳烦了。”邵珩语气平静,但唯有熟悉之人才会察觉到他话中的疏离之意。
邵珩与水芳芷并不相熟,然而想到方才那原本清秀的女子惨死的样子,却时不时浮现在他脑海之中。
他无心与朱子昂等人纠缠。
出言劝对方离去也只是出于好心,既然对方反过来猜疑自己,邵珩也不愿浪费时间再多说什么。
萧毓和南宫北斗始终无踪,又失去了追踪的方向,唯一令邵珩心安的也只是没有发现他们遭劫难的迹象。
他看向前方漆黑一片的通道,心中奇怪:“先前经过的地方尚有石板铺地,有建筑痕迹。这前方看似是天然形成,但通道却又有开凿迹象。那处气机波动如此剧烈,莫非当真有什么异宝?只是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邵珩正思量之间,听见宗飞云道:“方才你们也都感受到了,西南方向有异动。既然眼下也没其他出路,我们还是抓紧前去一探,莫让魔道中人占了先。”
朱子昂带着几分玩味地看了邵珩一眼,没有说话。
邵珩感知到这点,面上不显,当即点了点头表示也无异议。
朱子昂心中冷笑,似是想起了什么,黑暗中谁也看不清他那双摄人的桃花眼中闪烁着警惕且异样的光芒。
……
“啊!!”女子尖叫声传进陆济的耳内,令他手中剑势顿时缓了一缓。
不过眼前这密密麻麻的鬼物以及那头硕大体型、头生双角的鬼王,令陆济眼神一沉,他沉声道:“周师弟。”说完,千帆剑微微一缓后反倒激发出更为森冷的剑芒,一气出手朝鬼王头顶斩下。
周子安山河扇一抖,十八道风墙应召而出,将这些鬼物拦住。他听到陆济唤自己,也不多问,脚下一错移动到那女子身边,将她护在身后:“水师姐,你且放心。”
那“水芳芷”浑身颤抖,似惊恐到了极点,蜷缩在周子安身后,看着周围这些莹莹绿芒和那凶神恶煞的鬼王,眼神似惶恐不安又似隐藏着什么。
上官诚泰单手持着沉水龙雀,轻轻挥动间剑身与空气摩擦着发出啸声,那沉水龙雀所过之处,所有鬼物纷纷避开。
鬼物数量虽多,但在周子安山河扇下亦不得靠近众人分毫。
陆济旧伤未愈,他们虽然没有如邵珩、宁青筠等克制鬼物的手段,但有上官诚泰和司建弼相助,想要杀死鬼王也只是时间问题。
周子安见情势渐渐得以控制,心中微微松动,自然也没有察觉背后那个抖成一团的女子掩盖在袖子下的手指微微一动,露出一丝玉色的光芒。
黑暗中,有人微赤红着眼,剑若飞霜,如一道冷月般的流光从通道内穿梭而过。
战斗中的陆济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微微侧耳,千帆剑刹那间幻化出无数重影高悬众人头顶。
冷剑闪耀间,周子安皱眉,司建弼愕然,唯独上官诚泰怒喝一声毫无动摇地斩向鬼王头顶。
“铛!”有清越的响声从某处激荡而出,伴随着鬼物的尖啸声,诡异的相合着。
“小心!”有人从黑暗中如风般窜出,利剑毫不犹豫地刺向那个抖动着的女子,剑过处,如冷月寒霜。
……
“当心!”邵珩替武青挡住一只鬼物,将这个有些愣头愣脑的小子推到后头。
邵珩等人一路前进,不知为何却遇上了大批鬼物的攻击,其中甚至有三只鬼王连续阻挡在众人前路之上。
纵然邵珩、宁青筠乃至于钟柳派的黄士慕皆有应对鬼物的手段,但是遭遇几次攻击后,黄士慕随身所存的火属符箓已消耗干净,宁青筠真气亦消耗巨大。
邵珩自己体内真气虽然尚有余足,但眼下这如海浪一般源源不断地扑来的鬼物阴魂,却也不能如先前那般干消耗自己真气。
宗飞云脸上有几分焦急之色:“这样下去不行!”说着,他还顺手发出一道剑气刺透一只阴魂的躯体。
那分明无形无质的阴魂却在剑气穿透后发出惨烈的尖啸声,好像被击中要害一般,随后却被周围的同伴一哄而上,扯成粉碎。
“轰!”两簇火焰各自从宁青筠和黄士慕手中窜起,汇合在一处形成一道火焰之墙,将这些阴魂拦住。
在火墙隔绝下,邵珩等人微微松了口气。
然而,这熊熊火焰只是普通的术法而化,那些只有简单神智的阴魂遵从本能畏惧火焰,却始终在火墙另一头徘徊不去,对骨子里本能对活着的渴望,令他们垂涎着邵珩等人身上的活人阳气。
“看样子,这火墙阻隔也不过是暂时,这些阴魂迟早会冲过来的。”邵珩平复体内真气后道。
“那这么办?”武青脸色难看,他虽是玉虚山内门弟子,但修为尚是引气期,还未达到炼精化炁。
修为有限,按说他本不应随众人下到这等危机重重的地方,但是玉虚山一贯强出头,更何况还有一个事事争先的带队师叔宋正奇。
武青一路上连番遭遇,若无宗飞云保护,他早就死在半路上了。
若说一开始,他对邵珩提出先行离去的提议有所怀疑,此刻也早就动摇了。
果然,看着那熊熊烈火之后铺天盖地的阴魂,武青犹犹豫豫地说:“现在就有这么多阴魂,那个什么异宝的地方只怕更多,不如我们……不如我们想办法换条路走?”
武青本想说“不如我们出去吧”,哪知却身上一寒,似乎有一道锐利的目光死死盯着自己,令他在句尾生生改了口。
然而,改口之后武青心底却腾起后悔,他带着些许狐疑地偷偷看了朱子昂一眼,却见对方目光微垂,桃花眼中平静一片,毫无刚才那锐利眼神。朱子昂脾气一向难以捉摸,于门中地位崇高,武青心中懊悔,但是话已出口只能作罢,只期盼其他人能提出离开的意见。
“这个方向一路走来,所有岔路朱师兄都有进去查看过,尽数是死路,哪有什么其他路?”宗飞云没好气地瞪了武青一眼,心底却猜到这个师弟在想些什么。
“前方那股炽热的能量波动愈发剧烈了。”宁青筠突然轻轻叹息般地说了一句。
她天生火元,只怕是感应到了什么。
邵珩脑海中有什么东西闪过。
“那些阴魂快要冲过来了。”黄士慕脸色有些苍白,不知是惧怕还是先前失血所致。
邵珩摒除脑中杂念,看着眼前对一直没有出声的朱子昂道:“朱师兄,你可能判断前方有多少阴魂?”
站立在宗飞云身后的朱子昂头顶有一块巨石,在火光的投影下,有一大块阴影覆盖在身上。
朱子昂沉默了一会,似乎是在以神识探查前方阴魂,因为所有人看见那些阴魂的躁动愈发明显。
“应不下三百只。”朱子昂声音低沉道。
“嘶!”宗飞云似乎倒吸了口冷气,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剑。
邵珩等人先前遇到的第一波阴魂也不过三四十只。
“宁师妹,可还有力气?”邵珩微微侧头询问。
宁青筠神色清冷:“有,赤霄红鲤尚有一战之力。”
“既如此,劳烦宁师妹先行开路。”
武青双目争圆,有些吃惊道:“什……什么?要冲过去么?”
“唯有一试。”邵珩将天机剑横在胸前,漆黑的剑身上开始缓缓发出吐息般的微光。
不同与先前邵珩以雷电配合剑术攻击鬼物,此刻邵珩左右虚引,背后隐约浮现一幅星空图案,形似鸟状,如振翅怒飞。
天机剑中蕴含的九天神雷已在先前对付那三只鬼王时消耗得差不多了,前方鬼物虽然数量庞大,但都是低级阴魂,所以邵珩便准备以宁青筠的赤霄红鲤开路,以自身《万象幻星诀》中的朱雀虚影杀开一条通道。
邵珩的《万象幻星诀》在场之人都曾见过,只是除了宁青筠外,宗飞云等人并未见识过这个样子的剑意。
先前邵珩身上流露的剑意分明是浩瀚如星辰、变幻似斗转,如今虽然本质未变,表象却有所不同。
苍白色的无形火焰扭曲着天机剑周围的空气,朵朵焰花炸开在空中,似精灵般飞舞。
朱子昂似乎也被眼前景象有所震动,竟半响没有开口。
“它们冲过来了!”黄士慕语气有些焦灼。
那火墙依旧熊熊燃烧着,然而那些最前面的阴魂已被后面蠢蠢欲动的同伴不断地向前推进着。
终于,后面的阴魂似乎按捺不住,不再原地转悠着,纷纷汹涌而来。
当先的几只阴魂被火墙吞没后发出凄厉的叫声,伴随着灼烧产生的“滋滋”声,在此间发出无数回音,汇聚到众人耳中。
而随后越过残余火焰的阴魂还未来得及发出欣喜的叫声,就被迎头而来的灼热一口吞下。
赤霄金背鲤的精魄占据了整个通道,如一枚巨大的火球般燃烧着周围所有空气,一头扎进前方由阴魂组成的汪洋之中。
一道漆黑的影子紧紧跟随,空气中有什么东西在燃烧,有什么东西在消逝,如同雪消。
那幽绿鬼火一点接着一点的熄灭,不用邵珩多说,宗飞云已拉着武青当先踏出脚步,一边挥剑斩杀着四周残余阴魂,一边飞快地冲出。
随后,宁青筠、黄士慕也紧紧跟上。
朱子昂动身前似乎顿了一顿,最终还是同其他人一样。
邵珩凤目一如既往地平静,没有一丝波澜。
第一百一十四章 黑暗中的影子(下)
朱子昂心中依旧想着方才的情景,一种难言的复杂之意涌上心头,如芒在背的感受令他心中涌起七分杀机,只是却仍有三分犹疑。
赤霄红鲤和天机剑破开的通道只是暂时的,并没有指望可凭借邵珩和宁青筠两人就将这上百只阴魂灭杀。
冲过去之后,又会是怎样的情景,没有人知晓。
然而,奇怪的是,这样冒险的一个举动,竟最终没有人反对。
想到这里朱子昂突然心生警惕:“不对!”心念电转之间手中剑将将递出,就要攻击身后的邵珩,哪知前方一道凌厉剑光当先扑面而来,逼迫得他不得不脚下顿了一顿反过来防御此招。
就在他停顿的瞬间,邵珩脚下一错施展《踏月摘星步》从朱子昂身侧跃过,转瞬之间便调换了前后位置。
天机剑从远处化作流光倒飞而回至邵珩手中,随手抖出一团刺目剑花再次将朱子昂逼退几步。
赤霄金背鲤的精魄呈现绚丽的火红色,释放出炽烈的杀机将邵珩周围阴魂一一吞杀。
焰火飞过邵珩的衣角,不沾染一丝烟火,映照着前方数人晦暗不明的脸色,其中尤其宗飞云和武青的神色最为难看。
年轻的武青此刻满面惶然,显然是对其他人针对自家师兄的行动惊讶到了极点,结结巴巴地连一句囫囵话都说不清楚:“宗……宗……宗师……师兄……你……你!”
宗飞云脸色铁青,但面上并无惊讶之色,眼中神色变幻不定,最终归于一种如山岳般的坚定:“那不是朱师兄。”
此言一出,武青脑海一片空白,仿佛依旧沉浸在方才的震撼之中未曾恢复,呆呆地长大嘴巴愕然地将目光在宗飞云和邵珩之间来回几遍。
而黄士慕眼角微抽,却没有其他表示。
武青终于平复了心情,正要继续询问,却突然听见邵珩如临大敌一般地声音响起:“当心!”
先前被邵珩联手宗飞云、宁青筠合力逼迫落在阴魂包围之中的朱子昂已隐没在黑暗之中,邵珩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却也看不清内里情况。
前方阴魂中似有骚动,突然间有一道比这些阴魂更为阴冷的气息迸射而出。
所有阴魂肉眼可见的迅速尖叫着消弭,不,是缩小,好像被什么东西撕扯着一般纷纷被拖进一个地方。
当所有阴魂一扫而空,伴随着身后游荡着的赤霄金背鲤精魄所散发的暖意,那种沁人骨髓的冷意也同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那所有的阴魂消失之处缓缓呈现一只墨绿色的巨大口袋,那口袋吸入最后一只阴魂后便不断地缩小,直到有一只骨节修长却苍白的手握在封口之处。
“虽然这话有点多余,但我还是想问下。”一个迥异于朱子昂的声音从那个身影上传出:“你们是如何发现的?”
宗飞云心潮迭起,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依旧内心惊骇如澎湃大海,此刻眼见真正的朱师兄下落不明,一股气涌上心头,冷声道:“说!你是什么人?朱师兄现在何处?”
那人似乎飞快地抬了抬头,有一道锋锐的目光如剑般朝宗飞云射去。
邵珩心中对此人警惕万分,见状当即微微移动步伐,将宗飞云挡在身后。他本以为此人是敌非友,修为又捉摸不定,听到宗飞云毫不客气的质问定会大怒。
哪知那人好像仅仅只是抬头看了一眼,看见邵珩的动作后便飞快地微垂目光,淡然道:“哦,你的朱师兄,大概是死了吧。”
武青闻言脑中有如被雷劈了一般,心想:若真是如此,宗师兄或许还能逃过一劫,自己必定会沦为掌门狂怒下的牺牲品,顿时手足俱软,几乎差点站不住身子。
就是宗飞云听到这话身躯亦是晃了一晃,随即怒火中烧地呵斥道:“狗贼!”说着就想动手替朱子昂报仇雪恨。
“啪!”的一声鞭响,赤霄红鲤尾尖击打在宗飞云足尖前三寸,将之生生拦下,宁青筠身上衣衫烈烈而舞,如跳跃的火焰。
宗飞云刹住脚怒目看着宁青筠,对方却毫无所觉一般,只将目光同邵珩一样盯着那个陌生人,难以掩饰地流露出恨意和杀机。
宗飞云微微一愣,不知为何脑中怒火仿佛被雪淋过一般,冷静了下来。
邵珩双手虚虚结着术法印记,天机剑在半空中颤抖着剑身,不断地调整着方位,额角有些许冷汗。
对方面目看不清楚,但一双冷锐的眼却如夜幕冰河般闪亮。
他的眼神每投向一处地方,就如激射出一道剑气,幻化出无数剑招,招招致命。
邵珩曾于笑浪山庄之中与真正的朱子昂比试时曾有过类似举动,剑尖微挑,皆是应对对方任何招式下的下意识举动。
因他曾于存微山藏书楼抄书千卷万卷,胸中自有无数沟壑,于同辈之间已是个中翘楚,往往对方尚未真正出招,邵珩已可判断其后手招式所出的方位乃至于更多。
然而此刻,这个假扮朱子昂的人却和邵珩角色相调换了一番。
无论邵珩将天机剑移动在何处,对方那看似随意的一眼所看向的方位,就是自己剑招破绽之处,竟无一例外。
邵珩早就对此人修为有所猜测,然而真正揭开此人假扮朱子昂的面目后,却发觉依旧低估了对方。
这等本事,只怕就是存微山“清”字辈中也不过寥寥数人。
不过,越是如此,邵珩心中反而愈发冷静。
而另一方面,也印证了他先前所猜测的方向。
“宗师弟暂且放心,朱师兄现在或许受伤,但应无性命大碍。”邵珩担心宗飞云分心而特意提了一句。
“哦?何以见得?”那人语气中带着几分了然的讶异。
对方带着调侃以为的询问在邵珩看来不过是猫戏老鼠般的游戏,但是若不给宗飞云解释清楚,只怕他之后战斗中心有旁骛,便草草传音解释道:“你也确认过,之前和魔道中人斗法的的的确确是真正的朱师兄,那么只有后来那个时候对方才有可能趁乱将受伤中毒的朱师兄替换掉。”
宗飞云心中微安,他匆匆回想了一下前后察觉此人言行与真正的朱师兄有所不对的时间的确就是那段时候。
当时所谓异宝突然产生异象导致地动发生坍塌,混乱仅仅只有一瞬。
宗飞云护住当时真气耗尽的宁青筠时,周围本不应有人,但明明在另外一个方位的、中间隔离着邵珩的朱师兄却第一时间出现在他们周围。
想来就是那时,中毒受伤的朱师兄已然气力暂失,并未移动过去,而假的朱师兄则趁机出现。
“哦,当时如此混乱,也被你们发现了?不愧是名门弟子,倒是我小瞧了你们。”对方自嘲道。
然而邵珩和宗飞云脸色刹那间变得更为难看。
方才邵珩分明是传音给宗飞云的,却被对方听得分明,这只能说明此人修为早已跃入炼气化神,很可能是金丹后期。
宗飞云失声道:“不可能……这法阵不是只有金丹期以下的人才能进入么?怎么可能?”
“世间之事千奇百怪,连死人都能复活,又有什么不可能的呢?”那人冷冷一笑,语气中似有无尽怨毒。
另一方面,邵珩面露杀机,语气冰寒如冬日凝霜:“原来……是你杀了水师姐!”
第一百一十五章 步步落棋引入局
“……那个小姑娘……倒是可惜了……”那人语气似有些遗憾,令邵珩心生莫名,只是对方下一句话却令他心中一震:“为何是我杀的,为何不能是现在假扮你水师姐并混在你同门之中的人动手呢?”
宁青筠瞳孔紧缩,厉声道:“你说什么?!”
对方无视了邵珩和宁青筠那瞬间释放出的杀意继续说:“不过,我承认,那个女娃是我亲自动的手,她实在是太幸运了,我一开始也是实在不忍心杀了她,可惜……可惜……”
“遇到你难道还是水师姐的幸运么?”宗飞云冷冷嘲讽道。
他虽然一开始不知道存微山是何人罹难,但此时也已知晓那个印象中默默无声似乎很容易含羞的清秀女子,已经永远安息,并且还有另一个敌人如眼前之人假扮朱子昂一眼,假冒她的身份混入同门之中。
一想到此,宗飞云心中既庆幸又焦急:庆幸的是朱师兄当前因暂时还活着,焦急的是朱师兄现在仍困在方才的地方且身上毒尚未解开,也不知他还能撑多久。
邵珩却听出那人语气中有些不对,心想:莫非水师姐当时神智不清时误打误撞下发现了什么?
“我告诉了你我是凶手,作为交换,不如你也告诉我下,你们是如何发现我的破绽的呢?按说这移形换容之法应不可能被你们看破的,甚至为避免你们发现,我还尽量减少出声的机会,你们是如何发现的?。”那人似乎十分执着于邵珩等人看破自己伪装的原因,再次提出了疑问。
宗飞云神情微微僵硬,没有开口,邵珩却沉声缓缓道:“你伪装得很好,但是偏偏就是因为怕我们发觉你不是真正的朱师兄而少言寡语。尤其是你不知道,朱师兄对我以及存微山是有敌意的。而你不仅在宗师弟下意识赞扬我时没有开口反驳,在后续行动中任由我发号施令,反而主动要求探察岔路故意带我们走到这条阴魂最多的道路上……”
“就凭这些?你也不怕误伤了你朱师兄?”那人语气讶异,后一句却是对着宗飞云说的。
“……最重要的是,你手中没有朱师兄的太和剑。”邵珩一瞥那人手中长条状的兵器,“你手中之剑伪装的很像,但是……我与朱师兄交手过。每一柄剑都有其独特特性,你手中之剑气息不对。”
“啪啪啪……”那人忽然抚掌而笑道:“不错,真不错。朝夕相处的同门没有发现师兄的剑不对劲,反倒是你这个对手察觉了。果然,有句老话说的好:最了解你的是往往是你的敌人。当真很有意思,存微山……你是何人门下?或许,你师父还是我的老朋友呢。”邵珩没有回答,心中腾起狐疑:“此人修为显然远超自己等人,但却一直没有动手,反倒与自己几人来回问答,只怕确实修为被此地阵法所压制而无法全力施展。如此神秘之人又不似魔道五宗派出的弟子,不然方才争斗时就应相助那几个妖人对付我们了。莫非是……”
突然,邵珩浑身一颤:“莫非是宫千幻、黑大人那一边的人?不对!此地有问题!”
联想到此前从南宫北斗等人得知来到此地的种种描述,邵珩终于暂时将所有事情串联到了一起:且不论此地是否真有异宝,但袭击正道中人并将他们逼入泉漓湖附近山林的人必定是眼前这人的同伙。
魔道五宗得知此地有上古遗宝,藏着捂着都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动手袭击正道中人,反而引起他们注意?
分明是有人假扮魔门,刻意安排了正魔双方在泉漓湖撞上,发现此地异状。
那么所谓上古神祇遗址只怕不过是有人故意传言,好让魔门动心,令正道明知有可能是陷阱也不得不踏入此地。
既然发觉这些不对,更多的不合常理之处也纷纷如雨后春笋般冒出。
为何魔门先前要在笑浪山庄丹会上出现劫持人质?若是所谓为了将正道人士围困在泉北城内,又为何要用如此简单粗暴的手法?
为何此地不像是神祇遗址,而更像是人为建造?
为何分明以上古水神之名命名的湖底下,产生异样元气波动的异宝却是火属性?
而对方究竟想做些什么?
将正魔双方拖在此地的目的何在?
邵珩脑中灵光乍现,想到某种可能后顿时心神巨震,当即大喊:“动手!他在拖延时间!”
说话间,天机剑已如游龙般激射而出,在空中只留下重重残影。
随着他的厉喝,本就紧绷心神的宗飞云、宁青筠立即同时出手,各从一个方向围攻这个神秘人。
武青修为低下反应又慢,一时落在后面,黄士慕虽然慢了一拍,但也紧接着洒出一串符箓,一时间这略显狭窄的通道内各种元气充斥其中,气机炸裂四射。
那人喟叹一声:“现在发觉倒也不晚。”说着先是伸手以手中兵器荡开宗飞云的飞剑,身影一动避开宁青筠的赤霄红鲤,眼看着邵珩的天机剑即将刺中自己肩头时,此人眼中明灭着一种复杂神情,而后突然身体做了一个看起来有些怪异的姿势,一瞬间气势犹如沉水。
那本来在另一侧的兵器十分诡异且突兀的出现在肩头,竟是尖端对尖端地直接撞上邵珩那无坚不摧的天机剑。邵珩眼见对方如此动作,心中突地一跳,一种奇异中带着些许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
兵器相交的瞬间,有火星迸发而出,邵珩终于将对方手中法器看清:那是一杆似枪又似矛的兵器,银黑交接的花纹遍布其上。
无往不利的天机剑没有讨到半分便宜,相反在兵器接触碰撞之时,邵珩附着在剑上的气机顿时一散,心神震荡下受到了明显的冲击。
对方修为确实远超邵珩,然而他却到底接下了对方的攻击。
果然如他们先前所料想的一般,此人修为就算是金丹期以上,在这泉漓湖底也无法发挥出全部本事。
此地法阵的限制,令对方不得不得以某种手段将自己修为压制在金丹期以下,现在顶多是凝胎期。
然而,就算是凝胎期,以对方的见识手段,也不是邵珩一人能抗衡得了的。
不过,邵珩身边还有宁青筠等人相助,这也是对方有所顾忌方才一直拖延时间的原因所在。
那人心中盘算着时间,想着虽然出了许多状况,但是眼下也只能暂时撤退。剩下的时间里,对方就算找到他们所布置的陷阱,也无法阻止后续一切的发生。
心中生出去意,自然反应在行动之上。
邵珩第一时间察觉到对方意图,原本尚有些迟疑的心顿时一定:“他想走!”
宗飞云、宁青筠闻言立即运转真气,全力攻击那个神秘人,想要阻止对方离去。
然而,对方手段高超,虽然无法调用全部修为,然而应对他们却也游刃有余。
唯独邵珩的几招攻势,令他不得不打起精神应对。
就是如此,也令邵珩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对方竟对自己的每一招攻势都好像了若指掌一般,虽然偶有迟疑,但似乎是对方兵器所致。
此人招招式式,分明是从未见过的,也从未在书上听说过,但是却始终令邵珩感觉到一种隐约的熟悉感。
眼见对方就要摆脱自己几人的攻击离去,宁青筠想到惨死的水芳芷心中顿时一急,秀足急点,竟越过邵珩追了上去。
对方锐利的眼中如有星芒闪动,杀机似冰冷的河水刹那间在通道内淌过。
邵珩心知不好,手中掐诀一点,一道蓝紫色雷芒结成网状后发先至挡在宁青筠身前。
然而,那雷网只不过存在了不到两息,就如琉璃破碎般散开。
宁青筠娇躯一震,整个人反向跌去。
邵珩下意识揽住她,眼见她面若金纸、气若游丝,显然受了重创。
第一百一十六章 试剑交锋
那神秘人击中宁青筠后,没有丝毫停顿,就欲离去,而宁青筠的重伤令邵珩留在原地心生迟疑。
受伤的宁青筠没有昏迷,她用全身力气挣扎说道:“别……让他跑了。”
这句话声音十分低微,但邵珩听得一清二楚。
他看到她揪住自己袖子的泛白指尖和期盼的眼神,立即洞悉了这个看似冷漠寡情的女子心思:她在对水芳芷的死而自责。
虽然不清楚其中原因,但邵珩从中感觉到了对方想要替水芳芷复仇的坚决之心。
“宗师弟,此地有诈,对方故意引你们入内。烦你照顾宁师妹,待找到朱师兄后,立即带他们离开这里,千万莫再停留!”此言一毕,邵珩整个人如离弦之箭弹射而出,紧紧缀着那个神秘人离去的脚步。
宗飞云虽然有心追上去,但是邵珩的话也提醒了他:朱子昂仍生死未卜,他不得不按捺心中愤恨。
更何况,宁青筠重伤在身,也需尽快找到安全之地疗伤。
而宁青筠说完话后也坚持不住昏迷了过去,宗飞云眼见她情势不太妙,已和黄士慕一左一右围着她。
“不妙,对方不知道动了什么手脚,其他内伤都还好说。但是宁姑娘体内有一股阴寒之极的气机在经脉内肆虐,阻碍伤势复合,甚至侵入内腑。”黄士慕一边探查一边皱眉。
而宗飞云已给宁青筠送服了几颗丹药,但一来他自己本身随身所带丹药多是固本培元之用,二来宁青筠体质特殊乃是天生火元之体,一般阴寒之属的气机都不太可能伤得到她。
此时黄士慕所言她体内的阴寒气机,显然不是一般之物。
“对方虽然因法阵缘故压制着修为,但本质上还是金丹期修士,只怕也只有找外界几位师叔了。只是,看宁姑娘这情景,不知撑不撑得住。”黄士慕语气十分不乐观。
“撑不住也要撑。”宗飞云眼神一厉,一边扶起宁青筠按住她背后大穴,纯正的玉虚真气源源不断地输入宁青筠体内。
几个人立即行动,折返到与魔门中人战斗的地方,终于寻到了中毒后调用太多真气而昏迷不醒的朱子昂。
武青终于松了口气,嘴唇动了动,正想说些什么,附近却有人声传来。
宗飞云脸色一变,飞剑一扬,厉声道:“谁?”
然而当看清黑暗中同样警惕万分出现的人后,宗飞云脱口而出道:“是你!”
南宫北斗微微垂下飞霜剑,显然也十分惊讶,在他身前站着的正是存微山的陆济。而原本跟着陆济的其他人却没有与他们一起。
还来不及说些什么,南宫北斗已看见宗飞云旁边昏迷不醒的宁青筠,立即脸色一变询问道:“发生了什么事?邵珩呢?”
宗飞云简单讲述一下来龙去脉,告诉他们邵珩劝他们立即离开的话。
“让我们离开,那他自己怎么回事?”南宫北斗似有怒气。
“那个假扮朱师兄的人杀了水姑娘,邵珩自然不愿放过对方。”黄士慕摇了摇头。
“什么?”南宫北斗十分惊讶:“杀水师姐的分明是假扮她的那个家伙,师姐的碎玉仙剑都在对方手中。那人……”
陆济神情严肃拦住了南宫北斗道:“我先前就有怀疑,以那人本事不可能如你所说截下师妹灵器反过来杀了她。只怕是假扮朱师兄的那个贼人动的手,再由另一人假扮水师妹。闲话不多说,北斗你带着宁师妹与玉虚山的同道追上子安他们先出去。我去追邵珩,他好不容易从魔人手中脱身,不能让他单独留在此地。”
“不行!我随你一起去!”南宫北斗怒道。
“这次下来师叔曾说一切听我指挥,我让你回去!”陆济凛然呵斥道,见南宫北斗依旧愤愤,又放缓了语气:“你带宁师妹走,她伤势撑不住多久,赶紧求援师叔。”
南宫北斗僵了一僵,看着面如金纸的宁青筠,终是没有再反驳。
……
邵珩丹田内七团真气中的各自小龙如在云海中翻腾,发出微微的亮芒,随时随地保持着最佳状态。
敌人显然对这湖底遗迹十分熟悉,更加印证了邵珩心中的想法:这个地方早就有人进来过,刻意布下陷阱引正魔双方进来。
对方速度很快,邵珩需全力方使得自己不被那神秘人甩下。
除了因为对方是杀害水芳芷的凶手之外,邵珩如此锲而不舍追击对方的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一个从一开始就让邵珩觉得有些怪异的迹象,一个令邵珩觉得不可思议的可能。
邵珩在心底微微摇了摇头,似乎想把那沉甸甸的想法驱散出脑海。
“我观你也不是不识时务之人,明知单打独斗不可能替你那个同门师姐复仇,你也猜到这个地方有陷阱布置,为何不与你同伴一样速速离去,反倒对我如此穷追不已呢?”
那人突然开口,语气如先前一般带着几分特殊的意味。
邵珩心中微动,脑中将前前后后所有事情捋了一遍,心中愈发确定道:“你与黑大人是什么关系?”
对方接下来的语气显然有些惊讶:“你竟然知道黑大人?”此言过后对方沉默了一会,知道自己失言了。
“是你们故意放消息给魔道五宗,也是你们袭击正道引他们故意到此……”邵珩顿了一顿,心中虽然不确定但还是飞速道:“你们是想挑起正魔大战,好趁机浑水摸鱼拨乱神州气运!”
邵珩话音刚落,对方脚下猛地刹住了脚步,于黑暗中带着某种嗜血的神情死死盯着他。
邵珩突觉身上毛骨悚然,对方这一瞬间流露出前所未有强大的气息如山岳般狠狠压下,冰冷、疯狂却带着一种一往不回的决绝。
“很好,真的很好,不愧是存微山的人。虽然没有全猜对,但你也实在是留不得了。”神秘人语气冷漠,却又有一丝切齿的意味,还未说完,他已然如雷霆般出手。
那银黑交间、似矛非矛的兵器携卷着如狂风般凛冽的气机撕扯着周围空气,从通道内划出一道凄厉的匹练。
邵珩唿哨一声,天机剑同样化作流光,迎上空中那似矛非矛的兵器。
剑锋芒,势如虹。
剑意浩瀚似星辰,剑招变幻如斗转。
在狭窄的通道内,无论是招式或是神识都受到了一定的限制。
不过邵珩对此早有所打算,这些弊端同样限制了对手。
“锵!”一连串的火星在黑暗中蔓延,照亮邵珩肃然却平静的面容以及对方脸上不自然的笑容。
如此近距离的接触下,邵珩看见敌人面上带着一枚皮质面具,面具上带着一丝诡异笑容,只露出眼鼻处。
那双眼睛锐利如刀锋,闪耀着一种莫名的光辉。
邵珩浑身一震,右手整条手臂麻了麻,显然交锋过程中处于下风。
不过,与此同时,邵珩心中反倒宁静了下来。
“他在压制修为,就算此刻想灭我口也仍然只有这些修为!”邵珩心中一定的同时整个人气势大涨,天机剑如夏日里席卷苍林的疾风骤雨一般挥洒而出。
万象幻星诀,四种剑路,二十八式剑招,还有过去他曾于藏书楼中抄过的所有剑经剑决,全部汇聚在他心中,反映在他的剑上,融会于一处。
对方能看破自己破绽?
那我就以万象幻星诀为根本,融合其他所有剑式为一体,一招未尽剑已转,所有招式层层叠叠连绵不绝,丝毫不给对方任何反映的机会。
对方出手之间略显怪异,那银黑色的兵器显然不是其惯用之物,对方一举一动间都有些不自然之处。
想隐藏自己的身份?
想隐藏自己的真正的手段?
邵珩心想:就算今日无法替师姐复仇雪恨,我也要掀开你的底细!
一时间,两人且斗且走,整片通道内弥漫着无数影子。
天机剑干脆化作一片黑幕,遮天蔽日一般步步逼进。
而对方虽然讶异于邵珩剑招变幻之快、狠、准,但也未曾流露一丝破绽。
无论邵珩虚虚实实之间如何出招,对方应对得看起来再如何匆忙,但都接下了。
如此高频率地出招到底让邵珩负荷增加了许多,而对方始终不露破绽,看不出到底是何来历。
邵珩手中微微一缓的时候,神秘人眼睛一亮,似矛非矛的兵器如钻子一般攻向邵珩下盘。
邵珩急速后退想避开这招,哪知对方仅仅是一个虚招,竟于空中不可思议地折了一个方向朝外遁去。
邵珩呆了一呆:再打下去自己分明不是其对手,这人为何要走?
他咬了咬牙就要跟上,只是先前因躲避动作尚有迟疑,只一瞬间敌人就没入黑暗之中。
就在邵珩心想大约是让对方走脱了的时候,前方竟再次传来兵刃交接之声,以及熟悉且令他牵肠挂肚的声音:“毓儿!”
第一百一十七章 重逢暗话
前方那突然传来的娇叱声如一道春雷炸在邵珩心头,他瞬身而动,追过漆黑拐角,就看见一片雪白剑光于此间荡漾开,如屏风一般挡在那神秘人之前。
不过,剑光如雪,耀眼无比,但邵珩的眼睛却依旧被角落里的那个倩影吸引而去。
角落中,那个素衣少女正是落水后杳无音信的萧毓。
萧毓看起来气色尚好,只是眉宇间略显疲倦,怀中抱着净梧琴,而她的眼神在邵珩出现的瞬间从沉静中迸发出夺目的璀璨。
如流光,似星曜,又像是冬日夜幕中炸开的烟火。
少女喜悦的目光,于此间阴冷黑暗中,化作一股温暖的激流荡漾进邵珩的心底。
虽然邵珩十分想上前牵着她的手询问她是否安好,但是显然此刻环境却并不适合。
邵珩极快速地将目光从萧毓身上缩回,才发觉正拦阻着神秘人的人又是消失许久却不知为何出现在此的沈元希。
“师兄莫让他走脱了,他杀了水师姐!”邵珩来不及细想其他,全心想要拦下这个人,说完这句话后立即抽剑而上。
他总觉得,这个神秘人分明可以杀了他们却选择拖延时间,乃至想摆脱他也要离去,必定是有其他目的。
沈元希本来与敌人一交锋就觉察出对方修为高超、攻击凌厉,竟是压制修为到炼精化炁期的金丹修士,已十分惊讶,心中正考虑不知对方底细下打算暂时退避。
此刻听到邵珩的话,原本还算温和的眼中刹那间闪过凌厉之色,手中衍阳仙剑想也不想地分光化影,分离出四道剑光,绞杀而下。
那神秘人面具之下神色微惊,后有邵珩已是令他有些忌惮,没想到竟又撞上一个修为更高的存微山弟子。
前后夹击加上两人凌厉的剑招,神秘人心中闪过一阵挣扎。
只一犹豫,一黑一白两柄仙剑已经如蛟龙出海之势在他周围封得一丝不透。
沈元希眼睛微亮,已从邵珩出手中察觉到这个师弟的进步,原本尚有些许犹豫的他顿时心中大定。
而邵珩更是没有丝毫凝滞,他完全相信以沈元希的能力,与自己联手之下定能拦截住这个神秘人。
更何况还有萧毓抱琴在一旁策应。
然而,下一刻的情景却令邵珩大吃一惊。
只见那个神秘人身躯极为诡异的一动一扭,手中武器化作幻影一般在四周接连点出。邵珩只感觉天机剑上传来一股不可抗击的力量,剑身被弹中生生停滞在空中。
而沈元希的衍阳仙剑已分光化影,任何一道剑影都可谓是仙剑本体,那神秘人竟也急速点中一道白色剑影,而沈元希也分明身体一震。
而那神秘人只一瞬间就移动出邵珩与沈元希的包围圈,落在距离两人身旁不远。
萧毓虚引琴弦,一弹指已激射出三道音波剑气,那神秘人看也不看,反手一挥就击碎了那三道剑气。
然而,他想离去的动作也被阻了一阻。
不过,也只是停了一瞬。
那人旋身一转,就扑入一个通道,手中红光一闪,墙上“轰隆”一声开启了一道隐秘机关。
邵珩心中一沉,再次欺身而上,天机剑飞快的刺出!
与此同时,沈元希劈手夺过萧毓手中的净悟琴右手拉弦如弓。
萧毓虽然习得天音镇魂剑,但沈元希却远比她更为精通。
天音破虚空。
邵珩只觉右侧一道奇异波动汹涌而来,强压心中方才见到神秘人出手时的震撼,引雷于剑,紫蓝色的电网瞬间弥漫,伴随剑气凝结成一道如闪电般划过的光芒。
神秘人感知到身后紧追不舍得攻击,右手动了一动,然而不知想到了什么,却最终没有抬起,只是身上红光一闪仅仅以真气护体。
两人的攻击不仅没有阻拦对方,反倒击中了神秘人后使他一瞬间没入突然开启的机关通道之内。
邵珩、沈元希同时移动,想阻止那机关的闭合,但是对方显然没有给他们这个机会。
邵珩看着眼前仿佛连成一片的墙壁,心里当真是五味杂陈。
这机关与之前都不同,邵珩看得分明,那是由对方手中某个事物开启的。他们显然无法根据这处机关来追上那个神秘人。
“珩师弟,你没事吧?水师妹又是怎么回事?”沈元希不知先前情况,见那神秘人脱身而去,心中虽然遗憾却无邵珩那般心境。
邵珩压住心中各般思绪回答道:“此人杀了水师姐,他的同伙假扮水师姐,自己扮成玉虚山的朱子昂混入我们当中,被我和宗飞云发现了。”
沈元希听后若有所思,心中有其他疑问,但见邵珩似乎有些心神不安,却也没有继续追问。
“邵珩!”少女的呼唤将邵珩重新拉回现实,顿时令他心中一颤。
转身的功夫,就见萧毓如乳燕投林一般朝自己扑来,却在自己面前生生停下。
那满面喜悦中夹杂着的担忧,分明十分关切自己却顾忌旁人在强压的情状令邵珩心中又暖又喜,暂时抛却了方才种种杂思。
“毓儿,你……你那时没受伤吧?”邵珩纵有千言万语,也不好意思在沈元希面前述说,憋了一会只干巴巴地问道。
沈元希剑眉一挑,心中了然,若不是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他倒是十分愿意成人之美,让师弟师妹谈个愉快。
萧毓听到邵珩的询问,面色似乎白了一白,语气有些勉强道:“没……没有什么大碍,只是小伤……水中激流,我醒来时已不知怎么来了这地下,遇到一群鬼物。幸好沈……师兄路过……倒是你,你也没事吧?”
少女最后关切道。
邵珩摇了摇头:“我没事。我遇到了北斗他们几个,但是……但是后来北斗与水师姐一起失踪,我与宁师妹一路追去却遇到了师姐的遗体,而北斗却至今未有下落。”
沈元希原本还含着笑意看着两人,此刻却冷若凝霜,眉宇紧皱,下意识道:“他们为何也在这地下?”
这时邵珩方恍然回过神来,记起之前听南宫北斗提到沈师兄也下落未明,此时是不知道师门其他人的情况的。
就在邵珩正要给两人解释大致情况时,突然三人脚下地面再次动荡起来。
与此同时,“碰碰、碰碰!”那种摄人心神的震动也再次袭来,带着不详的预兆。
邵珩脑海中始终有一种直觉告诉他:那个异动的来源处一定有什么不对,而那个消失了的神秘人不会善罢甘休,只怕谜底就在那个元气波动的所在。
“边走边说。”沈元希心中另有打算,当机立断道:“我之前跟踪的神秘人行事谨慎、诡谲,当时我听到有人提起泉漓湖,便多了个心思决定到这边看看。”
三人一边循着动静的方向而去,一边抓紧时间共享情报。
“当时正巧被我发现一人,就跟踪着他,没想到竟发现了一个上古传送阵,便到了这里。”沈元希皱眉道:“我一路上先是以为这里只是可能是古修士遗迹,不过一路所见却大有出入。我怀疑此地存在年限十分之久远,还很有可能是几万年甚至是七万年前躲避天灾之人所建。”
邵珩心中一凛:七万年前的天灾?
他曾阅读过的所有书籍中似乎有隐约提到过这点,但都不甚详细,只是一笔带过,他之前也未曾仔细查阅。
此时听沈元希提起,方才想起这一传说。
邵珩忙问:“七万年前?当真有什么天灾?”
“我也不确定,但是师尊曾提到过。”沈元希语气存疑,但想来清静真人所言应是不虚。
“七万年前,神州浩劫,生灵几近屠灭。”像一个影子般跟随在邵珩身后的萧毓突然开口说道。
邵珩、沈元希足下同时微微一顿,又同时继续前进。
“你怎么知道?”邵珩询问。
萧毓眼睛闪了闪说:“昆仑山因此冰封,你说我为什么知道?”
邵珩有些不解,但沈元希却想起师尊之前说过的话:昆仑山钟天下之灵。他眼角瞥了萧毓一眼,等着她之后的解释,不过萧毓却转了话题:“我也是从长辈那听来的,这些事情有点复杂,之后有暇再说。邵珩,我记得我离开云霄飞舟的时候,其他人正要返回存微山,为何又会出现在此?”
邵珩心中猜测萧毓说的长辈就是她那神秘的姑姑,不过对方一直很忌讳提到那位前辈,他也不便追问,便将南宫北斗告诉他的一切都转述了一遍。
当他说到魔门认为此地是上古水神之遗址时,沈元希神情微动,萧毓却冷笑数声;当他提到正道决定派弟子进入遗迹探查时,沈元希先是惊愕,后脸色一沉,似是想到了什么。
而当他提到那一整间广袤的房间里堆积如山的累累白骨时,无论是沈元希还是萧毓都脸色十分难看。
邵珩语速飞快,但所讲细节却不差分毫,包括他所看见的那些古怪壁画,都一一描述了一遍。
待说完后,他回头看了一眼萧毓,却见她清丽的脸上没有方才的那些或冷嘲或淡然的表情,多了一些欲言又止。
“毓儿,你有发现什么么?”
第一百一十八章 寒冰黑鼎
“啪嗒、啪嗒”似水滴声落在地面上,又似谁的脚步缓缓走来。
一盏接一盏的烛火无征兆的亮起,似无数小人在托举着火焰,如同托举着光明。
一双锐利的眼出现在一扇巨大的石门之前。
他看着门上雕刻着的画面,心中涌过无数念头,有兴奋,有恐惧,也有着一种久远未曾体会过的怅然和失落。
主上长达数十年的布置,终于要迈出的第一步,而这至关重要的第一步,被交到了自己的手里。
无念的脸上戴着一张僵硬的皮制面具,木木的,没有丝毫情感,甚至也未曾感知到背后那两道贯穿自己肩胛骨旁的伤口,依旧在不断地滴落鲜血。
身后道路上,有一长串鲜红欲滴的痕迹。
无念没有回头,因为他知道,接下来这些痕迹都将不复存在。
不过,无念忽然皱了皱眉,似乎方才不小心牵动了伤口。
被两个小辈伤到,按说他应该生气的,然而不知是什么原因,无念的嘴角却噙着一丝笑。
他站在巨大的石门之前良久,如同化身一尊雕塑,直到身后某个灯座中的火焰突然跳跃了一下,方才从自己的沉思中惊醒过来。
“开始了。”低沉的声音从无念嘴角溢出,他那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掌缓缓地按在门上:“希望一切……都如我所盼。”
当大门打开的时候,无念脑海中却浮现出一幅自己这些年来几乎快要忘记的画面:那是一座很旧很旧的楼阁,寂静却灯火通明。
门开了,内里空无一人,无念无悲无喜的面具下同样没有任何情绪。
他举步踏入其中,没有丝毫犹豫地朝正中间走去。
无念手指微动,一点星火闪过,四周灯座便一盏接一盏开始亮起,直到灯火通明,将整个房间照耀得纤毫毕露。
方形的房间内正北面,有一处如祭坛一般往上延伸的台阶。
台阶雪白,如同玉石,然而踩上去就会感觉到冰寒刺骨,竟是不知存在的多少年的极寒之冰。
台阶之上,有一尊两人高的黑色大鼎,鼎上雕刻着虫鱼鸟兽,兼有无数线条组成的花纹。
这些花纹拼接起来似乎像一只妖兽,然而因年代久远,那黑色的大鼎四周皆被寒冰封住,却无法将之全貌看得分明。
不仅如此,那黑色大鼎全身都被银色的锁链缠绕着,锁链看似暗沉,却是不是在寒冰的反光下闪过一道道暗符。
无念加快了脚步,眼神如同四周这万年极寒之冰一般,心跳似乎在加速。
只要他按照主上所吩咐的步骤行事,最终打开黑鼎,放出其中的事物即可功成身退。
一步、两步、三步,在即将踏上最后一个台阶时,无念突然停下了脚步,那双锐利的眼中隐隐有什么东西一闪而逝。
突然,无念对着空无一人的背后开口道:“背后偷袭,可不是正派弟子所为。”
紫烟罗纱如云似雾,而拨开云雾之后,是邵珩等三人的身影。
无念不用回头也能看到,那两个男子一人辉同月明、一人昊若朝阳,而那紫衣少女如晓露芙蓉、娇艳无双。
无念似乎叹息了一声,缓缓转过身:“六道乾坤锁,哪位是清静真人高足?”
沈元希剑眉抖了一抖,嘴角牵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在下不才,不足师尊万一。倒是前辈竟认识家师早年自创的六道乾坤锁,却不知是哪位旧人?”
邵珩凤目微微眯了一下,右手小指有意无意地勾了勾天机剑剑柄。
无念冷笑一声,伸手一挥朝那黑色大鼎放出一道劲气。
哪知劲气刚释放而出,还未触及黑色大鼎之前一尺,那光洁无比的寒冰地面上顿时异变骤生!
六条金色符文组成的锁链从地上接连窜起,转瞬之间就将那分明速度极快的劲气拦截下来。不仅如此,那六条锁链遵循着某种玄之又玄的方位缠绕而上,将无念发出的劲气紧紧包围住。
若此刻靠近的不是那虚无劲气而是无念本人的话,只怕猝不及防之下就会被这六条金符组成的锁链缠绕住。
那些金色符文熠熠生辉,那道劲气几乎是一个照面就被绞杀得烟消云散,所以无念尚不能判断这些符文若落在自己身上会发生些什么。
不过想来,总归不是什么好事情。
“旧人称不上,不过是老对手罢了。”无念盯着那在半空中缓缓落下的金色锁链半响,方才开口。
“一个也就罢了。”无念转过身淡漠地说,“为何会知道真正的地点是这里?你们应该如那些人一样,循着元气异动而去寻找上古遗宝。”
“嗤!”少女的笑声如春日的微风,传到无念耳中时却沾染了四周的寒意。
“这还用问?那么刻意的诱饵傻子才会上当呢!”萧毓黑白分明的杏眼中闪过一丝冷意:“更何况,你们有胆子以上古司水之神的名义蛊惑他人,就以为全天下只有你们知道那些秘密么?”
无念眼神微闪,正色看着这个一直被自己忽视的少女,严肃道:“你是谁?”
虽然他有自己的私心,但眼下看来似乎有些事情脱出了自己的掌控,无论是邵珩为何知道黑大人的事,还是眼前这个清丽少女那些似是而非的话语,都令他心中产生许久未曾感受到的焦虑感。
邵珩往前一步,将萧毓半个身子掩在身后,心中回想着方才萧毓所告知的事。
他们三人能到达这里,其实是萧毓听闻他描绘了那白骨所在之地中墙壁上的数副壁画后,告知了自己的一个传闻。
上古时的人族十分孱弱,不仅有天灾肆虐,更有妖兽骚扰,生活得十分艰辛,数量也十分稀少。虽有仙神之说流传于人族信仰之中,但从未有人见过神仙,故而信仰并不十分虔诚,人族却始终顽强的存活了下去。
某一天,不知为何司水之神泉漓大怒,于人间掀起滔天巨浪,淹没无数生灵,将本就经历数常灾劫的某个部族几乎全部以水淹没。
而那时有一个匹敌神灵的人拯救了该部族,使得此族免于就此消亡的命运。
从那时候起,人族方开始有虔诚的信仰。
萧毓听来的故事自然不是这个,而是一个关于神仙的风花雪月的传闻。
不过在那个传闻中,有这么一小段的背景,却是和那掩藏白骨房间中的所描绘的壁画情景一模一样。
根据邵珩的判断,那个房间中诡异的白骨,结合壁画中有一幅祭祀的场景,他猜测那个地方应是举行了某种仪式。
而那个仪式,却需要大量的人牲。
他想到当时未能来得及查看的房间正中,与沈元希、萧毓商量之后,大胆决定折回去查看。
果然就在那房间正中发现了一座废弃祭坛,而祭坛之下的入口便连接到了如今这个地方。
他们刚到这里,就察觉到有人靠近,匆忙之下由沈元希于台阶之上布置了一个陷阱,自己三人则借萧毓的紫烟罗纱掩藏起来。
果然,门后出现的正是逃走的神秘人。
因为时间问题,邵珩他们并没有来得及查看那黑色大鼎以及鼎中的事物,故而暂时也不知晓对方的打算。
不过邵珩三人却不约而同地选择虚晃一招,各自刺探着敌人。
尤其是邵珩,他在诈出对方与黑大人是为同伙之后,所有线索在此刻就如同叶片的丝丝脉络一般,清晰浮现在脑海之中:“你们费尽心思以古神遗物的幌子将正魔两道汇集在此,又骗各派弟子进入遗迹,是想引起正魔冲突,引发第三次正魔大战,好借此浑水摸鱼拨乱神州气运。”
邵珩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突然想到了什么,语速如连珠一般击打而出,到最后声色俱厉:“你……你是想引发此地坍塌,泉漓湖水倒灌入漓江,效仿壁画上的水灾,而后放出那鼎中妖物,好让你们借古神之名吸收信仰?”
沈元希和萧毓同时色变,泉漓湖看似与世隔绝,但湖水连接漓江。
漓江两岸建造着无数城镇,若当真泉漓湖水倒灌而上,不仅他们这些在湖底遗迹中的人会被淹没于此,还定然会引发漓江附近大范围的洪水,到时定然会生灵涂炭。
因邵珩所言并无充足证据,似乎是他随口一提,而要想引发泉漓湖水的倒灌也不是那么容易之事。
因此,沈元希嘴唇动了动,正想说些什么,却见那个神秘人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不知对方是何意思。
无念心中有些震撼,语气中有着掩盖不住的震惊:“你究竟是为何会知道……”说到这里无念生生刹住,似乎努力平复了一下心境:“黑大人是背叛了么?你竟然知道气运之事……不过就算如此,仅仅凭借壁画就能联想到这些,你实在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让我惊讶了。”
沈元希、萧毓脸色顿时阴沉无比。
而不同于邵珩、沈元希那愤怒多于吃惊的神情,萧毓的眼中却有着一丝掩盖不住的惧意,只不过此时无论是邵珩还是沈元希都没有察觉到罢了。
作者的话:改了很久,发觉越改越不符合自己心中原本的设想,而且一个不小心就水了。这整个泉漓湖底的故事似乎写了很久,阴暗类的副本果然不是我所擅长的。这章开始大改了几下,然后直接跳进到最终阴谋揭开之时。
第一百一十九章 往来机锋道隐秘
“我不会让你得逞的!”邵珩惊怒交加持剑迈出两步就要动手,就听对方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哈哈”大笑了起来。
无念笑得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仿佛想到什么天下最为好笑的事情一般。
“你说的大部分是对的,不过你说这鼎中之物是妖?”笑声渐收,无念有些激动且带着一丝诡谲的笑意说:“你们猜猜看,这鼎中封印着的是什么东西?”
一边说,无念往后朝那黑色大鼎处走了一步。
邵珩三人神情戒备,各自持剑随时准备出手。
无念面具无悲无喜,眼神却有疯狂之色,他张开手臂指着背后的黑色大鼎:“你说我们借古神之名引你们入局?没错!我们就是要引你们各大门派入局,葬身于此!这么一个连古神都能够埋葬的地方作为你们的坟墓,简直是再好不过了!”
“什么?”邵珩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都说修真之法得自神祇所传,不过都是遮掩自己满手血腥的手段罢了!那万年之前神州的灭顶之灾还不是这些所谓的上古之神一手促成的?”无念冷酷地说:“我们可没有欺骗你们,这里确实是神之遗迹……确切的说,这里就是神祇的坟墓!”
萧毓眼中惧意散去,一双妙目瞪得滚圆:“什么乱七八糟的?”
“……是遗迹还是坟墓又有什么分别?”邵珩虽然震惊于对方话中的意思,但还算冷静,只觉得对方似乎对神祇之说十分痛恨。
“当然有区别……”无念似乎是成竹在胸,锐利如剑的目光扫过眼前这三名年轻人,很有耐心地解释着:“你既然知道我们图谋气运,又怎么不知道……这神州灵脉就是气运实化的一种表现呢?根据堪舆,泉漓湖分明有一条神州主干分支的灵脉经过,然而在地面上却察觉不到分毫,甚至连元气都不如一般山川。那是因为这条灵脉所有元气都用于镇压这个地下的秘密。”
无念伸手指了指身后黑色大鼎:“神祇之说由来甚久,我倒是真没想到真的存在,司水之神掀起人间洪灾,使得七万年前的神州满目苍夷、哀鸿遍野,你们可知晓是谁阻止了她?又是谁封印了她?”
“一派胡言!谁说是水神泉漓导致的天灾?”萧毓忍不住道。
“哦?那小姑娘你说是谁引发的天灾?”无念冷冷道。
萧毓顿时语塞。
她曾听家里长辈偶尔提过那些传闻,可都是当故事听的,万年之前究竟如何,又有谁敢说真的知道。
沈元希自打对方提到上古神祇之事时,脸色就十分肃穆,一直未曾开口,这时却道:“阁下的意思是,这寒冰之上的黑鼎中封印着的是传说中的水神泉漓?可既然阁下言语中十分痛恨上古神祇,如今又为何要将之放出呢?”
无念摇了摇头,似乎微微叹了口气,轻声道:“真是无趣的三个小辈。”言语中对邵珩三人无一人好奇他之前所提的问题。
邵珩凤目一挑,淡淡说:“师兄,只怕他们是以为自己能控制传闻中的神祇,好满足自己那些无边的欲望罢。”
“不错,该是此理。”沈元希眼中飞快闪过一丝了悟,立即抚掌笑道:“不过,此地虽然地广,然而实在简陋,传闻水神泉漓乃是天地间第一美人,引无数人为其折腰,也是诸神之中最为讲究的仙人,此地实在是不符那位仙子之名不说,内外建筑连存微山的外门执法殿都还要不如,竟也有人相信,实在是可笑。”
无念眼中有怒意迸发,正要发作,却似乎想到了什么,冷声说:“信不信由你们,反正你们临死前会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不……你们不会知道,这一切只是开始,或许等你们在这地下化为幽魂的时候,还能欣赏到未来一二!你们所有人,包括在湖面上生死争斗着的那些人,都会是吾等主上掌控这世间第一步的祭品!”
说到最后一句时,无念语气冷漠异常,没有任何波澜,却透着刺骨的寒意。
“我受不了了!能动手了么?反正这家伙倒的也差不多了!”萧毓脸上神情一变,露出几分似笑非笑。
无念闻言眼中明显地有愕意停滞,他看着脸上带着些许无奈的邵珩以及剑眉微挑的沈元希,心中一悸,终于察觉到脚下有些不对。
这脚底寒意愈来愈淡,无念朝脚下、身后一看,面具下的脸色顿时变得铁青:脚下地面上哪里有什么极寒之冰,而在他身后那原本应是一尊黑色大鼎的地方只余下一堆乱石。
就在他发现不对劲的瞬间,四周烛火如被狂风吹过一般生生矮了一截,而后又窜起高昂的火苗。
而身旁所有景象如同幻梦般扭曲、碎裂,露出其本来的面貌。
“幻术?怎么可能?存微山不可能有如此精妙之幻术!”无念眼见四周场景变幻,原本以为触手可及的漆黑大鼎,此刻正位于邵珩等人背后右侧的方位上,若他想解开鼎上封印,则势必要越过他们三人。
“果然反派死于话多,关键还基本上是些胡说八道。”那少女眼中含着嘲讽,皓腕一抖甩出一柄流光溢彩的仙剑。
存微山自然没有如此精妙的幻术,就算是萧毓所布置的阵法,也不应瞒得过与独孤星修为差不多的无念。
更何况无念显然不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
不过,若加上邵珩手中从宫千幻那里得来的一样东西,就足够欺骗所有人的耳目了。
宫千幻临死之前,曾将几样东西连同自己女儿托付给了邵珩。因一路上匆忙,后面发生的事情太多,邵珩几乎没时间查看。
不过,他还是发现了其中一样东西,那就是赋予星罗宗宫大小姐“千幻”之名的一样灵器——天幻幽珠,也就是星罗宗的镇宗之宝之一,所谓的“星罗令”。
星罗令一向归属于星罗宗宗主保管,直到几十年前如今的独孤宗主夺权篡位后一直下落不明。
而这个星罗令,即“天幻幽珠”,一直跟随着原本是宫宗主之女宫如沁隐蔽在暗地里,造就了那个千面妖女宫千幻。
千幻死后,天幻幽珠便落入邵珩手中。
此宝虽是星罗宗的镇宗之宝之一,但多年来主要功效还是象征宗主地位所用。
天幻幽珠不仅可制造出幻象,如千幻那般作为改容换面之用更只是寻常之用,最主要也是最重要的是,此宝可破天下所有幻境。
先前邵珩几次遭遇幻术,若不是天幻幽珠自行发挥效用,就算以天机剑之灵性、迷楮枝之功效也不能让邵珩第一时间清醒过来。
所以,在三人通过机关进入此地时,在不明敌人目的的情况下,邵珩便让萧毓布下幻阵,并以天幻幽珠作为阵眼。
如此一来,只怕来者就算是比无念修为还要高上一筹的人,也不可能察觉得到。
而为了使对方相信那尊黑鼎确实在那个方位,沈元希还特意布下了六道乾坤锁引对方上钩。
不过这些内情,邵珩等人自然不会解释给无念听。
这个神秘人所说的话,邵珩结合之前从千幻那边得知的情况后,大概梳理出了那个组织的一场阴谋。
图谋气运,意图祸乱神州,而此地或许确实与传闻中古神祇有关,对方认为那个引发灾劫的水神泉漓被封印在此。
然而此地封印虽然经过万年时间的流逝而略有残缺,这些人能够进入这里,却无法打开封印。
所以,对方一来为了等待封印最为薄弱时刻的到来,二来为了乘机引发正魔双方的争端,好为之后种种阴谋铺路,特地将此地有神祇遗宝的消息走漏给了魔门五宗。
而后,又混入魔门之中故意引起正道注意,将正魔两方牵制在此。
至于骗他们这些年轻弟子进入遗迹,邵珩却是猜测:打开此地封印时,为控制鼎中之物,只怕需要奉上许多牺牲(注:祭品的那种意思)。
而又有什么祭品,比他们这些年轻的修士更好的呢?
无念眼神阴沉,声音有些低哑中充满了杀机:“好极了,当真是好极了!”
嘴上虽然如此说,无念心中却在想着之后如何行事。
邵珩三人各自持剑对着自己,他背后有伤,因压制修为的秘法时效还未过去,凭他一人对上对方三人,只怕要耗费许多时间和精力。
“阁下大费周章算计我们,我们不过小小奉还一二。至于其他,阁下不如之后与各派掌门分说吧。”沈元希朗朗言道,衍阳仙剑率先而动,如同烈阳一般在他手中绽开,周围的温度瞬间节节攀升。
邵珩的天机剑则化作黑色流光,如同天空中一闪而逝的流星,撕裂了夜幕一般,势如奔雷般射出,与沈元希的衍阳仙剑交相辉映,一起攻击而去。
无念眼神一动,背在身后的左手移到身前,露出一只墨绿色花纹的袋子。
邵珩瞥见对方袖子中露出的那抹颜色,心中警兆一起,脱口道:“当心,他能驱使阴魂!”
果然,两人飞剑还未至,一股黑色气息以从无念手中逸散而出,转瞬之间化作铺天盖地的乌云,笼罩着三人上下。
第一百二十章 算妙机关齐抗敌
邵珩曾见过对方以这种手段收取数百阴魂,如今无念能反过来驱使这些阴魂自然也不足为奇。
这些扑拥而出的阴魂数量虽多,虽然实际上伤害不到邵珩三人,却也导致他们几人受制于此,短暂时间内脱不开身。
邵珩心中警醒,当即对沈元希和萧毓道:“拦住他,他定是想乘机越过我们解开那黑鼎封印。”
沈元希亦是绝顶聪明之人,不消邵珩提醒已第一时间将衍阳仙剑分光化影而出,那一轮剑光伴随着他五指伸出就如同一个圆环一般,飞旋而出,周围阴魂顿时被灭杀一大片。
衍阳仙剑本就是至刚至阳之剑,这些阴魂遇到衍阳仙剑就如同被放置在青天白日之下,从本能中生出七分畏惧。
这也是沈元希进入这泉漓湖底遗迹以来,一路到此皆大体安然无恙的原因之一。
邵珩先是感觉面前压力一松,顿时凭借记忆及猜测御使天机剑朝某个方向刺去,果然从阴魂之中传来一声冷哼,天机剑分明斩中了对方的法器,发出清脆的交兵声,而后天机剑就被弹开高悬在几人头顶。
方才邵珩不过是时间紧迫下的试探,威力自然稍有不足。
既然寻到了敌人方位,天机剑发出一声如虎啸一般的剑鸣,势若奔雷涌动急斩而下!
与此同时,一道刺眼白光同样一闪而过,数道分光化影之剑从各个方位盘旋绞杀,封死敌人的各个出入,是沈元希从旁协助。
无念心知此时情况需争分夺秒,若是在其他时候,沈元希及邵珩两人就算合而围攻此时修为因秘术压制的自己,最终胜利者依旧是自己。
然而,压制修为的秘术存在时效,且眼前几名年轻人的才智均不可小觑。
若他再多浪费时间的话,一来秘术失效他会受到此地阵法巨大的反噬之力且会被传送离开这里,二来又不知会被对方提前挖掘出什么情报导致自己的谋算失败。
邵珩与沈元希的攻击彼此配合,两人又都是存微山中的剑术不凡弟子,如此合攻之下,无念若想轻而易举地破除亦是不甚容易。
邵珩虽不知对方心中所想,但也猜得到无念一路上几次三番分明有胜算却匆匆离去,定然是有什么事情逼迫他加快脚步。
其中最有可能的就是对方压制修为的秘术时效。
无论如何,邵珩此刻明确的是,需不顾一切地拖住此人。
数百只阴魂充斥着整个空间,突然齐齐发出尖啸声,如同没有丝毫本性一般疯狂地冲邵珩等人而来。
原本在邵珩与沈元希都对无念出手之后,是由萧毓来抵挡周围这些阴魂的攻击。
无论是千步莲华剑还是净悟琴,虽不是阴魂幽鬼之类的克星,但是在应对这些数量奇多的敌人情况下也算适合。
以萧毓修为,尚能勉强护住三人,让邵珩、沈元希不受阴魂影响。
不过,无念以秘法驱使阴魂不顾一切地攻击,到底让萧毓倍感吃力,但她心知若她这边导致其他两人分心,只怕被那个神秘敌人乘机打开黑鼎,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所以萧毓只咬着牙没有吭声,真气如源源不绝般喷涌而出,剑光如莲,琴音似雪,以她自身为圆心朝周围纷纷扬扬而去,美丽且致命。
邵珩与沈元希眼神于空中交汇,那骤然发狂的阴魂及突然急促的琴音,令他们知道萧毓此刻已是使尽全力在支撑。
两人不约而同地没有反身相助萧毓,而是一意地攻击着无念。
无念起先挡住邵珩两人的攻击后,立即驱使阴魂,是想令对方疲于阴魂骚扰而露出破绽。
哪知道,那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竟然心智如此坚定,没有如他预想中的花容失色而惊呼出口,自然也无法令其他两个同伴分心。
而同样的,邵珩与沈元希竟也如此信任那小姑娘,放手一搏而选择继续围攻阻拦自己。
这三个人分明是各自将背后空门都交给了彼此。
无念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随后一抹狠厉涌现,身若鬼魅般躲过邵珩和沈元希的攻击。
那银黑色的短矛突然幻化出无数重影,一股如泰山般巨大的压力携着刺骨之寒而来,尤其是首当其冲的邵珩及沈元希,甚至连呼吸都为之一滞。
无论是邵珩还是沈元希脸色都是一变。
沈元希心中涌起怪异的感觉,而他极快速地瞥了眼邵珩,只见这位师弟那双眼睛里没有其他任何惊讶情绪,有的只是坚定且冷漠的杀意。
就在沈元希微微发呆的瞬间,邵珩已凭借自身定力率先摆脱对方气势上的压力,并以硬碰硬的架势以天机剑迎头撞上对方兵器。
沈元希顿时担忧邵珩吃亏,衍阳仙剑随后赶上,欲助邵珩一臂之力。
邵珩心中冷漠一片,看着自己锋锐无比的仙剑与对方再次交碰,盘算着之前几次交锋时的情景,嘴角隐约微微牵起。
无念见状眼神微冷,似是嘲讽邵珩的不自量力。
就算他此时修为不足金丹,但这样的攻击若能被邵珩以如此蠢笨的方法接下,他这几十年的修行也算白费了。
果然,双兵交锋,无念清晰地看见邵珩闷哼一声倒退了三步,嘴角有腥红淌下。就是沈元希也受到了波及,那高大的身躯明显一颤。
不过,下一刻,无念眼中闪过极大的不可置信。
那银黑色的短矛原本应顺势而下,将邵珩和沈元希笼罩在其攻击之下,然而不知为何,短矛之上的气机顿时一散。
无念只觉心口微痛,瞬间失去了对法器的控制。
待他仔细看去时,才发现那法器竟一分为二、断成两截,正于空中失去所有灵气坠落而下!
“你……”无念太过惊骇,只说了一个字,就被邵珩接踵而来、源源不断地攻击压住了。
邵珩吐出口中翻涌而上的剩余淤血,不给对方丝毫喘息的时间,立即挥剑而上。
而此时的无念,只能取出不甚合用的其他武器来抵挡。
不过,其他武器又如何能抵挡得住锋锐无双的两柄仙剑呢?
尤其是天机剑,几乎与之一碰撞,就如鸡蛋碰到了石头般,只有一个下场。
无念见到邵珩仙剑如此锋利,这才反应过来几分。
邵珩仙剑本利,先前是因自己那短矛也并非凡品,才没有如现在这些烂铜废铁一样被一剑截断。
但是,短矛虽然没有立即断裂,但几次交锋过程中还是有了些许损伤,邵珩发现之后竟御使飞剑故意斩在短矛上同一个损伤之处。
一路上,无念与邵珩交手多次,天机剑与短矛同样交锋了不知道多少次,那个断开的地方早就已有所损伤。
而自己方才出手攻击,邵珩看准时机硬碰硬了一番,竟一举破了自己灵器。
这方法看似简单,但是邵珩在面对修为、经验都远超自己的无念时,竟能将飞剑控制到如此精准的地步,且未被对方察觉,实在是令人惊叹。
更何况,邵珩正式修习剑术才堪堪一年不到。
沈元希起先也惊异于此,心中亦浮起几丝些许怪异,不过随后更多的,却是一种棋逢对手的快意。
他本就看好邵珩,虽然没想到邵珩能做到如此地步,其展现的天赋也令沈元希侧目不已,但沈元希本也是大气之人,如此一来反倒是原本那些因邵珩拜入玉泉峰后产生的种种担忧尽数烟消云散。
放眼内门,能入沈元希之眼的弟子几乎无一人。
这也是他一直以来形单影只,树敌无数的原因之一。
师弟进步急速,他自然也不差。
沈元希傲然一笑,衍阳仙剑剑光吞吐明灭,如青天之日,一股决然之剑意涌荡而出,如要碎裂山河。
无念脱口惊呼:“荡魔七式!”
他还未从邵珩那精妙的计算中反应过来,另一个就又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惊喜”。
无念眼中闪过前所未有的凝重之色,手上飞速地动作着。
不过,邵珩却未必会给他这个机会。
“噗嗤!”天机剑瞬间在无念身上开了一个血洞,穿透而去。
无念避开了致命之处,却没有避开沈元希那“荡魔七式”,整个人如飞纸鸢般往后坠去。
这时,邵珩背后传来萧毓极为压抑地闷哼声,他心中一颤,知道萧毓撑不住多久,当即以《万象幻星诀》的朱雀剑意助她抵挡阴魂。
沈元希则驱使衍阳仙剑盘旋在无念头顶,谨慎试探。
此人来历神秘,又布置了如此多的陷阱,若能活捉将之带给师叔们审问,定然能揪出幕后黑手。
所以,沈元希没有立即痛下杀手。
不过,这个举动也令他后悔不已。
第一百二十一章 鼎碎湖倾谁人叹
无论是沈元希还是邵珩,都没有想到陆济会突然出现在此。
陆济安排南宫北斗等人听从邵珩离开前的建议迅速退出此地后,只身一人寻找离开的邵珩,不知不觉竟也追到了此处。
荡魔七式是存微山顶级剑术之一,以沈元希之才亦堪堪参透到第三式。虽然方才他与邵珩联手击伤无念,但对方身为金丹修士如何没有保命手段?
周围阴魂数量少了许多,但剩余的阴魂仍然在不断攻击骚扰着三人,萧毓本身伤势并未痊愈,方才为护住邵、沈二人已逐渐趋于强弩之末。
邵珩心忧之下先行回护于她,而沈元希则打算施展六道乾坤锁扣住无念。
没想到门口机关突然打开,陆济的出现令内里之人俱是一愣,而陆济看见内里情景也同样惊讶不已。
而就是这极为轻微的一个停顿,却让无念抓住了破绽!
他猛地拍向地面,一股劲气令地上青石纷纷碎裂开,直冲发呆的陆济脚底而去。
那攻击极为迅速,而陆济似乎还未反应过来。
沈元希眼神一沉,手上凝结的六道乾坤锁旋转缠绕飞出,挡在陆济之前,然而他心底却暗叫“不好!”
邵珩心中一紧,空中正斩杀阴魂的天机剑生生转了个方向,欲拦阻无念,却已经迟了。
无念头发因剑气而披散而下,面上面具支离破碎,隐约露出面具下的肌肤,眼神冷漠锐利如冬日的寒冰,看也不看背后几人的攻击,残影一晃人已立足于寒冰之上、黑鼎之前。
那缠绕着黑鼎的银色锁链在无念靠近的瞬间绽放出夺目光芒,似乎是抗拒他的靠近。
但是无念掌心出现的一道银色符箓一出,那银色锁链便恢复了原貌。
“上古破道符?”萧毓眼尖看见符箓上的玉篆文,急道:“不可能,这符怎么可能还流传于世?快拦住他!”
这银色符箓并无名称,但后人按其效用便称其为“破道符”。
此符只有一个功效,便是破除一切禁制和道法。
任你修为通天、道术惊奇,面对此符也无可奈何。
此符的制作方法早已失传,就是萧毓也是在叔父的藏书中偶尔看见过,而制作此符的材料,无一不是逆天之宝。
既然对方有此符,为何不早拿出来解除此鼎禁制呢?
邵珩心中的疑惑在下一刻就解开了:那符箓只怕是上古破道符的仿制替代品,并没有正品那般逆天之法,故而对方要等此鼎禁制力量最为薄弱之时,才有破除的机会。
陆济距离那神秘人最近,他也并非完全蠢笨之人,也立即大体上明白此时情况。
待他反应过来后,立即出手攻击无念。
不过,那破道符虽只是仿制品,但威力依然不容小觑。
陆济攻击在前,邵珩等人随后而上,却都迟了一步。
那漆黑如墨的大鼎上似有水色光芒涌动而过,银色锁链仿佛触碰到了什么禁忌一般开始碎裂开来。锁链碎块掉落在极寒之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而后如烟消散般融入冰内。
伴随着银色锁链的破碎消失,黑鼎开始不安分地颤抖了起来,有一股奇异的力量将邵珩等人的所有攻击挡在外面。
无念眼神微动,似有喜悦、似有期盼,手中迅速取出一个铜镜样的法宝,就要按向鼎上方。
哪知铜镜刚接触到鼎上黑光,无念整个人就如遭重击,被一道无形的力量弹飞数丈之外!
一股玄色气机从鼎上冲天而起,席卷开来。
陆济距离最近,直接被那道气浪击中,整个人撞击到墙壁之上,顿时失去了知觉。
邵珩、沈元希及萧毓三人虽然急速退避,但此地空间有限,又如何退避得了?
紧急之下,邵珩眼见气浪袭来,突然灵机一动,拦腰抱起萧毓对沈元希道:“师兄,上去!”
沈元希心领神会,与邵珩一起凌空飞起,紧紧贴住顶部石壁,险之又险地避开了气劲正面。
不过,就是如此,那种灭顶般的压力依旧令邵珩三人感觉到一种从灵魂深处发出的畏惧。
那玄色气机氤氲一变,幻化出一头怪异妖兽。
那妖兽形似犬类,有数条长尾,双目如燃烧着的炭火,森森利齿之间似有火焰燃烧,如吞吐着赤炎一般。
随着此兽虚影的显露,那些极寒之冰开始迅速的融化,水流淅沥沥而下,很快就可没过人脚,并且还呈现继续上升的趋势。
无念从地上抬起头,身上已然湿透,他震惊地看着眼前那妖兽虚影喃喃道:“祸斗?怎么会是祸斗?”
话音刚落,那妖兽虚影再次发生变化。
方才那气机分明是此兽刚刚挣脱封印而流露出的一小部分而已,鼎旁尚有部分银色锁链在急速闪动着光芒,封印并未完全解开。
邵珩等人心中亦十分震惊,按说此地若为水神遗迹,再怎么样鼎中也不应是祸斗这般火属妖兽。不过,看着鼎旁那容量可观的极寒之冰,似乎也并未不可想象。
若是如此,那么无论是无念那个神秘人还是邵珩等人,都猜错了。
这里只怕是上古水神泉漓封印妖兽祸斗之地!
“不能让祸斗出来!”无论是邵珩还是沈元希心中都是这个想法。
他们身上玄元真气一闪,护住自身,尝试移动到黑鼎之旁,将剩余银色锁链重新系回到黑鼎之上,看是否能压制祸斗这般上古妖物。
然后,上古妖物之威实在是强大无比,仅仅流露出的一丝压力都让他们举步维艰。
邵珩灵台中清晰地感觉到,四周石壁正微微颤抖着,好似不堪重负一般,遗迹之上的法阵同样剧烈波动着,好像随时要破碎开。
迷蒙中,邵珩看见角落里的无念身上气势一变,脸色难看地化作虚影。
对方身上秘术失效,在法阵最后的作用下传送出去,消失不见。
“嗷!”一声震慑灵魂的叫声从黑鼎之中穿透而出,邵珩三人身上一紧,顿时真气全散跌落在地上。
“砰!”
黑色巨鼎如爆炸般碎裂开,玄色气机如同利剑般穿透房间内所有坚硬之物,顿时地动山摇。
邵珩三人纷纷脸色一白,吐出一口鲜血,于地上眼睁睁地看着那道最粗的玄色气机从鼎所在的位置直冲天际。
那气机比前一次更为猛烈,穿透所有阻碍,从泉漓湖面破水而出,甚至高耸入云!
泉漓湖面上,一身血迹斑斑的清阳道长正在替昏迷不醒的宁青筠疗伤,李沣泰正与南宫北斗说话,询问着什么。
当那玄色气机破水而出时,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这股凶煞之气。
清阳道长当着小辈们的面爆了粗口:“他奶奶的这什么鬼东西?!”
整个泉漓湖如同沸腾的开水一般剧烈的翻滚着,李沣泰惨白着脸厉声对所有弟子道:“走!走!都离开这!”
湖水逆天而起,掀起巨浪,灭顶而来。
……
存微山,归元峰后。
有一道人须发皆白、羽衣星冠,高大的身躯屹立在峰顶,看着眼前云海明灭,微微叹息。
那深邃如幽潭却又洞清尘世的眼中流露出一丝了然。
须臾,道人转身看向北面,喃喃道:“可惜、可惜。”
……
南疆,袅袅紫烟之中,正和蔼地与一女童说着什么的老人顿住了话语,看向某处,身上流露出一种腐朽的颓败。
女童眨着眼睛,努力控制着眼中的泪珠,带着三分好奇、七分委屈询问:“阿爷,娘亲为什么还不来看我?”
老人身体僵了一僵,爱怜地摸了摸女童头顶小辫,用有些生涩的汉语道:“快了、快了。”
……
昆仑山脚,一座石屋之内,萧卓正立于桌前笔走龙蛇。
泉漓湖异变之时,他停下了手中之笔,任由墨色晕染而开,污了本完好的一幅画,那点墨色越来越浓、越来越大,最终,“咔嚓”一声,毛笔断成两截,凄凉掉在桌面上。
萧卓面无表情,看似没有任何异常,然而在他身后瑟瑟发抖的佝偻身影却昭示着萧卓此刻的愤怒。
他拂袖出屋,抬首凝望昆仑之巅。
那里风雪交加,模糊了一切,什么也看不清楚。
半响,萧卓自言自语道:“太早、太早。”
风雪之中,有谁睁开了双眼,旋即闭合,徒留一叹。
第一百二十二章 风水双珠定风波
如同碧玺一般的湖面尽数粉碎,如雪般炸开。
伴随着庞大妖气的外泄,水浪如潮般汹涌狠狠拍在岸边,而更多的则是纷纷奔腾泄入漓江支流之内。
南宫北斗远远站在一座山上,看着湖面上空竭力控制水势的两道身影,低头看了看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的宁青筠,眉宇紧缩,眼神沉沉。
他出来时才得知,原本应守候在外界的几位长辈与长老刚刚才和魔道之人大战了一场,虽然逼退了敌人,但也损耗不小。
眼前湖面上如墨般冲天而出的妖气,令南宫北斗坚如磐石的剑心都有些微微颤抖,想来定然不是等闲妖类,一旦出世还不知会造成多少灾难。
清阳道长整张脸红若艳霞,乃是真气运转所致,他与李沣泰尝试阻拦泉漓湖水的倒灌,免得引起漓江附近的水灾。
然而,那妖气凶煞万分,如利剑般刺开他与李沣泰的包围,不断激荡着整个湖底,纵然清阳道长与李沣泰法力通天,也是拦得住这边拦不住那头。
正当清阳道长心中焦急之时,一道黄色身影远远激射而来,同样遥遥立于湖面上空,双手之间真气如笔,于空中迅速滑动着。
“荀道友!你没事了吧?”荀浩然先前中了魔道白无双的诡计,落入陷阱之中,故而李沣泰有此一问。
“多谢关心,我的符阵只能帮忙抵挡一时,若这地下妖物当真出来,就算我们现在所有人联手也未必是其对手。”有荀浩然符阵辅助,水势倒很快渐渐平复。
那符阵不光拦住了外泄之水,也同样拦住了妖气的外泄。
不过如荀浩然自己所说,这仅仅只是权益之计。
这符阵在这凶煞妖气面前显得如此的脆弱不堪,使得荀浩然几乎是不间断地在补充破碎之处。
荀浩然的话,显然引起了清阳道长和李沣泰两人的认同。
若他们先前未与魔门中人一战,此时或还有余力应对眼前未知的局面,不过如今……
清阳道长心中涌起一股无力之感:难道当真要眼睁睁看着这未知妖兽挣脱牢笼而去,日后于神州上再多一危害四方的大妖么?
忽然,湖水愈发蒸腾了起来,湖面上空的三人脸色铁青。
然而还未等三位道长有所动作,下方情形倏忽一变:那道如墨般的妖气忽然如无根之水般气势一软,湖面上生出一个巨大的漩涡,将所有妖气生生吸入湖中。
湖水依旧荡漾着,水浪依旧拍打着,但是那最令所有人担忧的未知妖物却好像转瞬之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三人于空中面面相觑,虽然不知发生了何事,但心中俱是松了口气。
……
湖面之上已是狂风骤雨,湖底之下更是激流汹涌难测。
就在黑鼎破碎的时候,邵珩三人依旧处于风波的中心点。
祸斗那无比强大的威压压制着他们难以动弹,整个房间已濒临破碎,不断有湖水汹涌压下。
“糟糕!”邵珩心知此时再无法应对眼前局面,就连全身而退都已未可知能否做到。
黑鼎虽然破碎,但仍有数道银灰色的锁链牢牢牵引着那妖兽虚影,此时祸斗并未完全挣脱而出。
不过,由于封印的破碎,整个地下遗迹已经开始了坍塌,泉漓湖水的倒灌,加上妖兽威压,导致邵珩几乎无法维持身体的稳定。
而先前已昏迷的陆济在第一波冲击中就已被水流带走,不知去向。
“快走!”沈元希大声喊着,但他的声音在这庞大的水流声中显得无比弱小。
邵珩只来得及点了点头,他看着沈元希所指的出路,那是一个被冲击撞开的石壁,湖水正哗哗地从那里淌出。
萧毓脸色苍白地紧紧抓住邵珩的臂膀,身躯不可抑制地颤抖着,嘴唇哆嗦了一下后什么都没说。
三人尝试着朝那里移动着,在祸斗眼中,这三人就如三只渺小的蚂蚁,只轻轻一捻就如烟消云散。
但是蝼蚁胆敢当着它的面大摇大摆离去,却依旧引起了它被关押了数万年的怒火。
“吼!”音波震荡开来,邵珩三人俱是心中一闷,手脚俱软,身体一瞬间不受控制地被水浪推离开,远离了出口之处。
还未等三人稳住身形,头顶一块巨大的石头伴随着高压般的瀑流砸下,正正好笼罩在三人头顶。
邵珩下意识将萧毓拢入怀里,背后就感觉到一双手掌推来,将自己连带着萧毓推开。
巨石的棱角刮过他的背后,顿时只觉一片火辣辣地疼痛,而萧毓的惊呼声令他来不及感受自己的伤势。
“沈元希!”
“师兄!”
邵珩与萧毓惊惶的四目相对时,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什么。
萧毓松开手,却以一条绫缎缠在自己与邵珩的腰间;而邵珩则立即潜入水底,寻找着沈元希的踪影。
邵珩已知萧毓不会游水,两人自然不能再因此分散,故而以绫缎牵引。
他入水之后只一观望,心中便微微松了口气。
那巨石落下虽然沉重,但也因此落在底部,并未移动。而沈元希被砸中之后还是曾在本能之下作出躲避姿势,如今只有他的左腿被压在下面。
只是那俊朗非凡的面上双眼紧紧闭着,不知其伤势如何。
邵珩立即尝试游到沈元希身边,将他从巨石下救出,浮出水面。
他将绫缎同样牢牢系在沈元希腰间,一条绫缎将三人紧紧地绑在一起,在这方天地间浮沉。
祸斗身上的锁链愈发暗淡,随时都可能挣脱而出。
一旦此妖兽完全没有了束缚,只怕邵珩三人的性命将永远留在了此地。
邵珩咬着牙,看着萧毓被水打湿了的面容,虽然苍白如雪,却依旧如沾染露珠般娇艳,心中一痛,有些茫然地想:莫非当真自己将死在这里?
“不行!父母之仇未报,师门之恩未还,如何能就此埋骨于此?”邵珩深吸一口气想道。
话虽如此,但他却也并没有什么脱身之法。
突然,邵珩眼角瞥见那黑鼎碎片之中有什么东西的光芒一闪而显,那东西形如玉珠,而祸斗身上那些锁链虚影尽数出自那个圆珠之内。
邵珩只觉那圆珠样式十分熟悉,突然福至心灵脱口道:“定风珠!”
定风珠此时在萧毓手中,她听到邵珩的话下意识取了出来,就见那浅蓝色珠子上正涌动着什么光芒,如风般摇曳。
她见状咬了咬牙,将定风珠朝祸斗方向扔去。
不过拇指般大小的珠子,灵气又薄弱,半空中祸斗的虚影眼中闪过人性化的蔑视。
然而下一刻,却又好像看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事物一般。
定风珠仿佛迎风而涨,急速旋转着,黑鼎碎片之中另一枚珠子仿佛呼应着它一般,腾空而起。
一蓝一绿两粒圆珠急速绕着祸斗虚影旋转着,无数水流好像受到了什么东西的牵引纷纷环绕而上,涌入其中绿色那粒圆珠之中,又有一道道气息纷纷涌入定风珠内,复又循环到绿珠之内。
邵珩只觉得周围元气一瞬间浓郁了起来,浓郁得令他甚至感觉到有些胸闷。
伴随着那道牵引的力量,邵珩也身不由己地在水中浮沉,随波逐流着。
水花溅射之间,邵珩清晰地看见那些黑色妖气在不断地被吸入定风珠以及另一枚珠子之内,同时耳边传来的妖兽惊惶地嘶吼声也证明了邵珩心中的想法。
那黑鼎碎片之中的珠子,果然才是封印祸斗的法宝,只是不知为何竟与那平平无奇的定风珠似乎同出一源。
邵珩心想之前外门大考时拿到这珠子后一直当照明之物使用,心中汗颜的同时也生出许多疑惑。
不过,眼下到底是解除了祸斗这上古妖兽出世的危机。
不过须臾之间,泉水形成的涡流已将祸斗团团包围住,化作一个滚圆的水球,将祸斗封在其内。
那妖兽尝试挣扎,但毫无作用。
一蓝一绿两颗玉珠光芒大放,邵珩和萧毓经受不住那刺目的亮芒,不由自主闭上了眼睛。
待两人再睁开时,水球之中的祸斗虚影已消失不见,两粒玉珠静悄悄地悬浮在半空之中,周围的一切都好像瞬间静止了一般。
所有的声音、感觉都在方才那短短一瞬间离自己远去,邵珩感觉到身体和思想同时的停滞,心中骇然,不知发生了何事。
绿色玉珠微微一颤,似有一道虚影一动,半空中的水幕凝结成一个人形,正对着邵珩与萧毓。
邵珩、萧毓分明无法动弹,却在那人形出现的时候同时一颤,有一种奇异的感觉涌上邵珩心底。
而下一刻,一切感官重新回到了邵珩身体,那半空中巨大的水球轰然炸开,无数泉水汹涌而下,一口气淹没过邵珩等人。
那庞大的水流携裹着邵珩、萧毓以及昏迷了的沈元希三人冲向远处,两道蓝绿色的光芒疏忽一动,紧紧黏在三人周围,一起消失在这地底。
第一百二十三章 劫后余生
鲜血“滴答、滴答”滴落在草地上,渗入泥土之中,混合出一种奇异的气味。
分明是炎炎夏日,分明是晴空万里,但看着下方那如大海一般波涛汹涌的泉漓湖面,依旧无端端令人感觉到一丝刻骨的寒意。
一身黑袍的无念缓缓除下破碎的面具,露出一张俊秀却沧桑的面容,棱角分明的面上一如带着面具一般没有丝毫表情。
他已解除了秘术,恢复了金丹修为,却没有立即治疗自己身上的伤势,只是沉默地看着水面涌动着,看着那漆黑色的妖气之柱缓缓破碎到消失不见。
“大人,如今该如何行事?”背后传来一个微微嘶哑的女声。
“消息有误,这里不是主上原先所想的地方,一切待我回去向主上禀报。”良久,无念道。
“是。”那嘶哑的女声中有着明显的松了口气的意味,显然这次不惜耗费无数暗子、甚至不惜暴露自身的布局,最终并没有得到预期中的结果,自然令她十分地忧惧,如今有无念亲自回去禀报,她方才微微放心。
然而,下一刻她心里微凉,只觉心口似乎空缺了一块。
她下意识地低头,却看见自己胸前穿透着一柄利剑:“大……人……”
无念看着带着无限疑惑和怨念而死去的属下,缓缓收回兵器,锐利的眼中涌动着疯狂和痛苦。
直到眼前的尸体在他手下灰飞烟灭、不留一丝痕迹后,无念方才恢复了正常。
他离去之前投向泉漓湖的最后一眼,似惋惜又似遗憾,仿佛深深穿透了一切,却什么都没看到。
……
当邵珩在一片潮湿中醒过来时,正被一束天边投来的绚烂又温暖的阳光笼罩着。
睁开沉重的眼皮,邵珩混沌的大脑中还有些发懵,以为自己还身处那漆黑的地底之中。他微微动了动手指,由此牵动的疼痛迅捷地蔓延到全身,令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邵珩这才想起先前所发生的一切。
当祸斗消失在地底之后,整个泉漓湖底仿佛不堪泉水重负一般,轰然作响。
邵珩紧紧拽住缠绕自己的绫缎,将萧毓和沈元希与自己捆得更紧密,却无法阻挡气势汹汹地水流将他们带走。
纵然他们三人皆是修士,但是伤势未愈又精疲力尽的萧毓、被巨石砸伤昏迷的沈元希,还有连番与神秘人交战到现在的邵珩,如今在这巨大的天地自然之威面前,却也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没入水中,身不由己地被冲入黑暗中。
幽暗的四周,看不清前方是尖锐的棱角还是坦荡的通道,不知道他们是会被困于湖底还是能逃离这片黑暗。
邵珩唯一能做的,就是将周围的两人牢牢抓住。
他看见萧毓因窒息而痛楚的面容,感受到手中沈元希的体温在一点一点的下降着,体内仅存不多的玄元真气没有丝毫犹豫的渡入其余两人的体内。
湖水依旧在疯狂地汹涌着,如宣泄着怒火般。
丹田的枯竭,令邵珩心中一沉。
萧毓不会泅水,闭息之术撑不了多久,就算有他时不时换气给她,但依旧不可能一直这样坚持下去。
忽然,邵珩眼角看见幽暗的水中似有光芒闪过,仔细一看立即惊讶不已:那先前黑鼎之中的神秘珠子和定风珠竟在这水流之下一直跟随着自己三人?
邵珩咬了咬牙,想到这珠子之前的奇妙之处以及与定风珠似有若无的渊源,决定赌上一赌。
他飞快地伸出手去,原本环绕在三人周围的两粒玉珠似有灵性般齐齐落入他的掌心,这一现象令邵珩心中一喜。
邵珩用尽丹田内最后的真气激发了那粒浅绿色的神秘珠子。
他看见有一抹奇异的碧色笼罩着自己,鼻下传来潮湿却清新的空气时,心中终于一松。
邵珩有些欣喜地看着萧毓,却发觉她面上涌现的却是一抹惊怒。
还未等他问出口,邵珩自己也已明了:一块嶙峋的巨石正横亘在三人被水流冲去的正前方。
“砰!”
巨大的撞击下,邵珩眼前一黑,只觉得口中腥甜一片,之后再没有任何意识。
直到此时方醒。
邵珩强忍全身各处的剧痛,以手撑地勉强支起身体,只觉得身上无一处不痛、无一处不酸,也不知受了多少皮肉伤。
但侥幸的是,也只是皮肉之上罢了。
更幸运的是,沈元希与萧毓在绫缎的牵引下并没有与自己分开,一同被水流送到了这个岸边。
不过,当他看见离自己不远的、半个身体仍然没入水中的萧毓时,邵珩还是心中一紧,挣扎而起,踉跄了过去。
“毓儿?毓儿?醒醒,毓儿?”邵珩将昏迷着的萧毓拖出水中,轻轻拍打着那透着青色的脸颊。
萧毓之前伤势未愈加上气力耗尽,又因畏水而闭过气去,邵珩唤了她好几遍方才幽幽醒转。
接近黄昏的日光如金片一般灿烂,映在萧毓星眸之中,倒是替她增添了几分神采。
“我这是又死了么?”邵珩听到怀中少女细微如叹息般的声音,心中奇怪于萧毓的说法,嘴上却柔声斥道:“胡说。”
萧毓这才回神,见自己被邵珩搂在怀里,脸色白白红红,就要坐起。结果同邵珩方才一样,牵动身上伤处,连连“哎呦”一番。
“这是哪里?”萧毓一边忍痛吸气,一边问道。
邵珩抬头张望了一番,只见自己两人面前只一条不算宽广的小河,周围俱是参天大树,遮挡着绝大部分的阳光。
鸟雀低鸣,有蝉音缭绕,除此之外,只有风吹落树叶的声音,再无其他。
邵珩想了一想道:“泉漓湖连接漓江,这该是漓江的某个支流附近吧?”说完这个,他有些忧虑地看着不远处背对着自己和萧毓躺着的沈元希,心道:“糟糕,也不知师兄伤势如何?”
因水浪侵袭过,岸边土地十分地泥泞,就算是正常时候也十分不好行走。
背后火辣辣地疼痛一阵一阵地袭来,邵珩一只脚深、一只脚浅地挪到沈元希身旁,见其虽然脸色极差,但呼吸倒还均匀,方才稍稍安心。
他抬头正想告知萧毓情况,却忽然呆了一呆,面皮猛地一涨,动作突然地转过头去,起伏的背影昭示着他内心的不平静。
却原来是萧毓那一身素衣沾水之后紧紧贴住肌肤,夏日羽衣本就轻薄,女孩家又兀自爱美,这身衣裳平日里穿自是翩然如仙、高贵无双,如今却在晚霞的照耀下轻透着少女姣好的躯体,勾勒出一副旖旎画面,令邵珩心中巨震,全身血液犹如沸腾一般齐齐涌上脑海。
邵珩心跳平复之后,方才那惊鸿一瞥下的画面却依旧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姹紫嫣红的晚霞,素衣黑发的少女,以及那若隐若现的峰峦,在这劫后余生之际,少了些情欲,多了几分圣洁般的美好和安详。
身旁的沈元希微微一动,邵珩察觉到师兄的苏醒,心中巨石暂落。
“师弟?那妖物呢?”沈元希醒过来第一反应仍以为自己还处于泉漓湖底、祸斗妖兽即将出世之际,然而见周围风平浪静,并无妖兽肆虐迹象,颇有些疑惑。
邵珩其实也不知那祸斗究竟结果如何,只能道:“应是再次被封印了起来,只是……只是其中究竟是何缘故,我也不知。”
“对了,萧姑娘呢?还有陆师弟?”沈元希尝试动了动,却发觉除了其余皮肉伤外以及内伤之外,他的左腿大约是骨折了。
邵珩正在四周寻找长短合适的树枝,替他固定腿部。
闻言,萧毓在不远处哼了哼表示自己的存在,邵珩抬头看去见她不知何时已在湿漉漉的素衣之外披上了一件干爽外套,遮掩住方才那美妙风光。
只是那一头黑亮长发依旧蜿蜒地滴着水,偶有几缕发丝紧紧贴在那如玉般皎洁的面容。
邵珩心底淌过一丝奇异的感受,似欣喜又似失落,只是想到沈元希提到了陆济,他手上动作微微顿了顿,终是黯然道:“陆师兄当时昏迷不醒,湖水倒灌的第一时间就被冲走了,我也不知道他如今是否无恙。不过……我们若是被带到这里,说不准陆师兄吉人自有天相,或许也在这附近,过会师弟便去周围看一看。”
沈元希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邵珩和萧毓,面上浮起无可奈何的苦笑:“师弟,你现在还有力气查看周围么?”
无论是沈元希还是邵珩,从头湿到了脚,加上在摔在土地之上,满身都是成片成片的暗沉色污色。
三人都是接连战斗数场,连续遇强敌,又在纵横交错的湖底暗道中跌跌撞撞被水流带出,每人的身上都是外伤加内伤,几乎是精疲力尽。
只怕此时随便来几个江洋大盗,他们这三个修真之人都只能被当做瓮中之鳖了。
“阿嚏!”背后突然传来萧毓的喷嚏声,在这一片安静中显得尤为清晰,令邵珩和沈元希愕然回顾。
萧毓见两人看来,颇有几分恼羞成怒地道:“看什么看,还不找个地方休息恢复,不然等狼来叼么?”
晚霞在萧毓身边绽放开,邵珩笑了笑,心中沉重却似乎被驱散了几分。
第一百二十四章 围炉夜话神仙事(上)
火焰在柴堆之上舞动着,随风跳跃,驱散了满身的寒意。
沈元希虽然伤势最重,但他到底修为本身也比其余两人高深,内伤经过一番调息已无大碍。只是他那左腿骨折处不是一时半会可康复的,故而也只能看着邵珩和萧毓两人忙忙碌碌。
那绚烂的晚霞只维持了短短时光,不一会就天地皆暗。
好在此地虽然少有人烟,就算偶尔有野兽出没也只是未曾开灵修行的普通走兽,多为温顺的草兔之流,而入夜之后也渐渐无甚踪迹。
邵珩寻了一处背风的山坳,拾掇了一番后作为休憩之所。
三人真气都耗费的七七八八,萧毓本想布置个临时阵法防范毒蛇野兽,却也力不从心。
倒是沈元希身上随身带着一些驱逐虫蛇野兽的药粉,由邵珩在周围洒了一圈,才开始生火取暖。
邵珩取了些净水煮沸之后,三人各取了一些饮用。
暖流入腹后,邵珩看着头顶黑沉沉的夜色,心中没来由的浮起些许难受。
明明只是一次代表宗门的外出赴会,哪知竟接连出事、一波三折。
“都是为兄的错,我早已怀疑此次魔门有所异动,但未能及时察觉到其中蹊跷。若是我当时先提醒师叔他们,至少也能让大家有所防范。如今……倒害得水师妹身死、陆师弟和南宫师弟又生死未卜……”沈元希面上闪过痛色,想到之前自己为追查那些人额踪迹而一意孤行,甚至不等清阳师叔接应就独自前往的举动,后悔且自责不已。
“师兄,这不关你的事。敌人隐藏极深,谋划甚远,如今突然出手,我们自然落入被动之中。”邵珩想到水芳芷死去时凄惨的面容,还有不知所踪的陆济和南宫北斗,心里亦是难过。
内门诸人私底下或许有些龃龉,但并无什么深仇大恨。
尤其沈元希入门较早,虽然平日里与师兄弟之间相处淡漠,但到底都是一起成长的伙伴。如今,这几个伙伴死的死、失踪的失踪,往日里再多不快,都已烟消云散,徒留担忧伤感之情。
“水姐姐喜欢沈大哥。”噼里啪啦的柴火爆裂声中,萧毓突然开口道。
邵珩和沈元希都陷入了沉默之中。
邵珩自是知晓沈师兄的爱慕者众多,只是不知道这位羞涩寡言的师姐竟也是其中之一,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至于沈元希本人,亦是不知道能说什么,或者说还能做些什么。
“师妹她……”过了半响,沈元希方有些艰涩地开口,回想着记忆里水芳芷的音容笑貌,却只有寥寥无几的一些寡淡片段,接下去的话怎么也接不上。
“我猜她也没有和你说过。”萧毓幽幽道:“从存微山出来后,一共就我们三个女孩。阿青与我有心结,水姐姐倒是常来寻我说话。说不了几句,话里话外便总是提起你。我知你一心向道,不过她应与那些纠缠你的女子不同。如今她不在了,我想至少替她告诉你她的心意。”一份从未打算开口,也从未打算打扰你的心意。
沈元希微微动容,想到过去那个一直在角落中暗自关注自己的师妹,最终缓缓垂眸,淡淡道:“多谢。”
邵珩看见他眼中闪过一丝晶莹之色,心想:师兄从来都不是无情之人,虽然发宏愿日后要出家入道之人,如今愿为师姐动容,师姐若知道他如此,想来也会有所安慰。
“对了,之前在地底下的时候,那妖兽本来已经快要挣脱封印了,为什么你那颗什么珠子竟与封印有所关联?还有……最后的那个人影又是怎么回事?”似乎觉得是自己弄的气氛有些凝重,萧毓先是干笑了下转移了话题,询问邵珩。
邵珩从怀中取出那两粒珠子,晶莹剔透的玉珠如今又齐齐变回拇指般大小,在他掌心散发着柔和的微光。
之前三人已都将各自经历共享了一番,如今除了沈元希最后昏迷时的场景外,邵珩将之前被掳走时发生的情况也都告诉了其余两人。
本以为即将丧命祸斗之手的三人,自然对最后莫名其妙的获救十分疑惑,包括这中间还有许多令人疑惑不解之处,如今萧毓提起,邵珩便回答道:“这蓝色的珠子是当时外门大考时师门所赐的奖品,当时赐物的师兄称之为‘定风珠’,道是可抵挡风暴、定风捉雨之用。”
邵珩回忆当时情景,突然补充道:“那位师兄还笑言此物来头不小,言说此物传闻里与上古神祇有关,只是器灵消散,方只有这等辅助作用。现在想来,只怕那位师兄所说的传言并非空穴来风。”
“定风珠,于外界中确实传言与神祇有关,一度还曾掀起许多人的争抢。最终发现其作用不过尔尔,方才弃之一旁。存微山有此物,也是前代掌门无意间得到,便当做收藏之一保留至今。”沈元希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两粒珠子。
“所以,师兄的意思是,泉漓湖底那个遗迹,真与神祇有关么?”邵珩想到那地下无数的白骨,心中颇有些难受。
“数万年之前的事,我如何会知晓?”沈元希失笑道,“不过传言颇多,又出现祸斗这等妖物,想来多少有些关联。当然,或许最大的可能是,原本封印妖兽之地被后人重新建造,方有如今的形貌。毕竟,我一路观察下来,其中许多痕迹说明似有人曾长时间滞留。”
邵珩点了点头,那神秘人之说与他自己所观察亦是有诸多矛盾。
地底的壁画分明是后人所画,误导了那神秘人。
不过也幸好如此,否则想到对方背后真正的目的,若当真引起神州动乱,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饶是如此,邵珩依旧想着尽快告知师门,克制事态发展,避免与魔道的进一步冲突,免得让那些暗地里窥伺的人乘机而动。
忽然,邵珩看见萧毓面上闪过犹疑之色,似有些欲言又止,心中一动道:“毓儿,你是否有什么想法?我听你之前似乎对那些神祇之事有些了解。”
萧毓见邵珩和沈元希都抬头看着自己,终于吞吞吐吐道:“我也是听来的,做不得数,你们听过就当是给小孩的故事罢。”
邵珩心想:只怕还真是萧先生从前哄你所讲的故事吧。
他猜得倒也八九不离十。
萧毓年幼时于昆仑山居住得十分无聊,叔父萧卓虽然疼惜于她,但为人疏狂,亦不知如何与小女孩相处。昆仑山中难得有温顺的草木化灵,甘愿为仆,帮助照料萧毓。
那树精寿命十分久远,自然知晓许多不为人知之事,便当做哄小孩的故事告知了萧毓。
邵珩正等着萧毓继续说,哪知她却话锋一转道:“我问你们,神仙神仙,神与仙,有何不同?”
邵珩微微愕然,不知此问从何而来,但是心中一番细想却觉其中有几分妙处
沈元希先开口道:“我辈修行之人,有称修道,亦有称修仙。所以神乃天授,仙可修得?”
“往年皇族中祭祀天地,凡间有崇尚山神、水神,为的都是求得庇佑,祈求的都是天地自然,而非求仙。而修仙之举,多为挣脱天地牢笼,修得长生逍遥,故有神、仙之分。”邵珩缓缓道。
“不错,传闻中,神乃天授,需掌天地轮回、风霜雨雪、春夏秋冬,同时庇佑苍生。你们所说的上古神祇俱是这一类,乃是天地初开就存在于世,生而为神。水神泉漓是最广为流传的神祇之一,除此之外,我猜应还有其他五行之神,多少都有些传说遗留于世。”萧毓丢了一根枯枝到柴火之中,“不过,为什么都这些上古之神的事都是传言?我们三人俱是修仙之人,却从未在任何典籍之中提到过有人曾亲眼见过神祇,这本身就有些耐人寻味。我曾以为,我们修行至高深处可羽化登仙,会破虚空到达另一个世界,或许那里才是真正的仙家之地,所有的神都在那里。”
说到此处,邵珩心中亦有些许附和之意。
他也曾有过类似想法,传闻中存微山祖师存微真人便是羽化登仙之人,留于后世无限遐想,纵然之后几乎再无渡劫羽化之人,这个想法也依旧清晰地印照在许多人的思想之中,根深蒂固。
邵珩看了看沈元希,显然这位师兄也有类似的想法。
然而萧毓皱了皱眉继续说:“我当时问了叔父,他却觉得我可笑,称这是不可能之事,但问他为什么他却没有回答,只说我修行未到,日后自会知晓。”
邵珩听到萧卓否认了萧毓对羽化登仙的猜想后,心中颇有几分震撼,暗想:“若所谓羽化登仙、到达仙界之说不过是虚假,那祖师爷又去了何处?那些羽化之人又到了何处?”
百思不得其解的邵珩摇了摇头,与沈元希对视了一眼,显然对方也对此十分疑惑。
“或许萧前辈说的对,我们此时修行尚浅,自然琢磨不透其中奥妙。”邵珩心中最终只能如此安慰自己。
然而萧毓又说了一句话,却令邵珩和沈元希都怔住了:“神州之上,早就没有所谓的神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围炉夜话神仙事(下)
“为什么?”沈元希皱眉问道。
而邵珩却若有所思:“毓儿,你话里的意思是,虽然从未有人真正见过神祇,但他们是曾经存在过的,是么?”
萧毓点了点头:“告诉我这件事的人从无虚言,虽未明说,但她告诉我,万年之前的灾难之后,神州已无神祇。叔父曾说并没有什么仙界,但是那人却提到,古神是离开了此界去往了别处,那么我想……这方天地之外,定有其他的世界。”
说到这里的萧毓眼中闪烁着别样的光彩,邵珩沉浸在她的话里,并未察觉到萧毓说这些时的异样之处。
他把玩着手中那两粒泛着微光的圆珠,陷入了沉思。
之前邵珩并未特别注意,此时方才察觉两颗珠子之间除了颜色之外还有其他不同。
定风珠浅蓝色的光辉时不时旋转,如同龙卷,颇有些行踪不定、随风飘摇之感;另一颗珠子水润异常,色如碧玉,如静谧的泉漓湖水般美丽,那淡淡的绿色光辉如一道道水纹环绕周围。
忽然,邵珩将那绿色珠子举在眼前,透着火光仔细看了良久,方看见那珠子正中心有一个极淡的影子若隐若现。
观其形貌,正是湖底那头妖兽祸斗。
邵珩心中一凛,顿时觉得此珠沉重无比。
沈元希见他神色,忙问:“怎么了?”
邵珩苦笑道:“只怕那妖兽祸斗正和我们呆在一处。”
此言一出,沈元希和萧毓同时色变。
待得知缘由后,两人看着邵珩手中那颗绿色珠子的眼神顿时怪异了起来。
邵珩只觉得手心发烫,他本以为祸斗应是重新被封印回了湖底,哪知道竟如荒诞一般的困在这小小珠子之内,还一路跟着他们离开了湖底遗迹。
他本以为是两颗珠子通灵行为,现在想来却有几分后怕及担忧。
若不是这两粒珠子自身通灵行为,那只有可能是封印在其中之一的妖兽祸斗的行为了。
“此事非同小可,祸斗显然不是一般妖兽。单看其尚在湖底封印之下的威势就可窥知一二,绝不是我等可控制。师弟……”沈元希神情严肃地说,却担忧自己所言令邵珩有所误会犹豫了一会。
邵珩却立即点了点头:“师兄放心,待回到宗门,我定第一时间将此物交给掌门真人处置。”
邵珩不是没有自知之明之人,如此烫手山芋放在身边也令他颇为不安。
就算这封印祸斗的珠子或许价值非凡,他却并未十分放在心上。
“神祇是否存在都已不再重要了,重要的是那些欲挑起正魔两道争端的神秘之人,还有……”邵珩想到父母之死也牵涉其中,又想到日后可能还会有亲近之人因此遭否不幸,以及另一件令他十分担忧之事,正色对沈元希道:“这些人意欲借神祇之名,想来是打算日后蛊惑他人布置陷阱。如今虽然最终结果应并未达成,但对方显然不会就此罢休,之后定然还有其他阴谋。师兄,若掌门真人得知此事,是否会派弟子外出探查?若可以,我想亲自参与其中。”
本以为以沈元希作为掌门亲传一脉的关系,此要求应是无忧,哪知沈元希却摇了摇头。
“师弟,你也知晓此事非同小可,其中危机重重。你入内门不足一年,正是潜心修行的时候,如何可因此分心?就是掌门师祖同意,我也是不愿你此时便涉险其中。”
“可是,我曾到过一处敌人的据点之中,又与此事牵连不小,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他们的目的和手段……”邵珩下意识握紧天机剑,脊背挺起急切道。
沈元希微微颔首,口中却依旧坚持:“我知道师弟了解此事,只是……师弟,不是为兄不帮你,掌门不会派你出去的,至少不会是现在。”
邵珩嘴紧紧抿着,自己也知晓经过这次事件后,只怕师门不会在近期再让他们这些年轻弟子外出了,但心中到底失望,兼之增添几分火烧火燎。
沈元希见他脊背依旧僵着,想了想还是道:“或许也并非全无可能。”
邵珩凤目微亮,如烛火星光般闪耀着执着的光芒。
“本来此事危机重重,按说师祖若派人探查,应是派遣哪位师叔或是师伯,不过……随着数位师叔修为增长以及个别首座大限将至,内门真传弟子之位即将重新排序。而主要参与者都是‘清’字辈的师叔、师伯们,包括我师尊也在内。”
沈元希见邵珩和萧毓都有些茫然,只好补充解释道:“师弟和我虽是内门亲传弟子,但真传弟子却是一共只有十位。未来的存微山掌门及各峰首座,都会从这些真传弟子当中选出。如今,差不多应是‘清’字辈的师叔、师伯们参选此比。”
邵珩已猜到沈元希想说的话了:“师兄的意思是,诸位师叔、师伯即将参与真传之选,不一定有时间接下查探那神秘组织的任务。”
“话是这么说没错。”沈元希面色凝重:“若师弟坚持,为兄愿意替你去说上一说,而且少不得我也与你同走一趟。不过,师弟如今虽然修为突飞猛进,若真接下此担子,还请勿因其他原因过于急切而身陷危机之中。”
“邵珩明白,多谢师兄。”邵珩明白他的好意,也知道此时讨论这些无益。
不过听沈元希提起,他才知晓,之后宗门即将举办的真传之选的事情。
邵珩心中腾起几分担忧:若存微山有此大事要办,那些神秘人抢在近期发动谋算,是否看准了存微山暂时不会出手?
“好了,在这里想这些事情都是白费。无论是日后如何揪住那些暗地里捣鬼之人的狐狸尾巴,还是找陆济和南宫北斗的事,都得先养好伤再说。”萧毓先前一直没开口打岔,此时才晃了晃手中的小药瓶说:“我刚看了下,菁璃丹只剩三粒,正好每人一颗,喏!”
说着便随手抛给其余两人。
“抓紧疗伤,明天天明后联系下李师叔和清阳师叔,以及在周围找找有无陆济他们的踪迹。”萧毓说完便起身欲往外走。
邵珩见状忙道:“毓儿,你去哪?”
萧毓回头,眼神有些奇怪地在邵珩和沈元希身上来回转了转,又嫌弃地看了自己衣角的泥点道:“我可不想这么狼狈的过一晚上,你两不难受么?”
往日里丰神俊朗的两人面面相觑,看着彼此一身狼狈之状,半响没有开口。
“要是被门内师姐们看见师兄如今的样子,也不知芳心还留不留得住。”邵珩突觉有几分好笑。
他确实从未见过沈师兄如此狼狈的形貌,配合那张俊脸更是十分怪异,不由取笑道。
哪知沈元希脸上闪过似笑非笑之色道:“她们如今可看不到我,也不知师弟如今的样子落于谁人眼中?”
一开始邵珩还没反应过来,待看到沈元希瞥了萧毓几眼,方才知晓他却是反过来调笑自己与萧毓,一时微窘。
可不是,沈元希如今再狼狈,身边可没有在意之人。
而他邵珩的心上人可就在旁边,不仅看得清清楚楚,还嘲笑嫌弃了他一番。
同样听出沈元希话里意思的萧毓俏脸上闪过恼色,狠狠跺了跺脚,就跑到远远的暗处中去。
虽然附近应无危险,但好不容易才与萧毓重逢的邵珩,到底心中有些担忧。
沈元希看出邵珩心中犹豫,服下了丹药后将袖子一遮,潇洒道:“睡也睡也,你去哪师兄也不知道,不知道……”
邵珩哭笑不得,不过到底没有立即追出:“我现在去找她,只怕要被打一顿,我又不傻。”
萧毓此去自然是女儿家收拾收拾,他若立即跟上人家还以为他行登徒子之举呢。
沈元希的笑声从其袖子下闷闷传出,邵珩缓缓也跟着笑了起来。
此时,邵珩方有几分松懈之感,那沉闷的湖底、阴冷的黑暗、幽暗的一切,都在这天高地阔的夜风中渐渐远去。
无论之后还会有什么事情发生,此时此刻,他们活着从那个幽暗之地出来了,就是最大的幸事。
两人笑声渐渐放大,逐渐肆无忌惮,笑声穿透夜色,遥遥传到不远处的萧毓耳中。
“有什么好笑的。”萧毓嘀咕道,嘴角却也微微翘起。
第一百二十六章 漓江之畔有私语
丹药之精华一点一滴于腹中化开,化作纯粹的元气汇入经脉、骨骼、血肉之中,滋润着几近干涸的丹田。
到了后半夜,邵珩从入定中醒来,活动了一下手脚,除了背后伤处隐隐作痛外,其余外伤已无大碍。至于体内伤势,加上先前受的伤,如今若要想痊愈只怕需要半个月静修调养方可,眼下也只是缓解一二罢了。
柴火已经熄灭,黑糊糊的一堆,似还有些余温。
一旁沈元希依旧还在入定,只是因左腿骨折,只能依靠着某处,看起来倒更像是睡着了,邵珩见状便没有打扰他。
周围不见萧毓的身影,邵珩心缓缓提起,心想: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正担忧间,就见袖子拂到了什么东西,邵珩定睛一看,发觉是一小片洁白的布条。
他捡起一看,哑然失笑。
只见布上写着短短一句话:我去取水,很快回来。
那字迹虽然有些歪扭,却十分清秀,显然是女儿家所写。
邵珩手指下意识揉搓了一下布条,如丝似缎,怕是萧毓随身某件衣物上撕下来的,还带着她衣物上特有的熏香。
做完这个动作后,虽然无人看见,邵珩自己却有几分讪讪,将布条随手收好。
之前被萧毓嫌弃了一番,但邵珩自之前遗失储物袋后,随身并无多少替换衣物,只余一件灰扑扑的长袍还算洁净。
不过邵珩也不在意这些,就算粗布麻衣,也好过身上这几乎快要破烂的外衣。
邵珩略微清洁了一下自己,便换上了那件灰色长袍,静静等待着。
只是,邵珩在原地等了一会还是不见萧毓的踪影,虽然她说很快回来,但是这荒郊野岭又是深夜,心底到底有些不安。
想到此,邵珩便走出山坳,朝着之前河边的方向走去。
夏夜的风十分的惬意,虽不像春风般轻柔,却自由自在,尤其是大雨过后,空气中有着温暖湿润的气息,既不炎热,也不阴冷。
天空中只有几颗星光,稀稀落落的,待走近河边,才在水面的倒映下增添了几分光明。
萧毓就那么随意地坐在岸边的一颗石头旁,看着倒映在水中的星星。
邵珩心中涌起一缕怪异的情绪。
她分明就在前方不远处,看得见、摸得着,但邵珩却觉得萧毓如这夏日的夜风,能感受却不能触碰。
从第一次见面认识开始到现在,两人渐渐相熟的过程中,邵珩偶尔可以感受到萧毓身上那种对周围事物的疏离。
而现在这个独自坐在河边的她,那单薄却挺得笔直的纤纤背影,尤其如此。
“毓儿。”邵珩默默伫立片刻,声音如一粒石子投入河中打破了寂静。
他看见萧毓回头,眉眼弯弯一如既往,带着微微疑惑:“你怎么来了?我说了过会就回去呀。”
“没什么,我只是有些担忧。”邵珩上前坐在萧毓身旁,同样看着河面上点点星辉,却没说他在担忧什么。
“你在担心陆济他们么?其实……我们三个能死里逃生都已是侥幸,整个湖底遗迹应都坍塌了,陆济当时又昏了过去,我怕……”萧毓犹豫了一下,吞吞吐吐道。
邵珩心想:我是担心他们,可也担心你啊。
不过,萧毓话中未尽之意,也是邵珩心中所担忧的。
“师兄已经发出金剑传书给清阳师叔了,想来日出前后就应有所反馈。到时候……到时候我们再找找看,总不能就让他们这样下落不明……还有,我当时只想着不让湖底那些妖魔鬼怪伤害水师姐的尸身,却没想到如今这样,也不知能否找到她的埋骨处,将她带回宗门。”邵珩想到泉漓湖底的坍塌,语气中带着几分茫然。
“你们还真是师兄弟,都把不是自己责任的事往自己身上担。”萧毓先是笑了下,又想了想,语气有些郑重又有些关切:“我知道你肯定不会就此罢手,定会去追查这一切的幕后之人。不过……不过,你一定要当心。”
邵珩心头微热,看着萧毓,想到之前跌入水中之后醒来寻不到她踪迹时的担忧、焦急、慌张等种种感受,张臂将她环在胸前。
“毓儿,我很担心你。幸好……幸好你没事。”
萧毓轻轻推了推他,脸上露出浅浅的酒窝,语气轻松地说:“是啊,还好我命大。我从小怕水,还不会游水。以前小时候有次掉进湖里,还是阿青救的我,结果还是害她受罚了。”
“阿青……宁师妹么?”邵珩听她提起别人,心中有些失望,微微松了松手,却仍将萧毓揽在怀中。
萧毓轻轻靠在他肩头:“嗯,我总以为她还是我的阿青姐姐。可惜……她只怕如今恨不得从未遇见过我吧。”
邵珩听到这里,联想到之前看见的种种,疑惑问:“我之前就想问你,你与宁师妹之间究竟有什么心结?按说她之前虽是你婢女,但看你待她也不同一般。她能入存微山也是你向师叔建议所致,为何会……她说与你叔父有仇?莫不是误会?”
萧毓坐直了身子,眼神有些奇怪,语气淡淡道:“她竟与你说了?”
“没有,邑都那次……你离开之前,她不是提到了报仇什么的么?”邵珩突然觉得身边少女方才的语气有些奇怪,不过萧毓之后却又恢复了正常,好像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错觉。
“原来如此,阿青的脾气拧巴的很,只怕不会和别人说这些。”萧毓点点头,“是误会,也没有误会。她全家被妖人害死,‘恰巧’叔父与我路过救下了她,因年龄差不多,叔父便让她与我为伴。我们关系一直挺好,只是叔父待她却十分冷漠,甚至不许阿青修炼。她会的那些,都是我私下里偷偷教她的。结果后来被叔父发现,狠狠地斥责了我一番。”
“后来我才知道,当时救下阿青并不是恰巧路过,而是叔父本身就是要去找她父母麻烦的,只是没想到被人捷足先登灭了口。”
邵珩面上明显露出讶然之色:“萧先生……如何会与她父母过不去?”
“叔父不是与她父母过不去,而是追查杀害我爹娘凶手时追查到了阿青的父亲。”萧毓笑眯眯地说,好像与她全无干系。
邵珩本来听到这件事个中缘故十分惊讶,但看见萧毓的样子,忍不住伸手扯了扯她的脸颊:“毓儿,在我面前,你不用强颜的。”
萧毓眼睛瞪了瞪,拍下他的手,嘴唇动了动,咽下了本来想说的话,继续说:“我爹娘死时……我没什么记忆了,叔父说他们是被人设计陷害了。在我跟着欧阳爷爷治病那段时间里,他一直在追查仇人。直到我回了家,才有些眉目,结果就是阿青的父亲涉入其中。”
“但当我叔父带着我找到他们一家时,却发觉除了阿青以外的人都已经死了,灭口之人已消失无踪。我年纪小不懂事,只以为阿青可怜无依,便央求叔父带她一起走。叔父虽然犹豫,但还是答应了。只是,他因阿青父亲的事情时不时会迁怒于她,一直对她十分冷淡,也不愿教她修行之法,便是担心她日后会对我不利。”
萧毓脸上浮起几缕伤感:“阿青不会伤我的,我知道的。叔父时常闭关,树婆婆年纪太大,绝大多数时间都是我们两人相依为命。后来,有一天,不知道阿青从哪里听说叔父是杀她父母的凶手,然后她的脾气就变了。”
“谣言?是谁说的谣言?就算如此,宁师妹当时不是正在场么?为何会不知道真正凶手是谁?”邵珩第一时间抓住其中关键,奇怪询问道。
“阿青当时躲起来了,并没有看见凶手,而且……或许是受了惊吓,有些记忆也十分模糊。不知道怎么就认了死理,一心认为是叔父杀的她父母家人,就算我解释了几遍她也不信。”萧毓摇了摇头,叹气道:“偏偏叔父性子是极傲的,阿青质问他,他只冷冷看着,连辩解都懒得说一句。而我知道她父亲与害我爹娘之事有关后,彼此之间到底有了心结。”
邵珩轻轻握住萧毓的手,问道:“那……那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我也不知道,按说她其实与我有仇,但是想到过去在我生病时候无微不至照料我那个阿青,我总无法完全去恨她。后来那几年,她在昆仑住着,不论是对她还是对我,都是一种煎熬。”萧毓突然扭头看着邵珩,杏眼亮亮的含着几分笑意:“所以啊,我那时候乘机带着她偷跑出去了,想着如果她就这么跑了,我就睁只眼闭只眼放她自由。只是,我又有些担心她以后无处可去,而阿青最是倔强,让她走她也不愿。倒是后来遇到了你们和清阳道长,我才想,她要是去了存微山应是再好不过了。我送她一场机缘,还她以往照料之情,日后……日后我也不会寻她复仇,但她要是想找叔父麻烦,我却也是坚决不让的!”
最后几个字,萧毓是一字一句地说的,在邵珩听来,就好像是在提醒自己一样。
邵珩看着星辉透过斑驳的湖面反射在萧毓的脸上,心想:毓儿只怕是把宁师妹当成自己姐姐一样看待,而观在湖底时宁师妹听说毓儿失踪的情景,她对毓儿也并非是没有关心,或许这其中仍有隐情,日后还是想办法和萧先生打听一二。
不过眼下,他轻抚着那柔顺的长发,嗅着那熟悉的淡淡幽香,却有些心猿意马起来。
第一百二十七章 伤心女子薄幸郎(上)
自天游峰瀑布下惊鸿般的重逢,邵珩一颗心都系在萧毓身上。无论是之后在存微山一同度过的修炼时光,还是这段时间以来惊心动魄的几度生死,都点点滴滴,化作情深。
星辰缓缓西移,漓江水面上也开始有些袅袅雾气,在夜色中显得朦朦胧胧。
邵珩觉得自己的手有些微微僵硬,这才发觉自己的手恰巧握在萧毓纤腰之处。
掌下隔着薄薄的衣服,感受着柔软温暖的触觉,邵珩觉得自己背后好像在微微出汗。尤其是当他脑海中不自觉地想起傍晚时所看见的萧毓的身体,更令他此刻有些坐立不安,呼吸微微加重了几分。
虽然之前他也曾亲吻芳泽,那时的美妙自是无可言述,不过当时是自己一时冲动下之举,眼下的邵珩面对心爱的女子,却依旧不过是初尝情识而小心翼翼的毛头小子,既想更靠近,又不知如何是好。
过了一会,邵珩终于鼓足了勇气,先将下巴抵住萧毓光洁的额头,如叹息般说道:“毓儿。”
“嗯?什么?”萧毓似在想着其他事情,虽然感觉到邵珩的靠近,但并未发觉他的意图。
邵珩缓缓挪了挪位置,心“砰砰”跳着,脑中闪过萧毓或娇羞或恼怒的样子、那落日余晖下少女发上落下的水滴,还有少女流光溢彩的明眸,一向清晰明亮的凤目中浮起一丝情意。
双唇下移,将吻浅浅落在萧毓的额角、眼角,邵珩捧起萧毓的脸颊,目光温柔地扫过她那弯弯的眉眼和嫣红如花瓣的嘴唇,在萧毓既惊讶又羞涩的目光中低下头去。
就在双唇即将触碰的时候,萧毓突然开口,声音微颤似乎带着羞意,语气却有些郑重:“邵珩,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邵珩停了动作,这一停先前那冲动尽数消失,看着近在咫尺的娇颜,脑子有些发懵:“什么?”
“我好像听到……那边有女人的哭声。”萧毓伸手指了指邵珩背后的方向。
邵珩心跳渐渐缓了下来,听出萧毓是认真的,心中失落的同时也侧耳听了听,果然察觉背后某处地方有些异样。
想到之前种种事情,邵珩不得不警惕起来。
若万一有魔道之人或那神秘人的同伙,只怕会对他们三人不利,尤其是被他抛在脑后的沈师兄此刻正独自一人。
一想到此,邵珩为方才自己沉溺于温柔乡的行为狠狠汗颜了一把。
“沈师兄是为救自己和毓儿受的伤,你却总是见色忘友,实在是不该!”邵珩心底暗暗骂了自己一句。
只是想到刚才的情景,邵珩还是有些遗憾。
不过此时远处那声音愈发清晰,邵珩还是收敛心神道:“我过去看看,你先回师兄处。”
“不行,我和你一起去。”萧毓拒绝道。
邵珩犹豫了一下,心中既有些担忧落单的沈元希,又怕萧毓一人回去时出什么状况。
萧毓看出了他的犹豫之处,便说:“那边不知是何情景,你一人前往太过冒险。你放心,你的沈师兄可不是一般人,存微山‘永’字辈第一人可不是说着玩的。”
邵珩短短斟酌了片刻道:“好。”
天机剑握在手中,邵珩牵起萧毓的手,整个人将她护在身后,朝异动之处移动着。
走在他背后的萧毓面上仍有些许红晕,被邵珩嘴唇拂过的肌肤有些微微发烫。
她看着眼前修长挺拔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恍惚,心里既甜又酸,喜悦中却夹杂着不安,下意识地反握紧邵珩的手。
紫烟罗纱遮掩住两人的气息和身影,小心谨慎地朝声音来援处寻去。
走了一段距离后,那声音从似有若无到清晰可闻。
那是一个女子饱含痛楚的声音,断断续续。
分明凄厉,却似乎那女子已几乎没有力气,声音十分低微。
但再低微,依旧会被修道之人察觉。
而另一方面,还有另一男子带着喘息的说话声。
邵珩此时也察觉了不对,前方传来的声音十分暧昧且带着情欲,分明是一男一女趁着夜黑风高、四下无人在野外行那事。
明白了这个之后,再听那女子声音,邵珩顿时更觉尴尬,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他偷偷瞥了眼一旁的萧毓,见少女面上亦有薄怒,便打算开口和萧毓离开。
哪知萧毓却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一副侧耳倾听的姿态。
邵珩心里微窘,有些惊讶地看着萧毓,暗想:毓儿怎么还听上了……呸呸,怕是她天真懵懂不知道吧,这如何是好?我该怎么和她说?
萧毓似乎感觉到了邵珩怪异的目光,微微瞪了他一眼,传音道:“你仔细听听,是阴阳宗的人。”
邵珩闻言心中一凛,知晓自己是先入为主误会了。
此地远离城镇,如何会有普通人在此行鱼水之欢,他一时疏忽竟没察觉前面那男子的声音十分熟悉。
邵珩顿时排除杂念,与萧毓愈发靠近了几步,透过重重树影,看清了前面那对男女的情景。
与此同时,邵珩终于有些惊骇地发现,前方那男子竟是之前前往笑浪山庄掳人勒索丹药的玉面书生孙逸之!
而更令他惊讶的是,原本以为那女子是孙逸之掳来的无辜女子,却没想到竟是阴阳宗另一名女子,之前曾交过手并令自己和千机派的王乐师兄吃尽苦头的幻魅儿!
邵珩一方面心中暗暗后怕,敌人都是金丹期魔修,好巧不巧出现在附近,若之前没有察觉,万一狭路相逢只怕自己三人都要遭殃;另一方面,邵珩却也发觉那孙逸之和幻魅儿亦有些与之前不同。
按说他与萧毓先前在河边絮絮说了时间不短的话,以对方金丹修为竟毫无察觉,反倒是他们先发觉了不对。
不过,邵珩侧耳仔细听了一会儿,便知晓了其中大概缘由。
原来,幻魅儿十余天之前被清阳道长所伤,又以自损功法的秘术方才逃脱,修为直接倒退几乎快要碎丹。魔宗之人向来尔虞我诈,幻魅儿担心自己被乘人之危,故而躲在这荒郊野岭之外独自疗伤,并未与同门或其他魔道之人汇合。
而孙逸之则是在泉漓湖畔,遭到清阳道长等人的攻击时,被同门的“无双公子”白无双莫名偷袭之后受伤跌入湖中,又被湖中暗流吸入,几乎是脱了一层皮才刚逃脱出来没多久,伤势十分严重,急需疗伤。
孙逸之出身阴阳宗,受本命功法限制,伤势严重时必须有女子在旁,行采补之法方可延缓伤势,否则甚至会引起功法反噬。
而女子修为越高越佳,其中处子最为适合。
只是,这荒郊野岭哪有女子,就连普通村妇都没有一个。
就在孙逸之绝望之际,却偏偏碰巧遇到了在此养伤的幻魅儿。
两人之间,孙逸之伤势虽然不轻,但对付快要碎丹的幻魅儿仍是绰绰有余。
于是,后来的事,便如邵珩猜测的那样,孙逸之抓住了幻魅儿这根救命稻草,不顾同门之谊,大行采补之术,将之折磨得死去活来。
此刻,听着幻魅儿那愈发轻微的声音,邵珩猜测只怕她已坚持不了多久了。
“我的亲亲好魅儿,你为何如此看着我。”孙逸之嗓音微哑,带着他那特殊的慵懒,语气分明温柔,却令邵珩心中作呕。
“唉,魅儿,魅儿。”孙逸之伸出手轻抚着幻魅儿那苍白的脸,感受到指尖肌肤似不如以往光洁柔滑,眉宇闪过一丝复杂之色,口中却道:“我还记得你一开始跟我时,你可不是如此的神色。”
幻魅儿本就无力的眼神中闪过恍惚之色。
她全身仿佛没有骨头一般软软靠在孙逸之的怀里,远远看去,就如一对恩爱无比的鸳鸯。
幻魅儿似乎想起了什么,突然笑了起来。
邵珩远远看见那女子的笑容,不知为何心中陡然一酸,那笑容令人心生凄凉,又饱含着无尽的绝望。
孙逸之就在幻魅儿身边,看得自然更为分明,脸色一变,语气便硬了几分:“你笑什么?”
幻魅儿没有看他,双眼直直地看着远处,好巧不巧落在藏在树后、躲于紫烟罗纱之下的邵珩和萧毓的方向。
她声音中透着无尽的虚弱,却依旧娇媚似糖、诱惑如蜜:“我笑你可笑。”
幻魅儿一字一句道:“一辈子,都要靠女人来救你。”
“你说什么!”只有孙逸之才懂的意思令他勃然大怒,伸手扼住怀中人那纤细的脖子,感受着掌下脉搏的跳动,似乎掌控这她的生死。
邵珩见状右手动了动,面上涌现怒色,似想出手相救,却在出手之前又犹豫了。
而被孙逸之卡住喉咙的幻魅儿那只称得上清秀的面容,正因略微窒息而涨得通红。
孙逸之脸上闪过一丝奇异的情绪,微微松了松手。
幻魅儿咳嗽了几下,突然放软了语气道:“孙郎,你说你还记得第一次见我的时候,是真的么?”
本来想出手相救的邵珩,没想到幻魅儿竟突然服软,一时更是不知该进该退。
他看了看萧毓,似想征求她的意见,却见萧毓眼中闪烁着异样的流光,紧紧盯着幻魅儿。
那目光投在幻魅儿身上时,似怜悯又似惋惜;投在孙逸之身上时,就如看着什么最为腌臜的垃圾一般。
邵珩心中一动,便与她一起继续观察着前方的形势。
“若这姓孙的当真如此不要脸,就算那幻魅儿是魔道中人,我却也不能让她一个女子继续受辱。”邵珩心想。
第一百二十八章 伤心女子薄幸郎(中)
孙逸之没想到幻魅儿会突然问这话,只是想到过去两人到底是有过一段情谊的事,又见一向与他做对的幻魅儿难得地服软,心中油然而生一种满足感。
他本就十分擅长与女子调情,就算记忆里对两人初次相见的情景忘得差不多了,此刻口中的情话也是信手捏来:“记得,我当然记得。你那时候还是个小姑娘,虽然青涩无比,却天生媚骨,惹得我当场骨头都酥了。若不是明确你没有任何修为在身,我都差点以为你是对我施展了什么魅惑之术呢。”
“是啊……魅儿、魅儿……可不是你给我起的名么?”幻魅儿仿佛沉浸在回忆之中,喃喃道。
邵珩听着那两人的对话,心中涌起一股奇异的感受,只觉那两个阴阳宗的人实在是怪异。
若不去看幻魅儿裸露肩膀上的紫青淤痕和苍白的脸色,不管那两人话中的内容,单听两人此刻说话的语气,倒真像是一对恩爱缱绻的情侣。
“恩爱缱绻?”邵珩心中想到这四个字后,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孙郎,那你可还记得我原来的名字么?”幻魅儿费力地伸出手,松松搭在孙逸之的臂弯上,仿佛回抱他一般。
孙逸之没有说话,显然难以回答这个问题。
不过,他也不甚在意,只笑道:“哦?我却是才知道,魅儿你竟对过去之事如此上心?莫非,今日难得恩爱一番,倒令魅儿念起孙某的好了么?”
邵珩只听见幻魅儿闷哼一声,也不知孙逸之做了什么。
“你当初不是恨不得将我抽筋拨皮么?甚至在得了宗主欢心之后,处处联合白无双那个贱人与我为敌?”孙逸之说到这里,似乎想起了什么,语气瞬间阴冷了下来:“我道是那白无双今次为何突然对我出手!说!是不是你与她联合想趁机给我下套?”
幻魅儿脖子再次被掐紧,呼吸困难地仰起头,看着视野角落处男人那张狰狞的脸,渐渐与记忆中的那张脸重合。
耳边,孙逸之正恶狠狠地说着难听的话,句句刺入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贱人,我把你送到宗主床上,不是让你攫取权力来对付我的!你竟然还不惜投入白无双那个贱货的怀抱?怎么?那么多男人满足不了你?白无双那女人凭什么满足你?”
孙逸之突然站起,任由幻魅儿狠狠跌在地上。
他看着泥土沾在幻魅儿白皙诱人的身体上,心中欲念随着恶意勃勃而发,一脚踩在幻魅儿的脸上,狰狞地笑着:“别装得一副深情于我的样子,还是说……这些年你在宗主和那些男人的身下已经习惯了如此了么?”
幻魅儿似是紧紧咬着牙,本来就不算美貌的面容因被孙逸之狠狠踩下而变形,却依旧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孙逸之看着这样的幻魅儿,心中快意,面上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道:“哦,我知道了!这些年你总是和白无双那臭丫头厮混在一起,宗主又一向是喜新厌旧的,怕是你好久没遇见像我这样的男人了吧?难怪一副怀旧的模样。也罢,魅儿,你是知道我最是怜香惜玉的,这就好好疼你……”
说着,孙逸之就伸手要去拉扯幻魅儿的头发,突然背后似有一声惊雷炸响,一道极为锋锐的劲气直袭自己背心要害之处。
那劲气分明是剑气,迅捷如九天惊雷,一时间孙逸之惊骇异常地发现:“后面有人!”
而更为糟糕的是,此剑气来得毫无征兆,哪怕是此刻剑气霹雳而来,孙逸之依旧没有感知到那个躲在暗处的人在何处。
他本就受了伤,之前心思又都扑在幻魅儿身上,此刻竟有些手脚发软,连灵器都没能取出。
避无可避之下,孙逸之灵机一动,整个人往地上一扑,躲开了剑气。
剑气狠狠划过孙逸之身侧,切割开他的肌肤。
孙逸之骇然之下接连在地上打了三个滚,狼狈不已才完全远离那剑气范围之外。
地上的幻魅儿睁开双眼,看着一件灰扑扑的长袍当头罩在自己身上,遮盖住自己的躯体,心中微震:“竟然是他们。”
孙逸之躲过剑气之后,却又迎面遇上一朵绚丽彩莲,滴溜溜地旋转着飘落着花瓣。
他心底惊呼:“竟然还有一名剑修!”
不过这个时候,他到底镇静了几分,手中终于出现了九阴幽骨扇,阴森黑气扑扇而出,将那朵彩莲包裹住。
彩莲骤然炸开,放射出无比绚烂的剑芒,那些黑气被一扫而空,但最终剑芒去势也缓,被孙逸之轻松挡开。
这时,孙逸之才看清眼前之人,脸上表情顿时沉若锅底:“是你!”
那俏生生持剑正对着自己的,正是当初忽悠得他绕了大半夜圈子沦为他人笑柄的萧毓。
至于一旁与萧毓并肩而立的邵珩,倒被他一时间忽略了过去。
“臭丫头,我还没去找你,你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莫非是想来想去,还是舍不得孙某么?”孙逸之上上下下打量着萧毓,短短十余日未见,萧毓比之前瘦了一些,却比先前多出几分弱柳扶风之姿、我见犹怜之态。
孙逸之看着这般尤物在面前,哪里还记得去折磨不成人样的幻魅儿,恨不能抓了这令他挠心挠肺的俏丫头压在身下,方能解他心头之恨。
萧毓面若清霜,眼神冷得似冰,透出无限的厌恶之意,竟微微扭头,连看都不想看孙逸之一眼。
而邵珩听到孙逸之的话,更是心中怒火喷涌而出。
尤其是他看到孙逸之那淫邪的目光来回扫着萧毓,想到之前在泉北城外那提心吊胆之夜,以及方才从他与幻魅儿对话之中所透露出的种种,身上杀机随着剑意激荡开来。
孙逸之心中一寒,这才发觉萧毓旁边的年轻男子。
若说眼神能杀死人,只怕此刻邵珩的目光早已在孙逸之身上扎出十余个空洞出来。
孙逸之并不记得邵珩,他只知道这个年轻人曾出现在丹会之上,当时就和萧毓站在一处。
邵珩长得本就极好,样貌虽不如沈元希那般耀眼,却也俊朗不凡,加上从小养成的贵气,使得他无论何时都风度翩翩。
这也令孙逸之对他有所印象。
此刻,邵珩虽然衣衫破旧,但整个人如一柄出鞘利剑,剑意浩瀚冲霄,杀机如刀锋割裂而来,令孙逸之心中惊讶的同时,又十分羡恨。
他恶狠狠地来回看了看邵珩与萧毓,想到自己方才被这个年轻人突然一剑闹得灰头土脸,口中的话更加刻薄难听起来:“怎么?小丫头今日还带了情郎一块,是想让孙某替你好好调教一番么?也罢,既然来了,就都别想走了!”
说着孙逸之一挥九阴幽骨扇,除了阴冷黑气之外,突然从扇子上飘下四个全身泛着黑气的妖娆美人,伴随着凄厉哭声,出现在邵珩、萧毓面前。
邵珩一眼看出那四个幽魂般的妖娆美人分明是活人魂魄被生祭入灵器之内。
这般被祭炼后的魂魄从此只能依附在灵器内,不仅饱受阴火焚烧,更是再无法入得轮回。
若灵器破碎或者被人打散,将永远灰飞烟灭。
且生祭之苦难以描述,其痛苦比死还难受,乃是无比残忍之事。
而邵珩一眼看到,孙逸之那扇面上画的美人更是起码有十数有余!
“该死!”邵珩狠狠骂了一句,天机剑却没有丝毫犹豫地刺出,直接引动万象幻星诀将剑意转化成朱雀,携带着神鸟怒火将那可怜可悲的幽魂美人笼罩其中。
那四个妖娆美人发出凄厉的惨叫,双手漆黑尖利的指甲缓缓褪去,面上青黑之色变淡。
一开始,那四个堪比筑元期修为的幽魂美人还在挣扎,到后面竟个个脸上露出一丝解脱的神态,如泥塑般在无形火焰中一动不动。
孙逸之见此情景惊骇异常,虽不知具体,但也知晓此招对邵珩不起作用。九阴幽骨扇的大半威势被削弱了下去,加上之前此扇本就受损,自己伤势仍为痊愈,孙逸之心中战意去了大半。
萧毓身若飘鸿,手中千步莲华剑所到之处皆如步步生莲,剑气若花瓣袭来。
孙逸之仗着金丹修为与之周旋着,心中思索着该如何进退。
他已察觉到邵珩、萧毓两人修为不过是炼精化炁,但没想到两人都颇为难缠。萧毓之前御风之术本已了得,自己全盛之下都难以抓住对方,有这样一个人在周围盯着,他孙逸之若想迅疾拿下两人只怕要耗费不少力气。
更何况,他没想到邵珩一身剑术更是诡异,分明修为比萧毓稍低一线,却招招凛利难缠,剑意更是直入人心,令他心神动摇。
若是他未受伤之前,正面对付两人自然是手到擒来。
然而,眼下却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就在这时,邵珩面色微变,脸上迅速地闪过一丝痛楚之色,空中飞剑动作也微微有所变化,露出一分破绽。
孙逸之心中一动,似是猜到了什么,嘴角牵起一抹冷酷的笑容。
第一百二十九章 伤心女子薄幸郎(下)
邵珩感觉到丹田一震的时候就暗道不妙。
之前受到的创伤先被丹药之力强压,如今在他再次与人动手时顿时爆发了出来。
真气凝滞不畅,游走时仿佛如刀割般切着经脉,邵珩额头上瞬间渗出薄薄一层冷汗,天机剑在空中的轨迹顿时一歪。
孙逸之猛一跺脚,九阴幽骨扇接连点出,直刺邵珩空档之处。
那阴森玄气张牙舞爪扑来,所过之处摧枯拉朽,劲风甚至压倒周围一排草木。
邵珩虽然知道自己伤势复发,却也不慌不忙,以踏星摘月步生生退开数丈,险险避开攻击。
只是如此一来,邵珩只觉五内俱焚,如齐齐燃烧一般,尤其丹田之处传来阵阵针扎一般的刺痛,令他脚下一软,半跪于地。
还未等他有所反应,就听到萧毓焦急的呼喝之声以及接下来的惊叫,只是周围尘嚣雾浓,却看不清前方情景,只能感受到萧毓正与孙逸之周旋打斗的声音。
“毓儿,快走!”邵珩心中一沉,着急大喝。
只是,萧毓又如何肯在此时独身逃去。
待尘嚣散去,映入邵珩眼帘的情景却令他眼前几乎眼前一黑。
孙逸之纵然受伤颇重,但之前已借幻魅儿身体暂时稳住了伤势,疏忽大意之下方才会被邵珩和萧毓联手打个措手不及。
如今邵珩同样牵动伤势露出破绽,又无他牵制,孙逸之立即招出九阴幽骨扇上剩余几个幽魂美人一起围攻萧毓。
若萧毓此刻独身一人,以她那速度奇快的御风之法配合御剑术还或能摆脱孙逸之纠缠。
只是,孙逸之极为无耻地几次故意将招式牵引至邵珩的方向,如此阴险之举,令萧毓不得不一步步踏入其谋算之中,陷入其包围圈内,最终被孙逸之制住挟持在旁。
邵珩看到的场景便是萧毓被孙逸之制住后心大穴梗着脖子看着自己。
他看着萧毓面色还算镇静,杏眼中饱含着对自己的担忧,偶尔闪过一丝畏惧之色。
邵珩挣扎想站起,哪知孙逸之以气机牢牢锁定自己,再次被压了下去。
外力加内因之下,邵珩肉体上的滋味可实在难以描述,心里更是后悔不该逞强出手,牵连萧毓落入敌人魔掌。
只是,当时他见孙逸之如此凌辱幻魅儿一个女子,到底难忍怒意。
如今他只能在心中祈祷沈元希能及时察觉这边异样,支援一二。
不过,邵珩却也知晓,敌人有萧毓为质,沈元希腿脚不便,就算御气赶来也不一定能正面赢过这姓孙的。
“呵呵,小美人,你到底还是落入我手中了。”孙逸之封住萧毓经脉,将她提起,嗅到她身上的处子幽香,眼中流露出兴奋的光芒。
“放开她!”邵珩见孙逸之伸手就往萧毓脸上摸去,怒不可遏厉喝。
他怒极之下,先前又缓了口气,倒是冲破了孙逸之气机封锁,提剑朝前奔了几步。
孙逸之脸色一变,闪过惊惶之色,将萧毓挡在身前,九阴幽骨扇“啪”地一声朝邵珩打去。
邵珩抬剑一挡,九阴幽骨扇哀鸣一声倒飞而回,被锋利的天机剑所创,然而邵珩自己却也再次经脉一痛,差点摔倒在地。
孙逸之见状便知邵珩也差不多是外强中干,定然是身上有伤复发的征兆。
只是他心中还未放心,就只觉心田一痛,突出一口鲜血。
孙逸之这才分神发现,自己那九阴幽骨扇上灵气几近消散,只余点点灵光,竟是比先前损坏得更为严重。
此宝乃是他本命法宝,这般受损直接牵动了孙逸之伤势,令其修为大损。
孙逸之又惊又怒,这段时间以来遭受的诸多不顺仿佛突然间爆发了出来。
只听他阴测测地冷笑着:“好!好!好!存微山弟子当真了不得!”
一边说,孙逸之一边将萧毓拉近自己几分,几乎整个人贴在萧毓后背。
萧毓脸上闪过明显的厌恶之色,猛烈地挣扎了几下,却因经脉被封而无可奈何。
“如此良辰美夜、佳人在旁,你倒是真能忍得住。”孙逸之捏着萧毓的下巴来回扫视着,啧啧叹道。
突然,他将萧毓的脸摆了个方向正对着邵珩,令他们双目对视,冷笑道:“让你亲眼看看心上人被另一个男人压在身下,不知是不是很有趣?”
“你敢!”邵珩本正竭力安抚体内真气,尝试延缓伤势,听到孙逸之无耻之极的话气得浑身颤抖,好不容易凝聚起的真气差点又散去。
萧毓脸色苍白,神色变幻了数次,心中又羞又气,最终强压恐惧,咬牙没有吭声,只冷冷笑着。
邵珩没有听见萧毓声音,却明白她是怕自己担忧才不出声,心如刀绞,眼中都快能滴出血来。
突然他眼角瞥见孙逸之背后地上的一团灰影动了动,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霍然抬头紧紧盯住萧毓。
萧毓只见邵珩双目亮得出奇,眼中闪烁着焦急、担忧以及一种奇异的情绪,突然间心领神会地整个人奋力往旁边一扭。
孙逸之正想大怒将之扯回,哪知背后一只手掌悄无声息地印上后心,令他全身真气不受控制地往外泄去,如滔滔江水一去不返。
这一状况顿时骇得他魂飞天外,手中不自觉地一松,一掌就往背后打去。
掌风还未凝起,胸口就又是一痛。
孙逸之全身一僵,就见自己胸口被一道剑气贯穿了一个大洞,鲜血正汩汩涌出,一如他体内外泄的真气。
邵珩收回天机剑后,第一时间往前奔了几步,将从逃离孙逸之魔爪、朝自己乳燕投林般扑来的萧毓接了个正着。
直到紧紧拥住那颤抖的娇躯,他才惊觉自己双手也有些发抖。
“你伤怎么样?”
“没事吧?”
两人异口同声地询问对方情况,彼此眼中都闪过一丝后怕之色。
“嗬!嗬!”怪异的声音从孙逸之口中发出,令邵珩惊觉此事还未结束。
邵珩寻声看去,却被孙逸之的状况吓了一跳。
孙逸之外号“玉面书生”,自然是样貌不错,不然也不能借此哄骗无数无知女子。
不过,此刻的孙逸之与这个外号十分不相称。
原本就因邵珩突袭而一身狼狈的孙逸之,此刻面目狰狞,整个人半跪在地上,半仰着头,嘴部因某种原因而微微张开,似在骂些什么,但是吐出来的字却模糊不清,只如重病之人般发出粗重的气息。
不仅如此,方才还看起来十分年轻的孙逸之,一瞬间仿佛苍老了十余岁。
一头乌发正以一种极快地速度逐渐干枯着,皮肤上显而易见地出现几道皱纹,且肤色十分迅速地失去原有的光泽。
更恐怖的是,他在飞快地消瘦着,只邵珩发呆的这一小会,孙逸之几乎已瘦的不成人形,脸颊、眼窝都深深陷入,几乎能看见骨头。
而在孙逸之的背后,原本在地上奄奄一息、不知生死的幻魅儿,正一掌贴在孙逸之身上,面无表情地一动不动。
虽然她的变化极为隐秘,但邵珩却依旧察觉到这个女人身上的伤势似在逐渐好转。
无论是从她渐渐红润的面容,以及逐渐有神的眼睛,都证明着这一点。
对此,邵珩愈发对阴阳宗这种秘术心生警惕,在以后的日子里,他都十分小心阴阳宗之人,避免与之有任何身体上的接触。
当然,后来邵珩才知道,这种瞬间将人修为吸得一干二净的秘术,自然也有其限制之处,并不是随便可对一个使用的,这自然是后话不提。
转瞬之间,孙逸之连声音都发不出了,直到他昏死过去的前一刻,他都用一种令人发渗的眼神死死盯着幻魅儿。
而幻魅儿回应他的则是没有任何情绪涌动的脸。
孙逸之昏过去后,幻魅儿缓缓抬起头,视线转移向了邵珩和萧毓所在的位置。
她全身上下只着一件灰扑扑的长袍,除此之外没有丝毫寸缕着身。衣袍下摆处露出雪白光洁的小腿,沾染些许泥点,显得有种妖艳的美感。
邵珩将萧毓掩在身后,警惕地看着幻魅儿。
幻魅儿见到只着单衣的邵珩紧护着萧毓,目光中流露出一丝复杂之色,似羡慕似嫉妒,最终在萧毓那微含怜悯的目光中化作一丝几不可闻的喟叹。
突然,幻魅儿看着地上昏迷不醒的孙逸之自言自语道:“我是不是很傻?这个男人分明不过是一个披着人皮的恶狼,我却被他花言巧语蒙蔽,竟然还将一颗心系在他身上。哪怕这个人于我年少时哄骗于我,之后又将我送于他人,我一边恨他,却总是狠不下心对付他……”
幻魅儿说这话时并没有指望有人回答她,却听到了一个斩钉截铁的答案。
“你没有傻,你只是病了!”萧毓微微上前一步,目光嫌恶地扫过孙逸之后看着幻魅儿,一字一句道:“你没有爱他,你只是生病了。”
幻魅儿怔怔看着萧毓,仿佛有什么东西从心底碎裂开,又有什么东西生长而出。
是啊,她怎么会去爱这样一个人渣?
是年少时的彷徨无助下他那偶尔施舍的温柔所致,还是她太过想要逃离那个令人窒息的村落所致。
幻魅儿忽然展颜一笑。
邵珩看着这个艳名广播的魔道女子,此时看着她的笑容,却突然觉得她此刻带着泥点和红肿的脸,比之前初见时妖滟的样子美上不少。
ps:好吧,我又写了个心态极为复杂的妖女,本来设定是让幻魅儿与孙逸之同归于尽的,不过,一方面应泰臣大大的强烈要求,一方面自己也觉得这种得了斯德哥尔摩综合症的受害人应该有另外一条出路,所以从幻魅儿不死的支线又可以给以后主线增添一二了,倒是不错。
第一百三十章 重生与重逢
“你们走吧。”幻魅儿收了笑,淡淡道:“我欠你俩一份人情,日后再遇见,我不会与你们为敌。”
邵珩微凝着脸,没有接话。
“怎么?不相信我?”幻魅儿见他没动,笑了笑:“我虽不是大丈夫,但说过的话却也从未食言。”
邵珩看了看地上凄惨昏死过去的孙逸之,淡淡道了句:“好自为之。”便与萧毓转身离去。
留在原地的幻魅儿似是感觉到了些许寒意,伸手拢了拢那灰色外袍,突然微微抬眼,才惊觉已是天光乍破,朝阳初升。
那金色阳光斜斜穿透林木洒下,微微令幻魅儿有些睁不开眼。
良久,幻魅儿又笑了笑,突然开口道:“无双姐姐,出来吧。”
林中有一人轻笑了一声,施施然转出一个身着白衣、手持玉笛的人,此人容貌雌雄莫辨,正是之前在湖边偷袭孙逸之的白无双。
白无双走近了一些,一眼看见地上的孙逸之,眉宇间十分嫌恶地样子,伸脚狠狠踹了孙逸之一下,才道:“魅儿倒是心善,就这么放那两个小辈走了。”
“若无他们牵制,我如何有机会抓住这恶贼命门。更何况,他俩也是一番好心,我为何不放他们。”幻魅儿淡淡答道。
白无双上下打量了幻魅儿,语气愧疚道:“倒是我思虑不周,只想着趁机替妹妹教训此贼一二,却没想到反倒是差点害了你。幸好你遇到那两个热血小辈,不然姐姐我当真是要愧疚一生了。不过,如今,孙逸之这家伙也算是罪有应得了,妹妹心里可还痛快?”
幻魅儿有些出神地想着方才那离开的一对年轻人,青春朝气又彼此互携,想到此身凋敝至此,脸上神情就有些淡淡的。
白无双见状却有些误会了,面上也涌现几分怒意:“魅儿,你别告诉我,你还舍不得这个臭男人。之前几次三番我都有机会替你出手,你却说要自己亲手了结,到如今你还没看清这个人的狼心狗肺么?”
幻魅儿被白无双这一长串连珠炮的质问扯回了神,心中既觉可笑,又有些许感动。
谁人不知白无双的特殊爱好,但自打两人认识以来,白无双却从未对她有过那方面的念头。要知道,以白无双在宗门的特殊地位,想动幻魅儿也不是不可能之事。
然而,白无双却是真心实意与幻魅儿以姐妹相处,对这个当年祸害了自己一辈子的男人更是时不时替她出气。
见白无双那满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幻魅儿才惊觉自己过去的不是,立即诚恳道:“无双姐姐,没有的事,之前我恨他恨不能将之千刀万剐。他当初为了自保将我赠给宗主,却不知宗主之后赐了我这天魅轮回诀,如今被此法吸尽修为,又何尝不是他自己报应?无双姐姐,我已经想明白了,再不会如过去那般糟践自己了。”
白无双眼神中闪过宽慰,旋即笑道:“那便再好不过。”
说完,她看着尚未咽气的孙逸之,脸上闪过尤未解恨表情道:“这么让他死了,实在是太便宜他了。”
白无双眼珠一转,似想到了什么绝妙计策。
幻魅儿见她神态,便猜到白无双不会就此放过孙逸之,不过她心里早已解脱,对此自是不置可否。
只是她转头看了看邵珩两人离去的方向,神色微微郑重:“无双姐姐,那边只怕来了其他人,我们还是先离开为妙。至于这个男人……”幻魅儿轻轻笑了起来,“之后姐姐想怎么办,便怎么办吧。”
白无双抚掌而笑:“甚妙甚妙!”
说罢便以气机卷住地上几乎瘦得脱形的孙逸之,携着幻魅儿转瞬间消失在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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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珩、萧毓正匆匆往回赶去,行至半途,萧毓突觉背上一沉,她立即心道“不好”,连忙以自身支撑住邵珩,急切地问道:“邵珩!你怎么样了?”
邵珩自被千幻掳走以来,无论心神还是身体都处于极为紧张的状态。许是因为这种高压的状态下,他几次受伤虽然不算轻,但也还能支撑。
只是,前几次受伤到底在他体内遗留了不小的隐患。
昨夜,或许是萧毓和沈元希都在的缘故,因着过往对此二人的信赖,邵珩心神却到底一松。
这一松便如张了许久的弓弦轰然而断,再与孙逸之的一番动手便将邵珩体内隐藏的暗伤一股脑都激发了出来。
邵珩自知情况不妙,当时便需立即静修调理,否则只怕可能会损道基,然而当时情景又如何能脱身静修。
与孙逸之一战后情况则更为严重,本想坚持的邵珩此刻终觉有些撑不住,整个人一歪,靠着萧毓方没有跌倒。
邵珩体内气息翻腾地厉害,眼前似有金星乱窜,而萧毓的声音仿佛从天边传来,空空悠悠,却落不到他耳中。
朦胧间,邵珩看见萧毓面上似有泪珠落下,张了张口,却什么声音都没发出。
忽然,他看见萧毓背后有人影闪动,却看不清是谁,心中一急之下终于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邵珩!邵珩!”萧毓没想到他突然出事竟到如此地步,急切地在绞丝银镯内寻着合适丹药。
然而,最后三粒菁璃丹已分完服下,哪还有什么其他丹药。
就连尝试渡真气给邵珩,却反被他体内汹涌乱窜的真气弹开。
萧毓一方面惊讶于邵珩真气的充沛,一方面却陷入了更深的担忧。
哪知,她还没想出其他办法的时候,邵珩就晕了过去,顿时骇得眼泪都要落下来了,也根本没察觉到背后有人靠近。
待她反应过来时,背后之人已就在她身后了。
不过,萧毓只略微一惊,待看清来人之后,顿时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一般,一把揪住对方袖子,急急道:“清阳师叔!你……你快救他!”
来人正是终于接到沈元希金剑传书后,火急火燎而赶来的清阳道长。在他身旁,是察觉到不对劲、以衍阳仙剑作为拐杖赶来半路上却遇到清阳道长的沈元希。
两人见萧毓一脸梨花带雨的焦急模样,邵珩又昏迷在地上,都心知出了什么事。
清阳道长二话不说开始查看邵珩情况,沈元希则询问萧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我刚才入定中感觉到气机波动,你们遇到敌人了?”
萧毓见清阳道长赶来,便渐渐镇静了下来,只是依旧担忧地看着脸上时不时闪过痛苦之色的邵珩,一边回答道:“遇到了之前那两个阴阳宗的人,不小心牵连进去。师叔……邵珩他是不是伤的很重?刚才那姓孙的打了他好几下,会不会有事?”
她只简单回答了沈元希的疑问,就关切地看着一脸沉凝的清阳道长。
沈元希也关注地看着师叔,等着他的答复。
清阳道长捏了捏下巴上的胡子,狠狠地各自瞪了萧毓和沈元希一眼:“很严重!大罗金仙也救不了他!”
“啊?”萧毓脸上血色瞬间褪去,只发了一声后就紧紧咬着嘴唇,死死盯着邵珩的面容,眼眶中泪珠大滴大滴地滚落。
沈元希也脸色剧变,一张俊脸沉如幽潭,却比萧毓冷静了几分,询问道:“不对啊,邵师弟此时面色虽红,额上发烫,体内气息奔涌不停,分明是因某种原因导致气息不稳,应是经脉或者丹田此前受伤,如今发作的样子,怎么就救不了了?”
清阳道长闻言一僵,看见萧毓目光倏然转亮,带着几分控诉般的锐利之色,有些尴尬地瞪了沈元希一眼:“行,不亏是清静师兄的弟子,连师叔都敢质疑。”
“不敢……”沈元希讪讪道,却仍是坚持:“师叔,邵师弟他……”
“没事没事!有我在哪还能让他死了……哎呀,我说小丫头你别哭了。”清阳道长看萧毓脸上泪珠一串串的,心有些虚。
只是,一想到这三个小辈没一个让他省心的,清阳道长心中气就不打一处来:“你们一个说有事要查一去不返,一个众目睽睽之下脱离大部队独自找人,你们就没想过你李师叔和我压力多大么?不吓吓你们,不知道师叔这几天几夜没合眼的苦!”
萧毓见邵珩虽然还在昏迷,但呼吸已比之前平稳不少,显然清阳道长方才已出手救治一二,当下心中安慰的同时又有些好笑。
她见清阳道长故作生气的样子,以及略微苍白的脸色和青黑的眼圈,心中一软,语气讨好道:“对不起啦,师叔,以后不敢了。”
沈元希自知也有错,也忙道:“弟子知错,让师叔担忧是弟子不该。”
清阳道长这几天确实糟心的很,昨夜接到沈元希金剑传书,立即马不停蹄地地赶来,生怕这三个失踪人口再次消失。
不过,眼下看着三人伤的伤、累的累,显然都是吃了不小的苦头,当即叹息一声:“走吧。”
说完似是觉得威严不足,清阳道长瞪了地上无知觉的邵珩一眼:“他醒来我还是要骂的!”
萧毓知道邵珩不会有性命之忧后,顿时放下心来,心情轻松下调皮道:“好好好,您骂您骂!”
清阳道长白了她一眼,目光投向林中幻魅儿两人的方向,冷哼一声,一语双关道:“算你们识相。”
第一百三十一章 情深情浅情难述
邵珩醒来时,只觉全身暖洋洋的,如躺在棉花堆中一般,舒适得差点令他呻吟出声来,待回过神时才发觉自己正躺在一张榻上,四周房间的景象略微有些熟悉。
邵珩微微一动,突觉右手有些异样,顺着手臂看去,发觉萧毓正趴在床沿上,双手握着自己右手不放,似是疲倦下睡着了。
仔细看去,萧毓眼眶周围红红的,如哭过一般。
邵珩这才想起昏迷前发生的事,心中怜意大起,忍不住伸出左手拂过萧毓眼角,一触之下果然还有些微微湿润。
“你醒了?”萧毓这几天来也颇为疲倦,方才也只是浅眠,邵珩一动便惊醒了过来。
“这是哪里?”邵珩反握住萧毓的手,想到昏迷前似是有人出现在萧毓背后,当时着急却说不出话。
不过眼下看来,应该是认识之人。
“这里是笑浪山庄,清阳道长找到了我们,带我们回来了。”萧毓似是想起了什么,语气欣喜地说:“对了,陆济和南宫北斗也都没事,虽然受了伤,但是有欧阳庄主他们在,也都不是什么大问题。”
“真的么?”邵珩听到之前失踪的陆济和南宫北斗都安然无恙的消息,很是松了口气。
待知晓自己正在笑浪山庄时,才发现现在所呆的屋子,正是之前做客此地所居的杜蘅院中。
当时邵珩他们与神秘人无念在湖底争斗之时,鼎碎而引起湖倾,这般浩大声势自然立即惊动了笑浪山庄的庄主欧阳城。
魔道中人因目的失败又被正道袭击时内讧了一番而各自退散,其余正道门派在寻回被水冲走的自家弟子后,也暂时返回泉北城休养生息,各自传书宗门告知此番来龙去脉。
泉漓湖一事传扬到各派之后,门中皆惊,纷纷派人重新驾着防护更为牢固的各式空中飞阁,前来接应自家弟子,以免再出意外。
此次事件被后人称为“泉漓湖之变”,前来参加笑浪山庄开鼎丹会的各个门派中,都各自有不少人员伤亡。
存微山中,郑英、水芳芷的死亡,也给其他人心头蒙上了不少沉重的阴影。
笑浪山庄分明人来人往,却处处弥漫着压抑的气氛,加上夏日炎炎之下本就闷热,如今更是静地令人心里发憷。
不过,邵珩此刻却感受不到这些。
萧毓笑盈盈地说着此时外面的情况,声音清的如春日潺潺的流水。
“你呀,自己受了那么多伤还总是逞强,要不是清阳师叔及时赶到,又有欧阳庄主替你治疗,只怕以后都落下病根,还谈什么复仇。”萧毓有些嗔怪地说。
“也是没办法的事,没想到一茬接着一茬,倒是忽略了这些。”邵珩心中亦有些后怕,知晓是自己修行时间太短,对这方面到底不如其他人通晓,只以为服下丹药休息后便无大碍,哪知还有如此多的隐患,这才渐渐引起重视。
邵珩坐起身子想到了几件事,问道:“我们何时回存微山?”
“据清阳师叔说,后天就会有人到这接我们回去。怎么,你有事很急么?”萧毓奇道。邵珩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此前我们讨论过的事,只怕需当面禀明掌门真人方可,还有一事……我需与师祖商议。”
“什么事?”萧毓心想要和掌门汇报也就算了,什么事还需单独与太皓真人说。
哪知邵珩却岔开了话题:“没什么,毓儿你身体可还无恙?你近来瘦了许多,下巴都尖了。”
萧毓见他不回答自己的问题,心中略微不快,面上没什么显露,只说:“什么意思?你说之前胖么?”
邵珩哭笑不得,连忙解释了一番。
只是,虽然如此,萧毓总没有方才那般兴高采烈的神采。
邵珩想到这段时间来两人一起经历的事情,突然道:“毓儿,你难道还不知晓,你在我心里,无论什么样都是好的。无论是第一次见面那个装作大家闺秀的你,慈宁宫中假扮小宫女的你,在我及父母家人危难时刻从天而降的你,天游峰瀑布下那个突然长成无比美丽少女的你,还是那个听到我出事不顾生死赶来救我的你……我对你的心意,我以为已经说的够清楚了。”
萧毓早在邵珩说到一半的时候,脸便红了起来,语气里有着藏不住的羞涩:“……说什么呢……我又没有……你羞不羞。”
她本也没多大生气,没想到邵珩突然说了这么一长串,令她又感动又羞涩。
邵珩浅浅笑着:“毓儿,我心悦于你,这没什么好羞的啊。”
萧毓睁大杏眼,眼神清澈如孩童一般,却荡漾着少女才有的情怀,认真道:“我叔父会打你的,我那时候才十三岁。”
邵珩嘴角笑意一僵,心道:“那时候我只觉得你是个机灵古怪的小姑娘啊!糟糕,萧先生万一真那么想了可怎么办?”
忽然,他看见萧毓眼底一闪而过的狡黠,顿时有些好气又好笑:“你……”话未说完,就嗅到香风一闪,竟是萧毓飞快地在自己脸上啄了一下,还用上了御风之术就想跑出房间。
邵珩心中大震之下,竟也足下一动,以踏星摘月步瞬移到门口堵住了萧毓,一把将她拉入怀中,没有丝毫犹豫地将吻住那似喜似嗔的眼,辗转品尝那诱人的樱唇。
要是让创这门步法的门中前辈得知后人在这种时候用上踏星摘月步,只怕要捶胸顿足、狠狠嗟叹一番了。
不同与过去那小心翼翼又蜻蜓点水般的亲吻,邵珩此刻怀着巨大的欣喜,强硬地索取着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少女的回应。
唇齿相依的时刻,邵珩心中闪过两人先前种种,几次危急时刻,尤其想到萧毓落入那淫贼孙逸之手中时自己快要发狂的怒意,手上一寸寸地将萧毓拥得更紧,几乎贴在一处。
萧毓有些喘不过气,也不知是被勒的还是羞的,只觉头晕目眩、手脚发软。
屋内相依相偎着亲密的两人都没有察觉到屋外一闪而过的人影,院子外沈元希眼角瞥见那匆匆消失在墙壁旁的衣角,耳朵微动,连忙一把拉住身旁的少年。
“沈大哥,干嘛呀?我要去看邵大哥醒了没有。”姜石有些不满道。
自打这个“沈师兄”回来后,那个凶巴巴、冷冰冰的道长就把自己丢给了他看管。
说来也奇怪,姜石自小野着长大,在他心里除了邵珩和当时死去的郑英外,他对其他人都没有任何晚辈对待长辈的模样,就是对一路带他回来的陆济也不太热络,一直令看管他的司建弼十分头疼。
姜石本以为这个看起来还算温和的师兄应比较好说话,却没想到沈元希比那李沣泰道长还要难缠。
明明是笑着的,却让姜石感觉到四周温度都降低了几分,让他渐渐收敛了许多。
只是,邵大哥虽然回来了,但还在昏迷不醒,他自然要关心一二了。
姜石在心底腹诽道。
不过,若是姜石知道这位难缠的沈大哥的真正地位,只怕此时高兴还来不及,哪还会埋怨。
“过会再去看他吧。”沈元希耳聪目明,发觉之前有人在院落中时便也察觉到屋内情景,为免尴尬自然不会让姜石这小子去煞风景。
“为什么?”姜石哪里知道这些,只着急道。
“现在不方便。”
“为什么不方便?”
沈元希有些忍无可忍,一把拎起姜石后领转身就走,虽然左脚不便,却也不见丝毫停顿,步履十分稳妥,直截了当地离开了。
笑浪山庄某处假山之后,宁青筠怔怔地看着反射着刺目阳光的水面,心思不知飘到了何处。
不知道为什么,她听到邵珩三人回来的消息后,会不由自主地走到邵珩屋外。
宁青筠想起初见时那个狼狈却矜贵的郡王,一夜之间遭逢大变后却依旧温柔对待周围的人,或许在那个时候,她就有些与他相同的感触吧。
后来在外门大考时,分明是对手,却第一时间担忧自己安危前来搭救,就算在自己突然出手偷袭取走原本属于他名次之后也未曾出言埋怨她。
宁青筠苦笑了一下,好像从那时起,自己就不自觉地想听到与他有关的消息,有他经过的地方,自己也会不由自主地关注着他。
只是,对方好像并未将自己放在心上。
在泉漓湖底时,她就察觉到了邵珩对萧毓的心意,只是当时宁青筠自己也未曾明了自己对邵珩的感情,故而一直忽略了这点。
直到方才在屋外,她亲眼看见那两人的亲密之举,那种从心底蔓延开来的嫉妒、酸涩如虫子般一点一滴啃食着心房,压抑着她喘不过气来时,宁青筠才惊慌失措地发现,原来不知不觉间,她竟将一颗心系在那个温润男子的身上。
所以才会在意那些她本来从未在意的事情。
所以才会别扭地推开邵珩任何的帮助。
宁青筠幽幽地想:“我要是男人,我也会选毓儿。她既聪明又美丽,学什么都快,又能讨所有人的欢心,哪像你……”她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喃喃道:“哪像你,漂亮又什么用,永远冷冰冰的。”
想到那个小时候甜甜叫自己“阿青姐姐”的萧毓,想到那个清隽温和的男子那如冬日暖阳般笑容,宁青筠一颗心如石子般沉入水中,晃晃悠悠落不着地。
第一百三十二章 归山述风波
之后的几天,宁青筠依旧与以往没有任何差别,只是偶尔会有些出神。
那些所有该有的不该有的所有情意,被她一同冰封在心底深处,无人知晓。
邵珩更是毫无所觉,如任何热恋中的情侣一样,他眼里满满都是只有萧毓一人。
不过,在云霄飞舟上,当着旁人的面,邵珩自然收敛了几分,只在自己屋内休息打坐,偶尔与沈元希或是周子安闲聊一二。
待云霄飞舟驶入连云山脉、停于宗门之内时,邵珩看着周围熟悉的景致,心中仿佛终于落在了实处。
这次负责接他们回山的人,正是清文师叔,在他身后,邵珩还看见了许久未见的永伦。
一晃数年,永伦也早不是当年那个梳着总角的少年,个子都快赶上邵珩了,性子也是沉稳了许多,不再似年少时那般。
见到邵珩,永伦也十分开心,到底流露了几分孩子气,还埋怨邵珩怎么都不去看他。
清文道长却自打见面后就十分严肃,一直和清阳道长及李沣泰三人不知在讨论什么,总是神色沉沉的样子。
云霄飞舟直接停在了归元主峰山腰,众人纷纷落地后,清文道长便道:“此次出行,尔等也算经历了一二,修真之事本无常,生死循环也是正理。你们也累了,都各自回峰复命吧。元希,你留一下。”
沈元希俯身称是。
他左脚伤处虽未痊愈,但外表看去却已看不出什么异样,行走俱是如常的样子。
邵珩迟疑了一下,没有和其他人一样立即离开。
清阳道长见状便想起什么似的,突然说:“邵珩,你也留下。”
邵珩也顾不了旁的弟子有些怪异的目光,与沈元希站到一处。
他见萧毓担忧地看了自己一眼,便安抚地笑了笑,示意她放心。
哪知,萧毓自是无事,另一个小家伙却闹腾了起来。
“我不走,我要跟着邵大哥!”
邵珩循声看去,却是姜石那个小子。
依照规矩,姜石应先在外门住所处呆上一段时间,再由外门师长决定是否能入外门。
以姜石与存微山的渊源来看,入外门自是没有问题。
他年纪尚小,又无修行经验,从他成长经历看,识文断字大概没有问题,但经义典籍只怕都不知道有哪些。
外门中有专门照顾年纪尚小的师兄,亦有开设各类学堂,无论如何姜石是定要在外门呆上好长一段时间的。
所以,清文自然而然就提前告知了永伦带他去天游峰,哪知这小子却在主峰之上闹腾了起来,永伦也只比他大了几岁,一时没制住他,也十分惊讶。
邵珩眼见清文等师叔脸色都沉了下去,心中替他焦急,正想开口求情,却见沈元希给他使了个眼色。
沈元希管了姜石几天,到底在他面前有几分威望,在长辈出声之前呵斥道:“姜石!”
姜石闻言一僵,期盼地看着邵珩,却见邵珩只严肃又带着几分失望的看着自己,才后知后觉自己此举有些不妥,脸上腾地一下烧了起来。
姜石从小吃苦长大,就算养了这几天,到底看起来还是很瘦小的样子,又从未见识过存微山这般仙家之地,一时局促不已。
永伦方才被他扫了面子,心里有气,只气鼓鼓地待在一旁,也不理他。
姜石心里既委屈又伤心,他自然不懂这些礼节。
独身一人来到这陌生的地方,熟悉的人都各自有各自的事情,要将他交给陌生的人,再带到一个陌生的地方。
姜石倔强的外表下,藏着一颗幼小而敏感的心,惶惶不安,没有归处。
邵珩虽然猜到了几分,但此时此地在归元峰上即将面见掌门的时候,他也没法安抚于他。
还未走远的陆济犹豫了一下,想了想当初也是自己带着这孩子回来的,不如自己出面带姜石离开,也好卖邵珩以及玉泉峰一个面子,便想上前。
然而,另有一人比他更早出声:“小子,闹什么,送你去学本事呢。永伦,带着他跟我走!”
姜石抬眼一看,却是萧毓,心里微微一定。
当时,连李沣泰都没有出手救邵珩的情况下,萧毓却直接就走,这在姜石心里对她留下了不少好感。
而且,萧毓说带他去学本事,姜石立即明白自己刚才果然犯傻了,当即“哎”了一声,还催促永伦:“快走,快走!”
永伦白了他一眼,不过他与萧毓也算熟悉,便对清文等师长拜了一拜,才带着姜石往天游峰去了。
邵珩松了口气,看着萧毓与永伦一路上好像如从前般拌嘴的样子,而姜石也到底安分了许多,心中方才放心。
姜石走后,清文道长的脸色微微缓和,只是语气依旧严肃:“掌门在等你们,之前匆匆忙忙,只怕许多细枝末节都未曾细言,等会定要一字不落的禀告掌门。二位师弟,也一起进去听听吧。”
清阳道长自是没有异议,哪知李沣泰却摇了摇头拒绝道:“这里有二位师兄就够了,我送郑英的遗物回一趟天游峰吧。”
郑英死后,尸身一直留在云溪村姜家院落,倒吓了周围村民一大跳,只以为姜石做了坏事畏罪潜逃了,还派人到路途遥远的地方去报了案。
李沣泰亲自去寻,发觉郑英已被当地村民下了葬,便也不多打搅,只重新修葺了坟墓,带了他一些身前之物回来。
那些东西多放在郑英的储物袋内,好在村民都无修为,亦不知如何打开,倒是什么都没少。
清文见李沣泰的样子,便也不勉强他,只带着沈元希、邵珩拾阶而上走到存真殿后殿之中。
邵珩只来过存真殿一次,且去的是正殿。
后殿乃是掌门或执事长老处理事务的地方,邵珩倒是从未来过。
不过,就算是后殿,也如正殿一般宽敞明亮,处处不染尘埃。
一入殿门,邵珩只觉耳边霎时一静,鼻下嗅到一种极淡的味道,只觉全身真气不受控制地一动,心神不由自主地沉静了下来。
邵珩面不改色,微微垂头,目不斜视地随清文、清阳再走几步,果然就听他们道:“拜见掌门师伯。”
邵珩与沈元希立即上前几步,叩首拜下:“拜见掌门。”
与此同时,邵珩眼角发现掌门的旁边,似还坐着两人,猜想应是哪两位首座。
“都起来吧,我说过了,不必讲这些虚礼。”太虚真人正与人对弈,说着伸手落下一子:“太律师弟,该你了。”
“我输了。”太律真人惜字如金,只说了这三个字后就闭口不言,一副不愿再下棋的模样。
太微真人“呵呵”一笑:“局势尚未明朗,太律师弟言输还太早,太皓你说是不是?”
邵珩这时起身才发现,除了执掌门内戒律的太律真人外,另外一人正是玉泉峰的太皓真人、自己的师祖。
“师弟一向不懂这些,我看你俩都有胜算。”太皓真人声音依旧干巴巴的,如他的人一般。
但是邵珩却觉鼻子一酸。
太皓真人一向与其他首座不同,多数时间只一人于凌剑峰上的紫玄洞中修行,连玉泉峰一应事务皆交给段景澄,邵珩于内务之事暂未接手,只掌有玉泉峰所有禁制的玉钥罢了。
就是掌门偶尔相邀,太皓作为太微真人的嫡亲师弟,多数时间也依旧是拒绝了。
今天太皓真人却破天荒的出现在此,邵珩心中隐隐有一种念头,这位师祖怕是听说了他们这次外出发生的事,特地过来的。
果然,太皓真人说话时,极隐秘地扫了邵珩一眼,见他表面看起来还算不错,心里略微放心,只是他想到方才邵珩说话不如以往中气十足,面色又是一沉。
“罢了,孩子们都回来了,可都安然无恙?”太微真人拨乱面前棋盘,转头询问清文。
显然,清阳道长联系宗门时只不过略略提了大概情况,掌门等人还不知晓郑英及水芳芷的死讯。
清文道长将二人死讯告知于掌门之后,太微真人闭目沉默,太律真人面有怒意,太皓真人眼中则飞快地闪过一丝悲意,复又垂下眼睑,木然不语。
良久,太微真人喟叹道:“郑英可惜了,他虽未入内门,但行事十分稳妥,修行也是后来居上,我本想日后安排他入内门打理藏书阁一职,如今看来,也只能作罢了。”
太律真人目光如剑般刺在邵珩和沈元希身上,语气冰冷地说:“还不速速把事情经过一一道来!”
虽然这怒意并不是针对自己,但那元婴真人之压依旧直接压在邵珩身上,令其呼吸有些困难。
不过,邵珩却依旧不卑不亢,上前一步,与沈元希一道将自己所经历之事一一讲述了一遍。
其中,沈元希一直独自在暗处,邵珩中间亦未与众人待在一处,其中部分则由清阳道长补充。
两人各自一路惊心动魄,在今日言说之下皆被轻描淡写而过,只将所有他们认为十分与众不同之事尽数道来。
第一百三十三章 存真殿道玄机
在邵珩与沈元希的讲述过程中,无论是提到那牵连正魔两道的阴谋还是那隐秘的地下组织,太微真人始终面色如常,仿佛未将这些事置于心上。
似乎这位掌门真人仍沉浸在方才的对弈之中,神情平静闲适,好像邵珩他们提起的不过是家常罢了。
倒是一向嫉恶如仇的太律真人脸色愈发难看,目光中闪过震惊、愤怒等种种情绪,整个人如怒发冲冠,像是随时要喷发的火山一般。
至于邵珩的师祖太皓真人,却与平时没什么两样,看起来倒与掌门真人有着同出一脉的淡定。
不过,当邵珩提到千幻称那个组织似乎一直在寻找大气运之人,或许是图谋神州气运时,掌门太微真人眼眸在一瞬间闪过锐利之色,然而等邵珩仔细看时,太微真人却又已恢复如常,依旧是深邃睿智。
存真殿后殿之中安静得落针可闻,邵珩屏息等待着几位长辈的吩咐,同样没有出声。
见太微真人许久没有反应,清文道长似是略微不安,出声询问:“掌门师伯,此事该如何示下?弟子也没想到这背后还有如此心怀叵测之人,只以为是魔宗阴谋,如此看来,怕是要派人将这个组织连根挖出才好。”
“清文所言极是。”太律真人铿锵地道,显然十分赞同此观点,语气中似是恨不得亲自出手将那一干魑魅魍魉一网打尽。
太微真人转头不经意间扫了下方的邵珩和沈元希一眼,对清文道长道:“此事我已知晓,你们下去吧。”
此言一出,无论是清文、清阳还是太律真人都为之一愣,邵珩心中同样有些疑惑不解。
“怎么?”太微真人的声音悠悠传来,清文才飞快地反应过来,忙道:“弟子告退。”
说完便带着邵珩、沈元希与清阳一起退出了存真殿后殿之中。
待出了存真殿,清阳道长第一个忍耐不住,急道:“师兄,这掌门为何?”
“闭嘴,掌门师伯既然如此说,自然有他的道理,什么时候轮到你操心。”清文虽然一肚子疑惑,但也不会让清阳道长在此口无遮掩,尤其是当着沈元希的面。
他制止了清阳道长后,与邵、沈二人说:“既然如此,你二人这一路都伤得不轻,虽然及时得到的救治,但都需要长时间静修,都各自回府吧。”
说完,也不再废话,直接消失在邵珩眼前。
而清阳道长对着两个小辈,大眼瞪小眼了一番,也只跺了跺脚,便离开了。
“师弟,我还以为你刚才会在掌门面前直接请命呢。”两位师叔离开后,沈元希松了口气道。
邵珩摇了摇头:“掌门当时如此说,是不许我们当场再讨论此事。我觉得,掌门真人应是自有计较。”
他想起掌门说话前那不经意地一眼,究竟是看自己还是看沈师兄呢?
莫非掌门是觉得,自己或是沈师兄在场,有些话不方便说,才让自己几人退下的?
邵珩方才确实极想如沈元希所说一般,向掌门请命探查此事,然而,当时一直低着头听他们说话的太皓真人突然抬起头紧紧盯着自己,邵珩察觉到其中有异,方才强忍没有插嘴。
或许师祖知晓些什么。
邵珩在脑中飞快地闪过了一个念头。
他与沈元希说了几句话后,便与半山腰分开,驾云返回玉泉峰上自己的住处。
不过是离开了一月左右,滴翠轩内却并无任何变化,与他走时依旧一模一样,并未沾染任何尘埃,就连院子里也一片落叶都无。
邵珩回来时并未惊动玉泉峰上的其他人,看着滴翠轩内清爽的样子,显然明是、明非两个道童打理地十分尽心尽责。
邵珩心里微安,奔波一月,终于安定,顿时一股不可抑制地疲倦之意涌上心头。
这倦意一上,邵珩也只随意抹了抹脸,便和衣躺下,很快便陷入了久违的睡眠之中。
存真殿后殿。
太律真人待清文等人离去后,神情端肃地道:“师兄,为何不吩咐清文他们负责探查此事?”
“不适合。”太微真人十分简洁地回答,同时将棋面一扫而空,幽幽落下一子。
太律真人神情一动,有些生气:“掌门师兄,从那两个弟子口中所得知,这个背后布置此次事件的组织显然不怀好意,为何不趁早将其连根拔除、用除后患呢?”
“太律,你总是这么着急。”太微真人笑了笑:“且不说我存微山立足神州千年,你是否还记得,自祖师爷开山以来,我存微山遇到一共几次动摇存微根本的大事?”
太律真人闻言神情微微缓和,没有说话。
太微真人却不依不饶,转头询问太皓真人:“太皓,你说。”
与另两人相比苍老数十岁的太皓真人淡淡道:“一次。”
太微真人的声音仿佛自空中垂下:“就算算上元希他们这代,也不过是第十一代弟子。唯一的一次也是因内门青苗不接,加之魔道窥视我宗剑典所致。我存微山坐于连云山脉,得祖师余荫享神州毓秀之灵,数千年来,我宗受到同道之礼遇,更是我们宗内数代前辈的辛苦经营。”
太微真人拭去棋盘上的一粒尘埃,轻笑道:“莫说我存微山,就是其余玄门九宗,更是传承上万年之久,经历多少风雨大浪?此事自然要查,不过,你也无需如此紧张。”
听到这些,太律真人点了点头:“师弟明白了,既然师兄早有计较,我也就不再操心了。”他看了眼空空只有一粒黑子的棋盘,便道:“戒律所还有些事,让太皓与掌门师兄对弈吧,师弟先告退了。”
说完,也不等太微真人点头,便起身离去了。
太皓真人看着太律真人离去的背影,幽幽一叹:“天色也不早了,我也不打扰师兄静修了。”
“哎,师弟你且等等。”太微真人拦住了太皓真人。
他看着这位年纪远比自己小,却一脸沧桑、身形佝偻的师弟,心中复杂之极:“师弟,这么些年了,你还是看不开么?清言、清怀之事,虽是不幸,却也是他俩的命数。更何况,此次笑浪山庄开鼎而得的丹药,清言的徒儿邵珩不也一举取回了,你又何必如过去那般自苦。”
太皓真人立在原地,神情有些怔怔:“我与师兄你一样,一共就两个弟子,不比其余师兄枝繁叶茂。我等修行之人,亲缘情缘皆是难得,我与他俩自是如你我与师尊一般,又如你与清宁、清静一样,如同父子。然而……玉泉一脉一直多灾多难,我总觉得是我当初的选择才有后来清言、清怀的事,到底愧疚了这么些年。”
“那也是为了我。”太微真人目含悲悯:“玉泉一脉必须有人承担责任,这么些年确实是辛苦师弟了。”
太皓真人听到这里突然霍然转身,盯着自己这位掌门师兄:“师兄,你老实告诉我。方才邵珩他们说的这些事,你是如何想地?方才那些话,你是拿太律当三岁小孩子哄呢?他不说不过是不愿拂了你这掌门师兄的面子。我存微山一直以来平安无事,那是多少……弟子的努力而换来的。你不可能就此任由那些人在暗地里谋划我玄门十宗!”
太微真人微微闭目,没有说话,再睁开时,眼中闪过一丝愧疚。
太皓真人面色倏然一沉,语气有些又惊又怒:“你……你莫非……他才修行多久?你竟然……”
似是过于激动,太皓真人手都微微战栗着,而掌门真人没有丝毫反驳自己的意思,说明自己所猜想的竟是真的。
太皓真人当即厉声道:“不行!你当初让我收下他,说是不能断我玉泉一脉,如今为何又让他如此早就接过那个位置?”
说到这里,太皓真人忽然想起当时师兄说的另一番话,语气艰涩地补道:“你当初说他身负大气运……就是因为这个……就是因为这个……”
说到后面,太皓真人面有悲容,身上气机似狂风般席卷而出,有如失控。
太微真人见状大吃一惊,师弟这竟有几分走火入魔之状,当即沉声斥道:“师弟!心魔缠身,速速醒来!”
这一声斥夹杂了这位如今修真界修为最高之人的无上道法,如醍醐灌顶般将太皓真人从那状态中拉出。
太皓真人本就对徒弟之事纠结于心,如今事涉邵珩,竟一时未能控制多年来压抑地不满情绪,差点就多年修为毁于一旦。
清醒之后,太皓真人心中亦有几分后怕,但看着师兄的目光仍然复杂不已。
“师兄,你若不说清楚,今日我是不会走的。”
“我知道。”太微真人摆摆手让他坐下,“你这性子真是……我说过那孩子气运加身,自是有我的道理。你可还记得……早年师尊曾于这后山接见过的那位贵客?”
太皓真人闻言一愣,久远的记忆浮上心头。
那是自己刚入师尊门下不久的时候,有一天,归元峰上悄无声息地来了一个人。
除了当时正巧侍奉在师尊身旁的自己和师兄外,再没有人知道,当时身为存微山掌门的师尊竟会对那样一个人如此尊敬。
“我记得……”太皓真人有些许恍惚,那也是他藏在心底多年的一段往事。
“泉漓湖封印既解,那人说过的事……只怕不远了……”
太皓真人身子一晃,看着如过去没有任何不同的师兄,声音颤抖道:“那么……那么……”
“……是啊……也不远了……”太微真人面色平静,看着自己师弟从悲痛到木然,而后缓缓离去的背影,自语道:“大厦将倾,我也只盼那位前辈所言非虚。”
第一百三十四章 金泉疑云 凌剑难入
“哦?那孩子竟是那样的性子么?”清言坐于榻上,披着一件不算薄的秋裳,在这炎炎夏日里显得尤为格格不入。
金泉湾虽说四季如春,但因此地有天然温泉的缘故,一直十分地温暖潮湿。
邵珩见师尊在如此天气依旧似有畏寒之症,心里微微难过,旋即想到那造化生死丹的功效,立即精神振了振。
“是。不过姜石只是性子稍稍野了点,心底却仍是良善。虽然如今不通礼数,但想来只需调教几年便好了,还请师尊无忧。”
清言依旧如邵珩初见那般淡泊的样子,只是提到姜石时,脸上微微露出几分惆怅:“可惜……若那孩子有机会入内门,你悄悄带他去见一见你师祖吧。”
邵珩知晓内外门的天差地别,不过姜石身份特殊,之后找荀师通融一二或许能成。
不过,这些都是以后的事了,眼下,邵珩看着自己师尊时不时咳嗽的样子,在讲了些这次下山的经历后,终于没忍住提出了疑问:“师尊,李师叔没有把那丹药给你么?”
笑浪山庄丹会之后,他与南宫北斗到底是一起赢下了最后一局的胜利,又参与进解救欧阳玮之事。
欧阳世家为表示谢意,除了一开始说好的三枚造化生死丹外,额外又赠送了不少灵丹妙药,皆是有助于固本培元之功。
当时李沣泰就曾明确与邵珩说明,这些丹药在经过掌门等人过目之后便会送到清言手中。
如今已是归山后的第三天,显然他的师尊并未服下那丹药。
清言淡淡一笑:“你们回来的当天,清泰师弟就亲自送了丹药过来了。”
邵珩更加奇怪,脸上不免露出几分来。
清言看着他,目光闪过一丝欣慰,玩笑道:“这是我的弟子争回来的,为师自然要多看几眼了。”
邵珩松了口气,却也更加敬佩师尊。
缠绵病榻多年,如今痊愈曙光在前却依旧如此平静,自是极少人才能做到。
“这丹药虽好,却也不是立即见效的。”清言目光扫了手边一个翠玉细颈瓶一眼,“你师叔转达了欧阳庄主的话,服下丹药前需斋戒静修一月,起码我还要服用这些固本培元类的丹药将其余暗伤驱除,方可服用此丹。而服下此丹后,还需数年砥砺炼化丹药,方可将碎去金丹复原。”
邵珩神色一怔,心中有些许失望:“这么慢?”
“慢?”清言失笑道,“你当这是什么?糖豆么?这等逆天丹药,自然不是一日之功。”
邵珩露出了几分讪讪然地笑意。
“不过,如此一来,你我师徒约莫数年内都不能相见了。你修行之事……”清言皱了皱眉,似有些犹豫。
“师尊不用担忧弟子,且尽快痊愈方是正经大事。”邵珩忙道。
“呵呵,你是个好苗子,又有你师祖看着,我却是多虑了。”
“师尊谬赞了。”邵珩谦逊道:“此次下山,虽然一路多风波艰险,但到底见识了不少人和事,方知自己过去不过坐井观天,也知晓天外有人,还需不懈努力。”
“不错,不错。”清言再次失笑:“清泰师弟来时狠狠夸了你一番,我还怕你有所骄傲。如此最好,如此最好。”
邵珩再次拜谢,突然想起了什么,忙道:“师尊若近期就要闭关,岂不是赶不上门内的真传之选了?”
清言面上笑容愈发盛了:“傻徒儿,为师当下的修为,又如何参加?”
邵珩微微有些失望,他本以为按说这也是存微山的大事,听说别的门派的人也会派人前来,师尊就算不参加比试,也会走出这金泉湾,就当是散心,没想到清言的态度显然十分明显,竟是直接拒绝了。
“不说这些了,你这次回来,你师祖有和你说些什么么?”
提到这点,邵珩面上露出几分纳罕和郁郁之色来:“没有。实际上,除了回山的第一天我曾在掌门真人处见到师祖,之后便再未见过他老人家。”
本以为当时师祖看自己的眼色,他回玉泉峰后定然会让自己前去谈话,邵珩当时只匆匆睡了一个时辰,便醒来等待太皓真人的金剑传书。
哪知到了第二天,仍然没有丝毫动静。
他前往凌剑峰,也在紫玄洞前无功而返,太皓真人竟是大门紧闭,没有丝毫消息有传出。
清言闻言眼神一动,坐直了身子,神色有些郑重,似乎在想些什么。不过这严肃地神情只在他脸上停留了一小会,便化作无有。
只听他轻描淡写地道:“怕是你师祖又和掌门师伯在什么事情上意见冲突了,没什么大事,你师祖本来性子就如此。”
说着,清言终究叹息了一声,目中微微有些晶莹:“或许是这些年来因我和清怀的缘故,到底令他老人家伤心了。”
清言似是勾起了什么回忆,突然呛住了,猛烈地咳嗽了起来。
“师尊!”邵珩忙上前。
“无事。”清言摆了摆手,喘了口气道,“你若没什么着急的事,就暂时也不用去打扰你师祖了。这次听说你也受了不少的苦,伤得不轻,虽然有欧阳家丹药救治,但这种事情还是需要静养一段时间,这便回去吧。”
“……是。”邵珩心中自然是有事想寻太皓真人的,答应地时候就犹豫了几分。
“怎么?你是有什么事要和师祖说么?”清言察觉到了弟子的犹豫,便问道。
“……没有,师尊且好好休息,弟子告退了。”邵珩看着师尊宽大的外袍,那些念头在舌尖一转,又吞了回去,匆匆告退了。
清言看着邵珩离去的身影,目光中闪过一丝锋芒,沉声唤道:“亚伯。”
屋内角落里缓缓出现亚伯的身影,若邵珩在此只怕会大吃一惊:之前看起来与凡人无异的亚伯竟然身怀修为,还令他根本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
亚伯的修为、金泉湾异样的禁制,一切都显得此地安宁的背后藏着什么莫大的秘密。
“少爷。”
“看来……掌门师伯与我想到一处去了。”清言伸手取过桌上那翠玉细颈瓶,随意把玩着,复又极随意地将那放着造化生死丹的瓶子随手一置。
亚伯见状眼中闪过一丝埋怨,却没有说什么。
清言扣了扣桌子,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亚伯服侍了他这么久,自然知晓此刻不便打扰他,只静静等待着吩咐。
果然清言道:“亚伯,那件东西,待我闭关之后,寻个机会交给他吧。”
“是。方才那孩子似是有心事。”
“不错,你也看出来了。他好像有什么话想对我说,或许是想对师尊老人家说,但是最后却吞了回去。”清言皱了皱眉,“有什么事,与我有关,却不便言明的呢?”
“不如我过几天探探他的口风?”亚伯询问道。
清言眉宇舒展,想到了什么,摇了摇头:“不用,由他去吧。他性子坚定,时候到了自然会告诉我们。”
“好。不过,少爷,你该吃药了。”
……
离开金泉湾的邵珩,并没有直接回到玉泉峰主峰上的滴翠轩,而是折道去了凌剑峰。
他思来想去,还是需要拜见太皓真人一面。
凌剑峰上,邵珩穿过那狭窄的一线天后,于横跨悬崖的铁索之前遇到了明月童子。
“师叔!”明月一脸兴奋地跑来。
邵珩点了点头,问:“真人今日可有出门?”
“没有啊。”明月有些天真的回答道。
明月虽然名义上是太皓真人的童子,但只在凌剑峰外围活动,做些洒扫和迎客的工作。
邵珩知晓他不会知道太皓真人的情况,招呼了一声便足下一点,如履平地般沿着锁链到了紫玄洞前。
洞府大门依旧紧闭,邵珩在门口拜了拜高声道:“弟子邵珩,拜见师祖。”
四周静悄悄地,夏日的热气仿佛都被这凌云之峰挡住了,邵珩觉得四周草木都冒着些许寒气,诧异地同时体内真气一转,方才恢复如常。
紫玄洞内毫无动静,邵珩心中失望,更是百思不得其解。
当时在存真殿内,太皓真人一开始分明是有事想问自己的,如今为何在自己等人离开后态度转变,自己几次求见都被拒了。
昨日,邵珩还曾让段景澄帮忙带话,然而太皓真人见了段景澄,却还是没有答应见自己。
这让邵珩觉得,这其中定是师祖与掌门后来谈话中牵涉到了什么事情,或许还与自己有关,才会令师祖如此。
邵珩想到那个神秘组织,想到千幻以及父母之事,以及那个不敢在师尊面前提起的猜测,不甘心地再次道:“师祖,弟子有要事禀告。”
声音落下后,在那无比安静地几个滴漏时光里,邵珩屏息以待。
终于,石门发出沉重的移动声,露出一条细缝,仿佛洞内主人依旧在犹豫是否要让外面的邵珩进入一般。
不过,邵珩却没有管这许多,身形一动抢在石门重新合上之前,步入了紫玄洞内。
邵珩入内之后并未随意移动,只拱手老实待着。
耳边传来太皓真人冷冷地声音:“进都进来了,到静室来找我。”
听到这句话,邵珩方松了口气,循着记忆中的路,来到之前修炼的静室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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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五章 万象幻星透人心
邵珩虽得到了太皓真人的准许入内,但心中到底有几分忐忑。
太皓真人摆明了之前是不愿意见自己,自己却坚持再三,真人方才的声音明显没有丝毫喜悦之意,令邵珩自觉自己是惹怒了师祖。
然而,当邵珩入得静室后,却未从太皓真人面上看出任何或喜或怒以及不满的情绪。
只是,邵珩看见太皓真人时微微有一片刻的怔忪,说不出为什么,他总觉得师祖与前几天有什么不一样了。
“师祖,弟子……”邵珩见师祖目光如火炬一般看向自己,才将所有杂念一一排除。
不过,刚开口就被太皓真人打住:“坐。”
邵珩见太皓真人指着离他自己不远处的一处蒲团,躬了躬身谢过后就撩起衣摆端正坐好。
太皓真人看着这个玉泉峰几年来的唯一一个弟子,心中思潮迭起,无数往事从脑海中浮过,心中苦笑一声:“人老了,到底容易回忆过去。”
他打量了邵珩几眼,见他身体笔直,只微微垂首以示恭敬,眼睛也笔直看着自己正前方的地面,自然是越看他越满意。
越满意,就越担忧。
太皓真人冷哼一声:“你这趟出去倒是抢了不少的风头。丹会比试得了第一,可曾有半分骄傲?”
“弟子不敢。”邵珩平静答道:“不敢,也不会。此次下山得知自己修为不过如水滴之于汪洋,若无他人相助,或者其中有任何差池,弟子……只怕要愧对恩师与师祖的恩情了。”
太皓真人想起那天在存真殿后殿内这孩子与沈元希的话,心中亦是有几分侥幸。
在他这个岁数看来,邵珩所经历之事不过只是小小劫难。然而,在邵珩这个年纪,却已是可堪生死的大惊险。
想到此,太皓真人语气微微松缓,却依旧严厉:“既然如此,为何不老老实实待在住处潜心修炼,你这三日无一日是在静修,怎么?觉得自己养气期炼化了六十三口真气,就不需要继续练了么?”
邵珩没有惊讶于太皓真人一眼看出自己修为底细,却对真人如此严厉的态度有些既惊且惑。
不过,师祖说的倒也没错。
“弟子知错。”
“知错就回玉泉峰滴翠轩去。”太皓真人说完这句话后就如下达了逐客令般,闭上了眼睛,再不看邵珩一眼。
邵珩心想,都到了这里了,自然不能就此退却。
他支起身体,叩首拜了一拜,道:“请师祖恕罪。弟子有十分紧要的事要与师祖言说。”
太皓真人想起掌门前几日说的话,还有对方话中未尽之言,心里十分烦忧。
玉泉峰一脉于存微山内一向不突不显,弟子皆十分淡泊,就算如清言当初之出色,但也游离于内门权力中心之外。
一方面,许多人认为玉泉峰一向人丁稀少,实力较弱,自然无法与其他峰一争高下;另一方面,似乎玉泉峰的人本身也一直站在存微掌门身后,从无任何偏袒。
玉泉峰首座,每一任都是由历代掌门最为信任的师兄弟担当。只有掌门与玉泉峰首座才知晓,其中玉泉峰背后,担当着一个不为人所知的重要职责,由玉泉峰一脉代代相传。
如今,那个职责的位置应交给清言或者清怀,只是两弟子相继出事,玉泉峰真正的作用在这些年内陷入了停滞的阶段,只能由太皓真人及伤重的清言轮流打理。
而掌门太微真人的意思,却是想让邵珩开始接手。
然而,那个位置却充满了危机。
世人只知清言乃是被万法门之人陷害所伤,却不知为何所伤。
实际上,便是清言执行某个秘密任务时,先遭受敌人攻击,而后才落入万法门的陷阱之中。
本来,等邵珩修为再进一步,就是掌门不说,太皓真人也自然会将玉泉峰的秘密告诉邵珩。
但是,数年来的心灰意冷,令太皓真人不愿意邵珩再涉入其中,一直犹豫此事,所以才会因掌门师兄如此匆忙要让邵珩接手之事感到愤怒。
然而,泉漓湖封印一解,太微真人所提到的往事,令太皓真人心中既悲痛又不忍,这才干脆不想见邵珩,打算静静几日。
哪知邵珩自己锲而不舍,摆出一副自己要跳进局中的样子,如何能不令太皓真人勃然大怒。
“我说让你回滴翠轩,你没听到么?!”太皓真人声色俱厉,一不小心面上露出几分悲色。
邵珩心神震动,一方面不知太皓真人为何如此,另一方面又震撼于师祖那不经意透露的悲伤,连连叩拜于地:“师祖息怒!师祖息怒!此事涉及弟子已故的父母家人,且事关重大,只希望参与其中,求个明白,并无其他想法。”
“求个明白?你可知这四个字,或许会要了你的命!又或者,你是想与你师尊一样跟个活死人般在金泉湾度日如年?就算如今有丹药可医治他如今的伤势,那些蹉跎而过的光阴就什么都不是了么?!”太皓真人紧紧盯着邵珩躬起的背部,一字一句道。
“你又可明白,既然知晓此事事关重大,又明白自己修为不过井底之蛙,如今为何敢在我面前要求担下这件事?你是当存微山没有人了么?还是觉得年轻一辈你最能耐?你把你那些师叔师伯置于何地?把你南宫师兄、沈师兄又置于何地?!”
太皓真人之言字字诛心,如一刀接着一刀砍在邵珩背上,那愤怒之下的气机如狂风暴雨席卷而来,压得邵珩几乎面贴于地。
“有多大能耐,才做多大的事!如今看你这般不自量力、不分公私的行为,就算掌门允许你去,我也决不许你离开玉泉峰一步!”
太皓真人句句厉言,邵珩却全无怨怼之心,内心只有一股悲痛与悲凉滚滚涌出,用仅存的一丝力气,嘶哑地喊道:“因为没有人比我合适!”
“你说什么?!”太皓真人不可置信地看着邵珩,他没想到就算自己方才如此言辞,邵珩却依旧冥顽不灵:“你再说一遍?!”
“师祖!其他人不行……”邵珩双目通红地看着太皓真人,面上亦有些激动:“师祖,清怀师叔没有死,师叔他没有死!那泉漓湖底的神秘人,是清怀师叔啊!”
邵珩说完这句,接连叩首于地,发出咚咚的声响。
他匍匐于地,紫玄洞内瞬间一片狼藉,太皓真人的气机骤然一乱。
若先前那般如狂风骤雨般的愤怒还有迹可循,此时太皓真人根本已被邵珩方才所说的话镇住,气机杂乱无章。
忽然,邵珩感觉到身上一松,抬头一看顿时大惊失色:“师祖!”
邵珩一个跳起,扑到太皓真人身旁,看着一瞬间愈发苍老的太皓真人,心中顿时后悔了自己不该坚持来此。
只是,这件事只他一人猜到,沈元希与那神秘人动手之时只觉对方对自己存微剑法十分熟悉,并没有想到其他。
太皓真人一把握住邵珩肩膀,嘴唇颤抖,目光中既惊且怒:“你说什么……你之前提到在泉漓湖底遇到的黑衣人,是清怀?”
“……是……”邵珩嘴唇抖了抖,最终还是说道。
这便是他一直牵挂于心的秘密,连沈元希及萧毓都不能告诉。
“怎么……可能?”太皓真人神情有些茫然,语气艰涩地问:“你根本没有见过清怀,你也说了对方一直戴着面具,你如何知晓他是谁?”
邵珩脑海中浮现几次与那神秘人交手的情景,那怪异中带着熟悉的动作,虽然对方竭力掩饰,但他依旧看出来了:“是万象幻星诀……”
“万象幻星诀……”太皓真人重复了一遍。
“师祖说过,此剑诀……只有玉泉一脉方可习得……当世只有师祖和师尊会。若当世除了我们三人外,还有第四人会这套剑决……那只可能是……清怀师叔。那人虽然没有用剑,但是交手过程中,弟子有几次逼迫地紧,到底流露出了几分。”
“……此事还有谁知道?”太皓真人渐渐恢复了清明,也渐渐反应过来邵珩为何一直坚持自己参与的原因。
自己的失踪多年的弟子,突然出现,却是敌人一派,甚至害死了存微山的一名年轻弟子,就连邵珩都差点折在他手里。
若让别人知道,也不知本就如西山日薄的玉泉峰将会面临怎样的风言风语。
邵珩虽有私心在,却也是为了不让太皓真人及玉泉峰的名声毁于一旦。
“沈师兄或许有察觉对方是用剑的,但是应猜不到这件事。师尊那里,为避免打扰他闭关恢复伤势,弟子也没有说。”
“……好……我知道了。”太皓真人缓缓坐直了身子,本就苍老的脸上仿佛经历了寒霜一般,神情却恢复了正常。
他看着眼眶微红的邵珩,心知错怪了他,说:“我知道了……”
太皓真人重复了一遍,继续道:“但是你还是不能去。”
“师祖?”邵珩诧异地抬头看着太皓真人。
“现在不行。”太皓真人面无表情,目光却锐利如剑:“你回去,好好修行。他们这次行动失败,又引起你们注意,各派都会派人探查此事,暂时定然会潜伏一段时间。如果你在真传之选后步入筑元期,我便许你去,并且还另有重要担子交给你!”
第一百三十六章 云生有伴异蛇动
邵珩说出这个秘密后,虽然看见太皓真人得知后的情状十分后悔,但心中却到底松了一口气。
他虽然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只觉得那个神秘人出招时有些别扭。
中间情况数次紧急,直到后来终于安全的时候,邵珩才渐渐回过味来,惊觉对方躲开自己和沈元希的攻击时所做的姿势,竟与自己的剑招十分相似。
加上那个神秘人非常熟悉存微剑诀的样子,邵珩只能想到这一个可能。那就是所谓失踪数年,甚至被所有人认为已经死去的清怀师叔,就是那个神秘人。
本来,姜石最喜亲近邵珩,虽然邵珩当时伤势不明,便由沈元希看管。但另一方面,后来邵珩也未提出让姜石跟着自己,就是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对这么一个与可能背叛了存微山的清怀师叔有莫大关系之人。
就算他不过是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少年。
不过,邵珩到底是亲眼目睹这个少年是如何在云溪村凄苦独自度日的,他深知流言猛于虎,所以不愿让这件事曝光,一方面也是避免给这个本就孤苦无依的少年带去更多异样的目光。
太皓真人到底是经历不少大风大浪之人,虽然心爱小弟子有可能反叛的事令他心神震动,但到底很快镇静了下来。
只是,邵珩临去前,太皓真人毫无波澜的面上微微裂了一道痕迹:“珩儿……”
邵珩正退出静室,闻言停下脚步。
“你遇到他时,他是清醒的还是受人控制的?”
邵珩想到当时与那人的几次对话,对方神智显然十分清晰,不似被人控制。
只是,若实话实说,怕是让太皓真人伤心。
于是,邵珩斟酌了一下道:“当时他言辞清晰,但许多行迹颇为古怪,或许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苦衷?”太皓真人如何不清楚邵珩言下之意,脸色霎时间如凝霜般,声音冰冷:“那我就等着看看,他到底有什么苦衷!”
邵珩心里难过,没有说话。
“退下吧。”
邵珩离开之后,太皓真人心中如煎油般滚过一般,一股郁气凝结在心。
“已是金丹期了么?哼!”太皓真人想起过去自己与清言二人对这个逆徒的任何伤怀,如今更是怒上加怒:“若你当真背弃师门,那就让为师亲自清理了你,再向掌门师兄负荆请罪!”
邵珩回滴翠轩的路上,心情都十分沉重。
这件事若在未查明前让旁人得知,只怕在存微内部掀起一场风暴。
尤其是水芳芷的师祖太璇真人因门下女弟子众多,一向最为护短,脾气又十分不好,只怕第一时间闹上玉泉峰来。
想到水芳芷,邵珩心里愧疚更深,然而如今却也无更好的办法。
“或许……或许是我看错了也说不定……”邵珩苦笑了一下,心里却依旧藏有一丝期盼:“又或者,师叔他当真是受制于人。”
不过,邵珩脑海中也闪过那最让人接受不了的念头:“万一他是真的背叛宗门了呢?”
想到这里,邵珩心中浮起怒气。
临下山前,清言师尊对自己再三叮嘱要带回清怀师叔得后人,而且无论是师祖还是师尊都分明牵挂清怀多年。
若清怀师叔分明活动自如且神志清醒,却始终没有传回任何消息,此举令牵挂他的所有师兄、师尊脸面置于何地?将玉泉峰又置于何地?
邵珩走下凌剑峰时,回头看着那高耸入云的山峰,想起泉漓湖底那人锐利如剑的眼神,凤目中闪过冷意:“师叔,若你当真负了存微、负了这些关心你的人,就莫怪师侄代师祖清理门户了!”
邵珩携着满身冷意,匆匆回了玉泉峰,遇见路过的杂役弟子也无以往亲和笑意,令人望之便退避三舍。
就连明是、明非也不敢上前行礼。
直到踏入滴翠轩看见那个熟悉的倩影,邵珩方才将周身冷意一收。
萧毓站在那一排青翠的竹子前,仰着头看着头顶竹叶随风而动,露出一小节白皙且弧线优美的脖子。
听到动静,萧毓回过头来,看见邵珩脸上还未散去的些许怒意,奇道:“你怎么了?”
想了想,听童子说他是去了金泉湾看望清言真人,便继续问:“是你师尊病情有什么问题么?”
萧毓的声音在夏日中就如清泉一般,邵珩缓缓压下所有关于清怀的杂思,吐出一口浊气,摇了摇头:“没事,不关师尊的事。”
“你之前伤得也不轻,怎么没有和师兄一样闭关调养?”邵珩勉强笑了笑,随口问了句。
然而,他问完后却发觉萧毓面上似有些许红晕,带着几分嗔怪地瞪了自己一眼,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萧毓没有闭关而选择来滴翠轩,分明是因为自己。
邵珩心底如丝缎般柔软,暖意汩汩而出,终于发自内心的笑了起来。
他张开臂膀,如迎风展翅般,对萧毓道:“毓儿,来。”
萧毓略微有些气恼他方才的不解风情,此刻见他张臂一副让自己过去理所当然的样子,更是不愿。
就算邵珩那笑容太过温暖如三月的春风,又似月辉般动人似水,她也只站在原地低着头点了点脚,转身就想走。
邵珩一步上前张臂一拢,将想躲闪的萧毓捉回怀里,抚着她乌黑如瀑的长发,嗅着她独特的清香,轻轻在她面上一啄,笑道:“来都来了,你还跑什么?”
萧毓眼波莹莹,流转间若璀璨星幕,带着羞意和嗔怪,还藏着一丝邵珩没有察觉到的小心翼翼。
不过是两三日未见,邵珩却觉时光似乎过去了很久。
两人静静于翠竹下拥了片刻,邵珩携着萧毓到了后山山顶,并肩坐在平日里修炼的崖顶之上,看着远处浮浮沉沉的云海。
邵珩本有心中怀事,而萧毓也未曾开口,两人仿佛也未察觉到时光一点一滴逝去,转瞬已有点点绚彩点缀天边,只静静地依靠着彼此。
云涌如海,遮挡了玉泉峰周围的景致,远眺之下只看见远处影影绰绰的山峰虚影。
邵珩忽然道:“毓儿,多谢你。”
无论如何,萧毓分明察觉邵珩的心情有异,却没有追问下去,让他免了不知该如何提起的忧虑,更在之后默默陪伴着他。
这让邵珩心里如饮下醇香茶品一般熨帖。
“也不知道,我们前世是不是有缘。你是如此的知我、懂我,了解我的一切喜怒哀乐,又聪颖至斯。毓儿,遇见你,或许是我此生最大的幸事。”
邵珩说了半天,却仍未得到萧毓的回答,他心想:这丫头看似洒脱,实际上面子薄的很,许是又害羞了吧。
邵珩坐了半天,身子也有点僵,便动了一动,哪知肩膀一松、怀里一重,竟是萧毓一头倒下。
他先是吓了一跳,因为旁边就是悬崖,要不是方向正好,萧毓差点就滚了下去,而后才发觉萧毓脸蛋红扑扑,眼睛紧闭,竟是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这让邵珩不由好气又好笑,想着方才自己自言自语了半天,人家根本没听见,就忍不住伸手捏了捏萧毓的鼻子。
萧毓身子一歪,已有几分清醒了,只是仍有些倦意朦胧,被邵珩一捏鼻尖,如何还能不醒?
她见自己半个身子都被邵珩抱着,心知自己方才无聊之下一时困顿,现下在他面前丢了脸,立即就挣扎了坐起。
邵珩哪里会放,只把她按住,以额头触碰着萧毓的额头,轻笑道:“毓儿,这可是你自己撞进来的。”
“……你……无赖。我还不是看你心情不好,陪陪你么?”萧毓瞪着他,越想越觉得丢脸。
“是是是。”邵珩知她因方才之事羞恼,顺着她说话,手却没有放开,认真地说:“你刚才没听见,那我再说一次。毓儿,多谢你。”
萧毓愣了一愣,不知他是什么意思,还想说什么时,邵珩却已将怀抱一松,扶着自己坐起。
许是醒来后山风大了一下,离开了那个怀抱,萧毓只觉周遭有些冷,微微瑟了瑟,心里亦有没来由的几许失落。
邵珩捏着萧毓的手,说:“毓儿,我总觉得以后这神州大地,只怕不会如眼下这般太平。”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现在想它作甚?”萧毓偷偷揉了揉眼睛,随口道。
“那可不行,我总要想想,以后去见萧前辈,该怎么称呼他吧?”邵珩也知晓现下不过是杞人忧天,只是见她刚醒来的迷糊样子,有心逗她一逗。
果然,萧毓羞恼之下与邵珩闹了起来,邵珩趁机再次抱住了她,眼神笔直地看进萧毓清澈的杏眼之中,情意脉脉如流水,淌过两人的心田。
在此静谧时刻,萧毓突然感觉到邵珩怀里有什么东西动了动,奇怪道:“咦?什么东西?”
邵珩也察觉到了怀里有什么东西欲弹跳而出,脸色一变,探手入怀取出储物袋,往外一倒,就见两粒滚圆滚圆的东西弹跳着落于地上。
“这是……钩蛇的蛋?”萧毓看着地上的两粒滚圆的东西,目光闪过着好奇的光芒。
“是……是啊。”邵珩带着几分喟叹道。
看样子,这两颗他们一起捡回来的蛇蛋,如今里面的小东西十分煞风景且迫不及待地要破壳而出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灵蛇出世系双心
与之前在地下时不同,这两颗蛇蛋虽然仍是灰扑扑的,但是蛋壳上却各自发出一金一白的光芒,再不似先前朴素的如石头一般。
两颗蛇蛋滚落在地后,轱辘轱辘转了几圈,就呆在原地,疯狂地汲取起周围的元气来。
邵珩神情微动,右手取出玉泉峰总禁制的玉钥,将这崖顶附近的元气异动压了下来。这玉钥在之前邵珩离山前交还给了太皓真人,以免外出遗失,归来后才刚刚拿回来。
也幸好邵珩之前担忧出去的时候弄丢此物,不然只怕早被宫千幻当时搜走了。
此地异动虽然被压下,但元气依旧源源不断地从四面八方涌来,钻进那小小蛋壳之中。
感受到周围元气浓度的增加,邵珩脸上露出了几分诧异,心想:就算是钩蛇之卵,光破壳而出就需如此多的元气,只怕破壳而出后修为与引气期修士差不多了吧?
忽然,邵珩想起当时他与萧毓相继落水,便是被另一条妖兽袭击所致,莫非那是这两颗蛋的父亲?
想到落水前的匆匆一瞥,那妖兽分明是一头成年的蛟龙。
“这倒是有趣。”邵珩眼睛一亮,心中真正对这两个蛋生出些兴趣来。
“什么、什么?”萧毓听见邵珩的自言自语,忙追问。
邵珩将之前的事情提了一下,就见萧毓眼睛一眯,笑道:“看样子,是两个有能耐的小东西呀。”
说完,萧毓眼珠一转,手掌一翻取出一小杆阵旗,口中默念咒语,迅速布下了一个小阵。
邵珩看了一看,他虽对阵法不算精通,但也看出这是最简单的一个聚灵阵。
果然,方才元气虽然朝这个方向涌来,但也无现在这般瞩目:只见两颗蛇蛋周围白蒙蒙一片,仿佛云雾缭绕一般。
“呆子,还不快布下血契,让它们成为你的灵兽?”萧毓见蛋壳上光芒愈来愈亮,邵珩却全无其他动作,着急地扯着他道。
这等有上古异兽甚至可能还有蛟龙血脉的妖兽,若能成为修士的血契灵兽,其中好处自然不必多说。
不仅是修士身旁的一大助力,更是有可能继承其祖先的某些血脉。
邵珩眸光闪烁,盯着萧毓,却没有立即行动。
“你看我做什么?”萧毓眼见那蛇蛋上已有些许裂痕,急道。
“一人一个。”邵珩想起当时地底的情景,如今才意识到当时萧毓暗藏的小小心思,心里懊恼当时自己未曾察觉反不知为何惹了她生气。
他看着萧毓先是一愣,而后嘴角一笑,露出小巧的酒窝:“好呀!”
萧毓挑了那颗泛着白光的蛇蛋,邵珩便将血契施在了那金光闪闪的蛇蛋上。
血契由修士的一滴精血所成,暗含道法。
许是邵珩日夜带着这蛇蛋的缘故,这妖兽蛋对他的气息十分熟悉,血契落在蛇蛋上便血光一闪立即融入了其中,没有丝毫抗拒。
不过,萧毓那边却没有邵珩这么顺利,蛇蛋上隐隐传出一缕抗拒的意识,萧毓知晓这是妖兽的本能所致,也没有松懈。
果然不一会她那边的血契也成功注入。
接下来,便是静静等待了。
“咔嚓”,一条裂痕出现后,其余裂痕也越来越多,蛇蛋摇晃地也愈发厉害。
邵珩心知在妖兽出世时不能有其他外力相助,否则极容易使它们夭折,便拉着萧毓在一旁相守。
待天边布满了晚霞之时,两个蛇蛋蛋壳上齐齐破开了一个口子,露出两个胖乎乎的小脑袋。
果然,与蛋壳方才发出的光芒一样,两条一金一白的小蛇十分迅速地从壳中探出两个脑袋,慢慢将周围蛋壳一点点啃掉。
不一会儿,所有蛋壳都被刚出生的两条小家伙吃了个干干净净,同时两条小蛇身上的色泽也鲜亮了许多,仿佛得到了许多的养分。
而后,这两条不过一指长的小蛇就支起脑袋,微吐着蛇信,似乎在张望着什么,随后齐齐朝邵珩所在的地方一转,十分欢快地游了过来。
金色的那条直奔邵珩,飞快地游到邵珩伸出的左手上,欢快地在他指尖游走,亲昵地舔着他的手指。
邵珩心中亦有一丝奇妙的感受,仿佛血脉相连。
他细细一察,便感受到了一种十分亲密的依赖之情从心神中传来,这便是与他签下了血契的灵蛇了。
而令他颇为惊讶地是,这两条小小的蛇竟都是引气期九层,只要有机缘,随时都可进阶到养气期。
“嘻嘻,别闹!”身旁萧毓突然笑了起来。
邵珩闻声看去,就见另一条小蛇正攀到萧毓的脸上,撒娇似地吐着信子,蹭着萧毓的脸颊。
萧毓只觉得痒痒,连忙把作怪的小蛇取下,嗔怪地点了点它的脑袋:“坏孩子。”
那小蛇睁着懵懂的碧绿眼珠,茫然地晃了晃脑袋,发出极为娇嫩的“咝咝”声。
看着萧毓逗弄小蛇的样子,邵珩突然有些羡慕那条小白蛇了起来。
许是萧毓刚才布下的聚灵阵的缘故,这两条小蛇不似其他蛇类给人阴冷、厌恶的感觉,通体晶莹不说,还有些圆圆胖胖,仿佛吃撑了一般,摇头晃脑的十分可爱。
金色的那条通体金灿灿,唯独一双眼珠是水蓝色,如两潭湖水;白色的那条虽然绝大多数都是近乎透明的白色,但或许是萧毓那木属功法的缘故,蛇背之上有一条绿色的丝线,而瞳孔也是绿色。
而同时,邵珩还发现,两条小蛇头部顶端都隐隐有两个小点,分明继承了其父亲的血脉。只是,两条蛇的尾部都没有如钩蛇一般分歧,倒令邵珩略微有些奇怪。
“或许是现下才刚出生,还未体现吧。”邵珩想到钩蛇那坚硬的铠甲和剧毒的尖牙,这个念头只在心里转了一转。
“以后呢,就叫你小金,你呢,就叫小……小白。”萧毓把两条小蛇都放在邵珩掌心,一本正经地对两个小东西说道。
只是起小白名字时,萧毓略微顿了一顿,似乎犹豫了一下才改的口。
邵珩心中有些无奈,想到她称呼宁青筠叫阿青,现在身旁的侍女叫阿蓝,又给这两个小蛇起了如此简单的名字,心想:“以后莫非还有阿红、阿绿、小黄、小紫么?”
不过,见萧毓兴致勃勃得样子,邵珩自然也没有反驳,而且看两条小蛇似乎也默认了自己名字的事实,邵珩也只能笑了笑。
小金、小白本就是同胞兄弟,虽然分别被邵珩、萧毓签订了血契,但依旧很快就彼此嬉戏玩闹了起来。
邵珩与萧毓相视一笑,心中只觉彼此之间心神联系更进了一步。
天色渐晚,小金、小白刚出世不久,不一会也就困倦了。
于是,萧毓捧着小白说:“我要回去啦。”
邵珩点了点头,只是想到之后几天两人都应闭关修行,心中到底有些不舍:“等过几天,我去桃源峰看你。”
“好呀。”萧毓眉眼一弯,而后御剑离开了。
看着萧毓离去的身影,邵珩心里却恨不得追上去,而后又突然警醒,苦笑了一下想:“果然都说温柔乡是英雄冢,邵珩啊邵珩,你想保护心爱的人,可也别沉沦其中。毓儿本就聪明伶俐,修为进境快,你若还不加紧,难道以后还要毓儿舍身救自己么?又谈何保护她呢?”
想到此,邵珩心神一振,将昏昏欲睡的小金收入袖中,返回了滴翠轩。
将那小金蛇安置好后,邵珩才开始修炼《玄元存微歌》。
他体内伤势在丹药之力下好了大半,但仍有许多暗伤、隐患在,起码近半个月时间,他再不能与人动手。
邵珩叹息一声,想起这次下山的种种风波,如今回到滴翠轩只觉恍如隔世。
修炼中的时间总是过的飞快的,明是、明非得知邵珩闭关后也尽量避免打扰他。
而邵珩除了偶尔从入定中醒来,给尚不能自理的小金喂些食物外,其余时间都在专心修炼。
他这次下山途中机缘巧合修为猛涨了一大截,又连续与人大战,此时根基有些不稳,自是需要好好巩固一番。
虽然按说凭邵珩此时丹田内真气的浓郁程度,已可以考虑开始筑元。不过,太皓真人此前曾以此斥责自己,虽是他老人家一时生气所言,却也有些道理。
更何况,沈师兄也是七十二口真气后方才筑元的,邵珩与师兄关系虽好,但心中仍有些许追赶之意,所以依旧潜心养气丹田。
这一天,邵珩从入定中醒来,发觉小金正盘着身子在自己身旁吞吐元气,随着他一起修炼,皮肤上渐渐有些点点金鳞,时不时闪动着金灿灿的光芒,不由莞尔一笑。
一晃半个月过去,邵珩自觉身体已无异样,便起来舒展了一番手脚,同时打算将之前山下所得到的东西整理一番。
无论是钩蛇身上的得到的材料,还是千幻留下的东西,邵珩都还未有时间好好整顿一下。
不过,那颗封印着妖兽祸斗的水珠,倒是早早就由清文道长交给掌门真人保管了,至于原本属于邵珩的定风珠,虽然有些异样,但却依旧让邵珩自行使用,并未重新收回门内。
第一百三十八章 幽幻星罗藏纠葛
一条带着几分晶莹之色的透明长筋,两根泛着幽冷寒光的倒钩,几片坚硬的鳞片,还有一个紫黑色的毒囊。
当邵珩取出这些东西时,小金就渐渐扬起了蛇头,带着疑惑地看着邵珩的方向,似是感受到了什么熟悉的气息。
如今的小金可比刚出生时变了不少,那原本不过一指长的小蛇,如今已有半条成人手臂的长度,通体金色,背部布满了细细的纹路,如水纹一般蜿蜒全身。
虽然看起来摇头晃脑的还是十分可爱,但一旦张口便露出尖利的毒牙,很有几分威慑力。
它循着气味游到邵珩旁边,绕着桌上的东西转了一转,两颗水蓝色的小眼睛有些疑惑地看着主人。
邵珩心头微动,叹息地抚了下小金的背部,心头一动取出当时钩蛇体内的那粒圆丹。
正被主人抚摸下欢快地打滚的小金身躯一僵,突然直立而起,直勾勾地盯着邵珩手中的圆丹,露出人性化的渴望的情绪。
邵珩心神中也感受到了一股微弱娇憨的情绪,似乎在撒娇向自己索讨着。
这圆丹本就是钩蛇内丹雏形,对着钩蛇之子的小金而言,只怕大有裨益。
邵珩本就打算给小金,当下轻笑一声,伸手将圆丹弹到小金身旁。
小金欢悦地一跃而起,张口叼住了比它头部还大的圆丹,衔在口中,一点一点地炼化了起来。
邵珩看着这幕,心情有些复杂。
说起来,自己实在是这小金、小白的杀母仇人,也不知若它们以后知道了这件事,又会是什么心情。
邵珩摇了摇头,妖兽一旦被血契所限制,除非日后主人死去,否则都一直会忠心耿耿,他却是多想了。
只不过,他却因此想起了萧毓和宁青筠之间的复杂纠葛,心里微微一叹。
小金得了那圆丹后就跑到床角自己修炼了起来,邵珩也不去管它,清点了下桌子上的东西。
除了钩蛇身上的东西外,还有些湖底时鬼王所掉落的不知名的黑色晶石等等其他东西,邵珩大袖一扫,将这些材料都重新收入手上的一枚戒子中,打算之后寻个机会求门内哪位师叔或者师兄锻造些东西。
几日前,清阳道长来了一次滴翠轩,说是这次他们这次外出的弟子都表现极佳,不仅丹会上取得第一,又救回笑浪山庄的欧阳玮,还破坏了祸斗出世等等。所以,掌门便随便寻了个名头,给外出的所有弟子都下赐一部分奖励。
邵珩除了得到一些灵丹妙药、炼器材料及一大笔元晶外,还得到了这枚可滴血认主的纳虚戒。
此戒内空间远比之前储物袋之流大了三、四倍有余,最重要的是,可隐藏起来,再不会被人夺取。
邵珩自然将那重新获得的身份玉牒以及其他贵重物品都一一放了进去。
只不过,萧毓给的那个香囊样式的储物袋,却依旧被他挂在腰间,形影不离。
除了这些奖励外,最重要的却是另外一样东西:允许邵珩入藏书楼第四层取阅两本典籍。
所有内门弟子均有可入藏书楼前三层的权限,而第三层开始,所有书籍都需以俸点兑换。想要进入藏书楼第四层,则需数量极其庞大的俸点兑换,且需要拿到首座同意的手书方可。
所以,邵珩得知这个消息后,就如同平白得到了旁人数十年方能累积的俸点。
就连清阳道长都一脸艳羡且痛心疾首地道:“想当年老子辛辛苦苦攒俸点,都被那藏书楼的胖子给一口吞了啊!”
邵珩如今修为已是养气后期,虽然暂时并无筑元意愿,但筑元之后的功法还需斟酌一二。另外,无论是万象幻星诀还是天地起雷咒,虽然博大精深,但邵珩以后如果想要外出探查那神秘组织及清怀之事,一旦动手则很容易暴露存微山弟子的身份。
邵珩当前也确实急需一些其他的应敌手段。
只是,邵珩对藏书楼四楼内的情况一点也不知晓,而入楼时间有规定,邵珩心想:“去藏书楼的事,还是先问下师祖比较好。”
他看了看天色,已不适合去打扰太皓真人,于是邵珩继续翻着其他东西。
当取出千幻死前留下的东西时,邵珩想到那个女子,心中复杂一片。
宫千幻死了,就算邵珩原谅了她,她也没有逃过命运。
但是一切都没有随她死去而消失,那些重重阴影依旧蒙在邵珩心头,如在他心上割除一道道沟壑。
而想到那个天真烂漫又被南疆之人带走的琴儿,邵珩又叹了口气。
南疆路途遥远,部族众多,当时带走琴儿的人又出自哪一个部族之中,邵珩全无头绪,也不知这些东西何年何月才能交到琴儿手里。
他捏起那枚天幻幽珠,说是珠子,实际上却是一个水滴状的样子,且更像是一个令牌,只在顶端缀着一粒黑色圆珠。
邵珩心想,只怕这才是真正的天幻幽珠。
此物又名“星罗令”,是星罗宗宗主之物,其中妙用已被邵珩在泉漓湖底小试了一次。
邵珩把玩了一会,想起星罗宗,亦是难以分说其中感慨。
随后,他放下星罗令,看着另外几样东西。
其中有一黑一白两个小瓶,邵珩分别打开看了看,其中分别装有黑白两色的丹药各十枚,不知有何效用。
黑的那种丹药香气扑鼻,白的那种却奇臭无比,邵珩只嗅了嗅就赶紧放到了一旁。
除了这两样东西外,还有一只黑白二色的玉简。
邵珩心中一动,想起当时独孤星曾问千幻索要星罗令及一部典籍《千妙幽幻录》。
听独孤星将此典籍与星罗令一并提起,想来不会是一般之物。
邵珩将那黑白玉简附在额头,决定查看一二。
神识一入玉简,邵珩只觉心神一震,再睁眼时四周竟完全变了一个样。
邵珩微感讶异,想不到此玉简内竟还别有乾坤,只是不知自己进来的他肉体还是不过一缕分神。
邵珩跺了跺脚,感觉脚下犹如实地,然而一眼看去却不过是黑色气息如云般翻滚。他抬头看去,头顶一片朦胧白色,与玉简外表的黑白二色别无差别。
四周空荡荡的,没有任何声音。
邵珩小心翼翼地动了动,眼中闪过寒芒。
忽然,脚底的黑气与头顶的白气倏忽一动,如席卷包围着邵珩,仿佛要将他整个人包裹起来。
邵珩心中警惕,却没有丝毫动作,只静静站着。
黑白二气并无实质,扑面而来后旋即散开,白气如瀑布般张开,黑气旋转扭曲成一个个小黑点遍布其上。
邵珩定睛一看,面前突然出现一堵白气所形成的幕布,而这玉简中的功法终于露出了其本来面目。
“故弄玄虚。”邵珩皱了皱眉,上前细细看去。
通篇典籍都由一种极其古老的玉篆文书写,不过这却难不倒邵珩。
开篇三字乃是“幽幻经”,其后却不是功法,而是介绍了此经由来。
邵珩看了后才知晓,这部《幽幻经》并非星罗宗首代宗主所创,而是从某个废弃的洞天福地中所得。
因当时那个洞天福地来头不小,那位宗主一生都在潜心研究此经,导致纵容门下弟子内讧,星罗宗内部派系林立、良莠不齐,许多门人弟子在外与其他门派交恶,被正道中人仇视。
那位宗主虽然懊恼,但也是脾气古怪之人,干脆举宗投入魔道之中,从此方有了正道十门、魔道五宗的说法。
他还立下星罗宗宗训,告诫后人一切遵从本心,所以星罗宗无论哪个派系,都以修心为主。
那老宗主大限将至时,担忧弟子与他一样,将一生耗尽在这《幽幻经》上,便故意将此经拆分成了《幽经》和《幻经》,分别传给两个弟子。
从此,星罗宗内分成了幽、幻二脉,只是后来,《幽经》中所记载的功法十分晦涩难懂,与人争斗上也落于旁人,加上功法有所残缺,逐渐没落了下来。
不过,《幽经》上所记载的以棋为阵的阵法之道,反倒被其弟子传扬了下来,所以到现在,星罗宗中并无幽、幻之分,而是棋宗与幻宗。
棋宗与幻宗虽同出一脉,但彼此之间关系却称不上和睦,宗主之争始终带来无数腥风血雨。
同时,因两宗到手的功法俱是不全,一直以来,都想方设法夺取对方手中的典籍。
十数年前,千幻之父宫翎带领幻宗一脉突袭棋宗长老,欲夺取棋宗手中的那本《幽经》,却反被最信任的属下独孤骥反叛,重伤而逃,临死前救出小女儿宫如覃,也就是后来的千幻。
不过,宫翎虽然重伤,但却依旧得到了他梦寐以求的《幽经》,将两个玉简合二为一,连同星罗令一起给了女儿,希望她日后参透《幽幻经》,重回星罗宗夺回宗主之位。
只是,宫如覃当时本已和独孤骥之子独孤星有了婚约,在父亲之死和未婚夫背叛的双重打击下,仓皇出逃,与人争斗时影响了根基。
加上天资有限和自己心中的抗拒,她也只一心修习了《幻经》,加上星罗令的帮助,成为了千面美人,得了千幻之名。
千幻藏着这几样东西,也不知该如何处置。
仇人遍布宗门,她一人之力根本难以抗衡,本来寄希望于那神秘组织的主人相助,然而里面种种却让她惊觉不对,便更加放弃了报仇的想法,只想女儿琴儿平安一世。
不过,千幻到底没有将这部用她父亲性命换回的完整《幽幻经》毁去。
第一百三十九章 幽妙陨光六指
宫翎弥留之际只留下短短几句,内里具体情况邵珩自然不会知道地如此详细。
不过,他当时听到独孤星与千幻的对话,已从中猜到了几分,如今一一对照,便也大致明白了《幽幻经》的来龙去脉。
邵珩皱了皱眉,旋即便将星罗宗这些争权夺利之事抛诸脑后,继续浏览了下去。
看着看着,邵珩眉宇时而舒展,时而紧缩,眼中闪过思索的光芒,待看完之后,他竟陷入了沉思,在原地一动不动。
突然,邵珩只觉身子一震,眼前天翻地覆,再睁眼时已重新回到了滴翠轩内。
身旁小金正叼着内丹圆珠玩耍修炼,桌上香炉仍冒着袅袅雾气,一切都未曾有丝毫变化。
邵珩手中一沉,那黑白玉简正躺在自己右手掌心之内。
与此同时,邵珩脑海中有些微微胀痛,心知方才确实是神识被拉入玉简之中,而后又因时间太长而被玉简弹了出来。
不过,该看的他也看的差不多了,邵珩把玩着黑白玉简,自言道:“难怪千幻对是否将此经交给琴儿犹豫不决了。”
邵珩粗粗看下,重新合为一体的《幽幻经》确实精妙无双,但十分晦涩难懂,其中许多词义邵珩也不过一知半解。不过就算如此,也不妨碍《幽幻经》的珍贵。
毕竟,被星罗宗数代宗主心心念念千百年的典籍,又岂是普通的货色。
正因如此,邵珩也发觉,《幽幻经》对修炼之人的天资要求也十分苛刻,并非所有人都能修炼。
邵珩虽然并未想过修炼这星罗宗的功法,但方才试了下发现自己天资不符,却也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郁闷。
不过,他身为存微山弟子,又是玉泉峰太皓真人的徒孙,功法本就不缺,也不必觊觎旁的门派。
只是,他本想多学一种手段以便掩盖自己存微山弟子的想法却落了个空。
邵珩心想:“总不可能用那入第四层藏书楼的机会去寻什么普通别派功法吧,看样子此事只能去问问师祖或师尊了。至于这玉简和星罗令……琴儿不过还是个孩子,这些东西交给她,无异于让她背上星罗宗的仇恨,甚至有可能陷入星罗宗的乱局之中。还是罢了吧……”
邵珩正要收起这些东西,动作却又一顿:“可这毕竟是她娘亲留给她的东西,属于琴儿,我却没有资格阻拦她的选择。算了,还是以后见到琴儿再说吧。”
邵珩不再犹豫,收拾好东西后,就打算趁夜再修炼一下。
刚盘膝坐好,闭目凝神感应元气时,却发觉神识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邵珩睁开眼睛,目光中闪过疑惑之色,他检查了一下神识,却全无异样。
不过,再静心修炼时,邵珩却留了一个心眼:看似沉浸在修炼之中,却始终有一小缕神识查看着周围情况。
果然,修炼中的邵珩只觉眼前有一点星光闪过识海,立即意念一动紧随身后。
那点星光仿佛也察觉到背后的情况,却如孩童般慌里慌张地四处逃窜。
邵珩既然已发现异样,又岂会任它这不明之物留在自己识海之中,立即调用真气及所有神识围攻而去。
追赶了一段时间后,终于将那点星光堵住。
邵珩正想一举拿下,却见那星光颤了颤,倏然散开,化作六道流星划过识海正中,而后点缀成一个圆圈,停住不动了。
邵珩顿时愣住:这是打算在他识海中安家了么?
六点星光同时一闪,瞬间灭了五点,暗淡无光,只剩一颗散发着微弱了光芒。
邵珩心中一动,神识移了过去,这次这六点“星星”都没有再移动。只是,邵珩轮流以神识触碰了其他五点,却全无反应。
当邵珩神识移动到那散发着微弱光芒的“星星”上时,一股信息涌进邵珩神识之中。
黑暗中,邵珩睁开眼,凤目中似有一道银芒闪过,惊的一旁小金突然跳起,如临大敌地支起蛇头警惕地看着周围。
邵珩见小金有些疑惑地样子,笑了笑,伸手弹出一粒妖兽喜欢的饲灵丹给小金,安抚了一二,才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消化起方才得来的东西。
那六点星芒原是某个道法印记,此法名《幽妙陨光六指》,乃至一门攻击指法。六点星光就是六个层次,将第一层修炼完满之后,方可修习下一层。
对邵珩而言,此法正符合他心中之意:一方面与存微山毫无关联,一方面又是攻击手段,威力单看修炼法门也应不差。
只是奇怪的是,这门法诀为何会出现在他识海之中?
“幽妙陨光六指?该不会是《幽幻经》中所得吧?”邵珩狐疑地翻出纳虚戒中的黑白玉简,翻来覆去地看了一看,却全无头绪。
邵珩猜得没错,这部法诀确实出自《幽幻经》,至于他如何得到,却是这道法印记自主所为,其中缘由也暂不知晓。
“幽妙指出,一念即生,一念即灭。”邵珩喃喃道。
此诀得来地奇怪,又扎根在自己识海中,邵珩也不敢立即就安心修炼,冷静地思索了片刻,决定先观察一段时间再说。
若那印记并无其他异样,再修炼这所谓可一念生灭的《幽妙陨光六指》也不无不可。
……
夏离秋至,转眼已即将入冬。
山中气温降低的早,存微山周围的山头早已铺上了一层薄薄的雪,生出几分萧条之意。
然而,存微山中却无丝毫清冷之意,不仅宗门之内所有地方皆温暖如春,同时各峰山头之间,有各色剑光倏忽来回,显得十分忙碌。
存微山真传弟子之选即将开始,低级弟子虽然无法参加,但此般盛况可是十数年都难见一次,故而也纷纷出来走动,互相打探着消息。
真传之选虽是存微山家事,但其余各派的眼光还是都纷纷投注在此,毕竟此事关乎存微山未来将由哪些弟子把持,又由哪位会是这个传奇宗门的下一任掌门。
因此,与存微山交好的各派,都或多或少会派自己门下的人来存微山现场观礼。
而这些人也不会独自前来,都会带些自己亲近的子侄,相当于也是一场小型的交流会。
这些来宾的住所和接待都需有人安排。
而且往年更有一些有着商机眼光的外门弟子,趁机会在存微山附近开展拍卖会,那些无法真正参与真传之选的其他人纷纷凑一凑热闹,结果倒是狠狠赚了一笔。
太尘真人知晓后,吹胡子瞪眼说这当然是“我存微山来主办”,接过了拍卖会的所有权。
所以,除了参加真传之选的那些弟子外,其余人大多数都是来凑其他的热闹。
主要负责这些事的,自然是存微山天游峰。
天游峰首座太尘真人揽回了拍卖会的主办权,却对这些事烦得不行,大手一挥就交给自己几个弟子和外门执事,自己竟干脆偷跑了出去,全权交给了下面的人。
当清岚道长咬牙切齿地跑到掌门真人处狠狠地告了自己师尊一状时,掌门太微真人也是哭笑不得,与此同时掌门也答应了清岚可随意挑选弟子协助此事。
“所以,师兄你就在给清静师伯请安的路上被清岚师姑给截走了?”邵珩看着面前一脸无奈的沈元希,目光中流露出几分同情之色。
“呵……我在外门时年纪尚小,多次承蒙师姑照料,她既有吩咐,我自是要帮忙的。”沈元希无奈地笑了笑。
只不过,这些天被清岚指使地团团转,依旧令沈元希有点头疼。
尤其是清岚让他去外门处理一些拍卖行的事物,总引得那边的外门弟子一片轰动,他又不好冷面以对,着实令他有些心烦。
另一方面,因他身份是掌门一脉的弟子,地位不凡,还被支使去迎接别派宾客,每天都是人来人往的。这些人中,辈分比他长,说话也都暗含机锋,需要小心应对,否则被对方某一句话套出,自己吃亏事小,宗门失了颜面事大,每天都要面对这些,确实令沈元希心神疲倦。
邵珩拍拍沈元希肩膀,呵呵一笑道:“师兄能者多劳,能者多劳嘛。”
沈元希翻了白眼:“如果就是这些事也就罢了,宗门内也不让人安宁。”
“怎么?”邵珩皱了皱眉问。
他是知晓沈师兄在内门之中同辈里交好的人极少,如今也不知又发生了什么事。
沈元希俊脸上闪过一丝冷笑:“师弟,你应当知道,内门之中最看不顺眼我的是何人?”
“……莫非是南宫昭师兄?北斗的族兄?”邵珩心思一转,便猜到是谁。
“北斗师弟确实是与其兄不同……”沈元希见他提到南宫北斗,笑了笑:“我本以为南宫世家皆是南宫昭那般的人,没想到还有北斗师弟这等性情中人。”
“南宫北斗醉心剑法,确实比南宫昭师兄心性纯粹。”
“你说的不错……”沈元希目光微冷,直视归元峰旁的大莲花峰,面上虽笑着,但语气中藏着刀锋道:“他南宫昭自以为天资卓绝,却最是小气。清岚师姑让我帮忙接待宾客,来客场面话说了几句,被有心之人传给南宫昭,他却以为我趁机在其他门派面前长脸,欲与他争夺地位。前几日在归元峰上,还与我争执了几句。师尊让我不要与他起事端,我也只能暂时隐忍。”
第一百四十章 微城遇旧人
邵珩凤目闪了闪:“师兄,清宁师伯就不管么?”
“师弟不知,那南宫昭极为狡诈,在清宁师伯面前又是另一个样子。而他又是清宁师伯的第一个弟子,与别自是不同,纵然失望,却也有诸多容忍。更何况,他对我也不过是说上几句,或排挤我罢了。我也不在乎这些……只是……”沈元希眼中闪过一丝锋芒:“南宫昭说我如何都无所谓,却不该言辞涉及我师尊。”
“什么?”邵珩惊了一惊:“他真是胆大包天,若师兄你去清宁师伯那告他一状,他只怕会被师伯狠狠责罚一番。”
沈元希转过身,面上寒霜尽散,又恢复平时闲散潇洒的样子,随意道:“不说这些了,为兄也只是一时心烦。那南宫昭不过是跳梁小丑,我们不必理会于他。师弟平时少与他们那些人来往即可,免得落入什么圈套。周子安虽然与你交好,但到底是世家中人,就算他与你交情再好,也大不过世家利益,你也不可完全交心。”
“我自是知晓,周子安一开始接近我自然是为了奇货可居,只要他不触碰我的逆鳞,我与他自然相安无事。”邵珩淡淡道,突然又想起什么说:“说起来,师兄你也算是世家弟子,虽然之前你族中排挤于你,如今你在宗门内拜在掌门一脉下,你家人就没再联系过你么?”
沈元希脚步顿了顿,目光平静地说:“师弟,我曾与你大致说过我的身世。我虽是沈家族长之子,我母亲却并非其正妻,而是年轻时被我父亲欺骗而当了他的外室。嫡母嫉恨我母子二人,故意接我们回沈家,将我母亲生生磋磨而死,我那个当时还不是族长的父亲却毫无追究,只一味想着如何得到族长之位。不过可笑的是,他最终却是靠我才从祖父手中得到沈家族长之位。”
邵珩之前只知沈元希自幼丧母,却不知这其中细节,立即道:“对不住,师兄。”
“你我既然如兄弟,沈家也算世家大族,日后你迟早会有所接触,自然是要让你知道的。这些世家之人最是厚颜无耻,如今见我地位稳固,修行进境快,明面上虽没什么动作,但近年来总有信使来,称什么祖父思念于我,无非是想让我回去。他们若知晓你与我交好,只怕会从你下手。要知道,早年永伦不知事,还被他们利用过。”
沈元希认真道:“我说这些,是不想师弟因此牵扯进来。我与沈家除了祖父略有恩于我外,其余之人我皆不认。”
“师弟明白了。”邵珩点了点头,心想:自己父王母后恩爱非凡,着实是自己之幸。
“呵呵,今日忙里偷闲,还让师弟听了这么多无关紧要的话。”沈元希岔开话题,眨了眨眼道:“对了,师弟这是要去见萧姑娘么?”
邵珩无视了师兄话里的调侃答道:“师兄你被师姑抓包做事,我自然也是有事才来的归元峰。是我师尊之事。”
“哦?清言师叔如何了?”沈元希神色一正,关心道。
“师尊他已决定闭关,特让我来归元峰禀告掌门一声。”
虽然众人皆知清言道长的身体情况,但礼数上还是需要正式告知掌门,不参加此次真传之选。
所以,邵珩才会在离开归元峰的时候,遇到在外忙绿的沈元希。
两人数月未见,自然停下交谈了一番,邵珩方得知沈元希近段时间的情况。
说起来,邵珩也有段时间未见萧毓了。
“不如等下去下桃源峰看看她。”邵珩心想。
想到这里,邵珩便打算与沈元希告辞。
哪知远处突然一道剑光闪过,朝自己与沈元希的方向笔直射来,稳稳停住。
只见剑上立着一名美貌道姑,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二人。
“元希,我的青风露、琉璃草呢?”
“拜见清岚师姑。”邵珩立即老老实实拜了下去。
沈元希面不改色道:“启禀师姑,弟子问了清阳师叔,他说这两样东西在他外出时丢失了,暂时没有,不过如果师姑想要,他会立即出去替您寻来。”
“哼!”清岚道长面有薄怒:“我正等着这两样东西好给宾客沏碧波茶呢,就算清阳那里没有,你就不会早点回禀于我,在这里磨蹭什么?”
邵珩低着头,心道:“师姑近来生着太尘师叔祖的气,又忙地团团转,还要自己准备真传选拔的比试,这下沈师兄糟糕了。”
沈元希更是知道师姑心情不好,没有丝毫辩解:“弟子知错。”
“罢了……”忽然,清岚师姑面上怒气散去,莞尔一笑如春风动人,“新来了客人,你们随我一起去迎上一迎吧!”
继沈元希之后,邵珩这个玉泉峰唯一的壮丁也被清岚道长抓包带走了。
不止邵珩,内门许多其他弟子,也都被清岚道长扯着掌门的大旗,干起了各种跑路打杂之事。
一时间,存微山内外门中都是一片忙碌,几乎无人清闲。
至于其他“清”字辈的弟子,倒是远远躲开了这场风波,心有余悸地想起过去清岚的行为,纷纷抓紧时间修炼道法,应对真传之选。
这日邵珩正替清岚师姑送一批材料到拍卖场。
这个拍卖场设在存微山附近建设的一个山中小城之内,所以邵珩领了出宗令牌,便御剑飞了过去。
此城虽小,所居之人却多是修士或其亲眷,其中大多数祖上都与存微山有些关系。虽然不能入门,但依然扎根在此,渐渐繁衍出一个小城的模样。
有时候,存微山弟子也会到此购买些材料,虽不珍贵,但胜在种类繁杂,数量不少,且无需俸点。
因此城靠近存微山,故称之为“微城”。
微城之中多修士,且多数修士都崇尚飞剑,所以当邵珩剑光降下时,本来也少有人注目。
但是,邵珩那一身紫色内门弟子服饰,依旧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
以往虽有存微山弟子前来,但多数是外门弟子,像邵珩这样的年轻内门弟子极为少见,许多散修都在心中盘算着如何上前套近乎、攀交情。
有些心思活络者已猜到,这位年轻内门弟子定是为之后举办在此的交易会而来的。
邵珩一落地就察觉到周围异样的目光,心知自己之前忘记遮掩一二。不过,事已至此,他也不惧旁人眼光,面无表情地直接走向交易会所在的地方。
周围本想上前的人见他一脸清冷,加上心中对存微山的敬畏,到底无人敢上前攀谈,只一脸艳羡地看着邵珩离去的背影和他背后的仙剑。
不过,旁的人不敢上前,不代表就无人敢打招呼。
“邵大哥!”
突然,背后远处传来一声兴奋的喊声,只是喊到一半却像是被人捂住了嘴。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邵珩停下脚步,转身一看,发觉竟是许久未见的旧时友人方少白等人。
而刚才喊他的,正是当时一起入门时年纪最小的罗京飞。
只不过,此刻罗京飞正被杨辉捂住了口鼻,正发出“呜呜”的声音。
杨辉见邵珩看来,一时手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邵珩目光中闪过惊喜之色,一个箭步走到几人旁边:“少白、京飞、杨兄,你们也在这,我还想过几天去天游峰看你们呢!”
方少白拍了拍杨辉,笑嘻嘻地说:“一入内门深似海,你可别从此旧友便路人啊,要不是京飞叫你,你只怕一下就走了老远了。”
邵珩闻言心中一愣,但见方少白笑盈盈的,一如以前玩笑模样,忙道:“清岚师姑让我来这里办事,这不一时匆忙没注意罢了,实在是对不住。”
方少白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旋即笑地更真诚了,拍了拍邵珩的肩膀:“开玩笑呢,听说你这次下山出了不少风头,但是受了几次重伤,如今可好了么?”
罗京飞在邵珩过来时就拍掉了杨辉的手,一脸兴奋地样子,听到方少白说到这里,也露出了担忧关切之色。
邵珩虽然感觉到旧日友人与自己有些疏离,但方少白与罗京飞确实真切关心自己,又有些感动:“幸好有师叔、师兄相救,如今确实已无大碍了。你们呢,近来可好?”
“好呀,一切都和以前一样。”方少白满不在乎地说。
罗京飞面上却露出几分愤愤的样子,杨辉也有几分欲言又止地神情。
邵珩心中一动,肃然问:“有什么事么?少白,你可别瞒着我。我们都来自一个地方,又是一起入的门,有什么话不能说?”
方少白按下想说什么的罗京飞,斩钉截铁地说:“真没什么,不过是师兄弟间的一些小矛盾罢了,有荀师、陈师看着,我们吃不了亏。你别管。”
邵珩看着方少白眼睛,又看了看低下头去的罗京飞和左顾右盼的杨辉,心知怕是真出了什么事,便强硬道:“走,我们去那边茶楼说。”
“不去,你不是还有事要办么?清岚师姑近来脾气不小,你别误事被她责罚。”方少白推开邵珩的手,也不退让。
就在两人僵持在不下的时候,又有一人声传来:“咦?邵兄?”
第一百四十一章 旧人隐难言
邵珩回头看去,就见一面如冠玉、儒雅倜傥的年轻男子从一行人中越众而出,面带喜气地朝自己走来。
“邵兄,我还想着到了存微山如何联系你呢,没想到今日竟在这里遇到了,当真是巧极了!”
“欧阳兄?”邵珩诧异道。
那人身着黑白道服,衣襟之上绣着一尊小鼎,正是笑浪山庄的欧阳楠。
“我与师伯和几位同门来存微山观礼,因师伯有事迟来一步,所以我们几个就来着微城等他。没想到出来随意一逛,却遇到邵兄。”欧阳楠语气十分惊喜。
他与邵珩那次一起外出行动救回自己二叔和其他人,本就对邵珩的人品、修为十分叹服。后来,欧阳楠又听说邵珩被魔道掳走,不禁依靠自己逃出,更几次与远超自己修为之人交手而退走,还阻止了泉漓湖下更大的阴谋,更是一心要与他结交。
欧阳楠热情地拉住邵珩问东问西了一番,连自己同门都忘在脑后了:“邵兄,你可知你现在在泉北城的名头都快压过我那位大哥了,到处都在传你如何智入敌穴、勇斗金丹,再将所有人解救而出。来来来,咱俩去小酌一杯,你们离开笑浪山庄后发生的事情,祖父他们都语焉不详,你可要好好和我说说,到底发生什么,泉漓湖下面究竟是什么东西?我小时候还去那玩过好几次,怎么就都没动静呢?”
邵珩被欧阳楠一连串话语砸得一时没回过神,半天都没插上嘴,见欧阳楠拉着自己就走,立即脚下一定,任欧阳楠拉了几次也没拉动。
“欧阳兄,等一等,我还有些事……”
欧阳楠这才看到旁边脸色奇怪地方少白三人,恍然懊恼道:“这几位是邵兄的朋友吧,对不住。我这人就是这样,一激动就容易失礼,对不住、对不住!相请不如偶遇,既然是邵兄的朋友,也是我欧阳楠的朋友,不如几位赏光移步一起喝一杯?”
罗京飞听说这人是笑浪山庄的欧阳公子,心里已有几分向往,杨辉也露出几分跃跃欲试的表情。
然而方少白却想到万一邵珩抓着自己不放,过会罗京飞一时把事情说出来,平白给邵珩增添麻烦,立即道:“不用了,我们三人还有午后还有课业在身,不方便前往。邵珩,既然这几位是丹鼎派的贵客,你便忙你的吧。我们先回山了。”
说完便迅疾地拉着罗京飞和杨辉一溜烟地离去了。
邵珩心中一沉,看着三人背影,心里明确他们是遇到了什么事情,另一方面却又有一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若是以往,方少白定然会知无不言,而方才三人情状,竟是与自己似有种隔阂。
内外门之别,竟让往日友人也畏惧自己三分,邵珩想到此处,心中不由酸涩,一时间不知不觉地就被欧阳楠拉走了。
欧阳楠性子虽好,但一向不会看人眼色,自然没有察觉方少白等人的异样,真相信对方是有事离去而并非搪塞借口,还高高兴兴地同人家摆摆手道别。
待邵珩反应过来时,自己已被欧阳楠拉到他的那些丹鼎派同门面前:“纪师兄、刘师兄、潘师妹、叶师妹,这位就是我之前提过的存微山高徒邵珩邵兄。”
而后又替邵珩介绍着:“邵珩,这位是纪山川师兄,那位是刘群师兄,这是潘晓云师妹和叶萱萱师妹”
那纪师兄与邵珩拱了拱手道:“久闻大名,今日得见,果然英才非凡。我年纪最长,托大唤你一声邵师弟可好。”
邵珩忙还礼,目色沉静、嘴角含笑道:“贵派与存微山一向同气连枝、互为守望,纪师兄客气了。”
其余丹鼎派的几人见邵珩器宇轩昂、风度翩翩,看起来又十分亲善,也纷纷上前见礼,均以师兄弟相称。
“楠师弟性情一向有些赤忱,做起事来不顾别人。邵师弟方才应是有事吧,我在这里先替楠师弟陪个不是。”纪山川说这些话的时候,看了欧阳楠一眼。
虽然纪山川语气和善也无不妥,但邵珩却依旧从那刘群及欧阳楠的两个师妹眼中看到一闪而过的不屑。
邵珩心中诧异:“欧阳楠身为笑浪山庄子弟,身份贵重,且论修为、论丹药天赋只怕在丹鼎派中都应属前列,怎么好像人缘反而不是太好?”
不过,欧阳楠自己全然没有察觉到同门的目光,反而连连道:“哎呀,邵兄你有要事么?是我鲁莽了,不然邵兄你先去办事,再来找我?我就住在微城东面的客栈里。”
欧阳楠说这些话时,他那几个同门眼中尽是嘲笑之意,除了纪山川外其余三人竟毫无遮掩。
那年纪最小的叶萱萱还哼了一哼,被一旁的潘晓云悄悄拉了一下,方才作罢。
欧阳楠分明是贵家公子,举手投足也气质极佳,偏偏似乎对人情处事有些懵懂。
一开始,邵珩还有些不习惯,后来相处了几次,他倒也觉欧阳楠与上官诚泰一样,有一颗难得的赤子心肠。
邵珩无心深究丹鼎派内部之事,只是到底与欧阳楠有些交情,不愿他在同门面前失了颜面,加上他们也是存微山贵客,自是不能怠慢,便道:“我听说微城有家酒楼中有一种以琉璃草酿成的美酒,可惜一直没机会品尝,今日便由我做东,不知诸位可否赏脸一聚?”
“妙极妙极,不过说了我请你!”欧阳楠面上有着遮不住的喜色,连连道。
纪山川本以为邵珩与欧阳楠交情不过一般,又有事在身,自己等人的长辈不在身边,还未正式拜山,对方应不会答应欧阳楠的请求。
没想到邵珩不仅答应,还邀约做东,倒令纪山川重新审视之前欧阳楠所说的话来。
“如此,要让邵师弟破费了。”
纪山川面上笑意加深,与欧阳楠及邵珩亲亲热热地一起走了。
身后丹鼎派的叶萱萱再次冷哼一声,小声道:“没想到这呆子还真认识了存微山内门的朋友,我还以为他之前说的都是他自己编的呢!”
“叶师妹……你小点声……”潘晓云脸色微白:“这里可不是丹鼎派的地盘。”
“不是又如何?在门内他仗着笑浪山庄的名头和师长的宠爱不也得照样听话的很,在外头他没那些依仗,难道还会翻了天?”刘群冷冷道,“走,我倒要看看,存微山弟子有什么了不起的。”
邵珩果然如他所言,邀请丹鼎派一行人在酒楼坐了一坐。
虽然丹鼎派私底下似对欧阳楠有所芥蒂,但在邵珩面前也并无明显表现。
不过,邵珩更加感受到,刘群那三人对欧阳楠说话语气更像是呼来喝去,随意之极,无丝毫尊重之意,比普通路人还要不如。
更让邵珩惊讶的是,刘群和那个叫叶萱萱的女子,在丹鼎派中只是外门弟子。
一般而言,存微山参加笑浪山庄丹会都派的是自家内门弟子,而就算其他门派来参加存微山观礼也不过带上两三个弟子,丹鼎派却来了五个,其中还有外门弟子。
这不仅十分奇怪,还十分失礼。
不过,邵珩当面没有表露出来,只恰到好处地表现得与欧阳楠略微亲近一些,对另外几人故意略略疏离了几分。
纪山川和刘群没有特别在意,但是被冷落的叶萱萱和潘晓云心中却有些不忿。
叶萱萱、潘晓云之前听说邵珩事迹,本不在意,哪知道邵珩本人俊秀不凡、一表人才,比欧阳楠还胜上一筹,席上不由自主想与他攀谈,却被邵珩无视。
如何不让二女心中有气?
美酒确实以清香醇厚著名的琉璃草酿成,酒中荡漾着袅袅灵气,邵珩饮尽杯中之酒,目光如琉璃般泛起点点光辉。
今日遇见的人,一方是他旧友,一方是他新朋,却似乎都有什么难言之隐。
尤其是方少白他们,那客气中带着疏离的感觉,令邵珩五味杂陈。
另一边,方少白与罗京飞、杨辉三人已匆匆离开了微城。
“方大哥,你为什么不让我告诉邵大哥啊?有邵大哥帮忙,他们定然不会再找我们麻烦的。”罗京飞尚有些稚嫩的脸上泛起委屈的表情。
“……京飞说的不错,以邵珩在内门的地位,未必就怕了他们。少白你又何必放不下面子呢。”杨辉眼中闪过一丝羡嫉,语气也十分遗憾。
方少白冷冷看着杨辉:“杨辉,你别以为别人都和你一样。我不告诉邵珩,那是因为他刚入内门,根基未稳,如何与那些世家之人冲突?那几人早就想借我们激怒他,好趁机对付他,你可别说你不知道。”
“我……你别胡乱喷人好么?”杨辉面色红了一红,仍然坚持道:“你看我不是什么也没说么?只是,京飞都被他们堵了好几次。你上个月也因此休养了好几天……诚泰是个木疙瘩,可邵珩脑筋不笨,定能想出好办法来。更何况,他与那位沈师兄交好,说不定我们……”
“没有说不定!那位沈师兄同样是他们的目标。”方少白一口拒绝,眼中闪过蔑视:“我知道他们私下里找过你,但杨辉你记住,如果不是因为邵珩,说不定我们都入不了存微山,你可别做什么忘恩负义之事。”
方少白父亲本就是齐国高层官员,当时皇室那一场变故他自然是清楚的。一开始能踏入传闻中的修仙界,方少白自然是高兴得很,也未曾深思。
后来,他才隐约猜到,自己等人虽然有资质,但若无存微山几人欠了齐国皇室人情,自己也未必会被选中。
若说杨辉方才不过是红脸,现在便是紫涨得如茄子一般:“你胡说什么?”
方少白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没有最好!”
“方大哥,杨大哥,你们别吵了。说不定……说不定邵大哥已经猜到了。”罗京飞怯怯道。
方少白想到方才其他两人拙劣的掩饰,恨铁不成钢地跺了跺脚,“嘿”了一声大步如流星地离去。
第一百四十二章 天游夜会 暗道幽兰
方少白心中烦乱,回到天游峰住所后依旧静不下心来。
邵珩和上官诚泰一步登天,说不羡慕那是假的。
加上他们于内门潜修,几乎很少与自己见面,关系淡去的同时,那种被遗弃的感受就渐渐重了。
当陈修平因不忿自己外门大考落选,加上年纪已过,再不能以外门大考入选内门亲传之位,日后顶多拿一个记名弟子,因而将邵珩、上官诚泰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另外,当时东方俊本打算于重音塔内暗做手脚,却被沈元希盯住而事与愿违,之后其师长清弘道长被南宫世家族中责怪办事不利,这般郁气自然也发泄到了东方俊身上。
小苍峰上流水曲觞,陈修平兄长陈修文联合东方俊想给邵珩来个下马威,却没想到对方天资如此高,又有南宫北斗、周子安相继入局,反倒让自己狼狈。
存微山内看似平静,但新一代弟子之间世家与世家之间、世家与其他弟子之间,潜伏者极为不安稳的因素。
方少白虽未入内门,但心思机敏,当后来自己几人几次三番被人挑衅时,他便觉出了几分意味。
那些人言行之中虽然针对的是自己等人,但方少白依然敏锐地嗅到其背后目的怕是针对邵珩。
因而,方少白一直未曾与对方起冲突,尽量避免相遇。只是,有时候到底还是吃了几次暗亏。
方少白静坐了片刻,却始终静不下心来,烦躁之下起身抄写玉篆字来。
他于修行上天赋一般,体质也不是上官诚泰那种勇武之人,但于玉篆一道上,或许比邵珩还醉心几分。
若说之前邵珩还比他略胜一筹,但如今邵珩分心于剑术,此时方少白对玉篆的理解能力只怕已超过邵珩一截了。
抄着抄着,方少白就渐渐静下心来,沉浸于其中。
天游峰虽然因近期真传之选的缘故而温暖如春,但夜间依旧感受的到丝丝凉意,尤其是远处雪意融融,让人产生一种极为奇异的错觉。
方少白呼出一口气,抄写玉篆也不是轻松的事,途中需理解字中意思、气机流转走向,此时他额头上已冒了一头汗意,被风一吹才觉得有些冷。
“嗯?风?”方少白所居住的地方有禁制,夜间自然是开启的,怎么会有风透入?
一想到此,方少白心中一紧,背后生出一丝寒意,察觉到身后似有异动,心中闪过无数个念头,最清晰的莫过于:“是东方俊还是陈修平?不可能,陈修平修为不至于此,东方俊近期被调走,难道是陈修文?”
念头纷杂,方少白缓缓继续提笔,看似无异样,但背影依旧僵硬。
背后传来细微的声响,方少白心中更紧,手中更是紧握住一只紫铜色雀木枝所制的毛笔。这笔本就是方少白法器,只不过极少有人知道罢了。
“少白,是我。”
背后的声音带着一丝喟叹、一丝难过,却是熟悉的声音。
方少白全身松懈了下来,霍然转身,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之人。
容貌几乎未变,依旧是那般清隽温和,但眼睛里却比之前锐利了许多,于夜色中也仿佛冒着些许寒光。
一身内门弟子才穿的浅紫色道服,腰间水润的玉牒轻轻晃动着,闪过微微流光。
方少白心中复杂,但面上却做出大松一口气的样子:“邵珩,你这家伙知不知道人吓人是要吓死人的?”
邵珩脸上没有一丝笑意,只静静地看着方少白说:“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方少白心里暗骂罗京飞和杨辉白日里露出的马脚,一边装糊涂。
邵珩眼中怒意闪过,冷笑道:“你说你们安然无事,那为何我一入你屋内,你就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方少白眼珠一转,转而怒道:“你还说!你悄悄潜入进来,我又不知道是敌是友,能不怕么?不过邵珩,你小子不错啊,如今竟然连这禁制都察觉不到你了……”
方少白语速飞快,说到后面语气一转开始东拉西扯了起来。
邵珩不为所动,上前一步打断了他:“我们一起出的齐国,一起入的门,虽然往年我与你在邑都时不算熟悉,但好歹也算是点头之交。你和诚泰都是我的朋友,包括京飞他们,你们因我之事受到那些小人的陷害,却始终不告诉我们。若不是我今日察觉异样,拜托段师叔打听外门之事,只怕你还要一直将我瞒下去!莫非我和诚泰入内门之后就与你们不再是朋友了么?”
“就是因为当你是朋友,才不愿意告诉你!”方少白在邵珩的质问下脱口而出,心中有些后悔。
但话已出口,还是继续说道:“你和诚泰都是我朋友,朋友有前程,我虽然羡慕但也替你们高兴。可是……我不愿意说我是为了你们好,怕你们落入他人陷阱这种冠冕堂皇的话。但是……我也不愿让你们知道我陷入了困局。”
邵珩闻言所有怒意都化作涩意:“少白,你……”
方少白苦笑了一下,旋即恢复了正常:“我天资不如你,身体素质不如诚泰,想进内门只怕只能日后争取记名弟子之位,我自己已看开了。邵珩,我知道你和诚泰得知了东方俊他们对我和京飞他们做的事肯定会生气,但是……”
方少白脸色严肃地说:“但是,邵珩你还是小瞧了世家的力量。你目前在内门之中,也就寥寥数人比较亲近,玉泉峰又人丁稀少,听说太皓真人一向不管事的,你若是因我们的事儿与陈家理论,你只怕会被他们背后的南宫昭盯上,随后要是一个不慎,岂不是害了你。”
“我不怕南宫昭,更何况,我与沈师兄亲近,对方迟早会对付于我。”邵珩淡淡道。
方少白见邵珩比之过去更为自信,通身气度也有所不同,知道他或许是真不惧旁人,便道:“话虽如此……”
“我知你担心我落入他们的陷阱,但是少白,我又如何能坐视你们因我而受人欺辱?就算……就算你觉得让我知道颜面有些过不去,我还是要管……因为,无论我邵珩是否是内门弟子,你方少白永远是我朋友。”
方少白眼眶有些热,笑了笑:“我也一样。”
他伸手拍了拍邵珩的肩膀,道:“好了,你也别这么严肃了。以后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我一定告诉你,行了吧?”
“除了东方俊和陈修平还有谁?”邵珩不依不饶。
“他们收买了几个同门,不过都是小喽啰。邵珩,我说真的,近期他们真挺安静的,这段时间存微山为了内门真传之事到处都忙得团团转,你就算要找他们麻烦也别挑这个时候。”
邵珩顿了一顿,压下心中那股气:“好。”
“不过……”方少白想起了什么,有些犹豫。
“怎么?”邵珩自从段景澄处得知方少白等人之前的事情,怒意就如潜伏着的火山般,此刻更是眉眼冷峻,动不动带出几分寒意。
“没什么,或许是我想多了,只是,你还是要小心一下杨辉那人。”方少白道。
邵珩没有惊讶,反倒平静了下来,问:“为什么?”
“他那人……和我们不想是一个路子的,反正你小心就是了。”
“好。”邵珩简短地答应了。
之后,邵珩与方少白谈了片刻,就离开了。
御剑到了一半,邵珩心中依旧怒意未消。
然而,方少白所言不差,近期他也确实不能去找那些人的麻烦。
不过,邵珩凤目一厉,脚下剑光倏忽一转,重新回到了天游峰上,只不过这一次去的却是天游主峰西侧的一处秀雅山峰上。
此峰上仅有一处院落,坐落在半山腰上,藏在枝繁叶茂之中,院前有一条以青色鹅卵石铺成的羊肠小径,两旁种满了各式珍贵兰花,在冬日里依旧叶片饱满,未有丝毫风霜扑面。
邵珩于路前降下剑光,恭恭敬敬收起天机剑,朝正门拜了拜。
“大半夜的,不在玉泉峰清修,跑我这里来做什么?”四周未有一丝异动,但邵珩仍听见清岚道长那轻柔却带着肃穆的声音响在耳侧。
邵珩一抬头,小径之上有一美貌道姑立于兰草拥簇之中,眉目清冷,带着一丝似笑非笑。
“师姑,弟子有事相求。”
清岚道长之前似乎正在伺弄花草,指尖仍有些许尘土,正以绢帕擦拭着:“说。”
方少白自己到底没说什么,但是邵珩将从段景澄处得知的情况转述了一遍。
清岚俏脸微沉,微嘲道:“我那清弘师兄,当真是一直未变呢。”说完,便对邵珩点了点头:“此事我已知晓。不过,我也不可能查手过多,只能敲打一二,其中根源还是只能靠你们自己处理,你可明白?”
“弟子明白。”邵珩所要的也不过是清岚道长控制局面,不让方少白等人太过于吃亏罢了。
清岚道长淡淡道:“你与元希倒是一直亲近,怕是麻烦也上身了。我知你二人都是心性坚定之人,不过还是提醒你一二,内门严禁弟子私下争斗。”
邵珩凤目一闪:“弟子谨记师姑教诲。”
清岚收起绢帕,定定看了邵珩几眼,忽然笑道:“也罢。我替你看顾那几个小子,你也该回报我一二。”
月色下,邵珩背后微寒,心知是彻底逃不过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丹鼎拜山碧落行
自那日起,邵珩就与沈元希差不多,无一日得以清静,被清岚道长支配得团团转。
邵珩心中苦笑的同时,也明白清岚此举却是让自己有事可做,怕自己去寻东方俊等人麻烦。
与此同时,清岚也同样指使牵涉其中的几人替她办事,派的尽是些吃力不讨好的活。几次下来,东方俊几人也觉察到自己是被敲打了,心中自是惴惴不安,却又不敢说些什么。
邵珩心想:“清岚师姑实在多虑。若他们不再暗地里行什么鬼蜮伎俩,我也懒得与他们计较,若再欺到我和我朋友头上,就不要怪我不顾同门之情教训他们一番了。”
清岚道长指派邵珩的活虽然不少,但大多数都是较为重要之事,比如布置拍卖会现场,清点材料等等。
这些事情都有下面的人处理,邵珩所需要做的就是转达清岚道长的吩咐,及以内门弟子的身份监督这些事得以正常进行。
所以,虽然繁杂,但到底不需要邵珩亲自动手。
不过这天,邵珩却无需再去微城查看拍卖所事宜,清岚吩咐他与沈元希一起去山门处迎接外派客人。
今日来的正是早就盘桓在微城的欧阳楠一行人,邵珩得知是迎接丹鼎派的人后,心中微微松了口气。
欧阳楠等人此前就住在微城,等门中长辈到达后再正式拜山。
“也不知是丹鼎派哪位道长?”邵珩脑中猜想着。
邵珩与沈元希二人自晨起就一起等在山门处,两人俱是内门弟子,又都风度不凡。
现在这个时候进出山门的弟子都是有要事在身,看见二人虽然有心亲近,但也只能匆匆忙忙打个招呼。
邵珩自然也没有不近人情,就是沈元希也心情极好地同那些外门弟子或杂役弟子点了点头。
日上三竿时,一团火红色的烟霞从远处急速而来,稳稳落在存微山山门之前。
邵珩与沈元希对视一眼,齐步上前迎接。
烟霞之中,一男一女两名道人立在最前,身后跟着的便是欧阳楠及纪山川等人。
那为首的道长也算是熟人,是当时赶去笑浪山庄救援的马无季马长老,看见邵珩和沈元希面上就露出三分笑意:“劳二位贤侄久候了,路上有事耽搁了一二。”
马无季说到后面那句时,他身旁的女子眼中闪过不快之色。
那女子面貌虽美,但眉眼细长,嘴唇紧抿,略显刻薄。
马无季极短地介绍了身边之人,邵珩只知这位女子也是一位姓潘的金丹修士,是马无季门中师妹,其他的再无所知。
邵珩心中有些纳罕,但对方是前辈,又是客人,他自然不会多嘴询问,依旧按照礼数与那“潘师叔”见礼。
“楠儿,邵贤侄你是认识的,但这位沈贤侄你还未曾见过。他可是清静真人的高徒,别看他只比你们大上几岁,人家可已经是……凝胎期了!”马无季一开始笑呵呵地,说到最后又看了沈元希一眼,不由惊叹道:“当真是英雄出少年,代代都有人才出。沈贤侄你每次都让人刮目相看啊。”
马无季有些羡慕地看了看邵珩又看了看沈元希,心想:存微山真是得天独厚,此前有个沈元希已令人惊叹,后又有邵珩这般果敢睿智、天资聪颖,加上当时在笑浪山庄见过的几人,虽不如这两人惊艳,也个个都是英才之人。
“沈师兄!”欧阳楠眼中流露出羡慕、敬佩之色,恭敬道。
几位年轻人也互相见礼之后,邵珩道:“存微山已安排了几位贵客的住所,二位师叔舟车劳顿,不如先休息一二。”
马无季自然无异议。
如此,则有沈元希与邵珩引路,一路往碧落峰方向去了。
天游峰上虽有成片的客院,但丹鼎派既是玄门十宗,又一向与存微山比邻交好,自然是需另外安排。
丹鼎派一行人被安置在碧落峰的西南侧一处秀雅院落中,碧落峰常年苍松环绕、温暖如春,确实是待客的好地方。
许是临近碧落峰,见此地风光秀美加上心情放松,叶萱萱终是不习惯老老实实地待在一旁。
她走路渐渐轻佻了几分,又左顾右盼了一番,似乎是觉得存微山内风光确实不错,但并未追求仙家气派,隐约有几分失望。
叶萱萱心想:怎么都是些草木石头,还不如纪师兄的住处气派呢。
她不由撇了撇嘴,目光移动到前面的邵珩身上,想起这个俊俏年轻人无视了自己,心中仍有些气。
她模样俊俏,门中师兄弟大多数捧着自己,她本对邵珩这个人起了兴趣,如今见对方对自己不甚理睬,心中更是涌起了几分不服气,打算之后借欧阳楠接近邵珩。
不过,叶萱萱转眼看了看邵珩身边那位青年,心里又是一动,于是她悄悄扯了扯潘晓云的袖子,用极低的声音悄悄传音说:“潘师姐,你看,那位沈师兄可真俊呢,好像太阳一样耀眼。”
哪知潘晓云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叶萱萱接连喊了几声都未回神,不由一时恼怒忘记了自己在哪里,大声道:“潘师姐,你听没听到我说话呀?”
少女清亮的声音划过松枝,走在前面的几人纷纷停下了脚步,神情各异地回过头来。
马无季淡淡扫了叶萱萱一眼,眼中闪过厉色,嘴角下压,显然有发怒的征兆。
叶萱萱被马无季的目光骇得一动也不敢动,心知是惹恼了对方,拼命地低下头去,将身子躲在依旧呆立着不动的潘晓云身后。
而原本只因叶萱萱的叫声而回头的几人,这才发现那潘晓云神情恍惚,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沈元希看,根本没发现周围气氛的异样。
沈元希见状面不改色地转过头去,没有丝毫异样地询问邵珩一些拍卖行的事宜,邵珩也目色平静地也转身低声回答着,好像没有发觉那潘晓云的目光牢牢粘在自家师兄身上异样。
欧阳楠脸上闪过尴尬之色,小声叫了几声:“潘师妹、潘师妹?”
许是声音不够大,潘晓云毫无反应。
刘群眼中闪过怒意就想上前却被纪山川拉住。
马无季面色难看,心想:这一个个不省心的。
就算潘晓云失态出丑,但除了欧阳楠外其他几人却不知提醒或者圆场,任由潘晓云依旧呆立,实在是令马无季失望。
就在马无季忍不住要出口呵斥之时,那位同样姓潘的女子抢先一步斥责道:“晓云,你发什么呆,你这孩子就是常年呆在宗内不出来,所以才会觉得其他地方不一般吧!以后你多跟你欧阳师兄到处走走,也好多涨涨见识。”
那人语速飞快,脸色平静,但声音里带了一丝法力,立即就将潘晓云从怔忪中惊醒了过来。
“姑姑,我……”潘晓云脱口而出,随后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失态,立即满面羞红,窘迫得恨不得钻进地上的缝中去。
潘月华目光中有些不满,但依旧开口替自己侄女打了圆场。
她的解释意思是潘晓云常年在宗门修炼,极少外出,没见过世面,被存微山景致迷住了。
潘月华的解释也算过得去,既给自己侄女的失态圆了场,又恭维了存微山一二。
只是,邵珩却分明看见马无季面上神色未松,反倒是更加黑了几分,尤其是在看着欧阳楠的时候,流露出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邵珩心想:“这如何又与欧阳楠扯上了关系?”
正在场面略微尴尬之时,远处忽然有一负剑道人大步如流星般走来:“哈哈!老马啊老马,果然是你!”
马无季面色迅速变晴,转身看去见是清阳道长,也笑呵呵地迎了上去:“欧若阳你这个老小子!上次匆匆一面你就跑了,这次我定要把你那些珍藏的碧青山喝个干净!”
“你想都不要想!我总共没剩下几坛了,你只有玉梨花可以喝!”清阳道长虎着脸故意道。
“哈哈!玉梨花就玉梨花,反正你别想跑了!”
清阳道长出现后,方才的尴尬顿时烟消云散,仿佛从未发生过一般。
邵珩和沈元希一丝礼数也不错,迅速迎合了马无季和清阳道长,还以子侄辈的身份讨要酒喝,闭口不提叶萱萱与潘晓云之事。
邵珩飞速地瞥了欧阳楠一眼,那一向开朗温润的年轻人脸上流露出了几分黯然,如明珠蒙了尘埃。
第一百四十四章 欧阳来访 再起争端
第二日,朝阳冉冉升起,将玉泉峰照射得一片金灿灿之时,邵珩听到了明非带来欧阳楠前来拜访的消息。
“快请。”邵珩才刚刚做完早课收功,听到这个消息心中有些略微惊讶。
他知道欧阳楠定会来寻自己,但没想到一大早对方就来了玉泉峰。
明是、明非带了欧阳楠来到滴翠轩并上了些茶水点心后就退了出去。
欧阳楠笑着环顾了下四周,用一种感叹的语气道:“邵兄此地清幽淡雅,翠竹有傲骨嶙峋之意,又可俯瞰云海,当真是各极妙的清修之地!”
“欧阳兄若是喜欢,不如这几天就在此住下。玉泉峰只我一个弟子,本来就清冷得很,难得你喜欢,我也好热闹几天。”邵珩在院中安置了鸡翅木的桌椅,一边引着欧阳楠坐下,一边欢迎道。
欧阳楠面色微喜,显然有些心动,不过下一刻他眼中流露出犹豫之色,叹息着摇了摇头:“罢了,还是莫麻烦了。”
“这如何会麻烦?不过是我与师叔们提上一提的事。”邵珩语气轻闲,一派风轻云淡的样子,暗地里却暗暗观察欧阳楠的神情。
果然,欧阳楠眼神有些闪烁,最后似下了决定的样子说:“还是不要了。”
他见邵珩挑了挑眉就要开口,提前自嘲笑了下说:“邵兄,我不是怕自己麻烦你。而是……怕给你带来其他麻烦。”
若他住到邵珩这里来,也不知道那几位会不会也闹着过来。
邵珩伸手扇了扇桌上那壶冒着袅袅热气的茶,见已滚开,便先给欧阳楠斟了一杯茶道:“我想欧阳兄一大早来我这里,也不会只是喝茶吧?今次见你,总觉得你与在笑浪山庄时不太一样。我们两人也算是患难一场,我就开门见山地问了。欧阳兄可是为了你那几位同门而烦恼?”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邵兄。”欧阳楠苦笑了下。
“贵派与存微一向交好,我曾听闻门内师兄夸赞贵派弟子不仅丹术了得,心性也俱是上上,更是热情豪爽之人。欧阳兄你就不用说了,除了那位纪师兄外,其余的刘师兄和两位师妹,恕我直言,似乎与欧阳兄并不是一路人。”
欧阳楠沉默了一会才道:“此乃弊派内部之事,涉及长辈,恕我难以分说。我今天冒昧到访,一来确实愿与邵兄把酒欢谈,一来也确实是到你这来躲清静了。”
邵珩没有出声打断他。
欧阳楠继续说道:“昨天晚上,马师叔又与潘师叔争吵了起来。那位潘师叔与弊派钟师伯有旧,性子……”欧阳楠从小受到良好的教育,不知该如何形容,顿了顿就糊弄了过去继续说。
原来,那位叫潘月华的金丹修士乃是带艺投山,借与掌门弟子鈡阳的关系一心想在丹鼎派内站稳脚跟。
只是,虽然她背后有钟阳在,丹鼎派传承上千年,钟阳也不可能将门内大事交给潘月华。
加上其资质一般,性子又极为偏激,更是与其他人相处不睦。
潘月华自知自己无法获取丹鼎派的实权,就把主意打到了其侄女潘晓云的身上。
潘晓云资质一般,但有钟阳在仍然入了丹鼎派的内门之中,然而潘月华深觉自己根基浅薄,便想着让潘晓云与世家豪门联姻来维系地位。
如此,这主意便打到了欧阳家的头上。
欧阳柏乃是欧阳世家长孙,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与潘晓云结为道侣。潘月华就盯紧了欧阳楠,几次三番让潘晓云跟着欧阳楠,好与欧阳世家搭上关系。
欧阳楠天资聪颖,虽不通世故,但极得门内师长喜爱,加上笑浪山庄的关系,其余师长如马无季等人都对潘月华此举异常厌恶。
然而,不知为何,欧阳楠却始终无法摆脱潘晓云等人的纠缠。
比如这次来存微山观礼,马无季本就打算带上欧阳楠和纪山川,结果不仅潘晓云跟来了,刘群、叶萱萱也一同来了此地。
后来潘月华也借口生生加入,令马无季大怒不已。
“其实……都是我的错……”欧阳楠面色黯然。
邵珩心知此人什么都好,偏偏心肠、耳根都太软,又觉得其中还有些事不明,就问:“为何是你的错?”
“是我……是我请求师叔带他们来的……”欧阳楠有些羞愧地低下头去,显然后续的发展是他之前始料未及的。
邵珩表情略略严肃了起来:“欧阳兄,你应该知道,按礼数,那位刘师兄和叶师妹不应在这次同行的范围内,若让旁人得知了,岂不是说贵派没有礼数?你再心软,也不该做这种会影响两派友谊之事。”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欧阳楠脸色十分沮丧。
邵珩心中想到一个可能,十分讶异地问:“难道是那潘晓云要挟于你?”
“不!不是!”欧阳楠连忙否决:“潘师妹其实也挺无奈……”
“那就是刘群和叶萱萱了?”邵珩断然道。
欧阳楠语塞,支吾了半天没想出什么合理的解释。
邵珩心知肚明,更是惊奇:“欧阳兄,你是什么人?笑浪山庄的子弟,欧阳世家的公子。为何会被人要挟?这些事你有告诉过你师长么?”
“不是……不是要挟……”欧阳楠脸色涨红,最后颓然道:“是我……本来就是我欠了他们的。”
邵珩听出这其中有些纠葛,只怕是陈年旧事了,正待追问欧阳楠却坚持岔开了话题,不愿再说这些。
“对了,邵兄,不知道上官妹妹在哪里?上次没想到会见到她,往年我学着太爷爷给她做了些药,或许对她的病有帮助。”
邵珩梗了一梗。
萧毓的病确实是他心头之患,便道:“她住在桃源峰,不如我带你去见她吧。近来她虽然没有犯病,但……”
“什么犯病?咦?欧阳楠?”邵珩正说着,滴翠轩外就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萧毓见欧阳楠在此,十分讶异。
邵珩只听身旁传来欢快的“咝咝”声,转眼一看,小金、小白已扑到一块玩耍了起来。
欧阳楠脸色好了几分,取出一个药品对萧毓说:“上官妹妹,你来的正好。之前没来得及给你,这是我给你做的丹药,可固神稳魄,虽然效果不如太爷爷的,但应该对你有所帮助,你试一试如何?”
萧毓脸色一僵,她可不想一大早就被人当做试药的,于是一边朝邵珩投去了求救的眼神,一边支吾道:“不用了,我已经好了。”
邵珩没有吭声,他心中也有些犹豫,不知是让萧毓试试,还是算了。
欧阳楠见萧毓明显的拒绝之意,心中有些失望,讪讪收回了手说:“是我唐突了,是药三分毒,我自己也没把握的东西不该让别人试。对了,我出来的时间长了,先回去了,过几天我再拜访你们。”
说完,欧阳楠就打算离开。
邵珩突然道:“欧阳兄!”
“什么事?”欧阳楠停下脚步问道。
邵珩静静地站着,脸色温和平静:“你我相识虽短,但我不信以你为人会做错什么天大的事。你不该为此束缚,我想其中或许有什么你自己也不知道的误会。就算不是,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你也不应对他们听之任之。”
欧阳楠怔怔听着,眼中闪过恍惚之色,旋即回神,眼神既感动又真挚:“……多谢。”
说完,便直接驾云走了,看其背影,似乎比来时轻松了一些。
“发生了什么事?”萧毓蹙起眉头问。
邵珩将事情简单提了提,萧毓面有愠色道:“难怪你说马长老似有些对他恨铁不成钢了。丹鼎派中不可能任由一些跳梁小丑上蹿下跳,只怕是对欧阳楠的性子有些失望,想借此磨炼他一二。”
“我也是这么想的。”邵珩点了点头:“钟阳钟真人乃是掌门弟子,就算有私心也不会做出这种事。不过,你说我们要不要插手呢?”
萧毓想了想:“你已经劝过他了,我看他似乎也有所悟,不过……我们还是再去问问吧?”
“好。”邵珩心中自有其他考量,想到欧阳楠一早就来自己这里,怕是碧落峰出了什么状况,于是便与萧毓一起追着欧阳楠去了。
欧阳楠走得极快,不过碧落峰的客居也转瞬即至。
只是,邵珩眼睛瞥见了什么,拉住萧毓远远落地,往山脚走去。
“怎么?”萧毓奇道。
“嘘。”邵珩示意她暂时别说话,脸色有些严肃地停在了一颗巨大怪石之后。
百米外有人声顺风而来,似争执声。
萧毓侧耳一听,也觉有异。
那山路之上对峙着两拨人,一方是刘群、叶萱萱及潘晓云,而另一方是欧阳楠还有宁青筠。
“阿青?”萧毓不认识刘群等人,但看见宁青筠还是有些奇怪。
最重要的是,宁青筠一向冷漠地面上有着十分明显的怒意,似乎还在与对方争吵,而欧阳楠则既焦急又尴尬的样子。
萧毓顿时心中大怒。
宁青筠虽然与她有些难解的纠葛,但是看见她竟与人争执,还是油然而生一种同仇敌忾之心,立即就一个闪动飘到当中,一边微微挡住宁青筠,一边笑盈盈地问:“你们在说什么?让我也听听呗?”
第一百四十五章 碧落之争风波引
欧阳楠离开玉泉峰后,虽然回了碧落峰,但却在山脚盘桓,一时不愿回去。
他想起邵珩的话,想起过去刘群等人提出的种种无礼要求,到现在的情形,心中有些难过。
就在这个时候,宁青筠正巧替其师尊给碧落峰的清文真人送炼器材料,恰巧路过遇见了欧阳楠。
“宁姑娘?”欧阳楠虽然与宁青筠交集极少,但到底也算认识,立即收起心中纷纷扰扰含笑打了声招呼。
“欧阳公子。”宁青筠停下了脚步,脸色清冷地回了一礼,便打算继续走。
只是,她突然看见欧阳楠右手中握着的一个瓷瓶十分眼熟,想起这与当年萧毓小时候经常服用的一个瓶子极为相似,踌躇了一下才问道:“欧阳公子,冒昧问一下,这药瓶……”
宁青筠不知该如何说起,她知道萧毓此前曾跟着药圣欧阳山一段时间,也知道欧阳楠认识小时候的萧毓。
她见欧阳楠拿着这瓶子,便想起萧毓的身体来,只是却不知如何开口。
好在欧阳楠直爽得很,直接就说了出来:“哦,这个啊?上官姑娘以前有旧疾,这是我仿着太爷爷制作的丹药,也不知道是否有效。”
宁青筠微微皱眉,她是知道萧毓小时候时不时晕厥的事情,不过后来这症状就莫名其妙地就好了起来,她也未曾关注原因。
直到前次出行笑浪山庄,她先是震惊于萧毓的出现,随后又被那些过去纠葛而影响,未曾深思。后来才隐约得知萧毓是因病来的存微山,反倒又心生担忧。
只是,邵珩与萧毓的事,令宁青筠也一直未能细细了解。
她见欧阳楠主动提起,心想:果然。
“不知道……上官姑娘她服了可有用呢?”
欧阳楠讪笑了一下道:“说来许是我学艺不精,上官姑娘未曾服用,不过我也未曾看出她有什么异样,加上邵兄也在,想来……想来应已经好了吧。”
宁青筠微微放心的同时,心中又是一酸,心想:“你还想什么呢?青筠,无论萧卓如何,你总是也亏欠了毓儿的。”
想到这里,她那绝美的脸上流露出一丝黯然,却增添了以往未曾有过的柔美,如梨花映月,秋水莹莹不带一丝烟火。
欧阳楠饶是正人君子,也一时看痴了,脱口道:“宁姑娘,你真美。”
刚说完,就意识到自己的唐突,立即收回目光道歉:“对不住,宁姑娘,我没别的意思,只是一时情不自禁……哎呦……不对……”
欧阳楠越说越错,急急忙忙解释。
宁青筠一开始确实有些恼怒,不过见对方慌慌张张地样子,也就没有放在心上。
她正要说告辞的话,却发觉远处有人用一种尖酸刻薄的语气说:“哟!我们的欧阳公子又做了什么事在赔不是啊?一大早就不见踪影,原来是放着我们的晓云姐姐不管,陪其他佳人去了。”
说话的正是叶萱萱,只见她一脸看好戏的样子,一边紧紧拉住满脸羞恼的潘晓云不放往这边走来,一边语速飞快地说:“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美人……”
说到一半,叶萱萱直接刹住了车,面上闪过不可置信的神情。
宁青筠轻颦薄怒,冷冷抬头,容色绝丽几乎不可逼视,眼神虽冷,却如月射寒江,一袭淡青色长裙微微曳地,冰肌玉骨似月宫仙子。
跟在叶萱萱旁边的刘群也呆在原地,旋即目光中流露出惊艳、狂喜以及蠢蠢欲动之色。
三人之中,反倒是一脸羞窘的潘晓云看见宁青筠的容貌时,只微微吃了一惊,而后就低下头去。
叶萱萱与潘晓云若放在平时,还能称上一声美人,但与宁青筠这般绝世佳人比起来却有如云泥之别。
叶萱萱又嫉又妒,眼神敌意十足,却在宁青筠那冰冷地目光前败下阵去。
恰巧欧阳楠脸色难看地说:“叶师妹,你别胡言乱语,我与宁姑娘不过碰巧遇到,与潘师妹更是毫无瓜葛,你再胡说八道,信不信我告诉马师叔,把你赶回去?”
经过邵珩的提醒,欧阳楠更加清楚此时在别人的地盘上,自己不能再如以往一样纵然叶萱萱,于是语气十分严厉。
听到这些话的叶萱萱勃然大怒,似是没想到欧阳楠竟会如此与自己说话。然而,欧阳楠搬出了马无季,叶萱萱也不敢再在方才的话题上造次。只是要让她咽下这口气,却是万万不能。
于是,叶萱萱对旁边的刘群使了个眼色。
刘群目光游移在宁青筠身上,虽然看见了叶萱萱的示意,也一时舍不得收回。
直到宁青筠脸色难看,面色如霜,他才意识到自己在美人面前失了态,轻咳了一声说:“楠师弟,叶师妹也并无恶意,只是一大早见你不在,找了半天没找到,心里微微有些气罢了。她小孩子心性,你就莫要与她计较了。”
“哼。”欧阳楠神色微缓。
刘群察觉到欧阳楠今日态度有些奇怪,心里也微微有气,不过他看了一眼旁边的宁青筠,还是一脸笑意地问:“楠师弟,这位是存微的哪位师妹,你怎么也不介绍一下?”
欧阳楠张了张口,犹豫地看了宁青筠一眼,只简单道:“这是宁姑娘。”
刘群自然不满意这些,自己转到宁青筠身前说:“在下丹鼎派刘群,不知是否有幸可得知师妹芳名?”
宁青筠心中嫌恶,不若痕迹地后退一步,冷冷道:“自然是无幸。”
“什么?”刘群呆了一呆,没想到宁青筠竟会如此直接的拒绝,自诩风流不凡的他面上顿时有些挂不住:“师妹可真会说笑。”
“没有说笑。”宁青筠脸色冰冷补充道,“还有,以你的修为,该叫我师姐。”
刘群是养气初期,而宁青筠自笑浪山庄回来后一直勤加刻苦,如今已是中期修为。
宁青筠此言一出,刘群脸色变了数变,想要发怒,但对着那张绝美的面容却发不出来,顿时和叶萱萱一样憋了一肚子的气。
刘群进退不得时看见了欧阳楠一直握在手中的瓷瓶,上面特殊的花纹令他心中一动,“嘿”地笑了一声,然后说道:“楠师弟,这不是你一直藏起来的宝贝丹药么?怎么?无论是叶师妹或者我都问你要过,你却说这是给别人的,如今怎么拿出来了?”
说着,刘群目光在宁青筠和欧阳楠之间转了一转。
宁青筠见他目光猥琐,心中大怒,加上欧阳楠此前说的和刘群方才所言,那丹药分明是为萧毓旧疾而苦心研制的,竟被对方说的如此不堪,顿时厉声道:“你什么意思?!”
欧阳楠脸色难看,迅速收回瓷瓶道:“不关你的事。”
“怎么就不关刘师兄的事了?欧阳师兄,刘师兄也是关心你呀。你虽然家传渊博,但到底经验少了几分,这药都多久了,也不知道还有没有用,你就胡乱拿出来。万一有什么不好,反倒害了别人身体,你可别忘记了柳师妹的事呀!”叶萱萱阴阳怪气地说。
欧阳楠听见前面几句还一脸怒意,待听到最后一句脸色瞬如白纸,眼神也有几分涣散之色,似遭受了什么打击一般。
宁青筠见他如此,心中猜测这几人与欧阳楠分明有旧怨的样子。
本来依她的性子,早就应在叶萱萱等人出现的时候就一走了之。
只是,宁青筠知道欧阳楠与萧毓幼时相识,对萧毓有照顾之恩,又见他身躯微晃、脸色苍白却无力反驳的样子,却反倒替他理论了起来:“哦?欧阳公子这药还未开封,分明保存地极好,你怎么就知道会害了人身体?又不是凡俗之药,还有存放时限!还是你偷偷尝了,亲身试验么?”
“你才是小偷!”叶萱萱几乎跳了起来,被刘群和潘晓云按下。
刘群故作潇洒地笑了笑:“宁姑娘有所不知,叶师妹这话自是有原因的。唉,楠师弟当年也是一时失误罢了,不提不提……”
宁青筠面色薄怒,正要说些什么,就见身前白衣一闪,萧毓已然挡在自己身前,语气含笑,面上含笑地问:“你们在说什么?让我也听听呗?”
旁人看不出萧毓笑意下的冷漠,宁青筠却熟悉得很,知道此时萧毓实际上生气得很。
看着她挡在自己身前一副怕自己被欺负的样子,宁青筠想起在昆仑山上,萧卓对自己偷偷修炼一事而勃然大怒时,萧毓也是整个人扑在自己身前,生怕她被萧卓责罚,不由眼眶一热。
视线微微模糊之间,她也看见了不远处紧随着萧毓而来的邵珩。
宁青筠深吸了口气,迅速把方才对方的话传音给了萧毓,也将欧阳楠的情况提了一遍。
果然,她看见萧毓微侧的脸上笑意加深,酒窝都愈发明显,然而眼中却迅速冷了下去。
萧毓转身冲着欧阳楠伸出手道:“拿来!”
欧阳楠没反应过来:“什么?”
“丹药!”萧毓虽然是笑着的,却有着不容拒绝的意味,欧阳楠哆嗦了一下才重新拿出那瓷瓶。
还没握紧就被萧毓抢走,飞速地打开盖子,倒出六颗丹药在一张帕子上,自己飞速地咽下其中一粒,又将帕子分别递到邵珩和宁青筠的面前。
邵珩对萧毓的行为心领神会,极快地取了一粒送入口中。
而宁青筠也没有丝毫犹豫地同样服下其中一粒丹药,随后她就看见萧毓那熟悉的眼睛亮晶晶的,似对着自己弯了弯,嘴角不由微翘。
第一百四十六章 欧阳旧事 鬼蜮戚戚
欧阳楠见无论是萧毓还是邵珩,包括与自己不过数面之缘的宁青筠都毫不犹豫地服下丹药,那萦绕在心底数年的芥蒂似乎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他为人和气,同门之间从来是有求必应,然而刘群等人这么些年来从自己手中得了无数好处的人,却没有丝毫收敛,反倒是变本加厉。
欧阳楠在这一刻才恍然大悟,有些人,永远都不会是你的朋友,而有些人,却会无条件地相信你。
“刘兄,你们是否与欧阳兄有什么误会?”邵珩上前一步,淡淡开口。
随着修行的增长加之此次外出历练,邵珩整个人的气度与之以往早就天翻地覆。
若说之前邵珩多少还有几分王孙公子的贵气,以及与生俱来的温和性情,如今的邵珩已如沉淀多时的上等美玉,温润之中透露着不凡,眼神却如利剑般,随意一眼便露出几分锋芒。
加上邵珩的内门弟子身份,刘群又曾悄悄打听了他的事情,更是不敢当面得罪他。
于是刘群努力挤出一丝笑意:“没有误会,没有误会。我们与他开玩笑呢?楠师弟,你说是不是?”
说着,他有些急切地看着欧阳楠。
欧阳楠缓缓吐了口气,抬起头,一向优柔的眼中多了几分沉凝,一步一步越过萧毓与宁青筠,走到邵珩身旁,沉声道:“刘师兄,以后……就莫与我玩笑了。”
性情使然,欧阳楠再怎么也不会说出多刺耳的话,如此言语已是表明自身态度。
刘群心眼虽小,但也不是听不出来,脸色难看了几分。
本来在欧阳楠的话后,他若再接上几句,顺着台阶这事也就过去了,但是刘群心头怒意却好像什么蛊般令他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欧阳楠一步未退,就连眼神也未曾如以前那样闪避开,就这么静静地盯着刘群。
邵珩见状心中一动,看出欧阳楠自己心中已愿意面对这些人,干脆也不说话。
碧落峰松海如涛,远处风拂过的声音如一阵阵的海浪,令刘群的心上上下下,难堪不已。
叶萱萱死活不开口,潘晓云却鼓起勇气,弱弱地说:“欧阳师兄……他们……他们不是故意的,你……你别生气。”
潘晓云虽然被她那姑姑牵引着,但一向未曾如刘群和叶萱萱一样,欧阳楠见她开口,到底缓和了面色。
这时候,山道上又下来两人,邵珩看见其中一人不由眉毛微挑:没想到沈师兄竟会在此。
沈元希见邵珩也有几分讶异,不过他飞快地使了个眼神后就一副古井无波的样子。
“刘师弟、欧阳师弟,你们一大早这是做什么?”与沈元希同行的人正是纪山川,他看刘群面色难看,欧阳楠又直直站着,神情与以往不同,心中一动的同时也端出师兄的架子训斥道。
哪知刘群和欧阳楠还未开口,邵珩先轻描淡写地说:“没什么,不过是一场误会罢了。”
刘群闻言心中大怒:“你方才怎么不帮腔说是误会!”
纪山川到底是丹鼎派内门师兄,欧阳楠点了点头说:“师兄,我们不过随意聊聊,没什么事。”
“没事就好。”纪山川扫了邵珩等人几眼,见到宁青筠和萧毓时目光中闪过惊艳,随后就收敛得极好,意味深长地道。
“纪兄,我与邵师弟还有些事务要处理,就此别过。”沈元希冲纪山川拱了拱手道。
他身着宽大道袍,这个动作做起来比旁人更是潇洒了几分,加上那俊朗面容,令潘晓云和叶萱萱都有些痴了。
“沈兄,今日与你短暂一谈,已是受益匪浅,在存微山这几日,还请你多多指教。”纪山川心知此时已不适合再谈话,也不多做纠缠,大大方方地道。
沈元希转身对邵珩道:“师弟、上官师妹、宁师妹,不如一起走?”
宁青筠看着一对璧人般站在一处的邵珩和萧毓,心中微酸,摇了摇头:“我还要去拜见清文师叔。”
说完,她便无视了纪山川等一行人,直接走了。
萧毓看着她离开的身影,眼中微微有些失望,不过想到方才她依旧附和自己的行动,又令萧毓心情好了不少。
邵珩却看着欧阳楠道:“欧阳兄,你不是先前说还有事要和沈师兄提么?不如我们边走边说。”
欧阳楠也不想就此回去,便顺着邵珩的话应下了。
纪山川看着随着邵、沈等人一同离去的欧阳楠背影消失在视野之中,原本微笑的脸上渐渐沉了下去,冷冷地说:“说,发生了什么事?欧阳楠为何是方才那副样子?”
刘群心中有气,又担心纪山川责罚自己,添油加醋地说了一大通,只道是邵珩帮着欧阳楠,对方一副不惧自己的样子。
叶萱萱也几次插嘴,不过见到纪山川冷得像冰的眼神,到底害怕了几分:“纪师兄,你为何这般看我?分明是欧阳楠那家伙又有了靠山,竟然不听话……”
“蠢货!”纪山川口中吐出两个字,如利剑般扎在叶萱萱身上,叶萱萱又羞又气,眼眶迅速蓄满了泪水。
纪山川不去理她,转身对刘群说:“她蠢你也蠢。我出来前和你们说了多少次了?这不是丹鼎派,你们要收敛几分。欧阳楠自那次开鼎丹会后就有些不同,我就猜他是结交了什么人。这个邵珩不简单,那些事情多半都是真的,无论是从两名金丹修士手中救出欧阳玮还是泉漓湖一役。我昨天也说了,他入内门竟堪堪一年,一年……就如此厉害。刘群你又是否知晓,他花了多久时间进的内门?”
纪山川的眼神如刀,盯着刘群。
刘群嘴唇动了动,勉强说:“既然师兄这么说,大概是六年左右吧?”
“呵。”纪山川移开了视线,看着邵珩等人远去的方向,带着一丝喟叹道:“我本以为一个沈元希就已了不得了,没想到还有个与他不相上下的……四年,四年从藏精期一跃到引气九层,入内门后不久就破关养气。欧阳楠认识了这样的人,难怪再不愿与尔等为伍了。”
刘群脸色苍白,眼中又羡又妒又恨,却不敢再说什么。
纪山川冷漠的目光扫过刘群,扫过叶萱萱,最终定格在潘晓云的身上。
潘晓云自沈元希出现后就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目光一直追着他离去的方向。
纪山川眼睛眯了一眯,什么都没有说就离开了。
叶萱萱觉得扫兴得很,扯着呆呆的潘晓云也回了山上,只留下刘群一人。
独留在原地的刘群面色青了又红,红了又青,咬牙切齿的样子十分狰狞。
“欧阳楠!邵珩!”刘群狠狠地一跺脚,终是没忍住喝骂了几句,然后就欲离去。
憋了一股气的刘群自然也没发现,他身后的松林里缓缓走出了一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看着刘群离开的背影,眼中闪烁着莫名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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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邵珩等人降落在碧落峰附近某个山谷中,草地上结了薄薄的霜,任阵法流转也未曾融化,寒意从脚底传来。
不过,几人都是修行之人,这点寒凉自然不算什么。
“沈师兄,你为何……”邵珩对沈元希与那纪山川一副称兄道弟地样子有些费解。
沈元希嘲讽地笑了笑:“昨夜碧落峰客居出了些热闹,清阳师叔连夜召我前去问了几句话,所以一早出来时遇到了那位纪兄,倒是个心思缜密之人。”
欧阳楠脸色一红,惭愧道:“是弊派连累了沈兄,小弟给你赔不是了。”
沈元希脸色一正,闪避开道:“这是哪里的话,无所谓连累不连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也非你所愿,又何须欧阳公子道歉。对了,方才又是什么事?”
邵珩心想,这涉及了欧阳楠私事,他不太方便说。
而萧毓欲言又止,显然也在考虑同样的事情。
哪知欧阳楠面色微惭,却眼神镇静,自己将一切都和盘托出,没有丝毫避讳。
甚至也告知了为何自己一直对这几人十分包容的原因。
欧阳楠小时候跟着药圣欧阳山四处奔波,从来没有世家公子的架子,于是刘群那些人看他好说话,渐渐亲近了起来的同时,也稍稍有些放肆了,但大体上还是十分收敛,未曾有现在的样子。
直到后来有一次,一位外门女弟子不知为何病重,叶萱萱私下求到欧阳楠那里。
本以为不过是简单不过练功出差错导致内息紊乱之症,但在欧阳楠给她服下调理的丹药后不久却一命呜呼。
当时,欧阳楠尚年轻,遇到这种事慌乱无比,头脑发昏之下被纪山川和刘群忽悠得压下了此事。
也不知他们有什么手段,一个有名有姓的外门弟子失踪竟未引起丹鼎派的怀疑,但如此一来,欧阳楠却平白背上了一条人命,心生愧疚地同时渐渐被纪山川等人牵着鼻子走。
“那位死去的外门女弟子,就是方才那姓叶的口中的柳师妹么?”萧毓皱眉问道。
“是……”欧阳楠想起那个名字,微微黯然:“我不是没怀疑过,但是当时我只来得及远远看了柳师妹一眼,也不知她到底死于何症。”
邵珩说:“我却是信欧阳兄不会胡乱用药,其中怕是另有隐情。”
“那刘群贼眉鼠眼,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怎么就会相信他们呢?”萧毓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瞪着欧阳楠。
沈元希也道:“虽然了解不多,但你那纪师兄心思深沉,怕不是好相与之人。”
欧阳楠虽然知道他们说的或许都对,但当年之事到底是心中隐患,不是一时半会可解决的。他不愿再谈这个话题,故作轻松道:“都过去了……反正……我不会再任由他们为所欲为了,不然……”
他本想说自己丢脸事小,丢了宗门的脸事大。
可是眼前三人都是存微山之人,怕是早就看了个够,欧阳楠一时讪讪了几分。
第一百四十七章 知天知地知命否?
这一日,微城人头攒动,多了许多慕名而来的修道人士。比起以往略显冷清的城镇,此时的微城不免有些龙蛇混杂。
因存微对凡人的包容,加上这里多是其门内弟子亲眷所在,所以哪怕是身无修为的普通人,也并未畏惧这段时间以来越来越多的修士,甚至还在主街上摆了一长排的摊贩兜售东西,好不热闹。
而长街之上本就喧哗,但似乎某一小段地段特别的喧闹。
邵珩看着身旁微微黑着脸的沈元希,眼中迅速闪过一丝笑意,私下传音道:“沈师兄,忍着点。”
沈元希步伐又快又稳,看也没看邵珩一眼,但邵珩却分明感受到来自师兄怨念的眼风。
那一日碧落峰之事不过是小小水花一朵,邵珩或是沈元希考虑到丹鼎派与存微山的友谊,各自将此事压下,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包括纪山川那边显然也是如此作想。
几日后的今天,清岚道长的事愈发繁忙,便干脆让沈元希及邵珩接手了微城拍卖会的一应事务,当然,主要是由沈元希这个当师兄的负主要责任。
邵珩想到这天微城定会很热闹,便约了萧毓一起去,加上欧阳楠因前几日的事到底有些失落,邵珩便也邀了他一同前去就当是散心。
但是等到了约定的当天,却多了数人,令邵珩微微侧目。
上次在碧落峰再次遇见宁青筠之后,萧毓似乎私下里联系了她,也不知她俩如何谈的,当天邵珩就看见萧毓穿着浅蓝色织金绸裙,而她身旁站着一袭青色羽衣的宁青筠。
两女并肩而站,衣饰亦有些相近,若不是两人如春兰秋菊,千秋各半,当真是如姐妹一般,更是因此吸引了无数路过弟子的目光。
若说宁青筠的到来并未引起什么波动,那么跟在欧阳楠身后的几人就令邵珩有些头疼了。
纪山川满脸笑意而来,身后跟着刘群、叶萱萱及潘晓云。
欧阳楠面色有些愧疚,他与马无季师叔报备今日与邵珩一起去微城拍卖会之事时,恰好被他那位潘师叔听见,所以才有今日这浩浩荡荡的一行人之行。
伸手不打笑脸人,纪山川和颜悦色地与邵珩、沈元希二人称兄道弟,就是刘群也努力做出一副无事人的样子。
邵珩心中再不愿意,也不能将人赶走。
于是,沈元希却无辜遭了殃。
那叶萱萱和潘晓云一前一后围着他,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多数时间,潘晓云只含情脉脉地看着沈元希,叶萱萱眼睛东瞟西转地问左问右,沈元希却不能甩袖而去。
邵珩正看着好戏,哪知叶萱萱突然舍了沈元希转到自己面前,脆生生地说:“邵大哥,你上次请人家喝的琉璃酒很是不同。我本想带些回去给门中其他姐妹尝尝,哪知问了老板,老板却说不肯卖,说是没有存货了,邵大哥你面子大,不如帮我去说一说吧。”
叶萱萱话音未落,邵珩就感觉到背后微有寒意。
果然,萧毓似笑非笑地看了自己一眼。
叶萱萱见邵珩没有回答还补了一句:“邵大哥,好不好嘛?”
邵珩暗道不好,只觉有眼风狠狠地扫来,还有一道冷冷的目光,抬头一看就见萧毓和宁青筠均看着自己,眼神都算不上友好。
萧毓轻轻一哼,挽着宁青筠的胳膊就朝前走了去。
邵珩没想到叶萱萱会痴缠自己,又不好抬腿就走,迎上沈元希的白眼时才感受到师兄之前的尴尬,顿时心有戚戚。
在邵珩和沈元希的尴尬境况下,纪山川却安之若素,甚至对自己同门师妹的行为没有丝毫制止,反倒还时不时与邵、沈二人闲聊几句无关痛痒之事。
比之纪山川的沉稳,刘群就微微有些不适。
不过,似乎是被纪山川背地里说过了一番,刘群今日一反常态地安静。
待好不容易到了拍卖会所在之地后,沈元希终于摆脱了潘晓云那眷恋不舍的目光,与掌事弟子一起去做最后的清点。
拍卖会设在微城最大的鉴宝阁内,因距离拍卖开始还有段时间,叶萱萱坐不住扯着潘晓云就往外看热闹去了。
“邵贤弟,我方才看见一个旧识,先离开一下。”纪山川在叶萱萱和潘晓云离开后,也借口与刘群一起离去了。
邵珩看着刘群离去时闪烁的眼神,心中有什么念头闪过,却没有抓住,只突然生出几分警惕之心。
“邵大哥?”萧毓幽幽地声音从旁边传来,伴随着宁青筠一向冷漠的表情,邵珩苦笑地摸了摸鼻子。
欧阳楠方才就一直不太说话,此刻却十分难得地懂眼色,立即笑道:“我看沈师兄的样子大概还要等好一会,不如我们也去街上逛逛,或许还能捡些珍惜材料也说不定?”
因存微山在此地举办拍卖行,微城之中自然有人借此机会兜售各类草药、材料甚至法器。
不过,欧阳楠所言也只是玩笑,微城虽然小,但识货之人不少,上等之物自然是在各个专门售卖的店家之中,又岂会流落在街头之上。
但是,欧阳楠的话还是暂时给邵珩解了围。
于是,邵珩四人重新回到街上,没有明确目的地走着。
邵珩与欧阳楠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目光看着前方两个倩影,想到方才萧毓流露的那点醋意,心里既好笑又喜悦。
街上人潮汹涌,四人身轻如燕未受丝毫影响,加上萧、宁二女那不凡容貌,自然引来旁人关注。
不过,前方街旁却突然传来一阵喝骂之声,其语气之泼辣、言语之彪悍,迅速吸引了周边人的注意,竟一时都忽略了邵珩等人。
邵珩神识一扫,就将前方情景看得一清二楚。
一个凡俗模样的胖大婶正死死揪着一个道人头顶的巾帽,一边落泪一边大声叱骂着:“你这个欺世盗名的骗子!你竟敢说是我的八字害死我那苦命的孩儿和短命的死鬼!你这是要害死我啊!苍天啊!大地啊!乡亲们来评评理啊!我刚刚守寡,就有人上门来说我是扫把星,这是要逼死我啊!呜呜呜!”
那个被胖大婶扯住的道人十分年轻,模样也周正得很,只是因为衣帽被那胖大婶死死揪住,身躯还不如大婶的一半,被扯得几乎站立不稳。
他见周围人围了上来,都看着自己顿时以袖子半遮住自己的脸,一边据理力争:“我不是说你八字害死你相公……松松手……哎!你相公命中有此一劫,只是你八字与他一合正好引发了……”
说了一半,那胖大婶哭嚎地更加厉害了起来:“天啊,地啊!你这是要我死啊!”
那道人被勒得有些喘不过气,面色微微涨红,却神色平静,满口易玄之术,说得胖大婶脑壳疼,终于微微松开了手。
欧阳楠笑道:“想不到微城之中也有人敢夸下如此海口。”
“什么?”邵珩随口问道。
欧阳楠伸手一指,指着那依然在与胖大婶纠缠的年轻道人手边一杆招魂幡,上书六个大字“知天知地知命”。
“此地临近存微山,修道之人个个可堪天机,这道人并无修为在身,却敢在此大放厥词,不是有真本事,就是真骗子。”
邵珩眼睛更亮,看到那招魂幡六个大字下方还有一行小字,不由念出声来:“心在大罗天,参虚测天机。谁人引仙途?不过逍遥身。”念完也摇头一笑:“欧阳兄说的不错,不过这人本事不知多少,但心胸、眼界怕还是有几分的。”
说着说着,邵珩四人就渐渐随着人流往前走着,与那好不容易才摆脱胖大婶纠缠的年轻道人擦肩而过。
正在努力抚平方才被扯皱的衣服的年轻道人动作突然一顿,左手松开那口气不小的招魂幡,无名指扣住拇指,食指中指连点,掐了个奇怪的诀。而更奇怪的是,本该因他松手而掉落在地上的招魂幡却纹丝不动立在原地。
年轻道人眼神急速闪烁,口中喃喃不停,霍然转身在身后张望着什么。
突然,年轻道人眼睛一亮,脱口而出:“果然如此!”旋即一把拎起招魂幡,一边大喝着“等一等!”、“让一让!”,一边努力地往前挤去,也不知是在喊谁。
在收获了诸多白眼之后,在邵珩、欧阳楠惊讶的目光里,年轻道人越过他们,拦在了萧毓与宁青筠的面前。
“等一等!”年轻道人地突然出现,令萧毓眼神微眯。
她与宁青筠自然也听到了方才的动静,只当是一个欺世盗名之徒被人抓住罢了,根本没放在心上,哪知这人竟突然拦在自己面前。
尤其是那年轻道人看清面前两人容貌时发出极为清晰的一声倒抽冷气,令萧毓与宁青筠都十分不快。
邵珩眉头一皱,立即上前,刚走到萧毓背后就听见那年轻道人正了正快要掉下来的巾帽,一挥招魂幡轻咳了一声道:“两位姑娘,我们是否在哪里见过?”
邵珩决定收回方才说此人或许有些心胸、眼界的评价,这人就是个披着修道之人外皮的浪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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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八章 道隐秘天眼难测
那年轻道人眉清目秀,眉宇间隐有正气,身上道服虽然有些破旧,但十分干净清爽。除了方才与胖大婶拉扯时留下的褶皱和微歪的巾帽,若给他再加上几根雪白的胡须,乍一看还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模样。
两个绝世美人同时盯着自己是什么感受?
年轻道人似乎没有任何受宠若惊的样子,反倒在宁青筠那冷冷的目光下瑟缩了一下,而后又觉得自己这样不好,努力端正表情道:“小道姓陈名仙,字泰臣。不好意思,方才只是开个玩笑。这位姑娘,冒昧问一句你的生辰八字是何?”
陈泰臣努力将自己视线从宁青筠脸上拽回,正色看着萧毓问道。
萧毓反倒气笑了,露出脸颊上浅浅的酒窝说:“这位道长,你是要强买强卖么?”
“什么?”陈泰臣表情一呆。
“你是算命的?”萧毓指着他手中招魂幡,那上面六个大字清晰无比。
陈泰臣勉强点了点头:“是。”
“你想帮我算命?”萧毓又问。
“……是。”陈泰臣心想,不然我拦你作甚?
“可我不算命。”萧毓笑盈盈说完这句话,转身拉着宁青筠就要绕过陈泰臣。
陈泰臣神情一急,就要继续阻拦,哪知身前却挡了一个如劲竹般挺拔的身影。
邵珩表情还算温和,眼神却露出几分犀利,语含警告:“这位……陈道长,莫做纠缠。”
陈泰臣看见邵珩,面上又是一怔,眼神中闪过一丝疑惑,口中喃喃道:“奇怪……奇怪……”
邵珩见他语无伦次,又呆在原地,以为他不再多做纠缠,便继续跟着萧毓离开了。
哪知走不了一会,邵珩就感觉到背后有人直冲自己等人而来,无需回头他也知道依旧是方才那个奇奇怪怪的年轻道长。
邵珩心头微微不耐,脚下一错就打算拦住对方,哪知那道人如游鱼一般左右一扭,从旁处穿过。
邵珩皱眉,伸手迅疾如电就欲拉那道人胳膊,竟依旧被莫名其妙地闪避开了。
陈泰臣转身再次站在萧毓面前,上上下下打量着她,开口道:“你也把我当成骗子?”
“……你到底想干什么?”萧毓脸色微沉,邵珩和欧阳楠紧随而上,以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陈泰臣。
欧阳楠暗地里传音道:“看走眼了,这人不是普通人。”
邵珩微微点头,心生警惕:他两次出手都被对方莫名其妙化解,对方自然应是修道之人。
他两次拦住自己等人,一心追问萧毓,不知道到底有什么目的。
陈泰臣似乎没有察觉到邵珩、欧阳楠等人的敌意,自顾自地道:“……我从未见过你这般的命象。姑娘你看……”
说着,他抖了抖自己的招魂幡,亮出那六个语气狂放的大字。
“知天知地知命?好大的口气!”萧毓冷笑。
“不错,小道修为尚浅,这六个字确实还担当不起,不过家师遗物自不能蒙尘。不过,小道虽然当不起这六字,但却比家师多了一个毛病。那就是看见奇怪的、新鲜的、异于常人的命格,非得弄个清清楚楚。不然就会日日夜夜挂心于此,食不下睡不着……”
“你意思是我命格与别人不同,你就要算个明白?”萧毓杏眼微眯。
邵珩则冷笑一声:“无稽之谈。”“姑娘好心肠,不过小小算上一卦,就可解我未来三月之忧。”陈泰臣拱手道。
“有病就去治,姑娘可不惯着你这毛病。”
若在平时,萧毓与他算上一卦也不无不可,但不知为何,萧毓今日心中有些不安,压根不想与此人再多做纠缠,丢下一句话就走。
邵珩与欧阳楠一左一右站着,挡住陈泰臣的所有方向,对方再有手段,也不可能当面从他们眼皮底下绕过去。
眼见萧毓与宁青筠越走越远,陈泰臣终于急了,大喊道:“我知道你要找的人在哪!”
此言一出,萧毓心中轰然一响,极缓慢地回过身,周围人潮流过,如时光远去。
邵珩察觉到萧毓的停步,脑海中闪过那日在树下目含忧伤的萧毓所说的话:“邵珩,我想找一个人……”
几度生死相伴,邵珩几乎忘记了自己当日还曾许下的诺言,忘记了有那样一个人。
察觉到萧毓的异样的邵珩,酸涩、嫉妒在这一瞬间涌上心头。
欧阳楠不明所以,厉声道:“你要做什么?”
陈泰臣被他喝的退了一步,但看见那少女回过身来,怔怔地看着自己,心知自己说中了,既惊讶又感叹:“……你果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此言一出,萧毓脸色唰的一片惨白。
若说之前邵珩还在嫉妒,听到陈泰臣的话后只觉一片荒诞。
然而,他看着萧毓的脸,看着她紧紧咬住自己下唇,没有一丝血色,眼神飘忽得如外头的风雪,却无法像欧阳楠那样斥责对方胡说八道。
陈泰臣还在说:“世间轮回皆有定数,轮回之后前尘尽忘,你却生而知之,根本是有人逆天而行才会有此可能。可这世上……怎么可能还有有人有此能力?”
邵珩看见萧毓眼神变了变,缓缓走近陈泰臣,与自己分明近在咫尺,却没有一个眼神看向自己。
他听见她问:“……你说什么?你意思是……人为?”
萧毓问的不太清楚,但陈泰臣却听明白了:“是……不过……”
得到答案的那时,邵珩看见萧毓黑白分明的杏眼中闪过无数情绪,有恨有痛有伤心有绝望,直到她抬眼看着自己,方才微微一停。
空气冷如刀锋,吸入肺中有些生疼。
邵珩看见她的瞳孔中印着自己倒映,飘飘忽忽看不清楚。
萧毓的眼中仿佛看着两个人,透过自己望向自己不知道的地方。
邵珩与萧毓双目对视,突然开口问陈泰臣:“他在哪?”
这几人总不按理出牌,让陈泰臣今日脑子有些转不过来:“什么?”
“你方才说知道她想找的人的下落,告诉她。”邵珩说这句话的时候,萧毓眼神一颤,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眼眶里晶莹一片。
一旁陈泰臣拍了拍脑袋:“我光看面相哪能知道,当然要算上一卦才可以啊。不然你们等着,待我开个天眼。我还没弄明白这位姑娘到底来自哪里呢!等着,等着。”
说着陈泰臣把招魂幡夹在腋下,双手掐指连点,闭着眼睛口中叽里咕噜地念着什么法咒,怎么看怎么像一个骗子。
萧毓却突然倒退几步,深深地看了邵珩一眼,突然间御剑而起,彩光涌动消失在人群。
“毓儿!”宁青筠脱口而出,清冷的脸上闪过焦急之色,转头死死盯着邵珩:“你……你为什么不去?”
邵珩垂首站在原地,抬眼看了她一眼。
宁青筠心中一颤,所有话都被邵珩的眼神拦回了腹中。
陈泰臣似乎是作法完毕,终于睁开了眼睛,不过却没看见萧毓的身影,口中道:“奇怪,人哪去了?”
一边说着,一边左右看了看,正巧看到邵珩那好似北风般寒冽的目光,立即惨叫了一声:“卧槽!瞎了老子的眼!”
陈泰臣死死捂住自己的眼睛,几乎站立不住。
邵珩厌恶地看了他一眼,天机剑从背后如黑龙般游出,骇了欧阳楠一大跳:“邵兄,这人虽可恶但罪不至死啊!”
哪知邵珩看都没看欧阳楠一眼,与萧毓一样化作一道剑光,消失在人群之中。
陈泰臣眼中泪水直流,还没睁眼就被一柔软的手紧紧握住了胳膊。
宁青筠死死拉住他:“你到底是谁?不说清楚你今日就别想走了!”
陈泰臣眼睛酸痛不已,自然挣扎不开,心中后悔自己今日出门没看黄历,接连两次被人撕扯,虽然第二次是个大美人,但大美人手上动作可不轻啊。
“我……我就一个算卦的……”陈泰臣弱弱地开口。
欧阳楠眼见闹剧一场,叹气地跺了跺脚:“你……你欺世盗名也就算了,怎么能胡说八道上官妹妹什么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呢!”
陈泰臣微微睁开眼睛,据理力争道:“什么欺世盗名?什么胡说八道?你才是什么都不知道呢?什么上官,我虽未得知她生辰八字,但看她面相也看得出她肯定不是姓上官!”
宁青筠心中一个咯噔:这人到底是何方神圣,他所说的到底是真是假还是只是歪打正着?
就在这时,不远处有一沉稳的声音传来:“发生了什么事?我刚才看见邵师弟的飞剑从这里离开了?”
“沈兄!”欧阳楠上前一步解释了情况,沈元希一边听一边皱眉。
陈泰臣再次微微抬眼,看到一袭紫色道袍、丰神俊朗的沈元希,心神俱震,立即又惨叫了一声,手上一个动作,架起招魂幡拔腿就跑。
宁青筠手中一空,骇然地发现对方竟挣脱了自己的桎梏,不一会就消失了。
沈元希脸色微沉,若有所思地看着陈泰臣方才所在的位置,心道:“误打误撞倒是让邵师弟避过了一劫,但是……是吉是凶……还未可知……”
……
陈泰臣摆脱了宁青筠等人后,独自在一个偏僻院落的角落里蹲着,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眼睛,口中念念有词:“我的妈呀!果然师父说不能随意开天眼,我这是要瞎啊!”
说着,他微微松开手,露出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眼角甚至也有血色,看起来极为恐怖。
“虽然天眼没有看见那姑娘,但是……那两位……那两位……这怎么可能?”陈泰臣面止不住的惊骇:“吾命休矣!吾命休矣!”
突然,他脸上表情又是一动:“莫非是那位重新出山了?哎呀!”陈泰臣狠狠地拍了下自己的脑袋,后悔不已道:“我跑什么啊?被当成骗子揍一顿总好过日后死无全尸啊!抱着那两位大腿,总还有一条活路啊!”
陈泰臣一脸懊丧、垂头丧气地坐在角落里,怀中抱着那杆招魂幡,其上那行小字之中似有光芒闪过。
第一百四十九章 风雪碎心真传训
当邵珩找到萧毓时,她正站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地里,身上衣衫与碧空同色,宛若融化在这蓝天白雪之中。
邵珩没有掩盖自己的脚步声,萧毓却没有回头,依旧仰首看着天空。
他这才惊觉,有很多时候,她都是在微微抬头看着天空,好像那里有什么东西吸引着她的目光,眷恋不离。
邵珩背后的剑鞘在微微发颤,天机剑安静地躺在其中,迷楮迷楮,他大概再不会迷失了方向,可是送他剑鞘的人,却好像已离自己远去。
“那人说的,都是真的么?”
过了很久,邵珩终是问道,声音中带着冷意,是他从未对萧毓说过的语气。
萧毓转过头,面色平静,眼神一如既往的清澈。
邵珩本以为她的眼睛是那样美丽迷人,绚烂如星,却原来也有这般沉静的时候。
“是。”
邵珩与她双目相对,好像什么都明白了,又好像什么都不明白。
他似乎明白了她一开始的闪躲,明白了她过去有时候的不安,种种迹象都曾透露过萧毓的不同寻常。
寒风瑟瑟,呼啸着从两人身旁划过,卷起地上厚厚的积雪,飘向远方。
邵珩突然问:“我与他长得很像么?”
萧毓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微微吸了口气说:“是。”
是的。
若非第一眼初见时的惊讶,就不会有后来的一切。
不会在邑都相遇,不会发现国师的阴谋而救了邵珩,不会有存微山的重逢,不会有……不会有如今两人于风雪之中的默然相对。
邵珩心中有什么东西缓缓冻住,狂风吹舞着萧毓的长发,风雪模糊了她的面容。
他想,他曾经可以为她赴汤蹈火,曾经愿意陪她去寻一个虚无缥缈的人,但他不能接受自己不过是一个替身。
不能接受,当萧毓那双美丽的眼睛看着自己时,心中却会想起另外一个人。
那曾经一起看过的云海,一起踏过的山川,一起赏过的落花,一起淌过的溪流,都还在周围静静的,也会永远静静的存续下去。
但在邵珩的心里,那些都似乎化作无数嘲讽,嘲讽着自己。
邑都救人,月下的重逢,树旁的诺言,桃源峰的告白,那舍生忘死的追寻和搭救,山洞中的柔情,又有哪些是真正因为自己,因为邵珩?
邵珩嘴角微牵,似笑非笑,却依旧温柔得如三月的春风。
难怪她最初的拒绝,难怪她并未亲手送出剑鞘,一切都是你自己强索而来的。
邵珩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复又看着那张无数次在危机关头出现在自己眼前的俏丽面容,他缓缓开口道:“毓儿,我还是喜欢你。”
听到这句话时,萧毓娇躯一颤,在风雪中显得愈发嫣红的嘴唇微微动了动,想要开口,却被邵珩的下一句话压下了所有言语。
“……但也只能仅此而已。”
说完,邵珩再没有看那她,背过身御风而起,将萧毓一人独自遗留在那冰天雪地的风暴之中。
因此,他也未能听到少女那句破碎在风雪之中的呢喃:“我早就……不再想找那人了呀……”
她当时停下,只是因为,那个莫名出现的道人说的话太让她惊讶罢了。
惊讶那姓陈的道人的本事,惊讶于自己若无对方提醒竟几乎忘记了那些事。
然而,终究是到了这一步。
风雪愈加盛了,几乎白了少女的头,有晶莹自空中落下,渐渐结为冰珠,消失在雪地之中。
邵珩一口气御剑走出千里,才发现自己脑海中纷杂一片,才发现原来自己将萧毓一人留在那荒郊野外的雪地之中。
再回头看去,天色暗沉,远处的微城彩华涌动,有喧哗声一浪接着一浪,邵珩却只觉周围寂静如夜。
他看着来时的方向,终究没有回到方才的地方,独自一人返回了存微山。
狂风呼啸着,直至深夜,有人在欢呼,有人伤离别,也有人在暗处忍着寒冻等待着,等待着,却始终未能等来他们想要的猎物。
刘群眼神惊恐地看着眼前的人,慌忙道:“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
那人松开揪住刘群衣襟的手,狠狠地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骂道:“敢消遣老子,活的不耐烦了吧?”
另一人拦住了那粗鲁之人,声音中含着一丝疲倦:“罢了,本来也不过是想教训对方一二,他出来的时候又不是这一次,下次再弄清楚就行。至于这个人么?”他看着有些惊慌失措的刘群,陷入了思索,眼中杀机明灭。
刘群怕极了,后悔竟未听师兄的话被人当枪使,当下见对方似有杀人灭口之心连忙道:“我什么都不会说的,什么都不会说的!”
“虽说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不过嘛……你倒还有些用处……”那人冷冷看着刘群,突然笑了笑。
虽不知对方意欲何为,但到底暂时保住了性命的刘群汗如雨下,松了一口气。
因为陈泰臣这个游走道士的打岔,令邵珩等人提前返回了存微山,某些原本针对他或是某人的阴谋也被那日漫天的风雪所掩盖,却又引发了另一场更为无耻的阴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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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微城拍卖会之后,存微山内门真传之选也真正步入了开始,所有没有受到存微山邀请的闲杂人等已逐渐离去,只有各大派的人留在存微山内。
真传之选开启的那天,是一个风雪之后难得的晴天。
这几日来,邵珩也同样闭门不出,只在玉泉峰没日没夜地修炼,仿佛那日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
但是,当他站在存真殿前时,目光依旧在周围扫了一圈,不出所料地没有发现萧毓的身影。
存微山内丝毫感受不到外界的冬意,太微真人将于归元峰存真殿外接见别派同道,及召集了内门所有弟子做训诫之礼。
存真殿前,“清”字辈弟子站在最前方,其中绝大多数邵珩都见过,如掌门弟子清宁、清静两位师伯,或是清文、清阳两位师叔。
另外也有许多邵珩未曾见过的师伯、师叔,邵珩也只能凭借他们所站的次序来判断是哪一峰的人。
当然,人丁最少的,自然是邵珩这列。
“清”字辈中空着一列,到了“永”字辈的地方,也仅有邵珩一人孤零零独占一列。
因玉泉峰“永”字辈弟子就他一人,所以他的位置倒是与南宫昭等各峰大弟子同一排,比沈元希还靠前一位,倒是十分瞩目且微妙。
独人独列,自然是瞩目。
微妙的是,与他相熟的弟子都在后排,加上邵珩因萧毓之事心情不佳,自然也不会主动与人亲近,故而在掌门、长老及别派宾客来前都一人默立。
周子安、上官诚泰等人只与他打了个招呼,南宫北斗因与其族兄南宫昭一起来的,只远远看了邵珩一眼,并没有走近。
唯独沈元希与他说了几句,见他兴致不高,脸色亦不如先前,心中担忧不已。
但情之一字,外人又如何多说?想了想后,沈元希没有提萧毓,却把当日怀疑微城之外有人布置陷阱的事悄悄传音给了邵珩。
邵珩眉宇微动,心里不免想起之前方少白等人的事情,略微警醒了几分。
他不着痕迹地扭头看了一眼南宫昭身后的方向,正巧迎上陈修文那不算友好的目光。
对方起先一惊,眼神略微躲闪,而后旋即似乎想到了什么,竟大大方方地遥遥拱了拱手,嘴角含笑一副毫无芥蒂的样子。
邵珩自然不会冷漠以对,微微点了点头,转回去与沈元希传音道:“师兄放心,我心里有数。”
“那便好。”沈元希犹豫了一二,终究没有说其他。
除了存微山弟子外,其他别派遣来观礼之人被安排在存真殿前的左侧,其中除了邵珩迎接的丹鼎派一行人外,玉虚山、钟柳派、凌霄派、千机派、雷鸣寺、大衍寺以及一向神秘的慈云斋都同样有人前来。
只有霓霞山一向极少参与中原之事,依旧只嘱托了人从东海带来给几样珍贵材料及灵宝,说是作为给真传弟子贺礼之一。
除了钟柳派的荀浩然荀真人、雷鸣寺的明格大师外,其余人邵珩皆未曾见过。
不过远远看去,玉虚山中还是有一位相熟之人,却是那英俊潇洒不输元希的朱子昂。
邵珩心想,他与这位之间虽然曾在泉漓湖底有共同临敌的时光,但无论是朱子昂自己拿心高气傲的性情,还是后来那位假扮朱子昂实际上却被邵珩发现是其清怀师叔的神秘人之事,都令邵珩不会主动与这位朱师兄有什么往来。
毕竟,玉虚山看似与存微山同为“三山”之一,私下里弟子之间并不算和睦。
这点从那位观礼的真人阴沉沉的面上就可揣摩出一二。
没多久,太微真人与各峰首座联袂而来,于存真殿前一字排开。
邵珩微微低头,听着太微真人平和宁静的声音传入耳内:“……道德通玄静,真常守太清,永明夜净一……我存微山存续虽说有五千多年,但于这沧海天地间不过短短一瞬,尔等无论是谁,都需牢记吾派祖师立宗时的宗旨——‘持正道、守本心、除妖魔、护清明’。今次我与诸位首座决定定下真传弟子的名位,自不是让你们为名利而争,而是希望你们担起传承大任,佑我派弟子,传法于后。无论是今次参选的‘清’字辈弟子,还是‘永’字辈弟子,都需记住这点……”
太微真人的话不似以往云淡风轻,那句“不似让你们未名利而争”,令场下的有些人微微不安。
第一百五十章 存真殿、化一境、风雨来
真传之选的地点,却不在归元峰上,而是让参选之人进入存微山秘地化一境中,其余人则留在存真殿内以水镜之术观看其中情景。。
邵珩入门时间尚浅,自不知晓这化一境的情况,但观察了一二后心中猜想这大约类似他们当年外门大考时的重音塔,是一方独立空间。
只不过重音塔内只有空间却五行不全,需以法力驱动掌控其中变化。而这化一境内肉眼看去与外界并无不同,山川、河流、日月,一切皆如常,只是不知是天然形成还是存微山前辈开辟而成。
若是后者,邵珩心想也只怕是存微祖师方有此能力开辟如此世界。
想到这里,邵珩心中又记起前几日在微城时遇到的那个奇怪年轻道人,心中微微一滞,努力驱散脑中那场风雪中默默独立的影子。
陈泰臣提到萧毓并非这个世界之人,邵珩到现在并未十分明白这个意思。
不过,若依那人所言加上萧毓的默认,邵珩对这神州之外的空间产生了深深地疑惑。
“若有机会……”邵珩心里微微紧缩:“若有机会再遇到那个姓陈的道人,我定要好好问个清楚。”
远在千里之外的山中,大雪纷飞之下,有个衣衫单薄的年轻道人狠狠地打了三个喷嚏,怀里紧紧抱着一杆招魂幡,口中念念有词、含糊不清,似在一边抱怨着什么,一边踏过皑皑白雪。
今日在化一境中比试,不过是真传之选的第一日。
“清”字辈弟子需入化一境中,取得一种叫五色珠之物,以取得的数量为第一日的排名次序。
而五色珠在化一境内皆幻化成各类妖兽,也就是说,必须得击败或击杀妖兽,方可获得五色珠。
听起来规则十分简单,但也十分粗暴。
单从水镜中一闪而过的画面中,邵珩心惊肉跳地发现化一境内妖兽无一不是化形期以上,等同于人类修士的金丹期,甚至还有一座山峰上盘踞着一头青色长龙,狰狞五爪绝非是化形期妖兽,分明是已突破灵识之困的幻灵之妖,就是一般元婴修士也未必敌得过。
关于道家分四个境界,每四境界再分三小境界,邵珩自然是知晓的,
这依次是:养气、筑元、凝胎、入神、观微、蕴丹、心动、灵寂、元婴。
到此乃前三境界,炼虚合道则为分神、洞虚、大乘,然而在洞虚与大乘之间还有一个渡劫期,虚渡三灾九劫方可最终大乘。
前三境界中,皆以每境界的最后状态来统称,故而就算是都是元婴修士,自然也有高下之分。
入存微山内门之后,邵珩阅读典籍愈发繁杂,于藏书楼内也曾旁览一些闲杂传记,也知晓如佛道、魔门、妖修皆对功体境界称呼的不同。
不过总体依旧差不多。
水镜之中一闪而过的那条青龙,幻灵境的修为已等同于道家心动境界,而化一境中所有“清”字辈的弟子,修为最高如清宁、清静二位仍是蕴丹期。
而妖兽之中,除了修为,还看其血脉之力。
那条青龙,显然不是一般妖兽可比,怕是几位心动境界的元婴真人也要头疼一番。
所以,当外面的人看到那声势不凡的青龙时,均脸色微变,年轻弟子之间纷纷一时没忍住交头接耳了起来。
不少女弟子花容失色,就是许多年轻弟子也心神震动。
“阿弥陀佛,这莫不是当年随着贵派祖师存微真人杀退魔人的那条青龙尊者?不过威势又少了几许。”开口询问的是大衍寺的僧人。
此人肤色古铜,干瘦如柴,远远看去比太皓真人还要瘦小几分。
“久闻大衍寺僧人多为苦行之僧,如今看来确实如此。”邵珩悄悄扫了一眼,包括方才那开口询问的僧人,他背后几人也大多一副饱经风霜之样。
“寒明大师好眼力,此龙正是青尊早年幻影。”
这位大衍寺的寒明大师与慈云斋的流月居士在观礼之人中是唯二两位元婴修士,他开口询问后,玄武峰的太安真人含笑答道。
存微真人座驾青龙,在真人羽化登仙之后就留在存微山守护宗门。
因妖兽本就寿命极长,加上此龙血脉不凡,如今仍在存微山后山摩崖云海之内沉睡。
此神兽乃是祖师坐骑,更护卫存微山千余年,辈分比如今任何一位首座及掌门都要高,所以宗门之内皆称之为青尊,而外人则也称呼一声尊者。
“久闻青尊当年威势赫赫,也不知是何风采。如今不过一幻影,倒也令人不可小觑。”流月居士模样淡雅如菊,声音也是一样清幽。
流月居士是一位带发修行的女居士,眉目清秀,如一支秀兰却无人可轻视一二。慈云斋多女弟子,流月居士此来只带了一个约十五六岁的弟子,面容秀美,但看起来极怕生人,始终躲在流月居士背后。
因寒明大师与流月居士到底是元婴真人,位次自然稍前几许,之后便是玉虚山的一位陌生金丹剑修,面若金纸,冷眉冷眼地坐着,全程不发一言。
随后便是雷鸣寺的明格大师及丹鼎派、千机派、神霄派、钟柳派。
旁人交头接耳,但邵珩、沈元希等人兀自一动不动,目光都紧紧盯着水镜内情景。
撇开青尊幻影,其余妖兽也都不是等闲之辈。
今日不过是第一日,要想进入下一场比试,自然就需与更多的妖兽战斗,赢得五色珠。
就算“清”字辈中大多数是金丹修为,但也需以最少的力气,谋最多的利益,而并非只是一味强攻即可。
比试之人既是同门,也是对手,又有妖兽环伺,如何决断亦是将被所有师长看在眼里,其中稍有不慎,也会影响后面几次比试中的成绩。
能入内门者都不是等闲之辈,有资格参加这次真传之选的人也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水镜之内看似风和日丽、祥和一片,却令邵珩感受几分风雨欲来的压抑感。
那偶尔闪过的夺目剑光,牵动着存真殿内所有人的心神。
原本还有些喧哗的殿内,在随着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后,渐渐同样陷入了沉默,只有那常年不断地凝神香依旧袅袅。
邵珩一边看着水镜内情景,一边观察其余内门弟子的神色。
沈元希无论镜中形式如何都岿然不动,嘴角含笑,一派光风霁月,显然对其师尊清静真人极有信心。
南宫昭也差不多,此人城府既深,邵珩明面上自然看不出什么不妥来。
除了他二人外,陆济虽然还算镇静,但眼神时而闪烁依旧透露出他心中几丝担忧,不过此担忧显然针对水镜中情景。
邵珩微微扫了眼周子安、上官诚泰等交好弟子后,便暗地里对东方俊及陈修文多了几分关注。
存真殿内渐渐寂静,传音入密这种术法在修为远超自己的修士面前亦毫无作用,尤其是此刻掌门真人及各峰首座均在,更是无人敢造次。
所以当东方俊和陈修文时而流露几丝魂不守舍的神态时,邵珩心中更觉有些不对劲。
但自那日知道方少白等人受欺负的事情后,他已暗地里注意这几人动作,包括前几日微城外之事,沈元希不说他也大约知道对方有意对付自己,只是不知时间罢了。
邵珩自然不知晓刘群亦牵涉其中,自然也未曾发觉欧阳楠身后角落里传来怨毒且隐隐兴奋的目光。
突然,内门弟子中有年轻弟子惊呼了一声,邵珩回神望向水镜之中,就见有两名羽冠长袍的道人凌空立在先前那青龙盘踞的山头之前。
不出意料,那二位正是掌门两名弟子,据传不合的清宁、清静二位。
见此情景,邵珩也没有惊讶,毕竟这二位真人在“清”字辈中无论是修为或是剑术都远超旁人。
“若师尊当年未出事……”邵珩看着那二位的背影,无端端想起自己在金泉湾休养的清言师尊来。
以清言当年不弱于清宁、清静的资质,若他未曾修为倒退,今日这化一境中,定然会有他一席之地。
不过,邵珩想到师尊已于半月前正式闭关,准备炼化那造化生死丹,不由压下心中千头万绪。
化一境内剑光纵横,清宁真人剑势凌厉,如无坚不摧,清静真人则相反,看似和风细雨,却魄力十足。
不过,奇怪地是,无论哪位真人都没有使出如何惊天动地的剑术或者咒法,举手投足之间极为简单,却在那青尊幻影攻势之下丝毫不退,反而节节逼近。
寒明大师睁开眼睛,目露赞赏,却什么话也没有说。
流月居士含笑道:“太微掌门不仅修为是我辈楷模,连授徒亦是远超我等。我虽对剑术所知不多,但也知二位师侄怕早已是剑心通明、返璞归真了吧。”
一直未出声的太微真人微微一笑,目光慈祥温和,却藏着不为人知的忧虑。
太皓真人静静坐着,既没有去看水镜中景象,也没有看其他人。
他的目光盯着下方那一排缺了一角的方位,空荡荡只有邵珩一人。
太皓真人想起掌门师兄先前说的话,掩盖中眼中的沉重闭上了双目,不可抑制地流露出一丝伤感。
很快,今日的比试就在清宁、情景联手击败青尊幻影之后结束了。
他二人取得的五色珠自是最多,其次是如明心峰的清戒、清方,周子安的师尊清丰,邵珩熟悉的清文、清阳。
包括清岚虽然排名靠后,也在晋级之列内。
太微真人笑呵呵地宣布了名次,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勉励话语,今日比试就此结束。
因沈元希需陪伴其师尊一起,太皓真人也不可能立即离开,故而邵珩独自前来,同样独自离去。
今日比试的结果并未出乎大家的意料,没有悬念,没有黑马,只有那两位掌门弟子携手应对青尊幻影时,令许多内门弟子收获不少。
邵珩自然也是如此,脑海中依旧闪过水镜中几位真人的剑术,不由自主地取下天机剑想演练一番,然而邵珩动作却微微一停。
剑鞘依旧鲜亮,如漫天的星斗,如少女璀璨的眼眸。
如邵珩当日所言,心意自不可能消除,可是似乎也仅止于此。
邵珩放下天机剑,拂过剑鞘,闭上星眸,忘却烦忧,恍若入定。
玉泉峰的夜总是静悄悄的,所以当第二天明是、明非不顾礼仪冲进滴翠轩带来那个消息时,邵珩第一次完完全全的变了脸色。
ps:第二卷即将结束,有些感悟不吐不快。愿意听我唠叨的可移步作品相关,不愿意怕剧透的就无视了吧。
第一百五十一章 明珠蒙尘有人污
真传之选自不会连日举行,所以第二日邵珩哪里都没去,只独自在滴翠轩内修行、吐纳。
玉泉峰整座山地禁制秘钥都在邵珩手中,所以当明是、明非午时的时候,在未得他同意就闯进滴翠轩外院,邵珩就从入定中醒了过来。
邵珩心生不快的同时,也觉奇怪。
明是、明非一向谨慎守礼,这般慌张未得通禀就进来,怕是出了什么事。
邵珩立即心中疑惑,但面上依旧冷静自持,走到院中,恰巧明是、明非慌里慌张地冲了进来。
“你们这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邵珩眉宇微皱,他这段时间因情事不顺,虽未见颓唐,但面上神情总不如以往亲和。
加上被打扰了修行,语气自然而然带了几分严肃。
明是、明非一个哆嗦,刹住脚,面面相觑。
眼见邵珩脸色愈发沉了下去,明是咬了咬牙大声道:“归元峰那位沈公子出事了!掌门要将他废除修为,逐出师门去!”
邵珩脸色剧变:“你说什么?沈师兄?”
废除修为,逐出师门。
无论哪一样都是犯了极重罪过的人才会如此,邵珩脑中瞬间转过宗门条例,沈元希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与其中那些重罪关联在一起。
明非急急道:“是真的,外头都传开了。他们说……说……说沈公子是伪君子,欺辱别派女子被人揭发,如今已被押到存真殿内受罚去了,掌门真人及太律首座即可就要行刑。公子,我们知道你与那位沈公子交好,特来告诉你的。”
“伪君子?欺辱女子?”邵珩听到这里反倒心中一松,失笑道,“这门派里旁的人都有可能,唯独沈师兄不可能。”
但是见明是、明非两人惶急的模样,邵珩心中依旧隐约不安。
就在这时,邵珩又察觉到有人急匆匆往滴翠轩而来。
来人速度极快,邵珩一抬眼就看见他已极不客气地走进滴翠轩。
周子安脸色难看,见邵珩看起来慢悠悠地在原地,急急道:“你还有心呆在这里,快跟我去归元峰!”
邵珩见周子安急匆匆地样子,心猛地一沉,立即上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沈师兄出事了?”
周子安自得了消息就立即来了玉泉峰,一把拉着邵珩道:“来不及了,边走边说!”、
邵珩与周子安一路御剑直接落在归元峰半山腰,因宗门规矩,不得直接御剑至存真殿前,两人只能施展风行之术,一路步行上山。
借此机会,邵珩终于从周子安处得知了大概情况。
“别的门派的女子?负心寡意?”邵珩听完了之后只觉匪夷所思、不可思议,“宗门之内如此多师姐师妹倾心于沈师兄,他都不为所动,怎么可能去骗……做出骗人家姑娘身子的事?”
宗门规训之中,弟子不得行烧杀抢夺、奸yin掳掠之事,而如今沈元希竟然被安上这样的罪名。
“我也不信,但是不止这个……你道此事为何会曝光出来,据说昨夜有人闯进藏书楼四楼,惊动了楼内长老,虽然未动任何典籍,但得到了贼人不小心掉下的一样丝帕。长老报给太律真人,太律真人一查之下发觉是别派女弟子。但闯入藏书楼的人分明是一男子,那女弟子本还想隐瞒,却还是被套出话来,意思是那丝帕是她赠送给沈师兄的定情之物!”
周子安脸色难看,说得又快又急:“这种事情换谁都不信,但是据说人证物证俱全,今早沈师兄就被带去了归元峰。此事本来算家丑,无论如何在未查明之前都会捂得死死的,但是现在……”
“……连我的道童都知道这件事。”邵珩冷冷接过话,他看着归元峰顶那隐隐绰绰的亭台楼阁,如迷雾一般,背后似乎藏着狰狞的妖兽:“是有人故意宣扬出来的。”
流言猛于虎,若无法光明正大且击中要害的查明真相,此事对沈元希而言,将是他永远背负某个说不清的污点。
若他有事,则沈元希苦修二十余载尽数成空,而且身败名裂;若无任何责罚,有心之人依旧会说掌门处事不公,是为保沈元希故意为之。
身为沈元希的师祖,太微真人这个掌门反倒不好出手,同理,其师尊清静真人也会受到牵连。
联想到近期真传之选背后的意义,动沈元希的人怕是图谋不小。
但内门之中嫉妒沈元希的人不在少数,所以眼下,到底是有人想打击掌门师徒一脉,还是个人私怨,都还不得知。
唯一知道的,就是有人竟然在存微山举办真传之选时突然发作,令邵珩等人始料未及。
“我虽是世家之人,但也敬佩沈师兄。根据我打听到的消息……”周子安顿了顿:“怕是与南宫昭脱不开关系。”
邵珩凤目中射出锐利的锋芒。
据周子安所言,虽然没有直接的证据,但有几个人证多少都与东方俊、陈修文那帮人有些关系。
听到这里,邵珩心中既怒且惊。
本以为对方近段时间就算想出手,找的人也应是自己。
包括上次在微城之外,根据当时情况,沈师兄需主持拍卖会,对方目标定然是邵珩。
所以,包括如今跪在存真殿内的沈元希,都没有想到,对方临到最后竟剑锋一转,却是让邵珩和沈元希都疏忽了。
邵珩深吸了一口气:“道听途说到底不算确切,我们必须进去,才好替沈师兄洗刷冤屈。”
“诚泰被他师祖拘着,不过他来了也没什么用。存真殿此时怕是不太好进,不过我师尊也正赶去,应能放我们进去。”周子安见邵珩面沉如水,身上锋芒毕露,安慰道。
邵珩听到这句心中念头一转:不知师祖是否也到了。
两人心中着急,不一会就到了存真殿前。
他们不是第一波来此的人,此时的存真殿前已然聚集了一些人。
邵珩消息慢,周子安中途又寻了邵珩,自然稍稍落后了一些。
邵珩第一眼就看见了一身黑衣独自站在一处的南宫北斗,想到此时或许与南宫昭有所关联,他并没有第一时间与他打招呼。
反倒是南宫北斗看到邵珩和周子安,主动走了过来点了点头道:“你们也来了。”
邵珩没有说话,周子安含糊了一声就看着紧紧闭合着的大门问:“现下情况如何?”
“还不知晓。”南宫北斗听到旁边几位师姐的哭哭啼啼声,有些不耐:“过会应会有人带我们进去。”
南宫北斗是清宁真人弟子,周子安是清丰真人弟子,应都有门路可进去。
邵珩心中忧虑地同时,眼神迅速朝旁边一扫道:“陆师兄。”
原来陆济也闻讯而来,但他此前的行为,邵珩并不敢把握他是站在沈元希一方的。
而因为关乎沈元希,朝阳峰上的许多师姐也来了此地,其中就有被人拉来的宁青筠。
“师兄定然是冤枉的,哪个女人竟然如此不要脸……师兄那般天上似的人,怎么可能……”一个邵珩不认识的师姐一边垂泪,一边恨恨道。
那一群女子均一脸愤愤不平的样子,更加衬着宁青筠那一脸漠然十分地格格不入。
邵珩看见她,又想起萧毓。
不过,他还没来得及怅然,周子安的师尊清丰道长、清文道长,一脸严肃的清戒道长一起到了。
而让邵珩惊讶的是清戒道长身后那个略微熟悉的身影。
“杨辉?!”周子安脱口惊呼道,换来了师尊的一记严肃眼风。
邵珩面无表情地看着杨辉,既没开口也没有打招呼,就那么静静地盯着对方,直到对方面上那勉强的笑容再也挂不住,邵珩才移开了目光,再不看他一眼。
三位“清”字辈的师伯师叔的到来,令存真殿外静了一静。
殿门缓缓打开,清丰道长眼睛扫过周子安、邵珩、南宫北斗、陆济道:“你们几个一起进来。”
其余人虽心有不满,但面对长辈无法说些什么。
邵珩心中微松,与周子安、南宫北斗一起跟在清文道长身后。
清文道长眉目微含怒色,但神情还算平静,也令邵珩微微安心:沈元希一向受门内师长喜爱,此事定然有回转余地,现在需要考虑的是如何保证不偏不倚的情况下,还沈元希清白。
但是,此事依旧还有麻烦的地方。
那个闯入藏书楼的人到底是谁?
若是存微山弟子,宗门如今在别派之人眼皮底下出了这事,无论如何颜面都已扫地;若不是存微山弟子……
邵珩心想,怕是又有一场风波要起。
就在清丰道长经过那一片女弟子身边时,忽然眼角瞥见一人,心中一动突然开口道:“你是清璇师妹的弟子?”
宁青筠心中讶然,抬起头露出美艳的玉容:“是。”
“你也进来。”清丰淡淡道。
邵珩隐约猜到了清丰师叔特意叫上宁青筠的用意,但以那个作为证据依旧是十分苍白,怕是于事无补。
存真殿大门微微开启,邵珩嗅到里面常年不断地宁神香,心中纷乱、惊怒、疑惑,一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邵珩凤目如星,身若劲竹,随着清戒、清丰、清文道长走入了正殿之内。
第一百五十二章 殿前对质(一)
邵珩等人进入存真殿正殿后,正殿大门却没有关上。
有负责存真殿的执事长老站在大门两侧,令门外其他弟子纷纷安静了下来。
邵珩心中一动,明白掌门已知外头风言风语,干脆公开审理。
想到这里,邵珩已明白明是、明非所说的什么逐出师门皆是谣言,掌门此举分明是偏向沈元希的。
存真殿正殿内依旧空旷广袤,那四根盘龙柱子下压着的石雕赑屃,今日看来,无端端平添几分凶意。
邵珩微微抬头看去,正北方站着掌门真人,面上神情看不清楚,但并无怒意。
大殿正中央,这次事件的主角沈元希,正背对邵珩等人身姿笔挺地跪在青色的石砖之上。
邵珩眉宇微皱,复又舒展。
看情景,怕是其他人也没到多久。
掌门太微真人两旁分别站了一些人,有太律真人等个别首座,有清宁、清静等师伯师叔。清静真人面色与掌门一般不二,并无焦虑之色,只是静静看着大殿正中跪在所有人面前的唯一弟子。
除了存微山中的人之外,邵珩意外的看见了欧阳楠。
不止欧阳楠,在他身旁,马无季马长老脸色铁青,纪山川面有惋惜,刘群低着头看不清神色,潘月华看起来还算平静,但眼神闪烁如在算计着什么。
至于欧阳楠自己,则一脸无措。
邵珩见状心知此事应扯上了丹鼎派,只是不知是那刁蛮的叶萱萱还是羞讷的潘晓云。
不过,根据之前的情况看,怕是潘晓云更有可能。
除了丹鼎派,存真殿内还有别派之人。
大衍寺的寒明大师、慈云斋的流月居士及玉虚山那位金丹剑修,均是独身在场,身后并无其他弟子。
前二位因修为、身份的不同,怕是被请来代为主持公道之人,后一位则大约是作为此事的见证人。
既然此案已宣扬得几乎人人尽知,掌门真人立即请了这三位同道一起审查,加上未曾关闭的大门,只要沈元希能成功洗刷冤屈,此事便不会再对其造成什么影响。
邵珩与周子安、宁青筠向掌门等人行礼之后,便站在大殿侧边,此时方看清沈元希的侧脸。
没有怒意,没有惶急,没有任何被误解的怨愤,沈元希只静静地跪得笔直,如一柄出鞘利剑,双目毫无避让地看着掌门真人。
存真殿内除了方才邵珩等人的脚步声外,静地落针可闻。
因站在正对面,所以马无季面上一会青一会白的面色尽数被邵珩看在眼底。
过了一会,马无季勉强笑了笑开口道:“太微掌门,此事怕是个误会……”
然而话音未落,就听见一声尖利的女声响起:“什么误会?若这是误会,马师兄的意思是晓云撒了谎?”潘月华面带怒意道
“你给我闭嘴!”马无季断喝一声,脸色青得同地上石板差不多。
潘月华愤愤然停止了说话,一脸不平,但邵珩却察觉到此人眼中并无多少怒意。
马无季转身深深朝太微真人行了一礼,认真道:“我与沈师侄不过数面之缘,但无论是他的行为举止或是为人,都令我这当长辈的十分汗颜,我那门中师侄一向糊涂,定然是自己做错了事心中害怕而胡言乱语。太微掌门切莫听信而冤枉了沈师侄。”“师兄真是好大公无私。”潘月华冷嘲道:“自己门中弟子受了欺负,却反而帮着外人。敢情存微山的高徒就是光风霁月,我那侄女就是胡言乱语么?”
潘月华没有给马无季反驳的时间,一口气说完:“哪个女子会随意拿自身清白开玩笑?!”
空荡荡的大厅之中,潘月华的声音十分刺耳。
马无季脸色难看之极。
他实际上也刚知道来龙去脉没多久,心知昨晚怕是这个潘师妹故意压着没告诉自己,一大早就接到通知得知此事,简直是又惊又怒。
沈元希是存微山掌门一脉的亲传弟子,加上如今风头极盛,又是清静真人唯一弟子。说得再透一些,人家就是存微山未来掌门的候选人之一。
潘晓云又是什么人?
丹鼎派内门弟子,修为资质一般、炼丹天赋一般,竟然攀咬上了沈元希,还闹得如此人尽皆知的样子,如何不令马无季气得三尸神暴跳。
“太微掌门真人,诸位首座真人及寒明前辈、流月前辈、陆剑前辈。”欧阳楠上前一步,恭恭敬敬挨个行礼:“沈师兄定然是冤枉的,我愿凭欧阳世家担保,还请前辈们明察秋毫。”
潘月华心中大怒,正要呵斥欧阳楠,却被马无季狠狠一记眼神压在原地,脸气得通红。
“弟子愿以自身担保,沈师兄绝对不可能做出任何有辱石门之事。”邵珩上前一步跪在沈元希旁边,叩首拜下。
周子安见邵珩出列,也紧随而上,同样跪在正殿之中道:“弟子同样愿为沈师兄担保。”
陆济本在犹豫,突然间南宫北斗、宁青筠已然站到邵珩旁边,忙跟上,一起跪下:“弟子也愿为沈师兄保证。”
一时间,正殿中央乌拉拉跪了一排人。
沈元希古井无波的眼中微微一动,视线看从清静道长转到掌门真人,复又转回清静道长。
清静心中微颤,此子十几岁时入的门,他亦师亦父。因沈元希资质出众又十分刻苦,自己还曾多次压制他的修为进境,但依旧引来无数纷争和嫉恨。
可是,清静真人从未在弟子眼中看过如今的神色,过去种种他皆毫不在意,但今次两件事情牵扯到沈元希身上,背后布局之人是要毁他修为之途,着实令清静真人心中第一次生出怒意。
“弟子也不相信沈师弟会做出如此的事情,师祖还是好好盘问一二,以还师弟清白。”南宫昭的开口,令邵珩才发觉他的存在。
南宫昭眼神扫过殿中央,看到南宫北斗跪在地上时微微一眯,其余时刻没有任何异样。
甚至在说这句话之前,邵珩都未曾看见他。
南宫昭似乎将自己隐没在清宁真人背后,如一个透明人一般。
邵珩脸色微凝,南宫昭的话看似是为沈元希开脱,但言下之意却是要掌门先行查证,至于查证结果……
“永昭说的不错。”太律真人面色称不上好,冷冷道:“是非曲折,总要查清楚才可以。此事不仅涉及丹鼎派,也涉及我存微山藏书楼入侵之事,掌门师兄,人来了。”
“你们都先起来。”太微掌门面色和蔼,看着邵珩等人。
邵珩等人不敢违逆,只好站起身,退到旁边。
“永希,你也起来。”掌门这话却是对沈元希说的。
哪知沈元希摇了摇头,以额触地,直起身体道:“谢师祖厚爱,元希戴罪之身,未洗刷冤屈前不应有特殊对待,否则岂不是让旁人说我存微不公。”
“也罢。如今该来的也来齐了,我再问你一遍,是否愿对质一二?”
沈元希目光清明,无一丝犹豫道:“此前太律师叔祖所言罪状弟子皆未做过,愿与他人对质。”
“因涉及女子清白,暂且不请贵派弟子前来。”太微真人对一脸羞愧地马无季和蔼地说了此句,而后转向另一边:“清戒。”
“是。”清戒漠然地看了一眼身边的那畏畏缩缩的杨辉,“你方才如何与我说的,如今也一字不差地说于掌门及诸位前辈听。”
杨辉从未见过如此多高等修士,更从未来过归元峰。
显然,杨辉也不是如邵珩般有强硬心理素质的人,面对几位元婴真人不自觉流露出的威势,他战战兢兢了许久方才走到中央。
忽然,他感觉到邵珩的目光,那双平日里温和的眼中古井无波如幽深的潭水,闪着冷冷的锋芒。
杨辉心中一颤,但事到如今他也不可能再反口后退,于是咬了咬牙开了口。
只是,由于过于紧张,话说得磕磕绊绊,声音也有几分嘶哑。
“昨夜,我因睡不着而晚上外出散步,无意间撞见了沈师兄……”
“且慢。”周子安鄙夷地瞥了杨辉一眼,对所有人道:“你不过一外门弟子,平日里应都待在天游峰才对,怎么可能会遇到沈师兄?”
邵珩心想,此事明显之极,对方定是早有准备。
果然,就听杨辉道:“我昨夜并未离开天游峰范围,但当时弟子走得较远,实际上大约已在……与碧落峰交界的地方。”
天游峰确实靠近碧落峰,两座主峰之间还有各个侧峰林立,只不过碧落峰却离归元主峰较远,沈元希大半夜出现在那夜十分奇怪。
但丹鼎派的客居却是在碧落峰,此言却是将沈元希与那女子牵扯上了。
周子安还待说些什么,清戒道长淡淡瞥了他一眼道:“周师侄且慢打断,听此子说完再议不迟。”
杨辉见周子安退了回去,不知怎么地心中胆子壮了几分,言语也流利了起来,很快就将昨夜情形述说了一遍。
在他口中,所遇到的沈师兄是一个身穿黑衣的蒙面之人,慌慌张张地降落剑光,又慌张离去。
杨辉说自己虽然有些疑惑但对方到底是内门弟子,他便没有汇报,直到今日外界传言方知此事重大,方才意识到昨夜的不同寻常,才告知了外门师长。
“哼!区区一外门弟子,又怎么会见过沈师弟,定然是胡言乱语。”南宫昭怒喝道。
寒明大师不动不摇,流月居士面色如常,那叫陆剑的玉虚山金丹剑修面上闪过同意之色,马无季甚至在颔首。
然而邵珩却心中一叹,南宫昭句句看似在为沈元希开脱,但所说之话皆可轻易攻破。
“沈师兄虽是内门亲传弟子,但弟子在一年前的外门大考时也曾远远见过师兄风采,因此……弟子是认识的。”杨辉喏喏道。
南宫昭还想说些什么,却发觉自己师尊清宁真人的目光有些冷,心中一个咯噔,顿时闭口不言。
邵珩忽然开口道:“杨辉,你还未说你是何时见到的沈师兄?”
第一百五十三章 殿前对质(二)
邵珩心中反复思量了一二,问出了这个问题。
“是……是……差不多寅时三刻的时候。”杨辉答道。
太律真人眼睛微眯,冷声道:“昨夜藏书楼是吴落师侄看守,那人闯入之时约是寅时刚过。”
“永希,你昨夜寅时又在何处?”说话的竟是太皓真人,令邵珩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
太皓真人须发又白了许多,面色是一如既往的事不关己,仿佛方才不是他提的问题。
“……弟子子时起就在自己洞府之中,未曾外出。”邵珩罕见地察觉到沈元希回答这句话时似有些许犹豫,不过如此也算够了。
“沈师兄洞府在桃源峰上,若深夜外出,又岂会不惊动随侍道童?掌门及诸位真人唤来昨夜执勤道童一问便知。”
“哼!那道童是这小子的人,问与不问有何分别?定然是帮着他一起隐瞒的。”潘月华冷冷讽刺道。
太律真人眼中闪过怒意,就算此事暂时牵扯到存微山弟子,但此女几次三番言出不逊,着实令一向刻板的太律真人心中怒意难忍。
加上此前从弟子那知道的关于道童之事,太律真人更是什么都说不出。
清戒见师尊动怒,只好站出来道:“此事我已问过桃源峰的执勤道童,他们于寅时前后并未见到有人离开桃源峰。倒是子时之前,有人曾见一侍女在沈师侄洞府前徘徊,不过那与此案无关。至于其他时刻……那几个道童称不知不觉睡着了,并未注意。”
“既然其他时刻能睡着,那么说不定关键时候也睡着了。”玉虚山的陆剑冷冷道。
此人说话一向如此,倒不一定对存微山包含着什么敌意。
不过,他所言也是关键。
“吴落师侄并未与那闯入藏书楼之人交手,他一发现对方就匆忙而逃,加上对方有意掩藏面容,他也未曾看清是谁……只是,身形确实与沈师侄相差仿佛。”清戒微微叹息。
邵珩心中微沉,看来对方果然缜密。
昏昏欲睡的道童,模糊不清的身影。
加上杨辉的证言,及当时那人身上掉下的帕子又扯到丹鼎派女弟子身上。
这一连串的模糊不清,并不足以给沈元希定罪。
但也让人难以替他洗干净这污水。
邵珩此时才真正明白,幕后之人的真正用意是要让沈元希终身摆脱不了此事的影响,而并非想借此将之赶走。
邵珩心中气愤,面上却不懂声色。
他冷眼看着太律真人问了数个问题,将昨夜所发生之事了解地差不多。
大体上与周子安先前打听到的消息并无太大出入,有人夜闯藏书楼掉下证物,查到是丹鼎派女弟子所有,而后联系到了沈元希。
沈元希并无证人可证明自己昨夜的行踪,又有杨辉这个存微山弟子(虽然是外门)的证词,难以从这方面着手。
但反过来,若与那女弟子有牵扯的人另有他人,这倒也从另一个方面证明了沈元希的清白。
毕竟,如今沈元希跪在这里,可不仅仅只一条罪状。
邵珩自进来起就未曾看见那丹鼎派的两名女子,如今却也不得不让对方上这存真殿内来对质一二了。
“此事还涉及关键一人,弟子斗胆请诸位师长请那位女子到此解释。”
邵珩不卑不亢地道。
“不行!”潘月华脸色一变,“晓云之前已经被你们长老逼得晕了过去,你们还要怎样?我不管此子闯没创藏书楼,但晓云之事你定要给个交代。”
“交代个屁!”马无季气得爆了粗口,说完他就转身对欧阳楠道:“楠儿,你去给我把她带来,叫叶萱萱老实呆着,不许跟着。”
马无季心中气愤,潘晓云虽然不济,但总体还可以,许多事端都是那叶萱萱闹出来的,也不知此事是否有那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的怂恿。
欧阳楠迅速退了出去,存真殿内静悄悄一片,沈元希跪在青石板上,依旧一动不动。
邵珩心中盘算着此事背后受益之人,东方俊及陈修平皆不在场,但周子安既然提到他们,想来与他们也脱不了干系。
据说桃源峰的道童似乎是陈家之人,但除此之外,目前的证人只杨辉及藏书楼的吴落师叔。
吴落虽是内门,但并非亲传弟子,而是由外门一步步爬到如今的执事地位。
掌门曾言,若郑英未死,日后也打算安排他看守藏书楼一职,而吴落便是比郑英早好几年入的内门。
此人一向独来独往,并无偏颇,所以称不上被人收买。
如果吴落与幕后之人有瓜葛,对方只怕也不需要费尽心思找了个杨辉来作为目击证人,直接让吴落开口指认沈元希即可。
思来想去,邵珩还是认为南宫昭嫌疑最大。
但是,一切都没有证据。
邵珩心中怀疑,却也不能说是南宫昭在背后所为。
不然,洗脱了沈元希的嫌疑,却扯进另一名掌门一脉弟子,还是如今“永”字辈中的大师兄,此事对存微山的负面影响只会更大。
邵珩正思量之间,欧阳楠极快速地带着一女子回来了。
潘晓云面有羞色,眼含泪珠,低头走在欧阳楠身后。
刚走到殿中央,就见前方跪着一人,顿时身躯一颤,竟飞快越过欧阳楠不顾礼仪道:“沈郎,你为何……”
说到一半才反应过来,看着周围一圈的人,存微山的掌门和戒律首座,别派的元婴真人,自家的脸色铁青的师叔和面色难看的姑姑。
潘晓云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音颤抖地说:“诸位前辈,此事定有误会,不关沈……沈师兄的事。”
邵珩眉毛微动,心想:“此女倒有些奇怪?”
潘月华忍无可忍的样子:“晓云,你这是什么样子?还不给我过来!”
“不!”潘晓云跪在沈元希不远处,连连“咚咚咚”地叩头,声音沉闷清晰,响彻在大殿之中,不一会她额头上就肿起了一片。
太律真人眼中闪过怒意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与元希无关,你昨夜不是还说那帕子本是你所有,是你赠与他的么?”潘晓云似被骇住了,半响才道:“那……那也有可能……是沈郎他不小心遗失了,反正沈郎不可能闯入贵派藏书楼的。他本就是贵派内门弟子,为何又要偷盗其中典籍?”
流月居士叹了一叹,清清淡淡地说:“存微山藏书楼前三层他自然是有权利进入,但第四层……你这解释,此前已有人替他辩驳过了。”
潘晓云面上一急,就想继续说什么,哪知流月居士继续道:“不过……我却有一点不太明白。潘姑娘应是与贵派一起来的存微山,总共也不过半月不到的时间,敢问潘姑娘,你是否此前就认识你旁边的这位存微山弟子?”
邵珩眼睛一亮,上前一步答道:“我与沈师兄一起接待的丹鼎派贵客,沈师兄此前并不认识这位姑娘。”
马无季也冷冷哼了一哼:“潘师侄自十岁入门,从未出过丹鼎派。”
流月居士目含悲悯,又叹息了一声:“那么,潘姑娘,短短不足半月,你又是如何与他两心相许,到了互赠信物的地步呢?要知道……我想沈师侄在存微山中,并不是没有旁人青睐。”
听出流月居士话中意思的潘晓云脸色一白,不知是羞是怒,旋即又涨红着脸道:“不……我与沈郎……确实……”
她生性羞怯,在众目睽睽之下实在说不出心中之话,只一双泪眼婆娑看着沈元希,似是期待他能替自己解释一二。
沈元希面有不快,先向诸位师长叩了一礼,而后认真看着潘晓云道:“潘姑娘,你我相见次数算上第一次在山门处不过三回,皆有旁人在场。沈某着实不知你为何要称我与你有男女之情,此事事关重大,还望潘姑娘三思而行。”
潘晓云听到沈元希的话,身躯微微一晃,面上泪珠滚滚而下,泣道:“我知道了,是我不好,我不该说的,沈郎你莫要生我的气。”
沈元希面上闪过无奈之色,突然见一旁邵珩暗地里对自己冲着潘晓云使了一个眼色,心中一动,说话语气放柔了几分:“潘姑娘,你既然说与我有情,昨夜那帕子是你赠送与我的,那么我又是否曾送你何物?”
潘晓云抬起头看着面前的男子,见他那俊朗的面上暗含鼓励之色,犹豫了再三还是一边取出一物,一边道:“有的,你说这是你家传之物,那夜……那夜之后你把它给了我,还说过几日……过几日会将我们的事告诉你师尊……”
说到后面,潘晓云满面羞红。
沈元希面色微微尴尬,但看清潘晓云手中之物时心中冷笑数声,朗声道:“此物确实是我沈家之物,沈家男子皆有一个,你手中的这块玉佩,却不一定是沈某所有。”
邵珩也看清那雕刻着一只三足之鸟的玉佩后,也上前一步道:“启禀掌门,沈师兄与家中一项不睦,从未随身携带此玉佩,想来清静师伯也应了解。”
清静真人微微颔首:“掌门师尊及寒明大师、流月居士,小徒确实身有一块与潘姑娘手中一般无二的玉佩。但是,那块玉佩在早些年的时候,就曾被小徒不小心摔出一道裂痕。若真是小徒的随身玉佩,取来一看便知。”
第一百五十四章 殿前对质(三)
清静真人话音刚落,潘晓云身子一软,不可置信地看着手中那视作珍宝的事物,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的……这明明就是沈郎你亲手给我的呀?”
这时潘晓云似乎还一脸不可置信的神情。
潘晓云此人性情软弱,她自小被姑姑潘月华管制着长大,极少和人来往,之前潘月华一直私下里让自己接近欧阳楠,但她自己心中却不安一直犹犹豫豫。
但是,这次一同前来存微山后,第一眼见到沈元希时,潘晓云就仿佛陷入了一种迷幻之中,如云似雾难以挣扎而出。
潘晓云此前所见过的男子之中,欧阳家两兄弟最为出众,而欧阳楠温文尔雅,她有时候也在想潘月华提出的联姻方案。
微城之中遇到邵珩时,也曾心如鹿撞。
却皆不如那日看见沈元希的一瞬间,心中如同沐浴着万丈光芒,炫目般的迷醉。
潘晓云容貌不如叶萱萱,性格不讨喜,在迷恋上沈元希的同时,也深深地陷入了自卑之中。
若不是那日、那夜,突如其来的温柔,突如其来的亲近,潘晓云绝想不到会美梦成真。
昨夜面对存微山那方师长的声声质问,她遵守着与情郎的约定,宁死不愿说出是谁,却被自己姑姑逼迫。
然而到最后,潘晓云都没有想要说出是谁,若非一时情急下的口误,自己此刻已被存微山拿下。
想到这里,潘晓云突然站起,凄然道:“沈郎,我知道是我不好。若不是我口误,也不会害了你。我信你不会做出闯入自己门派禁地之事,那帕子许是你一时失误被人捡了去。可是……可是,你为何如今还说与我没有任何关系?为何要说这信物是假?你是恼了我么?”
沈元希依旧跪在地上,一字一句说:“我没有恼你,但我确实未曾做过你所说的事。”
邵珩在一旁看着沈元希面上的无奈,看着潘晓云面上的神情却偏偏也不似作伪,心中奇怪之极。
这时,清戒道长已走到潘晓云面前,欲取来那所谓的信物玉佩,给掌门及其他人一观。
这时,潘晓云神情恍惚之下突然背后一痛,本就情绪不稳的她手中一抖,恰巧错开了清戒道长伸来的手。
而清戒道长不知是没有料到还是因为其他,竟也没能及时接住。
邵珩察觉到时,已背后如芒在背,头皮发炸,却来不及阻止。
那玉佩跌落在青石地板之上,发出极为清脆的声响。
存真殿内一瞬间气氛降低到了冰点。
清戒真人脸色铁青,没有人知道他方才正要接那玉佩之时,竟有一股悄无声息的气机突袭而来,令自己慢了一拍。
邵珩心中惊疑不定,不知是有人敢当着太微掌门面前出手,还是清戒真人一时失误。
总而言之,那好不容易找到的一枚物证,碎成了两半,也无法说明上面是否原来有那么一道清静真人所说的裂痕。
潘晓云惊叫了一声,泪如泉涌,扑在地上不顾碎渣捡起那玉佩,一脸失魂落魄。
良久,她喃喃道:“你是存微山得意弟子,我容貌不算特别出众,性情也一般,又不会说话,本以为我就那样在心里喜欢你就罢了。可那天……那天自微城回来之后,你突然出现在我面前,与我说那些我从未敢想过的话。后来几次夜里相会,我既欢喜又觉得惶恐。可你说会娶我,我甚至把女儿家最重要的东西都交给了你……”
庄严的存真殿内,一个小女子倾心的述说着自己对一个男子的爱恋,旁人虽觉尴尬,但从潘晓云面上看,她仿佛是真正相信那个夜里乘着无人与她相会的男子就是沈元希。
方才玉佩掉地上时,邵珩第一时间环顾四周。
旁人皆是惊讶震怒的表情,但有两人却有松一口气的样子。
一人是杨辉,邵珩断定此人与方少白之前说的一样,应是被人收买心虚。
但另一人却是丹鼎派的刘群。
刘群今日虽也在场,却一直躲在纪山川背后,只方才那突发事件时迅速地抬了一下头,且流露出狠狠松一口气的表情。
邵珩凤目一紧,脑中突然想到:潘晓云如此眷恋沈元希,但到底认识时间极短。是否有可能有人假扮沈元希接近于她,骗取了信物又将不知从何处得来的沈家玉佩交给潘晓云。
可是,一切都只是邵珩猜测。
“好一个存微高徒,我侄女都说是你,为何死不承认?我之前就说过,若你们两情相悦也就罢了,我丹鼎派与存微山一向交好,多一个联姻也是好事。晓云之前口口维护于你,不愿说出你的姓名,没想到你竟是薄情寡性的小人!”潘月华松了一口气,眼珠一转说道。
“你胡言乱语什么!”马无季脸都憋青了,恨不得伸手捂住这女人的嘴。
沈元希剑眉一扬,正想开口却被邵珩抢了先。
邵珩出列答道:“此事不仅事关潘姑娘之事,更关乎是何人闯入我存微山藏书楼之事,潘道长请慎言。”
“不错,儿女情事是小,这件事才是要紧之事。那小姑娘莫要哭哭啼啼,把话说清楚才是。”
玉虚山的陆剑有些不耐烦道:“若能证明闯入藏书楼的人不是你心上人,你若真想嫁他再由长辈商议就是。”
邵珩眼睁睁看见沈元希面色一黑。
而潘月华显然也十分乐于促成此事,当即笑道:“这还不好办么?方才晓云也说了,那帕子或许是沈贤侄不小心丢失了的,我看沈贤侄也不是做的出擅闯禁地的人,定然是有什么误会。”
邵珩心中微怒,潘月华这话的潜在意思却是:谁都不想闹大事情,不如两家就此结秦晋之好,将此事重重拿起、轻轻放下。
可是,如此一来,外界纷纷扰扰、众口铄金,依旧是沈元希难以去除的污点,无论是沈元希或是邵珩,以及存微山中师长都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果然,太律真人冷冷道:“我执掌明心峰整整一甲子,所断之事只有对错,从无误会。”
潘月华眉毛一竖,但她突然反应过来说话之人是存微山的元婴真人,脸色微微一变,没有出言反驳。
邵珩突然道:“掌门真人、太律真人,请恕弟子失礼。”而后他走到潘晓云面前,一边仔细看着她面上神情,一边问道:“潘姑娘,你说沈师兄与你夜里相会。”
潘晓云一双泪眼紧紧盯着沈元希,过了数秒才答道:“是。”
“那么你昨夜又是否曾经见过他?如见过,又是什么时候?”
太律真人心中一动:这小子是太皓师弟的徒孙,上次也与元希一起在后殿汇报泉漓湖之事,心思果然算机敏。
那人夜闯藏书楼的时刻是寅时,潘晓云此前未在并不知晓,或许可从这时间上细究出什么漏洞。
潘晓云神情微微犹豫,她见爱郎神情淡漠,不似以往柔情蜜意,加之更否决与自己之事,更是心中难过得快要窒息。
所以,她见自己姑姑脸色着急,马师叔却一脸冷漠的样子,突然有些心灰意冷,便道:“我与沈郎相会皆是子时之后,他离开时大约丑时两刻。”
邵珩心中一叹,这时间却又证明不了什么。
沈元希往前膝行了几步,叩首拜道:“今日为弟子之事,劳累掌门、几位首座、师尊以及其他前辈,实在是弟子不孝。无论事情结果如何,弟子依旧犯了举止不当之错,才会惹来这些事端。师尊,弟子愿领透骨钉之罚,以证清白。”
此言一出,殿中数人脸色剧变,清静真人面上涌起一抹潮红,显然是情绪激动所致。
就是一直未曾开口的寒明大师也神情微动:“沈贤侄何必如此,如今尚且结果未明,证据也模糊不清,此事究竟如何还待两说,透骨钉之罚莫要提了。”
邵珩有些不明所以,但略一思索方才想起,门中确实有一条规矩与此有关。
存微山规矩弟子的条例多是劝诫及禁止罪大恶极之事,但其中有一条偏门规定便是当弟子无法辩驳某项罪名之时,可去明心峰太律真人处领透骨钉之罚。
此罚需以八十一枚透骨钉穿透躯体,而领罚之人无法以修为抵挡,剧痛透骨穿心,如万蛊噬神。
若领罚之人挨过八十一枚透骨钉,则此前无论此人身负何种罪状,皆尽数一笔勾销。
沈元希如今言语,分明是自知此事背后险恶用心,决定拼死一搏证明自身清白。
邵珩脸色难看不已,目光冷冷看向杨辉及刘群,果然见他二人明白过来透骨钉之事后,脸色顿时苍白如雪。
于是,邵珩心中更是断定此事与刘群脱不开干系。
而南宫昭一脸震惊之后的幸灾乐祸,更令邵珩感觉愤怒。
可是,方才清戒道长接玉佩时的失误,却令邵珩似乎不得不压下这口气。
若是门中或者在场中有人可以动用到“清”字辈弟子的力量,或是有人神不知鬼不觉在数名元婴真人眼皮底下动手,那么这背后之人只怕不是南宫昭这么简单。
不再只是年轻弟子之间的争锋相对,也不止是年轻弟子之间的暗中龃龉。
而是有极高修为之人,借南宫昭之手,从除去沈元希开始,布下了一个不知底细的局。
而沈元希在证据苍白、一切模糊不清的情况下,选择领八十一枚透骨钉来自证清白,看似鱼死网破,但确实是另一种破局之道。
只是,邵珩回忆自己曾经看到过所有关于那八十一枚透骨之钉的信息,越想心就越往下沉。
沈元希如今惊天之才,就算熬过了八十一枚透骨钉,怕是道基也会受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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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五章 殿前对质(四)
“可。”先前闭目的太微真人缓缓吐出一字,竟是许了沈元希方才所求。
此言一落,清静道长抱剑的手微微颤抖,而清宁道长则急急上前一步,语气焦急:“师尊!”
太律真人严肃的面皮抽了抽,饶是他修行多年也是止不住的怒意涌上心头,看着丹鼎派中几人的目光就越发带上几分锐利,令马无季都差点承受不住威压。
寒明大师劝了一句后见存微山掌门都已开口,便不再说什么,只闭口不言。
流月居士目光中含着微微惋惜,心中盘算着之后不如留下些慈云斋的疗伤圣药,也算尽心了。
突然,存真殿中央传来一人声音。
“弟子邵珩,愿替沈师兄担一半透骨钉之罚,还请掌门真人、太律真人成全。”
邵珩恭恭敬敬拜下,跪在沈元希身侧。
“师弟不可!”沈元希脸色大变。
这不是方才师兄弟之间或是同门之间的担保,而是八十一枚透骨魂钉,邵珩无论言语或是表情都说明他是认认真真在请求替他担一半刑法,而并非只是说说。
太律真人心中本就不高兴,看邵珩在此时如此说话更是有些恼怒,将之前对其刚留下的好感顿时一扫而空。
只听太律真人冷哼一声:“怎么?你是当我不敢罚你么?存微条例,如何许你随意承担?”
太皓真人苍老的目光紧紧盯着邵珩,眼中也有些许怒意,却并未开口。
“弟子鲁莽,但沈师兄分明被人冤枉,却需以此透骨魂钉之刑证明清白。弟子既然先前愿以身担保,如今自然也需一同受罚。”
邵珩目不斜视,没有在太律真人那巍峨如山般的目光中退却,一字一句地回答道:“弟子不敢对宗门有任何不敬,但弟子心甘情愿与师兄一同受罚。”
沈元希心中感动不已,声音微微颤抖:“师弟,你何必如此?”
一旁的周子安脸色略有些难看,想上前却被自己师尊以眼神拦住。
此时,虽不知掌门如何作想,但邵珩此举确实激怒了本就憋了一肚子气的太律真人。
以清丰道长对太律真人的一贯了解,若无掌门真人制止,怕是会直接让邵珩与沈元希都各自受那八十一枚透骨钉之刑。
周子安若跟上,估计也讨不了好。
身为周子安的族中长辈及师尊,自然不会让周子安再去出头。
至于周子安自己,心中怕是也有几分犹豫。
透骨钉入身,一个不好便道基全损,重者身死魂消,如此冒险之事,实在不是他周子安的行事风格。
太律真人虽然发怒,但看着下方两个跪得笔挺的年轻人,心中到底还有几分理智,正要呵斥邵珩几句,让他退下,就听见一个女子声音响起:“弟子宁青筠,愿与二位师兄一同领罚。”
众人定睛看去,那一身青衣缓缓抬头,露出一张美得惊心动魄的面容,纤细身姿跪在邵珩、沈元希一旁,语气清冷、面色坚定。
邵珩没有想到她会在这种场合之下也站出来,心中既诧异又感动,之前对她种种看法皆消散了几分,才发觉此女冰冷的表面下依旧有一颗不输他人的火热之心。
“掌门师祖,弟子也愿与沈师兄一同领罚。”南宫北斗面上先是闪过挣扎,随即也一同跪下。
“好好好!你们几个是一起逼迫宗门么?”太律真人气得胡须发颤。
这些弟子莫非以为是他想罚沈元希么?一个个竟然都敢当面忤逆,是以为存微山弟子不多来以身胁迫他么?
“那你们就都各自领八十一枚透骨魂钉!”
太律真人的话落地后,存真殿内瞬间静了一静。
南宫北斗脸色微白,邵珩与宁青筠面色不变,而沈元希则目中微微含泪。
本来只做一个透明人的太皓真人轻咳了一声:“师兄。”
而在场的清宁、清静等“清”字辈弟子纷纷跪下齐声道:“师叔(师伯)三思。”
流月居士柔柔道:“太律真人息怒,这些孩子也是好心,莫要怪罪他们了。”
马无季简直要疯了,上前一步深深拜下道:“太微掌门、太律真人、太皓真人,此事尚未查明,无论是沈贤侄还是邵贤侄或是其他人都不应受罚,若要罚,还不如罚我管束弟子不利吧。”
“贵派之事我存微不便多言,同样,我存微山如何处罚弟子也不用旁人置喙!”太律真人实在是有几分恼了丹鼎派。
碍于两家颜面,他怕是更难听的话都说得出来。
马无季有气也得强忍,说起来他丹鼎派怕也是被人设下了陷阱,但此时此刻,无论太律真人说什么,他也只能受着。
沈元希有些艰难地吸了口气,此前突然被带入此地,突然被冠以莫须有的罪名,他都还算平静。
就算自己提出愿领透骨魂钉之罚时,也是七分愤懑、三分冷静。
邵珩察觉到此事背后的异样,他这个局中之人更是看出了几分。
领罚,为的就是快刀斩乱麻,打乱对方布局,让所有危险都仅仅止于自己,而不会牵连到师尊及掌门。
然而,邵珩的举动,却令他第一次感觉手足有些发软。
说起来,自认识邵珩以来,多是自己这个师兄给予他帮助。
两人虽然相处时间不多,但一直深觉脾气相投,如今看来,果然不是手足却胜似手足。
太微真人看着下方的几名弟子,温和睿智的目光如春风般扫过每一个人的身上:“虽无其他证据证明是元希所为,却也无证明不是他所为。既然已决定以透骨魂钉来证明自己清白,那便不会更改。旁人待受……存微山也有次先例。邵珩,我知你如何入门,你与元希交好我也明白,我只再问一次,你方才所言是为让我收回成命,还是真心替受?”
“弟子不敢违背掌门所命,是真心愿替师兄受罚。”
阅人无数的太微真人微微点头:“好,你便替他受三十二枚透骨魂钉吧。”
太皓真人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清宁叹息着闭上了眼睛,清静目光从一开始的略微激动到平静,嘴唇微动便要说些什么。
清文观察到清静神色,便知他想什么。
他这个师兄与沈元希情同父子,此时此刻还会说什么?
自然是以他师尊的名义替弟子再担一部分。
清文面色焦急,嘴唇微动,大着胆子急急传音了几句。
清静闻言身体停住,眉宇间闪过几分不认同之色,只极小幅度地摇了摇头,就打算上前禀报掌门师尊自己的打算。
就在这时,潘晓云仿佛如梦中惊醒一般,尖叫着:“不行!不能罚他!”
她扑到殿前,脸色苍白地说:“不要罚他,不用罚他。昨夜他后来都与我在一处,他不会有机会去什么藏书楼……不……不,甚至都不是他,是我认错人了……求求你们,不要罚沈……不要罚沈师兄!”
声声哀求如杜鹃泣血,响彻在存真殿内。
字字句句皆发自肺腑,令邵珩心中叹了口气:潘晓云是当真对沈师兄情根深种,只可惜却是一段孽缘。
沈元希看着身前那个哀求的女子,目光复杂,微带怜悯。
潘月华见存微山如此决断,知晓自己之前想借存微山联姻之事巩固地位的谋算落了空,而与欧阳家结亲之事也化为乌有,心中不满之极。
又见自己侄女如此不争气的样子,神情更为刻薄,不顾当众上前一把扯起潘晓云直接呵斥道:“瞧你是什么样子?人家都不认你,你还帮他说好话!什么名门弟子,敢做不敢当!我看这罚也不过是说说罢了,这个地方上上下下抱成团呢,还要你求情!”
“你说什么?!”清戒道长方才被暗算已经十分恼怒,如今潘月华在自家掌门及师尊面前大放厥词,立即出口怒道。
“怎么?还不让说么?你们既然不愿承认,摆出一副自己受了冤屈的样子,不就是在说我家晓云诬陷你们的得意弟子么?什么透骨魂钉,我看不过是掩耳盗铃!有人证有物证,又无旁人证明你不在场,分明就该按私闯禁地之罪处罚,加上还诱惑他人,更是诱奸之罪!这样的人不废除修为逐出师门,果然不愧是存微山!”
潘月华越说越嚣张,越说越肯定,说到最后更觉自己没有错,压根不理会马无季那要吃人似的目光。
沈元希面上涌起一抹潮红,身躯笔直却僵硬着。
邵珩霍然抬头,目光直直看向潘月华,毫无避让。
那目光好似剑意一般射出,如同浩瀚星空骤然压下,深邃如万年没有涟漪的幽潭。
漆黑的瞳孔仿佛一个漩涡,令潘月华浑身一冷。
她堂堂金丹修士,竟被一个小辈的目光骇住,待反应过来后更是恼羞成怒,冷嘲热讽道:“存微山势大,连小辈都敢如此无礼么?怎么?我说的哪里不对?想替你师兄洗脱冤屈,就找出证据来啊?瞪我又有什么用?”
潘月华言语虽然粗鲁,但却切在要害。
沈元希虽自愿领透骨钉之罚,但在有心人眼中依旧会说存微山有心偏袒。
哪怕寒明大师和流月居士以及玉虚山的陆剑三人心中认为沈元希是无辜的,却也无法反驳类似潘月华这种有心诋毁存微之人的话语。
“谁说沈公子没有证人?”突然,存真殿外有一陌生女子清亮的声音传入殿内,“我与我家小姐就是证人!”
清文道长眼睛一亮,抬头看向门外,露出几分期待之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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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六章 殿前对质 (完)
女子话音落后,两个窈窕身影并肩踏入了存真殿之中。
邵珩背对着门口,看不见身后情形,也对方才说话的女子没有丝毫熟悉之意。
但是,他依旧心中一跳,将脊背挺地愈发笔直了几分。
“是她。”邵珩眼神微闪,才恍然过来:今日之事动静不小,却总觉得少了什么,原是未见到她。
自那日在微城外的雪地里分别之后,邵珩已多日不见萧毓,也未曾做好相见的准备,此时她带着侍女而来,令邵珩心中复杂难言。
强忍回头的冲动,邵珩微微垂下目光,只是那脚步声却一丝不落地落入耳中。
一人脚步轻盈矫健,一人步伐虚浮无力。
两女走得极缓,到了中间时邵珩才明白为什么。
“弟子上官渔,拜见掌门真人、太律首座、太皓首座……及诸位前辈。”少女声音嘶哑,与往日那清泉般的声音大相庭径,透着无力及疲倦。
邵珩忍不住吃惊地抬头看去,心中顿时一震:短短几天时间,萧毓竟又瘦了许多,脸上再无一丝婴儿肥的憨态,面色苍白如雪,只一双杏眼亮晶晶的,也带着几分病中之人才有的黯然。
邵珩放在膝盖上的双手微微握拳,心微微提了起来,嘴唇动了动,想出言问她一二,却想起此时是在归元峰的存真大殿之内,自己还跪在地上,方才强行忍住了。
纵然他心中介意,但这几日来压抑的情意,如春日雪消般汩汩而出,淌过心田,如熟得刚好的山楂果,又酸又甜。
可萧毓的情况却似乎不算太好。
她几乎是将上半身倚靠在了身旁那侍女身上,方才短短一句话就停顿了三、四次。
太微掌门见状也有些讶异,却没多说什么,只隔空扶起萧毓行礼的动作,含笑点了点头。
清静道长见状淡淡扫了清文道长一眼,目光中有些许责怪之意,又包含了一丝侥幸。
清文道长微微低头,掩盖住目中神色。
先前入殿之时,清丰为何特意叫上宁青筠,清文道长心中自然猜得到。
只不过,清丰是临时起意,清文却是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就派永伦去了桃源峰。
清文不是清阳道长,自不知晓邵珩与萧毓之间的小儿女纠葛,只是凭借今日情形,将萧毓作为一枚后手棋子,只是没想到对方不知为何迟了这么久。
清丰是见宁青筠容色无双,想让旁人知道沈元希并非好色之人。
而清文心思差不多,却想得更深一些。
整个存微山中,唯一与沈元希稍微亲近一些的女子,大约就只有受人之托与他同在一座峰上的萧毓罢了。
而清文道长另有一层更隐秘一些的心思,也只有萧毓这个身份特殊的萧卓侄女才能借口去做了。
知道萧毓真实身份的人不算多,但今日殿上倒也聚得差不多了。
清宁道长虽是南宫昭师尊,但对沈元希也一向爱护有加。
他见师弟清静突然闭口不言,清文低头不语,心中猜到了清文的打算,干脆出了头,柔声对萧毓道:“你身体不好,今日又何必来此?”
“若不来,岂不是……要害得沈……大哥与邵大哥,平白受了刑罚。”萧毓似乎精神十分不济,人虽然自己站起,但没什么力气开口,只低声唤道:“阿蓝……”
那侍女轻快地应下,替萧毓开了口:“掌门真人及前辈,请恕小女子失礼。”
邵珩凤目一闪,听到萧毓换了对自己的称呼,心觉不适的同时,也微微有些失落:自她进殿之后,从未有一眼看向自己。
他仿佛当头被浇了一头冷水,涩意上涌,想起此前种种,又心中有气,低下了头去,只听那名唤“阿蓝”的侍女语速飞快且清晰地说道:
“启禀掌门,阿蓝虽不太清楚昨夜案件情况,但只听外头之人说贼人是沈公子,这才急急赶来。昨夜,沈公子绝无可能闯藏书楼或与那位丹鼎派的潘姑娘相会。”
此言一落,所有人都心中微动,脸上纷纷流露出了几分各样神色。
就是清文道长也讶异地抬起头来,目光来回地在萧毓与那侍女之间打转,心道:“我可没教她这么说啊。”
“哦?这是为何?”寒明大师突然开口道。
“因为昨夜我家小姐半夜旧疾发作,阿蓝便去寻了沈公子,之后公子一直在压制我家小姐病症,直到卯时初刻方离去,期间阿蓝也一直在旁侍奉,未曾离开半步。如此一来,沈公子又如何能去藏书楼惊动长老?”
邵珩极快地看了沈元希一眼,没有漏过他眼中飞快闪过的一抹惊讶,旋即目光定定地看着萧毓的侧颜。
萧毓神色木然,没有丝毫反应。
“哈!”潘月华冷冷一笑:“这事天没亮就惊动起来,你这个证人倒是现在才出现,也未免太迟了一些。”
潘月华语气尖酸,但阿蓝却不卑不亢道:“阿蓝不过存微山一小小侍女,身份低微,如何敢擅自前来归元峰?更何况,我家小姐受旧疾之苦而昏迷不醒,阿蓝又如何敢擅自离去?若不是此事闹得传言纷纷,让前来桃源峰送药材的道童露出了几分口风,阿蓝都还不知晓出了此等冤枉之事。这才尽量唤醒了小姐,赶来了此地为沈公子证言。”
邵珩目光灼灼,盯着萧毓,不知在想些什么。
阿蓝说的话没什么太大漏洞,唯一的漏洞就是萧毓昨夜究竟有无犯病。
在座的寒明大师及流月居士皆是元婴修士,这一点上不可能作伪。
清文心中略略焦急,还没来得及想出什么圆场的办法,就听流月居士缓缓行了几步,柔声道:“姑娘,可否让我把一把脉?”
邵珩看着萧毓点了点头,伸出了右手,便紧紧盯着流月居士面上神色。
只见,流月居士微微蹙眉,良久说了四个字:“确实奇怪。”而后便仪态从容地退回原来的位置,嘴唇微动,似与旁人传音。
寒明大师眼神微闪,严厉冷漠的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暖色,也点了点头。
见此情形,邵珩拳头忍不住握紧,心道:“毓儿她是真病了?”
一想到此,他终是忍不住看了沈元希一眼。
两人目光相碰,邵珩顿时明白了过来:发病是真,时间是假。
沈元希昨日白天当中的欲言又止,果然事涉萧毓,却不是邵珩所猜想的那样。
看着萧毓那愈发纤细的背影,邵珩心中有些后悔,目光中不知不觉含了一丝怜惜。
果然,流月居士轻轻开口道:“这位姑娘身体确实有恙,且病症奇怪,阿蓝姑娘所言并无虚假。”
玉虚山的陆剑却道:“什么病症,元婴真人都觉得奇怪,却要一小小筑基弟子压制?”
萧毓的病本是隐私,又涉及到她的真实身份,自然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言明他人。
清文才放下的心又被提起,不过那侍女阿蓝显然有备而来。
“沈公子自然无法完全治疗,只不过是借用长辈所赐灵器配合存微山心法压制一二罢了。若是往常,此事便需惊扰清静真人帮忙,只是如今……存微山既有大事,小女子不敢打扰清静真人静修……”
而流月居士似是十分相信此事,便道:“如此便也解释得通了。方才也有道童称,曾在子时之前见到有侍女在沈贤侄洞府外徘徊,怕就是这个丫头吧?”
寒明大师微微点头,陆剑见两人都如此,便也没再多说什么。
“如此大好!”马无季长长地松了口气,言语中却不免又带了一丝责怪之意:“沈贤侄,你既然有此人证,为何之前一直不说?”
“说的就是,我看说不准是弄虚作假!”潘月华阴阳怪气地说。
马无季本意不是潘月华口中之意,被她一接话头,脸色顿时十分精彩。
阿蓝柳眉一竖,立即答道:“沈公子一向对我家小姐谨守礼仪,从未有逾距行为。昨夜若非事情突然,他又岂会深夜赶来?虽说有小女子在场,但到底与礼不合,沈公子君子端方,自然不会以此来证明清白。”
“事从权急,沈贤侄年纪轻轻,倒多了些我们这些老人才有的迂腐。”寒明大师嘴角牵动,似是微笑,复又垂下。
言语之中,显然已替此事盖棺定论。
沈元希心中苦笑,只能低声称是。
邵珩目光依旧留于萧毓身上,渐渐趋向复杂。
“不!”潘晓云神情惊恐地看着萧毓:“你胡说,昨夜我分明就见到了沈郎!”
她凄惶的神色落在每一个人的眼中,如陷入绝望之中的困兽。
潘晓云大声道:“不可能,你说谎,你们说谎!”
言语之间,潘晓云挣脱潘月华的桎梏,扑在沈元希膝头,扯着他的衣角,眼含希冀地说:“是你对不对?我见的人分明就是你,对不对?”
沈元希面露不忍。
虽然阿蓝在时间上作了伪证,但他确实从未对潘晓云做过她口中所言的一切。
那么这个可怜的女子,从始至终都是被人蒙骗的,满怀欣喜,却尽数成空。
潘月华怒极,眼见沈元希等人似是连处罚也将取消,而自己侄女却如此下场,眼神一厉就指着萧毓与阿蓝道:“存微山当真是欺我丹鼎派无人还是看我侄女好欺负?随随便便来两个不知底细的女子就想洗脱罪状,难道就无人给我们一个说法么?”
“此事自然尚未查清,但沈元希已有时间证人证明他无法作案,我们也需重新梳理,方可查明真凶。”清戒冷冷答道。
“不过一小小侍女,你们竟全都相信了她的话,简直可笑!”潘月华越想越怒,“难不成,这两个丫头就不会说谎么?”
寒明大师面无异样,流月居士和陆剑却面露不快。
萧毓身体情况由流月居士亲自探查,寒明大师同意,陆剑虽有些疑虑但也相信了此事,潘月华此言却是甚至捎带上他们几人。
邵珩一直盯着萧毓,所以察觉到她目光中闪过一丝恼意,流露出些许平日里的神采来。
萧毓嘴唇一动,正要开口,邵珩却见太微真人霍然睁开双目,眼中闪过一缕精芒。
“什么人胆敢在存微山大放厥词?!”一个孤傲如高空明月般的声音从极远处清晰传来,尾音落下时,已就在殿门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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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七章 事定幻梦终成空
那声音邵珩只听过一次,却如烙印一般刻在他记忆深处,随之记起的还有那道惊天动地、划天而来的剑光。
太微掌门面含笑意,微微上前一步道:“青华先生难得前来,当真是令存微山蓬荜生辉。”
萧卓依旧玄袍金冠,大步踏入殿中,容貌与数年前没有丝毫变化,只眼中锋芒微敛,然而身上气势依旧桀骜。
邵珩眼见萧毓娇躯一颤,白皙的眼眶周围迅速泛起一圈红色,眼中蒙起点点水雾,心里不知是何滋味。
萧卓与太微掌门早年就成了忘年之交,如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没有丝毫顾忌,只随意的拱了拱手,就算打了声招呼。
然而,在萧卓眼中,放眼整个存真殿内,也就太微真人能得他一声招呼,其余之人皆被他自然而然地无视了。
萧卓微微转身,就看见萧毓半靠在一侍婢身上,面色苍白、眼眶微红的样子,立即勃然大怒道:“毓儿,你怎么回事?!先前来信还说身体大好了,怎么成了这幅样子?!”
说到这里,萧卓怒视太微掌门:“好你个老道,说好替我照顾后辈,我兄长就这一点骨血,来存微山之前还活蹦乱跳的丫头,现在弄得这么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你要不给我个说法,我今日跟你没完!”
太律真人面色微怒,显然对萧卓态度十分不满意。
不过,太微掌门却早已习惯萧卓的脾性,当下也就笑了笑,语气含一丝歉意道:“此事确实是我当年思虑欠周。想来欧阳兄当年未能根除之症,果然不会如此简单。”
两人言语并未顾忌旁人,如邵珩般知道底细的人自不会多言,不知其中底细的人也觉察出方才那一脸病容的少女与萧卓的关系不同一般。
之前还高声阔论的潘月华噤若寒蝉,再无丝毫放肆之意。
青华先生萧卓秉性流传在外,可不是太微真人一派之主这般好涵养之人,也一向不会看你修为低下就会因此高抬一手。
“叔父,您怎么一来就发脾气,我只是这几天身子不太好罢了,又与掌门真人有什么关系?”萧毓见萧卓发怒,忍住眼中泪意,忙道。
她心中既欣喜又不安。
萧卓脾气不算好,但极为护短,平日里对她照料不算多,但骨子里对她十分疼惜。
以萧毓之敏感,自然感受得到叔父掩藏在冷漠下的关心,一方面惶恐于自己转世之事,一方面也打从心底爱戴这唯一的亲人。
因此,萧毓自然不愿让萧卓担心,竭力打起精神,看起来比刚进殿时脸色也好了几分。
萧卓脸色微霁,心知不是询问这些事的时候。
他扫视了周围一圈,旋即目光就盯住了一人。
潘月华如芒刺在背,心跳如鼓。
“方才,是你在说本座的侄女说谎么?”萧卓目光何等威压,此言一出,潘月华整个人仿佛矮了几分。
潘月华牙齿微微打颤,她也算脾气倔强之人,仍想硬撑着开口辩上几句,然而张口却发不出声音来,这时才心中骇然不已。
“哼!”萧卓冷哼一声道:“凡我萧家之人,所言就算是假你也得给我认是真的!”
此言可谓狂放之极,太律真人首先脸色一黑,太皓真人也微微皱眉,一旁的寒明大师低声道了句:“阿弥陀佛”,陆剑却是心中腹诽面上不敢言语。
其余年轻人面上表情各异,就是萧毓自己眼角也微微一抽。
邵珩低头,凤目中闪过一丝嘲讽的神色,却也不得不感慨:也只有萧卓这般修为通天彻地且无门无派不受牵挂之人才敢如此放言。
而太微真人依旧笑呵呵的,没有丝毫异样,而另一名不为所动之人却是流月居士。
流月居士轻轻一笑,上前道:“一别经年,萧先生风采依旧。我说方才就见这小姑娘有些眼熟,原来是萧大先生的遗孤,倒是与我也有些渊源。”
流月居士温柔地拉起萧毓的手,眼中闪过一丝哀伤:“时间一晃而过,媛师姐的女儿都这么大了。”
萧毓心中惊讶,显然对此事从不知情。
萧卓面上闪过一丝尴尬,却不愿多说什么,只随意点了点头。
不过,流月居士如此一打岔,潘月华倒是摆脱了萧卓的压力,整个人如水中过了一遍般,狼狈地后退了几步。
马无季狠狠瞪了她一眼,上前道:“太微掌门、太律首座,今日之事已确定与沈贤侄无关,那么两位贤侄的透骨魂钉之刑就不用再提了吧!”
“善。”寒明大师吐了一个字,又低下头去。
太律真人看了眼掌门师兄,脸色依旧不佳,语气生硬道:“他二人不用承担,但透骨魂钉之刑今日既然提起了,那便总要有人尝上一尝。”
说完,便将目光转向了一旁瑟瑟发抖的杨辉。
邵珩虽之前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不用受刑,到底也是心中一松。
不过,无论是门中长辈还是邵珩、沈元希,可都没打算就此揭过此案,依旧要彻查一番。
眼见情势急转直下,矛头直指自己,杨辉顿时两股战战,直接瘫倒在了地上,汗如雨下,一副心虚害怕的样子。
清戒嫌恶地踹了他一脚:“不想吃透骨魂钉的就快说,是谁指使你出来指正沈师侄?背后又有何人参与?!”
邵珩抬眼看向南宫昭,发觉他面色如常,眼神镇静,并无丝毫慌乱,心中一沉。
果然,杨辉整个人扑在地上,颤声道:“……不……我不知道……”
他眼珠乱转,显然有未尽之言。
太律真人“哼”了一声,清戒道长一把提起杨辉,就要往外走去。
杨辉吓得哇哇乱叫,下意识地东张西望似想寻人求救,突然他眼睛一亮,大喊道:“邵兄!邵兄!救救我,救救我!我们一起入的门,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邵珩与沈元希跪了许久,刚得以站起,闻言他抬起清亮如水的凤目,目光冷冷扫去。
他本想一言不发,但想起当年几人一同乘坐飞舟来到存微山,到底还存一丝容忍:“能救你之人只有你自己。”
邵珩话中之意便是让他老实交代,或还能免去刑罚。
要知道,透骨魂钉如此恐怖,自请之人可以此自证清白,而另一方面也是存微山极少动用的重刑之一。
如杨辉这般修行低下的外门弟子,若非今日撞到枪口之上,无论他犯下何等大错,都还轮不上施以此刑。
而杨辉则心中冰凉,绝望之极的他眼角瞥见一抹畏畏缩缩的身影,突然心头一亮,大声道:“是他!是他!他也参与了其中,伪装沈师兄骗走潘姑娘身子的人就是他!”
说着,杨辉手指指向丹鼎派的方向,因身体被清戒拉着不受控制,几次都点在欧阳楠身上,害的这名年轻人面色青了又红、红了又白,才发觉杨辉所指之人正在自己身后。
纪山川面色难看,马无季不可置信。
刘群在杨辉说出来的同时已浑身一抖,所有人的目光还未凝聚在他身上时,他已先抖了几抖,待反应过来时,才惊觉自己暴露了,身体一软就倒在地上。
潘晓云浑身颤抖如筛子一般,目光来来回回在刘群和沈元希之间投了几回,只觉方才所听的一切皆是幻觉。
但她感受到周围人那怜悯及不屑的目光,又将她拉回到了这如无尽地狱般的现实中来。
“不!”潘晓云扯住沈元希袖子,泪眼婆娑,痴痴地看着他。
那个与她轻言细语、温柔以待的男子,怎么可能不是他?
然而,潘晓云忽然嗅到这个男子身上干净清爽的气息,回忆起那夜时情形,心却一点一滴地往下沉去。
最终,绝望化作巨大的怪兽,张口整个将她吞没。
潘晓云痴痴笑着,眼中绝望之意任谁都看得出来。
沈元希没有推开她,只静静任她牵着袖子,目色微悯,却又端肃。
邵珩心中痛恨幕后之人,竟以这样一个女子清白来落子布局,实在无耻之极。
无论结果如何,无论最终查出何等真相,都绝非是这个小小女子心中所期盼的。
存微山之行,本是潘晓云一次幻梦,如今梦碎梦醒,她又该如何?
突然邵珩脸色剧变,厉喝道:“师兄快拦住她!”
沈元希反手一握抓住潘晓云的臂膀,不让她击打她自己的心口,然而那女子凄然一笑,身躯微震,显然打算以内力自断心脉。
沈元希已拦住她双手,但却来不及制住她经脉,眼睁睁就要看着潘晓云死去。
千钧一发之际,潘晓云身子突然一软,背后萧卓目光冷冷地扫了她和沈元希一眼,收回手掌。
沈元希心头微松,潘晓云却已受制昏迷了过去。
“可怜的孩子,这又是何苦?”流月居士上前从沈元希手中接过潘晓云,目光温柔地看着她,抬头对马无季道:“马师侄,这潘姑娘怕是无法与你回丹鼎派了,不如与我回慈云斋吧,你看可好?”
见此情景的马无季又还能如何,潘晓云的亲姑姑此时安静得如锯了嘴的葫芦一般,他略一思索便咬了咬牙道:“那就拜托居士了。”
邵珩心头微松,慈云斋少与人来往,门下弟子也极少外出行走,对潘晓云这般情景反而更加适合。
只是,原本一个鲜活年轻的女子,许要一生都藏于深山之中,甚至可能常年青灯古佛,到底令邵珩心中惋惜。
“刘群!你……你怎么回事?!”殿中突然传来欧阳楠惊慌失措的声音,令邵珩顿时心中警铃大作!
第一百五十八章 摩崖云海 静待风起
云海涛涛,汹涌如浪,无数烟气在其上沉沉浮浮,席卷拍向黝黑、孤绝的山崖。
狂风怒号,似九天罡风,要将这尘世一切污浊尽数吹散,以捍卫这神州最为钟灵之地。
整片山崖漆黑一片,只顶端露出几分银色的光芒,圆滑无比,显然是经年累月下被这肆意呼啸的风而打磨而成。
崖顶之上有两个人影一坐一立,均闭紧双目,面色凝重地竭力面对这狂风之威。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两人如石雕刻一般,一动不动,宛若失去了生机。
唯独两人面上越发蹙起的眉头,昭示着他们的极限已即将到来。
突然,那明灭交错的茫茫云海之中,传来一声沉闷的怒吼,似振聋发聩,穿透两人身心,激昂在整片云海内。
霎时间,漫天狂风骤然一停,眨眼睛消失地无影无踪,只余清风徐徐,令人身心愉悦。
那山崖上的两个身影不约而同地吐出一口浊气,如白色游龙一般逸散而出,消失在空中。
“今日,师弟总算坚持了下来,这每日两次的灵风洗礼,虽然对凝练修为有极大好处,但到底滋味不算好受。”沈元希一边活动了下手臂,一边对邵珩道。
盘膝而坐的邵珩睁开双眼,眼眸清亮如水又似漫天星斗,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昨日的他还只能抗下一次灵风冲洗,于第二波将将开始时就已支撑不住退却而去,今日虽然有些勉强,甚至后面只能坐下,但好歹算撑过了第二波。
“摩崖云海,果然名不虚传。”邵珩一撑地,轻松跃起,与沈元希并肩而站,感慨道。
“这次也算因祸得福。掌门师祖虽然罚我二人在此禁闭一载,但此地灵气号称天下之最,每日两次灵风冲袭虽然难熬,但也可打熬筋骨、凝练修为,对你凝结最后几口真气有极大好处。说不准,师弟或许能一举超越为兄,以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九九八十一口真气步入筑元,那可真是可喜可贺。”沈元希语气是真心替邵珩高兴。
他此前也曾来过摩崖云海,不过当时沈元希只在此呆了三个月时间,但饶是如此,也令他受益匪浅。
这次事情过后,沈元希虽然还得清白,但事情却并未休止。
不知太微掌门心中如何考量,以邵、沈二人行止有失为由,将他两人一同禁锢在摩崖云海之内整整一年。
形同禁闭,但好处无限。
邵珩在殿内激怒太律真人,想来掌门一方面有意磨炼他的心性,一方面怕也是看出他如今修为层次,有心助他一臂之力。
想起当日存真殿之事,邵珩笑意渐收。
那日,杨辉见势不妙吐出丹鼎派的刘群,令丹鼎派的马无季颜面扫地。
然而,那刘群还未等到众人审问,就突然暴毙而亡。
欧阳楠发现不对劲时,已是太迟。
经寒明大师、太律真人、青华先生分别检验过后,发觉刘群早几日前就被中下毒药,将将才发作出来。
而杨辉在之后熬不过清戒道长手段,终于吐出了东方俊的名字。
然而当执法弟子赶到天游峰时,在东方俊的洞府之内发现其人也已中毒身亡,毒药与刘群所中是同一种。
此事在存微山所有人心中都蒙上了一层阴影。
太律真人尤其大怒,决心上下彻查与东方俊来往密切之人,令陈修文等人惊骇不能自已。
然而,几番拷问,甚至太律真人亲自审问了东方俊的师尊清泰道长,却皆一无所获。
此事竟就此悬而未决,再查不出一丝蛛丝马迹。
太微掌门将此事全权交给太律真人,而太律真人愤怒之下,剥夺了清泰道长“清”字称号,由太尘真人归来后自行处置,几名行为不矩的内门弟子也被逐出师门,其中就包括见天喊冤的陈修文、陈修平兄弟二人。
而邵珩关心的南宫昭却丝毫未损,似乎一切如常。
不过,在邵珩与沈元希进入摩崖云海的前一日,邵珩却得到了两个消息。
一个是清宁道长身边再无南宫昭身影,随侍在侧的几乎都是南宫北斗;另一个消息就是南宫昭已好几日未下大莲花峰,似乎一直在其洞府之内。
如此一来,南宫昭虽然当前修为在“永”字辈中最高,入门也是最早,但众人已觉察出,在这次事件过后,“永”字辈第一人已非沈元希莫属。
“……这件事,怕是没完。”沉默了良久,邵珩坚定地开口道。
沈元希眼中闪过利芒,昂然一笑:“师弟你看,这摩崖云海之上,灵风有若九天罡风,可青尊却可掌控灵风规律,甚至栖息其内。我一路行来,从未少见风霜,日后也更是不惧其他!”
邵珩淡淡一笑:“师兄好气魄,师弟也不能落后了。这次师兄被冤,明着是针对于你,背后却深不可测,我存微山内部必有漏洞,从今往后,怕也是不能尽信他人。不过我想的与师兄一样……”
邵珩负手而立,一字一句道:“你我兄弟齐心,又何惧宵小鬼蜮伎俩。”
沈元希闻言起先微微而笑,如帝子展颜,接着畅快大笑,音声冲霄而起,好似直透苍穹。
两人并肩立在摩崖云海之巅,邵珩神情淡淡,端坐肃立,沈元希笑声不止。
若此刻有人远远看见他们,两人一疏一狂,一内敛一一张扬,一人器宇轩昂、宛若帝子,一人风逸温润、阳光俊秀,竟如日月争辉,彼此皆无法遮掩对方的光辉。
摩崖云海深处,有一道青色的庞大影子一闪而过,伴随着笑声消失在云海之内。
沈元希笑声中透着一丝轻松,收声之后转身对邵珩道:“一载时光转瞬即逝,听闻师弟之后还有重任在身,这一年内师弟可没几日如今日这般松懈了。”
邵珩面上淡淡神色一收,凝眉道:“重任?”
“南宫昭既被禁足,师尊与我私下谈话,我却得知了一样消息。”沈元希意味深长地道。
“什么消息?”
“原来师弟所在的玉泉峰,历任皆是存微山对外的暗中力量,一年之后,太皓师叔祖便会将此事尽数交给师弟……难怪,难怪历任玉泉峰首座皆是存微掌门最为亲近之人……如此……甚好!”沈元希笑眯眯地说。
邵珩心中一惊,面上却没太多情绪。
虽然早猜到玉泉峰一些异样,但此事确实令邵珩有些惊讶。说好的一向与世无争的玉泉峰呢?
突然,一道电光闪过邵珩脑海:那么,他师尊的伤势,师叔的失踪,是不是都没那么简单呢?
那个泉漓湖底的黑衣神秘人,他的清怀师叔,又是不是背负着什么秘密任务才会如此?
邵珩心中沉沉,这一切太皓真人什么都没有说,却是由沈元希告诉于他。
不过,一年的时光,如沈元希所言转瞬即逝。
到时候,一切自会揭晓。
忽然,邵珩感觉怀中有些异动,低头一看,只见一个金灿灿的小脑袋从衣襟口钻出,睁着圆溜溜清澈的眼珠,可爱地盯着自己,讨好地吐着蛇信。
邵珩眼神微暗,沈元希还在说些什么,他却有些听不进去了。
那一日,萧卓来得匆匆,去得也没有丝毫犹豫。
只不同的是,他带走了萧毓。
萧卓称,既然天音镇魂剑对萧毓神魂之症没有帮助,他不如就此带她回昆仑山。
太微掌门因此决定归还萧卓当时用来交换的九韶青华诀,但萧卓脾气甚是自傲,只说到底让自家侄女学了存微绝学,硬是不接,头也不回地就要离去。
存真殿内,邵珩心如乱麻,看着萧毓撑着病体,一一与掌门真人、清静道长,甚至沈元希与那名唤“阿蓝”的侍女谢过数年照拂之恩,就随着萧卓离去。
那个纤细的身影,从踏入存真殿到离开存微山,都未曾有一眼正眼看向自己。
邵珩不知道当时自己的心情是怒是悲,还是就此一别后天各一方的伤感。
他先前只觉得自己还未准备好如何继续面对于她,所以避而不见。
然而,当眼睁睁地看着萧毓背影走出存真殿时,邵珩才惊觉那在风中离去的倩影,渐渐远离自己视线的场景,竟似在哪里见过一般。
那种宛若心被掏去一块的感受,令邵珩意识到:今次一别,也许再难相见了。
邵珩明白自己当时是想拦下萧毓的,可是当他想起微城雪地里的对话,那个神秘道人所言的一切,足下却有如生了根一般。
他不知道自己拦下她后,又还能说什么。
佳人亲手制成的剑鞘依然日夜相伴,双生异蛇仍各执一条,然而,昆仑山天高水远、神秘莫测,就算邵珩想去寻她,也未必能在茫茫雪山之中寻到对方。
上一次的分别,邵珩摩挲着玉鱼手串,心中充满的是对未来的期望。
这一次的分别,邵珩心中却如着摩崖云海中翻滚的云气一般,缥缈不定。
漫漫长生路,不知何日再见,许是永远不见。
连云山脉无边无际,却未必触碰得到昆仑之巅。
邵珩伸手抚摸着小金的头顶,眼神一点一点恢复了清明,一点一点杂思尽去。
还有太多的事等着他去做,还有更长的路等着他去一步一步,揭开萦绕在神州上空的迷雾。
邵珩突然洒然而笑,笑中烦恼尽去,浩瀚星辰剑意直冲天际,又有何人可挡?
仗剑乘风上九霄,锋芒自露难掩藏。
长风将乱红尘事,何人敢与共逍遥?
(第二卷 完)
第一章 云来阁上公子幽
无数璀璨闪耀的夜明珠点缀在四处,伴随着琥珀纹黄玉铺就的地面,将一切都照射得金碧辉煌。
大堂正中凸起一个高台,四周闪耀着阵法的光芒,从其中散发出的恐怖气息来看,任何想不经允许靠近高台或是心怀叵测之人都需要好好掂量一二。
高台四周,一排排的位次按环形散开,如荡漾开的水纹。
座位上稀稀落落地坐了一小半人,或高声笑语,各自相谈甚欢,或一脸冷漠地静静坐着,更多的人则是紧紧盯着高台上那美艳女子娇媚的笑颜和丰腴得令人垂涎的身材。
“这净火琉璃石极为罕见,来自于北面苦寒之地中唯一的一座远古火山之中,沉睡在地底历经上千年,内里蕴含庞大的火元,最适合用来锻造火属灵器……”那美艳女子笑眯眯地托着一个玉色盒子,内里静静躺着一块男子巴掌大小的红色晶石,于夜明珠的照射下,红色流光异彩连连,看起来十分精致美丽。
“呸!柳三妮,你这个丫头糊弄谁呢?”一个粗犷的声音高声响起,粗鄙的语气与周围满壁辉煌的场景极为格格不入,甚至引来角落里某些人的侧目之色。
那美艳女子面不改色,眼如春水般荡漾,眸子深处却闪过一丝微恼之色,只是她向来见惯了这种场景,所以无人可看出其真实心理。
“烈前辈说笑了,我柳三娘在这缙云城这么久了,何曾糊弄过人?”她含笑看着场下一个方向道。
高台西侧前排位置上霍然站起一人,一头乱蓬蓬的杂乱毛发,尽数是鲜艳的火红之色,面上也如喝醉了酒般酡红一片,一双精豆小眼中闪耀着愤怒的光芒:“老子买了你们云来阁的消息,称这次有万年净火琉璃拍卖,哪知道万年变千年不说,还是出自西北那鸟不拉屎的冰冷地方!再有多少火元之气也被那经年化不开的冰川给坏了根基,你云来阁向来不做便宜买卖,如今拿个次品出来,不是糊弄人是什么?!”
“就是啊!”那姓烈的汉子周围听到他说的话后,也窸窸窣窣地响起一片附和之声。
“列老怪说的对,柳丫头,你不说清楚,我们这些老骨头今儿个可不放你走啦!”说着话的人距离烈老怪不远,同样长须长发,但却是一片雪白,几乎看不清面部,语气中含着倚老卖老且某种猥琐的意味。
柳三娘嫣然一笑道:“烈前辈、胡前辈稍安勿躁,我云来阁做买卖向来童叟无欺,你们且听我把话说完再生气嘛。”
伸手不打笑脸人,烈老怪压下心中怒意悻悻然坐下。
他们这些散修无门无派,一应财侣法地三分靠自身、七分看天命,修行之艰难自然不是有门派弟子可想象。
正道十门、魔道五宗高高在上,这些人资质自然不足以进入其中,而其他小门小派虽比不上那十五家大派,但各自有所传承,于功法一途自是不愁。
不像列老怪他们这些人,资质不佳,功法不过是些大路货色,自然绞尽脑汁寻求外物助力。
云来阁于缙云城中是第一大商家,近期曾有数样天才地宝之物流出于其拍卖会上,消息传开后,顿时宾客云集于此。
无数散修慕名而来,怀揣重金,希望能与那些世家大族一争。
如烈老怪和那姓胡的老头便是如此,这些人修行了大半辈子,勉强凝胎,自然想法设法寻求天才地宝来尝试突破。
若侥幸成就金丹,天年延续不说,修行自然也不可同日而语。
不过,近期云来阁的几场拍卖会中所卖的东西皆不算差,但都没有传闻中的天才地宝,这才让烈老怪今日见到与消息不符的净火琉璃石时,分外地愤怒。
“柳三娘一向善于口舌,说她糊弄人倒也不是错。”除了场地中心的高台周围外,二层楼上亦有极为雅致的单间设置,其中靠东面位置最佳的一处雅间之中,有人低低嘲讽着。
“狡诈谈不上,不过在商言商,多些心眼和手段罢了。”雅间之中另一人单手捏着一只玉色酒杯,杯内琥珀色的酒水在烛火的照耀下泛着粼粼的光,呈现着极好地色泽。
修长的手指把玩着酒杯,语气中含着几分不羁的笑意:“不过,我看你们怕是都看走眼了。”
最先说话的人起了几分精神,坐直了身子朝楼下高台上看去:“哦?幽兄何出此言?”
那人生得一副好相貌,白皙的面容上薄唇微微一抿,并未回答对方的问题,只一笑了之,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笑意,往后轻轻一靠,就有一名貌美侍女贴在一侧,巧笑倩兮地奉上新鲜蔬果。
楼下,柳三娘以她那三寸不烂之舌道:“……大家有所不知,这琉璃石出自须臾火山,那须臾山虽在漠北苦寒之地,但临近那十大绝地的昆仑山,此石先于须臾火山中沉眠千年,同时经历地火、寒川、罡风之打熬,冰火两气虽互不相容,但偏偏因罡风之故将之融合在一处,且达到了奇异的平衡。这琉璃石内不仅有超出以往琉璃石所蕴含的火元之气,还蕴含庞大的寒气。先前是小女子称呼不当,该叫此石为冰火琉璃石才对呢!”
柳三娘一边说,一边娇笑,其人本就娇媚,如此一来更是流露出了万种风情,加上一大串的说辞,令烈老怪一时有些犯晕。
“先前小女也不敢如此确定,故而请了邹先生亲自验过,可证实小女所言不虚。”柳三娘见台下众人虽然均为开口,但神色中都带着不确信,又补了一句。
如此一来,烈老怪目光中带着热切看向高台一旁坐着的一名青衫中年人。
那“邹先生”见众人纷纷看向自己,当下道:“此物特殊,与一般净火琉璃石不同,但其内火元之气不比老夫此前所见的少,如有需求者可参与竞拍。”
“有邹先生的话,老烈我便认了!柳家妮子,这琉璃石拿来吧!”烈老怪心中大喜道。
“噗!烈老怪你老糊涂了吧?这是拍卖行,可不是街边杂货铺,任你吼一声就可以啊!”旁边有人当场哄笑了起来。
净火琉璃石虽然不是一般材料,但也不是天才地宝级别的,加上其属性单一,火元之气又极其暴烈,基本上只有如烈老怪这种专门修习火元的特殊功法之人或者炼器大师才会想要购买。
烈老怪老脸一红,柳三娘轻笑了一声道:“冰火琉璃石,起价五千元晶。”
话音刚落,烈老怪红脸迅速一黑,咕哝道:“黑心肝的小妮子,就知道没那么便宜。五千就五千,老子要定了!”
后面一句已然大着嗓门嚷嚷道。
哪知话音刚落,旁边就传来另一人的声音:“六千!”
烈老怪转身看去,顿时气得胡子飞起:“老狐狸!你凑什么热闹?”
那须发皆白的老头眨了眨眼道:“你拍得我就拍不得?云来阁向来是价高者得。”
烈老怪乃是附近的散修,另一人则是缙云城当地的不入流的世家旁支,自称“胡涂先生”,大多数认识他的人皆笑骂一句“老狐狸”。
强龙也不压地头蛇,加上那胡涂先生说的也没错,烈老怪压住怒意冷冷加价,他寻这上好的净火琉璃石许久,好不容易得到消息传言称有万年净火琉璃石出现,却是空欢喜一场。
本来,若真是万年左右的净火琉璃石,怕也轮不上他烈老怪,只是没想到竟出产自漠北,本失望之极的他听闻出自须臾山才勉强打起精神。
然而,须臾山乃是漠北之中唯一一座于风雪之中仍活动着的活火山,自然也有人觉得此物新鲜,想拍上一拍。
不多时,便不止那胡涂先生一人出价,零零总总即将加价到了一万元晶。
烈老怪心中肉痛不已,然而净火琉璃石产量极少,虽然因用途有限方才价格远低于同等材料,但也不是那么随意可出现的。
“一万六千元晶!”烈老怪这一声喊出后,周围其余加价之人纷纷静了静。
这些人虽然有些心有好奇,但毕竟不似烈老怪这般必须之物,一个冰火相融的净火琉璃石也失去了“纯净”二字,用处也未必如柳三娘所说的那般,故而遂也放弃了。
胡涂先生呵呵笑道:“想不到烈老怪当真有魄力。”
烈老怪心中一紧,眼神警惕了起来,扫了周围一圈后立即语气不善地对柳三娘说:“柳家妮子,还不敲定?”
柳三娘也不恼,举起拍卖锤正要敲下,就听见上头有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传来:“两万元晶,本公子要了。”
烈老怪霍然抬头,目光紧紧盯着东面,咬牙切齿般吐出几个字:“二万二!年轻人,老夫寻了此物许久,还请高抬贵手。”
东面雅间之内,那青年无视了同伴异样的目光,淡定地把玩着手中玉盏,晃动着杯中清澈的酒水道:“三万。”
雅间内的另一人目光中闪烁着什么,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开口。
烈老怪面如死灰,恶狠狠地盯着上方,怒极反笑道:“好好好!哪里来的毛头小子,竟如此不识抬举!”
柳三娘细长的眼中闪过一缕精芒,口中却娇斥道:“烈前辈慎言,来我云来阁的人皆为贵客,如前辈并无继续出价之心,就还请坐下。”
烈老怪面色乍青还红,天人交战一番,终究忌惮雅间之人。
能上云来阁雅间的非富即贵,不是背景深厚就是修为极高,任哪一个都不是他一介散修惹得起的。
拍卖会如常进行,那块红翡翠般的净火琉璃石也由婢女送到了雅间之中。
“幽公子可是有炼器之需?如此,在下不才,可引荐一二其中大师为公子效劳。”此人一身灰袍,看起来如普通人一般,但观其周围侍女的神态,便知此人不一般。
幽公子一手举着酒杯,一手把玩着那新到手的净火琉璃石,闭目感受着其中交替散发出的暖意和冷意,口中却道:“不必麻烦,我不过好奇买来把玩罢了。”
那人声音一梗,心道:传言幽公子一掷千金、极为豪奢,当真是名不虚传,三万元晶就买个对自己没什么用处的破石头,不过如此一来或许洒以钱财也可拉拢此人,只是不知其财力究竟有何支持。
幽公子睁开眼睛,手中红光一闪,净火琉璃石已消失不见。
而之后,他又数次以高价从旁人手中截下数个拍卖品,出手之阔绰十分引人注目,而交易金额更是让那灰袍人心中也不禁一跳。
那两名一左一右围着幽公子的侍女更是使劲浑身解数谄媚讨好,竭力侍奉。
“我又不是第一次在这拍东西了,做什么一脸惊讶的表情?”幽公子伸手拿起桌上折扇,打开摇了摇,一脸无奈道。
“幽公子说笑了,前几次您虽然也拍了东西,但加起来都不如您今日出手。看起来,公子今日心情极好,只是这云来阁可一向不行以物易物……”
“有云掌柜的在此,本公子又有何惧?”幽公子冷冷一笑。
那灰袍人面色一变,周围原本言笑晏晏的侍女顿时噤若寒蝉。
雅居之内寂静了一瞬后,那灰袍人笑了起来:“失礼了。你们退下。”
“是。”侍女们纷纷行礼,有序退出。
“想不到幽公子财大气粗,消息也甚为灵通。”
“不敢、不敢,哪及得上云来阁一支云箭便将幽某底细查透?若非幽某清清白白,此刻云掌柜奉上的就不是美人和佳酿,而是杀手和毒酒了吧?”幽公子语气平淡,但话中意思却令灰袍人额上微微滴汗。
“公子误会了,云来阁绝无对公子不利之心,只是近期……有些不妥当,我等自然有些……”云掌柜低低解释道。
此人装作与云来阁无关之人接近青年,也难怪对方心中不快。
不过,那青年自斟自饮了一杯,面上依旧一副玩世不恭的笑意:“无所谓,得云来阁大掌柜亲自作陪数日,在下也十分荣幸。今日也算尽兴,在下先走了,想来云掌柜于天水街的客栈也不用回了,每日里来来去去,也够辛苦的。告辞!”
“幽公子且留步!”云掌柜眼见这青年似要离开,心中一急道:“幽公子,我如此隐瞒身份实在是迫不得已,云来阁即将有一笔大买卖,但人手不足,缙云城内龙蛇混杂,我也是见公子年纪轻轻修为不俗,但未曾听说过方才无奈下出此下策。”
“哦?”幽公子本已往门外走去,闻言清秀的眉毛一动,闪过似笑非笑的神色。
云掌柜面露些许高深,意味深长地道:“今日仓促,后日小可于云来阁内设宴恭候公子。”
幽公子以扇击掌,清笑道:“看来幽某侥幸,终是入了云掌柜的眼了?”
“日已落山,公子可要小心一二,后日,务必到访。”云掌柜看了一眼外头天色,笑眯眯地道。
幽公子眸子一闪,“呵呵”一笑,没有丝毫遮掩地踏出云来阁,看着外头明晃晃的天色,面带冷笑,心中却沉静无比:“身份上无可指摘,所以需要最后实战试探么?”
幽公子“唰”地打开折扇,姿势潇洒无比,大步朝缙云城外走去,似乎丝毫未曾察觉身后尾随着的几人。
ps:实在是不好意思,第三卷涉及剧情较为复杂,尤其牵扯到后续许多筹谋,加上过年前后岗位调动,一下子没有喘息的空间,难以静下心铺垫剧情。这第一章考虑了很久、改了很久才重新放出,大家新年吉祥、快乐!
第二章 缙云城外血三尺
云来阁中,那身穿灰袍的云掌柜在幽公子离开后,悄然无声地从雅间之中走出,来到了一楼大厅角落之中。
高台之上,柳三娘媚眼如丝、吐气如兰的一一介绍着各项拍卖品,诱哄着席上之人出价,待看见角落里的灰袍人时,心中一惊,十分娴熟且不露痕迹地将拍卖工作交于另一名女子,头也不回地退出大厅。
云来阁占地极广,前头靠街一侧乃是商铺及拍卖场,内里另有大片空地,建起亭台楼阁,乃是云来阁之重地,是为“内阁”。
一应贵重之物,皆藏于内阁之中。
而真正的掌事者也在之后的内阁,而并非前头那些身穿绿袍的“掌事”。
柳三娘打开机关,眼前一片青葱流水,内阁之中竟极为雅致。
她一路行去,所遇守卫竟皆对其敬畏有佳,没有丝毫怠慢,甚至连眼神也不敢往那火热的身材上投去半分。
柳三娘面上再无媚色,走到一处地势较高的亭子上,而亭内已然站着一人,正是先前的云掌柜。
柳三娘冷冷地扫了周围一圈,待周围所有暗桩守卫皆退开十丈之外后,方才道:“怎么今日下来了?那人走了?”
比之柳三娘语气中微带的焦急之色,云掌柜却淡定得多,他先是不慌不忙地施了一个隔音屏障,才开口道:“本以为是个好应付的毛头小子,没想到不过两天就被看穿了身份。”
“我从未在缙云城附近听说过这么一号人,观其样貌年岁不大,但已有凝胎修为,大邹先生也查不到他的来历,只知楚国内突然出现了这么一号年轻多金的散修。该不会是玉虚山派出来的探子吧?”柳三娘眉头紧蹙道。
“三娘言之有理,但我却觉得不像。你我修真之人,又如何凭样貌断定年龄?我这两天虽未打探太多,但曾接机探过其骨龄,此人年纪远超其外表,怕是功法驻颜有术罢了。”云掌柜淡淡道:“至于是不是玉虚山派出来的探子?明日……不……今日就应见得分晓了。”
柳三娘闻言便知这男人已有安排,若察觉对方不对劲,那么明日就再也见不到那个人了。
她冷峻的面上不禁一松,然而下一瞬却又发起愁来:“若此人当真心怀叵测,我们这几天却又去哪里再找一个凝胎期并且毫无背景的高手来?上头催得紧,近来又调用了云来阁许多人,要不是前几年那事……这天大一场买卖就在眼皮子底下,叫我放手,这可比从我心头上剜肉还痛呢!”
柳三娘说到一半意识到不对,生生咽下话语,云掌柜本来黑了一半的脸才“哈哈”一笑:“缙云城只知三娘娇媚,却不知三娘心中只有元晶,倒让外头多少人心碎呢。”
“去你的!”柳三娘横了云掌柜一眼又说:“话说回来,阁里如今人手不足,邹先生不便外出,你又让谁去试探那小子?”
云掌柜哂笑道:“还用我派遣么?今日他一掷千金,早就勾了不少馋虫。缙云城内好手也算不少,别的不说,他抢了烈老怪的东西,那烈老怪就够对方喝上一壶了。”
“说的也是,我看胡涂那个老狐狸眼神闪烁,怕也是动了心。”
“本来我是打算让烈老怪顶替老陶的位置的,不过烈老怪此人虽是散修,但亲朋不少,且此人心机深沉,没有表面上那么粗枝大叶,万一走漏了风声……”云掌柜似也颇为苦恼,“罢了,且等着甲万的消息吧。”
说完,两人便从亭子里下来,各自行事。
……
另一边,幽公子摇着折扇,十分迅速地出了缙云城。
身后缀着的那些人心中纷纷大喜,均想:果然是个愣头青。
不过,其中也有人心中忐忑:此人一不乔装,二来又没有丝毫甩开他们的意思,不是真的无江湖经验,就是有真本事。
幽公子不管身后之人作何感想,他只越走越远,越走越偏僻,一副大开空门,给各路心怀叵测之人行方便之举的样子。
有人见动了心思的人不少,有人为人谨慎,倒是退却了几人。
然而,待到幽公子立足于一片荒凉空地不动时,终于有莽汉子耐不住跳了出去。
“小子!站……”那大汉“站住”二字还未说完,幽公子已然停步转身,顿时噎了一噎才道:“算你识相!交出你的储物袋来,我王雄兄弟三人还能饶你一命!”
这大汉身似黑熊,他身旁两人一人瘦小如猴,一人强壮如牛,皆是养气后期修为。
此修为放眼神州自然不算什么,但在这缙云城内,王雄三人联手之下倒有许多筑元期退避三舍。
其余人见王雄出手,有人心中暗暗惋惜,亦有人打着坐山观虎斗。
“蠢货!”烈老怪藏在暗处骂道:“连对方修为都没搞清楚就敢跳出去,还不如被老子一手捏死算了。”
白衣公子气息收敛,旁人只看他面目年轻,加上锦帛动人心,迷了他们的眼睛,均以为对方不过是某个大族里见识极少、修为不高的公子哥儿罢了。
王雄便是如此做想。
以他兄弟三人在缙云城地头蛇的威名,他们出手拦截,旁人多少要看他颜面三分,而凭借他兄弟三人的合击之威,往日甚至击败过一名凝胎期修士,眼前的小子又如何在话下。
然而王雄他自己大约是忘记了,当年那死在他们手下的凝胎期修士,早就受了重伤一事。
幽公子薄唇一翘,勾起好看的弧度,带着刻薄的冷意道:“王雄、王候、王明?”
王雄面上一愣,心中一抹警兆涌起,然而自己二弟王候却道:“你小子挺上道的,知道爷爷们的大名还不乖乖交出东西,留你一个全尸!”
而王明也狰狞地笑着。
王雄见对方不言语,立即打算先发制人。
“管你如何,先将你打成肉饼再说!”他心中如此作想着,嘴上厉喝一声:“动手!”
王雄手持一柄巨型铁锤,此锤重量可怖,王雄单手可举,足见此人肉身力量之强横,这也是他三人可横行缙云城的依仗。
三人成犄角之势拦住幽公子四周,合成扑上,王侯洒出两张中级爆裂符,朝幽公子面部而去,势要逼迫对方先行回挡。
中级爆裂符威力不小,幽公子身处中心无处闪躲,势必想办法抵挡。
一旦抵挡,王雄的铁锤和王明的大刀就已落在他身上,将之砸成一滩烂泥。
烈老怪眼见幽公子丝毫没有动手之意,任由对方将自己包围,暗暗摇头,也不知是惋惜幽公子还是嘲笑王雄三人。
幽公子任由劲风扑面,待爆裂之符近到身前,以铺开的扇面轻轻一挡,爆炸散开的所有烟火尽数被轻巧折扇拦在外面。
王雄心道不好,这才意识到对方修为不低,心生去意。
然而,还未等他身体有所动作,就见那白衣公子将扇子至面前一挥,周围响起一片尖锐的风啸之声,脖子一痛,身体变失去了知觉。
周围人眼见白衣公子随手一招便割开了王雄三人的喉咙,终于知道害怕,纷纷而逃。
烈老怪也有些发寒,但对方出手太快,并未显露多少能耐,只是那杀人手段太过干净利索,足以吓跑旁人了。
然而,想到那寻了大半年的净火琉璃石以及此人在云来阁显露的大手笔,加上自己已是凝胎后期,对方不过初期,烈老怪心中到底蠢蠢欲动。
“还有朋友想要幽某留步么?”站在空地上的幽公子白衣不染纤尘,含笑摇扇,身旁三具尸首尚淌着热血,这情景十分的诡异。
烈老怪心中一定,知道对方看破自己行踪,当即也不再掩藏身影,大大方方地出现。
哪知道与此同时,东南角也显出一人,须发皆白,正是此前与自己抬价之一的老狐狸——胡涂。
两个老头对视一眼,眼中算计分明,却又在瞬间统一战线,一言不发便合身而上,朝幽公子攻去。
烈老怪掌心祭出一尊火红塔形法器,从中飞出数十枚小儿头颅般大小的火球,如漫天流星一般扫过,从四面八方袭向幽公子。
热浪袭来,幽公子面不改色,只单手打开折扇挥出,小小折扇瞬间变大数倍,化作一面巨型屏障挡在身前。
七八颗火球砸在扇面之上,雪白扇面顿时微微颤抖,并焦黑了几处地方,烈老怪见状大喜,手中法诀一掐,剩余几颗火球突然火焰大涨,化作狮头,或吞吐火焰,或张口咬下。
幽公子眉宇微皱,对方法器威力本就不小,如此变幻之后更不是一杆折扇可挡,他足下轻点,右手飞快招回扇子,整个人腾空而起、驾云于半空之上。
哪知道那胡涂老儿一手一杆桃木法剑,一手一个怪模怪样的铜锣圆盘,齐齐朝自己打来。
幽公子挡开胡涂老儿的攻击,那边烈老怪新招已到。
就见周围树木瞬间仿佛被抽干了水分,本就枯黄萧条的场景瞬间有如冬日一夜降临,无数枯叶禁不住元气动荡而纷纷落下。
那本在烈老怪手中的火塔瞬间化作一座楼阁般大小,散发着极高的温度射出无数火线而来。
幽公子目光一冷,双手掐诀,白色扇子飞速在空中转动一圈,竟返回至他手中。
密密麻麻的火线蜿蜒而来,头顶、脚下,一瞬间如蜘蛛网般拦住他离去的方向,而火塔之内又飞出几十颗比先前更巨大的火球,砸向幽公子。
另有一柄桃木剑环伺周围。
幽公子一手拿扇,一手并指,眼中锋芒一闪而逝,折扇飞速挥动着,令人只能看见一片幻影,看不清究竟。
白光一闪,一抹黑芒在幽公子指尖一闪,漫天活跃着的火线一瞬间停滞,旋即碎裂开来。
这时,烈老怪才看清楚,只刚才一下,对方竟瞬间以扇风布下了另一片极为细密的丝网,风丝极细,却将周围一切事物尽数粉碎。
枯叶尚未落地,便在幽公子发出的风丝之网内碎成粉末,而那些巨大的火球更是直接爆开,消失在空中。
幽公子手指一动,便要攻击那火塔,哪知烈老怪面色惊恐地大叫一声:“陨煞!你是陨煞!”
说完,烈老怪“嗷”地一声收回法器,拔腿就跑,似仓皇之犬,又似遇到了什么极为恐怖之事般。
然而尚未跑出几步,背后一声“哐嘡”巨响,后心之处被狠狠撞击了一下,烈老怪下意识低头一看,一个桃木剑尖穿透自己的心口而出。
“胡涂……你……”不可置信的烈老怪心口一痛,心脏瞬间被搅碎,再无任何声息。
须发皆白的胡涂收起面上杀意,看向幽公子,忽然展颜一笑,抱拳行礼道:“参见少统领。”
第三章 时光流转谋云来
幽公子手指一动,漫天烟火伴随着一闪而过的晶芒缓缓消散,收回折扇后,他看着眼前这个佝偻着身的“胡涂”老头,微微一笑道:“此地不便。”
“胡涂”立即道:“是。请少统领随我来。”声音虽然依旧有些嘶哑,却少了先前猥琐的强调,隐隐透露出几分年轻。
“只是这些人……”
幽公子扫了眼地上尸首,眼中闪过冷意:“烈老怪的伤口处理一下,别让人看出是你这个胡涂老儿所为,其余的……过会自有人处理其他。”
“胡涂”闻言立即明白了,笑道:“少统领放心,属下本就用的不是这胡涂老儿本来的法器。”
幽公子点了点头,两人再不迟疑,迅速离开了原地。
在他们离开之后大约一盏茶时间,自缙云城方向而来三名黑衣人,循着踪迹一路到此,看见地上王雄三兄弟尸体上干净利落的伤口,及周围烟烧火燎过的争斗痕迹,都昭示着此地方才短暂但凶险的斗法。
三名黑衣人细细查看了一番,又发现了烈老怪的尸体,目光中均微含惊讶。
“老大,你看……”
其中一人道:“别多说,迅速收拾干净,回去再说。”
“是!”
三名黑衣人极为熟稔地将尸首处理干净,地面恢复干净无一丝血迹。
当除了周围干枯倾斜或断裂的树枝外,竟再看不出一丝斗法痕迹后,这三人迅速沿着来时的路再次消失。
“胡涂”在此多年,对缙云城附近地形自然远比幽公子熟悉得多,在他的带路下,两人在一处极为隐秘的洞穴。
胡涂一改之前模样,动作极为利索地布下三道阵法,挡住洞口,方恭恭敬敬单膝跪下:“属下玄英,拜见少统领。”
“玄英,虽然此前通过暗线与你联系,但你应从未见过我,为何认定幽公子就是我?”白衣公子将折扇一下一下打着掌心,慢悠悠道。
“属下虽然从未见过少统领这般打扮,但地卯曾提前告知属下,少统领会以‘幽公子’身份前来缙云城,是以玄英知晓。”
白衣公子轻笑一声:“原来是地卯那个小子漏得口风。”一边说,一边伸手将做“胡涂老儿”打扮的玄英扶了起来,另一只手握着折扇以扇尖朝自己檀中附近一点,就见白衣公子整个人身形拔高了几分,面部一阵模糊,露出了另一张与先前截然不同的面容来。
此前“幽公子”的样貌已算俊俏,但此刻显露本来面目的青年更胜三分,先前那些风流中带着邪魅的气质一扫而空,眉清目秀、清隽异常,尤其一双凤目炯炯有神,如夜空明亮的星辰。
青年依旧白衣,却少了先前玩世不恭、游戏人间的纨绔之味,多了一种如苍松劲竹般的挺拔,随意一站便如一柄利剑,却偏偏另有一种儒雅意味,温润如水。
玄英目中闪过一丝赞赏,态度愈发恭敬了几分。
“你不必如此,你我均为宗门做事,少统领的称呼不过是师祖和师尊抬爱,你称我邵珩即可。”先前那一掷千金的幽公子,却正是邵珩。
“属下不敢。”玄英说完就见邵珩神色,显然是心志极为坚定之人,但他对老峰主及前统领极为尊敬,眼前之人虽然年轻,但从其他同僚的话里及这些年来所听到的消息,都令玄英对此人不敢怠慢。
想了想,玄英笑着试探道:“少统领既然化名‘幽公子’,不如就让玄英唤一声公子吧,也免得明面上或私底下出了纰漏。”
邵珩并无不可,点了点头。
玄英与邵珩谈了几句,又道:“……那烈老怪眼睛倒是毒辣,公子已然改换了手法,但却仍被他看出是‘陨煞’痕迹,莫非此前公子曾与之交过手么?”
邵珩摇了摇头:“没有,不过一年前我于滇西接下的某个单子中,曾与他有一面之缘,大概当时此人曾潜伏在侧,我未曾察觉吧。”
玄英眼角瞥了一眼邵珩清隽的相貌及温和的神态,与传闻中杀人不眨眼的“陨煞”大相庭径,没有丝毫相似之处,心中敬畏的同时更想到:“都说少统领年纪轻轻,不仅在宗门年轻一辈内首屈一指,就是这易容之术也是出神入化,果然如此。”
年纪极轻,这些年来接下统领之位后,亲身涉险,更是化名乔装投入黑暗之中,以杀手身份手染无数恶贼鲜血,然而玄英看去,除了那双星眸中偶尔流露的精芒外,周身上下竟无丝毫煞气,不仅说明邵珩心志极坚,其道家涵养功夫也是一等一。
不过,想到方才情景,玄英略有隐忧:“公子‘陨煞’之名,神州之中已小有名气,怕是早就有人想打公子的主意,曾探查过一二。方才公子虽然变了手法,但底子里到底用了‘陨煞’的手段,烈老怪能察觉到,旁人也未必就联想不到……”
“无妨。”邵珩没有丝毫介意:“幽公子的身份本就只是替‘陨煞’找个遮掩罢了,目的是乱人耳目。云来阁本就未查明幽公子的身份来历,警惕之心过重,对之后行事不利。但若他们发觉‘幽公子’实际上是‘陨煞’这个独来独往做些杀人取钱交易的杀手,一方面对方自以为掌握我的身份,降低防范,另一方面……缙云城内高手不少,就算云来阁自身人手不足,又为何非要找我这种外人?”
玄英脸色一变,低声道:“他们是想目的达成之后,杀人灭口?”
“看来,我原本打算借此机会接近云来阁的目的要打几分折扣了。”邵珩若有所思道。
“玄英失策,令公子涉险。既然借云来阁的渠道查探那背后之人的目的无法达成,公子还是尽早离去为妙,不必亲身涉险。”玄英心中后悔。
他化名“胡涂”埋伏缙云城多年,早发觉云来阁不对劲,但云来阁上下如铁桶一般,极少动用外人,看似门户大开迎八方宾客,但实际上旁人只如雾里看花,探不清其深浅。
这次云来阁暗地里有所动作,玄英竭尽全力、使尽手段获知云来阁内竟不知为何人手不足,需寻帮手去办一件大事。
玄英一得知此事,立即传讯门内联络之人,想借机打入云来阁内。
没想到,身为天枢统领的邵珩竟亲自前来,更没想到云来阁行事如此狠绝。
邵珩虽然年纪轻轻继任天枢统领,以他目前修为已是了得,但玄英心中到底担忧,所以立即劝阻了起来。
“我已动了手,方才故意露了‘陨煞’的痕迹,且不说陨煞这个身份我还大有用处,若退却则对日后行事不利,另一方面,云来阁此次行动极为难得,我亲自前来,就是想探出更多消息。玄英,此事我已决定,不必多说。”邵珩面色温和,语气却坚定:“你先想办法回到缙云城,后日我会赴云来阁之约,你且耐心等待我消息即可。”玄英见他神色,也只能同意。
“等等,这些都是方才拍卖会上拍下的事物,都是些材料,你且拿去处理,或售于黑市,或传回宗门,皆由你看着办。”邵珩取出一个储物袋交给玄英。
玄英接过下意识一看,均是邵珩这段时间伪装幽公子所得之物,只是未见今日引来烈老怪的那颗净火琉璃石。
玄英也不以为意,收好东西后,行了一礼,便装作一副受惊后仓皇逃走的模样回了缙云城。
洞内只余邵珩一人后,他下意识摸了下自己的面部,旋即回神,眼神深沉,似陷入思考。
距离自存微山那次真传之选后,已经过去四年半的时间了。
邵珩先是和沈元希一起明贬实褒的“受罚”于摩崖云海整整一年,出关之后便被师祖太皓真人带至归元峰掌门真人处,得知了玉泉峰暗地里不为人所知的秘密。
存微山人丁不算多,是神州众所皆知的事实。
然而,暗地里却隐藏着一批精英弟子,给予称呼“天枢”,以“天地玄黄”区分,人人以代号称呼彼此,如玄英便是玄字队之人。
这些人每人皆擅长奇技淫巧,或善于隐匿,或善于跟踪,或善于经营,或善于刺杀,多数在神州各地,隐姓埋名为存微山做事。
天枢之统领,历任由玉泉峰一脉弟子担任,是以,归元峰、玉泉峰乃是存微山一明、一暗两个最为重要的传承。
太皓真人担任玉泉峰首座,虽统领天枢,但其身份、修为都不甚方便。
邵珩的师尊清言此前担任过统领一职,然受伤之后也只能暂退,无法外出,如今更是闭关。
泉漓湖一事发生后,掌门真人有感于神州即将面临大事,需早做准备,便起意邵珩接过天枢统领之职,由沈元希在门内接应配合。
一方面,天枢下众人虽有太皓真人及清言勉力领导,但许多事情一来一回请示常常错过时机,近年来好几样事物停滞不前。邵珩接任后,虽然其修为不高,但易于隐藏,方便便宜行事。
另一方面,邵珩于摩崖云海之内借灵风洗礼突破桎梏,修成九九八十一口真气自发筑元,甚至一举达到筑元后期,凭借远超旁人的真气数量,他在外行走自保能力已无需担忧。
离开存微山,也正好让邵珩再次历练一番,一边处理天枢事物,一边稳定心境,为之后凝胎做打算。
而邵珩则更是有借天枢力量,探查千幻所说的组织之事及泉漓湖底那个黑衣人的事情。
千幻死前留下的东西当中,邵珩以星罗令——即天幻幽珠学习如何变幻容貌,又修习了那《幽幻经》中的幽妙陨光六指。
当年宫如覃凭借天幻幽珠创下“千幻”之名,邵珩以此物变幻身份极为便利,且根本不惧旁人察觉,那云掌柜想探查幽公子骨龄,也完全被天幻幽珠瞒下。
而幽妙陨光六指则给了邵珩对敌手段,此道法确实如它所言,威力十足,邵珩仅成功修习了第一层后,便不知不觉间创出个“陨煞”的名头。
如此,他干脆多数时间皆以“陨煞”杀手之名在外行走,接了不少单子,死于他指下的皆是恶贯满盈的修士。
此前那王雄三兄弟,邵珩也早有耳闻,此三人于缙云城内横行霸道,甚至逼死许多普通人,这才下手毫不容情。
第四章 流年悄然变 乔装返缙云
许是第一次离开存微山所经历的事情太过沉重,加上突然被赋予掌控天枢的力量,邵珩心有底气的同时,却也更为谨慎慎重。
天枢部众皆是由历代统领精挑细选后由专人悉心培养,然而就算加上这批人数后的存微山,也不如玉虚山等宗门人口众多。
尤其是太皓真人称,当年清言出事时,天枢部众之中亦同时损失了不少好手,这些年来不得不重新培养人才,休养生息。
加上天枢行事多冒风险,天枢统领一职每下一个决定都关系到属下生死,邵珩原本急于查明父母之死的罪魁祸首,但如此一来也不得不慎之又慎。
这些年来,邵珩性情愈发内敛,比之早些年不说脱胎换骨,但也极少再看见那清俊如少年郎般灿烂的笑容。
邵珩变换了无数身份,扮演了各式各样的角色,经历不同人生百态,往日里研读道经时不明之事也渐渐豁然开朗,道心也愈发沉稳,于半年前机缘巧合之下也成功凝胎。
如此修行成果及修行速度在存微山内已与沈元希比肩而论,只是无论是邵珩以圆满真气筑元之事还是后来成功凝胎之事,都被太皓真人及掌门太微真人联手瞒下,在宗门之内名声不显,仅沈元希得知真相罢了。
时光流转如一柄锋利的雕刻小刀,一点一点将青葱公子打磨成了如今的邵珩,表面上看去依旧温和,抬手间却可轻描淡写取人性命于转瞬。
时间久了,邵珩都快忘记了自己原本的模样,此时独自在此,不知为何竟生出几分感慨来。
诸般思绪在邵珩脑中晃过,邵珩只觉心神似有松动,连忙默念静心口诀,缓缓以存微心法运转体内真气。
丹田之中,九片云团相依相偎,远看如一整体,近看却能察觉到九团真气各自之间依旧保留着极小的罅隙,并未成为一体。
待心法在体内行了九个周天之后,丹田内真气愈发饱满,真气与真气之间的罅隙似小了许多,而邵珩自己只觉方才灵台的躁动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清明,近来所有发生的事情如书册一般,一页页翻过,而到最后隐约有一缕红光闪过。
与此同时,邵珩泥丸宫内有一声清亮卓越的剑鸣声响起,仿佛有剑气从中散开,将一切杂念一扫而空。
邵珩睁开眼睛,目光沉静一片。
陨煞的身份虽然便于他打探消息,但到底需要邵珩亲自接下暗杀交易,动手杀人。
纵然邵珩事先查明,所杀之人皆有取死之道,但手下收的人命多了,杀气过重,多少不利于他修行。
幸好太皓真人有先见之明,命邵珩筑元之后,利用此前获得的奖励,去存微山藏书楼中修习《清微参同契》。
此道法极为晦涩难懂,却十分博大精深,每一句口诀初读之下皆不得其意,但细细品味之下却往往大有收获。
以《清微参同契》作为修行根本,对邵珩而言如获至宝。
此诀不仅解决了邵珩筑元后功法的问题,更因《清微参同契》虽然晦涩难学,但归根结底道法讲究返璞归真,邵珩就算练习其他功法也并不相冲突。
邵珩日夜修习,虽很多不解其意,但也不至于因杀戮过多而滋生心魔,道心反倒愈发稳固。
故而,邵珩每当心神不属时,便习惯性的默念道诀,运转功法,稳定情绪。
不仅消除了“陨煞”身份带来的煞气,人也愈发内敛,喜怒极少形于色。所以,虽然他年纪轻轻接任天枢统领一职,但天枢部众对其均未有轻视之心。
邵珩行功完毕后,见时间差不多,天色已灰沉沉如烟雾一般,便以天幻幽珠改变了形貌,却是一个面貌不惊人的中年汉子,并不是先前那风流倜傥幽公子的形象。
邵珩伸出右手,只见原本空无一物的食指上银芒一闪,浮现出一枚纳虚戒来。
他之前于宗门内获得的纳虚戒太过明显,不易于隐藏,因此太皓真人另给了他这枚储物戒子,以精血认主之后平日里隐藏形体,不会被人发现,虽然容量比之前那枚小上一些,但胜在便利。
邵珩从纳虚戒中取出一套半旧不新的蓝色衣物,迅速换下身上那招摇不已的白色衣衫,转眼间翩翩公子变成了粗糙汉子,再往脸上涂了层东西使得脸色微微发黄后,凝出水镜一照:就算邵珩亲身父母在此,也认不出他来。
幽公子的一应衣物皆被邵珩收起,只是看见其中一枚精致的翠色香囊时,邵珩手上动作停了一瞬,才将之放好。
邵珩如今易容的模样甚为普通,走在街上怕是连普通人家的小女儿都不会看上一眼,然而此时此刻,那张微微蜡黄的普通面容上露出了一丝惘然,平白给这个形象增添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
手掌一翻,邵珩手中多了一枚火红之物,晶莹剔透有若琉璃,正是他今日在云来阁拍下的净火琉璃石。
邵珩自己怕也解释不清楚,虽然当时扮做幽公子需要塑造其人多金豪奢的形象,虽然需要引动见财起意的人之后尾随,但并不是非这净火琉璃石不可,并不是非烈老怪不可。
当云来阁的柳三娘称此石出自苦寒之地的须臾山,经附近昆仑绝地中吹来罡风打磨而成时,邵珩已不自觉脱口喊出了价格。
他再怎么掩饰,邵珩自己也无法否认,那一瞬间,在听到昆仑二字的时候,脑海中不自觉闪过那个风雪中远去的身影。
四年了,又是四年。
邵珩先是禁足于摩崖云海,后出山接任天枢统领,于神州各地行走,东临沧海,西到连云山脉深处,甚至以陨煞身份追杀一魔道弟子深入南面云梦大泽之中,游历各地,却在巧合之中从未北上。
这一次的离别与上一次自不可同日而语,当时从邑都出来的邵珩承受着丧亲之痛,对修行一知半解,更不识儿女情长。
而这一次,那日天游峰下,情花于心间绽放,萧毓便扎在邵珩心上,在日后的生死与共中根深蒂固。
纵然邵珩于风雪中挥剑斩去心上已然参天的满腔情怀,但那情根仍在,并没有随着萧毓的远走昆仑而消失,只越埋越深,表面无一丝痕迹,内里一触却酸酸麻麻的疼。
这些年来,邵珩刻意回避此事,加上忙于天枢事物,似乎极少想起四年前的过往,但与萧毓有关的事物,他依旧随身带着。
萧卓行动太过迅速,萧毓若再在存微山停留几日,或许两人之间言语说开,无论结果如何,邵珩或许都不会如现在这样,进一步惘然,退一步不甘,上不上下不下地看似忘记,却时不时回忆冲出刺他一下。邵珩不去昆仑,萧毓也再没有丝毫音讯,仿佛从未有过她一般,沉寂无比。
手中净火琉璃石闪耀着好看的光芒,发出或温暖或沁凉的舒服气息,也不知那昆仑罡风何等之烈,将天底下最不能相容之元气凝结为一体,才有这美丽的晶石。
邵珩眸色一闪,微微吸了口气,自嘲一笑:他固然心里那道坎过不去,但萧毓临去时的表现也令他有些意冷。
一想到此,邵珩那些惘然思绪一收,轻轻拍了拍脸,盘算着先前从天枢部众那里获取的关于云来阁的消息。
云来阁经过玄英多年潜伏探查,已有不少证据表明云来阁与千幻此前的组织有所关联。
自数年前泉漓湖事变,正魔双方均吃了亏,回去后才发觉其中蹊跷,纷纷引起了注意。然而无论大家如何追查,那些神秘人如人间蒸发一般,龟缩起来,毫无动静。
邵珩认为当年之事令对方生出警惕,加上行动并未完全成功,暂时隐匿了起来,但不久便会如死灰复燃一般再次出现,甚至可能图谋更大。
所以,邵珩一直命令天枢之中数名精英弟子仔细小心追查,不放过丝毫机会。
如今云来阁有异,又千载难逢地需外人协助去做某件事,无论内里风险如何,邵珩都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邵珩看着水镜中的自己,眉毛一动,换上与如今面容相符合的一副神情,又以天幻幽珠收敛修为至养气期,不慌不忙地返回了缙云城内。
幽公子原本在缙云城内大手笔购下一处房产,但邵珩既然变了容貌,自然也不会回去,而是以散修身份,找了间临近云来阁的客栈暂时住下,打算后日再悄然改容换貌赴约。
邵珩如此举动,却令云来阁内的云掌柜及柳三娘微微心惊。
派出去的人传回的消息分明称幽公子斩杀王雄等人及烈老怪,然而城内探子却没有发现幽公子回来的踪迹,甚至原先住处也空无一人。
柳三娘看似娇弱,实际上脾气甚为急躁,眼看两夜一日飞速过去,颇有几分沉不住气了。
“云长使,你的人当真没发现幽公子回缙云城的踪迹?”
云掌柜心中其实也有几分忐忑,但见柳三娘急切追问,顿时有些不快:“甲万亲自盯着,你又有何担心?”
柳三娘眉毛一竖:“那日王雄、烈老怪等人身死,你说知道了那幽公子的来历,叫我放心。可是哪知失去了对方踪迹,今日便是你与他约定之日,但缙云城内又哪有幽公子身影?”
“三娘莫慌。”云掌柜也有些担忧,他从属下那里描述的情景怀疑幽公子实际上是地下世界中有名的陨煞后,心中自以为掌握对方底细,倒忽视了一二。
没想到幽公子一去不返,倒令他有种朝棉花里打了一拳的感受。
虽然不是非幽公子不可,但如今摆在云掌柜面前的其他替代人选,都稍稍不尽如人意。
所以他虽然嘴上劝着柳三娘,自己心底也有些懊恼。
不过,这时,云掌柜耳朵一动,门外已有仆从前来通报,称有一白衣公子于云来阁外到访,点名要见自己,顿时又惊又喜,与柳三娘警惕地对视了一眼,便起身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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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心思各异 与谋虎皮
云来阁前,云掌柜满脸堆笑,与风姿绰约的柳三娘一起亲自将幽公子送到云来阁门口。
“幽公子,那我们就说定了。”云掌柜笑道。
而柳三娘也婀娜上前,语气娇媚:“奴家恭候公子。”
邵珩打扮的幽公子面色淡淡,眼神似笑非笑,嘴角微微牵起,话语却并不十分客气:“云掌柜、柳三娘,话已至此,幽某已经答应了,你们又何必再做这般姿态?”
言语之中似有不满,不过云掌柜依旧满脸笑容,似乎成竹在胸,并不介意。
邵珩将折扇在右手打了个转,眼神扫过柳三娘与云掌柜,冷笑一声便离开了,回到“幽公子”当时购置的屋舍之内。
直到关上房门,并开启了院落禁制之后,邵珩面上那微微含怒的笑意方才一收,面色沉静,既无怒意,也无欣喜。
邵珩盘膝往榻上一坐,若有所思地回忆今日情形。
幽公子方才动怒,然而邵珩心中却并无怒意,一切只是顺势而为罢了。
今日之事,对邵珩而言,虽然并未完全达到目的,但他最初与玄英一样的目的总算达成。
邵珩之前易容在云来阁附近的客栈中呆了两日,就近观察云来阁情形。
虽然云来阁依旧人来人往、一片热闹,但他也多少察觉出几分不和谐之处。
拍卖会三日举办一次,其余时间皆如一般商铺无二。
早在之前,邵珩就密切注意云来阁的动静,结合玄英之前透露的情况,这云来阁在缙云城内占据大半生意,每次拍卖会之前均有云来阁自己商队前来供货,之后商队再带云来阁内商品离开。
看似没有什么异常,但邵珩却觉不对:那商队供货远比不上云来阁卖出之物。
云来阁生意极大,缙云城乃是楚国交通枢纽之一,楚国对修真之事上下皆知,是以散修多聚于该国,而缙云城来来往往中的修士数量也极为可观。
云来阁每三日一次的拍卖会上,几乎没有多少流拍之物,邵珩预计每次平均会拍出两百多件东西,内容包含法宝、丹药、灵材或妖兽内丹、毛皮等等,不一而足。
而除此之外,云来阁每日经营的商铺之中流出的材料数量则更多,每日里几乎是日进上万玄晶,卖出的丹药、法宝、材料等等,更是数不胜数。
那商队每次供货看似有三、四车货物,但邵珩前次曾在商队入城之前歇脚时伪装成茶肆小厮近距离接机查看过,内里之物多为妖兽毛皮、尖牙等材料,而之后邵珩以幽公子的身份在云来阁却买到了许多灵花、药草。
此为蹊跷之一。
另一方面,云来阁售出商品极多,商队不过寥寥数人、两三辆车驾,就算神州之中有储物袋、纳虚戒等事物可藏乾坤,但一来空间极大的储物之物极为稀少,价格更是难以预计,且屈指可数,多数掌握在各大门派手中。
倘若云来阁有这么一件可容纳成千上万件的储物至宝,怕是邵珩再如何自大也不敢独身打探。
加上那商队中修为最高之人也不过筑元期,如何有足够的法力驱动那般至宝?
所以邵珩认为,那来往商队不过是掩人耳目所用,云来阁真正的渠道则不为人所知。邵珩自第一次来缙云城起就在观察云来阁进出之人,甚至在云来阁周围踩点数次,均为发现明显途径,不由想起那次在云溪村被千幻掳走之后到了双仙镇的情形。
那据点明面上在双仙镇不过一小小药铺,但内藏机关,密道重重,在地下占地极广,又有直通镇外的门户。
邵珩回山之后,存微山得知这些事,清文、清阳道长早就派了好手前去刺探,但得到的消息却是双仙镇在泉漓湖那次事件中发生了地动,整片镇子几乎毁于一旦,甚至死了不少人。
而地面坍塌,那药铺之下的据点也因地动而掩埋,清阳道长派去的人一点一点清理,却并未发现什么有用的讯息。
邵珩一想到此便心中暗恨,定然是那黑大人和祝长使知道双仙镇布局已被人得知,撤退的同时借泉漓湖当时地动引发坍塌,还害了双仙镇的无辜百姓。
不过,虽然黑大人及祝长使将那地方摧毁,但到底是匆忙撤离,重要事物及人手一个未留,但存微山依旧找到了一些蛛丝马迹。
这些信息传回宗门后,掌门太微真人便告知了师弟太皓,由天枢出面接手追查。而当邵珩自摩崖云海内出来后,天枢内已渐渐抓住了这个潜藏极深的组织的些许脉络。
邵珩既然怀疑云来阁与那组织有所关联,加上观察的结果看,便怀疑云来阁与双仙镇的药铺一样,背后另有乾坤。
所以,当云掌柜相邀于云来阁的提议可谓是正中邵珩下怀。
今日,邵珩在街角隐去身形,拖到约定时间,便以天幻幽珠再次变身为“幽公子”的形貌,于缙云城内突然出现,走到云来阁前,命人通报,进入了其中。
邵珩总共只在云来阁呆了一个时辰不到,便装作负气离去的模样。
今日前去云来阁,邵珩本想借机进入传闻中的“内阁”一探,不过没想到对方谨慎,只在前阁另设一席接待幽公子,却令邵珩无可奈何。
毕竟,对方皆是老奸巨猾之人,万一露了破绽,反而影响了之后行动。
不过,云来阁与双仙镇那据点有所不同,云来阁本就占地不小,缙云城又是十分繁华的修真城市,玉虚山虽不近,却也不远。
若云来阁想在缙云城地下挖掘如双仙镇那般宽广的密道,未必能瞒得过缙云城城主和玉虚山的监察史。
所以,邵珩心想,通往城外的密道定然有一条,否则无法解释云来阁的货源,不过也许云来阁做不到如双仙镇那般在地下铺建据点,所以重要事物皆放于那“内阁”之中。
邵珩言语之中曾旁敲侧击过,借口需购买些重宝,询问“内阁”的些许情况,但云掌柜滴水不漏,说得皆是客套话。
但是,也让邵珩更加坚定了他的想法。
而除了这些,今日最重要的则是云掌柜和柳三娘终于说出了他们的目的。
“七生凤鸣花?”就算是邵珩的涵养,在听到这个东西的时候,心里也不禁猛地一跳。
而他扮作的幽公子脸上却闪过一抹疑惑之色。
柳三娘提到此物之时,虽然竭力掩藏,但邵珩仍觉察到对方深藏的那一抹激动。
根据柳三娘和云掌柜的解释是,云来阁上头另有一大主顾向其采购此花,云来阁的邹先生便种了这么一朵,一直培育在缙云城外三百里处的梧桐山内,定期查看。
结果,邹先生某次外出云游太久,导致某个化形期的妖兽突破了邹先生布下的禁制,将此花视为自己之物,盘踞在梧桐山内不肯离去。
眼看那位大主顾就要来取货,而此花极为难培育,而云来阁前段时间取货时又损了不少侍卫,竟无法组织足够的修士将那妖兽赶跑,这才求助于旁人,特意想要出大价钱请幽公子这类修士帮忙。
“哦?缙云城内又不止幽某一名凝胎修士,而那妖兽再厉害也只是化形期,贵阁之内莫非就没有金丹期高手么?”邵珩神色淡淡,似对云掌柜及柳三娘提出的优厚报酬不为所动,也一副对七生凤鸣花完全不知的样子。
云掌柜看了柳三娘一眼,以眼神示意柳三娘不要焦急,慢慢说道:“幽公子想来也是聪明人。出门在外,行走江湖,公子身边遇到的想必也不全是好友,自然也有不合之人。”
“云掌柜的意思是?”
“我云来阁一阁占据缙云城的大半生意,自然也会惹人眼红。若是缙云城内其他修士知道此事,怕是不仅不会帮忙,来给我们找些麻烦倒是极有可能。”云掌柜说到这里,还挤出一丝极为真实的苦笑。
邵珩心中冷哼一声:“鬼话连篇。”然而,面上神情却露出些许认同之意。
幽公子神情忽然一变,微微嘲讽道:“幽某来缙云城本是散心,本以为结识了一位好友,没想到却是云掌柜刻意接近,另有所图。再加上我既不缺元晶,也不缺丹药,云掌柜和三娘之前许诺的东西,我并无用处。幽某为何要答应你们?”
柳三娘脸色一变,有些愠怒的征兆,云掌柜却“呵呵”一笑:“幽公子,此言差矣。此前我并未透露自己身份确实是在下不对,不过公子问我是做什么的,云某称自己做点小买卖也并未欺瞒公子。”
邵珩微微闭目,手中折扇滴溜溜地打转。
这个动作却是向周子安那个正儿八经地纨绔世家弟子学的,熟练度许是不如,但气度却学了个九成。
“不过公子却瞒得可真好,若非昨日那些不长眼的人惹到了公子,云某还不知幽公子与那杀人不眨眼的陨煞竟有所关联。”云掌柜慢悠悠地说道。
邵珩心中微微一笑,面上却露出不可置信地神情,旋即一张白皙俊脸变得铁青,“啪”得一声将折扇拍在桌上道:“你说什么?!”
“公子心知肚明。”
云掌柜十分放心,陨煞作为近年来极为有名的杀手,虽然惹得许多组织想招纳,但也惹来大批大批的仇家。
有这么一个把柄在手,他不信幽公子不答应。
邵珩本就是想借机参与其中,如此更是顺势而为,故意装作身份被揭穿后不得不答应对方。
云掌柜倒不想十分惹怒陨煞,所以此前许诺的一万元晶及灵丹妙药倒也一个不少,如此才有了面色微霁但依旧不快的幽公子在云来阁前离去的情景。
“三日之后,梧桐山……”邵珩坐在屋内喃喃道,“竟是七生凤鸣花……呵呵……”
邵珩伸手突然展颜一笑,整个人往后一靠,似笑非笑道:“师祖说我机缘不错,看来果然如此。”
第六章 七生凤鸣指星罗
机缘之事自然是邵珩随口戏说,但云来阁目的是七生凤鸣花,确实让邵珩有些讶异。
此花若落入旁人耳中,自是一头雾水、闻所未闻。
以存微山藏书楼内藏书之杂,自然对神州之内的天才地宝有所赘述,以邵珩往年在藏书楼消磨的时光,也早已几乎将那些《神州散志》、《草本总纲》等等翻了个遍。
但邵珩从未在任何记载上看到过关于七生凤鸣花的记载。
凤凰草、凤魄千叶草类似名称在神州众人皆知,起效用及珍贵也是令修士们趋之若鹜。但柳三娘提到的七生凤鸣花,却极少人知晓其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就是邵珩身为存微山的弟子,此前也没有听过这花名头,更何况是明面上是“幽公子”实际上却是独行散修的“陨煞”。所以,柳三娘才大方说出这花名字,又说什么什么大客户赏玩之用,并无其他功效。
然而,她和云掌柜千算万算没想到,“幽公子”不仅仅只是“陨煞”,更没想到的是,邵珩机缘巧合的偏偏就知道七生凤鸣花的事情,且曾动过念头寻找。
说来,邵珩也是修炼那幽妙陨光六指时才知晓此物的。
邵珩得到幽妙陨光六指的法门是凭借当时《幽幻经》的玉简中自发逸出的一枚道法印记,此印记留于邵珩识海之中。
邵珩为了多一门不同于存微山功法的手段,便于日后在外行走方便,询问过太皓真人确定此功法无碍后,便修炼了幽妙陨光六指。
此法说起来与剑诀到有些类似,但却是以修炼之人凝结真气,直接以指激射出如同实质般的仙家真气对敌。
邵珩刚开始修炼时,除了获取了此法的口诀外,还有一副图浮现于识海之内,乃是一朵形如凤尾、生有七片叶子的花。
一开始,邵珩尚不清楚这是什么,直到修炼途中察觉到幽妙陨光六指中的某些对经脉、穴位的称呼有些不同于如今神州的叫法,邵珩便去那《幽幻经》中查阅,这才在其中一页上得知了此花的来历。
七生凤鸣花,传言由经历七次涅槃的凤凰哭泣时落下的泪珠所化,每两百年开一次花,花期仅有一日,花谢之后会结出果实,若无人采摘则在七日后自动落蒂,却不会腐烂,藏于土中。每一朵七生凤鸣花一生,花开七次,果结七次,最后一次开花结果与前六次不同。
若是第七次与此前一样开花结果,果熟而落地,则七生凤鸣花会迅速干枯腐烂,而此前落地的果实也一并消失,再不会长出。
但若是在第七次结果之前连根摘下,七生凤鸣花固然无法再结果,但也再也不会枯萎。
而邵珩从完整的《幽幻经》中得知,七生凤鸣花的果实含有剧毒,若人服下会全身高热,五脏六腑皆如焚烧,死后有若焦尸。
所以,真正有用的却是那朵花的花蕊之中所含的精华。
但因其果实含毒,就算有人遇到了七生凤鸣花,也只将之当成美丽妖艳的毒物,而并不会多看一眼。
七生凤鸣花的花蕊蕴含此话千百年来汲取的日月精华,本就可因此跻身于天才地宝之列,可令服下之人固本培元增加修为,真正令邵珩心动的,还是它有可能有助于《幽妙陨光六指》的修炼。
邵珩这些年来修习幽妙陨光六指,一开始本只是为了多一项手段,但没想到此功法竟非同一般,连太皓真人看过后都断言此法怕是源远流长,修到深处或许当真有它所称的“一念动而生灵灭”的地步。
只是,邵珩已将第一层修炼成功,识海当中那第一颗“星星”已如启明星般闪耀,再不是先前那微弱光芒。
但是,无论邵珩如何努力参悟,始终触发不了第二层的功法,其余五颗道法印记没有丝毫反应。
而结合当时于识海内出现过的七生凤鸣花的幻影,邵珩推测此功法若想再进一步,怕是需要一朵七生凤鸣花。
邵珩此前乔装在神州行走,也曾寻访过此花,但所到之处皆无人知晓此物,本来还怀疑那七生凤鸣花许仅仅是《幽幻经》中所称呼,现下神州可能已换了名称。
没想到竟在这云来阁内得到了此话消息,对邵珩而言倒是意外之喜。
“也不知梧桐山内的这朵七生凤鸣花是何年限?”邵珩心中想着。
既然七生凤鸣花,花开花落七次,自然也是第七次的开花效果最佳。
“不对!”邵珩本已躺在榻上,突然脸色一变坐起身体。
“七生凤鸣花在其他地方从未见记载,只有幽幻经中有此信息,那云来阁为何想要此物?”邵珩眉头紧锁,脑海中飞快地想着:“此物就算在神州被人发觉也仅会当成剧毒之物弃之不用,云来阁却大费周章要去铲除妖兽夺来,不是我孤陋寡闻就是他们也从某处得知的七生凤鸣花的消息。而这七生凤鸣花分明与幽妙陨光六指关系匪浅……”
想到这里,邵珩目光微冷,唇边缓缓溢出三个字:“星罗宗。”
无怪乎邵珩会想到星罗宗。
无论是当年齐国邑都血案,还是前几年泉漓湖事件之中,星罗宗都似乎与之脱离不开。
千萝幻梦蜂、星罗宗弃徒计都、前星罗宗宗主之女宫千幻,促成了齐国邑都皇家之血案,乃是邵珩少年时挥之不去的阴影。
而四年前笑浪山庄一行中,看似牵扯甚广,涉及魔道五宗尽数参与,但邵珩反复回忆当时情景以及从清阳道长处得来的消息看,星罗宗未必如其他四个魔门一样是受人所骗。
首先,当时丹会之上魔道三宗金丹修士携元婴散修赤瞳老怪掳人索丹,按说论修为应是赤瞳老怪为首,若论人数也是阴阳宗与万法门各来了两人。
但当时与正道谈洽之人,且最终约定两日之约的人,却是独身而来的星罗宗陆长棋。
若说万法门的千峰双杀性情粗俗,那么那阴阳宗的孙逸之为人虽然贪花好色,但也不是蠢笨之人,否则也不会有“阴阳双英”的称号。
陆长棋看似低调,但结合前后,却发觉此人在关键时候拿定主意,其余之人竟也对他提出的意见并无异议。
如此看来,当时掳人劫丹的主意甚至有可能是陆长棋的计谋。
而赤瞳老怪那次招惹了笑浪山庄及正道各派,日子过的比以往在天妖谷追杀之下过得还要凄惨。
几次三番差点死在正道追杀他的人手中,于某次愤恨时无意间露出口风,道是星罗宗不够厚道,说好替他解决天妖谷之事,果然是仅仅只解决一个天妖谷,任由他被正道追杀。
此消息极为隐秘,听到这话之人早已死去,但天枢暗探当时却正在附近,迅速通过天枢传到了邵珩耳中。
结合之后在泉漓湖所发生的事,邵珩本就猜想魔门之中定然有人是那背后神秘人的暗子,方能将所有事件串联起来。
而陆长棋便是最有可能之人。
而邵珩又是从星罗宗至宝典籍《幽幻录》中知道七生凤鸣花的信息,根据那玉简内前任宗主宫翎留下的遗言可知,此前这《幽幻录》各残缺一半在星罗宗内两派主事之人手中。
那么,若是星罗宗之人凭借之前残缺的讯息,想找七生凤鸣花也是极有可能之事。
如此种种,星罗宗与那神秘组织之间,定然有不小的关联。
邵珩精神一振,觉得此番到缙云城果然所获匪浅。
不过他眉宇一皱,喃喃道:“但是那宫千幻与星罗宗现任宗主之间有杀父之仇,若说那神秘组织背后是星罗宗,但杀死宫千幻的独孤星却与黑大人并不相识,甚至互相之间毫不犹豫地痛下杀手……”
邵珩脑子闪过宫千幻临死前后的场景,只觉其中还有诸多疑惑,想了一会始终无法想通此中关节,便也只好暂时放在了一边。
“也罢。”邵珩思索了片刻后,从怀中取出一枚成年男子巴掌大小的青铜镜子,伸出右手食指凝结真气在镜面上飞速地书写着什么。
邵珩写完之后,青铜镜微微发亮,如同人之呼吸般迅速明灭了三次,其上真气写就的字迹瞬间模糊开始闪烁,如有一股吸力将那些字吸入其中,旋即消失不见。
这镜子明叫“鸿飞镜”,是天枢之人互相传递隐秘信息的渠道。
邵珩将自己这几天获得的情报及方才的猜想传出之后,长长舒了口气,摒弃杂念静修以备之后可能的恶战。
到目前为止的一切行动,皆未脱出邵珩掌控。
但前往梧桐山之事,未知数太多,还需他多做准备。
然而,邵珩自认为做足了准备,但在三日后的伊始就接连遇到两件超出他意外的事来。
到了约定之日,原本他正要出城前往缙云城外三里与云掌柜等人汇合,没想到云来阁却派来了一名老仆,恭敬地邀请他前往云来阁之中。
邵珩压下心中疑虑,面不改色地来到了云来阁,却再次心中一惊:那玄英假扮的“胡涂”竟也在此!
第七章 各方牵制密道现
踏入云来阁之前,邵珩心中已生警惕,但推开雅间门的一瞬间,依旧差点控制不住面上的表情,露出了几分端倪。
虽说是雅间,但并不是拍卖行二层那种大小,几乎可称之为“厅”。
厅内坐着数人,云掌柜和柳三娘笑眯眯地站在正中,而玄英此前打扮的胡涂老儿正一脸谄媚地冲云掌柜说些什么,其他人偶尔瞥向玄英的目光都微微含着些许鄙视。
邵珩迅速地环视了一圈,周围几人他皆不认识,但从眼前情景看,倒不像是他身份暴露而故意设下的圈套,心中微微一松。
可是,随之而涌上心头的便是疑惑和压抑不住的怒意。
如果他没猜错,虽不知道为何云来阁将聚集地点临时改变,但玄英出现在此分明就是未服从邵珩命令,擅作主张。
这一串情绪的波动,就算邵珩竭力掩藏着,也依旧被人看出了端倪。
“哼!”玄英在天枢多年,自然发现了邵珩进来时那一瞬间流露出的情绪,且意识到这一丝情绪可能会引起那老奸巨猾的云掌柜的怀疑,当即挺起胸口、鼻孔朝天,作出一副仇视邵珩的模样。
邵珩听到玄英“哼”声,已明白此刻只能顺着他演下去,伸出执扇之手“唰”的打开,冷冷的目光如刀锋一般半真半假地刮过玄英,令玄英心底一紧。
云掌柜见状先是和柳三娘对视了一眼,似会心一笑,嘴上虚假地询问道:“幽公子可算来了,怎么?你与胡先生认识么?”
“有过一面之缘,可惜这位跑得太快,没能好好交流交流。”邵珩目光不善,嘴角含笑,突然手中折扇轻轻一动,厅内平地而起一股狂风,风如利刃席卷而去,不偏不倚就要撞到玄英。
“胡涂”脸色大变,看起来朽木般的身体却极为灵活地扑到了云掌柜的身后,竟让云掌柜躲闪不及。
云掌柜也脸色一变,然而背后那个“胡涂”紧紧抓住自己身体竟无法闪躲,他心中暗恼却只能动手硬接。
狂风范围不大,来势极快,内里元气却极为暴烈,杀意如针般刺入皮肤。
云掌柜暗暗心惊道:“陨煞果然非同一般,这真气之浑厚似超过旁人。”
一边想着,云掌柜双袖如迎风而涨,幻化成两只巨大的口袋,将那狂风尽数收进袖中,旋即又缩小成原来大小。
狂风消失不见,云掌柜心中一松,正要堆起笑容说些什么时突然神情一僵,眼中闪过惊恐之色。
只听“嗤嗤嗤嗤”数声尖锐的啸声从云掌柜身上发出,一道道细小的风箭突然四射而开,厅内顿时一阵“叮叮当当”的脆响,竟是击碎了数个名贵瓷器。
云掌柜脸色难看地低头一看:自己原本完好无损的双袖上点点破洞,透光可见,有几处甚至已四分五裂,碎成破布条耷拉着,露出里面内衫的颜色。
那些射出的风箭正是方才云掌柜以袖袍拢下的狂风突破他术法所致,不仅令他自己有些面上无光,还波及了厅内旁人。
不过,那些人也不是等闲之辈,风箭虽多但威力早已去了大半,旁人随手一挡便化解为乌有。
只是,原本漫不经心地看好戏的他们,看向邵珩及云掌柜的目光都带上了几分忌惮。
云掌柜此前从未露过修为,但云来阁掌事能举重若轻地随手收纳凝胎期修士的法术攻击,让原本轻视他的几人微微一凛,心中对云来阁聚集自己的目的生出几分警惕。
而另一方面,邵珩这个陌生的年轻公子随手一击之威力也令他们大吃一惊,同行之中有这般神通高超的同等修士如何不让他们忌惮三分?
柳三娘看着云掌柜面色红了又黑、青了又白,媚媚笑道:“早说掌柜的你这衣服该换了,今日倒是正巧了。”一边说,一边目光暗示着云掌柜。
云掌柜很快反应了过来,压下心头千般恼恨,和煦笑道:“说的不错、说的不错。幽公子修为高深,云某今日见识了。”他藏住眸子中的厌恶之意看着从他背后钻出的胡涂道:“胡先生与幽公子怕是有什么误会,今日来我云来阁之人皆是云某朋友,还望幽公子看在云某面子上,暂时放下恩怨。”
玄英假扮的“胡涂”那日尾随邵珩出城,烈老怪惨死城外,他虽然仓皇逃回,但也令云掌柜心中一动。
陨煞性情难料,云掌柜本就想找一个他的敌对之人牵制一二,玄英不放心邵珩独自行动搭上了云来阁下一个执事,云掌柜便如瞌睡了遇到枕头,顺势答应,却不知道又正合了玄英的意。
本存着今日看好戏的心,哪知道这胡涂当真不愧于他那“奸诈”名声,反倒不仅令自己暴露了手段引起别人注意,更是出了洋相。
邵珩此时已猜到前因后果,对云掌柜的心思洞悉得一清二楚,心中冷笑的同时面上却客气道:“既然如此,那便暂时作罢。”
玄英却装作一脸气愤的样子结巴道:“谁……谁怕谁,咱……出去……再打过!”
邵珩心中虽恼怒玄英擅自行动之事,但见他将一个色厉内敛的虚心老儿伪装得淋漓尽致,也不禁有些好笑又稍稍放心。
云掌柜心中不知骂了胡涂多少遍,口中却将他安抚着坐下,而后为邵珩一一介绍在座之人。
厅内尚有三人,两男一女。
女子是一名中年妇人,面有风霜但依稀可看出年轻时的秀丽,挽着高高的发髻,细眉细眼极为冷傲。
邵珩乍看之下,就觉此女面相刻薄,有几分像当初在存微山口出狂言、不知进退的潘月华。
想到当日丹鼎派那女人借机污蔑沈师兄之事,邵珩对眼前之人便生出几分厌恶来。
其余两男子一高一矮。
高个的也是一年轻男子,面容俊俏如幽公子,却多了几分阴柔之气,眼珠浑浊,昭示着此人实际的年龄。
矮个的男子看起来约四十几许,相貌普通,蓄着八字小胡,一双眼珠转来转去,闪着恶意的光芒。
那女子自称“摩山夫人”,那一高一矮的男子分别是柳绯君、甄甲子。
除了那甄甲子修为是凝胎后期外,摩山夫人和柳绯君皆是凝胎中期。
这三人也是云来阁费尽心思挑选出来的散修,邀请来联手对付梧桐山中的妖兽。
“云掌柜,你说那妖兽是化形期,可比金丹,妖兽又本就天生自带神通,吾等虽然人多,却也未必就能胜过呀。”那甄甲子看起来粗豪,声音却尖细,听起来倒有些像邵珩过去在齐国皇宫内的监侍。
柳绯君自顾自玩弄自己肩旁的一缕头发,没什么反应,摩山夫人闻言却微微颔首,面上闪过认同之色。
邵珩不仅要扮幽公子,还要扮成“实际上是陨煞、幽公子只是伪装”的形象,干脆就面无表情地摇着扇子,暗地里观察的旁人。
“甄前辈请放心,这次我们邹大先生也会一同前往,有他作为牵制妖兽的主力,吾等不过是从旁策应罢了。”柳三娘柔柔说道。
甄甲子和摩山夫人听了面色都微微一松,那柳绯君手指也微微一停。
邵珩眉宇不落痕迹的一皱,心道:“那邹先生曾在拍卖会上出现过,可是看起来修为并不如何。”
正想着,耳边就有一极轻的声音响起:“公子,柳三娘说的是那拍卖会上邹先生的兄长,是云来阁一名金丹修士,此人深居简出,属下也从未见过,公子务必小心。”
此声正是玄英传音而来,邵珩微微抬头,就见玄英坐在对面,借双手捧着茶杯饮茶的时候掩盖口鼻特意向自己报信。
邵珩心道:“虽然玄英自作主张,但有他在暗,之后行事许也便利一些。”
如此他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又似摇了摇头。
玄英见状虽有些不明白,但怕旁人看出什么,也不敢再传音。
“云掌柜,你之前约我们在城外三里汇合,今日为何临时改在城内?你曾说你们要取回的草木成熟时间有限,为何要多此一举在此浪费时间?”摩山夫人说话声音不似一般女子轻柔,倒像是铁器击打出来,天生带着冰冷的疏远。
云掌柜和柳三娘同时面露苦笑,令邵珩疑惑不已。
“不满各位,先前云某也曾说过,我云来阁在这缙云城有这么一席之地,却也树大招风,引来恶意之人的关注。此次邀请诸位参加的生意,乃是神州之内地位不低的人所托付。他所要的东西虽然不值一提,但却是云来阁好不容易才搭上的生意线。”云掌柜让下人奉上精致美味的茶点,一边说道。
“可是没想到,我云来阁内出了叛徒,竟让有心之人得知了此事,想要破坏这桩生意,暗地中对我云来阁出手。”云掌柜声音一冷:“对方虽然知道的不十分详细,也不知吾等将去往何处。但偏偏不知如何得知了今日我约诸位出城之事,早早派人在各个城门安插探子,假如诸位还和之前一样出城离开,怕是我们在梧桐山与那妖兽争斗时,身后跟了不怀好意之人。”
邵珩闻言眼睛微眯:缙云城内势力能大过云来阁的不算多,云来阁不敢碰的也不算少,但能监控各个城门的只怕只有玉虚山派驻此地的监察城主曹墨。
玉虚山与存微山虽同为正道,甚至和霓霞山合称“三山”,论关系却可能比其余门派差了那么一点。
但是若玉虚山的曹墨也牵涉其中,只怕有些麻烦。
“既然眼下不能出城,莫非要等到半夜么?”柳绯君开口问道。
“夜间人少,反而更加打眼了。”云掌柜笑呵呵地说,如一尊面善的弥勒佛。
邵珩眼睛一亮,果然就听云掌柜说:“云来阁有一密道直通城外,诸位需委屈一二,戴上这可屏蔽神识的雪隐布遮住眼睛,随我一同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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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梧桐山、狍风鸮
梧桐山,位于神州最为强盛之一的楚国境内,距离缙云城约三百里。
此山顶摩碧汉,峰顶直接青霄,其上草木茂盛,飞禽来往、虎豹成阵,却偏偏没有一株梧桐木。
附近有多种传言,一则是指此山曾梧桐漫山,无数凤凰栖息于此,后经变故梧桐一夜枯死,也再不见神鸟;另一种传言则更为夸张,称这整座梧桐山便是一株顶天立地的梧桐木所化而来,令人听了便一笑置之。
因山势极为崎岖峻峭,多峭壁悬崖、高峰直立,附近百姓行猎采药皆避开此处,以免一个不小心便跌入万丈深渊。
然而这些山势再过陡峭,也挡不住修行之人。
今日天气晴好,远远就可看见梧桐山上的一花一木,亦可看见几个黑点迎峰跳跃而上,正是邵珩他们几人。
待攀上半山腰一处峭壁,走在最前方的一名长须灰衣人步履一停,跟在那人身后的云掌柜及柳三娘也立即停下。
梧桐山山势险要,落脚之处自然极小,前三人一停,后面的人也不好意思再上前,便干脆驾云飘浮在半空之中。
此时天气虽好,晴空如碧玺一般,但山上风势极大,若他们不是修行之人,此时一个不好怕就会被吹下悬崖了去。
“邹大先生,可是就在前处?”云掌柜询问道。
“不错,那花喜阴不喜阳,生在此山这处双峰之间的涧谷之内,因那孽畜就在附近,耳目极为聪明,对术法又极为敏感,诸位随我下去时一是不能施展腾云之术,二是切莫发出什么动静。”那灰袍人便是云来阁内的邹大先生,玄英口中那个“深居简出”的金丹修士。
一个时辰之前,邵珩等人尚在缙云城内的云来阁之中,因雪隐布之事,柳绯君及摩山夫人颇为不满,云掌柜再三安抚,给在座之人加了好处,又以心魔及云来阁发下誓言,这才令他们同意戴上雪隐布穿过密道。
雪隐布说是说可屏蔽修士神识,但实际上是将人之神识局限在周围三尺左右,不过对云来阁而言,遮住双眼及限制神识的雪隐布已可以防止这些外人摸清云来阁密道底细了。
邵珩虽双眼无法看见,神识无法探出,但依旧尝试心中默记走过的路及脚下步伐。
只是,对方既然有心掩藏,到了城外之后也没有立即让人解下雪隐布,令邵珩只能心中一叹。
不过,邵珩依然确定了一件事情。
当他走在云来阁密道之内时,那种压抑的感觉和特有的气息,无疑与他记忆中在双仙镇地下据点中时所经历的感觉一般无二。
那邹大先生虽然蓄着长须,面貌看起来不过三十如许,甚为威严。
当邵珩等人摘下雪隐布时,此人便站在他们面前,之后便由他带路一路来此。
“你们手中阵旗可都还在?”邹大先生冷冷道。
邵珩等人皆未出声,云掌柜瞟了大家一眼,似是察觉到甄甲子等人心中不快,忙笑着回答:“在在,自然是都在。”
哪知道邹大先生丝毫不给面子,只道:“我问的不是你,是他们!”
此言一出,梧桐山上空仿佛陷入了冰点、万籁俱寂,只余“呼呼”风声。
柳绯君冷哼一声,摩山夫人则柳眉倒竖,但到底对方是金丹修士,此二人均不敢开口反驳。
甄甲子修为稍高,摩挲了下手指,没有动怒反倒笑了,掌中银光一闪,显出一杆银色小旗帜,握在手中轻轻晃了一晃。
玄英假扮的胡涂则依旧谄媚地主动掏出阵旗:“在的、在地,邹大先生放心。”
邵珩微微一笑,右手轻轻摇着扇子,左手掌心上空一杆小旗一闪而过。
柳绯君和摩山夫人见其他人皆如此,也只好取出此前由云掌柜分给他们的阵旗。
邹大先生不苟言笑,对这些人当中某些不满视而不见,只点了点头道:“这双头狍风鸮论修为已超过入神修士,加上此孽畜神通不小,我单打独斗也只能与之打平,甚至可能会毁了我那株花草,这才需要尔等以阵法辅助之。”
“双头狍风鸮?!”摩山夫人惊呼了一声,旋即怒目看向云掌柜:“云掌柜,你不是说只是普通化形妖兽么?怎么是双头狍风鸮?!”
“怎么?夫人为何如此及神情?”甄甲子尖细着嗓子开口道:“我虽曾听闻过一二,但不知究竟是何妖兽?”
云掌柜正要开口,就听摩山夫人语气悲怆地怒道:“我如何不知?我那英年早逝的夫君正是被一只双头狍风鸮生生抓开头盖骨,吸进脑髓而死!”
摩山夫人凄厉的声音响彻上空,玄英当先身子一抖,而邵珩扮作的幽公子摇着扇子的手也微微一停。
柳绯君眼神闪烁道:“摩山夫人的夫君?”
“摩山居士窦飞云,老夫过去也曾有幸见过居士一面,那是我楚国散修的前辈了,早在十几年前就已是金丹修士,没想到……”甄甲子微微叹息,而后那小眼睛中也闪过几分怪异神情。
“可抓开金丹修士的头盖骨……这妖兽竟如此厉害?”玄英假装十分惶恐的样子,颤抖地说。
“哼!有老夫在,你们又怕些什么?”
“哈哈哈!”摩山夫人凄厉笑道:“你?你也不过一金丹修士,当年我夫君对上的双头狍风鸮也不过是刚刚达到化形期,你方才说今日这只妖兽修为超过入神期修士,敢问你凭什么说可以敌过此妖?而我们这些金丹期都未曾达到之人,又如何抵抗此妖兽一爪之力?如此一来,岂非是让我们去送死么?”
邹大先生脸色青白,就要发怒,却被柳三娘死死拉住,看见柳三娘眼中深意,只能按捺心中怒火,不再言语。
但是他心中却在想着:“哼!等此间事了,我再一个接一个料理了你们,梧桐山便是你们这些人的葬身之地。”
云掌柜轻轻咳嗽了一声,微笑安抚道:“夫人切莫忧心,我们云来阁让诸位来帮忙,可是都有付出珍贵材料及大笔元晶的,又如何会让大家来送死呢。”
邵珩一边听云掌柜说话,一边暗地里观察那邹大先生,自然发现了柳三娘与邹大先生之间极为隐秘的眼神交换,也发觉了邹大先生那一闪而过的杀意。
邵珩当了陨煞这个杀手这么些年,对杀意特别敏感,加上他剑心极为纯净,自然没有放过邹大先生那一时的情绪外露。
“果然,云来阁不是将我们几人当做炮灰,就是打算在事成之后杀人灭口。”邵珩想到此处,看了玄英一眼。
玄英得到了少统领的暗示,心中也暗暗警惕。
那云掌柜也知道那双头狍风鸮不是一般之妖兽,本来他这个时候也是需提前给这些人提个醒,免得东西未到手,已有人轻敌而亡。
死了倒是小事,若阵法出了差错,那可就功亏一篑了。
“诸位稍安勿躁。那妖兽确实修为不低,但我们云来阁自然也是做了完全准备的。诸位请看……”云掌柜取出那银色阵旗道:“此前交给诸位的阵旗,目的便是在下方设下陷阱,此阵乃是南煞金刚阵,需六位修士同时掌旗。此阵布下之后,三娘会想办法引那妖兽入阵,一旦妖兽入阵,则此兽修为被压制大半,且再无法脱身而出。到时候,邹大先生自会将此兽一举斩杀。”
“哼!说的容易。”摩山夫人虽然依旧愤怒,但神情稍稍松了一松。
“不错,三娘如此娇弱的人儿,独身去引那妖兽,怕是危险得紧呢!”柳绯君邪邪笑着。
柳三娘顺势面色一红,心中却有些恼怒,觉得此人看不起她。
“无妨、无妨,诸位不知,其实云来阁前几日就已悄悄暗中打探此妖兽情况,发觉这双头狍风鸮极为好斗,前几日刚刚与这梧桐山中另一头妖兽啮铁兽战了一场。这双头狍风鸮虽然胜利后杀死了那啮铁兽,但自己也身受重伤,如今正是虚弱的时候……”
说到这里,甄甲子插嘴道:“云掌柜此言当真?”
“自然不敢欺瞒诸位。”云掌柜笑呵呵地说:“怎么样,夫人可算放心?”
“哼!既如此,我便再信你一回。”摩山夫人神色已然松动了许多,但仍是道:“不过,我还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云掌柜心中想着:反正之后这些人反正要死,无论何种条件我都应下便是。
“待杀了那双头狍风鸮之后,我要那孽畜的双头和内丹,回去祭奠我那死鬼夫君在天之灵!”摩山夫人死死盯着云掌柜道。
“这个……”云掌柜面露犹豫。
“化形妖兽全身是宝,夫人此言可是过分了。”柳三娘笑道。
“我必须要这几样东西,否则我现在就走。”摩山夫人神情坚定道:“此前你们允诺的东西我可以都不要,我只要这孽畜的双头及内丹!”
“只要其余几位不介意,云某答应也不难。”云掌柜眼神看向邵珩等人。
邵珩半空中后退一步,笑道:“我无所谓。”
甄甲子也道:“祭奠摩山居士也是情有可原,老夫自然同意。”
柳绯君和玄英面露疑难之色,最终也答应了下来,只不过柳绯君是出自内心,玄英则是假装。
“啰里啰嗦!现在可行了?”邹大先生不耐烦问道。
对方到底是金丹修士,摩山夫人缓缓道:“多谢。”
“事不宜迟,我们下去吧。”邹大先生当先一步,单手攀着山壁轻松向下而去。
柳三娘立即跟上,云掌柜却看着其余之人。
甄甲子“嘿”了一声,走在第三个,柳绯君跟在后面,摩山夫人则是第五个下去。
邵珩看着脚下深不见底的涧谷,冲云掌柜微微一笑,折扇轻轻往山壁上一点,便深入石壁,且无一丝石子碎末飞出,一点点攀着下去。
云掌柜心中一凛,暗想:“这陨煞修为分明是凝胎初期,几次小小显露神通皆非同小可,怕是不好对付。”
正想着,云掌柜就听见旁边一人战战兢兢地“哼哼”着,手脚并用地攀爬着山壁,正是玄英假扮的胡涂,顿时心中嫌弃的同时又觉得好笑。
山风刮过,吹来一大朵云朵,遮住骄阳,使人身上一凉。
云掌柜眼中杀机明灭,复又回复自然,走在最后向涧谷攀下。
第九章 似假还真连环计(一)
云彩随风缓缓移动着,遮住空中那轮太阳的同时,也给涧谷中增添了几分水汽。
邵珩几人虽然没有驾云,但下降速度比之先前上山时并没有慢上几分。
下方深涧已可见底,而头顶那云漂移开之后,涧谷之内却也未见得几分光明。
那高空的阳光如一道斜斜的光束轻轻打下,点点浮尘在那光束之中清晰可见,愈发显得涧谷之中幽森。
头顶上方是一副哆哆嗦嗦样子的玄英,在邵珩脚底踏上平实的土壤时,忽然身躯一震,顿了顿方才恢复了平静。
因前几人落地后均开始观察四周情景,并未在意,而上方云掌柜也心思大半在邹大先生身上,所以才没有人发觉了邵珩方才落地时的异样。
“噗、噗”两声,是玄英和云掌柜一先一后双足踏在微微潮湿的泥土上的声音。
云掌柜含笑越过邵珩,匆匆走向邹大先生身边。
邵珩冷冷地看了玄英一眼后,也朝前走去,是以也无人发觉他眼底藏着的一丝喜意。
涧谷深处因光线被两遍高耸的峭壁遮掩了大半,常年水汽蒸腾,空气中本就潮湿。邵珩走在地上,只觉足下传来微微凹陷的感受,低头一看,四周多低矮灌木,虽也有草木,但到底均不是琪花瑶草等灵气之物,枝干、叶片的颜色也多深褐色。
前方传来轻微的水流声,云掌柜已走到邹大先生旁边低声道:“大先生,那孽畜是否就在前面?”
邹大先生目光中警惕中含着兴奋,点了点头。
他们此前并未如此深入涧谷,从上方观察涧谷形貌时知道沿着路再走一段距离,便有一个不小的水潭,那双头狍风鸮便多在水潭附近栖息,而那七生凤鸣花便长在水潭中心的一块红色孤石之上。
而邵珩方才沿着石壁攀下时也察觉到此地地形极为崎岖,若是前方并无其他通道的话,那么进出这个涧谷的方式,就是上方这一条路。
“先生,是否在此布阵,由小女子去将那孽畜引来?”柳三娘也压低了声音道。
邹大先生先是不语,后突然“哈哈”大笑道:“天助我也!”
云掌柜面色急速变幻了一下,小心翼翼道:“大先生?”
“那孽畜虽栖息在那水潭附近,但每日里也会出去觅食。我们来得凑巧,此刻水潭周围并无那孽畜动静!”邹大先生显然十分满意。
“那好,我们这就去取了那花果离开这里吧?”柳三娘大喜之下脱口道。
邵珩闻言眉头不自觉一皱:“若如此顺利,我却如何下手?且慢,那七生凤鸣花花叶无毒而果含剧毒,方才柳三娘却说取了花、果?莫非云来阁的人并不知晓此事?”
实际上邵珩猜得不错,那云来阁背后之人确实与星罗宗有些牵扯,而星罗宗手中能拿到《幽幻录》残典的人,因典籍残破不全,对这七生凤鸣花也不过一知半解,根本没有邵珩知道得那么清楚。
适才柳三娘脱口而出,加上云掌柜那一瞬间流露严厉的眼神,邵珩微微低头轻轻摇着折扇,轻佻公子的目光中闪过一丝星光。
“咳!”云掌柜重重咳嗽了一声,制止了柳三娘的失态,缓缓道:“直接动手,怕是不行。”
“不错,那孽畜最为狡诈,在那草木之上留下了气息。一旦有人靠近触碰到,它便会立即感知到。此地只有空中这一条出口,若我们离开时被它堵了个正着,那我们所有人都别想离开此地。”邹大先生晃了晃头,语含杀气地说:“我们先进去埋伏布阵,待我杀了那孽畜,才可动手。”
既已知那双头狍风鸮不在前方,几人迅速以御风之术往前,甚至掩盖了身后下来时的痕迹。
那水潭颜色呈墨绿,风过处只泛起一小缕涟漪,怕是潭水极深。
那赤色孤石极为显眼,就在水潭正中心,其上只一株草,草色嫩绿,叶分七片,只最上面一片叶子最为娇小,似刚刚舒展开来,而草的顶端,一粒花骨朵正似乎在极缓慢地悄然绽放中,而已渐渐张开的两片细长花瓣就如凤凰之尾,在涧谷之中轻轻摇摆着。
邵珩眼前一亮:七生凤鸣花!没想到遇到的竟是已开败六次、正欲第七次开放的七生凤鸣花。
如此一来,邵珩需在其开花之后,果实结出之前拿到此花,否则一旦结果,果实剧毒无用,此花也将就此枯竭。
其余之人见到那七生凤鸣花的表现也各有异常,甄甲子三人虽不知此花底细,但云掌柜掩藏得很好,却经不住柳三娘经验稍逊表露了几分。
而邹大先生不知是对此花不以为意,还是对他们这些其他人不屑一顾,下来之后竟也没怎么掩藏神色。
柳绯君只觉微微蹊跷,甄甲子这阴沉之人却觉出此花不凡,猜到先前一切不过是云来阁托词。
至于摩山夫人,邵珩观她更多的注意力则在于那双头狍风鸮的踪迹。
果然,就听摩山夫人道:“果然有双头狍风鸮的踪迹,邹大先生、云掌柜,我们该如何行事?”
云掌柜看了邹大先生一眼,开口道:“请诸位取出阵旗,与我一起布下南煞金刚阵。此阵易进难出,更有南煞离火对敌,只不过需诸位于阵旗中输入真气相助。”
几人循着天上南斗六星之势纷纷站位,邵珩隔空取出阵旗,在掌心把玩了一下,嘴角噙着漫不经心的笑意晙了云掌柜一眼,在其反应过来之前移开了目光,左手袖子一抖,似飞出一物,却瞬间落地不见。
涧谷之中,六点银芒一闪,仿佛空气中有水波微微晃动,一切又回复平静。
深深谷中,山风幽幽吹过,那头顶一线蓝天仿佛绝世女子的眼眸,邵珩收敛着气息,静静等待着。
邹大先生和柳三娘不知隐没在何处,涧谷之中已无任何生人经过过的痕迹,那七生凤鸣花正一点一点的绽放着,渐渐发出美丽的七色光芒,如上方笼罩着一小弯彩虹。
邵珩收回目光,看到掌心一杆银色阵旗正滴溜溜转动着时,嘴角嘲讽一笑旋即隐没不见。
云掌柜等人估计待那七生凤鸣花完全开花之后,那双头狍风鸮才会归来,是以云来阁三人倒还算放松。
不过,邵珩却知道,那妖兽定会在花未开足之前到来。
果然,当那七生凤鸣花开了一半的时候,众人头顶突然传来一声嘶吼。
天空中由远及近出现了一个黑点,黑点越来越大,在峭壁之间极为轻松地来回跳跃而下,甚至时不时滑翔一段距离。
邵珩眼睛微眯,将那双头狍风鸮看得一清二楚:此兽身如牛,头似虎,爪类雕,身体两侧亦有翅膀,虽大小不足以如鸟类一般飞翔,但那翅膀扇动时所发出的尖利风声,也不可对此小觑。
双头狍风鸮,顾名思义,自然是有两个脑袋,头顶又各有一对尖锐弯角。
那妖兽落下时,其中一头利齿森森,正血淋淋地咬着一物。
忽然,双头狍风鸮在上方展开双翅,从峭壁一头跳跃到另一头,邵珩忽然发现那妖兽腋下靠近翅膀的地方有些异样,仔细一看心中生出寒意:这妖兽除了脖子上两只脑袋、四只眼睛外,竟在两边腋下还各自生有一只眼睛,不仅令人心中发寒,若争斗之时从任何一个侧面攻击它,怕也会被第一时间发现。
难怪摩山夫人的夫君身为金丹修士,竟死于这凶残妖兽之口。
“不好!”忽然,阵法之内有人极轻地呼了一声。
邵珩面色一变,就见那双头狍风鸮的口中之物从空中急速落下,瞬间先于双头狍风鸮坠入南煞金刚阵之中。
阵法轻轻一晃,那被双头狍风鸮猎来的野兽“啪”地一下坠落在地上,点点血迹慢慢在地面上散开。
然而,在上方双头狍风鸮的眼中,却是自己往“家”中丢下的猎物,突然莫名其妙地消失不见了。并且,它同时察觉到了周围一丝异样,双爪猛地往山壁一抓,立在半空之中,两个脑袋、六只眼睛微微转动着,警惕地观察周围情景。
“嗬嗬!”尖锐的利齿之间,腥臭涎液一丝丝垂下,双头狍风鸮四肢牢牢攀附在山壁之上,翅膀微微扇动着,一点一点地小心靠近。
邵珩等人屏息以待,却见它在阵法之外停步不前。
邹大先生冷哼一声,骂了句什么,然后对身旁的柳三娘低低说了几句。
柳三娘脸色微白,点了点头,移动到了阵法中心,抬头看了眼那狰狞妖兽,目光中闪过厌恶。
邵珩正猜测此女要做什么,就见她从高耸的胸部之间取出一个小瓷瓶,极快速地拔开塞子。
邵珩目光一闪,就见那原本停在阵法之外的双头狍风鸮突然身躯一颤,似受到了什么刺激六只眼睛瞬间发红,四肢极为焦躁地在地上拨弄了一二。
柳三娘见双头狍风鸮虽然有些动静,但始终徘徊在阵法之外,只时不时嘶吼着发泄着狂怒,心中一狠,将手中的小瓷瓶整个倒转过来,任由里面液体滴落土壤之中。
果然,此举更加大大刺激了双头狍风鸮,它似再也忍耐不住,双头同时仰天嘶吼着,随即双翅一振,冲入了南煞金刚阵的范围之内!
第十章 似假还真连环计(二)
双头狍风鸮的咆哮声响彻涧谷,发出激荡回音,峭壁之上,甚至有碎石应声碎裂,扑落落砸下。
妖兽六目赤红,拔足狂奔,似狂风般冲入南煞金刚阵中,没有丝毫停顿地扑向柳三娘身前。
柳三娘顿时花容失色:先前说好,以那可引诱妖兽的龙麝涎诱使双头狍风鸮入阵,这妖兽一入这南煞金刚阵便会受到压制,但眼前那狂奔而来的狰狞怪兽却似乎没有受到影响,只一瞬间就要一爪扑倒自己。
惊骇之下,柳三娘竟一时忘记出招抵挡。
“动手!”阵法西北角落里,云掌柜低呼一声。
邵珩等人手中阵旗一变,南煞金刚阵顿时一改先前风平浪静之貌,无数黑红煞气自阵法下的土壤内钻出,丝丝环扣,凝结出阵法全貌。
而那本在狂奔着的双头狍风鸮身体仿佛受到重压一般往下一沉,生生刹住脚步,堪堪停在柳三娘身前两步距离处。
柳三娘惊魂未定之时,一道似瀑布般的刀光匹练而来,朝双头狍风鸮脖颈处斩下,大有一举将两只头颅一同斩下的趋势。
邵珩凝目看去,那邹大先生身躯微微一晃,消失在南煞金刚阵之中,而在消失之前手中双指之间擒着一片薄如蝉翼的小刀。
那双头狍风鸮察觉到危险,张开双翅奋力一挣,在阵法压制之下依旧往侧边躲闪。然而,那刀光来势极快,双头狍风鸮虽然提前感知到危险,却依旧没有完全躲避开。
邹大先生这一刀迅疾无比的割在双头狍风鸮的右边背上,血光一闪,双头狍风鸮猛然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声,声浪滚滚散开,竟有地动山摇之威。
所有人还未来得及高兴一击即中,便同时色变。
原本移动至双头狍风鸮身旁、正待进一步出手的邹大先生,身形都还未完全显露,就脸色一变,立即后退远离。
而柳三娘面露痛苦之色,身上翠芒一闪就想逃离此兽,却被吃痛发狂的双头狍风鸮一巴掌拍下,整个人直接飞出阵外,血色点点飞出,在地上挣扎了几次都无法完全站起。
伴随着双头狍风鸮的那声咆哮一出,整个南煞金刚阵也一起抖动了起来,好似摇摇欲坠一般。
邵珩脸色微变:此妖兽竟如此厉害?在阵法压制下,被金丹修士一刀斩中,竟没能切下一只头颅来?不仅如此,受伤之后,此妖兽反而更加激发了凶性,竟开始突破阵法!
“诸位,妖兽厉害,还请大家相助一臂替我牵制一二,老夫自有办法斩杀此獠!”邹大先生的声音在此时响起。
就算是金丹修士,邹大先生见此妖兽挣扎的动静,也不敢上前近身周旋。
云掌柜显然没有料想到,南煞金刚阵竟似不足以牵制此妖兽,不过他转念一想便明了其中原因:布阵的六人中五人是他们请来的散修,虽说云来阁支付了报酬相请,但对方也不可能毫无保留地对阵旗输入真气。
这种临时以钱财建立起的关系,又谈何信任?
云掌柜想到此处,心里恨恨却也无可奈何,唯有当先取出法器,同时对邵珩等人道:“还请诸位稳住阵法,出手牵制一二,事成之后,我云某定另有重谢!”
邵珩眼神微阖,并未立即出手,只以真气一点点输入那银色阵旗之中,而甄甲子和柳绯君显然也在观望之中。
这双头狍风鸮若未入阵中,怕是就算他们所有人联合邹大先生齐上,也不是这妖兽对手。
邹大先生方才那一刀虽然伤到了这妖兽,但反倒引起此兽凶性,并不是出手的好时机。
不过,他们既然被请来相助,自然也不能完全只当一个布阵之人。
摩山夫人第一个出了手,只见她甩出一条玄绫法宝,色如墨水、流光莹莹,于空中迎风暴涨,化作一片遮天蔽日的黑幕将双头狍风鸮当头罩下。
这玄绫乃是摩山夫人的法宝,是以一种深海墨蚕吐出的丝线炼制而成,看似柔软实则坚韧,其上更含有深寒墨蚕的丝毒,触之既经脉麻痹、真气凝滞而无法动弹。
摩山夫人深恨自己夫君亡于双头狍风鸮,反倒是邵珩这几人中最主动的一个,立即就打算以玄绫削弱双头狍风鸮的战力。
玄绫在南煞金刚阵中铺天盖地而去,那妖兽自是难以躲闪。
就在玄绫即将将双头狍风鸮缠住的瞬间,一支归云笔极为刁钻地穿过玄绫缝隙直刺妖兽,随后跟着一枚桃花形状的玉如意滴溜溜在双头狍风鸮头顶转动,洒下一片接一片的粉红光芒。
那归云笔是甄甲子所放,招招朝双头狍风鸮眼睛等要害刺去。
至于那桃花形状的玉如意则是柳绯君的法器,邵珩虽不知是何用途,但显然此物也是辅助所用却并非攻击型法宝。
玄英则随手撒出一包符箓,又捏了一把在手中,眼珠转来转去地十分不安分。
众人纷纷出手,邵珩却依然没有出手。
云掌柜先见其他人接二连三的出手,心中一喜:那摩山夫人的玄绫十分适合困敌之用,只要给邹大先生足够的时间,定然能将双头狍风鸮斩于刀下。
而甄甲子和柳绯君的先后出手更让他安心了许多。
柳绯君的玉如意功效显然也是限制妖兽所用,那粉色光芒笼罩之下,无论的妖兽还是修士皆感觉如巨山压顶、如陷泥泞而难以成行。
那双头狍风鸮行动十分迅速,就是在南煞金刚阵之中速度也不能低估,那玉如意一出,瞬间延缓了妖兽挣扎的动作,无法使它逃离摩山夫人玄绫的范围之外。
活动范围缩小,加上行动被迟缓,甄甲子的归云笔更是来去自如,一时间化作无数重影,笼罩在双头狍风鸮上下左右,攻击此兽。
在南煞金刚阵的黑红煞气弥漫之下,也可看见归云笔与妖兽碰撞之间发出的点点火星,而双头狍风鸮时不时发出的咆哮声更是让人知道,甄甲子这个凝胎后期的修士已然也给这妖兽带去了不少伤害。
至于玄英假扮的胡涂老儿那略带蹩脚的出手,云掌柜本就未将此人放在心上,自然是不屑一顾。
然而,邵珩的迟迟不出手,却令云掌柜心中生出不满,甚至有了一丝疑虑。
就在云掌柜忍不住开口支使邵珩时,阵中突生异变!
只听“滋啦”一声巨响,伴随着双头狍风鸮的咆哮声,那本来已快将妖兽包裹住的玄绫裂开了一大道口子,其上流光剧烈闪动着,灵气剧烈的消散着。
摩山夫人发出不可置信的叫声,整个人不由自主倒退一步,撞在背后石壁之上,唇齿之间血丝渗出,脸色瞬间黯淡了几分。
而柳绯君也脸色一青,察觉不对,立即召回玉如意,哪知道那妖兽恼恨此物限制自己行动,竟不顾甄甲子归云笔的攻击高高跃起,左边的虎头张开巨口,迅雷不及掩耳地于空中一口咬碎那桃花形状的玉如意!
甄甲子归云笔则被其一爪打飞,但随之而来的是双头狍风鸮的一声惨嚎:原是那归云笔直接削断了妖兽的一只爪子!
然而,妖兽剧痛之下更是狂性大发,双翅振飞,扫出如钢刀般的劲风向四面八方席卷而去。
这般大范围的攻击分明是想将周围埋伏着布阵的几人一举拦腰割断!
云掌柜肝胆欲裂,连连惊呼邹大先生,然而,邹大先生自己也恼恨异常。
他这法宝需凝聚大量真气,眼前这妖兽比他想象的还要厉害,电光火石间就突破其他人的桎梏,反过来攻击他们,而法宝才堪堪凝聚到一半多,就算是他此时也无法分心操控其他法器。
这时候,邵珩出手了!
那银色阵旗虚浮于半空,邵珩看也未看,双手手指如穿花绕柳一般变幻了指法,随即两道黑色真气从指间激射而出,在空中一生二、二生四,飞快幻化出八道黑气。
如丝如线,又仿佛如飞剑一般,趁着那双头狍风鸮吃痛于归云笔、双翅张开之时,刹那间攻向那妖兽腋下双目!
“嗷!”双头狍风鸮腋下双目被邵珩刺中,甚至那黑色真气直接对穿了妖兽身体,带出一连串的血花。
云掌柜脸色乍青还红,激动地看着邵珩一击得手,心中更是对陨煞惊叹不已。
而就在这时,一股令人心悸的元气波动在场间升起,邵珩微微凝眉,就见一方金印凭空浮现在双头狍风鸮的头顶。
那金印周围飘浮着无数“卍”字,更响有阵阵梵音,竟是一威力十足又与佛门有关的攻击法宝。
金印一出,那双头狍风鸮瞬间哀鸣一声,跌落在地上,比之先前狂暴模样,竟在这金印压下之时,毫无反抗之力。
众人纷纷松了一口气。
这双头狍风鸮出现开始到现在,不过短短一盏茶时间,却令众人狠狠捏了一把汗。
那妖兽双头上的剩余四目,被甄甲子以归云笔刺瞎两只,只余左侧头上双目仍完好无损。
双头狍风鸮虽然被金印威势所压,不得不趴在地上,但却仍在挣扎,只是云掌柜招呼着其余人加大对阵法的输出,阵法气息再次强盛,黑红煞气宛若层层密网包住妖兽全身。
而那金印更是毫不留情地压下,一时间,双头狍风鸮那仅存的双目之中闪过人性化的绝望之意。
邹大先生面露微笑,现身于阵中,似已成竹在胸。
第十一章 似假还真连环计(三)
摩山夫人此前所言关于双头狍风鸮许是有夸大,但众人之前到底心中对此妖愈发严阵以待。
南煞金刚阵以南斗六星为基础演化而来,简化攻击阵法,将布阵之人的真气全部加强于防护及压制之上,就是金丹修士陷入其中都是难以成行。
但那双头狍风鸮凶悍至此,在阵中几乎是来去自如,甚至还突破了摩山夫人的玄绫以及柳绯君的玉如意。
若不是邵珩与甄甲子先后刺瞎妖兽四目,加上邹大先生终于激活了那方专门压制妖兽所用的佛门金印,以邵珩感知到阵旗中传来不稳的气息,怕是此兽甚至有可能直接突破南煞金刚阵。
在阵法压制下的双头狍风鸮就如此悍勇,若脱困而出,加上此地涧谷只有天空一条出入,他们这些人要想全身而退也是极难。
邵珩身侧的银色真气滴溜溜打转,他看着邹大先生面上的得色,心中却闪过一丝疑虑:“这邹大先生确实是金丹修士无疑,但出手时的威势却似稍有不足,这是为何?”
四年前,邵珩不过一介初入养气的弟子,就与多名金丹修士交过手,当时情景自是邵珩一败涂地,若非机缘巧合与旁人携手,他早已魂断泉漓湖附近,这也令邵珩更加奋发坚定了修行之心。
泉漓湖底时那疑似清怀的人虽是金丹,但因种种原因压制修为,不可比拟;星罗宗独孤星半步元婴,邵珩力抗时有萧毓阵法相助兼之天时地利突降雷暴,才令天机剑有灵而借天地之威自发开锋护主,但独孤星修为依旧令邵珩感到无法抵抗的巨大压力。
而幻魅儿、宫千幻以及那黑大人,邵珩都与之缠斗过不短的时间,那金丹修士所流露出的气息、威势甚至出手之威力,都似乎比眼前这邹大先生高上一筹。
“莫非是我看走眼了?还是这双头狍风鸮确实难缠的缘故?”邵珩心中飞快闪过念头,就见那双头狍风鸮似奄奄一息地趴在地上,只背上双翅时不时抖动一下。
云掌柜看了一眼那水潭上迎风飘摇的七生凤鸣花,笑道:“诸位随我一起控制阵法,加大对此孽畜的压制。邹大先生,速速取了此兽性命!三娘,你现下如何?”最后一句却是对水潭旁边刚刚挣扎站起的柳三娘说的。
柳三娘一开始被双头狍风鸮拍出阵后,便知自己今日已然重伤,但缓了片刻后到底未伤及性命,当下摇了摇头以示无事并微微喘息道:“快……快杀了它,虽那花尚未结果,但还是……不要……节外生枝。”
邹大先生轻哼一声,没有说话,只全力操控那金印徐徐落下。
这金印显然不是一般宝物,加上双头狍风鸮依旧在奋力抵抗,邹大先生也无法分心说话。
而邵珩眼神一闪,瞥见那七生凤鸣花第七片叶子已完全舒展长大,而其上花朵也已完全绽放,花瓣通体烈焰之红,只顶端余一抹雪白,在水潭正中随风舒展,正如凤凰之尾在轻轻摇摆一般。
“果然,他们竟想取的是果实。”邵珩心中确定,嘴角牵起一丝冷笑。
那枚金印已然即将落在双头狍风鸮上方不远,速度也越来越快。
所有人屏息以待,只等那金印完全压下将那妖兽碾成肉泥。
忽然,摩山夫人在一旁高声道:“邹大先生,先前贵阁曾承诺将此妖兽的双头留给我,还请大先生勿要将那两只妖兽头颅一并碾碎!”
“啰嗦!”邹大先生牙齿之间蹦出两个字,他本不予理睬:事已至此,这些人也已无用,又何必在意他们的想法。
不过,云掌柜却一直心性谨慎,未到最后自不会有丝毫放松,当即暗示了邹大先生。
邹大先生心中微微憋气,也只能微微一掐诀,将金印稍平移了几分,然而那下降速度却没有丝毫减缓。
那双头狍风鸮身上伤痕累累、血迹斑斑,那被邵珩及甄甲子刺瞎的四目伤口中鲜血混合着白色液体而流,显得十分狰狞。
然而,就是如此,它也没有就此屈服于那金印之下。
只是,随着体力渐渐流失、阵法威力的加强以及那金印越来越庞大的威势,令这妖兽终于支撑不住软倒在地,那剩余双目之中人性化的闪过绝望之色。
邵珩晙了玄英一眼,嘴角笑意愈发深了。
突然,水潭之中水花大作,伴随着柳三娘的惊呼之声,一个巨大的金色影子从水潭之中如闪电般扑出,狠狠撞在最靠近水潭的柳绯君身上。
此一变故如兔起鹘落,柳绯君猝不及防之下被撞了个正着,竟没有丝毫反抗之力地被撞飞出去。
柳绯君这一动,他手中阵旗也顿时银光一闪,掉落在地,南煞金刚阵缺了一角,顿时如风中残烛摇摆不定。
那双头狍风鸮左首双目猛然一争,趁机咆哮一声朝前猛冲了几步,竟脱离了那金印的掌控范围!
在场之人竟数色变,而那突然出现的金色巨影,竟是一条长达六丈金色巨蛇。
“哪里来的妖蛇?!”云掌柜脸色难看无比,他从未得到消息,这水潭之中还有这么一头妖兽。
不过眼下根本没有时间容他多想,双头狍风鸮挣脱金印范围,对这些伤害它的修士恨到了极点,双翅一张,就扇出一道道飓风卷向他们。
不得已之下,邵珩等人也只能离开原地,而旋即,南煞金刚阵也被迫撤销。
所有人没有丝毫屏障地现身在双头狍风鸮及那不知名的妖蛇面前。
那双头狍风鸮被那金印束缚了许久,几乎就丧命其下,加上邹大先生最开始砍中它背部,此刻它的矛头自然是指向邹大先生。
见妖兽那左首双目冰冷地看来,邹大先生脸色微微有些发白,但他旋即面色发狠,指间那薄如蝉翼的小刀先发制人,激射出八道恐怖的刀气拦住双头狍风鸮的去路,另一手继续驱使那金印砸向妖兽。
许是今日姓柳之人气运不佳,那柳三娘与柳绯君先后被妖蛇和妖兽击成重伤,已无力再战。
摩山夫人深恨双头狍风鸮,却也惧怕于它,天人交战一番后,许是为亡夫复仇之心更重,又或者是深知此妖兽如睚眦般必报,今日怕是都讨不了好,当下再次祭出玄绫攻击双头狍风鸮。
其余之人,或对付那突然出现的妖蛇,或联合出手对付双头狍风鸮。
一时间,这原本幽静的涧谷之中,劲风四射,元气动荡如天崩地裂,无数碎石自两旁山壁滚滚而落。
邵珩右手以扇做法器,左手指尖如舞,在场间幻化出无数气劲,纵横交错在涧谷内四射,压制那双头狍风鸮。
“甄前辈、幽公子,烦请配合大先生灭掉此獠。摩山夫人、胡涂与我拦下这妖蛇!”云掌柜声色俱厉道。
眼看方才就要成功,却被这金色妖蛇打断,令双头狍风鸮逃出生天,如何不令云掌柜心头大恨?
邵珩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他一身白衣在劲风中猎猎舞动,身体忽而平地而起,轻身于半空之中,挥出折扇,以实际行动回答了云掌柜的要求。
甄甲子也不输于他,归云笔如狂龙乱舞游走在双头狍风鸮身侧,洒下一片墨绿光华。
那双头狍风鸮今日吃了大亏,除了那邹大先生外,邵珩与甄甲子分别刺瞎他四目,又被斩去一爪,亦是它仇视的对象。
如今三人合围攻击而来,更令这妖兽凶性大发。
那妖兽高高昂起双头,一左一右的妖首口中发出惊天咆哮,旋即邵珩就看见那两只血盆大口中有青色光辉一闪而过,心中电光火石之间闪过一计:此时一切皆以脱出云来阁掌控,如今正是我行事的好时机。
思索之间,耳边传来玄英假扮的胡涂老儿的惊呼之声,邵珩以眼角余光看去,正看见玄英被那金色妖蛇一甩尾打飞,“扑通”一声沉入湖中。
邵珩顿时眼睛一亮。
云掌柜正与那妖蛇纠缠之中,本以为此蛇修为不过尔尔,但没想到的是这妖蛇速度奇快、灵活之极,又偏偏滑不留手,术法打不中、法器追不上,斗了一会他心中竟生出几分无可奈何来。
与此同时,云掌柜心中疑窦更深:此妖蛇突然出现,莫非是有人搅局?
就在这时,原本在水潭边游走的金色妖蛇,突然扭头一转,躲开他与摩山夫人的攻击,直冲水潭正中而去!
云掌柜顿时恍然大悟:这妖蛇分明也是为这七生凤鸣花而来!
“拦住它!”
不光云掌柜心急,那双头狍风鸮也察觉到了这点。
它栖息于此,就是为等那七生凤鸣花完全成熟,哪知道先是从天而降一群修士将自己打成重伤,后虽有妖蛇搅局暂时救了自己,但如今见对方目标在那七生凤鸣花时,双头狍风鸮顿时将之也判作敌人一方。
双头狍风鸮两只虎口之中各自喷出一个巨大青色光球,两个青色光球包含着此妖兽的内丹之力,一左一右打向邹大先生及邵珩,又以那如金铁一般的翅膀拍下甄甲子的归云笔,便朝水潭方向掠去。
那青色光球内里元气极为庞大,邹大先生不敢硬接,连忙操控着金印躲了开去。
而邵珩却闪躲得慢了一拍,身子似被那青色光球擦了一下,不由自主往后坠下,也跌入水潭之中!
双头狍风鸮振翅而过,云掌柜和摩山夫人脸色剧变,不敢阻拦。
此妖猛朝金色妖蛇扑去,仅存一爪抓在那妖蛇尾部,然而那金色妖蛇已然蛇口张开,一口将那赤红孤石上的七生凤鸣花整个囫囵吞入腹中!
紧接着,两头妖兽齐齐坠入水潭之中,幽静不知多久的水潭水浪高起数丈,狠狠拍下,混杂着墨绿色水藻及一片雪白泡沫扑在地下。
云掌柜等人还未反应过来,那水潭中就紧接着发出剧烈的动荡,宛若沸腾了一般!
出差了几天刚回来
之前几天被安排出差了,昨天晚上回来得太迟,白天公司是不能用纵横网的,所以晚上才能发文。抱歉!
第十二章 似假还真连环计(四)
邹大先生与云掌柜纵身来到水潭岸边,看着那被妖蛇吞下七生凤尾花后愈发孤零零的石头,脸色阴晴不定,难看到了极点。
水潭深不可测,邹大先生看着犹如沸腾一般的水面,犹豫不已。
此水潭虽深,但已有体型巨大的二妖在下,实在不利于他发挥。
云掌柜亦有所顾虑,是已干脆在凝神观察,心中亦无法决断。
突然,水下传来一声惊怒交加的咆哮声,旋即水面上浮起大片大片的鲜血。
云掌柜突然眼露杀机道:“大先生,无论谁先出来,先生务必一击即中!”
邹大先生听出云掌柜话中冷意,手中金印一扬,顿时金光四射,杀意森森,分明是佛门宝物,此刻却显得十分妖异。
水面一阵翻涌,双头狍风鸮破水而出,左首那两只铜铃般的眼睛瞪着老大,死死朝邹大先生扑去。
“来得好!”邹大先生早就等着不耐烦了,他本以为今日对这畜生可手到擒来,哪知自己竟几次三番失败,甚至给妖兽造成的创伤还不如幽公子和甄甲子来得多,心中早就憋了一肚子的气。
见那双头狍风鸮朝自己扑来,邹大先生驱使金印狠狠拍下,顿时将双头狍风鸮右边的头瞬间拍得变形,那双头狍风鸮哀嚎一声,于半空中跌落在地。
邹大先生见状立即掐诀一变,那金印倏然飞涨变大如一座小山般大小,将妖兽整个身躯笼罩其内。
许是妖兽这次不再抵挡,又或许是邹大先生这次全力输出法力,那金印以极快地速度狠狠压下。
双头狍风鸮如同豆腐一般,瞬间被压成一团血肉模糊的肉泥。
突然,一阵水花声响起在云掌柜耳侧,令他暗道“大意”。
只见那水潭之中钻出一条金色身影,乘着岸上之人都在关注双头狍风鸮的时候如闪电般高高跃起,沿着山壁迅速游走。
而其后紧紧跟着一个人影,一身脏兮兮、湿漉漉的灰袍,满面须发,口中大喝:“妖蛇休走!留下宝贝!”竟是先前落入水潭中的胡涂。
金印落下的瞬间,云掌柜再矜持,心神也为之牵动,而邹大先生自是专心对付双头狍风鸮,两人竟未曾察觉到水潭之中的异动。
甄甲子倒是有所觉察,欲以归云笔协助胡涂相拦那妖蛇,却只与那妖蛇尾巴擦了一下,终究没有拦住。
邹大先生怒极而腾云追去:“孽畜!”
云掌柜拦阻不及,已眼睁睁看着两人一妖消失在眼前。
他走到双头狍风鸮那滩肉泥跟前,眼见先前张狂无比的妖兽已骨碎殒命,心中却无任何轻松之意。
那妖蛇落水之前已吃下尚未结果的七生凤鸣花,且不提那花此刻是否还在妖蛇腹中,他此行的目的却已然成为镜花水月,再无所得。
云掌柜恨极地跺了跺脚,一双眼中精光四射扫视着周围,忽然那水潭中又传来动静!
柳三娘一瘸一拐脸色难看地走到云掌柜身旁,两人警惕地盯着水面,却见白影一闪,正是先前也落入水中的幽公子。
邵珩落地的时候似有些不稳,身形明显地踉跄了一下。
见到此情景的云掌柜眼睛不由一眯,他正想上前说些什么,就见幽公子脸色铁青,右手紧紧握住折扇怒问:“那妖蛇和胡涂老儿呢?!”
云掌柜见他问地奇怪,心中一个咯噔:“发生什么事?”
“那胡涂老儿分明是凝胎后期高手假扮,那金色妖蛇也是他的妖宠,那七生凤鸣花被他得了!”邵珩恨恨道。
因气急败坏,邵珩的声音都变了几分。
“什么?!”云掌柜脸色难看,那胡涂老儿一副不堪大用的样子,他本拟让其对付陨煞的,结果竟然一切都是对方的圈套?
“邹大先生呢?”邵珩环顾四周见只剩下柳三娘和甄甲子,不由问道。
“大先生已追去了,但是敌人狡诈欺瞒我等,怕大先生会被其蒙骗,老夫去给大先生提个醒吧。”甄甲子说完就要动身。
云掌柜却语气森寒:“此事不劳烦二位了!”
话音刚落,甄甲子就觉不对,身体不由自主软倒在地,体内真气竟一丝一毫也无法调用,顿时惊怒交加道:“你做了什么?!”
只见柳三娘冷冷笑着,云掌柜整个人如同换了一个人一般,眉目阴森,用看着死人的目光看着倒在地上的甄甲子和邵珩道:“自然是送二位上路!”
邵珩单膝跪在地上,面色难看地支撑着,额上黄豆大的汗水不停滚落,显然也与甄甲子一样不知何时中了招数。
云掌柜见邵珩似比甄甲子还能撑上一会,心中暗道侥幸:“陨煞果然非同常人,若无提前在那阵旗中做准备,我与三娘怕是还拿不下他。”
“哼!”甄甲子见云掌柜没有丝毫解释的样子,已知对方本就没有想让他们这些人活着出去,却又不甘心原地任人宰割,尝试挣扎了一下,却发觉往日里仰仗的所有法力皆无法调用,终于心生绝望。
云掌柜见状,立即出手直接取了甄甲子的性命。
邵珩见甄甲子一死,面上亦有几分慌意,云掌柜见了心中十分畅快:纵然你是传闻中的陨煞又如何?今日既然落入我云来阁手中,自然唯有一死!
心中这般想着,云掌柜便朝邵珩走去,只是忽然云掌柜见邵珩嘴角一翘,下意识脚步一顿后,突地平地一声炸雷般的声响,散开一片浓郁烟气!
“不好!他还能动!”柳三娘惊呼一声,而云掌柜则毫不犹豫一掌打向那烟雾中迅速逃去的白色人影,远远只见那人影狠狠一颤,旋即扑通一声,再次落入水潭之中!
云掌柜大袖舞动,如鲸吞般将那弥漫在涧谷内的所有烟雾吸得一干二净,只是谷内也再无那白衣幽公子的身影。
“怎么办?”柳三娘咬了咬牙,今日她刚出场就被双头狍风鸮击伤,实在是难堪不已,眼下见云掌柜也失了手,面上虽然忧愁,但心中却微微一松。
云掌柜似乎对柳三娘的心思十分了解,冷哼一声:“你这时候还有心与我计较?!今日无论邹大先生是否能得到七生凤鸣花,我们都已经失败了!”
柳三娘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这才想起,那花已被摘下,再不能结果了。
“这……这可如何是好?”柳三娘惊恐不已,整个人都微微颤抖。
“哼!幸好我曾听那位大人提过,这七生凤鸣花之果实似不会腐败,这最后一个没得到,我就不信那水潭之中没有其他七生凤鸣花的果实!”云掌柜说完就跃入水潭之中。
潭水幽森且极为寒冷,甫一入水云掌柜便下意识以真气护身。
他下潜了数丈,仍未见底,不由心里也生出几分惶急来,好在突然脚下一实,云掌柜已触到了潭水底部。
虽然水下黑暗异常,但云掌柜依旧凭借目力,在那红色孤石在水底宛若一座高耸的小山,直通底部,故而云掌柜也未曾迷失方向。
云掌柜在水潭之下,柳三娘却也没有一味在岸边等待,她虽受了重伤,但那柳绯君先前被妖蛇击飞出去,不杀了终究是一个祸患。
柳三娘不久便去而复返,想来那柳绯君已与甄甲子一起做了这涧谷亡魂。
水潭之中一阵响动,云掌柜也一脸喜色地跃出水面。
他真气一抖,身上衣服立即变干,面上又恢复了平日里高深莫测的样子。
柳三娘心急于那七生凤鸣花的果实,追问道:“如何?”
云掌柜“哈哈”一笑,摊开手掌,露出三枚火红色却坚硬如铁的果实来。
柳三娘面色一松,如获至宝般的神情取悦了云掌柜,两人皆觉今日之事波折虽多,但到底结果还算可以。
“总算没有白忙活一场,这样也好交差了。”柳三娘深深地吐了口气。
不过,他们自然不知晓这千辛万苦得到的三枚果实怕对那位大人物并无作用,反而是剧毒之物,纵然今日躲过一劫,但日后之凄惨自不是这二人可知。
“对了,那小子呢?”柳三娘忽然柳眉一竖,想起幽公子之前也落入水中,不知是生是死。
云掌柜喜色一收,眼中闪过疑色:“水下太黑,我虽并未看见,但也未曾察觉到有任何人的气息,着实有些奇怪……”
柳三娘忽然展颜一笑:“这水潭这么深,难说不会有什么暗流通到别处,不过他中了你的摧心掌,就算当时未死,一时三刻之后也会一命呜呼,倒是不必太过担忧。”
“陨煞此人传闻极为难缠,当时他分明有中毒之状,但却比甄甲子还能坚持,实在不能不让我对此人刮目相看,我那一记摧心掌,也未必就一定能取了他性命。”云掌柜神情古怪道。
柳三娘微微一愣,皱眉道:“那万一陨煞未死,岂不是我们平白惹上一个搏命杀手?”
哪知说了这话之后,云掌柜反而愁色尽去,笑道:“三娘啊三娘,你这才是多虑了。我所担忧不过是此人走漏风声,惹那缙云城城主曹墨注意罢了。陨煞若来犯我云来阁,那才是自寻死路。”
“是小妹想岔了。”柳三娘听明白后盈盈一礼,两人相视一笑,将涧谷收拾之后便带着那双头狍风鸮的尸体和七生凤鸣花此前结的果实,驾云离去。
涧谷之中又恢复了平静,没有盘踞在此的妖兽,也再无那迎风招摇的奇花。
过了许久,那安静了许多的水面微微一动,竟浮出一个人来!
那人踉踉跄跄爬到岸边,深深喘了口气,看着已然黑下去的天色,叹息道:“好险好险,幸好少统领察觉那阵旗不对,否则我还真要被暗算了……”
他伸手往面上一抹,露出一张年轻面孔,却不是邵珩,而是天枢下玄字第一人——玄英。
第十三章 似假还真连环计(完)
一打开机关,邵珩就嗅到了那既熟悉又陌生的气息,阴冷、潮湿,却带着某种琼脂的清香,与四年前的记忆中一般无二。
四年前被掳至双仙镇前后的过往在邵珩脑海中一闪而过,眼前所见之处更是与那药店的地下据点极其相似。
邵珩心跳微微加速,眼中亮起猎人追赶猎物时夺目的光芒。
“大先生!请!”机关之后的黑暗里有人极为恭敬地说。
“唔。”邵珩不漏痕迹地吸了一口气,踏进了这云来阁背后的秘密通道。
背后机关缓缓封闭,邵珩径直走过通道,没有丝毫停顿。
待确定背后之人察觉不到他的动静时,邵珩方才微微一缓脚步,凝神观察起周围。
如他先前所猜的差不多,云来阁这通道看起来并不出奇,并不像双仙镇地下一般九曲十八弯,而是道路笔直,几乎没有岔路。
通道中并无许多守卫,看起来云来阁只在进出口的地方安插了人看守。
想来云来阁中真正秘密之所在应就是玄英打听到的“内阁”。
邵珩此刻以天幻幽珠扮做那邹大先生的模样,趁对方尚在追踪妖蛇的时候,返回城外入口。以那邹大先生在云来阁的地位,就算有守卫经过,也决计料想不到此人是假扮的。
“幸好玄英有那等听声辨路的本事,今日就算我借小金脱身离开,也寻不到这密道路口。也不知玄英与小金现下是否安全?”邵珩想到此处,略有些忧虑。
不过,心神之中小金那似有若无地联系依旧正常,并无任何慌张之意,而玄英在天枢多年,更是“玄”字队的队长,本就身怀异技。
想到这里,邵珩微微安心,继续朝前走去。
此次参与云来阁的行动,目的就是要探查云来阁虚实。
涧谷一战,邵珩早发觉那阵旗有问题,内里藏着的蛊虫与当年他被千幻俘虏时所中蛊虫乃是同一种,可禁锢修士真气。
若他未曾提前察觉,此刻邵珩与玄英已然命丧那梧桐山中了。
七生凤鸣花对邵珩修炼天妙陨光六指有用,他是志在必得,然而若贸贸然出手,引起云来阁警惕,则又丧失了这次查探的时机。
所以,邵珩放出了小金——正是当年那条钩蛇之卵所孵出的小蛇。
小金自出生之后一直跟随在邵珩身边,所以也在那天下灵气最盛之地——存微山摩崖云海呆了整整一年,修为与个头都已突飞猛进。
此蛇由钩蛇与角土龙交gou产下,继承了父母血脉,尤其因被邵珩中下血契,引发了血脉变异,甚至有一丝蛟龙的特征。
如今的小金虽然修为只与筑元修士相等,但天赋异禀,不仅速度奇快、甲鳞坚硬、刀枪难入,更可随心变化大小,又有剧毒自保。
邵珩在进入涧谷之时,悄悄放出只有头发丝粗细的小金潜入水潭之中,待那双头狍风鸮被消耗气力、众人毫无防备之时命令小金突袭而出。
正是金色妖蛇的出现,扰乱了一切。
玄英与小金配合做戏,邵珩再乘机装作被双头狍风鸮击伤落水,与玄英在水底上演了一场互换身份之戏。当时,小金与双头狍风鸮先后入水,双头狍风鸮虽深恨打伤它的在场人类,但发觉小金夺下七生凤鸣花时,对此花垂涎的天性压过了一切理智,只想将这小小妖蛇碎尸万段,夺回七生凤鸣花。
然而,玄英和邵珩先后入水,早已埋伏在下。
那双头狍风鸮此前先抵抗阵法,后又被金印压制,连续损失四目一爪,战斗力比先前已削弱大半。
加上水中黑暗,它甫一入水就被邵珩这二人一妖反过来包围在内。
玄英、小金联手牵制,邵珩心知不可能在水下拖太久,当机立断将温养在丹田内的天机剑放出,一剑穿过双头狍风鸮心口,倏忽收回。
那妖兽遭受重创,终于心生畏惧,生出逃窜之心。
邵珩等人并不追赶,却尾随在后,待岸上邹大先生击杀双头狍风鸮的一瞬间,由小金牵制,邵珩扮做胡涂的样子先后逃离,玄英则顶替陨煞的样子善后。
好在云来阁那金印一下下去直接将妖兽拍成肉泥,倒也省了玄英之后想办法将邵珩那剑伤口处理的麻烦。
邵珩既然扮做胡涂老头,在追杀金色妖蛇的路上假装走了岔路。
那邹大先生一心想夺回七生凤鸣花,自然无心管他。
“大先生!”
“大先生您回来了,云长使和柳少使呢?”前方出口便是云来阁内阁,邵珩经过的时候,两旁各有三名守卫,均恭敬行礼问候,只其中一人多问了一句。
邵珩眼神如幽潭,却没有丝毫闪动,只冰冷一哼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此言一出,那六名守卫面面相觑,却不敢再多言一句,但是心中尽数惧怕,反映到面上便人人脸色苍白、眼神慌乱。
邵珩余光扫过他们面上,见这些人如此害怕,心中不免有些好奇:此次行动这些人并未参与,莫非还会被株连么?
不过,邵珩走出密道,重回云来阁时,却更关注另一件事:那守卫对云掌柜及柳三娘的称呼,证明了云来阁与双仙镇上那些人是同一伙人!
邵珩压住心中情绪,驻足不前。
云来阁内阁表面上看起来如寻常的庭院,但邵珩只匆匆一眼就发觉此地比那密道之内更为森严,那些嶙峋石景、翠绿红白的花丛内,怕是都设置了机关,若随意走动,只会第一时间惊动守卫。
邵珩回忆玄英说的话:“……经过内阁之时,我曾嗅到一股极为独特的气息,那气息似某种檀香……我当时尝试往那个方向多走一步,却被立即推回,公子若无头绪时,不妨往那个方向一探……”
邵珩微微闭目,鼻尖微动,果然空气之中除了花草清香外有一股似有若无的气息。
如玄英说的一样,邵珩也分辨不出是何味道,那气息一会似檀香、一会又似花香,再过一会又好像有些腥味,与这环境极为格格不入。
邵珩眼见时间不多,也不再犹豫,循着气息小心避让路上陷阱,来到了一间小楼之前。
邵珩微微愕然,这小楼与别处有些不同,不同之处却在于:旁处之所皆时不时有守卫经过,此地却没有一个人影,甚至连楼前花草都比别处衰败一些。邵珩心中犹豫:“此地不像是存放重要事物的地方。”他进这云来阁内目的是想探查情况,在确定此地与双仙镇是同一伙人后,若能寻到云来阁存放文书之类的地方便有可能摸清这些人的底细,获知这些人下一步行动。
那怪异的气息正是从眼前的破败小楼内传出,可邵珩时间紧迫,却不能随便浪费。
不过,邵珩只犹豫了一下,便已没有选择。
远处传来轻微人声,正是那通往城外密道的方向。
此时自城外归来的,不是云掌柜和柳三娘,就是邹大先生。
若是后者,他身份便会暴露;若是前两者,虽尚有一线生机,但自己也绝不能与这两人碰面。
邵珩伪装的邹大先生形貌上无破绽,但若是被云掌柜那老狐狸发现,多说几句话,他怕是立即就被识破了。
邵珩心想自己走到此处,若突然折回,也无端令守卫生疑,便当机立断推开小楼的大门,闪身进入后再次掩上大门。
他侧耳细听门外动静,果然听到了云掌柜和柳三娘的声音。
“听说大先生回来了,许是去了前面,只是不知他有无追上那妖蛇。”柳三娘细细的声音自风中传来。
“追不追上都已无所谓了,走吧。”云掌柜冷冷回答。
邵珩心神忽而一动,心知小金拖不了再久,那真正的邹大先生怕是很快就会折返归来。
于是他只好心存侥幸地查看小楼内情景,只是入目一看,却令他心中一凉。
小楼分两层,邵珩在第一层内只看见正前方供奉着一尊神龛,地上散乱放着两个蒲团,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邵珩迅速上了第二层,第二层之中如普通房间,左侧一张床榻,右侧一张书桌。
然而,令邵珩失望的是,无论是那书桌或是床榻上,皆无丝毫有用之物,没有纸笔,更无玉简。
邵珩不甘心地再次仔仔细细地搜索了一遍,连那床上唯一的一个枕头也以拆开检查了,确定此地没有丝毫有用信息后,无可奈何地下了楼。
正当邵珩脸色阴晴不定地盘算是否冒险冲入另外的地方查探时,忽然鼻尖一动。
先前在屋外时,那股奇异气息甚是浓烈,然而入了屋内后反倒变得似有若无起来。
邵珩转头看去,目光盯住那神龛前插着的三炷香,眼中光华明灭。
“若此地当真如此衰败,为何这神龛依旧有人供奉?”邵珩疾步上前,目光如电般将神龛扫视了一遍。
“莫非有机关?”
邵珩先是碰了那香炉,轻轻一提便离开桌面,房间内也无其他动静。
那神龛之中只一格,供奉的是一尊有些奇怪的人像。
人像双手平举,掌心向上,宽大袖袍垂至脚边,神情极为威严又透着冷漠,而那一双眼睛不知是雕刻时刻意所为还是那黑曜石材质所致,邵珩只觉被这人像盯住,背后总有一股寒意缓缓升起。
邵珩收敛心神,继续摸索检查,在摸到那人像背后之时,他面上浮起欣喜神色,然而随即又面露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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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红光摧城天权秘(第二更)
邵珩收回手,掌心多了一枚圆滚滚的白色小珠,除此之外,这神龛之中并无其他机关。
他眼神微动,这白色小珠分明是一颗记事珠,却不知是何人放在此处。
小金凭借主仆心神联系不断催促着自己,时间紧迫,邵珩心知今日只有如此收获,便迅速将那白色小珠纳入须弥戒之中,又快速退出小楼,穿过重重楼阁,到了人声鼎沸的云来阁前阁之中。
一路所遇之人皆对邵珩行礼,但邵珩不为所动,只冷面匆匆离去。
绝大部分掌事知道邹大先生脾气不佳,自不会再讨没趣,但亦有人察觉不对,立即前去禀报云长使及柳三娘。
此时天色已十分昏暗,但缙云城之内依旧灯火通明。
眼看邵珩即将离开云来阁大门时,却生生一惊:云来阁临街的门口外,正有一人踏进阁内,正是真正的邹大先生。
众目睽睽之下,邵珩看见邹大先生眼中闪过不可置信的神色,当即不再犹豫断然抢先祭出“胡涂”的法器六巧锥,当头朝那邹大先生砸下。
那邹大先生先是过于惊讶,待反应过来时,那六巧锥已携裹着劲风扑面而来!
因事发突然,距离又极近,邹大先生堪堪一头冷汗才避开那六巧锥,旋即心头大怒:“竟敢假冒我混入云来阁?!”
邹大先生惊怒之中更有恐惧,若是消息外泄,他这好不容易才练就的金丹怕是会被收回不说,更是性命都未必得保。
邵珩这一击本就是为吸引敌人注意,他乘那邹大先生闪避之时已纵身驾云而起,就要直冲天际。
然而邹大先生到底也算是金丹修士,暴怒之下挥手就弹出一抹刀光:“想走!没那么容易!”
邵珩察觉到背后那如电般袭来的刀芒,转头张口一叱:“咄!”
只见一道无色剑气自他口中激射而出,与那月牙似的刀芒于半空中碰撞在一处,顿时无论是剑气还是刀芒都瞬间化为乌有。
趁碰撞时发出的气劲,邵珩立即宛若大鹏展翅一般一飞冲天,化作一道流光朝城外逃去!
此时,云掌柜及柳三娘也已出现,恰巧看见邵珩那口吐剑芒与邹大先生的刀气拼了个不相上下的情景。
“追!”
三人心知此人潜入云来阁之中,定然是获知了什么秘密,若是秘密外泄,云来阁数十年心血毁于一旦。
想到早些年双仙镇的长使凄惨下场,云长使脸色铁青,根本再顾不上什么,只想抓住这可恶的探子碎尸万段!
那口吐剑气的本事,只有剑修才有,只有将仙剑修炼到剑心通明境界的剑修才能将仙剑纳入丹田孕育温养!
云掌柜想不到其他,只认为是玉虚山的人,尤其是当他们追到城门之时,那缙云城城主、玉虚山的外事弟子曹墨亲自带了一批人拦截住自己时,这个念头更加深了。
“好!曹城主这是何意?”云掌柜不得不停步。
曹墨虽是玉虚山外事弟子,但修为亦是金丹期,邹大先生并非其对手。
那曹墨面白无须,细眼之中精光四射,冷冷道:“云掌柜又为何如此模样?方才那离去之人又是何人?”
“那是什么人怕是曹城主才知道吧?”柳三娘疾言厉色地说。
曹墨微微侧头,看着眼前这妖媚女子,脸上闪过嘲讽之意:“我参加过贵阁拍卖会大大小小不下上百场,却不知三娘竟有如此修为,云来阁当真是卧虎藏龙,我缙云城何德何能竟容纳了这么一尊大神?”
“废话少说!你还不速速交出那小贼!不然我……”邹大先生脸色铁青地吼了一半,却被云掌柜一声断喝打断:“住口!”
云掌柜面上闪过挣扎变幻之色,最后却竟又恢复正常:“既然如此……天意如此……”
柳三娘脸色一变,面上闪过惊恐之色,失声叫道:“你想做什么?!”
曹墨心生警惕,口中却道:“云掌柜莫要挣扎,还是随本城主回……”话音未落,曹墨所有声音都被眼前景象骇住,一股寒意不可抑制地冲上心头,喃喃道:“这是什么……这是什么……”
云来阁一处破败小楼之中,忽然散发出一股妖异的红光,这红光如柱子一般穿透夜色,又在一瞬间笼罩了整座缙云城,时间仿佛在这瞬间被冰冻住了,城内城外仿佛被分割成了两个世界。
邵珩逃出缙云城百里之后,忽然回头望去,只见来时方向的夜色尽数染红,好像夜色中亦有晚霞一般。
邵珩心中不知为何升起一抹奇异的感受,却说不出为何。这种感觉颇为不祥,令邵珩紧随着便生出厌恶之心。
怀中传来嗡嗡的蜂鸣声,邵珩知道这是玄英在联系他。
邵珩目光犹豫地看了缙云城的方向一眼,终究转身离去,这一去却令邵珩躲过一场令世人震惊的杀劫。
……
邵珩与玄英早约定了一处地方汇合,待邵珩赶到时已是月上中天之时。
玄英择选的地方是他藏匿附近时所开辟的洞府,周遭十分安静,连虫兽之声也没有,又有天枢独有阵法禁制在,外人摄于阵法均不会擅自闯入。
邵珩有天枢印记,这些禁制自挡不住他。
洞府一开,就见一条金灿灿的小蛇欢快地朝邵珩扑来。
婴儿手臂粗细的金蛇顺着邵珩手臂而上,冲邵珩摇头晃脑地吐着芯子,显得十分欢快活泼。
邵珩伸手摸了摸小金光洁的脊背,触手一片温暖。
蛇类一向阴寒,但小金却大约继承了蛟龙血脉的缘故,通体温暖,要是盘成一圈远远看着,就如一个温暖的小太阳。
“可有受伤?”邵珩上下看了看小金身上,发觉蛇尾部有些细小伤痕,但其余却无大碍。
果然,那小金目光中闪过委屈之色,翘起尾巴甩来甩去,好像在述说那些坏蛋如何欺负它一样。
小金诞生至今不足四年,心智未开,本就如三、四岁孩童一般,邵珩见了也就笑了笑,取出它平日里爱吃的果子哄了哄,小金方才心满意足地钻回邵珩身上的宠物袋中。
“公子。”在邵珩逗哄小金时,玄英已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
“你这地方不错。”邵珩笑了笑,随意道。
他心知玄英将自己看做上级,也不多客套。
因是临时暂居,这洞府之内自然简陋,桌椅皆是石头简单斫成,玄英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正想说些什么,就见邵珩已毫不介意地坐了下去。
他只好道:“公子可有收获?”
邵珩想起那粒藏得极为隐匿的记事珠,点了点头又摇头道:“也不知算不算得上收获。”说着,邵珩不禁陷入了沉思。
邵珩回忆那神龛中供奉的人像,不知为何总有些眼熟,似在何处见过一般,只是思来想去却总无对应的情景,让他颇为头疼。
那小楼看似破败,但楼内却干净清爽,连灰尘都没有一丝,显然是有人经常来那地方清扫的。
但是,那神龛背后藏着的记事珠却微微蒙尘,藏了较久岁月都未曾被人发现。
想来,那藏记事珠之人与供奉神像的人并非同一人。
供奉神像之人自然对那人像极为恭敬,纵然清理打扫小楼,每日焚香祭拜,却从未敢触碰人像背后。
“记事珠虽可如玉简般储存文字,但无法储存太多,也容易因环境而导致记事珠被破坏。那藏记事珠的人是谁?又为何要以这种方式留下文字?”邵珩神识探入记事珠中,果然发现内里信息绝大多数已被破坏,许多甚至无法成句,只剩下只言片语。
然而邵珩匆匆扫视一遍,虽然一头雾水、不得其意,但也发觉这记事珠内所记载之事极为重要,极有可能能让他知道那双仙镇、云来阁的这些人究竟是何来历。
“公子,这是记事珠?”玄英见邵珩取出记事珠细细查看,时而皱眉时而舒展,忍不住多嘴问道。
“不错,只可惜多有损坏,不解其意。”邵珩叹了口气。
玄英“嘿嘿”一笑道:“公子何必烦忧,玄英知道有人可以修复好它。”
“哦?”邵珩精神一振,“谁?”
“自然是天权了。”
“天权……”邵珩微微皱眉:“我接任天枢统领一职四年,只知此人负责天枢内消息传递及统筹部署,却从未见过其人,不知是为何?”
“啊?公子在宗门内时,竟未曾见过天权么?”玄英有些惊讶,而后见邵珩面上神情微微古怪又忙解释:“公子莫怪,其实玄英等人也未曾见过天权,只知道天权跟随老统领多年,常年于宗门内负责天枢大小事务,是个极厉害也极神秘的人。”
“在宗门么?”邵珩转动着指尖的记事珠,喃喃道:“倒是有些麻烦,我本想……”
邵珩住口不言,收起记事珠对玄英道:“既如此,我之后再与天权联系。你这既然有阵法禁制,想来也没有比此地更为安全之所了,我需炼化那七生凤鸣花,大概需要在此闭关几日。玄英,这次你擅自行动,虽然结果尚可,但下次若再违背我的命令,就不要怪我以天枢规矩罚你了!”
玄英脸色一白,老老实实单膝跪下恭敬道:“是。”
“这几日,劳烦你替我照顾小金。胡涂的身份你不可再用,我闭关期间你想办法回到缙云城,查探一下云来阁和那缙云城主曹墨的动向。”
“玄英听令。”
第十五章 七生涅槃历人世
七生凤鸣花在邵珩掌心微微颤抖着,似被清风拂过。
那热烈灿烂的鲜艳上只留一抹洁净的白,如高山上动人的雪莲,却丝毫不影响那烈火的美丽。
邵珩调息了一番之后,已摒除杂念、静下心来,回忆起那《幽幻录》中所记载的服用之法,轻轻捻住花蕊摘下,一边运转《幽妙陨光六指》的法门,一边将摘下的花蕊送入口中服下。
那淡黄色的花蕊刚入口时并无异样,然而下一刻邵珩就感觉到喉咙之中仿佛升起了一团炙热火焰,顺着身体一路灼烧到腹中。
入腹后,只一瞬间,那团炙热火焰就如火山喷发一般朝外喷射而出,邵珩浑身剧烈颤抖了一下才勉强忍住没有张口。
那《幽幻录》上有提示,此花蕊虽是七生凤鸣花精华中之精华,没有果实那般可瞬间将修士焚烧成焦尸的热毒,但炼化之时的滋味依旧不甚好受。
然而,无论如何炙热,无论如何难以忍耐,若开口泄了真气,便前功尽弃,毫无作用。
邵珩心有准备,早已稳住灵台清明,但身体里那团火焰越来越涨,宛若要将他五脏六腑、奇经八脉尽数焚烧干净一般。
他不用照镜子也知道,此刻自己脸色一定如醉酒之人般酡红。
丹田之中,所有真气也如沸腾一般剧烈翻滚着,汹涌如云蒸霞蔚,一浪接着一浪,冲击着丹田窍穴!
“这样下去不行!”邵珩额上渗下汗水,竭力运转《幽妙陨光六指》功法,却毫无作用,那火焰依旧在他体内肆虐着,膨胀着。
若不是早年他曾因服下过菁木菡萏莲子,加之身怀远超同辈的庞大真气护身,此刻怕也已是一具尸体了。
《幽幻录》记载并无错误,七生凤鸣花确实只能服用花蕊,但却忘记提了一句:服用之人需金丹以上修为。
邵珩得来之后也并未在意此事,方有如今这进退两难之局面。
丹田之内的真气不断四处冲击,但到底被邵珩竭力控制住。
只是如此一来,邵珩便更加无力抵抗体内那依旧不断在攀升温度的火焰。
邵珩知道,若连丹田真气也控制不住时,自己这近十年来的苦修一朝化为乌有,又如何让他甘心?
更何况,天机剑此刻正于丹田之中温养,眼下也是铮铮而鸣,明显是感知到主人危险却无力相助。
忽然,邵珩眼前好似有星光闪过,顿时凤目中闪过锋芒。
他立即将神识沉入识海,看着识海上方那排成一圈的六颗“星星”。
那六颗“星星”只一颗璀璨无比,其余五颗尽数寂静,丝毫不觉外界烈火焚身。
邵珩一咬牙,将神识往第二颗“星星”上狠狠撞去!
刹那之间,邵珩眼前仿佛有千千万万朵烟火绽放,似流星、如星曜,而体内那团火焰如被浇了热油般涌出、炸开,随后慢慢收拢,一点一点缩至丹田,发出暖洋洋的温度。
邵珩似被泡在温暖无比的水中,周身暖烘烘,好像一切都被舒展开。
不知不觉间,邵珩习惯性的默念《清微参同契》,丹田、识海一片平静,灵台如碧海蓝天般澄净,可是他的呼吸却一点一点,弱了下去。
……
“这……是哪里?”一个年轻人睁开眼睛,眼前是一片青山绿水、阡陌人家。
放眼望去,一片接着一片的金色稻谷迎风摇摆,预示着百姓的丰收之喜。随风传来稻谷的清香、土地的腥味,还有远处升起的炊烟。
“我……是谁?”他仿佛忘记了什么,不知自己从何处来,不知自己为何在此地。
“发什么愣啊!赶紧收了这些,过会还要上山打猎去哩!”一个皮肤黝黑的男人大力地拍在年轻人的肩头嚷嚷道。
那男人扛着锄头和镰刀,“嘿”地一声跳进田地里。
年轻人脑中还未反应过来,就感觉到自己跟了那男人下了田,提着镰刀、弯下腰,收割粮食。
收割、播种、打猎,茫茫然中,年轻人一直在这片土地上劳作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他如同这片土地上每一个年轻人一样,成长、劳作、娶妻、生子。
每天的生活都好似一个循环,每一个循环中又有不同却相似的故事。
在循环中,年轻人变成了中年人,变成了老年人,却始终未曾想明白自己是谁,来自何处。
家人和睦,却始终无法理解他;村民质朴,但亦将他视作异类。
成为老年人的年轻人很苦恼,直到有一天。
那一天,他弥留床榻,看着子子孙孙悲戚的目光,脑海中有什么被尘封的东西突然打开了。
他发出了生命中最后畅快的笑声,那些“子子孙孙”原本悲戚的面容也变成了欣慰。
一切,都不过是一场历练。
什么阡陌山村,什么农舍床榻,什么亲人,都如云烟般消散,老年人面上皱纹尽去,恢复成了邵珩本来的面貌。
邵珩站在原地,周围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空白,没有丝毫动作。
七生凤鸣花传言是传言由经历七次涅槃的凤凰哭泣时落下的泪珠所化,花开花落、七生七灭亦如凤凰涅槃。
方才那漫长又普通的一生,定然与七生凤鸣花密切相关。
他不知晓此刻自己身体究竟是什么状况,自己神识为何在此。
邵珩唯一可确定的是,自己并没有因七生凤鸣花而死亡,也未曾修为尽废。
“七生凤鸣……莫非是让我感悟七次轮回?”邵珩心中忽然一动,只这一动,周围一切瞬间变幻。
待邵珩再睁开眼时,又是另外一番与真实无一丝差别的场景。
阴天,大风,黑灰色的城墙,成千上万身披铁甲的士兵,浓厚的血腥气味扑面而来。
邵珩这一次并未忘记自己是谁,但却无法操控自己的身体。
如同这个身体里有另一双眼睛,看着这个人跌宕起伏的一生。
“杀!”排山倒海般的呼啸从耳边响起,邵珩感觉到身体的主人周身热血的沸腾。
战场之上,生命是如此的珍贵,又是如此的脆弱。
身体的主人不断收割着敌人的热血,身上也不断增加着同伴的鲜血,一路向前冲着。那对死亡的惧怕、对敌人的憎恨、对胜利的欣喜、对权势的欲望,邵珩感同身受。
邵珩看着这个人立下无数战功,从一介默默无名的小卒,到雄霸一方的节度使,被人背叛过,也背叛过他人。
不甘心受制于人而携军队起义,却被最信任的义子斩下头颅。
待周围重新恢复一片空白时,邵珩下意识伸手揉了揉脖子。
此次虽然未曾失去记忆,但那人一切情绪皆好似邵珩自己的一般,最终被斩首的疼痛好似还残留在邵珩脖子上。
不过,还未等他喘口气,邵珩又眼前一黑。
仿佛轮回一般,一世接着一世,低贱时是贩夫走卒,高贵时乃人间帝王,邵珩虽随着其中之人感悟,但始终坚守本心。
七生凤鸣花,七次涅槃生灭,但邵珩所经历的却远远不止七次。
到了后来,邵珩已不会被其中种种情绪所影响。
甚至有一回中,邵珩发觉自己成了一名修为通天彻地的修士,举手间移山倒海、抬眼间灭敌万千,亦未曾动摇心神。
不知反反复复过了多少次轮回,邵珩不知如何结束这一切,只能默默被动地接受着。
“难不成,这些都是我的前世么?”空白天地当中,邵珩有些无聊地自嘲一笑。
突然,起风了。
在这之前,这片空白天地内什么都没有,如同天地未开之前的空蒙。
可是,此时,本该投入下一次经历的邵珩依旧滞留在原地,甚至感受到了风。
清风徐徐,似泛彼无痕。
邵珩疑惑地朝风来的方向走去,前方竟出现了一扇泛着白光的门。
门的那头,有阵阵喧嚣声音传来,如红尘阡陌,有人声鼎沸。
邵珩不知道门那头是什么,却依然踏步其中。
“呼!”一阵狂风自邵珩身旁席卷而过,伴随着尖锐的啸声,似有什么东西飞快地疾驰而过。
“又是……一次么?”邵珩有些疑惑地看着周围陌生的场景,却觉得又有什么不太一样。
“哔哔!”邵珩背后传来一连串刺耳的声音,回头一看,却看见一个小盒子停在自己背后。
“站马路上找死啊?还不让开?!”小盒子里有个粗鲁的声音恶狠狠地凶道。
邵珩茫茫然地后退几步,看着那小盒子下面四个轮子飞快地转动着,如风驰电掣一般跑远了。
被吓了一跳的邵珩朝周围看去,一切事物尽数陌生无比、奇怪无比。
奇怪的楼宇,奇怪的小盒子,奇怪的路,奇怪的人。
邵珩皱眉,看向身旁一面十分清晰的镜子,其中的倒影正是自己,然而那一身与以往不同的衣服却令他心中生出荒诞之感。
“啪!”肩头突然被人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邵珩心中更惊:他分明感觉到了背后有人,但竟完全躲避不开?
“喂!你在这里做什么?”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如同春日涧谷中潺潺流动的泉水。
邵珩身子一僵,回过头,只看见一张陌生的面容、一双熟悉的眼睛。
第十六章 梦去昆仑遇故人
眼前少女邵珩从未见过,但偏偏给他一种十分熟悉的感觉。
邵珩脑子有些昏昏沉沉,阳光刺目地洒下,竟令他有些睁不开眼。
他心中模模糊糊升起一个念头,下意识地拉住那女子的手。
双手触碰的一瞬间,邵珩心神突然一颤。但是还未等他捋清当前情况时,他突觉神识猛地一沉,眼前顿时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仿佛身体在无穷无尽地下坠着!
待邵珩再睁开眼时,更是骇了一跳:他竟不知为何身处在万丈高空之上!
头顶碧空如洗,下方云海似白雪皑皑。
更令邵珩惊疑不定的是,空中飞鸟成群而过,竟纷纷穿透他的身体,好像空中并无他这样一个人一般。
邵珩伸出双手,反复看着,发觉自己身体呈现一种半透明的状态。
“莫非……我已死了,这不过是我的魂体?”邵珩想到了先前大意服下七生凤鸣花的事情,昏迷之前那烈火焚身之痛依旧历历在目。
之后陷入幻境,却也不知他自己本体情况如何。
邵珩微微苦笑,任由自己飘浮在空中,心生惘然,却不知惘然何所起。
风起,云涌。
邵珩如一张纸片,被风轻松卷起,轻松地吹向北面。
当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控制身体时,邵珩也只得放弃,任由自己随风飘移。
邵珩俯瞰下方河川,忽然心生感慨。
他此刻自以为身死,此刻不过是魂体在这神州世间的最后时光,生平种种如走马灯般一一浮上心头。
幼时的平安喜乐,少时的顽皮肆意,家破时的撕心之痛,修行后的同门情谊与尔虞我诈……
不甘心。
邵珩此刻分明不过一魂体,但却感觉到了眼眶的热意。
太皓真人、清言道长、沈元希、黑大人、宫千幻以及那神秘人的面容反复交替出现。
大仇未报,大恩未还,谈何身死?
然而,万丈高空之上,再多种种皆不由己。
邵珩看着自己经过神州万里,越过连云山脉,越过故地齐国。
那自南而来的风,未有丝毫停歇,带着他一路飘至冰雪北地。
茫茫白雪之中,狂风肆虐,邵珩只觉灵魂中阵阵撕裂般的剧痛,却咬牙坚持。
风似刀割,刀刀割在邵珩神魂深处,几乎将他四分五裂。
突然,邵珩身体一暖,猛然下坠,此前风割之痛如烟消云散,周围也再无肆虐风声。
四周依旧是苍茫白雪、巍峨高山,却无端多出一抹翠绿之色,如春日枝头绽放的第一点绿芽。
那是一小潭极美的湖水,湖面有朵朵菡萏,也倒映着一颗奇异的碧绿大树。
湖畔有佳人,似梦中曾见。
邵珩感觉自己如一片羽毛般缓缓落地,看着前方那背对自己凝视湖面的少女,喟叹般地喃喃道:“毓儿……”
“这究竟是梦还是幻?”
邵珩下意识的环顾四周,远处肆虐的狂风席卷着飞雪,纷纷扬扬洒下,迷蒙双眼。整片天地都仿佛被寒冰封住,与世隔绝。
此情此景,于此世间独一无二,唯有昆仑绝地。
邵珩心内百感交集,从未想过再见她竟是如此方式。
萧毓独自坐在湖畔,倚靠着那棵奇异菁木,手中握着一枚鹅卵石,反反复复在掌心摩挲。她那双璀璨如星幕的眼中,朦朦胧胧的笼罩着一层雾气,清澈如旧却似乎被蒙上了一层阴影。
邵珩心念一动,魂体靠近至萧毓身旁,然而萧毓却无丝毫反应。
在她眼前,不过是一片透明罢了。
邵珩看着四年未见的面容,心房微微酸涩。
他这些年来刻意回避和忘记的,原来从未消失。
那些或爱或怨,历经了时光的酝酿,只如美酒陈年,不饮不醉,一饮便似大梦千年。
萧毓不知在这湖畔坐了多久,那柔软的裙摆微湿,肩上亦有露水痕迹,唯一的动作便是摩挲着掌心的鹅卵石。
邵珩于虚空中伸手,想要触碰她那含愁的双眼,或想拂去她身上露水,然而空气如水波荡漾,他什么都触不到、抓不住。
邵珩心里百感交集:“若我与她当真天人相隔,如此……可再见她一面,倒也不错。”
这个念头反反复复在邵珩脑海里浮现时,却见萧毓忽然抬首,直直看向邵珩所在的方向,宛若两人双目对视一般。
邵珩心中一跳:“莫非她发现我了?”
这念头刚刚闪过,邵珩只觉身体猛地一轻,仿佛平地起了大风,将他生生吹走!
这风无痕无极,草木未有丝毫异动,但邵珩却清晰地察觉到自己身体正以极快的速度向高空飞去,以比来时快上百倍的速度飞快地远离昆仑。
邵珩半点也无法挣扎,惊骇之中穿过那传言中的昆仑冷冽罡风,但奇怪的是并无来时痛楚。
在离开昆仑之际,邵珩猛然间察觉到似乎有一双眼睛一直在注视着自己。
极目望去,却什么也看不见,只有苍茫雪山、漫天飞雪,一如千万年前,仿佛没有任何变化。
旋即,邵珩只觉耳畔风声大作,身体急速倒退,最终猛地一沉,陷入了黑暗之中。
下一瞬,邵珩睁眼,却发觉四周尽是空荡荡的石壁,自己正盘膝于一张石榻之上,正是玄英位于缙云城外的秘密洞府之内!
突然,邵珩心口一闷,神识中传来一阵接一阵的刺痛,如千万根细针同时刺入脑海。
接连不断的幻境,神识的剧痛,令他一时间天旋地转,再次昏睡了过去。
……
北地,昆仑山脚。
邵珩魂体离开的同时,萧毓随即站起身,妙目之中闪过疑惑之色,手中那光洁的鹅卵石翻了个面,露出些许笔画。
她抬头看着昆仑山巅,目光穿透所有风雪,笔直看向一处地方,微含嘲讽。
“小小姐。”一个极为苍老的声音忽然从萧毓背后传来,“今日风比往日大了些,早些回屋吧。”
萧毓没有回头,亦没有答应,反而淡淡地问道:“若我现在上山,她可还会阻我?”那苍老的声音良久没有回答,萧毓亦没有追问。
许是知道萧毓得不到回答便会在此一直呆下去,那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既无奈又怜惜道:“您自回来那日起便问老朽,每日如此,整整四年,答案从未改变过。既然山主曾说‘时机未到’小小姐又何必再问?只需静静等待便可。更何况……不让您出山,也是为您身体着想。”
萧毓嘴角微翘,却无一丝笑意。
她伸出右臂,松开五指,任由那粒光洁的鹅卵石坠入湖中,荡开层层涟漪。
“说得不错。”萧毓漠然说着,漠然坐下,半靠着碧绿菁木,重新拾起一粒洁白的鹅卵石,在掌心反复摩挲、摩挲反复,再不理会身后那老人的劝导。
老人长叹一声,也只能无奈离去。
萧毓一点一点摩挲着手中鹅卵石,一点一点在石头上刻下一个名字。
千里冰封,唯有漫天风雪知晓,曾有她牵挂的人来过。
……
静室之内,不知过去了多久,邵珩缓缓苏醒。
他微一皱眉,就觉脑中一片刺痛,精神极为疲倦,仿佛十余天未曾睡眠的感觉。
修行之人虽也需睡眠,但修炼之时与天人合一,几乎比睡眠更令人精神百倍,邵珩自入内门以来,早已渐渐以修炼代替睡眠。
但修行之道,一张一弛,不可日日如此。
邵珩此时感受,却是过去他曾急功近利,大半个月都以修炼代替睡眠,导致神识疲倦方有的感受。
回忆起前因后果,感受着识海当中一浪接一浪袭来的疲倦感,邵珩微有后怕:那七生凤鸣花竟是如此效果,若他再继续沉浸在幻境当中,要不就永远被困于幻境轮回,要不就精神干涸而亡。
想到这里,邵珩猛然坐起:幻境的最后,他如一个魂体般飘浮在神州大地,甚至到了昆仑山还见到了萧毓,这究竟是真是幻?
若是幻境,可神州地貌与现实一般无二,而萧毓容貌也与他记忆中稍有不同,显然是经历了悠悠四载,往日娇俏少女已然出落成绝世佳人。
若是真实,邵珩当真神魂不知为何而脱壳……
一想到这,邵珩心脏不由“砰砰”巨跳,先前种种念头浮上心头,五味皆有。
忽然,邵珩太阳穴“突突”跳着,令他微微一惊,连忙静心打坐修养,并检查身体。
这一检查不要紧,他发觉自己丹田修为倒还无碍,比先前还略有增长,但识海却是一片混沌,如同受了重创一般。
也许,他再晚醒一刻,就算性命得保,但识海也必定已毁,失去自己原来的神智。
那昆仑山罡风之烈,令邵珩此刻尚心有余悸,那般可撕裂神魂之痛,仿佛深入骨髓之中,又似无数惊天剑气刺向神魂。
但在他支撑不住时,分明有人出手相助;当他离开昆仑时,亦像是有人知晓他身体情况,特意送他回归本体。
邵珩脑子一片纷乱,竟未曾察觉,他那识海之中虽然一片混沌,但却有两点星光,虽然有些黯淡,却始终一明一灭,闪耀着光辉。
第十七章 凝元神缙云惊变
静室内,七生凤鸣花依旧娇艳欲滴,未有丝毫枯萎之色。
邵珩伸手拾起七生凤鸣花,若朗星般的凤目中闪过种种情绪,最终化作微微一叹。
此番变故,若非机缘巧合,邵珩已丧失神智,甚至魂断于此。
然而,冒险之后,亦有令人难以置信的收获。
修为增长,成功突破《幽妙陨光六指》第二层,都在其次。
邵珩方才入定修炼时,竟发觉自己识海混沌之后竟再生异象!
原本混沌鸿蒙一片的识海,在他入定时突然发生变化,清气上浮、浊气下降,宛若天地开辟。识海鸿蒙化作清浊二气后,识海正中无端升起一座巍峨雪山。
那雪山下接浩荡浊气,上接缥缈清气,而那代表《幽妙陨光六指》的六点繁星则环绕在山顶之上,其中两颗星光更是熠熠生辉。
邵珩当时惊讶不已,却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立即神识沉入体内,果然发觉自己竟凝结出了元神!
入金丹,方可凝元神,炼气化神的第一个小阶段便是“入神”,说的就是修士在这个阶段以自身精血与神识结合,魂魄凝练无比,称之“元神”。
在此之前,如邵珩这般修为的修士的魂魄虽比凡人凝练,但无法离开肉身。唯有凝出元神之后,方可以元神出窍。
这便是为何邵珩之前以为自己殒命的缘故。
不过,虽然金丹修士可元神出窍,但刚凝结的元神到底十分脆弱,这世间一草一木甚至都可伤其根本。唯有元婴修士,方可真正以阴魂来去自如。
邵珩如今侥幸凝结元神,虽然孱弱,但却比同门任何师兄弟都要高出一截,甚至可以说,此后破关入金丹期亦是无大障碍!
单从此点看,邵珩已超越号称是“存微山‘永’字第一人”的沈元希了。
邵珩把玩着掌心娇花,却始终未曾想透那幻境中的种种。
那张似喜似嗔的面容骤然清晰无比,与他掌心的七生凤鸣花一般娇艳美丽。
邵珩手指微紧,心道:“此番事了,毓儿,曾经答应你的昆仑之约,总不能食言!”
四年来漫漫时光中,邵珩终于第一次下定决心北上昆仑。
心意既定,邵珩便打算将缙云城之事处理完后,便一路向北去寻萧毓。
据玄英所言,云来阁失去七生凤鸣花,却又取得了七生凤鸣花的果实。
于是,邵珩便让玄英一方面悄悄打探云来阁后续动作,另一方面传令所有在外的天枢部众,打探有无修士无故丧命,死状宛若焦尸。
只要有此线索,邵珩便可进一步追查那神秘组织的高层,甚至可能可以彻底揭开对方的真面目!
加上在云来阁内得到的那枚残破记事珠,邵珩还需赶回宗门一趟联系天枢中从未露面的“天权”。
于是,邵珩走出静室,却见洞府之内空无一人,只有小金正盘成一团在角落内独自修炼。
“莫非玄英尚未归来?”邵珩服用七生凤鸣花的花蕊之后,虽在幻境之中不知度过了多少年,但实际上,加上后来邵珩因神识疲倦修养的时间,也不过只过去了七日罢了。
邵珩正以为玄英大约是在缙云城探查云来阁情况时,忽然感应到洞府之外有人靠近,极为熟稔地打开机关步入洞府。
除了玄英,自是别无他人。
邵珩刚想开口,却见玄英苍白的面色,心中一沉,肃然道:“玄英,你可是受伤了?”
玄英神情微微有些恍惚,竟一时未曾发觉邵珩出来,待邵珩开口相询时才反应过来,却有些口不择言:“我没有受伤……啊!少统领……不,公子,你出关了?”
玄英脸色微微恢复,流露出真心喜色。
邵珩却知晓能令玄英变色之事,事态怕是非同寻常,当下也不客套,继续直截了当地问:“玄英,究竟发生了何事?”
玄英面色白了白,目光有些茫然,语气也很不确定:“缙云城……不见了……”
“不见了是什么意思?”邵珩追问。
玄英顿了顿,神情慢慢平复,说话也恢复了条理:“公子七日前命我联系天枢部众,并探查云来阁之后情况。我将消息传给天权之后,便由他负责传递其他人,此事请公子放心。至于云来阁……”
玄英晙了邵珩肃然的面色,咬牙道:“第二日,我就乔装去了缙云城,然而缙云城内竟空无一人。无论是城主府还是云来阁,或是其他商铺,甚至是普通百姓的居所,皆空荡荡一片,没有丝毫人烟。”
“第二日?!”邵珩抓住此点,惊疑不定地问。
“是,第二日。”
邵珩想起自己逃离缙云城时,云来阁的云掌柜、邹大先生等人本一路追着自己,到了城门时却被另一队人拦下。
当时,他已发觉是那城主曹墨一行。
曹墨已是金丹修士,但无论双方如何大战一场,也不可能将满城所有人都灭杀干净。
“公子,属下十分惊讶,这几日仔细检查了几次,觉得……觉得……”玄英吞吞吐吐。
“说。”
“属下在城门处,未曾发现剧烈打斗的痕迹,城内一应事物只少许被损坏。许多屋舍之内,甚至依旧整整齐齐,仿佛所有人是突然消失的。”
“缙云城是楚国重镇,又有玉虚山外门弟子作为城主经营此地,修士加上普通百姓有数十万人,如何无端端消失一空?”邵珩眉头越凝越紧,心头浮起一缕不祥之兆。
无论是云来阁还是那城主曹墨,都不可能做到一夜之间强行带走全城之人。
“我离开之后,缙云城究竟发了什么?”邵珩心中越想越不对劲。
若曹墨有此本事,则不可能数十年都盘踞在宗门之外,做一个缙云城城主。
若是云来阁的手笔……
邵珩心中一寒,立即道:“玄英,你立即回山,将此记事珠交给天权,让他尽快修复并将其中消息传递于我。”
“是。”玄英接过那枚自云来阁内得来的记事珠后又问:“那公子你呢?”
“我亲自再去一趟缙云城!”邵珩说完之后,目若寒星,掌心一柄墨色仙剑龙吟不已。
天机剑出,邵珩整个人气势一变,随手将尚在修炼的小金收入袖内,便人与剑同,化作流光离开洞府。
被留在原地的玄英面上闪过挣扎之色,然而想起此前邵珩曾警告过自己,到底不敢再如先前那般自作主张,只能悻悻朝存微山的方向而去。
第十八章 长风乱冤魂嗟叹
邵珩御剑而行,转瞬便至缙云城外。
剑光落下,邵珩露出身影,看着缙云城那巍峨城墙,目光顿时冷了下去。
不用进城,他便已察觉到,本应人声鼎沸、喧闹非凡的缙云城仿佛陷入了死寂之中,甚至连鸟鸣犬吠都没有。
邵珩没有立即入城,只轻轻一跃至城头最上方,将城内景象尽收眼底:缙云城中,东西、南北走向主要干道共四条,可容纳四辆马车并驾而行的大路上,除了些许杂物和黑色粉尘外,空荡无比。
邵珩收回目光,看着脚底城墙,若有所思。
“当时曹墨已带人截住云掌柜,以他猜疑秉性,定不会就此放过这机会刺探云掌柜等人深浅。可是,为何这城头之上却完好无损,无丝毫斗法痕迹?”
邵珩细细检查城头每一处地方,除了风霜侵蚀残留的自然痕迹外,确实没有修士争斗留下的痕迹。
“若他们没有动手,那曹墨与云掌柜和姓邹的修士又去了何处?缙云城内所有修士和百姓又去了何处?”
春日的风中依旧残留着冬日的寒意,自城头的四面八方吹来,带起些许尘埃,飘至远方。
邵珩默立片刻,面对这骤然从繁华到寂静的一城,始终想不明白。
若说是有大修士灭杀城中诸人,为何不见丝毫血迹,连牲畜尸体也未曾留下一具?杀人灭口,自不会处理凡人蓄养的牲畜。
若是城中之人被强行带走,又有何人有此手段,一瞬间带走数十万人还未曾漏下一个?
七日过去,据玄英讲,缙云城附近村镇皆不知发生何事,其他地方也未曾第一时间有关于缙云城之事的消息传出。
而玉虚山与楚国皇帝知道此事时,已是城空之后的第三日。
看着在繁华春日里转瞬萧条的缙云城,邵珩只觉那微寒的凉风仿佛侵入了身体,周身血液都微微一凉。
似有清风托起,邵珩自城头降下,缓步走在这几日前曾踏过的街道上。
道路两旁店铺的门帘翻飞,露出内里的昏暗,街边贩酒小肆的旗帜迎风飞舞,酒瓶碎了一地。
邵珩经过时,拾起其中一个完好酒瓶,轻轻一嗅,尚有美酒余香。
这些酒瓶,各自分散在酒肆席位的周围,仿佛原本尚在客人掌中品评时,突然自空中落下一般。
那完好的酒瓶原本就在桌上,只是瓶身倾倒,酒水流出后也均已在日光下自然消失,徒留点点酒渍。
四周酒香微醺,也不知打碎了多少。
邵珩退后几步,继续朝前走去,果然一切如玄英所言一样,整个缙云城没有任何生息,任何活物都消失一空。
突然,一阵风随着街道自远处而来,前方就是缙云城最为繁华的地段。
邵珩步伐一顿,停住脚步,眼中闪过惊意:方才那风袭来,他分明在空中嗅到了一丝似有若无的血腥之气!
邵珩唤出天机剑,以右手持之,神识散开至方圆百米,却依旧无任何所得。
他加快脚步,朝血腥气传来的方向走去。
曾经最为繁华、川流不息的昭瑞大街上依旧没有丝毫痕迹,邵珩放眼看去,遍寻不到方才那空气中的血腥来源。
然而邵珩既然起了疑心,自然不会再放过那空气中似有若无的腥气,来来回回在这街上走了三遍,一应事物只少有损坏,仿佛依稀景象,但是却仍然未曾发现丝毫尸体或是血迹。
邵珩站定街中,目光闪动不已。
那血腥气味初时不曾察觉,但此时他鼻下始终萦绕着那极淡的气味,自南来、自北来,似远方,又仿佛就在身旁。
邵珩低头沉思了一会,又抬头看了眼身旁,巧的很,正是他费尽心思周旋了一场的云来阁!
邵珩举步踏入阁内,云来阁内同样空无一人。
包括那严加防守的内阁,以及那可通城外的密道。
邵珩这下是当真惊讶不已。
缙云城之变定然是与这云来阁有关,但云来阁自身竟也与缙云城一样状况,且未有人毁灭痕迹,这便十分奇怪了。
邵珩决意将云来阁全部检查一遍,发现之前禁制已全部失效,藏有珍惜丹药、材料、法宝的宝库轻而易举被邵珩进入。
然而,邵珩到底发现了一些不同。
一些房间内的文书尽数被毁,所留下的均是一些云来阁经营的账册。
邵珩心想:“这些账册暂时没有蹊跷之处,但或许天枢能从其中取得些蛛丝马迹。”
于是,他将这些账簿和剩余文书都收了起来,以便日后再检查。
至于云来阁内那些价值不凡的拍卖品,邵珩看了一眼,并未动其中任何一物。
曹墨之前既然已对云来阁起意,想来玉虚山中也有人知晓此事,若他擅自拿走这些东西,怕会惹来玉虚山的注意。
邵珩将云来阁里里外外查了一遍,确定再无其他收获后,再次走到先前那得到记事珠的破败小楼之中。
小楼依旧破败萧条,但缙云城如今面貌也好不到哪里去。
邵珩推门而入,心中失望:“本以为也许这里有些线索,看来还是白跑一趟。”
想到这里,邵珩就想离去,然而临走时却觉有些不妥,复又返身。
邵珩仔细看着屋内,总觉得此地与先前有些不一样,却又说不上来。
他走到那神龛之前,才发现有何不同:那散发着奇异味道的香炉已灭,而内里供奉着的那尊人像竟四分五裂而开。
邵珩皱起眉,对神像碎裂与缙云城之事有何关联参悟不透,想了想,伸手将那神像碎片收入纳虚戒,决定回宗门藏书楼再查上一二。
眼见此地再无其他后,邵珩沿着进来时的方向,回到云来阁大堂之中。
邵珩环顾四周,微微一叹,就要走出门外,却突然定住,不可置信地看向大堂内的一个角落。
那个角落摆着一排华贵椅子,是为贵宾休憩所用。
一张张椅子上并无什么东西,只有一些粉尘状的东西残留。
邵珩缓缓走过,不知为何他那握剑的手竟有些颤抖。
他站定在一张椅子面前,看着那椅子上的粉尘拼凑成的轮廓良久、良久。
突然,邵珩目光一一扫过大堂之内,那一堆堆微微发黑又似乎带红的粉尘,如一只接一只的巨手,一下接一下扼住他的喉咙,再不能发声。
邵珩不敢想,却又不得不想。
那椅子上残留粉尘的轮廓,分明就是一个人形!
邵珩踉跄一步,走到大街之上,茫然环顾:这随风飘扬而去的无数“粉尘”,难道竟全是缙云城数十万人的骨灰么?!
不知是邵珩心理作用还是其他,缙云城内突起大风,发出似呜咽般的呼啸声,仿佛冤魂历历、万鬼齐嚎,在述说着这场惊变之下的惨痛。
神州太一纪七万六千三百六十年,大楚境内枢纽缙云城内骤然城空,其内数十万人畜包括城主曹墨尽数化为粉尘,无一生还。
ps:本以为用不到纪年,所以之前没设定。结果发现为后续叙述方便还是补充一下:七万六千多年的灾劫之前,统称为“太古纪年”,之后统称“太一纪年”。
第十九章 节外生枝 玉虚交锋
春风拂过,邵珩周身却如坠冰窟,天机剑似有灵般颤抖不已。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邵珩目中通红,惊怒交加,身上气机不可抑制地散开。
然而他举剑四顾,却也猜不到到底是何人行凶?又是有何等人物竟一夜屠城?
“什么人?!”
“站住休走!”远处突然有数道剑光袭来,将邵珩围在街心当中。
邵珩眉宇微皱,心知自己方才心境被缙云城变故所摄,未曾及时察觉有人靠近,眼见来人大多是一身太极双鱼道袍,应是玉虚山弟子,更是发觉有些棘手。
算算时日,这些人定是玉虚山获知缙云城消息后,被派出探查情况的弟子们。
“好贼子,说!为何在此鬼鬼祟祟?!”其中一年轻人大声呵斥邵珩,目光中敌意十分明显。
邵珩面色微冷,没有立即答话,那年轻人就一脸怒容想要继续怒叱,却被另一年纪略长者拦下:“文海,且慢。”
那人上下打量了邵珩一番,目光在天机剑上停顿了一瞬,忽然收剑抱拳道:“不知是哪派道友?”
这些玉虚山弟子大约七八名,只有方才开口的两人服饰与早年邵珩曾见过的朱子昂、宗飞云一样,应是玉虚山内门弟子。
这些人邵珩并未见过,但眼下既被围住,也没必要再引起其他误会,便随手将天机剑收起道:“在下存微山外门执事方少白。”
邵珩旧友方少白,这几年来虽因年纪已过,而无法再入内门成为亲传弟子,但终究在前段时间突破引气期。因其年纪不过只超了些许,又得师长喜爱,破格成为外门当中最为年轻的执事,并被清岚道长收为记名弟子。
所以,邵珩遇到别派弟子,又不得不以存微山身份与之打交道时,一向报的是方少白的名字。
玉虚山的几人听到邵珩自称是存微山的人,面上紧张之色稍去,但却依旧持剑对着邵珩。
“原来是存微山的道兄,在下刘茂然,这几位皆是我的师弟,听闻缙云城人去楼空,特来探查,不知方道兄为何远道至此?”
邵珩坦然道:“方某被派至附近处理宗门事物,曾途径缙云城见过此地繁荣之象,然而今日再次路过却发觉人去城空,一时不明,故而滞留在此。”
说着,邵珩取出存微山信物,示给玉虚山众人。
外门弟子成为执事之后,亦有一枚玉牒,只是与亲传弟子稍有不同。
刘茂然自然无法分辨两者,但已信了邵珩的话,这时才让其余弟子收回仙剑,歉然道:“此城之事过于蹊跷,我等查了一日未有所得,只好去周围看看,哪知返回时遇见方道兄,便鲁莽了,还望方兄不要介意。”
“不会。”邵珩平静回答:“诸位道兄在此探查,可知是何人行凶?
“行凶?你的意思是城中百姓加上修士共计数十万人,全部已被人杀害了?”那叫“文海”的年轻人先前虽收了剑,但目光中始终含着些许敌意,此时听邵珩如此说,立即追问。
刘茂然也道:“我等先前在城内查了一日,始终未曾发觉任何血迹,方兄为何认为他们已死?”
邵珩听他们语气,便知对方没有其他线索,压下心中失望,口中道:“诸位随我来。”
玉虚山弟子并未立即跟上。
刘茂然思索了一阵,见邵珩只是走近旁边的一间商铺,便当先跟上。
待邵珩将那未曾被风吹散的粉尘所形成的轮廓指给他们看后,玉虚山众人面面相觑,目光中纷纷流露出骇然之色。
“这……这……”文海脸色铁青,话都说不全。
刘茂然声音颤抖地问:“我入城时也看到许多灰尘,只以为是几日来风沙甚大又无人打理所致……没想到……没想到……”
邵珩神情黯然,语气沉痛:“怕是满城之人不是不知所踪,而是被人粉骨碎身。”
“呕!”突然,文海捂住嘴冲到门外空地干呕了起来。
他们昨日到此地,因春日本就风大,有些人还曾被风沙迷了眼睛。
甚至昨天晚上,玉虚山一行人还宿在城中。
一想到周围尽是死人骨灰,所有人都心里发毛。
文海当先没有忍住,而其余玉虚山弟子本来脸色就差,文海一动,纷纷也都受到了刺激,纷纷冲了出去各自扶墙恶心。
刘茂然见状脸色也不太好,但他到底年长许多,涵养不错,见邵珩静静站着,便冲着他干笑一声:“这些师弟多未见识过这些,让方兄见笑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暗自打量邵珩,心想:“之前确实听闻存微山外门多了一年轻执事,但今日一见,此人心智也如此坚定,放在我玉虚山或是其他门派怕都会被当成内门弟子培养,当真是可惜了。”
邵珩神色未动,心想:“有玉虚山之人在此,我想再查些什么也不方便,不如寻机会先离开。”
于是,他便对刘茂然说:“此事既然有贵派亲自来查,自是再好不过。方某尚需回门派复命,先告辞了。”
说完,邵珩便向刘茂然行拜别之礼,就欲离去。
“等等。”刘茂然见他要走,连忙追上:“方兄,能无声无息灭杀全城数十万人的凶手,定然修为极高或是人数极多,你独自一人怕是太危险了,还是与我们一起行动,较为安全。”
“多谢刘兄告诫,此等惨绝人寰之事,我需尽快告知宗门,并严加防范敌人来袭,刘兄也最好先通知贵派在自己所管辖的范围内加强警戒。”邵珩摇了摇头说。
“为何如此说?”刘茂然微微一怔。
缙云城全城被灭,固然惨绝人寰,但他心中并不觉得此事需要上升到戒严的地步。
邵珩本不欲多嘴,但见文海等玉虚山弟子又围了上来,自己也无法直接走脱,只好说:“刘兄可还记得,四年前泉漓湖之事?”
刘茂然脸色一变:“方兄意思是……缙云城之事与那件事有所关联?有何证据?”
邵珩微感不耐,沉默了一会说:“没有证据,但小心为上。”
刘茂然神色有些怔忪,一时也没有开口。
那文海恢复了正常后,见邵珩言语不尽不详,心中认为他有事隐瞒,加上文海一向傲气,方才却在外人面前失了颜面,不由有些生气地说:“你既然知道些什么,为何吞吞吐吐不痛快?莫非你与这凶手有关,才故意胡言乱语?!”
泉漓湖一事后历经四年,其中具体只参与之人、各派高层及个别弟子知晓,文海这新入门弟子自然不明邵珩所言是何意思,当下语出不逊。
邵珩神色一冷,也不废话,只冲刘茂然一拱手,转身就走。
文海见状大怒:“拦住他!”
除了刘茂然外便是这文海地位最高,他一声呵斥,其余弟子下意识取剑拦住了邵珩。
刘茂然惊怒不已,忙上前拦下莽撞的师弟们:“干什么?都给我住手?!”
他一开始发现邵珩时就察觉到此人剑意不凡,虽是外门弟子,但怕也得了存微山些许真传。
刘茂然为人说好听是敦厚,说难听便有些胆小怕事。他和那些有背景的同门不一样,并未对存微山有何敌意,自不愿与存微山之人起什么冲突,也怕文海等人吃亏。
不过,文海却不领情:“师兄,此人本就鬼祟在此,你好心邀他一起,他却借故离去又言语吞吐,分明是心虚。我看不如拿下他拷问一番,就能知道这缙云城究竟发生了何事!”
邵珩冷笑一声:“我好心将我之发现告知贵派,倒是方某的错了?”
刘茂然急道:“文海还不住口!方道兄,文海师弟年轻气盛,不过是误会、误会罢了!”
“什么误会?”
突然,一个轻佻的声音自不远处响起,话音未落,这大街上又多了两人。
邵珩眼神一肃,打量着来人。
自刘茂然等人出现后,邵珩一直有警惕四周,这两人却出现的毫无迹象,显然修为不低。
这两人同样身着太极双鱼道袍,不过一人服饰滚边为玄,一人滚边为白色。
两人均青年模样,容貌俊秀,然而气质却天差地别。
那服饰滚边白色的青年一脸嬉笑之色,眼珠时时转动,倒似有种少年般的机灵。
另一人却截然相反,神情端肃、步伐沉稳,目有神光。
尤其是邵珩与那人对视之时,竟觉双目微有刺痛,剑心一跳,不由自主泄露一丝剑意,而藏于丹田的天机剑也仿佛受到了什么刺激,发出嘹亮剑鸣。
邵珩脸色沉凝,心中微微骇然:金丹剑修!
“咦?”那人双目一亮,对邵珩方才身上发出的剑鸣之声有些惊讶,冷漠面上露出几分玩味之色:“年纪不大,修为不错,不知剑术如何?”说着就踏出一步。
这一步踏出,并无出奇,然而邵珩却脸色大变,天机剑瞬间出现在其身前悬浮空中,剑尖笔直指向那青年方向,好似有无穷压力向自己袭来一般。
“剑域师叔!”刘茂然骇得脸色煞白,却不敢上前相拦。
“此人只踏出一步,剑意就如巨浪般袭来,他若再踏一步,威势则定是成倍增长!必须在他踏出第二步之前击破!”邵珩此刻感受到面上刺痛般的压力,心中却十分冷静。
只见天机剑光华大放,剑尖如蜂翅般剧烈颤抖,好似即将支撑不住,而那被刘茂然称为师叔的青年已举足快要踏出第二步。
这时,那嬉笑青年突然狠狠撞了一下剑域肩膀,将之直接撞得一个踉跄,朝右侧踏了一步。
“轰!”右侧街道上有一辆失去主人的马车,顿时在剑意压迫之下四分五裂炸开。
“一把年纪了还跟年轻人计较,师兄你太为老不尊了!”那嬉笑青年看着木屑落在剑域头上,笑得更欢快了。
第二十章 黑白各异难琢磨
那嬉皮笑脸的青年上一秒还兀自乐开了花,下一秒就脸色一僵。
“嗞啦!”
此声极为细小,几不可闻。
然而那青年面色由幸灾乐祸变为不可思议,目光下移看着自己肩头衣衫突然裂开的一道细小口子,又抬起头盯着邵珩。
此时的邵珩正不紧不慢地伸手握住悬浮在自己身前的天机仙剑,剑上光华内敛,再无方才锋芒。
那青年双眼之中顿时也流露出与同伴先前一样的玩味目光来。
“你……”他正想说些什么,眼前却突然出现一只硕大的拳头,不偏不倚正好打中他的鼻梁!
“嗷!”那嬉笑青年顿时俊脸皱成一团,一时间涕泪混合着鲜红之色流了满脸。
然而那拳头的主人并未收手,立马对着那嬉笑青年的腹部又狠狠揍了一拳,从他骤然蜷缩的身体来看,那第二拳之力道没有丝毫留情。
“龙胤卿!你找死!”那被刘茂然称作“剑域师叔”的青年脸色铁青,一手提着那嬉笑青年的衣领,一手紧握成拳捏得“咯咯”作响。
邵珩冷眼旁观,只单手持剑,看似随意地站着,实际上身体却绷得紧紧的。
方才出手之人修为已是金丹,随便一步便杀气与剑意浑然一体压下,如山岳沉重。单从这点看,邵珩不得不承认,这位“剑域师叔”剑术造诣上竟还略压清阳道长一筹。
而另外一人应与他一样均为凝胎期,不过修为更深厚些,看似嘻嘻哈哈,刚才却能轻松将那“剑域师叔”撞开而不被对方剑意所伤。
当方才邵珩与那剑域气机相撞,看似风平浪静,实际上两人距离之间剑意勃发,牵一发而动全身,那龙胤卿突然一撞,看似鲁莽,却到底破开两人对峙局面。
剑域及时收回气机以防伤到同门,邵珩也半途收手,硬生生止住天机剑。
不过邵珩到底是火候尚欠缺一些,未能收发自如,到底泄了一丝剑气,自那龙胤卿身旁而过,才被对方发现了端倪。
只是,眼前情景却令邵珩有些疑惑。
不过眨眼间,那原本看起来沉稳冷静的剑域仿佛被点着的火桶一般,暴怒地狠狠将同伴揍了个鼻青脸肿。
身为玉虚山同门的刘茂然却只在一旁张了张口,竟没有阻拦。
刘茂然见邵珩目光存疑,讪笑了一下,到底鼓足勇气上前道:“二位师叔……”
刘茂然既然出言,剑域气也消了大半,将自己嫡亲的同门师弟如丢垃圾般丢在地上,整了整衣服道:“你们在这做什么?”
刘茂然上前恭恭敬敬地回答,邵珩从他们对话中才得知些许来龙去脉。
这两名青年自然都是玉虚山的内门弟子,且地位颇高,是玉虚山玄白真人座下弟子。
玄白真人虽是女修,但剑术在玉虚山内首屈一指,比之玉虚山掌门玄一真人还更胜一筹,常年闭关少出,如今也不知是何修为。
传言玄白真人脾气古怪,不喜收徒,座下仅两名弟子——正是邵珩眼前两人——都是掌门真人亲自发话才勉强收下。
一人道号“剑域”,同门之中倒多唤他“剑痴”;另一人名“龙胤卿”,便是如今刚被师兄揍成猪头的家伙了。
这两师兄弟脾气各异,一人性情冷漠,一人玩世不恭,若互不打扰也罢了,偏偏凑成了师兄弟,日日相见。
于是,这两人之间修为差些、辈分小些的龙师弟便常常受了些“苦头”。
当然,这些“苦头”在旁人看来也是这师弟自己惹出来的。
不过,龙胤卿看似极为闲散,但天资不错,近来即将结丹,早两年前就与师兄一起外出游历,准备结丹之事。
近来,他发现少了一味草药,才决定与师兄一起来附近的缙云城看看,没想到刚到城外先是发觉城内空虚,接着就察觉到有人似在争执,上前一看发才现是门内师侄们与一陌生年轻人对峙着。
“你是说缙云城数十万人一夜之间均已身故?”剑域眼神如利剑般刺在刘茂然身上,令刘茂然身体不由自主地弯了下去,而他身旁的邵珩却仿佛未受到任何影响。
剑域见状目光一闪,收敛气机再问:“有何凭证?”
刘茂然将玉虚山如何得到消息、如何在此探查又如何遇到邵珩一起看了那黑色粉尘所形成的人形轮廓,以及城中无端多出的这大量粉尘等种种迹象说了一遍。
只是,刘茂然却对邵珩怀疑此地之事与泉漓湖事件有所相关的猜疑隐而未言。
“竟敢在我玉虚山附近放肆!”剑域不用移动,便已将周围一切尽收眼底,知道刘茂然所言非虚,面上流露出极冷的杀气。
“既让(然)哩们在查案,又为什么围子这小伙子?”说话之人正是鼻青脸肿的龙胤卿。
因他常年与师兄斗智斗勇、屡败屡战,对自己这副样貌早已习以为常,也丝毫不在意旁人的目光。
邵珩心中虽觉怪异,但这几年来早已锻炼得面不改色。
那文海憋了许久,此时终于忍不住上前道:“两位师叔明鉴!吾等奉命查明此城之变,整个城内只有他一个外来之人,自称是存微山外门执事,却行事鬼祟,言语不尽不实……”
邵珩听着此人信口开河污蔑自己,神色一动不动,仿佛对方说得压根不是自己一般。
刘茂然当着两位师叔的面又不敢随意插嘴,只好一副神色着急、手足无措的样子。
“哼!”
文海正说得起劲,耳边却突然传来一声如惊雷般炸响的冷哼,眼前顿时一黑,待恢复正常时就看见那传闻中冷酷无情的剑域师叔一脸嘲讽地看着自己说:“胡言乱语!曲师兄有你这种弟子,当真是丢人!”
龙胤卿抹了把脸,笑得牙见眼不见的,但是说出的话也一样刺耳:“唉,我以为茂然就够不机灵了的,怎么还带了个更不机灵的小的,这让师叔我如何放心啊?”
刘茂然老脸一红,低下头去。
被两位师叔连番指责的文海更是额上青筋暴起、浑身颤抖,不知是羞得还是气的。
邵珩显然也没想到这两人竟会如此说。
在他想来,就算对方没有尽信文海所言,但至少会对自己有所怀疑,更不会当着他的面羞辱自家弟子。
“这两人行事古怪,怕是不好对付。”邵珩心想。
文海显然年轻气盛,气得狠了竟还不顾刘茂然阻拦开口道:“敢问师叔为何如此说?就算弟子猜测不对,也是一心为了查明真相,师叔怎么能牵扯家师?还帮着外人说话?”
“说你不机灵,看来还是师叔我客气了……大约只能用‘蠢’来形容了,唉。”龙胤卿一脸无语的表情看着文海,配合他现下那张五颜六色的面容,极为滑稽。
龙胤卿一指邵珩说:“你说他是存微山外门执事?呵呵,区区一个外门执事剑术造诣就可硬顶你剑域师叔的‘重峦叠嶂’第一式甚至还有反击之力,那你师叔我们两个干脆回猊刹府抹脖子算了!哦不!不止我们两个,怕是师尊、掌门真人都要……”
“闭嘴!”剑域听龙胤卿说得不像话当即断喝止住了他。
龙胤卿回过神来自己方才提到师尊及掌门,到底有所顾忌,只笑眯眯地,一脸不怀好意地对邵珩说:“小伙子!你瞒不过我的,速速从实招来,你是存微山哪座峰弟子?与你们朝阳峰的师姐妹们可熟?”
“你不要理他!”剑域狠狠瞪了龙胤卿一眼,又冷冷看着邵珩道:“你身怀上等剑术,剑意醇正浩然、正气自生,自然不会是那小子口中的宵小之徒。这天下也没几个人敢冒称存微山弟子,你师父是谁?”
邵珩本也没有打算刻意隐瞒,今次来此地也未曾易容改装,只沉默一瞬就双手握住天机剑剑柄,使剑尖朝下拜了一拜。
这一拜却是剑道中人晚辈拜前辈的方式,算是正式之礼。
“晚辈邵珩,玉泉峰清言道长座下。”
此言一出,剑域与龙胤卿同时双眼一亮,刘茂然一脸惊色,那文海却露出几分惊怒交加来。
“原来……是当年‘天星剑’的弟子,我说呢……”剑域双目亮得出奇,甚至有一丝蠢蠢欲动。
“哦哟,我果然没猜错!”龙胤卿抚掌一笑。
邵珩见对方已无误解,在此地又耽搁了许久,只想尽快脱身,便说:“两位前辈既然已知晚辈身份,不知可否让晚辈先行离去?此间之事,尚需汇报晚辈师祖。”
“自然可以。”剑域嘴角牵起一丝笑容。
邵珩松了口气,便打算告辞。
哪知剑域右手一翻,掌心浮现一柄银色仙剑,笑道:“不过在此之前,你尚需接我三剑!”
话音刚落,剑域左足一踏,右手持银色仙剑在身前平平一划,一道弧形剑气猛然荡开,形状若月牙似流水,威势却似九天之水倏然倒灌奔流而下,携着重重气浪,朝邵珩袭去!
邵珩背后一寒,下意识足下接连动了三下,以踏月摘星之步在场间急速后退了三丈,却仍未躲开对方攻击范围,不由面色一沉。
第二十一章 三剑试探邪魅破
邵珩不知对方为何说得好好的却突然出手,最初反应慢了一拍,导致一时间只能被动躲避。
然而对方剑势果然如其名,重峦叠嶂、层出不绝。
虽是一招,却剑意一浪接着一浪,不断叠加威力。
若一味逃避,只会被对方不断压迫,最终剑意如天地般威压而下,剑气尚未伤身,却已然粉身碎骨。
“只能反击!”邵珩心中只有这一个念头,当下御使天机剑冲天而起,身剑如一,似雷霆般霹雳而回,竟不闪不避直接迎上剑域的剑气。
龙胤卿高高立于街边楼阁飞檐之上,面色高深、嘴角微翘,在他身后是面色发白的刘茂然及文海等人。
方才剑域一笑,身为师弟的龙胤卿便知他心中所想,第一时间带着刘茂然等人闪避到高空,在一旁静观。
邵珩不知道的是,那位玄白真人只两个弟子,在玉虚山内极为特殊,就这两个弟子也是她心不甘情不愿方才收下的。
但她既已收下弟子,于教导上自然尽心尽力。
无论是剑域或是龙胤卿,在玉虚山之内单凭剑术,在同辈之间少有敌手。只不过,他二人同玄白真人一样,数十年间都闭关于玉虚山猊刹府,门内之人都少有人认识,更遑论别派之人。
数年前方才离开洞府,频繁露面于人前。
朱子昂、宗飞云等人当初再骄傲,如今也不敢在这两位面前自认为是玉虚山剑术中兴之人。
剑域、龙胤卿两人性格相反,但剑域对剑道更为痴迷,一心沉醉其中,到底比龙胤卿走地更远一些。
然而,痴迷剑道,有利自然有弊。
剑域一直以来就有个毛病,遇到合心意的对手,非要打上一架不可。
与邵珩初见之时,就听闻对方仙剑自鸣,剑域便知此子身怀上等剑术,当时便起意试探动了手,只是被龙胤卿搅合了。
但邵珩当时到底露出了自身底细,更是让剑域见猎心喜,尤其确定对方是存微山、清言真人弟子后,更是非要与之比试下剑术不可。
“师兄这老毛病……啧啧……不过这小子不赖嘛,都快赶上我了。”龙胤卿看似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心中却胡乱想着:“可惜遇到师兄,今日要被打趴了。”
龙胤卿起初拦剑域,一来是他一向喜欢给师兄添堵、看师兄狼狈,纵然被揍也无所谓;二来是确实担忧剑域出手没个轻重,伤了邵珩这个“年轻小伙子”。
只是,没想到这个“年轻小伙子”倒是剑术不差,不仅剑域有心试探,他龙胤卿也想看一看:旁人都称剑道执牛耳的存微山,到底有几分真假。
“毕竟连那老妖婆都说好的嘛!”剑域如果知道师弟心中称呼玄白真人为老妖婆的话,怕是要将他揍上三天三夜也不止。
转瞬之间,缙云城最繁华的长街之上,邵珩携剑而起,带起一路风波,自上而下劈下,其势似开天辟地,将剑域先前那重重叠叠的剑气拦腰截下!
长街大地在两人剑气冲击之下纷纷裂开,如皲裂般向周围散开。
龙胤卿立于飞檐之上,眼睛微眯,含笑的眼中浮起一缕叹息之意:“师兄虽然收了手,但这小子敢迎头而上,已超过宗门内一应弟子了。”“好!”剑域语气赞赏,手中银色仙剑再起,银光乍放,恍若一轮明月。
邵珩剑尖点地,身如鱼跃般飞起,翻身落地站定,凤目含怒。
这剑域初次见面已两次对他出手,邵珩不由怒气上涌。
他见那银色仙剑于空中绽放夺目光芒,心知对方不会轻易让自己离去且即将再次出手,一股傲气油然而生:纵然是金丹剑修,他又有何惧?
邵珩双手合十再分,天机剑突然高悬头顶,倏然一闪,幻化出四道一模一样的剑影!
同样的漆黑如墨,同样闪耀着点点星辰辉然。
无论是剑域还是龙胤卿都脸色一变,齐声惊呼:“剑光离合?!”
“怎么可能?”龙胤卿神色有些难看。
剑光离合之术唯有金丹期剑修方可施展,一来此术依托于庞大的仙家真气驱动,二来需天资、悟性、经验缺一不可,非砥砺十数年而不可完全习会。
剑域自然会此分光离合之术,但龙胤卿只知皮毛而无法修习。
如今眼见邵珩这个修为比自己还低一筹的存微山弟子竟使出剑光离合之术,自然令龙胤卿心中复杂难言。
本以为不过是个优秀的年轻人,没想到竟远远超过了剑域师兄弟二人先前的期望。
闭关于摩崖云海的一年间,邵珩除了洗礼真气及修行外,与沈元希互相勉力,一起演练剑术。
沈元希乃掌门一脉传人,剑光离合之术旁人需金丹期方可修行,但存微山掌门一脉自有相关秘术,当时就将此秘诀传授给了邵珩。
邵珩真气磅礴,远超同辈,天资、悟性皆上等,唯有经验极少。
但他先有抄写藏书楼上千剑典,天下剑招可谓皆在其心胸;后游历神州,以“陨煞”之名行走在生死之间。
厚积而薄发,刚刚将这剑光离合之术修炼成功,甚至结合万象幻星诀自创了一招。
剑域惊讶过后,立即收敛心神,但到底给了邵珩反击的时间。
银色剑光清冷如月,剑气如月辉般泄下,似九天银河划过长街,所过之处,金石皆裂。
邵珩指尖雷霆一闪,四道黑色剑影闪过紫色雷芒,齐齐划出,速度竟不比剑域所施剑气慢!
一道剑影若黑色游龙,一道剑影似虎啸山林,一道剑影如山似岳,一道剑影势如流光。
四道剑影同时发出,各有快慢,却一起突破那条银河之包围,浩瀚如星般的剑意自天空压下,这一瞬间,在场诸人仿佛看到天色骤然而黑,有漫天星河璀璨闪耀,如棋般的星点压迫至眼前。
似有神威降落,威压四海。
龙胤卿屏住呼吸,他知道他再次看走了眼,看轻了邵珩。
这般剑意,纯粹至斯,威压至斯,就令龙胤卿彻底叹服技不如人:“存微山……若人人有如此剑术,三山之首,当之无愧……不过可惜,你也看轻了我玉虚山。”
说到后面,龙胤卿微微一笑,不顾身后师侄们的胆战心惊,看着场下自己的师兄。
那被邵珩剑影冲散的银色剑气并未消散,反而如水般荡漾,重新汇聚,环成一条绚丽夺目的银色彩带,将邵珩四道剑影去路在此堵住。
银光乍放,漫天星辉顷刻间倒戈,似被对方剑气吸取了力量。
众人眼前一亮,夜幕恍若只一场幻觉,碧空蓝天高悬头顶,眼前一切依旧是缙云城长街。
剑域双目亮得出奇,朗声笑道:“好小子!我虽压制了六分修为,但前两招平手之下,已是我输了。我年岁长于你,修为高于你,最后一剑便由你先出!”
邵珩冲破对方第一剑时已知对方并没有下重手,而确确实实是以剑术试探自己,但是金丹剑修的威势依旧令邵珩不得不全力以赴。
与此同时,他听到剑域所言,眼中闪过一丝冷芒:“你可别后悔。”
话音刚落,四道黑色剑影于空中合一,幻化成一柄巨剑,邵珩双手交握,食指、拇指以一种奇异的方式互相扣住,薄唇微动。
晴空之下,一声霹雳自云端炸响,黑色巨剑之上瞬间布满无数紫色电蛇!
剑域再次惊讶。
之前那四道剑影不仅使出了分光离合,更是各有不同意境,却偏偏浑然一体,与邵珩本身剑意同出一源。
但是,此招看似威力巨大,但分明只有雏形。在剑域眼中,依旧存留着不少破绽,所以他可以轻而易举化解攻势。
眼前邵珩正施展的这招,不全是剑道,亦有术道,而且看邵珩施出地十分娴熟,显然已接近圆满。
赞叹之下,剑域却察觉对方剑意中流露出的杀意,不由微微一愣。
飞檐之上的龙胤卿,痴痴地看着空中巨剑。
此招看似不如先前那式惊艳,但却亦有精妙之处,其中那股杀气,尤其玄妙。
“杀气?”龙胤卿拳头一紧,突然脸色铁青,因为他看见他师兄周围三丈之内所有事物正失去重力、缓缓悬浮,无数剑气与空中那紫色雷霆一般急速游走,瞬间将那些碎裂开的地砖绞杀成粉末!
“师兄!手下留情!”剑域突然全力出手,龙胤卿担忧邵珩抵挡不住被其斩杀,当即焦急大喊。
在他看来,邵珩怕是剑术火候不够之下未能控制住杀意反被剑招牵制,不过是一时失误罢了,却因此惹怒了他那暴脾气的师兄。
邵珩乃存微山内门弟子,又与他们无冤无仇,不过一时技痒之下杀害或伤到对方,只会引起玉虚山与存微山之间的争斗,剑域回去之后定然会被玄白真人重重责罚!
龙胤卿立时就想要阻止两人出手。
然而,他高喊了一嗓子后却见长街上的两人没有丝毫反应,着急之下,纵身自飞檐之上跃下,想靠近二人。
但是,邵珩、剑域之间气机已臻饱满、剑意纵横,他竟半步也不得入。
眼见剑域手中银色仙剑轻轻一颤的同时,空中黑色巨剑也轰然砸下!
龙胤卿心紧紧提起,脑子飞快转动着,想着如何在邵珩重伤之后调解此事,如何在玄白真人面前替师兄求情。
下一瞬,龙胤卿嘴角一抽,目瞪口呆地看着那银色仙剑与黑色巨剑同时一歪,狠狠砸在距离他们百米之外的一座酒楼之上!
“轰!”酒楼经二人全力一击顿时四分五裂而开,炸成无数碎末。
更令人惊讶的是,那酒楼之中竟有数名黑衣蒙面之人被掀飞而出!
第二十二章 苍凉古镇 同门相聚
玉虚山刘茂然一行人在缙云城内已逗留了一日一夜,除了后来的邵珩外并未发现其他人踪影。
邵珩进城之后虽没有一间一间屋舍筛查过去,但也未曾感应到附近有旁人的存在。
剑域一心扑在试探邵珩身上,而龙胤卿则专心于长街上两人的剑术之争,竟也都没有察觉到,有人悄悄潜伏在附近!
邵珩方才聚精会神准备反攻剑域时,曾借天机剑材质特性,引动九天神雷。
那一声突如其来的晴空霹雳,震慑在在场所有人的心神,才被神识、气机皆与天机剑紧紧结合的邵珩发觉了不对。
而剑域觉察到邵珩流露出的杀意,亦电光火石间发现了附近有人潜伏在侧,顿时大怒出手。
那些黑衣蒙面之人被邵珩、剑域联手击了个猝不及防,暴露了行迹,溃散之下仍有数人行动极为迅速,第一时间有三名黑衣人齐齐朝城外逃窜。
邵珩、剑域如离弦之箭弹射而出,紧紧追上,而龙胤卿则缓了一步,语速飞快地对身后脸色各异的刘茂然等人说:“你们拿下那几个重伤贼人,结成剑阵在此等待!”
交代完后,龙胤卿抽出背后长剑化作一道流光消失不见,临去前偏偏还留下一言:“看到没,这才叫鬼祟之徒……”
待刘茂然等人反应过来时,长街之上尘埃方落,人已无踪。
邵珩、剑域追至城门口时,就见敌人散开,分别朝三个方向逃窜。
耳闻风声,邵珩察觉到那玉虚山的龙胤卿也御剑而来,只足下微顿道:“分头追!”说完天机剑便锵然龙吟,去追那往北面逃窜的黑衣人。
剑域却停住脚步,冷哼一声,方才身形轻轻一晃,消失在城门口。
下一刻,他已出现在山林之中,拦住一名黑衣人的去路。
“你最好老老实实交代,不然我让你连想死都难!”剑域的话语不带一丝感情,手中那银色仙剑上正流淌着璀璨的光华。
对方可不是自己师弟,对于打搅了自己比试的人,剑域一向绝不容情。
……
剑似风驰电掣,邵珩一边紧追着那黑衣之人,一边心中暗自算计:“此人自缙云城逃离后看似惊慌失措,但这一路上,我虽未以全部法力御剑,但对方竟看起来不紧不慢、尤有余力。莫非我随意一选,便挑中一条大鱼么?”
看着前方黑影,邵珩凤目中闪过一丝冷芒:“缙云城之事与云来阁一定有关。而这些人潜伏在此,心怀鬼胎,与云来阁背后之人也一定大有关联。”
他若想追上对方,耗费多些法力罢了。
但是邵珩此时心中却另有计较,干脆只远远缀着敌人,并未打算立时动手。
追着追着,不知不觉间已奔出千里之外。
而敌人似乎并不是随意逃窜,好像身后并无人追踪一样,只是朝着某一个方向而去。
树影婆娑,枝叶凌乱,待遮挡邵珩视线的树枝愈来愈少时,他才觉附近越发荒凉。
一眼望去,尽是平地黄沙。
空中飞鸟俯瞰,只会看见那辽阔的土地之上,有两个黑色小点在极快速的移动着。“大楚境内还有这等地方?”邵珩心中一动,不知此为何地。
他以余光观察着四周地形,突然发现远处似有一个城镇出现,而敌人正朝那个方向笔直而去。
“糟糕!”邵珩自不愿修士争斗涉及到普通人,立即加快速度,转瞬之间便拉近了与那黑衣之间的距离。
然而,令邵珩惊讶的是,对方竟也突然加速,始终与自己保持着一定距离。
邵珩眼见前方城镇轮廓越来越清晰,当即不再等待,长啸一声,施展分光离合之术,天机剑一分为二,于空中一闪而过截杀那黑衣人。
两道剑光同时盘旋绞杀上迎面而来的黑衣人,敌人显然吃了一惊,身体在空中硬生生转了折,如蛇般自两道剑光缝隙之间擦过。
“嗤!”
邵珩听到了剑入肉体的声音,当即再次驱使飞剑斩下,然而这次对方却早有准备,及时闪躲开。
只这一交锋,两人已到达城镇边缘。
黑衣人受了些皮肉伤,行动依然迅速。
邵珩分明紧追不舍,他却始终没有停下想要动手的意思,反而直接落入城内,借着房屋遮掩,迅速隐没了身形。
邵珩却不慌张。
对方自有隐匿之法,他也无法以神识覆盖整片城镇。
但是天机剑已然饮血,小金这类异蛇便自有神通可感知到那黑衣人大概方位。
凭着心神之中小金传来的讯息,邵珩得知那黑衣人并未远遁,而是潜伏在这小镇之中。
“为什么?”邵珩有些不解。
而更令他奇怪也松一口气的是,这个小镇分明荒废已久,如一路上所见的荒凉一般无二。
不仅毫无人烟,而且屋舍都已成断壁残垣,甚至有些还被风沙遮掩了大半。
只有些蜥蜴和鼠类睁着细小的眼睛,警惕地看着今日突然到临的不速之客。
突然,附近的蜥蜴及鼠类似受到了惊吓,纷纷迅速逃离散开。
邵珩袖袍一动,一条金色小蛇蜿蜒而出,蛇信微吐,似在搜索着什么,又冲邵珩点了点小脑袋,径直朝镇中游去。
……
缙云城内,剑域脸色铁青,双目中燃烧着怒火,身上杀气缭绕,令刘茂然几乎站立不住。
刘茂然如此,其余弟子更是摇摇欲坠,连气都不敢出。
“师……师叔……弟……弟子无能,没……没能看住犯人……”
剑域目光从地上的几具尸体移开,竭力压制着怒火,没有出声。
刘茂然战战兢兢问:“不知师叔可……可有……抓住敌人?”
剑域神色更冷,抬头晙了刘茂然一眼,目光寒得吓人。
他追上一名黑衣人,凭他修为自然不惧对方,但剑域同样想抓住活口审问一番,方费了些许功夫。
哪知道,他没让黑衣人咬破藏于齿间的毒囊自尽,却几次拷问都问不出任何内容。
剑域不耐烦之下,直接对那人施展了搜魂之法。
结果,什么信息都还没得到,那黑衣人的脑袋便在他掌下轰然炸开,血浆溅了他一身,死得不能再透了。本以为城内当时还留了两三活口,回来一看就见刘茂然等人面面相觑,竟连重伤之人都看不住,让他们自尽了。
然而,剑域自己也被人摆了一道,纵然心中有气,对着这些脸色苍白的师侄们也发不出来,只一个人生闷气。
刘茂然还开口相询,更令他怒上加怒。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龙胤卿有些不稳的脚步声,剑域回头一看,就见师弟身上血迹斑斑,脸色又苍白一片,便知不好。
“你受伤了?”剑域皱眉问道。
“只耗费了点真气,不是我的血。”龙胤卿走近后也看见了地上尸体,当即跺脚骂道:“靠!今日竟然栽了!气死我了!”
剑域听他语气便知情况与自己相差无几,干脆不再问了。
“那小子呢?”龙胤卿环顾了一下,只见刘茂然等人,未见邵珩踪影。
“不知道。”剑域想到方才本是起意试探对方剑术,没想到邵珩却令他“惊喜”连连,心中怒意倒散了少许。
“说不定是趁机跑了……”文海眼神闪动,嘀咕了一声。
剑域、龙胤卿耳目何等聪明,又岂会听不见文海这句低语。
这对师兄弟对视了一眼,便知对方心中所想:“此子此时名声不显,但名扬四海之时怕是不远了。”
“灵玑洞天开启在即,再见之日也不会太久。到时候,师兄可别被小辈超过去了呀!”龙胤卿低声笑道,却换来剑域狠狠一记白眼。
……
另一边,邵珩利用小金继续追寻着黑衣人的踪迹,已几乎将整个小镇踏遍了。
此镇周围草木皆空,来时路上,邵珩也没有看见其他村落,仿佛是孤零零的坐落于此,与外界没有丝毫关联。
从屋舍风化的程度看,这小镇大约已荒废了起码十多来年,连商队经过的痕迹都没有。
待了解此地情况后,邵珩便专心追踪敌人去向。
说来奇怪,那敌人不知为何只在镇中打转,却始终没有离去。
“莫非这里有什么奇特之处?”邵珩想着,“否则,既然自知摆脱不了我,又不愿正面相抗,偏偏滞留于此。究竟为了什么?”
小金身躯变大了数倍,不再细如小指,在前方摇头晃脑地迅速游动着。
突然,远处传来一声惊呼、呵斥以及兵器碰撞之声!
邵珩脸色一变,纵身跃上屋顶,朝声音来源处笔直追去。
远远看去,就见三名修士正一起围攻着邵珩追了半天的黑衣人。
剑光闪耀,有寒意森森,有炙热滔天,亦有挥舞无比沉重之物时才会发出的凄厉啸声。
邵珩右掌一翻,天机剑激射而出,自空中倒插而下,一瞬间幻化四道剑影,如四根栅栏一般将那黑衣人围在当中!
“是你?!”
“邵大哥!”
“你怎么在这?”
三声各异的声音同时惊讶响起。
邵珩定睛一看,竟都是熟人。
出现在这荒芜小镇上,围攻黑衣人的三人,竟是南宫北斗、宁青筠、上官诚泰!
第二十三章 狂风将起昼如夜
此地距离存微山何止万里,乍见同门出现在这荒凉小镇,邵珩恍惚了一瞬,余光瞥见那黑衣人有所动作,当机立断道:“截住他!”
南宫北斗等人同样吃惊不已,但听到邵珩所言却毫不犹豫纷纷出手,其中以上官诚泰这个看起来鲁钝的小子最为迅速。
时隔多年,上官诚泰依旧心性单纯,邵珩说什么,他都毫无异议立即动手,反而比谁都快。
然而到底迟了一步。
突然相遇,南宫北斗与宁青筠尚沉浸在惊讶之中,成了敌人寻机突破的方向。
那黑衣人身如鬼魅般一闪,趁着邵珩恍惚的瞬间从剑影牢笼之中脱身而出,手中短刃寒芒闪动,急速攻向南宫北斗胸口!
南宫北斗脸色一变,手持飞霜剑匆匆在胸口一挡,顿时感觉到虎口一阵酥麻。
他身处被动,修为又不敌对方,胸腹之中只觉阵阵剧痛,口中亦有腥甜流出,支持不了太久。
但见那黑衣人双目之中杀气凛凛,南宫北斗反倒起了倔性,脚下有如生根一般,死死不肯动弹,飞霜剑上传来一波波大力,也未能使他挪动一步!
黑衣人明显有些吃惊,没想到竟无法第一时间突破。
而就在这时,黑衣人只觉背后一寒,心知不好,立即放弃攻击南宫北斗,朝另一侧躲闪。
可是,此时此地,存微山四名内门弟子合力围攻,又岂是如此容易就可任他突围?
背后,邵珩已激射出一道剑气,铺天盖地而下;而黑衣人躲闪方向正前方,又突然出现一道火红鞭影,滚滚热浪扑面而来;另一边上官诚泰正提起半人高的沉水龙雀自左侧拦腰挥斩而出!
还有一条三丈长的金色妖蛇挡在南宫北斗面前,露出尖锐蛇牙,自蛇口中吐出一道漆黑毒液!
眼见黑衣人应避无可避之时,邵珩却见那人蒙着的面上唯一露出的一双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心中电光火石间一动,御使天机剑在空中方向一折,笔直刺下!
可惜敌人动作更快。
只见被邵珩四人围在正中的黑衣人身体突然往下一坠,竟像是施展土遁之法遁入地中!
“啊!”那黑衣人没入地面之前发出一声凄厉惨叫。
却是小金最后吐出的那一口毒液好巧不巧,正喷射在黑衣人的面上。
而赤霄红鲤甩在地上,留下一片焦黑的痕迹,天机剑刺入地面之下复又飞起,虽带回一片血迹。但到底还是让敌人走脱了。
土遁之法不算稀奇,就算以此法走脱,凭小金的嗅觉自然也能找到对方。
但是,还未等邵珩命令小金搜寻敌人,小金就自动给邵珩传递了信息。
“什么?不见了?”小金心智尚幼,有些复杂的事情并不能表达的十分清楚。
邵珩感知到心神中小金不完整的讯息,磕磕绊绊地串联了起来,心中一沉。
“那人呢?”南宫北斗方才正面硬抗了敌人许久,此时说话显得中气有些不足。
邵珩摇了摇头说:“想来对方不知使了什么手段,隔绝了气息,我这灵蛇已寻不到他方向。”
南宫北斗眼中闪过恨恨之色,显然也对方才自己反应慢了一拍极为不满:“他受了伤,定然走不远,不如……唔!”
说到一半,似牵动了伤势,南宫北斗一时额上汗水潺潺而下,再说不下去了。
邵珩见状,立即取出丹药给南宫北斗服下。
“风暴要来了。”宁青筠突然开口。
邵珩抬头就见宁青筠一双妙目远眺着天边,循着她目光看去,果然见天边处有一片黑中透红的乌云迅速朝这边移动着。
那乌云之下如长龙吸水、龙卷而上,黑压压的,什么都看不清。
邵珩心中一凛,那风暴来势极凶,他们眼下已经来不及离开此地,便道:“马上找个安全的地方避风!”
说完就和上官诚泰一人一边架着南宫北斗的胳膊,四处张望着可避风之处。
只是这个镇上房屋多破败无比,放眼看去竟没有足够坚固的地方可抵挡风暴。
“随我来!”宁青筠轻斥一声,青衫一晃,便在风中如一片叶子般朝镇中心飘去。
邵珩心中有些惊讶,但眼见本来一片晴空已成乌云密布,而那方才还在天边的风暴转瞬已即将侵袭小镇,也不容他多想其他,与上官诚泰一起带着南宫北斗跟随宁青筠左右腾挪。
宁青筠似乎对此地极为熟悉,于镇中心处发现了一片极为完好的房屋。
“快!快进去!”
眼前的房屋规模不小,显然过去在这镇上不是一般人家,墙壁、屋顶虽有风蚀,但看起来皆完好无损。
尤其是围墙依旧挺立,足够抵挡风暴侵袭。
邵珩等人立即进入其中,寻了最近、最大的一间屋子,放下了南宫北斗,又立即关好门窗。
门窗刚一合上,邵珩就听见了屋外似山涛海啸般的风声,夹杂着无数物品撞击、落地、再撞击的声音。
若他们未曾进入安全地带,以他们目前修为怕也难以在这暴风之中运转体内真气,更不要说维持身形稳定。
室内门窗紧闭,一片黑暗。
宁青筠娴熟的从一张桌下摸出几根蜡烛,随手点燃照明,发现邵珩三人都神色各异地看着自己,僵了一瞬,才装作若无其事地坐下。
邵珩心中有些奇怪,又见南宫北斗服下丹药后气息已经平稳,便问道:“诚泰、北斗、宁师妹,你们为何会在这里?宁师妹似乎……对这个地方十分熟悉?”
上官诚泰只傻呵呵地笑着,还反问道:“邵大哥,你又怎么在这里啊?”
邵珩接任天枢统领一事,在存微山内自是秘密,就连天枢这个队伍的存在在宗门也极少有人知晓。
所以,他自摩崖云海禁足结束之后,因极少时间在宗门,便对外宣称闭关于玉泉峰后山凌剑峰。
由太皓真人出面,自是无人敢质疑。
此时,他们却见邵珩出现在此,自然极为意外。
不过,南宫北斗和宁青筠皆非蠢人,也不是上官诚泰那般直性子,猜到邵珩应是有秘密事物在身,都没有多嘴询问。
南宫北斗睁开眼睛,抬眼看了一下宁青筠,见她没有开口的意思才说道:“存微山在地平关有一元晶矿脉,前段时间收到消息称那边出了些状况,于是派了外门执事弟子前去查看。几日前,清岚师姑却发现那名外出的执事弟子命魂灯已灭,觉得事态有些严重,禀报了掌门师祖。恰巧当时太岳师叔祖、我师尊与几位师叔都在一旁,便点了我们几个结伴前去查看情况。”
邵珩听到这里看了上官诚泰一眼,发觉他即将筑元,大概猜到了几位长辈的心思。
自四年前真传之选时发生的事情之后,南宫昭虽然看似并无惩罚,但清宁真人却不再看重于他,将精力放在其他弟子身上,尤其是南宫北斗为盛。
南宫北斗也迅速成为除沈元希之外,掌门一脉中的重要人物。
加上他出身南宫世家,不像沈元希与世家交恶,剑术天资不低,所以他虽然如今修为比沈元希差上一大截,但依然成为了世家在存微山中争取地位的筹码。
近来在门内很是折腾。
清宁真人自己不偏不倚,不愿这个小弟子步上南宫昭后尘,加上太岳真人有意让上官诚泰外出历练,便将南宫北斗一起派出。
只是,南宫北斗与上官诚泰,一个年轻气盛、性情狂傲,一个赤子之心、不懂变通。
长辈怕他们出其他状况,干脆就选了一名稳妥且修为略高的女弟子前去盯梢。
宁青筠便是被长辈选中的女弟子。
说来,宗门同辈之内,除了沈元希一枝独秀,邵珩隐瞒了真正修为不说,修为进境最快之人竟是宁青筠,而并非人人看好的南宫北斗。
不过,宁青筠修为虽比南宫北斗高上些许,但单凭剑术造诣又不敌他了。
南宫北斗见邵珩神色,也没有在意,只继续道:“这里是宁师姐幼时故居,距离地平关不过五百里,我们这才顺便来此地看看,好让师姐祭拜下父母家人。只是刚进镇上,就遇到了方才那鬼祟之人。邵珩,那个人是什么人?你为何要追杀他?”
邵珩听到这荒凉小镇竟是宁青筠小时候居住的地方,不由下意识看了她一眼,心道:“她与毓儿一起长于昆仑,那么这里应该是在她遇到毓儿之前的家了。”
想到这里,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情绪,又迅速将之掩盖住说:“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人……”
邵珩没有提天枢或是云来阁之事,只把他如何发现缙云城一夜城空竟是数十万人一夜间尽数化为齑粉,如何遇到玉虚山一行人,又如何发现这黑衣人及同伴埋伏在旁边,如何一路追到此地简单叙述了一下。
南宫北斗听到开口眼神就变了。
他自小在世家成长,对这种事情极为敏感,在邵珩说完后反复问道:“缙云城里的人全死了?”
待得到明确的答复后,怔怔地说:“我南宫世家也有族人在缙云城内……这一下,怕是干系到不知多少世家、家族,尤其玉虚山……”
邵珩抬头看着抵挡风暴而不停摇晃的木门,目光好像透过了门窗,看着外面的飞沙走石、天昏地暗,喃喃道:“是啊,暴风就要来了……”
幽幽室内,孱弱的烛火不停地摇摆着,好像随时将要熄灭。
宁青筠脸上浮现一缕伤感:“数十万人……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没了……”
邵珩和南宫北斗同时一怔,又同时沉默。
外面的狂风一阵阵地肆虐,整间屋舍在这天地之威下发出战栗的声音,就连对这些事一向懵懂的上官诚泰也默然不语。
第二十四章 故居有隐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持续两、三个时辰,直到夜间方才停止。
“邵大哥,你接下来还有什么事么?”上官诚泰直到现在依旧以旧称称呼邵珩,并未改口。
邵珩看着上官诚泰憨厚却关切的目光,近年来逐渐磨砺的冷硬的心微微一暖。
“时如逝水,我已不是当年的那个邵珩,但诚泰却依旧是诚泰。”他心中突然闪过这样一个念头,不知为何竟有一丝羡慕。
“我本已打算回山复命,没想到缙云城出了那般事,又遇到玉虚山及方才的黑衣人,这才一路到此。至于之后……你们先前说要去的地方是地平关?”邵珩压下心头思绪随口回答,却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离宗之前,沈师兄曾言若有机会替他给亡母及早逝的小妹上一炷香,似乎距离地平关不远?”邵珩想起临行前沈师兄的委托,自己却因一直奔波于各地而未能替他尽心意。
“玄英已回山,想来师祖应会受到消息。缙云城之事,牵扯不小,玉虚山定然不会就此罢休,天枢若贸然介入反而容易引起误会。此事还需与师祖商议后再做决议,眼下不如与北斗、诚泰他们一起走一遭,替师兄尽孝。”
邵珩心中既定,见诚泰点头确定确实为地平关后,便说:“我暂时无他事,不如与你们一起。”
“太好了!有邵大哥在,一定就没问题!”上官诚泰乐呵呵地说。
南宫北斗却在一旁“哼”了一声:“你要有事就自己去办,我们也不是非你一道不可!”
时隔数年,南宫北斗桀骜之气同样未减,听上官诚泰一心推崇邵珩,非要忍不住刺上一刺。
邵珩笑了笑说:“是沈师兄曾提过地平关,我另有事要去一趟,不过是顺路罢了。”
南宫北斗听到此言,面上神情方才恢复,未再开口。
而宁青筠坐在角落里,沉默不语,只在邵珩不注意的时候,悄悄打量着他。
如秋水般的剪瞳里闪过一丝落寞,宁青筠垂首掩住所有神情说:“既如此,你们各自随意挑一间房间休息一二,明日一起出发。”
说完,宁青筠当先站起走了出去。
邵珩微微皱眉。
在他想来,此地颇为怪异,又荒凉无比,加上那黑衣人突然消失,为安全起见,最好还是四人聚在一起。
但是,想到许是对方女子身份,有不便之处,只对宁青筠的背影道:“宁师妹,那你自己小心,我就在此处,如有情况唤一声即可。”
宁青筠脚步顿住,背对着邵珩等人点了点头,消失在夜色之中。
风暴过后的夜竟出奇的晴朗,漫天繁星交织成一片星海,给这荒凉之地增添了异样之美。
宁青筠感受着习习凉风,目光一寸寸地扫过眼前的每一间房间、每一根雕栏,美目之中渐渐有几分湿润。
在她脑海之中,此地并不是眼前这般冷清模样。
她还记得,那时候新漆过后的气味和淡淡的楠木清香。
这片小镇,曾经也是绿草如茵,人来人往。
这是她的故地,而他们避风的院落,曾经是她的家。
十数年来,宁青筠是第一次回到这里。
她离开时不过六、七岁,记忆已经模糊不清了。
可是她还记得,记得当初的欢声笑语,记得父母温和的笑容。
不知不觉,宁青筠走到一个房间门口,她推开斑驳的木门,看着里面陈旧的事物。
墙边及角落,布满了蜘蛛网,因风暴过后,到处都是厚厚的积沙。
这是她父母的屋子。
那些尘封在回忆中的场景,断断续续地浮现脑海,宁青筠泪盈于睫,清冷的面容仿佛碎裂开,卸下了所有防备。
她伸手拂去桌上积沙,露出桌面本来的颜色,心中既酸涩又茫然。
突然,宁青筠目光凝聚在那张雕花木床边缘之上,这种以特殊木头制成的床,历经十数年也未曾被虫豸侵蚀,依旧保持的原有色泽。
同样的,那一抹颜色比别处暗沉许多的痕迹就显得愈发清晰。
宁青筠突然颤抖了起来,疾步走到床前,伸手触碰那处痕迹,却又好似被烫了一般迅速缩回。
那一日的情景仿佛又重现了一般。
她记得那天,父亲远行归来,正与抱着自己的母亲说话。
突然远处有喧闹声和惊呼声传来,父亲那瞬间变幻的脸色,母亲忧虑地目光,一切都清晰无比。
之后,便仿佛一场噩梦。
所有人的惨叫声汇聚在一起,一声声砸在她幼小的心头。
母亲使了手法让她昏睡,并将她藏在这张床的床底。
等她再睁眼时,却发觉所有亲人都死了,而她母亲则死在床边,鲜血流了一地。
宁青筠想起当初一幕幕,心中恨意涌出。
她醒后没多久,萧卓就出现在她眼前,带着年幼的萧毓。
当时她没想很多,甚至对他心怀感激。
不仅是因为萧毓当时友好的笑容,更是因为萧卓帮忙掩埋了全镇人的尸首。
丧失亲人后的宁青筠在昆仑山度过了一段还算快乐的时光,萧卓多数时间并不出现,除了家中老仆外便是她与萧毓相依为命。
直到那一日,萧卓发现宁青筠偷偷修炼而大发雷霆,几乎立时要将她赶出昆仑时。
宁青筠才开始怀疑一切,开始意识到,当日萧卓的出现有多么的不合情理。
她的心思越来越重,越来越沉默,越来越冷漠,恨意一点一点发芽直到遮天蔽日,再也无法同过去一样与萧毓相处。
也许是那场惨烈急需一个人来揭晓答案,无论萧毓如何解释,宁青筠一心认为萧卓为仇人,不信自己父母参与了谋杀萧泽夫妇之事。
在她记忆中,她的父母除了是这小镇上最为体面之人外,再普通不过,又如何能与修士相提并论?
近年来她也曾反复想过,杀害父母及整个镇的凶手究竟是不是那个惊艳了整个神州的青华先生。
无论是或不是,萧卓都成为宁青筠一心要超越的目标,令她在十几年难熬的痛苦及仇恨中迸发出强烈的意愿!
要复仇,要脱颖于人,要争人上人……
想到这里,宁青筠心中尤其煎熬。
她坐在床边,不知不觉握紧粉拳,长长的指甲嵌入掌心,留下深深的痕迹,却感受不到疼痛。
忽然,宁青筠心中一紧,眼神凝结在床头。
这床榻之上亦布满灰尘,尤其多了许多因风暴而来的黄沙。
但是床头一个柱脚上却只覆着薄薄一层沙尘,而尘沙之下还有一个极浅的手指印记,带着淡淡血色,仿佛刚刚干涸。
宁青筠霍然站起,赤霄红鲤如蛇般盘绕在她身旁,散发着盈盈红光。
她动作有些僵硬地拂去那一层沙子,更加清晰地看到那个血手印。
诸般念头在宁青筠脑海中闪过,却衔接不到一起。
此间屋子在她的印象中,只是与父母有关的回忆,却无再多其他。
宁青筠伸手握住那雕成苍鹰模样的床柱顶端,轻轻转动。
“咔嚓”,当机括声传来,那张代表温馨的雕花木床上,床板缓缓移动,露出一个黑洞洞的通道时,宁青筠周身血液仿佛被冷冻住了一般。
长长的阶梯直通向黑暗深处,那入口处的台阶上落下斑斑点点新鲜血迹,颠覆了宁青筠对自家的全部印象。
普通人?恩爱夫妻?
宁青筠浑身剧烈的战栗着,甚至听得见自己牙齿之间“格格”的碰撞声。
萧毓与自己争吵时的话语一瞬间全部涌上心头:
“你以为自己有多无辜?为父母复仇?那是不是我还要向你复仇?”
“为什么用假名?因为我那惨死在你父亲手中的可怜母亲复姓上官呀!”
她当时说什么?
她说她父母绝不可能做出那种事,她说萧毓被她那假惺惺的叔父骗了,她说她血口喷人。
黑暗中,宁青筠目光既无助又绝望。
眼前的一切,透露着她当年所有坚持如一场笑话。
“不!不会的!就算他们不是普通人,也绝不会去害旁人!”宁青筠原本美艳的脸上此刻却纠结成一团,时青时白。
“可是……这血迹分明不过几个时辰前留下的……也许就是邵珩追杀的黑衣人……”
赤霄红鲤如受到了什么刺激一般高高昂起,热浪一圈一圈、不断散开。
“那种人为何会知道连我都不知道的机关?”
房间内桌椅禁不住宁青筠气机剧烈的波动,撞击在四周墙壁上裂成无数碎片,那杂乱无章的气浪就如她心中不断变化的纠葛一般。
“如果毓儿说的是真的……如果她说的是真的!”宁青筠痛楚地闭上眼,只要一想到这个可能,心就如万虫啃噬一般。
“咳!”宁青筠口中一甜,胸腔郁气随着这口淤血似乎抒发了少许。
略微冷静下来的宁青筠,手中赤霄红鲤从如狂龙乱舞到渐渐平静。
她看着那如巨兽之口般的漆黑通道,深吸一口气就欲进入其中,却突然听见背后有动静。
邵珩沉稳冷静的声音如一汪激冷的泉水,令宁青筠顿住脚步:“宁师妹,发生了什么事?”
她回过头,看见邵珩与南宫北斗从惊讶到凝重的目光,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
ps:原谅我今天10点才下班,但幸好还是一章码完了。第三卷主要事件多、要表达出的信息更是不少,导致有些拖沓了。从明天开始尽量改、尽量加速。
第二十五章 第二枚记事珠
一道触目心惊的血迹顺着那长长的阶梯蜿蜒而下,因密道先前封闭得极好,并没有如外界一样被风沙掩盖。
“嗡”,似有蜂翅微颤,天机剑凭空出现在邵珩手中。
宁青筠情绪失控导致气机波动,邵珩等人立时便察觉有异,匆匆赶来。
邵珩进门时下意识神识一扫,背心突然一凉,那种熟悉的感觉刹那间涌上心头,令他瞬间进入无比警惕的状态。
同样的阴冷,同样的潮湿,同样隔绝神识的手段,以及那某种琼脂燃烧殆尽后遗留的淡淡清香。
双仙镇、云来阁、缙云城内鬼祟至此的黑衣人……
那人为什么一路到此的答案,就在这漆黑一片的阶梯之下。
邵珩看了一眼脸色雪白的宁青筠,并未深思她失态的原因。
那黑衣人虽然受了伤,但对这类密道定然很熟悉,也许其中另有敌人埋伏也说不定。
邵珩低唤一声:“北斗,你伤势如何?”
南宫北斗自宁青筠身上收回目光,冷声说:“自是无碍。”
邵珩点了点头,当先躬身踏入密道之内,下了十数个台阶,到了平地上,只一条清晰血迹通向前方,没有危险迹象。
南宫北斗接到了邵珩消息,本想自己进入,不知为何眼神又瞄到失魂落魄的宁青筠,轻声说:“宁师姐、诚泰,你们先进,我殿后。”
宁青筠如梦中惊醒一般,狠狠咬了下舌尖,剧痛传来,心仿佛也坚定了几分,当即走入那密道之内。
只是刚一进去,那股寒意就令她打了个激灵。
“噗!”宁青筠传来脚步落地的声音,上官诚泰与南宫北斗一先一后进入后,邵珩取出定风珠照明,朝前走去。
无论是双仙镇还是云来阁的密道均各有不同,如今邵珩等人身处的地方也是另一番模样。
三处地方格局均不同,但邵珩越走越确定,此地定然是与双仙镇及云来阁一样,采用了同一种手法所建造。
通道并不长,不过几步便到了尽头。
邵珩看着前方那扇铁门,心中却升起一种怪异的感觉,似乎在哪里见过一样。
门上阴刻着些杂乱无章的纹路,邵珩一时记不起来。
铁门虚虚掩着,露出些许亮光。
邵珩眉头微皱,凤目中露出惊讶之色,旋即挺直了背部,手中天机剑也自然垂下。
南宫北斗走在最后,并不知他察觉了什么,正要发问,就见邵珩没有丝毫遮掩的伸手推开了铁门,顿时忍不住唤道:“当心!”
沉重的铁门在邵珩掌下却如鸿毛,轻飘飘展开,露出内里景象。
南宫北斗这才明白邵珩如此做的原因:房间之内只有一个人,一个流了一地血的死人。
昏暗的房间内,一粒被血污染了的夜明珠被那死人压在身下,只出一点光芒。但这点光芒也足够让人看清屋内情景,猜到先前发生了何事。
这死在宁青筠父母居室下密道之内的人,蒙面黑衣,正是先前在缙云城内窥伺邵珩及玉虚山一行人又被邵珩一路追到此地的那个黑衣人。
邵珩先是环顾了一下屋内四周,发觉两旁各自立着一排架子,上面事物杂乱的放着,似刚被人翻动过。
而正对着门口的那面墙之前立着一个神龛,如邵珩在云来阁那破败小楼之内所见几乎是一模一样。
见到那尊同样的人像,邵珩忍不住眯了眯眼,心中种种猜测似风暴袭来,下意识晙了宁青筠一眼。
宁青筠的脸色极其差,在这昏暗的室内都显得苍白如雪,身躯似乎在微微发抖。
平日里冷漠到古井无波的美目中有一泓秋水在剧烈地摇晃着。
邵珩微微一愣,突然意识到南宫北斗说此地为宁青筠家乡。而观她先前在这户人家内熟门熟路的样子,加上眼前所见,邵珩已断定此地就是宁青筠幼时的家。
关于她的一切种种瞬间在邵珩脑中闪过,包括她与萧卓、萧毓之间的纠葛。
邵珩心有疑惑,但他却看见宁青筠突然如死灰般的双眼,只好暂且压下不问。
南宫北斗上前检查着那黑衣人的尸体。
此人肩膀和腹部处有剑伤,面上裸露在外的肌肤有被腐蚀的迹象且眼睛也伤了一只,分别是被邵珩及他的妖宠小金所伤。但是这些伤势均不致命,真正的致命之处,却是那被打成筛子的胸口。
凶器则正落在他尸体前不远,一个掉落在尸体与神龛中间的玉制盒子。
邵珩朝那玉盒走去,背后传来上官诚泰担忧的声音:“邵大哥当心呀。”
邵珩点点头,以剑尖轻轻挑开盖子,玉盒中传来“咔哒”声之后,屋内瞬间响起一片沉闷的“噗噗”之声。
玉盒之前仿佛升起一片黑色雨雾。
这些似雾般的东西竟全是一根根极为细小的针,如牛毛般密集,似闪电般快速。
好在邵珩等人均有所准备,那玉盒内激射而出的第二波暗器只打在那已是死人的尸体身上和不远处的架子上。
最终,打开玉盒后,南宫北斗却失望地叹了一口气:“还以为是什么紧要之物,弄得机关重重,竟不过是个空盒子。”
宁青筠苍白的面上也微微一怔,眼中涌现几分希冀。
邵珩扫视了两边架子,发现只有些破碎凡间书籍,轻轻一碰就破烂不堪,根本无法查阅。
“他想找什么?”邵珩心中想着:“如果他一路来此,是为这密道可遮掩气息?那又为何一副翻箱倒柜的样子?莫非……”
邵珩没有理会上官诚泰与南宫北斗的窃窃私语,目光不放过一个角落的扫视所有,最终再次停留在那神龛之上。
他犹豫了一下,上前一看,发觉那人像并不是完整一个,也并非缙云城出事之后那小楼内的碎裂状态,而是被人用利器从人像腰部截成两段。
邵珩只无意间碰了一下,那人像就倒下断成两截。
与此同时,人像之后再次出现了一个比先前更小的一个玉盒。
邵珩猛然间想到云来阁内的神龛里得到的记事珠,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飞快地取了那个玉盒小心打开。
这个和先前类似的玉盒却没有藏任何机关,轻而易举地将里面的东西暴露在众人面前。
一封信,一颗与之前一样的记事珠。
ps:天天加班的节奏?明天白天还要出差,貌似摸不到电脑了……
第二十六章 蛛丝马迹 地平疑云
云端之上,晴空万里,丝毫看不出此前曾有一场风暴侵袭而过。
四道各色流光转瞬即逝,倏忽而去,剑气如江水纵横,划过天际,仿佛一线。
其中一道红色剑气与别不同,飞行途中时不时微微偏离正常的轨迹。而另外三道飞剑也仿佛比正常速度慢了许多,似心有灵犀般护持在那红色剑气的周围。
赤霄红鲤外形仍是鞭状,但亦可如飞剑来去。
宁青筠掩盖在宽大袖子下的手里,紧紧握着一张发皱、发黄的纸。
褶痕遍布,显然曾被人揉紧又展开、展开再揉紧。
那一张纸便是邵珩自宁家密室的神龛之后所得。
信封一片空白,但邵珩打开看了开头几字,便眸色复杂地将书信递给了宁青筠。
“吾儿青筠,盼苍天垂怜,终有一日此信得以辗转至你手中。为父罪孽深重,祸及他人及妻儿,自知大限将至,然纵此亦不足以偿还……”
宁青筠已将信中内容反复看了数遍,此刻信上每一个字都如烙印般印在她心上,字字句句,滚烫如烧红的热铁,炙烤着她的心上每一寸。
邵珩当时只大概扫了一眼,并不知信中具体内容,但此后宁青筠读信之后先是当着他们的面痛哭失声,仿佛卸下了什么重担一般,又流露出恨意与愧疚交织的神色,此后便如现在这样恍恍惚惚。
不过眼前即将到达地平关附近,宁青筠的脸色也渐渐恢复了正常。
邵珩收回目光,掌心出现了一枚白色玉珠。
这枚记事珠与之前邵珩得到的那枚出自同个人之手,邵珩肯定的是,那个将记事珠藏在云来阁神龛之后的人就是宁青筠的父亲。
那么宁父能在缙云城云来阁内藏下东西,过去也定然是那神秘组织中的一员,甚至很可能地位还不算低。
但是这两枚记事珠的出现,也昭示着宁父的身份并不一般,也许是如千幻一样幡然醒悟,也许本就是卧底。
无论是哪一种,那两枚记事珠都将是邵珩查明真相的极大助力。
宁父在自家留下的记事珠内虽然保存较好,但信息均断断续续,有些如流水记账,并无实质;有些匆匆记下,无法连贯意会。
但其中曾提到数个地点,遍布神州四方,已令邵珩十分惊喜。
只是,邵珩发觉在此枚记事珠内,曾多次提到“祭祀”、“引仙门”几个字,但上下语句皆不连贯,甚至宁父在记下这些信息时似乎也极不确定。
而在记事珠所有信息的最后,宁父还提到了一个词——“灵玑洞天”,似乎他们正在等待灵玑洞天的开启。
“灵玑洞天?”邵珩从未听闻过这个词,反复想了一想,却无从下手。
正思索间,耳边传来南宫北斗的声音:“前方就是地平关,我们先去替沈师兄祭拜一下沈伯母,再去看守此矿脉的家族驻地了解情况吧。”
邵珩回神,见下方山体碧翠秀美、河川环绕,当即点了点头。
四人准备降下剑光,邵珩却突然听见耳内透入一丝极轻却坚定的声音:“我需要知道与那黑衣人有关的一切。”
邵珩讶异地抬头看了宁青筠一眼,见她脸色苍白但双目中如秋水湛然,青丝飞扬,神情既无过去戾气,亦无有些讨厌的自怜,只有仿佛破而后立后的决然。
因邵珩没有立即回答,宁青筠眸中一闪,继续传音入密道:“我父亲与那黑衣人有关,我宁家灭门的凶手也与那些有关,甚至毓儿父母之死也与他们有关。当初之事……是有人刻意布置,将痕迹指向青华先生,我才会误会。为了我父亲的清白,为了毓儿父母死亡的真相,请你一定要告诉我!”
邵珩剑眉不露痕迹地抖了一下,无论他是因为她说的哪一个理由,最终结果是他同意了宁青筠的请求。
“多谢。”
当邵珩落在实地上时,恍然间似乎听到了这个声音,但他转头看去,却只见到一个青衣背影。
“沈师兄的母亲为什么会葬在这里?”上官诚泰环顾四周问道。
他洪亮的声音一起,竟穿透山林,惊飞一片飞鸟,而他自己却不以为意,反而继续说:“不过……还挺好看的!”
邵珩笑着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南宫北斗却冷声道:“沈师兄与族中关系不佳,就是因为其母被人迫害。无论是沈家还是师兄自己,怕是都不愿伯母灵柩入沈氏祖坟。而他母亲本就与管理地平关的家族有些血脉关联,他选了这里作为亡母墓地又有什么奇怪的。”
“你倒知道的清楚。”上官诚泰咕哝道。
“世家之间倒真是藏不住什么秘密。”邵珩脑中闪过此念,对南宫世家的强大又起了些重视。
“走吧。”邵珩判断了下方向道。
四人再无停顿,就连宁青筠也不再一副恍惚模样,极快速地在一处鸟语花香之地寻到了两座孤零零的土包。
“咦?”上官诚泰眼尖,看见了什么东西,突然叫嚷了起来:“好像有人来过。”
邵珩上前一看,果然见两座坟头似被人修葺过一番,不仅无一丝杂草,就连墓碑都好像焕然一新,与沈元希先前描述的并不相同。
但见墓碑上所刻姓名却确实是他的亡母及妹妹之姓名。
正值春季,山中百花盛开。
两座并排而立的墓碑之前,各自放着一束新鲜采摘下的鲜花,花上甚至还留有些许露水。
“莫非沈师兄还拜托了其他人?”上官诚泰疑惑地问。
邵珩摇了摇头,语气有些严肃也有些奇怪:“这个地方虽然靠近他母族,但沈师兄说从未告知过旁人,就是他自己都好几年没来了。”
南宫北斗看了看地上痕迹说:“没比我们早多久。”
邵珩猜到一个可能性,上前将那两束鲜花随手拂到一旁,取出祭拜之物,一一摆好。
南宫北斗见状挑了挑眉,也没再说什么
四人一起在两座墓碑之前上了香,又再次清理了四周杂草,以术法凝出醍醐甘露纷纷扬扬洒下,护持此地不被虫豸、野兽侵袭后,便离开了此地,往云氏家族驻地赶去。
地平关所处山脉乃是连云山脉一分支,虽是开采元晶矿脉之地,但所过之处皆干净清爽,不似一般矿脉开采时的凌乱之象。
存微山内门弟子亲自到此,云氏一族立即被惊动了,其现任族长云寅亲自带着两名云氏子弟出来迎接。
云寅早年算是存微山外门弟子,但接任自家族长之位后便卸下了执事身份,如今已是凝胎后期修为。但云寅早年受过重伤,毁了根基,此生修为不能再进一步。而且因伤势缘故,外貌看起来白发苍苍,与凡间老人无异。
但邵珩从南宫北斗那得知此人如今也不过七十多岁,在修真界同辈之中顶多不过中年人模样。
所以当邵珩远远看见云寅时倒也惊了一下,不过旋即便恢复了自然。
只是,那出现在云寅身边的两男一女却令邵珩眼睛一眯:那两人服饰着装皆与云氏三人不同,也不是存微山外门执事的服饰,却不知为何会随着云氏族长一起出来迎接他们。
而在见到他们时,那两男一女脸上明显闪过了失望之色。
邵珩正奇怪着,耳边就听见南宫北斗极不屑的声音:“沈家的人倒真是厚脸皮。”
南宫北斗看了邵珩一眼,传音道:“那是沈家的人,我估计本来对方还以为会是沈师兄来处理这事。也不想想如今沈师兄是何等地位,每日里不仅需要修行不断,还要随我师尊及清静师叔处理事务,就算此地与他母亲有关,也脱不开身来此。”
“几年不见,北斗对沈师兄倒是比过去推崇了。”邵珩似笑非笑道。
南宫北斗俊脸一红,显然也想起过去自己曾经闹得内门不断的风波事迹,横了邵珩一眼没有再多言。
“没想到几位上仙一同到此,真是令云家蓬荜生辉!”云寅说话中气不足,形容憔悴,眉宇之间含忧,在邵珩等人面前方稍稍舒展。
“上仙们远道而来,先入内休息一二,云某已设下宴席今夜替上仙们接风洗尘……”云寅正笑着说,邵珩却看到他身旁的一个云氏年轻人面上闪过担忧之色心中一动,打断了云寅的话:
“不必。你将前前后后的情况告知我等,之后便劳烦云家派出一人领路,我等即刻前往矿脉。”
邵珩这般开口,便成了他们这次内门弟子中的主事之人。
本来此行应由宁青筠出面,但她此时站在最末,一声不吭。而南宫北斗对邵珩的发言也似乎未有异议。
那云氏年轻人闻言面上一喜,立即说:“我可以!我……”
“浩儿!”云寅低声呵斥了一句,那年轻人不甘心地住了嘴。
云寅叹息了一声,苍老的身躯微微一躬,冲邵珩四人拜了一拜。
邵珩、南宫北斗及宁青筠及时侧身让开,没有接受云寅一拜,只上官诚泰慢了半拍,等云寅拜完了方才意识到,仓促地后退一步。
“上仙,请入内说话。”云寅再次相邀。
邵珩见此地说话不便,也未再拒绝。
到了云氏一族最重要的议事堂内,云寅沉痛开口道:“上仙,云氏无能,不仅害了刘静上使,还没能保住他的遗骨。”
邵珩和南宫北斗对视一眼,心中均是一沉。
来之前南宫北斗还曾被刘静之亲人特意拜访。
外门弟子的命魂灯灭,也不一定就是身死魂消,倒尚有一线渺茫希望,如今得到确切消息,到底有几分沉重。
ps:迅速换副本ing,原定的三章内容合一起了,去掉了些东西。by the way,我之前一直觉得地平关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今天才反应过来是不小心用了ff14地名,o(╯□╰)o。
第二十七章 矿洞隐秘(一)
“诸位上仙,这边请。”说话之人名云平,是云寅之子兼管事,正带着邵珩等人前往那元晶矿脉入口而去。
事情其实并不复杂。
云氏在此地替存微山经营矿脉多年,随氏族弟子修为一般,但有存微山布置的防范阵法,一直也都极为正常,也无人敢挑衅存微山的威名。
但是前段时间,矿脉之中晶石产量骤然减少,令云氏颇感奇怪。
虽然开采多年,但按说应尚有十年的元晶之量可开采。
产量的减少,不仅令云氏奇怪,那些挖矿的普通矿夫也有些着急。
云氏和蔼,虽做苦力但从未有丝毫亏待,更可妥善安排他们的家庭。
一些经验老道的矿夫自告奋勇且并未向上禀报就向矿脉深处而去,哪知十几个人一去便不复返。剩余矿夫起先还瞒了几天,后来发现始终没有那几人踪影,甚至连几个去寻找的人也再次消失后才慌慌张张地上报云氏。
云寅得知后,派了云家护队入矿山,结果仍是一样。
云寅震怒,其长子云菩——云平之兄、云浩之父——意气之下亲自带了一队人深入矿脉之中,最终却只在一处地方留下打斗痕迹及点点血痕后,同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接连出事,云寅虽是凝胎后期,但因重伤缘故不能动用真气,加上长子失踪未知生死心中郁气凝结,更是加重了病情,只得求助宗门,才来了外门执事刘静。
刘静是一名筑元后期修士,云氏之中除了云寅外,修为最高也不过养气期。再加上存微山记名弟子的身份,云寅本以为应能查出真相,甚至救回长子。
哪知道,刘静确实应该查到了什么,然而人却依旧死了。
而跟他一起去的人只有一个人拼着最后一口气将刘静尸体带出了矿洞后,也倒下了。
临死之前只说了两字:“快跑……”
云寅惊怒交加,亲自检查了刘静尸体,却没有发现一丝伤痕,只有双手手腕处有些淤痕。还未等他进一步想办法检查刘静死因时,刘静尸身竟在云氏重地凭空消失。
接下来的每一日,对云氏之人而言都惶惶而不可度日。
每一天都有人在云氏族地消失,可能是被云家保护起来的矿夫,可能是云氏嫡脉之人,可能是老人、女人甚至有一日一起消失了六个不足十岁的小孩。
邵珩听完云寅叙述,问了几个细节问题,沉吟了一会,就让他安排人带路。
云寅本打算再派一队仅存的护卫随他们一起,但邵珩却拒绝了。
“上仙,云氏弟子虽无用,但多一人总是好些。”云浩当时着急道,他父亲也失踪了,自然心急不已,甚至想一起前去。
“不必,此事蹊跷之处颇多,人多并不是好事。”邵珩拒绝了。
云浩还想说什么,云寅却察觉到这几个年轻人修为不凡,尤其是邵珩身上流露出的气息令他颇为心惊,当下不再坚持。
“上仙,此处就是入口了。”云平顿住脚步,指着前方道。
邵珩抬头四顾,眼前山壁皆是漆黑之色,只点点翠绿无规律的蜿蜒向峰顶。
他轻轻一嗅,鼻下传来湿润的气息,心道:“除了洞口堆积的挖矿器具外,此地反倒更像是一处风景秀丽之地。”
邵珩还未开口,背后就响起一个有些不怎么悦耳的声音:“哼,既是元晶矿脉的入口,怎地无人把守?”
“元奇!”另一人呵斥道。
邵珩没有回头,只眼中闪过一丝冷芒。
是的,他拒绝了云寅派的人,但是依旧有人如牛皮糖般贴了上来。
他们来云家之时,跟云寅一起出来迎接他们的便是三名沈家弟子。说起来这三人与沈元希皆是同族兄妹,但无论是邵珩还是南宫北斗,都对他们生不出丝毫好感。
先前开口说话之人名沈元奇,阻拦他的人名沈元致,另一名女子则大约十七八岁样貌,名沈元秀。
一听名字便知这些人与沈元希皆是同辈。
三人修为最高者是那沈元致,已是筑元后期,修为最低的沈元秀只是刚刚炼精化炁,不过养气期。
其中,沈元奇和沈元秀都是钟柳派的弟子,而那沈元致则是神霄派弟子。
他们三人坚持要与邵珩一起探查矿洞,美其名曰“自家兄弟亦在存微”、“同气连枝”之类。不过,邵珩自然知晓对方应是想借他们内门弟子身份亲近一二,好搭上沈元希。
邵珩对云平道:“你回去吧,矿洞之内的路线我已大概知晓,又有图纸在,你也就不要进去了。”
云平本身还在为那沈元奇的话有些愤愤不平,听到邵珩说话,犹豫了一下,还是道:“我还是在这里等诸位吧……”
邵珩摇了摇头:“此地既已出事,无论谁都不应该孤身在此,云寅族长已失一子,云平大哥还是莫让老父忧心。”
云平想到大哥,黯然称是。
南宫北斗斜斜睨了沈家三人一眼,冷声道:“刘静师兄都不幸罹难,你们确定要一起入内?可别拖了拖了后腿,还要旁人相救。”
话是对着沈家三人说的,但南宫北斗眼睛却只在沈元奇和沈元秀身上打转,令沈元奇勃然大怒、沈元秀羞怒交加。
沈元致倒是知道对方所言不差,沈元奇也就罢了,元秀是当真修为太低,如有万一,自己也未必护得住她。但他深知两人脾气,怕是怎么劝都没有用的,反倒说:“此前曾从纪师兄口中得知邵兄英姿,想来如邵兄这般英雄人物,自不会对同道袖手旁边。”
邵珩眼眸一闪,没有说话。
对方口中的纪师兄,大约就是当年泉漓湖边被李沣泰所救的纪学义。
沈元致之言,邵珩不愿理会,但也不可能反驳,只说:“莫浪费时间,走吧。”
南宫北斗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宁青筠与上官诚泰对这些事情漠不关己,跟着邵珩一起踏入矿洞之中。
沈元奇只觉存微山几人目中无人,气得浑身发抖,怒道:“六哥!他们欺人太甚!”
“元奇,你再言出无状,回去后我亲自禀报伯父!”沈元致脸色也有些难看。
“六哥,你为什么帮他们欺负十哥嘛?”沈元秀小脸上有几分委屈。
沈元致看着弟妹二人,叹了口气,心想:“我比那私生子年长近十岁,但传闻那人数年前就已凝胎,如今也不知是何境界。存微山掌门一脉亲传这个身份,就足以压过族中所有子弟,竟又有如此天资……偏偏对方与家族势如水火,又如何不让族长着急。”
沈元致安抚了弟妹一二,也不愿落后邵珩等人,连忙入洞,心中继续想着:“这次以为沈元希再如何也应主动接下此事来地平关,没想到依旧未能遇上。不过这样也好,正面碰上他,按元奇这脾气只怕要糟糕。那个邵珩传闻里与沈元希关系匪浅,之前族长也曾说可以由他入手,只是一直寻不到机会。这次,我定要好好把握。”
矿洞之中,因产的是元晶,空气之中弥漫着浓郁的灵气,只轻轻一嗅便有心旷神怡之感。
邵珩只觉真气加速了几分,心中顿时明白此地的重要之处。
“修士如在此修行,大有裨益,只是云家上下修为却均不突出,倒是奇怪。”邵珩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
正常来说,普通人在此地居住,定然比其他普通地方要长寿得多,甚至无大病小痛。
矿洞内十分干净整洁,显然云氏打理得很好,一路上连个绊脚石都没有出现。
循着云平给的地图,邵珩先直接去了刘静与敌人碰面的地方。
“邵珩,我与刘师兄曾打过交道,他为人细心缜密,术法精通。若说单打独斗下被人轻而易举地击杀,我是不信的。”南宫北斗低声道。
前方便是地图上标记之处,邵珩点了点头,加快了脚步,走到了据说是刘静出事的地方一看,却不由皱起了眉。
眼前平地一片,四周石壁上只有些刀斧痕迹,却没有什么打斗的痕迹。
邵珩拨开地上泥土,轻轻捻起一小撮在鼻下嗅了嗅,闻到了一股极淡的血腥气,突然站起身,甩了甩袖子,放出了小金。
骤然出现一条金灿灿的妖蛇,令沈元致三人吓了一跳,后来才反应过来是邵珩妖宠。
见小金身上灵气十足又并非普通蛇类血脉,纵然是沈元致也露出几分羡慕之色。
小金昂起头,歪着脑袋似在询问邵珩。
也不知邵珩传达了什么,小金在原地扭动了一下,蛇尾四处拍着地面,将泥土掀开。
随着小金的动作,除了邵珩之外,其他人脸色都渐渐变了。
原本被压得极为紧实的地面下,渐渐露出一些血色,甚至有一处地方露出了一直半举在空中的手。
因无血色而苍白的手上布满了黑色的泥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而小金蛇尾甩得越来越急,邵珩等人都缓缓后退了几步,看着地上露出的几具面目不清的尸体,众人脸色阴晴不定。
第二十八章 矿洞隐秘(二)
“是云家的护卫。”沈元致神色严肃了许多,上前开口,至于沈元秀早已躲到了脸色难看的沈元奇背后去了。
邵珩点了点头,与南宫北斗、上官诚泰一起检查地上的尸体。
沈元致双脚犹豫地动了动,不知是否要一并上前。
突然,他察觉到有一束目光投向自己,抬头看去却是那存微山四人当中唯一的女子。
宁青筠的容貌初见之时自然也曾令他险些心神恍惚,此时对方一脸冷漠地扫了自己一眼,沈元致心中汗颜了片刻,立时就要上前相助邵珩。
哪知他刚踏出一步,邵珩已站起了身子。
“三具尸体,身上有被利爪抓伤痕迹,但都不是致命之处。”南宫北斗脸色有些怪异。
“邵大哥,云家的人不是也说,刘师兄身上也没发现伤痕么?”上官诚泰也道。
小金化作一条手指粗细的小蛇,缠绕在邵珩左臂之上,乖巧地趴伏着。
邵珩目光盯着地上三具脸色晦暗的尸体,尤其是来回在尸体的面部上多停留了一会,心中已隐约有几分计较。
“既然有爪痕,是否能看出是什么妖兽所为?”沈元致开口问道。
南宫北斗漫不经心地说:“天下四爪妖兽数不胜数,如何分辨的出?”
沈元致听南宫北斗语气似对这妖兽并不在意,心中奇怪,但碍于面子,又不好多问,只好暂时憋下。
“本想矿洞岔路多,必要时候分头行事。如今看来,大家还是莫要走散了。虽然费些时间,但此行安全第一。”邵珩突然开口道。
“为什么?”沈元奇心中自己也害怕,但偏偏不服气地问。
沈元致却道:“邵兄可是发现了什么?”
邵珩看了他一眼:“有些猜测罢了。无论是人是妖,敌人应擅长隐匿,大家小心一些。”
说完,邵珩看了南宫北斗一眼,两人目光交汇,邵珩便知南宫北斗亦如他心中所想的差不多。
地平关矿脉有存微山法阵护持,矿洞之中极少会出现妖兽,就算有也不过是蒙昧未开低级之流。
能伤到刘静,妖兽品级定然不低。
这只能说明存微布置在此的法阵出了状况,而且这状况竟无人能发现。
邵珩心中有些忧虑。
那妖兽定然是极为狡猾、凶残,但再有灵智的妖兽也不会到众目睽睽之下偷尸体,或者将尸体掩埋在泥土之下,并将一切痕迹消除。
“看来,此地之事确实有些棘手。”邵珩凤目之中亮起点点星辉,悄然将神识放出,真气不断在体内游走、行周天,保持着最为警醒的状态,以应对突发情况。
若无雷霆之势攻击,又岂会令刘静措手不及?又岂会至今无一人逃脱?
只是,其他人又在何处?
方才只找到了三具尸体,而刘静带的人应有八人。一人逃出后死亡,其余四人若并未幸存,为何不就地掩埋?若那五人没死又不见逃脱,难道是被敌人带走?
为何对方要偷走刘静尸体,那尸体上有什么问题?
或者说,对方需要一个筑元后期修士的躯体,又有何用?
四周石壁及脚下道路越发不工整,四处是坑坑洼洼的开凿痕迹,邵珩心知是入到了矿洞深处。
邵珩回忆此前经过时脚底的感受,这一路行来,此时他们应已距离地面有些距离了。
眼前视野也比先前开阔了一些,四周散落着许多器材。
“石壁上已空,有些许残留灵气,这应该是之前开采到的地方。”南宫北斗摸了下山壁道:“矿脉虽然长,但凡人能到达的也差不多就是这里了,再之后就需修士先寻脉找到主矿脉位置,再继续开采。若不是矿夫先自作主张,怕是第一批出事的就是云家的修士了。”
邵珩闻言没有说话,上官诚泰和宁青筠也保持着沉默。
沈元致这时才有些明白,下意识开口道:“你的意思是,这是有人故意为之?不是妖兽?而目标实际上是修士?”
“还不算太笨。”南宫北斗翻了个白眼。
“有人?不是说这里有你们存微山法阵么?这么容易就让敌人潜入?我看存微之名也不过尔尔……”沈元奇立即叫嚷道。
南宫北斗脸色一变,气极反笑,语气冰冷地说:“哦?那不如你来试试,看看存微山之名究竟如何?”
南宫北斗开口之时,身体没有丝毫动弹,然而一柄寒霜般冷冽的仙剑已如瞬移一般出现在沈元奇面前。
那仙剑去势极快,威势极厉,携裹着无数霜花,似北风呼啸般刺出,整个矿洞仿佛温度刹那间降低了好多,陷入了冬日一般。
沈元奇只觉眼前一闪,面上有刺骨寒风袭来,整个人如坠冰窟,竟眼睁睁看着飞霜剑刺来却一步也移动不开。
“南宫兄手下留情!”沈元致心惊于南宫北斗说出手就出手,骇然叫道。
“玎珰!”
沈元奇面前寒意顿消,再睁眼时飞霜剑已返回落回南宫北斗手中。
南宫北斗轻轻哼了一声,扭头就走,沈元致一边狠狠瞪了族弟一眼,一边暗自心惊。沈元奇修为见识均不足,自然躲不开南宫北斗迅猛一击。但若是他自己,也未必就能及时应对。
而更令沈元致惊骇的不是南宫北斗,而是邵珩。
南宫北斗一时意气,但下手也有分寸,顶多让沈元奇吃些皮肉之苦罢了。
若沈元奇当真受伤,他沈家碍于南宫世家及存微山颜面,倒也真不会太过追究。
只是,邵珩显然另有他想。
南宫北斗的飞霜剑已足够快了,但邵珩后发而先至,轻描淡写地拨开飞霜剑又无丝毫痕迹,仿佛雁过无痕、蜻蜓点水。
这令沈元致再次刷新了对邵珩的认识。
“本以为此人当初在笑浪山庄之事应有巧合,今日见之此人可令一向桀骜的南宫世家之人低头,已高估了几分,没想到……看来,能令沈元希认可并结交好友之人,果然非同一般。”沈元致心中一边想着,一边打着圆场,暗地里再次警告沈元奇和沈元秀收起脾气。
沈元奇自小没受过多少挫折,养了些世家脾气,但被南宫北斗一吓,不管心底如何,面上终究收敛了几分。
沈元秀既不害怕也不生气,只瞪大了眼睛不住打量南宫北斗,满眼好奇之色。
众人经此插曲后继续往前走。
邵珩耳边传来南宫北斗细微的传音声:“你不也看不惯沈家之人么?他言出无状,就算出事也是我占理,更何况我不过吓他一吓,偏你多事!”
邵珩闻言嘴角闪过一丝哂笑,嘴唇微动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罢了。对方既然想法设法要沈师兄归宗,若你与他沈家起冲突,他们岂会放过这绝佳的示好机会?”
南宫北斗正想说“他们敢?”,然而转念一想,邵珩所言确实极有可能。
一想到分明自己占理,但却被对方当做对存微、对沈元希的示好之举,南宫北斗心中就好像吞了一只苍蝇般难受,便不再计较邵珩方才的出手了。
“且住。”众人小心翼翼前行时,邵珩心神一动,收到了小金传来的讯息:“前方有些腥气。”
其他人一路走来皆无异样,心中都不免有些懈怠,听到邵珩此言顿时精神纷纷一震,纷纷加紧戒备。
“咦?那是什么?”沈元秀清脆的声音响起在通道之内,传来些许回音,声声震在旁人心上。
邵珩回头看去,只见沈元秀白生生的手指头指着通道一旁某个凹陷进去的角落。
角落中灰扑扑一片,好像掉落着什么东西,乍一看去像是一团衣物。
沈元秀好奇地朝角落里走近几步,想要看得仔细一些。
突然,邵珩眼角瞥见那团东西极轻微地一动,立即反应过来喝道:“当心!”
一边说着,邵珩双手齐甩。
小金与天机剑化作两道一金、一黑的流光朝那团东西激射而去!
那团东西中突然蹿起一个声音,朝沈元秀面上直扑而去,眼看就要狠狠落在沈元秀娇俏的面上时,却被天机剑及小金联合逼迫着在空中转了个弯。
“啊!”沈元秀看清了发出极为尖利的叫声,脸色煞白一片,急速退后。
“吱吱吱吱!”那事物发出短促而尖锐的叫声,身影如鬼魅般在山壁上游走。
其身体毛发颜色几乎和黑色石壁混为一体,但那在黑暗中露出的面孔,依旧令人感到一丝寒意。
“山魈?”沈元致脱口叫道,却被南宫北斗打断:“不对!是紫面阴尸魈!”
那只妖兽于黑暗中抬起几乎与身体一样大小的头部,露出深紫色的鼻梁,几乎占据了整个面孔。鼻梁两侧各有沟痕,垂下长长胡须,而胡须之间露出一根尖长事物,如蚊虫口器般呈现刺吸状。
邵珩知道先前那三具尸体为何没有明显伤痕了。
因为眼前这妖兽,控制猎物之后便将那口器伸长,刺穿头颅吸食脑髓。
那致命之伤就隐藏在人浓密发间!
“紫面阴尸魈生成条件苛刻,必须于阴气之中方可由尸体转化。此地乃元晶矿脉,灵气充沛,就算法阵出现漏洞,附近也不可能有养出这等妖物之地。莫非……”那妖兽四肢攀附这石壁,一动不动,众人也暂时没有进一步动作,邵珩则心中却有几分疑惑。
“啊!”所有人都屏息盯着面前的妖兽时,沈元秀再次发出远比第一次凄厉得多的尖叫!
不知何时因害怕而退到最后的沈元秀如一只破布娃娃般,在众人面前被另一只半人高的紫面阴尸魈闪电般拖走!
第二十九章 矿洞隐秘(三)
“秀妹!”沈元奇大叫一声,惊怒之下连追数步。
一边追,一边丢出一连串的符箓,想要逼迫那妖兽放下沈元秀。
沈元致却觉察出不对。
这两只紫面阴尸魈一大一小,修为却调了个反。
方才趁他们不备抓走沈元秀的那一只紫面阴尸魈修为等同于人类筑元初期,体型在此类妖兽中属于正常。
而最开始出现的那一只紫面阴尸魈却非同寻常。
不仅面上紫气更盛,身体远小于一般紫面阴尸魈,且身上流露出的气息令沈元致隐隐感到几分恐惧,怕是已与人类凝胎后期仿佛,甚至有可能即将结丹。
此魈毛发坚硬,动作有若魅影。
此时从沈元致背后传来的动静看,邵珩与南宫北斗齐齐出手,以飞剑攻击,竟不知为何都没能伤到其分毫。
两只紫面阴尸魈先后出现,已可看出此妖兽心智狡诈无比,趁人不注意偷袭。
沈元致见沈元奇不顾一切追在前头,心中一紧,下意识喊道:“元奇当心!”
话音未落,沈元致顿时睚眦欲裂。
方才那头大个头的紫面阴尸魈似乎是在沈元奇符箓攻击之下微微松开了沈元秀,但下一瞬,那妖兽似人非人的面上却露出一丝得逞的笑意。
只见紫面阴尸魈好像在空中闪过一道幻影,再注意时,已突兀出现在沈元奇头顶上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展开尖锐细长的口器,狠狠扎入了沈元奇头顶之中!
矿洞之中响起了沈元奇凄惨到极致的叫声。
因这等要害被攻击,沈元奇顿时没有丝毫反抗之力,脸色扭曲成青白一片,身体因剧痛而猛烈的挣扎着,却始终无法挣脱开头顶上方那致命攻击!
从沈元奇追上前,到紫面阴尸魈反扑攻击,不过短短一瞬。
而邵珩、南宫北斗正被另一只紫面阴尸魈缠住,竟也没来得及相救。
待沈元致那一记太乙青雷落下时,沈元奇已然出气多进气少,不过只吊着口气罢了。
沈元致双目通红,奈何那紫面阴尸魈不知使了什么法术,矿洞内青雷闪烁,如雷云密布,却无一落在它身上!
而沈元秀已是吓得呆住了,竟连逃也未曾逃出一步。
那紫面阴尸魈身体硕大,但行动极快,松开沈元奇后第一时间就想去抓呆立在原地的沈元秀。
然而,一缕火蛇不知何时勾住了沈元秀的脚腕,将其骤然一拖。
沈元秀被牵引至半空之中,化作一道弧线摔进了沈元致怀里。
下一刻,熊熊火焰似火山喷发般倾泄而下,一条赤霄金背火鲤张开嘴,狠狠咬向那方才攻击了沈元奇的紫面阴尸魈。
宁青筠身若韧草,熊熊火舌亲吻着她那青色的裙袂,绝世之容在这火光明暗之间没有丝毫对方才血腥一幕的动容。
她双手一翻,沈元致只觉四周空气如沸腾了一般。
紫面阴尸魈“吱吱吱”骇叫,想要躲闪,但四周俱是火海一般,就连原本沁凉的石壁也仿佛被烧得通红一片即将化开。
众人甚至嗅到到那种毛发被烧焦的臭味。
与此同时,上官诚泰一声“嘿哈”,沉水龙雀如山呼海啸一般朝那被宁青筠围住的紫面阴尸魈而去,大有生生将之砸成肉泥之势。
邵珩面前的那只修为高些的紫面阴尸魈似乎着急一般,同样“吱吱吱”大叫,想要绕过邵珩及南宫北斗搭救同伴。
然而邵珩又岂会让它得逞。
先前初一交手,无论是小金、南宫北斗还是邵珩自己,仿佛招招都对不准一般。
可是,好几次邵珩都发现,肉眼和神识观察到那只小一圈的紫面阴尸魈所在之处或身影方向,分明无丝毫偏差。
但最终攻击却总是偏离。
“幻术?”邵珩一开始猜想。
然而,他身怀迷楮剑鞘、天幻幽珠,又有何等幻术瞒得过他的眼睛?
后来,邵珩瞥见那妖兽每次移动时,那尖锐的口器都在飞速的震动着,这才意识到:此妖兽口器高速震动之中,向周围发出无数音波,似涟漪荡开,将所有即将加身的攻击以音波推离少许。
这才导致肉眼无偏差,但偏偏攻击不到。
“变异的紫面阴尸魈!”当邵珩意识到这一点时,又怎么可能再令这只狡诈孽畜以相同办法对付自己?
当这只变异的紫面阴尸魈想要故技重施时,邵珩天机剑刹那间一分二、二分四,剑影重重叠叠,于妖兽的前后左右包围堵截。另又有南宫北斗以飞霜仙剑相助,那紫面阴尸魈也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
沈元致顾着怀中昏迷不醒的沈元秀,本要相帮,但存微诸人有先有后、陆续出招,看似杂乱却彼此配合默契,眼前只剑光闪烁之后,那两只紫面阴尸魈竟已不成威胁。
沈元致眼神闪烁不已,用尽力气才将惊讶、嫉妒等种种复杂情绪压在心底。
“吱!!”身躯正常的紫面阴尸魈终究躲闪不及,半个身子被上官诚泰的沉水龙雀生生削掉,只余下半边身体。
灰色、浓稠的血液在赤霄红鲤的高温之下迅速蒸发,这只方才还嚣张不已的紫面阴尸魈,也与它加害的沈元奇一般落了个凄惨下场。
变异的紫面阴尸魈眼见同伴身死,当即就想逃跑。
然而,邵珩天机剑宛若附骨一般令它始终无法摆脱。
在这只紫面阴尸魈眼中,它那特殊的能力一直以来都使它在面对敌人时无往不利,只是今日终于栽了跟头。
“叮叮叮叮!”天机剑若蜻蜓点水般迅速刺向石壁四次,次次声若玉珠落盘。
那只紫面阴尸魈接连惨叫,身后比身体还长一倍的长尾被生生斩成数段,最终天机剑化作实体,穿透其尾部将之生生钉在山壁之上!
沈元致眼见杀害族弟的凶手已死,另一只妖兽也被邵珩困住,心头那怒火如雷奔腾。
太乙青雷凝成一团,毫不犹豫地朝山壁上那只变异的紫面阴尸魈打去!
此等雷法乃是他神霄派之《五雷正法》之一,包含着修士真元及纯阳之力,纵然对方不是阴魂、鬼魅,区区一只未曾化形的妖兽天性依旧是惧怕。
青雷化作阵阵青烟,紫面阴尸魈本就漆黑一片的毛发变得更加难看,根根发出焦臭之味。
邵珩心知沈元致痛失亲人,如此行为倒也没有阻拦,其余人则同样没有说什么。
只不过,那紫面阴尸魈修为比邵珩还高上一许,此刻虽然凄惨的在沈元致接连两记太乙青雷下哀嚎不已,但其双目之中却如幽冥般阴冷,闪烁着切齿的恨意。
邵珩眼里一冷,右手并指掐剑诀,就要将此妖直接一举灭杀。
哪知这紫面阴尸魈不愧为神州最为狡猾、阴狠的妖兽之一,竟生生借着太乙青雷的攻击自断尾部,挣脱了天机剑桎梏,如幻影般朝矿洞深处闪现!
临去前还朝众人深深看了一眼,眼中之怨毒,令人不寒而栗。
邵珩眯了眯眼睛,心中再次闪过自进此地见到那三具尸体后就反复于脑海中出现的念头,同样身形一动,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
邵珩身动,存微山剩余三人只慢了一拍,便紧随其后。
而沈元致则立于原地,眼神在清白扭曲倒在地上的沈元奇和怀中昏迷不醒的沈元秀身上来回数次,心中天人交战之后,咬了咬牙追了上去。
若真如邵珩及南宫北斗先前言语中流露的意思一样,此地不止紫面阴尸魈这种妖类威胁,更有心怀叵测修士窥伺在暗。
单凭他一人,还要照顾几乎无还手之力的沈元秀,返回云氏族地,只如羊入虎口。
存微山四人身手他已一一见识过,修为不俗、手段凌厉。
他沈元致只要加倍小心与他们不要走散,反倒是如今最为安全的法子。
至于沈元奇……
一个已经死了的人,又如何与沈元致及沈元秀两个活人相比呢?
沈元致压下对族弟的愧疚之心,狠狠想道。
前方邵珩足下如有疾风相送,身旁天机剑流光似黑色漩涡,紧紧逼近那逃窜的紫面阴尸魈,如要将之吞噬、绞杀一般。
身后南宫北斗不知邵珩做什么把戏,看似一副全力以赴追击的样子,实际上却未用出底细,只皱着眉追着。
宁青筠、上官诚泰速度却也差不多是极限,只咬牙紧随。尤其是沈元致,他怀中还带着一人又最后跟上,耗了半数真气使用了一枚轻身符箓方才堪堪追上。
矿洞前方空间本来忽宽忽窄,但那紫面阴尸魈体积极小,专往窄处钻,想要摆脱身后穷追不舍的“恶人”。
它本以为可就此逃脱,没想到对方竟能紧追不舍,甚至几次就要追到自己,心中哪里还有先前怨毒之心?
只一心想逃逃逃,逃到其认为安全的地方去。
突然,几个接连不断的急速拐弯后,紫面阴尸魈的身影霎时一空,如凭空消失一般。
邵珩急速移动之间瞬间由动转静,停下之后连气都未曾多喘一口,身上衣角也未曾晃动一分。
背后南宫北斗本气息有些不稳,见状偏偏不服输似的强行压下胸中翻涌气息,故作平常地问:“如何?”
他本还有更多疑问,只是此时此刻若多说几字便露了下风,只能生生憋着,怕邵珩看出自己此刻微有不济。
第三十章 矿洞隐秘(四)
石缝之间时不时落下一滴沁凉的水滴,砸在地上小小凹陷进去的地方,日积月累了一小汪积水,倒映着四周残破元晶所发出的微弱莹光。
“啪!”水花飞溅,似有暗影刹那间闪过。
紫面阴尸魈嗅着空气中的气味,缓缓停下脚步,双眼之中似乎闪过一丝嘲讽。
周围是熟悉的环境,此地那令人心醉的灵气也仿佛驱散了方才被人围攻时的害怕。
后肢之间传来阵阵剧痛,妖兽眼中如人般交织闪过无功而返的懊悔、断尾之恨以及摆脱敌人的松懈。
紫面阴尸魈在原地停留了一会,见身后无人追来,方才缓缓前行,步履间一瘸一拐,再无生死之间所爆发的速度。
它一边走一边以它那个遮盖了半张脸的深紫色鼻子嗅着,时不时以爪子在四周石壁上刨着什么。
突然,一粒石块自身旁石壁上滚落,砸在地上,露出其中泛着些许荧光的一角。
紫面阴尸魈似乎喜出望外,当即将之表面石皮割开,露出其中晶莹剔透、如拇指大小的元晶来。
妖兽正想以口器吸食其中灵气时,突然只觉身体一紧,仿佛被一个极为柔软的事物紧紧束缚住,立即大惊失色猛力挣扎了起来!
哪知道,越挣扎那东西纠缠得就越紧,甚至将之凌空提起。
昏暗中传来甜腻的香气,有人似乎冷冷一哼。
紫面阴尸魈渐渐觉得眼前一片模糊,手脚也开始不受控制起来,而此时束缚自己身体的东西却松开了。
只是,它还没来得及庆幸,就觉脑后一阵剧痛,失去了知觉。
四周仿佛亮了一瞬,闪过曼妙的身影。
有人轻飘飘走过紫面阴尸魈的尸体,留下一阵香风。
……
看着眼前的情景,所有人都仿佛被夺去了呼吸。
无数元晶汇聚在一起,成为一条蜿蜒向深处的溪流,又似夏日夜里划过天际的银河。
邵珩见到这般景象时也下意识握紧天机剑,呆了一瞬方才收敛心神。
元晶矿脉,本就是各门派重地。
地平关不过一小分支,由云家世代镇守开采,产量与存微山名下其他几个大型矿脉相比不过九牛一毛。
先前紫面阴尸魈为了摆脱邵珩等人追击,转进一个死胡同内消失不见。
邵珩真气充沛,其他人却都有些气喘,故而他等人到齐了之后,以天机剑往石壁上一刺,不出意料地发现那层石壁之后另有乾坤。
众人鱼贯而入,顿时感受到了那石壁之后灵气之盛,远超先前矿洞。
此间与云家开凿的矿洞不同,似山体之内天然形成的孔洞。
因无人为开辟,行走空间极为狭窄,邵珩等人不得不半弯着腰朝前行进,若一不小心就会撞上头顶尖锐的石刺。
一路上,也许是另有狭小通道,邵珩并未再见那紫面阴尸魈的踪迹。
然而,当他们走出狭窄的空间时,映入眼前的就是那一条如银河般璀璨的元晶矿脉。
南宫北斗、沈元致皆出身世家,虽然两人在世家之中地位有先后、门庭有高低,但都从未对元晶发过愁。
邵珩、上官诚泰、宁青筠出身自不比世家,修行以来一切皆仰仗宗门下赐及每月内门弟子发放的元晶俸点,比起世家弟子而言自是囊中羞涩。
不过,邵珩心智坚定,上官诚泰心性单纯,南宫北斗与宁青筠皆是骄傲之人,看了一眼之后就纷纷收回了目光。
沈元致费了些力气才压下心中贪念,至于刚刚苏醒的沈元秀还沉浸在沈元奇惨死于紫面阴尸魈的情景之下,整个人恍恍惚惚,压根对眼前那如山般的财富视而不见。
南宫北斗目光复杂地扫过地上那一片晶莹,对邵珩说:“据我所知,地平关附近的灵脉应不算大,此地怕是一条隐脉,未曾被当初勘察之弟子察觉。”
所谓隐脉,即是无法被堪舆之术觉察的灵矿脉络。
邵珩仿佛没有听见南宫北斗的话,目光扫过四周,说道:“这里似乎没有人来过。”
上官诚泰立即瞪着眼检查了一遍,确认道:“确实没有人迹。”
邵珩走到那条隐脉旁,在众人神色各异之中从其上敲下了一块婴儿拳头大小的元晶,放在掌心仔细看着。
“发现了什么?”南宫北斗有些不耐烦。
自进洞以来,除了那两只紫面阴尸魈出现而发现了部分人的死因,南宫北斗与邵珩先前担忧的敌人却始终未曾出现,着实令他有些心浮气躁。
昏暗的空间,阴冷的空气,似乎令南宫北斗想起了什么极其不愉快之事,浑身都不舒服。
邵珩抬眼看了他一眼,看着宁青筠也有些苍白的面色,想起当初泉漓湖底时的情景。
那一次的事情,原来在众人心底从未散去。
邵珩指着掌心元晶道:“这里元晶虽然数量很多,但内里元气却并不完整。”
“什么意思?”宁青筠轻声询问,其他人也一脸迷惑的表情。
邵珩顿了顿,解释道:“元晶质量有上中下之分,其中元气精纯自然也有区分。元晶开采之后,随着时间推移及修士使用,自然不会如最初相同……”
“这些我们知道……但你手上的不是刚取下的么?你也说了,这里并无外人来过。”南宫北斗打断邵珩的话询问。
邵珩眼中闪过什么,快得让人抓不住,只宁青筠心微微一颤,脑海中似乎又浮现那年晴空之下,神采飞扬踏出重音塔的少年郎。
“……师祖曾传我一种秘法,可辨别元晶内元气是否充盈。”邵珩继续说:“这元晶以及地上所有元晶内的元气似乎都因某种原因逸散了一部分,并不完整。”
“你确定?”南宫北斗眼神有些怪异。
他还从不知存微山有这等秘法。
邵珩点了点头:“我确定。”
元晶内元气不足的事自然无假,但太皓真人传授的秘法却没有这种手段。
自邵珩九死一生服下七生凤鸣花之精华后,幽妙陨光六指已然突破到了第二层。
突破之后,邵珩并未有时间仔细参详,但曾匆匆瞥了一眼,发觉自己对天地之间灵气、元气等虚无缥缈之物的感应愈发加深。
仿佛邵珩平白生出了一双眼般,可将这些看不见、摸不着的灵气、元气细细拆分,如丝丝脉络一般清楚。
相对应的,邵珩对天地元气以及法术气机的把控也进一步加深了。
只是《幽妙陨光六指》出自星罗宗《幽幻经》,虽也不是星罗宗功法,但到底说不清来历,这才以知晓底细的太皓真人作为借口。
南宫北斗将信将疑,自己上去亲自连续检查了几块元晶,其余人也纷纷想方设法查看。但他们并无邵珩这般手法,也只模模糊糊觉得这些元晶确实似乎少了些什么。
“我并不能分辨这些元晶与正常元晶有什么不同,但既然邵兄如此说,定然是有他的道理。”沈元致沉默了一会道:“不知邵兄可还有其他发现或者猜测?为何此地灵脉会出现元气逸散的情况?”
沈元致心中已猜到了一个可能,只是那可能太过惊人,一时不敢说明,只期待邵珩另有发现。
然而邵珩却说:“怕不是什么逸散,而是有人借此地灵脉意欲不轨。”说到最后,邵珩眼中闪过杀气。
除了上官诚泰及精神恍惚的沈元秀外,其余人的脸色都仿佛青了几分。
需要汲取一条灵脉内元气而做的事,随便一件皆可惊天动地,令人不敢深思。
“如此……怕不是我等可解决之事。”沈元致有些艰涩地开口。
他们目的是为了接近存微山好与沈元希恢复关系,先前并未意识到此中危险,已然折损了一个人。沈元秀一会精神恍惚一会沉默如百岁老妪,着实令沈元致不敢再冒险。
“本也没让你们跟来!”南宫北斗没好气冷哼道,丝毫不顾沈元致瞬间阴沉下去的神情。
“邵珩……”宁青筠姣好的面上闪过复杂之色,犹豫说道:“沈姑娘的情况不算好。”
她倒不是介意前方危险,但沈家若连续在此折损两人,纵然与他们并无太大干系,日后却也说不清楚。
“北斗,不如你……”邵珩话未说完,自沈元奇死后没出过声的沈元秀却突然打断了他。
“我没事。”她秀丽的脸色苍白如雪,双目在黑暗中如两盏明灯。
“我知道你们担忧什么。确实,我修为低下,先前也没有自保之力,还害了元奇哥哥,可是……”沈元秀眼中闪过坚定之色:“我不会再拖你们的后腿,出来前师傅曾给我一枚六合乾坤符,有此符在手,我虽不能帮你们,但自保无虞!”
邵珩看见沈元致眼中闪过惊讶之色,也曾听过钟柳派有“四神符”之说。
沈元秀口中的六合乾坤符就是“四神符”之一,没有任何攻击之力,却可在一段时间内防护主人不受任何伤害,必要时甚至可乾坤挪移离开。
沈元秀有此符在身,怕在门中地位着实不低。
“既然如此,大家都小心些。”邵珩没再啰嗦直接道,暗地里却小声嘱咐宁青筠:“宁师妹,劳烦你费心照顾下沈姑娘。”
宁青筠眼眸一闪,嘴角微翘,如水洗大地后露出的彩虹。
“禁声!”
众人沿着那隐脉走向往前行进,越往前,灵脉越发粗壮,大家心中也愈发紧张,几乎屏住呼吸。
邵珩突然开口,令其他人纷纷脚步一顿,不知他发现了什么。
一股奇异的香气似有若无的传来,南宫北斗觉得周围一切都仿佛被放慢了许多,几次想要举起飞霜剑,飞剑却始终一动不动垂在身侧。
他眼角余光看到宁青筠脸色涨红,双目之中似骤然充血,却不知发生了何事。
“天地正气,日月斗星!咤!”邵珩的断喝仿佛响彻在灵魂深处,击中所有人:“速速醒来!”
“呵!”一声酥魅入骨的笑声自远处飘荡而来,空荡荡响起。
ps:昨天六点起床开车出门开会,折腾到晚上十点,到了家几乎是倒头就睡了,抱歉哈。
第三十一章 阴阳双姝
“是你?!”
邵珩先是一愣,而后脱口失声。
南宫北斗被邵珩以《天地正气咒》唤醒,仿佛刚刚自沉睡醒来,还未看清前方敌人,却发现邵珩身体如戒备的猎豹般微微躬起,天机剑上真气烈烈。
他这几年来从未停止与人斗剑,此时完全是凭借本能般闪电般举起飞霜剑,朝宁青筠身前一拦。
顿时,飞霜剑上一股大力袭来,似与什么东西碰撞到了一起。
“咦?”有人语含惊讶。
南宫北斗狠狠倒退了三步才止住后退之势,堪堪看清眼前之人。
“白无双、幻魅儿?!”南宫北斗不可置信道。
眼前一人红衣如火、媚眼如丝,眼波流转之间荡漾着销魂蚀骨,令人忍不住沉溺其中,一条粉色绫纱轻飘飘浮在身侧,伴随着金铃摇晃,衬托着妖娆丰腴的身姿愈发诱人;另一人白衣不染纤尘,束发戴冠,容貌却雌雄莫辨,一支青葱玉笛在手滴溜溜地转着,眉眼似笑非笑地盯着南宫北斗。
红粉魅蝶幻魅儿,阴阳公子白无双。
这两人都曾在四年多前的泉漓湖附近出现,除了沈家兄妹外,邵珩等存微山四人皆至少见过其中一人。
所有人心里都闪过这么个念头:阴阳宗两名金丹修士为何会出现在存微山名下矿洞之内?
邵珩却讶大于惊。
他早知此地定然有敌人潜入,但却完全没有料想到是阴阳宗的人。
而对方骤然出手,显然也似乎没有预料到自己等人的出现。
“原来……是你。”幻魅儿轻笑了一声,收回正要发出的玄牡情丝缠道:“倒是稀奇。”
“怎么?这又是魅儿你哪里来的小情人,俊是俊得很,可惜是个臭男人。”白无双目光自南宫北斗及宁青筠身上各自转了一眼,方才看向邵珩,语气中似含酸意。
宁青筠浑身微微颤抖,方才白无双看自己的那眼令她心中无端端生出一丝酥麻之感,旋即而涌上心头的是巨大的羞耻及怒意。
此时,纵然对方是金丹修士,宁青筠也恨不得杀了对方。
幻魅儿听见白无双的话,不怒反笑,万种风情如春风拂过大地,竟令沈元致看得呆了,若不是沈元秀警醒将之扯住,只怕沈元致当场出糗。
论样貌,邵珩所见之人中宁青筠当称第一。
然而,幻魅儿之风情款款,却给她那不过清秀的面容增添一种似毒药般的魅惑,吸引着众人目光。
幻魅儿笑过之后说:“白姐姐,他就是上次帮我料理了孙逸之的人之一。”
“哦?”白无双眼中一亮,打量了邵珩一番,不由“啧啧”道:“原来是他……”
白无双以玉笛点了点邵珩道:“小子不错,既然如此,我便不杀你了。不过么……”突然,她语气一转:“这两个小妹子可得与我走一趟。”
说完,那青葱玉笛孔洞之中黑影一闪,似有什么如牛毛般细小的东西激射而出。
南宫北斗这才看清楚,方才他下意识以飞霜剑挡住的东西就是这些。
“当心!”南宫北斗惊呼道。
宁青筠为照顾沈元秀,与她站得很近,此刻白无双朝自己二人出手,她第一反应是将自己挡在沈元秀身前。
赤霄红鲤发出剧烈的“噼啪”火焰爆裂之声,想要挡住白无双的攻击,然而那劲风之烈,令宁青筠心中一沉。
忽然,她身前多了一人,挺拔的脊背似劲竹般宁折不弯。
宁青筠脸色煞白,唇间溢出破碎的声音:“不要……”
“叮叮当当!”天机剑如一轮黑日般阻挡在邵珩身前。
邵珩面色沉重,额上青筋暴起。
金丹修士随手一击,看似轻松,实际上暗含玄机。
邵珩依靠着丹田内比旁人足足多出好几倍的真气,才勉强将白无双的攻击化解掉。
白无双见邵珩举措顿时眼神一冷,玉笛一扬就要再次出手:“别以为你曾经帮过魅儿一次,我就不敢杀你!”
“无所谓帮或不帮,不过是看不惯一个人渣欺负女子罢了。我也无需你们放过,若要战,那便一战,存微山绝不后退!”邵珩压下胸中翻涌气息,声音若金石击地。
南宫北斗、上官诚泰纷纷举剑戒备,甚至脚下微动,随时可与邵珩结成剑阵。
毕竟对方都是金丹期的魔修,若不借助剑阵威力,他们怕要就此折戟于此。
宁青筠虽慢了一拍,但神情与其他人并无二致。
坚毅与视生死如无物的勇气,令她身上散发出更加冷冽的气质,凛然而不可侵犯,若高山神女。
见到此情景,白无双眼中再次闪过惊艳之色。
幻魅儿看着邵珩挡在宁青筠、沈元秀之前,眼中闪过讶异的神色,眉头一皱说:“俊小子四年不见,竟已快赶上我辈了。凝胎期……呵呵……都说存微沈郎才俊无双,却不知另有邵郎埋没。不过……”幻魅儿的语气仿佛与情人呢喃一般,娓娓动听:“不过,还没过几年,俊小子就站在另一个姑娘身前护花,莫非你也是那等负心薄幸之人么?”
说到最后,邵珩只闻她声声哀怨如泣血,那红衣妖娆的身影也仿佛变幻,变成了萧毓的模样。
那声声质问若惊雷般炸在邵珩耳侧,锤在他心口,仿佛他当真做了什么天怒人怨、负心薄幸之事。
南宫北斗等人还没从邵珩已是凝胎期修士的惊讶中回过神,就觉幻魅儿声音不对劲,猜测对方怕是施展了什么幻术,正要出手相帮,就见邵珩面色如常地踏前一步:“同门相助,再正常不过的道理。幻魅儿,你不用再试,你的幻术对我没有用。”
宁青筠那双秋水剪瞳之中仿佛忽然亮了一瞬。
幻魅儿眼中闪过了然,倒也干脆,没有再用幻术,只浅笑着说:“不用就不用,不过俊小子,上次和你一起的姑娘去哪了?”
邵珩不知幻魅儿为何要追问萧毓下落,一时犹豫,不知该不该开口。
白无双却知道幻魅儿的心思:幻魅儿早年被孙逸之所惑,情根种下,多次被其伤得体无完肤仍旧不愿下手。
直到那次孙逸之被白无双打下泉漓湖重伤逃匿,却遇到了幻魅儿,立即便要以损人利己之法调理伤势,这才令幻魅儿大彻大悟。
自那之后,幻魅儿对负心男子尤其痛恨。
而白无双也知道,当初帮了幻魅儿的正是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从她语气里可听出对那两人危难之中互相扶持的艳羡之意。
如今幻魅儿语气虽如常,但熟悉她的人却听得出她对邵珩先前举动而起了杀心。
“何必多言,杀了便是。”白无双冷笑一声,青葱玉笛如剑般递出,就要动手。
哪知耳边金铃声清脆,一片粉红幕布飘飘然挡在白无双身前。
白无双眼中闪过疑惑之色:“魅儿?”
幻魅儿想着方才听到她问题时,邵珩那再清明不过的眼中一瞬间流露出的痛苦、迷茫之色,幽幽叹息了一声道:“白姐姐,我说过,不能动他。不止是他,其他人也请你放过吧。”
白无双不知幻魅儿为何突然改了注意,心中有气,便问:“为何?”
“白姐姐,你可别忘了我们来此的目的。”幻魅儿柔媚的声音中有一丝凝重,而白无双闻言后同样眉头微动,似在思考什么。
“哼!邪魔外道,擅入存微地盘,你们今日也休想罢休!”南宫北斗先前被白无双一击而退,此刻骨子里的倔劲上来,冲口就道。
“呵呵!”白无双冷笑一声,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却生生顿住。
邵珩看得一清二楚,那幻魅儿显然正对白无双传音说些什么。
阴阳宗两女出现在此地,邵珩自然警惕万分,但却不似南宫北斗那样,第一时间就将地平关之事与对方联系起来。
金丹魔修秘密到此,先是一副戒备、小心试探的模样,否则一开始就应全力出击,而邵珩等人在突然之下根本抵挡不了两个金丹修士的埋伏。
眼下看来,幻魅儿与白无双出现在此地,怕是另有蹊跷。
这时,白无双摆了摆手中玉笛,目光一一扫过邵珩等人,最后看着南宫北斗玩味道:“你要打?我还偏偏不与你动手了!”
南宫北斗面色难堪,几次举起飞霜剑,最终都在目光扫过宁青筠及沈家兄妹后颓然放下。
邵珩见幻魅儿不似故作姿态,而是当真似乎不愿与自己等人为敌,皱眉问道:“幻魅儿,我自知对你其实并无多少恩情,你究竟为何如此?你二人来我存微山名下矿脉深处,就该知道是与存微山为敌。”
“呵呵!”幻魅儿见白无双收手后,整个人都好像放松了几分,慵懒地轻轻甩了甩玄牡情丝缠道:“到底是聪明的俊小子。”
幻魅儿似调笑之意,邵珩却不为所动,反倒是宁青筠脸色颇为难看。
“聪明却无趣的俊小子。”幻魅儿没好气地摆摆手说:“说给你们听也无妨。我们到这还真不是为了与你们存微山为敌,先前并不知道这地平关是存微山名下,只是一路嗅着些狡诈狐狸的气味到此罢了。”
“狐狸?”邵珩眼睛一眯,心头微动。
“呵,四年前泉漓湖之事,我阴阳宗最终不过竹篮子打水,不仅空忙了一场,更发觉竟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设计我们。我们家宗主啊,可一向是最最小气的,自然不会善罢甘休咯。”幻魅儿眯着秀气的眼睛笑道:“不过,若不是当年之事,姐姐我还遇不到你这俊小子,也解决不了孙逸之那渣滓,倒是有失有得。”
泉漓湖!
邵珩心头大震: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第三十二章 联手
“你说什么?”南宫北斗冷厉地追问,显然心中也十分震动。
幻魅儿细长的眼中闪过些许光芒,快得令邵珩几乎捕捉不住,她手中把玩着玄牡情丝缠说:“说什么?你们难道没有派人追查么?当初那件事,正魔两道都吃了亏,不把那幕后之人揪出来,我可不甘心。”
幻魅儿当初修为突破受限制,方才和孙逸之以及万法门、星罗宗的人冒险前往笑浪山庄。然而,待泉漓湖正魔两道相争、地底遗迹的出现以及后来她从暗探中得知正道那边传出来的消息后,幻魅儿方知自己不过是被人设计的一粒棋子。
幻魅儿如何忍得下这口气,尤其这次经历惨痛、受罪无数。她与白无双借口孙逸之死于阴谋之中,唆使阴阳宗宗主务必追查此事,这些年来,倒与邵珩所行所为殊途同归。
这次,根据手下传来的线索,幻魅儿与白无双带着些人捣毁了一处敌人秘密据点。然而敌人当中有一修为与她们同为金丹的修士,神通了得,竟将她们手下屠戮一干二净。
不仅如此,甚至幻魅儿与白无双两人联手,仍差点一败涂地,不得不借幻魅儿之幻术遁走。
那金丹修士并未穷追不舍,让两女松了口气之余又计上心头。
幻魅儿天生嗅觉灵敏,尤其对男子气息为盛。
这次遇到的金丹修士显然地位不低,若能顺藤摸瓜寻到些什么,她二人一来好与宗主交代,二来或许也可凭此挑起正道与敌人的纷争以便阴阳宗坐收渔翁之利。
当然,第二点原因自然不可对眼前这几名正道弟子所言。
幻魅儿虽是妖媚入骨,但绝非蠢人。
她自然是对邵珩当初在泉漓湖边的出手心存感激,但眼下也确实不宜与存微山撕破脸皮。
当初笑浪山庄上,幻魅儿可是都见过邵珩、南宫北斗等人,知道这几个都是存微山内门亲传弟子。
存微亲传,身负存微山剑法传承,多少人趋之如骛,多少人望洋兴叹。
当初邵珩是何修为,如今又是何修为?
单这一点就令幻魅儿心存忌惮。
当初的邵珩不过初入养气,就敢在泉北城外与自己一战,甚至还伤了她的本命法宝玄牡情丝缠。
如今的邵珩,刚才接白无双一招时虽然有些勉强,但他也不是只有一人。
存微山除了剑法,还有赫赫有名的剑阵。
虽然她与白无双修为皆高于对方,但是既想不动声色不被人察觉,又想要一举灭杀所有人,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走漏了任何一人,她与白无双面临的怕就是存微山大批剑修至死方休的追杀了。
此时此刻,幻魅儿看着邵珩面上严肃的表情,知道对方逼不得已也不愿与自己二人动手,干脆笑吟吟地抛出橄榄枝:“俊小子,何必打打杀杀这么凶残呢?这地方又黑又暗又危险,若引来不必要的麻烦,那姐姐可保不了你们呢。不如,你我联手,你查你们的矿洞蹊跷,我追我的仇人,互相照应一二岂不更好?”
“谁要你照应?”宁青筠美目一冷,声如碎玉,冰冷彻骨。
白无双以青玉笛击掌赞道:“好一个冷美人!”
闻言,宁青筠脸微微涨红,显然气得说不出话。
如果目光可以杀人,白无双早已死在那如月射寒江般的佳人目光之下。
邵珩心中似天人交战:“不答应?我尚能自保,但北斗、诚泰他们又该如何?若答应?对方是阴阳宗之人,魔道狡诈,又岂能相信?”
加上邵珩骨子里对魔道的痛恨之心,他几乎立即要脱口拒绝幻魅儿。
然而,不知为何,邵珩忽然想起那一夜漓江之畔,那个分明已是绝望之境却依旧刺激孙逸之的倔强女子。
幻魅儿此时虽与过去一样浑身散发着妖媚之气,然而那双眼却似乎与笑浪山庄初见时大有不同。
不再迷茫,不再痛苦,甚至多了那么一点真诚。
“好。”邵珩站直身体收回天机剑,冷道:“不过,你们得立下心魔之契,在这矿洞之内不许伤我同伴,否则丹碎魂消、永堕阎罗!”
邵珩开口时,幻魅儿眼睛一亮,而南宫北斗及宁青筠脸色均有些不好。
然而说到后面时,双方神色则立即互相转换。
南宫北斗神色微微放松,宁青筠虽然脸色依旧冰冷,但身体到底不再那么僵硬。
白无双脸色铁青正要出口呵斥,幻魅儿再次拦住了她。
妖媚的面上布满寒霜,声音甜美软糯却露出一丝杀意:“好狠心的俊小子。”
虽然笑浪山庄此前炼制出了造化生死丹,可令碎丹之人复原。
但存微山得到丹药后这么些年来,也从未见清言真人复丹出现,造化生死丹一来炼制不易,二来又无人证明,渐渐也消失在众人视野之中。
所以,邵珩让她们发下的誓言,可谓狠毒之极。
修为丧尽还不够,还永堕阎罗,更是剥夺轮回转世的希望。
“我一心为你着想,你却如此薄情,当真令姐姐我伤心。”幻魅儿知道先前说出追查泉漓湖背后之人的事,定然会令邵珩犹豫:“双方既然都有心追查这个地方的秘密,又何必在意这些细枝末节。俊小子,你可别仗着人多就想欺负我们两个弱女子。”
沈元致听到这话浑身一抖:这二位要是弱女子,那他可怎么活?
邵珩丝毫不为所动,天机剑悄无声息地对准幻魅儿,那剑上寒芒令幻魅儿想起了当初某些不愉快的情景。
只见邵珩清隽的面上若雪山般冷漠,他说:“正魔殊途,我不信你空口白话。你若不发心魔誓,联手合作之说就不要再提。眼下我们自然斗不过你二人,但你二人也决计无法将我们六人尽数灭杀!若你愿意发誓在此间不伤我同伴,我邵珩也愿保证在此地期间不与你们为敌。至于出去之后……我存微山与你阴阳宗自是誓不两立,谁生谁死,各凭本事!”
“说得好!不过是一时联手罢了,我不信你,你们也未必就信我们。”南宫北斗心中对当初泉漓湖下没能救下水芳芷之事耿耿于怀,与眼前两个魔人相比,还是追查当年之事更胜一筹。
邵珩心中暗暗戒备,他也知道心魔之誓的要求略有过分。修士修真修天命,自然敬畏天道,纵然魔修也不例外。
他也确实暂时想不到其他办法。
若此时只邵珩一人,与对方拼上一拼也不无不可。
然而当同伴生死系在他身上时,邵珩再次感觉到自己身上的责任和担子。
天枢部众皆独来独往,但日后定然也有类似情况出现。
邵珩身为天枢统领,每一举措、每一决定都关系所有人生死。
他本以为幻魅儿会更加生气,哪知道幻魅儿听完他与南宫北斗的话后脸上寒霜尽去,“咯咯”直笑,笑完当即在邵珩诧异的目光下以心魔发下誓言,还同时让白无双也发下心魔之誓。
“好了。俊小子,这下可放心了吧?”幻魅儿笑吟吟道。
白无双冷哼一声:“该你们了。怎么?光我们发誓可不够。”
“哎,白姐姐,别人我不信,就信俊小子。他发不发誓,可都无所谓。”幻魅儿身影一动,轻飘飘靠在邵珩身侧,媚眼如丝地眨了眨说。
“你!……”宁青筠脸色一变,当即大怒,却见邵珩一脸冷漠地推开幻魅儿,不带丝毫波澜地同样以心魔发誓,而南宫北斗先是眼神复杂地看了自己一眼,也跟着立誓。
上官诚泰一向以邵珩马首是瞻,麻利地重复了一遍,就连沈氏兄妹也是如此。
宁青筠脸色涨红还白,最终有些不甘愿地在幻魅儿略挑衅的目光中发下誓言。
之后,宁青筠仿佛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再没有出言,整个人又恢复了平常那般清冷模样。
幻魅儿眼中闪过诧异,暗地想:“不过是些小手段,但此女分明心境不如同门三人,没想到倒也挣脱得开。”
她倒不是想对付宁青筠,只是下意识里施展了小幻术,激发宁青筠心中戾气罢了。至于为什么,幻魅儿也说不上来。她于魔道中生存,向来是想什么做什么,从不需什么理由。
彼此之间既然都立下心魔誓,此间气氛顿时一变,就连白无双也消弭了杀气,露出笑意,增添了几分女儿家的柔媚。
“既然大家暂时止戈联手,目的又都差不多,是不是也该将各自信息交换下?毕竟知己知彼……百战……”沈元致开口后,众人目光纷纷看来,尤其是幻魅儿及白无双的目光给予他极大的压力,最后几字磕磕绊绊终究没说完。
“说得不错。”邵珩看了沈元致一眼,点头同意道。
“好啊,不过我们在这耽搁了许久,不如边走边说。”幻魅儿轻笑一声提议。
邵珩等人并无异议,他们显然也不愿与阴阳宗两个赫赫有名的妖女呆太久,想尽快查明真相离开此地。
幻魅儿心头闪过方才邵珩的话:“正魔殊途?呵呵,俊小子啊俊小子,你大约自己也没发现,你与你同门之间的不同之处吧?”
ps:下周工作安排得十分之忙,目前都是趁午休时间码字,晚上收收尾,有可能会来不及,望谅解!
第三十三章 兵分两路遇知命
“俊小子,你躲这么远做什么?”幻魅儿软糯的声音结合她身上甜香令人心中酥酥麻麻一片,就算是宁青筠和沈元秀这两个女子听来都觉十分好听,不由自主生出亲近之心。
然而,邵珩却如避蛇蝎般,始终与幻魅儿保持着三拳以上的距离:“幻魅儿,我说过,你的媚术对我无用,不用做出这副样貌。”
“当真心狠。”幻魅儿轻轻拢了拢耳边秀发,于黑暗中依旧显得十分之曼妙:“我什么时候说我用了媚术,姐姐我眼下可都是真心实意的呢。再说了,你这一个大男人,非要和我们三个女子走一路,你那点小心思又岂会瞒得过我?眼下又何必……如此不解风情呢?”
说到后面,幻魅儿又轻轻往邵珩身旁进了一步,伸出纤纤玉手,裸露着白皙的手臂就要搭在邵珩肩头。
只见邵珩脚下一错,身影似闪动般往前移动了一步,恰好躲开幻魅儿的手。
邵珩不用回头也知道,这个妖女眼中定然是一片幽幽哀怨。
邵珩淡淡道:“若你那同伴老实一些,宁师妹与沈姑娘又如何不愿与她一队?”
幻魅儿听后轻声而笑,意味深长地看了脸色各异的宁青筠和沈元秀一眼,叹息道:“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我那白姐姐虽不是英雄,却胜似英雄,确实有些难办。”
邵珩既已与阴阳双姝联手暂时结盟,为方便行动,及道途有岔,便分头行事。
双方已立下心魔之誓,彼此之间暂时平和,幻魅儿与白无双皆为金丹修士,邵珩考虑实力以及之后离开此地时万一双方翻脸,两个分开的金丹魔修总比她二人在一起要容易对付得多,便将她二人分离开。
南宫北斗虽时而狂傲,但聪颖机敏,实力不俗,由他与白无双分成一组,加上同组之人配合,可勉强互相牵制。
邵珩自己则与幻魅儿交过手,也见识过她对付孙逸之的手段,深知此女心思颇深且手段极多,若换了旁人,怕不知何时就中了幻魅儿的幻术及媚术手段。
至于分配其他人时,无论是宁青筠还是沈元秀都不愿与白无双一组。
白无双本与孙逸之并称“阴阳双英”,就可从中窥出此人喜好。
孙逸之死后,别人送她一个“阴阳公子”的称号,其实暗含嘲讽,白无双却欣然接受。
邵珩见宁青筠与沈元秀确实不愿,尤其沈元秀宁可与兄长分头行动也不愿与白无双一组,他也只好顺应二人心意。
至于上官诚泰及沈元致便与南宫北斗一起,与白无双朝另一个方向去了。
一路上,幻魅儿不知为何,时不时言语挑逗,甚至几次想与邵珩近距离接触,都被邵珩一一躲开。
当初孙逸之怎么败的,邵珩可记得一清二楚。
然而,就算如此,幻魅儿几次开口所言及行动到底令邵珩颇为尴尬。
沈元秀安静如没有她这个人一般,而宁青筠一路上脸色变幻来回,也未曾对幻魅儿出言不逊。
甚至对方几次挑衅言语,都仿佛石沉大海。
渐渐地,幻魅儿也觉无趣,便少了话头,只偶尔语含暧昧的说上几句。
到后来,随着邵珩等人眼前愈发开阔,幻魅儿也停止了开口。
先前那条元晶隐脉穿透石壁后消失不见,邵珩等人只得绕路而行。矿洞之内少空气流通,但邵珩却依旧感应到了前方似有惊人的灵气。
“有人?!”沈元秀低低呼了一声,连忙激活身上那枚珍贵的六合乾坤符,借以隐藏气息。
邵珩、宁青筠纷纷同样收敛气息,至于幻魅儿却似乎毫无动作,大摇大摆地站在那里。
然而,当前方那几人走过时,却无丝毫察觉。
邵珩心中一凛:“幻魅儿号称‘红粉魅蝶’,一来是其天生媚骨,二来便是幻术独步神州,甚至可与星罗宗专攻幻术一道弟子相提并论。眼下看来,确实厉害。若不是我身上有迷楮剑鞘及天幻幽珠,怕今日我存微四人身家性命已悬于她手。”
许是看到邵珩面上神情,幻魅儿突然低声传音道:“俊小子,眼下你知道姐姐的厉害,可明白姐姐对你一片真心了?若不是是你,你以为今日你们能活到现在么?”
邵珩眉宇一正,轻哼了一声,没有回答。
“……真是烦死了!每次去那个人都叽叽喳喳啰嗦个不停,偏偏大人还不将他嘴巴封上!摊上这么个差事,真是晦气!”前方一黑衣人经过时抱怨道。
“呵呵,算了吧。不就是说些不当真的虚话么?何必放在心上?”另一人笑嘻嘻地回答。
“那人一见我就说我有血光之灾、性命不保,需要尽快破解……破解个大头鬼啊?自己已是阶下囚,还整日里触老子的霉头,也不知道上头费力气抓他干什么?堂堂一个修士,还不能辟谷,大人还让我天天给他送饭,还都是些好酒好菜?这哪里是什么犯人,分明是当做客来了!”刚开始那人语气暴躁的嘀嘀咕咕着。
另一人忙道:“少说些,上头既然让找了这么些年,自然是极为重要的人。现在不过是暂时关押在此,虽然我也觉得那不过是个欺世盗名之徒,但以防万一嘛不是?无念大人到此就是为了亲自验上一验,你可不要怠慢了。”
“知道了!知道了!”黑衣人不耐烦道,“你守在这里,我过去便是。”
那两人修为与沈元秀仿佛,有幻魅儿在,邵珩等人悄悄跟在后面,对方毫无所觉。
邵珩将二人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心跳隐隐加速了几分,确认幻魅儿先前所言不差,这些人确实正是他长久以来追查的对象。
那二人口中的无念大人,怕就是幻魅儿说的金丹高手了。
“俊小子,你怎么想?”幻魅儿声音依旧甜糯魅惑,但却多了一丝审视。
“我这三年来一直在追查背后组织,从未有一日停止。”邵珩淡淡的语气却令宁青筠心中一颤,就是幻魅儿眼中也闪过些许惊讶之色。
没有理会旁人的目光,邵珩继续说道:“这几年来,我已明里暗里多次与他们交手,但对方之人极为狡诈,一旦被俘,即可身亡,或身有禁制,根本无法套出有用信息。所有据点防卫森严,不易攻入,就算攻下,有用资料也被付之一炬……”
说到这里,幻魅儿忍不住点了点头。
“……你说你与白无双一路追其中一人到此,那么你们或许还不知道……大楚境内的缙云城数十万人一夜身死魂消,连尸骨都未曾留下。”
幻魅儿脸色一变,哪还有半点媚意:“你说什么?”
邵珩不顾幻魅儿脸色,飞快说道:“我与他们数次周旋,正面应对我们怕是什么消息都得不到。先前那两人提到此地关押一个对他们那所谓‘主上’至关重要之人,那金丹修士此刻或许有事缠身,若等他空出时间,我们再想不动声色接近那被囚之人怕是难上加难!”
邵珩的目光一一扫过三女,似征求意见:是往前继续,还是迂回接近那被囚之人。
“可以。”宁青筠率先点了头,沈元秀则无丝毫意见。
幻魅儿眼神闪烁,显然心中有所盘算,片刻之后也觉不如先去那边试试看。
那个守在通道外的黑衣人,悄无声息地死在了幻魅儿设下的幻梦之中,死前面上犹自带着笑容,似乎身陷美梦。
邵珩与宁、沈二女各自心中警惕,不动声色地继续往前走去。
前方似是开辟了一间石室,石门微开,露出些许灯光,里面传出方才抱怨差事的黑衣人的声音:“……臭道士!你再胡言乱语别怪老子不客气!”
“哎哎哎!别打别打!这位大爷,我真没骗你。你你你……你这印堂黑得都和墨一样了,还黑中透红,真的是由血光之灾!我还不是看你老天天给我送饭送吃的,这才好心提醒你么?哎呦!”石室之内传来另一个声音,显然就是黑衣人口中那个被关押之人。
伴随着那人慌张的声音,还传来一阵沉重铁链划过地面发出的摩擦声。
邵珩脚步一顿,只觉那声音有些耳熟,似曾在哪里听过。
“别以为老子不敢动你!”那黑衣人气急败坏道:“天天触老子霉头!再不闭嘴,我今天先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做血光之灾!”
在黑衣人面前,一个邋里邋遢的道士手脚皆被沉重铁链束缚住,正艰难地举起手紧紧捂住嘴巴,以行动表示自己闭嘴的决心。
也正是此时,那道士双眼陡然睁得滚圆,简直要放出光来。
那黑衣人并未注意,只没好气地将手中一个小小食盒放在那道士面前的地上。
突然,黑衣人只觉后脑一阵剧痛,眼前一阵金光乱舞,旋即漆黑一片。
“咚!”黑衣人的前额狠狠地碰在地上,恰好撞到一粒颇为尖锐的石子,顿时血流满面,昏迷之中身躯还抽搐了两下,显得极为凄惨。
邵珩起初动手并未要取他性命,然而如此一撞之后血流不止,大约也再拖不了多久,倒是令邵珩微微一愣。
此时,耳边一个幽幽的声音叹息道:“都说了,你有血光之灾、危及性命了,就是不信本真人铁口直断……唉!”
邵珩转头一看,神情顿时十分复杂:今日种种巧合,遇到的皆是认识之人。
眼前这个道士虽然邋里邋遢,道袍上布满灰尘和油污,但那张脸却干净得很,尤其是如此受制于人的情况下依旧抱着一杆十分奇异的招魂幡,仿佛那是他身家性命一般。
这个被认为与幕后之人至关重要的人,竟是当初邵珩在微城遇见的那个江湖道士——陈泰臣。
第三十四章 引仙传人
困住陈泰臣四肢的沉重铁链乃精铁所制,其上还刻画着符纹加固,然而在天机剑的寒锋之下纷纷断开。
寒光闪过,剑气森森。
陈泰臣先是一脸愣怔的表情,下意识去检查自己手脚是否还在,之后看清邵珩面容之后,顿时喜出望外,手脚并用朝邵珩大腿扑去。
邵珩脸色一黑,迅速后退一步躲开,只听陈泰臣嚎啕道:“大侠!哦不……恩公!小的找得你好苦啊……”
“怎么是你?”宁青筠也十分诧异,转头却见邵珩紧抿唇角,神色冷漠,不知在想些什么。
邵珩这一刻心中滋味自是难以言喻,第一反应就是自己先前判断有误。
不过一个有些道法的江湖术士,又如何对那神秘组织有什么重要之处?
再加上当初此人的出现直接造成了他披雪而去,与萧毓一别四年,成了邵珩心中不可与旁人提起的隐痛。
眼见陈泰臣还在大声嚎啕,邵珩神色冷了下去:“闭嘴!你是要把人引来么?”
陈泰臣嚎声宛若在半空中被生生遏止,见邵珩神色不善,飞快地闭紧嘴巴,眨了眨眼睛。
“你怎么会被他们捉到这里?”邵珩心中暗恼,他虽然厌恶此人,但两次相见其人皆有不同寻常之处。
所谓相面、算命,看似滑天下之大稽,却又有种种巧合。
“此人来历不明,若因我私心而错过什么……”邵珩想到这里终究是压下厌恶,开口相询。
陈泰臣正想回答,却听邵珩低声断喝:“不许嚎!”
“是……恩公……”陈泰臣压低了声音,只以气息说话,显得十分怪模怪样,引来幻魅儿一声嗤笑。
陈泰臣仿佛这时才将将看见她一般,一时竟忘记邵珩的问题,痴痴看着幻魅儿喃喃道:“媚色天成,秀色如华……”几乎连口水都要流下来一般。
幻魅儿先是一愣,复又痴痴一笑,似嘲讽。而宁青筠眼中闪过厌恶之色,微微后退几步。
然而,本以为陈泰臣会陷入幻魅儿媚术之中的邵珩,却看见陈泰臣若无其事地转过头来,虽然脸上仍有惊艳之色,但眼神却清澈无比。
邵珩心头一怔:此人可正视宁师妹而无垂涎之相,却以幻魅儿为美,但又未曾被其所惑。
到底是什么人?
“启禀恩公,自数年前相遇恩公之后,陈某一直想再见恩公一面,寻了你许久,今日终于得见,当真是苍天垂怜、祖宗保佑!”陈泰臣整了整衣衫,发现无论如何也恢复不到干净整洁,只好皱着眉头作罢,站起身朝邵珩行了一礼道。
邵珩本不想听他说这些,他只想知道这个人到底为何会被抓来此地,又或者此地有何阴谋诡计。
然而,当陈泰臣双手交握成拳于胸前,先是往外一送,双手于空中画了两个半圆,最终躬身到底,将那有些歪的逍遥巾正对着自己时,邵珩整个人不知为何恍惚了一瞬。
“这是什么礼?”沈元秀下意识自言自语道,说完脸就一红,迅速在邵珩的目光下低下了头。
宁青筠和幻魅儿也从未见过有人行这样的礼,不过幻魅儿却隐约对陈泰臣这个动作有些印象,只是思来想去没有记起曾在哪里见过。
邵珩因见礼而恍惚,没有避开陈泰臣这一躬,只皱眉道:“你这是做什么?”
陈泰臣直起身体,俊朗面上浮起笑意道:“恩公救我出水深火热之中,泰臣自当答谢。”
“嘁!”幻魅儿嘲讽一笑,一双媚眼上下打量了陈泰臣一遍,直看得陈泰臣有些不好意思:“瞧你这模样,也应被关了许多天了。让奴瞧瞧……瞅瞅这小俊脸,白白嫩嫩的,奴倒是看不出吃了什么苦啊?”
陈泰臣见幻魅儿目光扫过地上那被打翻的饭菜酒水,不由老脸一红,努力维持表情道:“这位姑娘此言差矣……在下身上确实没吃什么苦头,可是这些人阴险狡诈、手段残忍,日日都言语折磨我,摧残我善良脆弱的心灵,我……”
“够了!”邵珩忍不住伸手揉了揉眉头:“别说废话,时间不多!他们为何抓你?”
陈泰臣十分知趣,立即道:“在下师门不显、一脉单传,无直指大道之道法、无通天彻地之神通,却有一样秘法代代传承。”
“什么秘法?”邵珩看着陈泰臣怀中那杆招魂幡以及上面的数个大字,隐约猜到了什么。
“在下不才,可辨别山川灵脉、观测众生气运。”陈泰臣拱了拱手,嘴角牵起一丝苦笑:“大约就是这点微末本事,令他们穷追不舍。在下本有心寻找恩公,奈何一来不知恩公去向、存微山门难入,二来这些人穷追不舍,在下这几年东躲西藏,最终还是一时贪嘴而陷入此地。”
幻魅儿眼神狐疑:“辨灵脉、测气运,虽不是人人皆会,但也不是极难之事。就是凡间一些普通术士也多少有此本领,为何偏偏找你?”
陈泰臣本一脸爱慕神情看着幻魅儿,听到此言顿时脸色一肃:“那些江湖术士如何能与我引仙一脉相提并论?那些人不过只触及皮毛、领略大概罢了,而我引仙门无需器具相辅,无需布阵,仅凭相面及天眼就可看透人之气运,知尔等生平!”
邵珩凤目之中闪过震惊之色,脑海中仿佛有一道闪电划过天际,怔在原地。
眼睛不由自主瞥向陈泰臣手中招魂幡最下方的一行小字:“心在大罗天,参虚测天机。谁人引仙途?不过逍遥身。”
邵珩这时才注意到,当中那“引仙”二字之上似与别字不同,隐约有流光时而闪过。
“呵呵?胡言乱语!”幻魅儿冷笑道:“那你倒是说说看,我气运如何、平生如何?”
陈泰臣抱着招魂幡站在原地,目光放肆地在幻魅儿身上一阵上下来回,尤其于某些曼妙之处逗留许久,最终在幻魅儿的冷冷笑容中开口道:“你之年纪……唔,你我心知肚明……”
“呵呵……”幻魅儿正打算出手教训这个色心道士,下一刻便脸色大变。
“……你出生南方,十六岁时遇一大劫,至亲皆亡……侥幸活命,运坎坷,陷孽情……近几年方峰回路转,此后……此后便遇命定之人,再无凄风苦雨。”陈泰臣说到最后还俊脸一红,仿佛幻魅儿的命定之人就是他自己一般。
幻魅儿神色怔怔。
陈泰臣所言虽只有大概,但已将她前半生最重要的数次事件说得分毫不差。最重要的是,对方压根没有询问自己生辰八字,或以任何手段测算,而是张口就来。
她正想再追问什么,张了张口却不知该问什么。
一时间,这个艳绝魔宗的妖女脸上,露出几分与之名声极不相符的茫然神色,如一迷路少女一般。
邵珩震惊之色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凝重以及一丝他自己也未曾察觉到的隐隐兴奋:“你说的可是真的?”
“泰臣不敢欺瞒恩公。被关押期间,这些人数次想从泰臣口中套话,但在下均未透露一丝一毫。应在下深知此事关系重大,他们欲扰乱神州气运,意图掀起腥风血雨,在下能力虽然不置可否,但却绝不能被利用做这逆天之事。”陈泰臣神色认真,虽衣衫褴褛,却无端生出仙风道骨。
“我知此事干系!我是问,你说你是引仙门?”邵珩上前一步抓住陈泰臣手臂,回忆那第二枚记事珠内信息,那经常出现的、令邵珩不解的“引仙”二字,果然与眼前这个人有关么?
陈泰臣点了点头:“不错,在下师门确实为引仙门。不过说是师门……其实不过在下一人罢了,在下恩师早已仙去……”
邵珩渐渐将脑中思绪一一收拢,深吸一口气,意味深长道:“除了观测气运,你对他们而言,怕是还有其他用处吧?”
陈泰臣挑了挑眉,却将目光转开,不漏痕迹地扫过在场其他三名女子后笑道:“这个么……恩公以后便知道了。”
说完这话,陈泰臣只觉手臂一松,邵珩已放开自己,恢复了平静:“你被关押在此多日,可知此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地平关矿洞内失踪的那些人是否也被关押在此?”
“恩公算是问对人了。”陈泰臣随手将怀中招魂幡以左手握住,上面如银钩铁画般的六个大字——“知天知地知命”——展现在所有人眼前,仿佛有强光般刺了幻魅儿的眼。
陈泰臣继续道:“我被抓来时,此地已颇具规模。想必恩公已知这地平关下藏有隐灵脉,此灵脉不为人知,又与连云山脉之灵脉相近,实际上可以说便是神州气运之分支!这几日我虽囚禁于此,但每日里见这几人,故意装疯卖傻套话行事,加上从相面之术看,他们定然是在做一件违逆天道之事。所有事结合起来看,他们应是想以某种手段窃取此地隐灵脉之气运,甚至在做某些试验。”
“试验?”邵珩心中暗道不好。
“恩公说矿洞有人失踪,而泰臣这几日常听有如夜枭般的惨声传出,听其声则心胆颤而不忍,不知是何等之酷刑……想来……”陈泰臣说着脸上也闪过一丝惧怕之色,最终叹息道:“那些惨声,已有两日未曾出现了。”
邵珩握紧拳头,虽然早有预料,但亲耳听到,终究令他心绪波动。
第三十五章 须弥九宫 玄阴再现
“不好!”陈泰臣脸色突然一变:“恩公,我们速速离开这里!我忘记说了,这人给我送饭食之后,便需回去复命,若耽搁久了,怕是会有人来此勘察!”
“速速离开。”邵珩也意识到自己几人在此地逗留时间较久,也应引起敌人警觉,立即招呼其他三人离开。
然而,刚出石室没几步,迎面就走来三名行色匆匆的黑衣人。
狭路相逢,那三个黑衣人脸色顿变!
其中两人立即动手,另一人则自怀中取出一物,正要扯开其上封绳,却听到几声异响,身旁二人已然倒地。
那人浑身冰凉,竟哆嗦了一下没能及时拉开封绳,下一刻一条火蛇已蜿蜒上了他的脖子,狠狠一勒,顿时气绝身亡。
幻魅儿眼中闪过警惕之色,口里却赞道:“俊小子这些年果然大有长进。”
方才她先以幻术惊摄三人神魂,再出手灭杀,哪知邵珩天机剑若闪电般划过,比她还快一步取了两人性命。
宁青筠虽然速度慢了一瞬,却也紧随邵珩动作,解决了第三人。
邵珩看了幻魅儿一眼,没有回答,躬身捡起最后死去那黑衣人手中掉落的事物,发现果然是一枚信号弹。
“幸好、幸好!”陈泰臣一手拿招魂幡,一手拍着胸脯安抚他那“脆弱”的心灵。
邵珩心想:“不对……按说陈泰臣此人对他们十分重要,就算他装疯卖傻令他们放松了警惕,但那所谓的‘无念大人’既然特意为他而来,如今为何却又不出现?莫非是?”
邵珩想到最后突然脸色一变道:“不好,北斗他们怕是出事了!”说完,一把拉住陈泰臣,脚下踏月摘星步倏忽而转,化作幻影急速朝前。
宁青筠二话不说,带着沈元秀紧紧跟随。
幻魅儿看着几人背影,柳眉一挑,“嘭”得一声,整个人如一团粉色云雾,看似缓慢实则快速飘动着。
踏月摘星步以周天星辰演化而来,倏忽向左、飘然朝右,不仅速度极快,更是毫无规律。
陈泰臣被邵珩拉住手臂,整个人不由自主被扯来扯去,只觉头晕目眩,眼前景象尽数模糊,分辨不清方向,心中连连叫苦:“要晕要晕要晕!”
邵珩并未注意到陈泰臣泛青的脸色,前方争斗声愈发清晰,果然是北斗那一路被人发现了端倪。
然而,正当邵珩避开尖锐石刺、拐过一个通道时,突然生生停住了脚步,亮若星辰的凤目之中闪过三分不可置信、七分滔天愤怒!
陈泰臣见好不容易脚踏实地,眼前不再天旋地转,连忙站稳,却见邵珩脸色时青时白、薄唇紧抿,显然正咬紧牙关。
宁青筠与幻魅儿接连赶到,见邵珩停在原地没有动作,均觉十分奇怪。
“邵珩,你……你怎么了?”宁青筠语气中藏着一丝关切。
幻魅儿从未见过这个年轻人面上出现过如此神情,也觉讶异:“俊小子,发生什么事了?”
邵珩牙齿“咯咯”直响,陈泰臣就在他身侧,看得一清二楚。
有那么一瞬间,邵珩眼中闪过噬人的目光,令陈泰臣惊惧不已,连自己被邵珩紧紧握住的手臂上传来的阵阵剧痛也不敢叫出声。
就在陈泰臣以为自己手要断了的时候,邵珩终于松开了手。
清俊的面上,剑眉飞扬,目若寒星,身上散发着极具压迫感的杀气。
邵珩微微闭眼,似在感应这什么,而后将头转向某一个方向,快走几步至一处角落。
角落中空荡荡,只有一块婴儿头颅般大小的圆石。
“究竟怎么了?”宁青筠见邵珩此时虽面无表情,但眼中分明酝酿着极大的风暴,忍不住再次发问。
“阵法。”邵珩唇齿之间咬出两个字。
“阵法?你是说此地有布置阵法?”幻魅儿眼中闪过警惕之色,“有阵法也不稀奇,旁边就是你存微山的防护大阵,若想不为人所知,自然需阵法协助隐藏……”
幻魅儿见邵珩神情不对,最终改了口风:“你可知是何阵法?可能解决?”
在幻魅儿想来,此地若无阵法防御那才奇怪,但是邵珩言行奇异,仿佛这阵法大有来头,就令她颇为不安。
若只是防御阵法,他们已然潜入,倒也不惧。
怕就怕是什么杀阵或者有什么特殊功能,限制了他们的神通,那才麻烦。
陈泰臣以招魂幡的末端,戳了戳那圆石,轻咦一声,随即拨开圆石,露出下方潮湿的泥土。
泥土之中,隐约露出一抹玉色。
他继续以招魂幡末端拨弄了几下,泥土中的事物完整的暴露在众人面前。
那是一柄翠绿的玉如意,甚至还散发着些许道门清气。
陈泰臣迅速收回招魂幡,伸出右手掐指谋算着什么,旋即皱眉道:“阵分九数,虽有道门清气掩盖,但气息浑浊,血气森森……莫非是……莫非是……须弥玄阴阵?”陈泰臣骇然变色。
而宁青筠终于明白为何邵珩行此怪异行为,而没有继续赶往南宫北斗等人所在之处。
须弥玄阴阵,当初齐国邑都皇宫之内,徐鹤、计都正是用了此阵变化子母阵,以千名女子精血、辅天地怨气、施阴阳逆转,从而想隔绝天道窥视,行逆天血河秘法。
齐国邵氏皇族,除了邵珩及齐皇父子外,尽数丧命于此阵之中!
“不!”邵珩目光渐渐转为淡漠,然而身上杀气却不减一丝一毫:“不是须弥玄阴阵。”
陈泰臣“咦”了一声,再次掐算了一遍:“……确实有些不同……在下不精阵法,只觉此阵类似于须弥玄阴阵,同样以阴毒秘术施展而想隔绝天道,定然是从须弥玄阴阵演化而来。我们眼前的阵法,可攻可守、深不可测,眼下并未发动,但我们贸然进入,对方一旦发动阵势,我们就如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了!阿弥陀佛……哦不,我的三清祖师,这可千万不能进。”
在陈泰臣还在嘀嘀咕咕的时候,邵珩突然伸手张开手掌,高悬于那玉如意上方,一股精纯之极的仙家真气自他掌心而出,落于那柄翠绿如意之上。
“恩公!恩公!使不得!这上面有布阵之人的气机,若乱动他们立即就会发现的!咦?”陈泰臣先是脸色难看,哪知邵珩不为所动、继续施为之下,那玉如意或所谓的阵法,并无半分异样。
邵珩眼底如冰雪寒冷。
他自入存微山以来,一心修道,刻苦练剑。
存微山身为剑道胜地,藏书楼之内亦有无数阵法典籍,宗门之内亦有阵道宗师。
纵然不如青华先生名震神州,不如星罗宗棋宗一道源远流长,但亦无人敢小觑存微阵法。
但是,邵珩从未深入研究阵法一途。
因存微剑术之精,终其一生也不一定能参透,邵珩入玉泉峰后,亦无精力旁顾。
唯独有一个阵法,邵珩曾花无数日夜,深入钻研,至今不忘。
那便是祸害了他亲人、令他命运发生巨大转折的须弥玄阴阵!
须弥玄阴阵,就算是魔宗之内,也是少有人知的禁忌阵法。
邵珩参透这阵法之艰辛,不足为外人道也,甚至差点被师长误解。
可是如今,哪怕面对的是由须弥玄阴阵转化而成的另一个陌生阵法,邵珩却都如演练过无数次般,轻而易举寻到阵法薄弱之处,将阵眼悄悄转换,毁其本质,只余一个空壳,却不被人发现。
宁青筠目含悲悯地看着邵珩,藏起心底一抹酸涩,她心想:“除了毓儿,还有谁会教他呢?”
然而,宁青筠却不知道,这须弥玄阴阵的种种,完完全全便是邵珩独自参悟,并未对萧毓提上哪怕一个字。
“……时间有限,幻魅儿,劳烦你先行一步,或助我师弟们一臂之力,或拖延敌人时间。待我将阵眼一一毁去,再与你们会合。”邵珩看着幻魅儿道。
幻魅儿已隐约了解此阵可怖之处,正要动身,却忽然轻笑道:“我一人去,你不怕我独自跑了么?心魔之誓当中,可没说不许独自脱身啊。”
邵珩扫了她一眼,正要开口,却听宁青筠清冷的声音说道:“我随你去。”
宁青筠察觉到邵珩看向自己的目光,强忍着心头些微的悸动,目光继续笔直地看着幻魅儿说:“我与你一起。”
“我也去!”沈元秀声音微微颤抖,却十分坚定:“六哥在那。”
邵珩看着宁青筠无上风华、笔直如剑的身姿,点头道:“当心。”
至于陈泰臣,虽然眼中对幻魅儿的爱慕之情流露得十分露骨,但却始终坚定不移地站在邵珩旁边,一副跟定邵珩的模样。
而邵珩也自有打算。
陈泰臣乃是引仙传人,这引仙门此前于神州之中籍籍无名、闻所未闻,但却数次在宁父留下的记事珠内反复提及,显然十分重要。
加上陈泰臣那单凭肉眼即可看破修士气运的能力,着实有几分惊人,无论如何,邵珩也对将之交到魔宗妖女手中有所顾忌。
远处争斗之声愈来愈清晰,元气动荡、剑气冲霄,邵珩见幻魅儿化作红云裹着宁青筠、沈元秀消失在黑暗之中后,方对陈泰臣道:“你可算出其他几处阵眼之所在?”
第三十六章 剑心肝胆 鼎中玄机
“喝!”上官诚泰沉声吐气,单手将沉水龙雀狠狠插在身前土地之上。
巨大的气浪伴随着如山岳般的剑意掀飞无数土壤,肉眼可见地拍在朝上官诚泰追来的数名黑衣人身上。
当先的几个黑衣人措手不及,在空中被剑气拍飞,摔出十数米,砸在后面同伴身上。
无一不是七窍流血、五脏俱毁。
另一边,南宫北斗矫若游龙,携一柄寒气森森的仙剑,与场上来回,只见到他无数幻影。
一剑出,若寒冰刺骨、霜花飞舞,中剑之人连伤处都被冻住,无一丝血液流出。
白无双一身白衣,姿态若闲云野鹤,信手摆弄着手中玉笛,仿佛眼前争斗与她无丝毫关系一般。
沈元致面有忧色,似对白无双极为警惕。然而他双目之中充满了青色雷相,掌心太乙青雷若蛇游走,将多余敌人拦截在外。
五雷正法之一的太乙青雷,虽不如紫霄神雷威势浩浩、辟诛邪魔,然而同样也是外道修士的克星。
有沈元致雷法牵制、南宫北斗剑术精妙、上官诚泰骁勇不屈,而敌人尚未出现金丹高手,令南宫北斗等人一时间暂时无忧。
然而,长此以往下去显然不是办法。
南宫北斗狠狠瞪了白无双一眼,若不是这妖女使诈,他们也不会身份暴露。
“看什么看?你若是那两个小妞,我或许心头一软,也就帮帮你。不过么……”白无双上下打量南宫北斗一眼,随手将一个不长眼攻击她的黑衣人灭杀了,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道:“对你,我可起不了什么怜香惜玉之心。更何况,心魔之誓中,只说我不伤你们,可没说不能让别人伤你们。”
沈元致心下一沉:魔道之人果然不能尽信。
南宫北斗怒道:“妖女!谁要你帮忙!”他一气之下,飞霜剑绽放出夺目光芒,道路前后十丈皆如凝结了朵朵霜花。
凝滞在空中的霜花倏然一动,若风雪漫天,呼啸散开,如浪花般冲开敌人一条通道。
南宫北斗意气之举,无心插柳,可是前方乃敌人大本营之处,危机重重。
是进,是退?
南宫北斗双目发亮,只一瞬间,心中徒生一股豪气,昂然道:“剑意破长空,诛尽天下邪!诚泰,走!”话音未落,飞霜剑发出急速振鸣声,当先开道,一路疾驰。
南宫北斗瞳孔紧缩如一点,是体内气机凝缩到极限的标识。
“轰!”上官诚泰的沉水龙雀将一敌人生生劈成两半,鲜血溅了他一身,甚至脸上亦有几点。
“哈哈!”上官诚泰浑不在意前方有多少敌人,只仰天一笑。
他看似愚钝,但却不笨。
若沿着来路后退,他们几人被源源不断的敌人追赶,体力、真气终有耗尽之时。前方危机重重,但是亦有敌人掩藏着的巨大秘密。
只要朝前获知些许消息,揭开这些人的真面目,也不负今日。
南宫北斗此举如火中取栗,是置生死于不顾,若有一丝一毫信息,他便可以秘法传回消息。
此种秘法,存微山内门人人皆会,名唤“枯木吟”。枯木吟,乃是以修士自身真元将讯息如烙印般印于神识之内,之后修士全身真元沸腾爆裂,形同自爆,神魂皆灭,唯留那一点带着信息的神识,破空返回存微山存真大殿之中的集英殿祖师牌位之前。
上官诚泰知南宫北斗心意,也无丝毫畏惧,紧随其身后,重于千钧的沉水龙雀在他手中只如一轻巧木棒般。
只见上官诚泰一步一个脚印,速度竟无丝毫缓慢,每踏出一步,便有一敌人倒下。
到了最后,他面上也尽是敌人鲜血,昂岳身躯宛若上古魔神,令那些黑衣人一时畏缩。
沈元致热血上涌,竟身不由己紧随他们脚步,合力杀敌。
白无双面上先是收起嬉笑之色,肃穆了一会,复又起讥嘲,只如闲庭漫步般远远跟着,随手杀些不长眼之人。
“你上官爷爷来也!”上官诚泰与南宫北斗一路斩杀冲突,竟生生冲出了通道。
所有黑衣人围成半圈,将他们围住。
南宫北斗、上官诚泰、沈元致三人皆已消耗了许多气力,此刻却被眼前之景象震慑在原地,竟忘了掩饰。
冲出通道之后,前方骤然空旷,元晶如石子般被一筐一筐挖出堆在一起,耀眼非凡。
但是,真正令南宫北斗惊讶的是,越过重重人影,前方空旷之处的正中央,建筑着一层层向上的高台,高台越有九阶,最上方放着一个漆黑的鼎状事物。
那鼎上四周有八条锁链散开,牵连地上八个邪兽头颅模样的喷火口。
南宫北斗视线受限,但却看见上方的铁链和黑鼎全都燃烧着熊熊黑焰,尤其黑鼎之上,漆黑的火焰中充斥着邪恶、绝望、虚无,甚至最上方有一抹血色云朵时隐时现。
那鼎在焰火之上剧烈晃动着,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响。
“他们在做什么?”沈元致脸色发白。
南宫北斗无法回答,但从那鼎上弥漫出的幽暗恐怖的气息看,对方正以某种方式炼制着什么东西。
而南宫北斗同时隐约感觉到,此地的天地元气极为不纯。
明明是灵脉之所在,但天地灵力竟斑驳无比,于此空旷地下四处流窜,最终汇聚到那黑鼎之上,仿佛那鼎上有什么吸引力一般。
尤其是当他目光只要停在那黑鼎上时,南宫北斗觉得自己的心脏就开始剧烈地跳动着,仿佛要从自己胸膛内跳跃而出一般,周身血液都不受控制。
突然,南宫北斗只觉背后狂风骤起,仿佛无数气劲拔地而起。
南宫北斗心中骤然一寒,第一反应就是白无双毁约出手,立即就想施展枯木吟之法。
然而,背后气浪当空而转,越过南宫北斗三人头顶扫向周围黑衣人!
白无双一袭白袍,在周围元晶莹莹光芒之下如夜明珠般耀眼,身如清风、翩然而起,一杆玉笛直斩,化作一道光芒,斩向那黑鼎四周的八根锁链之一!
那黑色铁链不知是何材质所炼,白无双金丹修士全力施为,竟只断裂了一个豁口!
白无双眼神前所未有的严肃,眼见一击不成,左手拈花一弹,一粒凝聚着金丹修士真元之力的真气化珠而去,一副继续非将那锁链彻底毁坏不可的架势。
“发什么愣?还不……”白无双后面“帮忙”二字还未说出口,就脸色突变,于半空中生生诡异一折,朝一旁避开。
白衣乱舞,发丝散乱。
白无双原本如男子般束起的长发披散而下,左臂上只余半截衣袖,另一半截袖子将将才从空中飘落而下。
白无双从静到动,再由动转静,不过转瞬之间。
南宫北斗三人反应过来时,周围敌人已倒了一地,而那中央黑鼎之前却多了一人凌空而立。
那人同样黑衣,却未曾蒙面,但是面上表情极为僵硬,只一双眼锐利如星、深沉如海。
方才便是此人拦阻了白无双,甚至伤了她。
“是你!你果然在此!”白无双声音里有一丝颤抖,不知是气还是惧。
南宫北斗想起先前幻魅儿所说的事情,猜到此人便是她二人联手也未曾拿下的敌人。
如今看去,这人带着奇异面具,身上气息如西面幽冥海般宏大,几乎令人不敢直视。
“无念大人!”
“无念大人来了!”周围一些在白无双出手中重伤的黑衣人欣喜地叫道。
“无念大人,陆长使呢?”有一人左顾右盼后,却未见负责此地的长使、少使等人,忍不住下意识询问。
那无念目光漠然地扫过说话之人,那人浑身一颤,脑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爆裂而开一般剧痛。
他的同伴惊骇地看着他耳中无数鲜血蜿蜒而下,七窍流血而亡。
白无双心中一冷,想道:“此人修为与我等相差仿佛,然而神通诡异、手段极为厉害,单我一人正面相拼并不是其对手。可若就这么走了,眼前这阵……”
从上方往下看,九层台阶高悬成一圈圈圆形,正中黑鼎为中心,其旁散开八根锁链连同地上无数阵法痕迹一起形成一个巨型八卦。
这个阵法,分明自道家八卦阵演化而来,却无一丝道门清正之气,只有无尽怨念之气、鬼气森森。
白无双纵然不识此阵为何,但那黑鼎之中流露出令她胆颤的气息,以及这方天地之间无数看不见、摸不着的气运正汇聚那黑鼎上方,已让她猜到那鼎中之物乃大凶之物。
甚至比当初在泉漓湖湖水滔天之时,湖中可能破水而出的妖物还要可怖。
倒不是鼎中之物威势比泉漓湖下镇压的妖兽更大,而是眼前阵法乃逆天而行,违逆人道、天道,若放任鼎中事物成功炼出,还不知会有什么影响。
白无双自认不是什么好人,也不会替苍生万物着想。
然而,眼下她就在现场,自身气运已与此地有所关联,若放任此事独自逃走,他日天道之下,她白无双定然凄惨之极。
白无双心中又气又悔,本以为不过是灭杀一二敌人罢了,才与幻魅儿一同出行,哪知竟被卷入此等进退不得的境地。
想毁去阵法,又偏偏眼前有那煞星,身后又只有三个小辈。
一时间,白无双花容惨淡,难得地流露出一丝楚楚可怜之态。
ps:愚人节快乐?今天你被骗了么?
第三十七章 魔焰滔天 旧案凶现
无念的目光冷冷收回,没有丝毫感情地投在白无双身上,右手之中一根银色短枪自宽大的黑色袖袍中滑出,枪尖直至白无双双眉之间,一星冷芒透枪而出。
白无双虽然心中进退两难,但她能在阴阳宗内以“阴阳”二字赋予称号,自然有其过人之处。
青葱玉笛横于檀口,一缕如怨似泣的笛音自笛中缠绵而出,缥缈无痕,将那枪尖激射而出的冷芒瞬间击散。
不仅如此,白无双这支青崖魔音笛下一瞬音调一转,声声急促如金戈铁马、纷至沓来,重重音浪袭向无念,又有另一波音浪趁着无念闪躲之时,猛然敲在先前那根被她斩出一个豁口的铁链之上!
“玎珰!”铁链如乐器般发出清脆的碰撞声,然而熊熊黑色火焰却如有灵性般自发而舞,想要将白无双的音浪攻击吞噬掉。
一股如寒月清冷的剑意突然冲天而起,伴随着一声远古巨兽般的龙吟声,飞霜剑与沉水龙雀同时飞出。
飞霜剑空中如一轮弯月般凄美斩下,剑上森冷寒霜甚至将那黑色火焰都冻住一般,伴随着白无双的音浪一起斩在那根动荡不安的铁链之上!
沉水龙雀则另辟蹊径,上官诚泰瞄准另一根铁链锁连接的喷火之口,以沉水龙雀那沉重之威,生生将那喷火口毁去一座。
白无双眼见另一根铁链上黑焰颓然一散,心中欣喜,加急吹奏青崖魔音笛,就想故技重施再破一根铁链。
然而,无念那瞬间移动的身影,令白无双心中一凛,硬生生改变攻击方向,与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那银色短枪硬碰硬地接了一记。
白无双只觉青崖魔音笛上传来一股大力,整个人倒飞而出,几乎要撞上后面山壁时才稳住身体。
脸色煞白的白无双,手指尖都在颤抖。
青崖魔音笛与敌人兵器正面碰撞,竟哀鸣不已。
可是白无双看得清清楚楚,那不过是一根极为普通的枪法器罢了,这个无念的修为也只有入神期,顶多是即将观微罢了,为何每次出手都仿佛狠狠将自己压上一头,甚至还好像未尽全力的样子。
就好像……就好像剑修压制同辈修士一般。
可白无双却没有从这个人身上感受到一丝一毫的剑意。
“啊!”白无双听到这声短促的惨叫声不由一惊。
南宫北斗整个人急促颤抖着,仿佛经受着莫大痛苦,飞霜剑于半空中晃晃悠悠地返回他身旁,宛若喝醉酒了一般。
沈元致对南宫北斗突然而来的异状手足无措,而上官诚泰也冷汗连连,只比南宫北斗好上一些。
半空之中的无念突然冷冷开口道:“玄冥之焰连天地元气都可焚烧,尔等仙剑与心神相连,竟敢直接接触玄冥之焰,简直是自讨苦吃。”
“唔!”南宫北斗艰难忍住心神之中传来的莫大痛苦,死死咬住牙齿,汗水淌下刺激得他眼睛微眯,只看见与自己心神相连的飞霜剑上有一抹黑色焰火在跳动着。
方才他以飞霜剑直接接触黑焰,纵然飞剑再快,斩断了锁链之后也终究沾染了一丝。
至于上官诚泰的沉水龙雀侥幸毁的是那喷火口底部,只不过当时心神震动了一瞬,如今眼见南宫北斗的模样,面上焦急却也眼睁睁看着那黑色火焰在飞霜剑上仿佛落地生根一般越来越壮大,从一点壮大到如掌心大小,而南宫北斗只觉五内俱焚。
“斩断与飞剑联系,否则你自己先死了!”白无双倒不是关心南宫北斗生死,只是如今南宫北斗在这三名小辈之中修为最高、剑术非凡,若少他相助,情景只能坏到不能再坏罢了。
不过,白无双却未曾想到,在存微山弟子眼中本命仙剑的含义。
若南宫北斗当真为性命丢弃了自小日夜不离的飞剑,他那一身本领尽数半费不说,从此剑心再不完整,再也无法踏上剑道一途。
南宫北斗咬牙不肯,白无双暗骂其迂腐,也不再管他,挥舞青崖魔音笛,伴随重重音啸整个人如一只白色蝴蝶般在空中与无念相斗。
那八卦锁链已断一条,另一根锁链上的玄冥之焰也不过苟延残喘,还不如先想办法对付无念再说。
另一方面,沈元致和上官诚泰一人一边扶住南宫北斗,挡住周围再次围上来的敌人,只是这一次却比来时更加危险。
就在南宫北斗体内万般煎熬之时,突然飞霜剑猛烈一颤,一道红芒席卷而来,幻化出一条摇首摆尾的赤红火鲤,张口如鲸吸一般,将那朵越来越壮大的玄冥火焰吸入口中之后,惬意地一甩尾巴自空中游走,如一道火圈,将南宫北斗三人护在圈内,将敌人挡在圈外。
“宁师姐!”上官诚泰眼睛一亮,那火鲤分明是宁青筠的赤霄红鲤化灵。
他眼见飞霜剑上再无一丝黑色火焰、南宫北斗气息骤然一稳,终于心中大安,再无顾忌地御使沉水龙雀逼退周围敌人。
“六哥!你没事吧?”沈元秀虽宁青筠一起与南宫北斗等人汇合,扑倒沈元致身旁关切地问道。
沈元致早就担忧她安危,虽然此地同样危机重重,但眼看着她此时安然无恙,沈元致心中也狠狠松了口气。
与此同时,空中传来一声娇媚的笑声,伴随着这笑声,一团红粉般的云雾突兀出现在无念上空,金铃声响、清脆如珠,玄牡情丝缠宛若情人温柔的手,却藏着莫大杀机,卷向无念脖子!
白无双翻转手掌,青崖魔音笛自远处瞬间回到她掌心之中,横于唇边,魔音犹如实质般化作无数黑色流光,似绳索般也套向无念身躯。
半空之中的无念犀利的眼中闪过一丝嘲讽,突然身上涌起一股可怖的气息,令幻魅儿与白无双同时变色!
那根银色短枪仿佛有分身一般,同时朝两个方向闪出两道银色轨迹,气浪滚滚如翻江倒海,四周剩余的七条锁链剧烈颤抖着,甚至连那黑色的玄冥之火焰都仿佛要被熄灭了一般。
白无双和幻魅儿同时闪避,红云白影汇合在一起。
粉红雾气散开,露出幻魅儿、白无双凝重且忧虑的面容。
无念身体飘飘然而起,足见立于高台最高点之上,身上黑袍随着下方燃烧着的玄冥之焰而舞动着,仿佛勾魂使者。
“没想到,存微山弟子竟与阴阳宗妖女同流合污,当真是令我大开眼界。”无念自南宫北斗、上官诚泰、宁青筠身上一一扫过,再回到幻魅儿与白无双身上,语气波澜不惊,但所有人却都听出其声音中骤然流露出的杀意。
“呵呵,你们当初设计我正魔两道,就该有此觉悟。今日不过是给你些许教训罢了,待日后正魔大举联手,也许你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同流合污’。”幻魅儿语气慵懒,眼神却警惕,玄牡情丝缠化作一片粉色幕布在空中飞扬,随时准备应对无念的出手。
“说得倒也不错……”无念竟附和地点了点头说:“不过,无所谓了……”
白无双脸色一变,大叫:“不好!”
只见无念伸手,掌心一团漆黑的玄冥之焰透着些许红光燃烧,四周飞沙走石,宛若平地起风暴。
黑暗中,许多元晶也纷纷被席卷而起,狠狠砸下!
风沙赫赫,众人纷纷抵御。
空中幻魅儿低叱一声,与白无双一起下落与南宫北斗等人站在一起。
玄牡情丝缠迎风见涨,罩住幻魅儿及所有人,将一应危机暂时抵挡在外。
众人之听周围风声肆虐,宛若那日在宁家镇上突如其来的狂风一般;铁链声声作响,仿佛一曲催命之歌。
黑焰狂舞,自锁链上腾空而起。
突然,周围传来声声惨叫之声,血腥之味骤然加重!
“啊!无念大人!”
“救命啊!无念大人,饶了我饶了我!啊!”沈元致双目之中青雷闪耀,却惊疑不定地左顾右盼。
因有幻魅儿这等金丹修士的法宝相护,南宫北斗等人暂时安然无恙,然而他们却感知到周围原本那些黑衣人的生命在一点一点的流逝着。
那无念不知施了什么术法,竟一瞬间灭杀了自己的同伴。
“不好!那黑焰在炼化我的玄牡情丝缠!”幻魅儿脸色骤然苍白,所有人闻言变色。
若玄牡情丝缠被毁,他们立时便会暴露在那黑焰之下,纵然速度再快,也未必能躲过这诡异黑焰。
就是宁青筠的那头赤霄金背鲤的元神竟似乎也畏惧这漫天黑火,一时龟缩在赤霄红鲤之内。
黑焰似乎汲取了什么力量一般,如活物般发出咆哮,竟震得山石皆动。
只不过短短瞬间,除了南宫北斗等人、阴阳宗二女及那立于高台之上的无念外,竟再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哈哈哈哈!”无念大声笑着,看着下方黑焰熊熊燃烧,将先前自己的所谓的同伴们尽数燃烧殆尽,携裹着无数血气返回到高台之上,纷纷投入鼎中。
随着血气的涌入,那鼎中发出一声令人心颤的惨嚎声,似人非人,似兽非兽,仿佛正饱尝着无穷无尽的痛苦。
然而,宁青筠却突然抬头,目光中流露一丝惊骇,死死盯住高空中那黑焰之中的身影,方才敌人的笑声仿佛一遍又一遍在她耳边回荡。
宁青筠喃喃道:“我记得这个笑声,我记得……你!是你!我梦里出现过的那个笑声……原来凶手是你!”
恨意如刻骨般自宁青筠目光中射出,紧紧盯着高台上的无念,大声质问道。
第三十八章 情义两难(一)
熊熊赤色火焰宛若实质般自宁青筠身上腾空而起,赤霄红鲤散发出异常夺目的光华,竟有那么一瞬间掩盖了玄冥之焰的威力。
然而,那玄冥之焰借阵法威力扩大了无数倍,赤霄红鲤中的精魂发出“哟哟”的哭鸣声。
“宁……”南宫北斗有些艰难地出口,却因先前真气耗费太多一时无法继续,上官诚泰接口道:“宁师姐,你怎么了?”
然而,宁青筠却仿佛充耳不闻,直直盯着高台上的人影,沙哑着嗓子道:“你……你究竟是谁?十六年前,你有没有去过宁家镇?!”
因带着面具,无念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神色,但众人却遥遥感到那神秘敌人眼中瞬间绽放出一抹令人心摄的光芒。
“宁……原来你就是当初那个叛徒的女儿。”静谧的空间中,只有幽森黑火灼烧的声音,以及那高台黑鼎不断晃动的声音。
宁青筠脑海中不知闪过了多少画面:旧日幼时的零星记忆、与萧毓、萧卓第一次相逢的情景、前日所见的荒凉尘土和父母房中的秘密通道。
“宁师姐!”上官诚泰憨厚的脸上浮现骇然,同时感受到南宫北斗一瞬间如铁箍一般的手掌。
赤霄金背鲤哀鸣一声,浮游空中,宁青筠眼角通红,伸手狠拍心口,一道修士精血激射而出,投在那精魂身上。
精魂得了主人一缕精血,不再抗拒,熊熊火焰一瞬间穿透幻魅儿的玄牡情丝缠所化成的屏障,与空中的玄冥之焰相碰撞。
黑红两火一碰撞,就发出烈火烹油般的“滋滋”声,宁青筠更是借赤霄金背鲤与自己天生火元之体的优势,冲将出去!
无念眯着眼,看着火光明灭中那张绝世容颜,突然冷笑道:“当初主上察觉有人存有异心,命我追查,恰巧那萧泽挡了主上的路,我借此事布下陷阱……”
半空之中,宁青筠闻言身躯微僵。
“……果然,萧泽之事引动了青华萧卓,此人虽天下第一自负,却也是天下难得的聪明人。不过,还不是被我牵着鼻子走,一心认为宁炤是杀他兄长的主谋……”无念声音平稳,先前放肆的笑声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宁青筠僵了片刻之后,便如飞蛾扑火一般,以赤霄红鲤破开重重玄冥之焰,艰难地、坚定地朝无念一寸寸靠近。
上官诚泰“哼”了一声,手持沉水龙雀猛一跺地面,如弹石车般弹出,循着宁青筠赤红色火焰冲出的道路而上,挥斩重剑而下,激射出一道巨大剑气,斜砍向无念。
南宫北斗咬了咬牙,手腕一抖就要携剑而上,却被白无双拉回:“你不要命了?!”
他还未来得及怒视妖女,就见高台上的无念随手挡开上官诚泰的攻击,微微伸出手掌,如同触摸着那玄冥之焰道:“你猜得不错,宁家镇的人皆是被我所杀。我本想借此嫁祸萧卓,可惜他来得太快,一切都未曾来得及布置完全,我也没想到他竟然还收养了你,没让任何消息传出去,呵呵……”
无念锐利的目光扫过全身被赤霄红鲤包裹住的宁青筠,见她周围红火被玄冥之焰一点一滴地慢慢压缩着,直到前后左右均被黑焰包裹,再无退路。
而上官诚泰则没有了赤霄红鲤所散发火焰的护持,已跌跌撞撞退回玄牡情丝缠范围之内,身上被玄冥之焰灼烧过的地方,被他自己生生以剑剜去。
无念淡淡地说:“当初留你一命,是想借你之口给萧卓带去些麻烦,眼下看来,你这条命当真是无用了……”
宁青筠白皙的额上汗水涔涔,却死死咬着牙不肯吭一声,心中却无端起了一丝悲凉:就为了那个原因,就为了那个原因……
当初的一切,原来都是眼前的人造成的。
是他害死了萧毓的父母,却嫁祸她的父亲;他杀了宁家所有人,却还想嫁祸萧卓。
无念悬在空中,伸出的那只手掌缓缓收合成拳,仿佛一点点收紧了宁青筠的呼吸。
玄冥之焰骤然一盛,如浪潮般一同扑向半空中唯一的光芒。
身后传来南宫北斗等人焦急而杂乱的惊呼、青崖魔音笛幽怨笛声与玄牡情丝缠上清脆金铃声相交呼应,宁青筠闭上眼,一滴泪水自面颊滑下。
然而,本以为会被玄冥之火吞噬的宁青筠,却半天未曾感受到任何灼烧之痛。
她睁开眼,就见原本铺天盖地一般的玄冥之火突然转瞬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那牵连黑鼎周围的几条锁链上残留着少许。
无念的眼神中透着几许难以置信,地上密密麻麻刻着的阵法纹路同样黯淡了下去。
宁青筠没来由的心中一悸。
在所有人都在为突然消失的玄冥之火而感到讶异的时候,一道矫健的身影骤然出现。
剑气如虹势如龙,一阵紫芒闪烁伴随着玎珰声响,宁青筠与无念中间多了一人临空而立。
身如苍松,背如劲竹,一柄漆黑如墨的仙剑上游走着紫色雷电,一时间,宛若天人下凡。
“邵大哥!”上官诚泰欣喜地唤了一声。
“俊小子!”幻魅儿脸上同样浮出欣喜之色,半玩笑半埋怨道:“你要是还不来,姐姐我可就不管你的小朋友们自己跑了。”
幻魅儿话音刚落,突然高台周围的剩余七根铁链齐齐发出哀鸣!
“嘣!”
七条铁链应声而断!
无念瞳孔猛地一缩:“外界阵法被破了么?方才那快得看不清人影的动作,就是先将八门锁斩断了,可是就算破坏了阵法,玄冥之火仍在八门锁之上,他如何做到不伤飞剑而一口气斩断剩余八门锁?”
这个问题,沈元致替他解答了。
“紫霄神雷……他怎么会有紫霄神雷?”沈元致死死盯着邵珩飞剑上游走着的紫色雷电,骇然不已。
沈元致身为神霄派弟子,年纪轻轻修出太乙青雷,已是门内翘楚,如今见到邵珩竟可使用紫霄神雷,自然心中震撼不足为外人道也。
这时,邵珩才缓缓开口:“幻魅儿,多谢。宁师妹,退后。”
此时,威胁众人安危的玄冥之火已不过星星点点,幻魅儿得了邵珩一句真心道谢,轻笑一声收起了有些受损的玄牡情丝缠,心中却有些心疼道:“这声道谢倒真是贵重。”
宁青筠看着邵珩背影,脸上闪过一丝坚毅道:“不!此人杀我父母、屠我亲人,还想嫁祸萧先生,我必要亲自杀他!”
邵珩凤目之中波澜不惊,显然先前宁青筠与无念的对话他也听见了,只不过当时破阵正值关键之处,才未曾出现。
他看着眼前这熟悉且陌生的人,眼中流露出一丝复杂之色。
无念,还是姜怀?
“原来,又是你……”无念的语气中含有一丝别样的意味,既有对邵珩屡次坏他好事的痛恨,又有一种难言的情绪。
无念目光投向身下不停震动着的黑色大鼎,眼见其上红纹淡去,心知此次又是功亏一篑:“可惜这难得的隐灵脉……”
玄冥之火需阵法加持,单凭他自己并无法驱动。
此利器的失效,加上对方有两名金丹修士及不可同往日而语的邵珩在,无念不愿再多做纠缠。
不过,看着邵珩那双亮若晨星的眸子中闪耀着的浩瀚剑意,无念面具下的嘴角微抽,打算给眼前这几个年轻人再送一份大礼。
邵珩自现身以来就关注着无念,天机剑无时不刻在调整位置,准备出手,在这短短的时间里,他再一次领会到此人对自己剑法的熟悉。
但是,当无念心中转变之时,邵珩也立即觉察到他那些微的动作,抢先出手。
天机剑如长虹贯日而出,无念手中银色短枪星芒一闪。
二者于众人头顶上空处狠狠撞在一起,绽开无数星火,掩盖了这满地元晶光华。
无念挡住邵珩攻击的同时,另一只手单独飞快地施法掐诀,此间天地突然鬼气森森,众人耳边好似响起无数凄厉尖啸。
“他这是在炼魂?”白无双眼看方才死去之人的上空浮现点点幽绿鬼火,立即领悟到那无念要将死在此地之人的魂魄投入那高台上的的黑鼎之中。
“拦住他!”白无双娇斥一声,青崖魔音笛响起,想要打乱对方召唤魂魄的步骤,而幻魅儿同样出手,红云散开,飞出无数翩翩粉蝶,绕到无念背后迂回攻击。
以魂魄为引,无论对方在炼制什么,都是极伤天和之事。
邵珩眉眼闪过一丝极怒,抿紧嘴唇就要施展分光离合之法,突然一声低颂响彻在众人耳边,回荡在心中。
“魂兮魂兮,去往勿返。”
此间魂魄原本飞向高台黑鼎的趋势顿时一缓,幽绿鬼火颜色变幻,渐渐消除了阴森之感,竟纷纷往角落一人头顶飞去。
陈泰臣一向嬉笑的面上竟有一种神圣之感,那柄随身不离的招魂幡高举过头顶,无风自舞。
一时间,惨死于此地的所有生魂飘荡在那柄灵光熠熠的招魂幡周围,复又接连向上方飘去,直到穿透重重石层,消失不见,如去往轮回。
无念眼中流露出惊讶和贪婪,脱口而道:“引仙传人!”
ps:我觉得我快成加班狗了,关键是十分浪费时间、精力的无必要工作,真心讨厌!
第三十九章 情义两难(二)
无念见到陈泰臣竟然轻轻松松便将此地幽魂度化的瞬间,就明白过来眼前之人就是他此行的主要目的之一,那个传闻中引仙门人。
眼见陈泰臣孤身立在一角,无念身形微动,当空幻化出一只巨大手掌,朝陈泰臣压下,似要将之擒拿。
哪知陈泰臣早有准备,第一时间脚底抹油,竟转瞬之间移动到了人群当中,死死揪住了幻魅儿袖子躲在她身后,一副将幻魅儿当做挡箭牌的架势。
无念再想抓他,就面临邵珩、幻魅儿及白无双等人的联手攻击,一时间眼眸之中闪过冰冷杀机。
青崖魔音、红粉金铃齐齐出动,白无双与幻魅儿联手之下,气浪滚滚散开,碎石尘埃若雨滚雪飘,令宁青筠想要维持身形不能,只能退后几步,与上官诚泰等人站在一处。
而邵珩剑意高昂,如在缙云城应对那玉虚山剑域时一般,剑光分化成四道剑影,只瞬间众人仿佛看见漫天星斗。
然而,无念不知为何并未全力出手,只闪躲了三人攻击,没有反击之象。
天机剑与邵珩心神相连,加上他因幽妙陨光六指步入第二层后对天地元气的把控更上一层楼,此时两三回合之下隐约察觉到那高台之上的黑鼎有些蹊跷。
但是,还没等邵珩想清楚时,无念整个人突然高高跃起,几乎紧贴上方石壁,那张面具依旧冷漠无情,但眼中却闪耀着某种诡异。
“乓!”所有人都没有料到那安静了许久的黑鼎竟在此时此刻突然炸开!
尖锐的碎片如炮弹般弹射而出,深深嵌入周围山壁之中,邵珩、白无双与幻魅儿同时感应到一种令人极不舒服的气息自高台上传出,一惊之下暂时收手。
烟尘尚未散开,众人就已听到高台之上传出某种兽类发出的“呼哧”声,以及毛骨悚然的咀嚼声。
高空之中的无念黑衣飞扬,宛如地狱的勾魂使者:“小子,这份大礼可是我煞费苦心而成,如今送你们当真是再妙不过。可惜未能最终完成,不过眼下……就让我看看,历经血影八门转生阵而重生的血傀儡,是何等威力!”
“吼!”一声震天巨吼冲天而起,音浪有如实质般一圈圈散开,竟将邵珩、白无双、幻魅儿三人同时生生逼退!
邵珩凝神一扫,只觉高台上原本黑鼎所在的位置上多了一只似人非人的怪兽。
肤呈青色,其上遍布血红色的网状丝络,仿佛皮下根根血管皆清晰可见;头生双角,如山羊角般微微弯曲,却如初生,看去并不坚硬;乱糟糟的毛发之中,一双血红赤目在黑暗中现眼无比,伴随着那身躯心口处一团红芒,闪烁明灭之间,交相呼应,极为诡异。
然而,除这些之外,这个怪兽手足、身躯竟与人类一般无二!
就在所有人凝神戒备之时,那怪兽似乎在高台之上原地转了一圈,通红血目骤然锁定了什么,猛得朝前一扑。
邵珩只觉劲风闪过,对方速度十分之快,竟一时捕捉不住此怪兽的动向,顿时心中有些着急。
但他回首看去,却见那怪物并没有扑向他的同伴,而是跳下高台,匍匐于地上,不知抓住了什么东西。
待看清楚之后,邵珩背后一寒,就是幻魅儿、白无双这等在魔道中生死拼杀出的妖女,脸色亦有些难看,更别说沈元秀与宁青筠直接忍不住当场吐了出来。
那怪物竟扑将到一具尸体的身上撕扯啃噬着,同方才那令人汗毛皆竖的声音一般无二!
南宫北斗性子何等直接,缓过气后当场怒而拔剑,飞霜剑如风雪点屏绽放而开,剑去如冰龙,剑气狠狠斩在那怪物背上!
冰渣碎开,那青色脊背上如蒙寒霜,然而下一瞬就露出那些红色的丝络般血脉,以诡异的频率闪动着,如人之呼吸。
邵珩凤目一厉,左手迅速掐诀,一道紫霄神雷凭空闪现,打在那怪物身前!
这时,南宫北斗才发觉那怪物竟瞬间移动了数米,只与自己相邻不过三、四米,邵珩那记雷诀就打在自己身前!
近距离之下,那怪兽面貌愈加清晰,两只通红的眼珠如同闪耀着火光一般,直直盯着南宫北斗,仿佛要盯到他灵魂深处去。
上官诚泰见南宫北斗竟在这关键时候失神,当即上前数步将他往后一推,自己挡在最前方。
沉水龙雀,声如远山钟鸣,划过半空劈向那怪物。
此剑与一般飞剑不同,难以轻巧驾驭,但威力远超同辈。
那怪物听见沉水龙雀破空而来的风声,似乎也知道不好,不似方才硬接飞霜剑一般,而是绕了个弯避开沉水龙雀,竟朝沈元秀扑去!
然而一条火蛇般的长鞭刹那间在它面前拦下,再次挡住了他的去路。
宁青筠苍白着脸,显然此时只不过是勉力为之。
不过那怪物却朝后一跳,如兽类般趴在一层台阶之上,只用一双血色瞳孔四处张望着。
而此时,南宫北斗在上官诚泰的拉扯之下才刚刚撞到沈元致旁边,双目之中依旧震惊不已,死死盯着那怪物一动不动。
白无双、幻魅儿此时正与邵珩一起,以掎角之势位于那无念的周围,下方那怪物的一切种种虽然尽在眼底,但并未有心出手,反而有静观其变之心。
不知为何,无念没有出手的意思,白无双、幻魅儿竟也没有上前的意思。
眼见阴阳宗二女突然停手,邵珩察觉到她们怕是心中有了犹豫。
此地敌人几乎死透了,所谓逆天之阵被破坏,天道之威不会再算在她们头上,而敌人的只余一个没有神智的怪物,加上无念神通厉害,两人合力就算加上邵珩剑术也不一定就能生擒对方,这令白无双和幻魅儿一时之间产生了暂退的心理。
邵珩有心要战,却也自知不能同时应对下方怪物和无念。
场间竟突然之间由你死我活的争斗,瞬间陷入了谜一般的寂静。
不过,上官诚泰却从来不会考虑周围氛围之事,眼前有敌,便取剑杀之,这便是太岳真人亲自教导这个心如赤子般的弟子所奉行的办法。
沉水龙雀再次被他以单手之力回旋飞出,如刀切豆腐般齐齐削去一层台阶,没有丝毫力竭之势地飞向那只怪物。
那怪物如豹子般跃起,鲜血淋漓的面部狰狞一片,尖长的指甲泛着黑色,如爪般再次嵌入山壁之中,如壁虎般飞速地爬行而来!上官诚泰正要再次出手,包括宁青筠、沈元致纷纷催动真气,不愿此怪物令邵珩分心而让无念走脱。
然而没想到的是,南宫北斗竟突然驱使飞霜剑化作一大片寒冰屏障,拦住了怪物去向,也同时拦住了同伴对怪物的所有攻击。
“北斗师兄,你这是做什么?”南宫北斗之行为已超出了上官诚泰的认识,顿时疑惑问道。
南宫北斗先是飞剑沾染玄冥之火,伤及心肺,后勉力出手,此时不知是伤还是累,脸色苍白如纸,满头大汗。
“咔嚓!”寒冰瞬间被那怪物一爪破开,冰渣落地成水。
宁青筠眼见不好,借精魄之力驱使赤霄红鲤释放一小片火海,围住那怪兽。然而,南宫北斗见状似乎又想出手阻拦,沈元致一把抓住其手腕,脸色难看地问:“南宫,你到底怎么了?”
大敌当前,竟还自乱阵脚。
哪知南宫北斗一下子挣开沈元致的手,一向坚定如剑的目光中流露出前所未有的犹豫,却终于在那怪物再次与上官诚泰、宁青筠彼此交锋一回合后忍不住喊道:“别……那是刘静师兄,那是我们的同门啊!”
邵珩、上官诚泰、宁青筠三人齐齐一颤,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那头生双角、双目赤红的怪物。
从头到脚,除了身体似人外,没有一丝人类的气息,如何与南宫北斗口中那外门执事师兄有丝毫相像之处。
邵珩此前在外门之时,也曾与刘静有过几面之缘,只是并无往来,所以不如南宫北斗与之交流得多,也从未将这非人怪物联想到刘静身上。
然而,邵珩此时仔细辨别之下,竟发觉那怪物被毛发、鲜血覆盖的面目之中,当真有几分刘静的模样!
“不可能!云寅不是说了,你们刘师兄已经死了么?”沈元致最先从震撼中反应过来,不可思议地叫道。
宁青筠脸色难看,上官诚泰慢了一拍,沉水龙雀已然飞出,才堪堪意识到南宫北斗话中意思。
眼前这个嗜血怪物,竟是那个被派至此地调查地平异状、身死之后尸体无端失踪的刘静?!
“如何?这份礼物,你们是否满意?”无念被邵珩、白无双、幻魅儿三人包围,却无丝毫慌张之色,反倒是饶有趣味地看着他们的表情。
再没有一丝怀疑,邵珩霍然抬头死死盯住无念那没有丝毫感情的眸子,双拳瞬间握紧,指甲嵌入掌心之中。
不可置信、震惊、悲痛,统统都比不上邵珩心中此刻升起的刻骨杀意!
邵珩此刻已完全确定了,眼前这个人熟悉存微剑决的黑衣人,就是他的师叔清怀,是清言如手足般的师弟,是太皓真人视同亲子的爱徒!
这个人分明认得邵珩,认得出他手中的剑法,认得出他们一行人的身份,甚至知道那个被炼化成非人嗜血怪物的也曾是他们的同门。
可是,可是!
“你该死!”邵珩齿间一字一字,如切齿般吐出这三个字。
为刘静,也为了清言师尊、太皓真人,为了存微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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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情义两难(三)
刹那之间,天上地下情势陡然一变!
看着眼前那咆哮嘶吼、丝毫看不出模样的怪物,上官诚泰握紧沉水龙雀,第一次于战斗之中产生了茫然。
宁青筠贝齿轻咬嘴唇,赤霄红鲤的光辉如彩霞般,流动着绚丽的光辉,却没有先前的雷厉风行,找不出瑕疵的脸上,峨眉蹙起,看着脸色剧烈变化的南宫北斗。
“怎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沈元秀身上符箓光芒渐渐黯淡,自己却仿佛没有察觉。
“刘静”伸出双手胡乱朝四周抓着,浓郁的血腥之气刺激着众人的五官,实在难以想象眼前这个怪物之气竟真是一个人类。
与地上再次陷入诡异的平静中不同,邵珩看着那个人冷漠的双眼,心头怒火如浪般袭来,又似烈火熊熊!
天机剑刹那之间再分,四道剑影挥洒出无数剑气,竟几乎蔓延了上方所有空间!
剑气成丝,如蛛网密集,又似斗转星移所经过的轨迹。
真气如同实质般鼓满邵珩宽大的袖袍,高立于空中的他,宛若一只展翅的雄鹰!
这一刻,白无双与幻魅儿心中同时闪过一个念头:这便是剑修。
心如剑钢,眼如锋芒,卓然超群。
一切道法、术法都仿佛在这一柄剑前失去了所有威力和光泽,也无人敢与这剑争锋。
就算面对远超自己的敌人,也剑心不屈,一往无前!
幻魅儿惑人的眼中突然亮起一团精芒,纤纤素手合十又分,掌心飞出无数真气所化的魅蝶,一团丹煞随之而上,绕过那漫天剑气,攻击无念。
“魅儿,你!”白无双声音有一丝不可置信,她们就算有心魔之誓束缚,但也无需全力相助。
可幻魅儿此时分明已出了全力!
幻魅儿没有回答白无双疑问的意思,只素掌一挥,玄牡情丝缠上金铃声脆,曼妙无比却行绞杀之举。
邵珩眼眸中倒影着这无数剑气,如同夜幕星河。
幻魅儿的出手没有在他心中产生任何波动,仿佛此刻他已置身于另一空间。
什么地平关,什么矿洞,什么阵法,什么血傀儡,都如一瞬间远去一般。
他眼中只有一人,剑也只指一人!
无念眼中爆起一抹亮芒,以无人能听到的声音飞速默念着:“剑心通明么?呵……”
在幻魅儿攻击到来之前,无念整个人诡异地以背部紧紧贴住上方石壁,四肢反转似壁虎般迅速移动着,并张口吐出一团青黑丹煞直接将幻魅儿的所有魅蝶化得一干二净。
之后,无念掌心突然出现一物,似一枚红色晶石。
晶石放着妖异的红光,如下方“刘静”心口那一枚晶石如出一辙。
青黑真气自掌心注入那红色晶石,原本只在原地咆哮的“刘静”突然变得暴躁不安,眼中红光大盛,如猛虎扑食般扑到一团散乱的元晶上,胡乱抓起带着泥土的元晶,直接送入口中,“嘎吱、嘎吱”生吞下去。
而后,那摄人、凶残的目光一一扫过南宫北斗等每个人身上,旋即停住。
无念还要再以那红色晶石驱使“刘静”,然而此时邵珩布在周围的星海突生波澜。
四道剑气如流星般划过漆黑的山洞,仿佛星曜般美丽。
然而无念却眼神微变,身形一动即刻想要闪躲。
可是此时,四面八方突然再次涌现一群美丽却危险的幻蝶,下方玄牡情丝缠宛若毒蛇吐信。
无念手中银色短枪绽放出刺目的银芒,如幻影般挥洒而过,破开幻蝶的包围,空气中却再起波澜,重重音浪凭空浮现,而他抬头看去,白无双分明嘴唇依附着青崖魔音笛,却无丝毫声音传出。
无念冷笑,一声长啸自他口中发出,震碎了无数山石,甚至引发了此地山体动荡,将白无双攻击轻而易举地化解。
白无双方才以无音之曲引动攻击,心神皆牵扯于此,遭对方这般硬生生的化解,当场牵动心肺,青崖魔音笛上顿时梅花点点。
无念举手投足间化解了阴阳宗二女的攻势,然而做出这一系列动作时,他身体始终贴紧上方山壁。
星河璀璨,枯荣流转。
一股浩瀚剑意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附近,无念陡然感觉到一丝危机,神念方动,双肩及双膝同时一痛,绽放出四朵殷红血花。
无念眉头一皱,就见邵珩那一双如星河般的眼睛看向自己。
第一次,无念身体脱离了山壁,忽而向下一沉,为了躲避那一片如星般的剑丝。
……
南宫北斗拳头发出清脆的声音,飞霜剑的寒气仿佛沁入了他的心底。
先前那一眼,他清楚地看见了怪物的面容,甚至那通红的眼睛之中,还依稀存留着刘静的神色。
非正即邪,是南宫北斗从小受到的教育。
他从握剑的第一天起就知道,他的剑不为家族、不为名利,只为除妖斩邪而出。
可是眼前那个怪物,在几天前还是他的同门师兄刘静。
身份有别,天资有别。
但都是他的同门,是他曾经一起共事、一起谈话喝茶的同门。
飞霜剑铮铮而鸣,却始终不知该杀还是该阻?
“刘静”受到了那红色晶石的刺激,整个人身上蔓延着令人恐惧的气息,噬人的目光盯着他们,就如同野兽盯着食物一般。
伴随着上方无念那一声长啸,“刘静”同样仰天嘶吼,迅影一闪,即刻来到南宫北斗面前,双手成爪扑下!
面对危机,南宫北斗眼神剧烈闪动着,足尖一点,继续退后。
然而,就在这时,一声巨响,上官诚泰那魁梧的身躯突兀出现在南宫北斗面前。
沉水龙雀死死挡住那如金铁一般的爪子,长爪自剑上滑下,飞溅出一连串的火星。
“北斗师兄!”上官诚泰微微喘着气道:“他已经死了,这个人……他只是一个被邪法炼制出的怪物。我看得很清楚!”
南宫北斗瞳孔紧紧缩起,上官诚泰此时与“刘静”几乎是面对面地贴在一起,只中间隔着一柄半人高的沉水龙雀,如何看得不清楚?
那怪物嘴边鲜血和腥臭的涎液几乎可以滴在上官诚泰的头上,仿佛一张嘴就可以将他喉咙咬断!
“当!”
沉水龙雀仿佛发出上古之音,上官诚泰整个人与那怪物硬生生、力碰力地撞了一记,竟各自后退数步。
上官诚泰天生神力,加之修行之后日夜勤修不辍,在太岳真人手中磨炼,此时单从力气上看,竟与那刀枪不入的怪物拼得不相上下。
沈元致眼角抽搐,紧紧拉住沈元秀后退数步。
“上官师弟说得不错。”宁青筠柳眉一竖,美目中闪过煞气,却没有丝毫影响她那绝世之容,反倒更添颜色:“刘师兄已死,这只是被那胸口晶石控制的一个非人怪物。”
“不错、不错。这怕是以你们刘师兄尸体为肉身,将其他那些抓来的人投入黑鼎,再借这里的灵脉和幽冥之火所炼的半成品。违逆天道、剥夺气运,幸好被你们打断了炼制,否则若阵法未破、炼制完成,神州大地直接再出一方祸世妖孽,引发气运混乱。南宫小弟,你别被表象所惑。”陈泰臣手中招魂幡烈烈而舞,似乎几次想要驱散那怪物身上气息,但却都失败了,此时十分着急。
“杀了他,让刘师兄安息!”上官诚泰再次以肉身挡住那怪物的攻击,大声嘶吼道。
“结阵!”南宫北斗眼中陡然间暴起剑芒,足下一动,飞霜剑剑气如龙,直刺怪物双目!
上官诚泰、宁青筠见南宫北斗恢复正常,身体齐齐一动,各占一个方位,一瞬间以天地三光阵站位。
赤霄红鲤骤然一紧,重重红光幻化成剑状,伴随着沉水龙雀和飞霜剑的飞回,三柄仙剑高悬于三人头顶随着阵法旋转,彼此之间仿佛有一条看不见的丝线连接在一起。
三人目光如出一辙的坚毅,令沈元致有那么一瞬间的自惭形秽。
加上空中邵珩那绚丽非凡的剑术,这个自诩出身、修为不弱他人的沈家子弟,第一次正视了如今沈家之中的种种情况。
也第一次,似乎理解了那个一直被族人深深嫉妒却不得不想要倚靠的族弟昂首前进、再不回首的心。
沈元希,如这些存微弟子一样,手中有剑,又何惧世间风雨,何须你世族相助?
世家之名,在存微山看似繁荣,但真正光彩夺目的,依旧是他们的剑!
那怪物被飞霜剑、沉水龙雀先后重击,吃痛之下狂性大发,击山碎石,吓得陈泰臣连连后退,甚至还躲在了沈元秀身后。
南宫北斗眸色清正,再无迷茫,脚步一错,与上官诚泰换了个位置,由人位移动至天位。
飞霜剑也随之倏忽一转,同样由星位移动至日位,而另外两仙家兵器骤然灵光乍放,流光溢彩、绚丽夺目。
寒气一瞬间铺满了地面,甚至将潮湿的泥土也冰封住,地面凝结了无数白霜。
白气氤氲之中,南宫北斗并指一弹,一道道寒气如月华倾泄而出。
剑气未至,寒霜已满头!
伴随着一声惊雷,天上地下,邵珩与南宫北斗仿佛心有灵犀般同时出手。
剑鸣声齐,如沧海龙吟。
今日出鞘,为诛昔日人。
第四十一章 情义两难(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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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平关周围青山翠绿,于春日中散发着勃勃生机,春风吹拂之下,引动片片林海生涛。
可惜此时无论地面上的人还是地面下的人,都对这等美景生不出丝毫闲情逸致。
山石震,飞鸟惊。
山体深处剧烈的争斗,传至地面后,只剩下点点余波。
那以刘静尸身所炼制的血腥怪物力大无穷,速度又极为迅捷,一身青绿皮肤坚硬异常,几乎刀枪不入,纵然以仙剑之利也只能损伤少许。
唯独上官诚泰的沉水龙雀因其重量反倒比南宫北斗的飞霜剑及宁青筠的赤霄红鲤对那怪物造成了更大的威胁。
南宫北斗发现之后,立即指挥变阵,日月星阵势瞬间一变,以上官诚泰为主攻,他与宁青筠为辅。
天地三光阵乃是存微之剑阵,人为天地,剑为三光。三人结阵,各执一位,如日月星流转,可攻可守,随时变化。剑阵结合三名剑修之力,互补不足,威力比各自零散三人自然高出不少。
那怪物虽然力比金丹,但似乎并无太多神通,只一味蛮攻,倒令南宫北斗等人松了口气。
然而,眼下却又陷入了胶着之中。
剑阵一结,怪物伤不到南宫北斗三人,但反过来,无论上官诚泰以沉水龙雀给那怪物留下多少创口,甚至有一次斩断了对方半截手臂。
但那怪物均似乎丝毫不受影响,还瞬间重新长出了被截断的手臂。
南宫北斗心中一沉,此时赤霄红鲤划过眼前,留下晶莹如琥珀般的流光,与那怪物胸口的红色晶石交相辉映。
“那晶石……”南宫北斗目光死死盯住那怪物胸口,那红色晶石一闪一烁,如心脏跳动,又如人之呼吸。
“诚泰,攻他胸口晶石!”南宫北斗厉喝道。
上官诚泰本已一剑斩出,听到南宫北斗的提醒之后于半空中生生改变飞剑方向,原本的拦腰一斩变成当胸一刺。
那怪物措手不及之下被沉水龙雀刺了个正着,只见它全身上下青色皮肤之中那些红色丝络般的事物顿时一暗,与之相对应的是那怪物原本迅捷的动作也为之一缓,仿佛铁器生锈一般。
南宫北斗与宁青筠看准时机,同时放弃防御转而攻击,连同沉水龙雀一起,三道各色流光一瞬间洞穿了那怪物胸口!
“成了!”南宫北斗眼睛一亮,但还未来得及确定,脚下突然立足不稳,坚硬的土地突然如浪花翻滚一般掀起、碎裂!
头顶巨石砸下,令南宫北斗、宁青筠、上官诚泰的剑阵瞬间失去关联。
南宫北斗震惊不已,耳边传来陈泰臣那惊恐的声音:“塌了塌了!”
他霍然抬头,只见无数巨石纷纷而下的间隙之中,邵珩那同样惊怒交加的面容。
在南宫北斗等人以剑阵对付那怪物之时,邵珩也与幻魅儿、白无双联手攻击无念。
天机剑幻化成无数剑丝,如星辰流转的轨迹,明明灭灭。
邵珩心神仿佛澄明一片,与天机剑融为一体一般,神识无处不在,将敌人动向观察得清清楚楚。
在白无双与幻魅儿牵制之下,他瞬间洞穿了无念的四肢。
然而,无念虽然受伤,却到底避开了要紧经脉,只不过血肉受损罢了。
他既不再贴着上方石壁,整个人如换了一人一般,气机森然锋利,纵然邵珩剑心通明之下也无法以力撼之。
无念动作十分迅速,出招也十分简洁。
随手一动,那银色短枪便如苍龙一般破开面前一切屏障。
幻魅儿曾以玄牡情丝缠阻挡,竟被其生生洞穿,吓得花容失色,再不敢正面应敌。
邵珩心中也十分震撼,却又有一种复杂的情绪涌起。
在确定了无念的身份就是他那个传闻中死去多年的清怀师叔之后,邵珩也确定了对方并未动用剑术,虽然斗法之中,那银枪有几分飞剑的影子,但到底没有使用存微山任何一式招式。
就是如此,竟也令白无双与幻魅儿节节败退。
而自己则完全凭借天机剑与万象幻星诀及白无双、幻魅儿的牵制,反倒暂时无恙。
“我杀不了他。”这个念头清晰的出现在邵珩的脑海之中。
此念一出,剑意与心神息息相关,那漫天星河般的剑气仍在,但气势已无先前凌厉。
敌人本出身存微,如何能不察觉到邵珩战意微消的一瞬间?
无念眼中闪过冷芒,心念一动之间已一枪指向邵珩心口!
邵珩立即意识到不好,周围剑丝急速一闪,天机剑凭空出现在邵珩身前,挡住无念那本要穿胸的一枪。
剑身巨震,天机剑光华绽放。
邵珩心神同样受到震动,耳目一瞬间失去了无念的动向。
突然,邵珩耳中传来无念的声音,他第一反应便是惊讶对方为何传音入密。
待听清对方的话时,邵珩方意识到不好。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小师侄,下次若再坏我的事,师叔可不会再念旧情了。”
邵珩方稳住身体,就见方才上方石壁突然发出“咔嚓”巨响,顿时碎裂开来,整个地方发出剧烈的摇晃,无数巨大的石头一块块砸下!
“他贴着石壁的时候动了手脚!”邵珩这时才明白过来,刚才无念怪异的行为背后的深意。
一瞬间仿佛天崩地裂,邵珩于无数碎石之中看见无念手持银枪,洞穿层层石壁,冲天而起,临去前那意味深长的一眼,令邵珩几乎咬碎了牙齿。
“走!”
纵然心中愤怒异常,然而当务之急却是让大家都逃出这里。
邵珩化作一道黑色流光,一把拎起陈泰臣,其余之人各自施展神通,闪避从头顶砸下的巨石,沿着无念离去时打开的通道,冲出生天。
地平关的山体仿佛随着这次剧烈的震动,生生矮了一截。
先前的一切,尽数被掩埋。
无论是阴谋,还是诡计。
无论是人还是怪,一切都被这苍苍青山封住,直到再次挖开,才能重见天日。
尘埃尚未落定,就见一团粉色红云中白影闪现朝天际飞去。
幻魅儿甜腻的声音伴随着那金铃声响在每一人耳中:“俊小子,你的人情我还了。”
是了,心魔之誓只限制于地平关矿洞之下。
邵珩尚未来得及担忧阴阳宗二女是否会在出来后对自己等人不利,对方已踪迹杳杳。
存微山四人、沈氏兄妹面面相觑,而陈泰臣则抱着招魂幡发呆,一时都没有人开口说话,只不约而同地看着仍在震颤的青山。
良久,沈元致轻咳了一声:“如今……该如何行事?”
“地平关异动之事已明了,那些被掳走的云氏族人怕早已被……被投入那黑鼎之中,无一生还……”宁青筠说到一半,面上露出嫌恶的表情:“具体的……怕不好对云氏细说。”
说完,宁青筠目光转到沈氏兄妹身上,似别有意味。
沈元致心中一惊,连忙道:“今日若无诸位,在下与秀妹已魂断于此,此间种种事关重大,在下定然守口如瓶……”
“不用守口如瓶,神霄派、钟柳派与我存微山同气连枝,均为正道之先,此事还请二位回去后斟酌回禀。”邵珩似平复了胸中怒意,只是言语之中依旧十分冷漠。
“那是自然。”虽然邵珩语气冷淡,但沈远致显然松了口气。
“云氏那边,我就不去了。北斗、诚泰、宁师妹,劳烦你们走一趟。”邵珩似乎心有所思。
南宫北斗闭上眼睛,却依旧浮现出那怪物被埋下的情景,吐了口气道:“好。”
“我也不去了。”宁青筠微微垂下眼睛,长长的睫毛轻轻颤抖着,投下一片阴影。
众人皆有些狼狈,唯独她身上不染一丝纤尘。
“也好,你真气耗费了不少,就在这里休息一下吧。”南宫北斗顿了一下说道。
沈元致因沈元奇死在矿洞之中,也需请求云氏帮助,故而也随南宫北斗走了。
地平关山脉之中天翻地覆,但此时从外表竟看不出什么变化,树林之中寂静如常。
邵珩看了一眼背对自己站着的宁青筠,转头对一旁的陈泰臣道:“你随我来。”
“哎!”陈泰臣应了一声,清亮的目光扫了一眼背影微僵的纤纤身姿,不漏痕迹地扁了扁嘴,跟着邵珩走到旁边。
“你……叫陈泰臣?”邵珩犹豫了一下,似乎是在组织语言一般,随口道。
“不错,此名乃家师所赐。”陈泰臣随手将那招魂幡一端插在地上,笑嘻嘻地回答。
邵珩看着那招魂幡上的字,脑中想着在宁家镇和云来阁中分别获得的两枚记事珠,尤其宁家镇那枚之中,反复提及“引仙”。
眼前这人就是所谓的引仙传人。
可是神州浩渺,宗派林立,却从未听说过有引仙门这么一个传承门派。
“无需施法便可知人之气运、灵脉走向,确实惊人。不过,除此之外,清怀师叔……不……无念等人看重他,定然不止这一个原因。”邵珩心里一边想着这些,一边开口道:“陈泰臣,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哎好!恩公我跟你说,感情一事讲究缘分。这位姑娘虽与你有缘,但是不及上次我在微城遇到的那位小姑娘与你牵扯之深,几乎可谓是累世之缘了。只不过……”陈泰臣没等邵珩说完就十分高兴却又压低声音地说着。
邵珩一头雾水打断了他:“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话未说完,邵珩自己突然住了口,神色有些异样,声音带着些许不确定道:“你说什么?”
第四十二章 情义两难(完)
寒冰将昆仑的一切都冻住了,罡风呼啸着,撕碎任何企图靠近的生灵。
唯独昆仑山内部一处幽谷,在这片无边无际的雪白之中点缀着一抹绿色。
萧毓一如既往地坐在湖边菁木之下,手中摩挲着一粒石子。
远处是茫茫雪景、狂风呼啸,除此之外,再无一丝一毫的声音。
昆仑雪山亘古不变,巍巍高洁、寂静无声。
似乎寒意入体,萧毓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身躯贴在菁木那宽阔的树干上,仿佛在汲取温暖般。
罡风肆虐,化作屏障,隔绝着昆仑与神州的一切,也如同一个巨大的牢笼。
进不去,也出不来。
“扑通。”石子自萧毓手中滑落,滚进湖泊之中,沉到水底。
萧毓双手掩住面容,一声似泣呢喃自指间逸散而出。
长风一去千万里,可曾带去一丝一毫的心念?
……
地平关,青山翠林,同样的寂静。
清风拂过,邵珩抑制不住惊讶地看着同样一脸讶异的陈泰臣。
“恩公特意遣开南宫公子、上官公子,又避开宁姑娘……难道不是想问些私人的事么?”陈泰臣一脸疑惑,还着重咬字“私人”二字,顺便眨了眨眼睛。
邵珩不知该用什么表情面对这个一时正经、一时又轻佻得让人生气的引仙传人,一口气憋在嘴里,半响才吐出来。
陈泰臣这突如其来的“惊人之语”,完全打乱了邵珩原本的思路,脑海中尽是萧毓一颦一笑。
旧日种种如潮水般涌上邵珩心头,陈泰臣话中的“累世之缘”仿佛一记重锤,锤在邵珩心上。
“什么意思?”邵珩在陈泰臣微带揶揄的目光中艰难开口。
“就是字面意思啊。”陈泰臣故作茫然,眼中却透着笑意。
那日服下七生凤鸣花之后所经历的种种,尽数浮现,尤其最后两次幻境尤为清晰。
邵珩的心猛然间“砰砰砰”剧烈的跳动了起来:莫非,那不是梦,也不是幻境,而是真实存在的?
哪怕匪夷所思,哪怕有太多的不明白,邵珩这一刻所有心思都定格在那个存在种种怪异事物的世界里,那一双熟悉又陌生的眉眼。
“你当日说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人,究竟是什么意思?你说我与她有累世之缘,又是怎么一回事?”邵珩脸色一厉,揪住陈泰臣衣领追问道。
陈泰臣猝不及防下双脚都险些离地,见邵珩似乎动了怒,再不敢玩笑,语气老老实实地说:“气运气运,其实还是‘命运’二字最为贴切。每个人身上自有其气数,气数之中隐藏有过去、现实、未来的一切谶言。我引仙门善望气,每代传人天生异瞳,俗称‘天眼’,能如抽丝剥茧般分析人之命运。当然,这种事属天机,不可随意透露,否则也是违逆天道,必定损伤自身,所以引仙门人不可随意开天眼。”
邵珩听到这里忍不住“哼”了一声道:“我看你也没少泄天机。”
似乎是想起两次与邵珩相遇时的情景,陈泰臣老脸一红:“没有没有,那些都没用天眼看气运,都是在下随意测算而得……自然是不算什么。”
“可是你当初在微城,不是说要开天眼么?”邵珩想起当日情景,又忍不住重重哼了一声。
陈泰臣微微一抖,嗫喏道:“那……那是情况特殊……哎呀,这个问题比较复杂,涉及到之后一些秘事,比如我猜恩公你原本想问我有关的应该是那些黑衣人的事以及对方为什么执着于气运之事。”
邵珩神色微正,松开揪住陈泰臣衣襟的手道:“不错。”
“我虽不太清楚,但也猜得七七八八……”陈泰臣整了整衣领,上下打量了邵珩一番道:“这个事就算我如今与恩公说了,怕也说不清楚,还需静待时机到来。”
“什么时机?”邵珩心中纷乱一片,下意识问道。
“在下也不甚清楚,只知应就是近段时间了。”陈泰臣模棱两可地回答令邵珩回过神来,眸色复杂地看着这个引仙传人。
“你先前的话还没说清楚。”
“啊?什么?”陈泰臣愣了一愣,然后猛得一拍脑袋恍然道:“哦对!天眼!当日微城之中我觉那小姑娘气息与旁人不同,有两股气运交相纠缠。两股气运一强一弱,弱者奇异却压过强者为主,十分奇怪,所以想拦下她细看。哪知于那位姑娘的面相上却看不出什么东西,为取信你们才强行开了天眼。哪知道……哪知道……”
陈泰臣偷偷晙了邵珩一眼,迅速挪开目光,看着地面说:“哪知道那姑娘跑得比兔子还快,没看着她却看到了恩公的气运。”
“我的?”邵珩皱眉:“又与我有何干系?”
“自然是大有关系!”陈泰臣斩钉截铁:“那之前在下看走了眼,真正高深莫测的正是恩公您啊!天眼之下,在下只看了一眼便头疼欲裂,便知恩公定是来历不凡。加上恩公这般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注定是在下的主公啊!邵公子,陈泰臣今生愿为您效犬马之劳,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您让我往东我不敢往西……”
“停!”邵珩眼见陈泰臣越说越激动,一副荣耀之极的表情,也不知此人言语真假,连忙拦下:“我不过一普通修士,汲天地之灵、修逍遥之道,什么主公不主公的都不要再提!你别老东拉西扯的,一件事一件事说清楚!”
陈泰臣面色一僵,心道:“哪有那么容易,时机未到先露天机,尤其是此等重要之事,简直是要我的老命诶!这位还真不好糊弄……”
见邵珩面色早已从震惊中恢复如常,陈泰臣再不敢故意瞎扯些没来头的事情说:“邵公子,当真不是在下不愿说,而是灵玑洞天未曾开启,一切都尚有变数。而公子你想知道的一些事情,等灵玑洞天开启你进去之后,便有所了解,到时候待公子归来,泰臣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灵玑洞天?”邵珩立即想到那记事珠内也有提到这几个字:“灵玑洞天是什么地方?”
哪知陈泰臣立即如蚌壳般闭紧了嘴巴,一副打死我也不说的模样。
邵珩见对方死活不说,心中念头纷纷闪过,试探道:“这就是你说的时机?”
陈泰臣下意识点了点头,然后立即反应过来猛烈地摇着头,如拨浪鼓一般。
然而邵珩已经确定了自己所想,纵然陈泰臣一副如丧考批的模样,他反倒冷静了下来:“说吧,那是什么地方?”
陈泰臣脸色惨白,好像要死了一般,嘴唇哆嗦道:“那不是什么地方……是一处脱离于此界,独立存在的洞天,一定时间内会与此界重合,打开门户。至于其中在下没去过,完全不知道里面什么样子!”
生怕邵珩追问,陈泰臣连忙摆手。
“那你为何会知道,那些人与灵玑洞天的事?”
“在下师门代代相传,自然是在下仙去的师尊曾提起。”陈泰臣心中暗暗道:“大凶!果然大凶啊!说了这么多……一定会折寿的……呜呜呜。”
眼见邵珩又要开口,陈泰臣干脆也不再含糊,直接道:“其他在下真不清楚,不知灵玑洞天何时会出现。但想来邵公子的宗门长辈定然是知晓的,也一定会关注此事。”
邵珩抿紧嘴唇,静立半响,目光看着天边模糊的云彩,忽然幽幽道:“天外有天么?”
“神州浩渺,吾辈如天地蜉蝣,又怎么能知道天外没有天?”陈泰臣随口回答。
不知何时起,邵珩将天机剑还入剑鞘。
剑鞘通体紫色,其上银光点点,似夜空繁星。
可摒除迷障,可不惑人心。
阳光斜斜投下,闪烁着似有若无的璀璨,如邵珩心中那一双璀璨的明眸。
邵珩猛然转头,朝向西北,那儿仿佛有一缕春风遥遥而来,带着微冷却清新的气息。
陈泰臣眼见这个面对敌人时冷静无比的年轻人,突然快走几步,脚步中带着些许急切,一瞬间奔出几十米,却似乎忘记了自己可御剑飞行,可以更快地到他心中想去的地方。
一缕笑意浮上陈泰臣嘴角,带着些许欣慰。
然而笑意还未到达眼里时,陈泰臣就见邵珩那狂奔的身影骤然一停!
树林之中,一道金光闪过,凭空出现在邵珩面前,发出清脆的轻鸣声。
“沈师兄的金剑传书?”邵珩面有疑惑,伸手取下那金色小剑,下一刻目光一凝。
那金色小剑之上只刻着寥寥数字,却仿佛一盆冷水浇在他头顶,令他下意识捏紧了那枚小剑。
金剑之上刻着:“有事,速归。”
邵珩握着小剑,目光晦涩地看着西北方向,依旧下意识地朝前走了几步,手中纳虚戒竟突然震动了起来。
一枚以七彩丝绦结如意系着的玉牒浮现在邵珩掌心,那接连不断地震动,昭示着宗门急切地召唤。
“邵珩!宗门急召……”宁青筠的声音由远及近,却在邵珩那晦涩的神情中戛然而止。
“……回去吧。”邵珩终究说道。
遥遥看着这一切的陈泰臣轻微地摇了摇头:“唉,道是情深,奈何缘浅,谁也帮不了、帮不了……还是我与魅儿比较好,佳偶天成、天生一对,哈哈!”
笑完之后,陈泰臣嬉笑的面容陡然一变,目光中竟有几分与年龄不符的苍凉:“黄尘清泉三山下,斗转千年如走马……师父,徒儿到底比您幸运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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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洞天将启师徒裂
虽然是宗门急召,但邵珩一行四人却没有立即离开,而是等来存微山另派来处理地平关后续事宜的外门弟子后方启程回宗。
沈氏兄妹暂时还需在云氏呆上一段时日,而陈泰臣则因其身份特殊跟随邵珩一起前往了存微山。
四人携陈泰臣一起御剑而行,一路风驰电掣,刚到存微山地界,每个人似乎都流露出几分松懈的神情。
就是邵珩也有几分晃神。
他这三年只回宗一次,除此之外皆在外奔波。
遥遥看见宗门那如离去时一般无二的巍峨山门,就如同游子归家一般,仿佛肩上重担、心中忧虑都纷纷消除了几分。
邵珩外出本是隐秘之事,便没有与南宫北斗等人一起从山门回去,而是悄然带着陈泰臣寻了清岚师姑,匆匆解释一二,拜托她将这个引仙传人暂时隐秘安置后便直接去了玉泉峰后山凌剑峰上。
邵珩越过被云雾缭绕的铁索,来到紫玄洞前。
紫玄洞大门紧闭,却在邵珩到来之时缓缓打开,邵珩躬身一拜后进入洞内。
太皓真人穿着一袭陈旧发白的道袍,于静室之内盘膝而坐,须发一如既往的有些凌乱,佝偻的身躯缩成一团,与邵珩那挺拔笔直的模样形成了鲜明对比。
太皓真人放下手中拂尘,睁开眼睛,就见邵珩已恭恭敬敬跪坐在自己面前一丈外的蒲团之上,略显浑浊的瞳孔微微一缩,旋即流露出一丝欣慰:“我倒是没想到,你竟已经凝胎了……很好!”
“弟子这些年在外行走,虽多遇危机,但是生死之间有大悟,于半年前机缘巧合之下突破。虽然如此,但当时事态仓促,事后也未能好好稳固,如今心中更有许多疑惑不解,还望师祖教诲。”邵珩眼见一别数年,太皓真人仿佛一日比一日苍老的面容,心中酸涩,不知该如何说明地平关下再遇清怀之事。
太皓真人心情似乎不错,并未发觉邵珩心中忧虑,只道:“你且说来听听。”
邵珩当下也干脆不管心中所虑,真的提出了许多修行之上的问题,皆是他这些年来所遇关卡。
他以陨煞身份行走天下,虽然在无数战斗中获得了极大的成长,但修为进步之快也造成了许多问题的出现。
邵珩说有所不明,那并不是搪塞之言。
“你虽然得了沈小子暗地相助,学会了分光剑影之数,不过那到底是偏门,而并非真正的分光离合。真正的分光离合,可不需调动大量真气,剑随心走,一瞬间便一为二、二为四乃至于更多。珩儿,你看……”太皓真人随手一指,静室之内陡然出现一股强大无比的剑意。
只见太皓真人指尖所向之处,凭空浮现八道剑气,寒光烁烁,浮空旋转。
“这八道剑气有何不同?”
邵珩感受着太皓真人那熟悉却远超自己的浩瀚剑意,已有些心醉神迷,听到师祖发问,他下意识心头一动,仔细观摩。
忽然,邵珩有些失礼地站起身,朝半空中那八道剑气走去,甚至忍不住伸手触摸了其中一道剑气,方才惊觉自己举动道:“师祖……”“不用拘谨,说。”
“弟子所施展的分光离合……不过只是雏形,在虚虚实实之间不断变换。真正的分光离合之术所释放的每一道剑,都是真实存在的!”
“不错。”太皓真人赞许点头,而后又失笑道:“是我要求高了些。你应见过你的师伯、师叔们的剑法,可知为什么分光离合之下,明明可以分化出更多道剑,真正实战之中却只分化出顶多六道或者八道么?”
“是因为……操控不便?”
“差不多。”太皓真人示意邵珩坐下:“剑道一途,艰苦漫长。分光离合之术虽然无需调用太多真气,但真正操控起来,还是需要修士真元及神识作为后继之力。真元不足,后继乏力;神识不足,纵然有千百剑在手,也不过如孩童举鼎,终伤自身。”
邵珩本就聪颖,太皓真人只一点便通,此时心中却又添疑惑:“可是师祖,弟子前几日……”
“怎么?剑心通明了?”太皓真人眼里有藏不住的笑意,在邵珩惊讶的目光里难得地放声笑了起来:“师兄啊师兄,无论今生种种如何,你到底送了我玉泉峰一份大礼啊!哈哈!”
见邵珩一时惊讶且无措的神情,太皓真人收起笑声,慢慢道:“你如今修行速度虽快,但到底境界落后于元希那小子。可是,你这剑心通明的境界,怕是远远超过你那师兄了。”
“我方才说,分光离合之术用于施展,仍需考虑修士之真元及神识,却有一点例外,那便是剑心通明之境。与剑心神相合、以气御剑不过剑修的第一步,后续还需经年累月的修行,与自身仙剑气机交融。剑心通明之境,简单说就是,你即是剑,剑即是你。分光离合出再多的数量,也都是你。”太皓真人随手抚了下胡须,看着邵珩清亮的凤目继续道:“既然都是你,又何须真元、神识相辅?”
邵珩痴痴听着,眼前似乎又重新出现那一片无数剑丝织成的星海,眼中星辉明灭,良久才平复下来。
“……待你成就金丹,我看这宗门之内就算是你几位师叔,怕都不是你对手了。”
“弟子惶恐。”邵珩回过神,听到太皓真人所言忙道。
“有什么惶恐,我辈修行,本就是逆流而上。天资、勤奋、机缘,注定了有人后来居上,有人沉于水中。若连这些都看不透,你师叔们这些年也算白修行了。”太皓真人枯瘦的脸上笑意渐敛。
邵珩难得得了师祖如此明显的赞扬,心中自然也有几分兴奋,同时太皓真人方才娓娓道来,替他解答了这段时间积累的种种修行疑惑,此时更如醍醐灌顶,沉浸其中,完全没有注意到太皓真人神情的变化。
所以,当太皓真人苍老却肃杀的声音再次响起时,如山崩惊雷,令邵珩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僵在原地。
“……你在外这么些年,也追查了这么些年,可有那人的消息。”
虽然天枢绝大部分事物由邵珩负责,但所有消息同样有送回给太皓真人之处,唯独一件事邵珩从不假他人之手。
而能令太皓真人在此时特别问起的人,也唯有过去的清怀、如今的无念了。
邵珩那一瞬间露出的细微动作根本瞒不过眼睛毒辣的太皓真人。
邵珩抬起头,目光直视着这个看起来如同古稀老人般的师祖,却没有从他脸上看出任何不快、愤怒或者期待的情绪。
“……回禀师祖,弟子自离山以来,一直没有……没有那位的下落,直到几日前……”邵珩潜意识里已不愿以“师叔”二字称呼清怀,但就是如此,也令太皓真人心中已有了不好的预感。
邵珩担忧师祖情绪,一边讲述时还一边小心打量太皓真人神色
但是,直到听完邵珩讲述完在地平关发生的事情后,太皓真人都面色如常,既未动怒也未伤心,最终只淡漠地重复清怀离开时悄然对邵珩所说的话:“不会再念旧情?好一个不念旧情。”
邵珩从太皓真人话中听不出喜怒,想起当时情景,亦是心绪复杂:“师祖,是弟子没用,没能留下师叔……”
“他既说不念旧情,便已不是我的弟子,更也不是你的师叔!”太皓真人抬手打断了邵珩的话:“姜怀也好,无念也罢,与你都不过是一陌生人,此后更是生死相见的敌人,不用在意他以前是什么身份。”
“是……弟子修行不够,没能留下姜怀。”邵珩从善如流。
“呵呵。”太皓真人牵了牵嘴角,“你是我玉泉峰历年来无论在修行还是剑道上都是数一数二的弟子,他姜怀一介欺师灭祖的忘本之人,如何能与你相比?珩儿!”
“弟子在!”邵珩听师祖语气愈发冷漠,心中一惊。
“你定然疑惑为何掌门此时召回你们,却没有明确指示。”太皓真人神情愈发高深莫测:“两百年弹指而过,灵玑洞天又将再次开启……”
邵珩心头剧震,前几日他还为这“灵玑洞天”之事费尽心思从陈泰臣口中套话,如今听太皓真人言下之意竟是那引仙传人口中时机就在眼前?
太皓真人没有去管邵珩如何震惊,只继续说道:“灵玑洞天事关神州各派往后数百年之气运衰盛,正道十派、魔道五宗甚至其他大大小小知道此事的世家门派皆会介入其中,你身为存微山如今内门数一数二的弟子,定然是要去走上一趟的!”
“……是。”邵珩虽然答应,但眼中仍有些许疑惑。
“既与各派气运相关,那姜怀所效命的组织必定不会放过此次大好良机……珩儿,今日我就将神霄紫雷剑诀传授于你!”
邵珩心中还在感慨师祖料事如神,敌人确实对那灵玑洞天十分重视,下一刻却听太皓真人要传他存微山最为精妙的剑诀之一,不由呆在原地。
“你虽已能简单调用紫霄神雷,但那不过尔尔罢了。灵玑洞天之中有一处雷暴之地,中心之处乃是紫霄神雷最为集聚之地,你持天机剑入最中心之处,修炼紫霄神雷剑诀!”太皓真人眼中闪过一丝杀意:“……练成之后,再替我杀了姜怀!”
“是!”邵珩深深叩下,目光停留在地上,那被拉得极长又极高大的、太皓真人的影子。
第四十四章 晔云洞中话灵玑
走出紫玄洞的邵珩,看着峭壁前云霞翻涌、风清天朗,没有立即离开。
穿山而过的风中,带着远山春花的芬芳,带着些许山中清冷,沁人心脾。
邵珩忽然轻笑一声,目光如这万里青天般清明,挥手御剑,消失在凌剑峰。
他没有回玉泉主峰上的滴翠轩,而是去了归元峰附近三座侧峰之一的桃源峰上。
剑光倏忽而过,邵珩缓缓落地,却见沈元希早已含笑站在自己的晔云洞前等着自己。
“师兄!”邵珩抑制不住地流露出惊异的语气。
“北斗等人已回各峰复命,我自清宁师伯处得知你与他们一起,便知你拜过太皓师叔祖后也该来寻我了。”沈元希眯了眯眼。
他只随意站在这林荫小道之上,便有一种夺目的光华,令人不敢直视。
邵珩快速走上前,摇了摇头叹息道:“我不是惊讶师兄得知我会来此,而是……虽然师祖言语中流露了一些口风,但师弟真是没想到……”他再次打量着沈元希,只见这位亦师亦友的至交目湛神光、吐息无声,神识相触之间,只见对方额间霞光明灭,如昊日当空。
“师弟还想在外几年游历可追赶师兄,哪知师兄已再次先走一步,竟已是金丹真人!”邵珩心中并无嫉妒,确确实实是吃惊不已。
修道之途,越往后越艰难。
纵然天资卓绝者,也有折戟于机缘。
养气、筑元、凝胎,每一步往前,艰难之处愈加翻倍,更遑论突破桎梏,成就金丹。
吃惊过后,邵珩发自内心地大笑出声,张臂与沈元希狠狠互锤了一记胸口。
太皓真人面前,邵珩到底有所拘谨,加之关于姜怀之事更令他心情无法轻松,直到此时他才真正放松了下来,重新有了几分当年初入宗门时的模样。
沈元希虽没有谦虚的接受了邵珩的惊叹,但也没有继续延续这个话题:“师弟不也是一日千里么?不过,闲话休提,师弟一路奔波,先进晔云洞品一品为兄新得的茶罢。”
“茶要品,酒也要喝。”邵珩淡然一笑,语气却不容置疑:“清阳师叔的碧青山,别处没有,师兄这儿一定有!”
“好小子!”沈元希翻了个白眼,少了几分仙风道骨,却多了几分潇洒不羁。
两人哈哈一笑,入得晔云洞内。
沈元希一向不喜旁人伺候,晔云洞内并无道童、侍女。
师兄弟二人自己动手,先痛饮三杯,邵珩方才眯着眼睛叹息:“清阳师叔果然偏心,有好酒只舍得给师兄你。”
“呵,若不是为兄施了妙计,又如何骗得来师叔的碧青山?此时,你只能喝梨花白了。”
“梨花白……也比外头的酒更清口些。”也许是酒令人神松,邵珩语气中不经意流露出些许落寞。
沈元希眼神一动,将酒盏一放,正色道:“我本以为师弟来寻我,定是要问我些事情,只是如今看来,师弟反倒另有他顾?”
见邵珩没有说话,沈元希思索了一阵继续道:“你在紫玄洞期间,北斗也与清宁师伯禀报了前因后果,当时我就在场。师弟,你可是在为清怀师叔之事头疼?”
邵珩闻言一惊,差点磕碰了手中酒杯。
但酒水已洒,而沈元希如此言说分明已是心中有数。
“师兄为何确定?”邵珩正色道。
若有其他消息传出,那太皓真人纵然大义灭亲,也难保有心之人追责,邵珩自然不愿玉泉峰陷入那等两难之境。
“当年泉漓湖底,我也曾与那位交手。”沈元希淡淡道:“虽然对方刻意隐藏,但也许是当初他也发觉你的身份,心神终究有所疏漏,与你交锋之时到底露了些许根底。加上这些年来,为兄也不是枯坐宗门修行,也得知了些许关于那人的传言……与无念有关的消息最早可追溯到二十多年前,与清怀师叔失踪前后的时机相差不远,我也是大胆猜测,方才见你反应才真正确定。”
“当真大胆……”邵珩苦笑了一声,沉默一会方道:“我从没想过,与我师尊的同门手足,竟是那个样子。”
布棋局,引正魔入泉漓之瓮,于泉漓湖底甚至杀了水芳芷,在地平关亲眼见他将刘静炼成一副不人不鬼的样子。
甚至,当年宁氏一族被屠,敢捻萧卓虎须而杀死萧泽夫妇,都是与他有关。
违逆天道,灭绝人性。
邵珩皱眉想着,始终想不出有什么理由,会让原本身处光明的人这般深深堕入黑暗之中。
“今日,师祖将神霄紫雷剑诀传授于我。”邵珩眼中那些许醉意消散一空,“终有一天,我会亲自问一问他,再亲手替师祖和师尊清理门户。”
沈元希剑眉一动,点了点头道:“果然不出为兄所料,灵玑洞天之事,定然是跑不了你的。”
邵珩精神一振:“师兄特意金剑传书,果然也是知道此事。”
“哦?太皓师叔祖已经与你说了?”
邵珩点头又摇头道:“师兄既然听了北斗的话,定然知道我们在地平关遇到了那个姓陈的道士……”
他将陈泰臣当时与他的对话告诉了沈元希,继续说:“师兄,那道士说话吞吞吐吐,师祖也只说与神州宗门气运相关,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也是刚刚知晓。”沈元希眼中暴起精芒,“你还记得我们在漓江之畔讨论关于羽化飞升之事时,曾说过的事么?”
那日他们刚从泉漓湖底死里逃生,所发生的一切如烙印一般历历在目。
邵珩眼眸一闪道:“记得。”
“据我所知,那灵玑洞天怕是一处废弃的仙家之地。”沈元希自然察觉到了邵珩那一瞬间的走神,也不戳穿,只继续道:“灵玑洞天每两百年开启门户,持有某种类似钥匙的灵宝方能进入,而内里灵气之盛,远超神州任意一处洞天福地,有无数传闻中的仙草灵药、珍惜走兽。”
“虽是宝地,但那与神州气运又有何关系?”邵珩问道。
“你可知各大门派凭借什么灵宝来开启灵玑洞天的门户么?”
“是什么?”
沈元希倾倒酒壶,一道清亮透明的酒液如细线般投入杯中:“那我存微山来说,便是思渊。”
“掌门佩剑?!”邵珩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
存微山自开山以来,有无数仙剑代代相传,剑阁之内更是藏有无数前人遗留剑胚。
唯有两柄仙剑,一直为历代掌门所有,分别是思渊剑、池鱼剑。
这两柄仙剑中,池鱼剑多作为象征意义供奉于归元峰集英殿祖师排位之前,思渊剑握于历代掌门之手,如今正在太微真人手中。
凡是存微大事,太微真人露面时,清宁、清静二徒侍奉左右,一人捧天净如意,一人捧思渊仙剑。
天净如意代表存微传承,思渊仙剑代表着存微剑道。
至于太微真人自身佩剑,则名“诛邪”,早已尘封多年,就是两名最亲近的徒儿也许久未见了。
如今,沈元希称思渊仙剑是通往灵玑洞天的钥匙之一,如何不令邵珩大吃一惊。
“……我先前知道时,比你还要吃惊。”沈元希饮下杯中酒:“我这才知晓,思渊仙剑不仅仅是掌门佩剑,也不仅代表了我存微山无上剑道,而另有一个意义,那便是承载了我存微山数千年以来的气运。”
邵珩不自觉地握紧手中酒盏,喃喃道:“承载宗门气运……思渊剑、气运……我不明白。”
“此事说来匪夷所思。我师尊说,神州气运乃是某种定数,或此消、或彼涨,不可增加。就算时序混乱,神州动荡,也只是一时的,终究会恢复正常。但是……你我修行之人,就算行的是正道,顺天而行,也是在汲取旁之气运壮大自身,久而久之,神州气运终究会慢慢减少,甚至数万年乃至数十万年之后,神州再无修行之人,也无法再有修行之人。”
邵珩神色一正,仔细聆听。
“太古纪年之前后,当时神州遍地珍禽异兽,纵然传闻中的大灾劫之后,当时的灵气也远超我们眼下,如此说来,师尊所言并非是虚话。”沈元希揉了揉眉心:“而灵玑洞天之内有无数精怪妖兽,之前记载,将之灭杀后,不会留有尸体,而是化作青烟,只留下一粒圆珠。一开始无人知晓那珠子有何作用,直到有人无意间发现,那珠子竟与各宗门承载气运之灵宝发生关联,与神州气运如水乳之交,仿佛本为同源。”
“夺取气运?!”邵珩终于明白了灵玑洞天的重要性,也终于明白为何会于未来宗门气运息息相关。
夺取不属于自身的气运,等于违逆天道。
徐鹤、计都施展血河转生之法时若无那须弥玄阴阵,当场就会受到天道制裁。
而地平关地下也是一样。
和平时期,除了财法侣地之外,如何令宗门、家族代代相传、薪火相传、昌盛永久?
灵玑洞天这等绝妙之地,避免了违逆天道所带来的严重后果,又能令众门派光明正大地抢夺气运,为后代谋福祉。
这才是姜怀那一伙人真正重视,千方百计想要进入的地方!
ps:昨天手快,那个剑诀写错了,与前文不符,已经修改,之后皆是“神霄紫雷剑诀”。关于气运什么的,均是作者胡诌,有bug处欢迎提醒。还有不是我不想速度快,明天又要出差了,码字时间确实不多。
第四十五章 齐聚海岛 灵图玄机
碧波万顷映霞光,浪逐暖风熏人意。
万物复苏之际,纵然是距离苦寒之地不远的北海之畔,也受到了春风的眷顾,冰消雪融。
远眺这浩浩汪洋,仿佛心中烦恼也皆随浪花远去,自己则如天空飞鸟一般海阔天高。
当邵珩随着众人靠近北海贝壳岛时,见到的就是这么一般光景。
贝壳岛形如其名,如一枚硕大的贝壳,镶嵌在无边无际的北海之上,兼之北海中有一生物名“鲛人贝”,习性群居,每年当中特定的时间里均会迁徙来此岛上繁衍。鲛人贝外形与普通贝类并无太多出入,形色皆有不同,但此贝所产之珍珠硕大且圆润,得许多人喜爱。最重要的是,当每年鲛人贝群聚于贝壳岛繁衍之时,无数鲛人贝沿着小岛的海岸线环绕着,如天上星星般密集,于月光照射下发出极为动人的声音,宛若传说中鲛人的歌声一般,故而方有“鲛人贝”之称。
也因鲛人贝所产珍珠之珍贵,得俗世贵族女子喜爱,这贝壳岛上亦有人栖息此地以珍珠为生。
灵玑洞天传闻位置飘浮不定,每两百年左右就会在神州之上显露门户,但门户所在之地却无一重复,没有丝毫规律。
只有临近开启的时间,才能稍稍推演得出大致方位。
据各大门派推断,此次灵玑洞天开启的地方就在北海附近,距离贝壳岛再往东十里左右,故而包括存微山在内的绝大多数门派及世家皆选择了贝壳岛作为临时落脚点及休整的地方。
贝壳岛上资源到底简陋,存微山此次前来自有仙家云舟承载,不仅防护稳当,更是上天下海,无一不可。
存微山是第一个到贝壳岛的门派,所以这艘宝光四射、灵气逼人的仙家云舟刚靠近贝壳岛时,还引起了岛上不小的轰动。
不过,随着后来各大门派陆续到来,岛上之人反倒见怪不怪了,多数人皆有自知之明,远远躲开,怕惹上麻烦,少数人心有他想,却也被重重仙障隔绝在外,最终绝了各色心思。
与此同时,本来清闲的存微云舟上也开始不断有旁的门派、世家之人前来拜访,头三天里竟络绎不绝。
到了最后,清文道长也不免私下里对随行的永伦露些许不快的口风。
就是邵珩这几日也见到了不少脸熟的面孔,除了一些前辈外,丹鼎派欧阳楠及堂兄欧阳柏、纪山川,千机派的王乐,玉虚山的朱子昂、宗飞云等等也都到了这小小贝壳岛附近。
而其中,令邵珩颇觉意外事后又觉情理之中的是,他在玉虚山一行人中看见了当初在缙云城遇见的那对行事略怪异但剑术超群的剑域、龙胤卿师兄弟。
缙云城之事陆陆续续传遍神州各个门派,玉虚山虽然尽力控制,但流言依旧纷纷。
若非恰遇灵玑洞天开启之时,缙云城一夜数十万人身死魂消之事,此时早已引来各方关注。
灵玑洞天关乎各派气运,玉虚山虽对缙云城之事极为震怒,各世家也为损在缙云城的人手、财产心疼,但此时仍然只好先优先准备灵玑洞天之事。
不过,显然玉虚山并没有停止对缙云城的调查,从此次竟由数十年未曾离开猊刹山的玄白真人带领玉虚弟子参加灵玑洞天之会,就可看出,玉虚山对缙云城血案之事绝不会随意尔尔。
玄白真人身为女修,却在玉虚山内乃至剑道中享有极高的声望,其为人秉性颇为孤傲,却依旧在来贝壳岛之后依照礼仪来了存微山的云舟之上。
玄白真人一来,清文道长惊得立即请出了从离山以来就闭门不出的太皓真人。
没错,这次存微山前来参加灵玑洞天,以掌门佩剑思渊仙剑作为开启洞天门户之人,正是掌门太微真人的嫡亲师弟、玉泉峰首座、邵珩的师祖太皓真人。
太皓真人常年不理世事,将出行一应事项交给清文道长,自己则闭关云舟之内,就连邵珩也不能得见。
邵珩此刻回想起当时情景,心中既好笑又无奈。
玄白真人数十年未曾离开猊刹山,太皓真人于存微山各首座中如透明人一般。
这两位面对面坐着,除了一开始互相打了声招呼、问候了双方的掌门之外便再无其他话,邵珩眼见清文道长脸色黑一阵、白一阵,额头上都是密密麻麻的细汗。
到了后来,竟是玄白真人二弟子龙胤卿如耍宝一般嘻嘻哈哈了几句,那冷冰冰的剑域仿佛也稍微意识到了什么,主动与清文道长攀了几句话后,太皓真人与玄白真人又简单讲了几句话后,玉虚山一行人便离去了。
除了两位元婴真人外,两山弟子互视之间都生出几分惺惺相惜、同病相怜之感。
“还是师兄你清闲,师祖和清文师叔都钦点了不许大家打扰你。陆师兄和周子安之后竟然还特别以同情的目光上上下下地看我,简直令我哭笑不得。”邵珩想到白日情形,清隽的面上浮现几许笑意,半开玩笑半抱怨道:“不过,师兄你今日怎么出来了?”
“上清无华紫微经乃我存微三典之一,又岂是短短时日便可参透有所进益的?不过是师叔不想我此时显于人前,所布下的迷魂阵罢了。对门内师兄弟都未曾欺瞒,又何必在你面前装模作样?”沈元希自达到入神期成为神州最年轻的金丹修士之后,由其师伯清宁真人出面,亲自向掌门太微真人及诸峰首座请示,下赐了“存微三典”之一的《上清无华紫微经》作为其日后修行道典。
沈元希修为之事,只掌门、各峰首座、真传弟子及邵珩等极少亲近之人知晓,旁的内门弟子如陆济、周子安都是前几日才知道,更别提外界之人。
此次灵玑洞天开启之后,每一“钥匙”能允许七人进入洞天之中,而洞天也许因为不完整或者其他种种原因,也限制了进入之人的修为。
故而,最多是一名金丹修士及六名筑基期的修士能一同进入灵玑洞天。
而邵珩早已确定,沈元希定然是要与他们一同进入灵玑洞天的,而不是此时别派所认为的清文师叔。
“据说两日后便是灵玑洞天开启之时,而魔道五宗据说也已到了附近。灵玑洞天之中,就算是正道其他九派,也未必一定可信。”邵珩食指轻轻叩了叩桌面,语气颇为谨慎。
“师弟言之有理。”沈元希面上笑意顿敛,“师叔担忧我初入金丹,境界不稳,不是别派金丹前辈的对手,这才与太皓师叔祖力争这对外的迷魂阵法,好让旁人先疏于防备、后掉以轻心。不过……”
“不过,我看师祖显然对师兄同掌门真人一样放心。”邵珩接过话,凤目之中亦流露十足的信任及一目了然的自信。
掌门太微真人不顾旁人劝阻,此次定下沈元希越过“清”字辈弟子参加洞天气运之争,甚至担任领队之人,若在其他人眼中简直是匪夷所思、大胆之极。
沈元希“呵呵”一笑,眼中更是光华绽放,没有丝毫即将面对无数强敌的惧意道:“师弟信我,我亦信师弟,信与我一起入洞天的其余师弟、师妹。”
“对了,师兄。”邵珩自纳虚戒中取出一卷黄绢,递给沈元希。
“这是什么?”沈元希一边问一边展开黄绢,只见那薄如蝉翼的黄绢不知是何等材质所制,触之如棉纱,看似轻薄无比,但撕扯之间又极为坚韧。
“舆图?”沈元希看着黄绢上所绘之图案,喃喃道。
只见黄绢之上,以极细的笔描绘着神州各地,然而奇怪的是若是舆图,却又有无数杂乱纷繁的线条穿插其中,十分密集,远看宛若一片墨迹渲染开一般。
这些线条几乎掩盖了舆图上原本描绘的各国各地,其中有粗如手指的几根线蜿蜒纵横,如潜龙蛰伏在这黄绢之上。
邵珩见沈元希眼中浮现疑惑之色,解释道:“此物乃是临行前那引仙门的陈泰臣交给我的,是他引仙门无数代传人游历神州,望气寻脉所描绘的……”
“神州灵脉图?!”沈元希手指一抖,几乎把那黄绢掉在桌上。
“难怪……难怪这靠西一侧,由北至南这条线最为粗壮,又勾勒了山脉形状,原来这是连云山脉的主灵脉!”沈元希不由自主地以指尖循着那条线条在黄绢上抚过,声音中藏不住惊叹之意:“这引仙门当真厉害,本以为师弟所言有夸大之嫌,今日有这么一幅神州灵脉图在,那陈泰臣之身份无可置疑,其重要性更是昭然若揭。这图若被世家或别派所得,指不定掀起什么样的腥风血雨。”
“不错,我拿到此图时并未细看,陈泰臣也没明说,只称是引仙门历代呕心沥血之作。待我明白时,云舟已过千重山,虽知其话非虚,已为时晚矣。”邵珩苦笑一声:“只是不知他为何要将此图给我,而且,一来他说此图并未完整,且另有玄机;二来……师兄,你看这四处。”
邵珩指着黄绢之上,代表连云山脉的灵脉上,从北到南粗细并不十分均匀,但较粗的地方有四个位置被引仙门的人以朱砂特别在附近画了圆圈。
“师弟不明白这代表着什么意思。”邵珩这几天夜里除了参详神霄紫雷剑诀的口诀外,便是揣着这卷黄绢图反复地看,始终没有想通,所以此时寄希望于沈元希能从中看出什么来。
然而,令邵珩失望的是,沈元希最终也无法确定这图中除了那珍贵的灵脉所在地之外,还藏有什么样的玄机,又在向他们述说着什么样的秘密。
ps之陈泰臣:我有许多小秘密小秘密,就不告诉你~
第四十六章 正魔汇聚 风云剧变
浩渺北海之上,晴空万里,沉鳞竞跃,层层浪涛如千军万马滚滚而来,撞击在黑色的礁石上,化成无数雪白的泡沫,扑散在邵珩左侧三寸,最终消失不见,周而复始,未有丝毫停歇。
邵珩将目光自下方移开,与沈元希并排而立。在他们旁边及身后,分别站着已凝胎的陆济和南宫北斗、周子安、宁青筠、傅安宁、永伦及两三名年轻弟子。
傅安宁乃清戒真人之徒,入门多年,过去沈元希也需称之一声师兄。
此次灵玑洞天之内虽然只允许七人进入,但因是两百年才有一次的正魔相会,各派仍带了不少其余弟子前来观摩。
今日的北海虽是晴天,但风浪似比前几日大了一些,海风呼啸着吹起重重叠浪,带动着众人衣带袖袍不住地飞舞。
修为高者如玉虚山的玄白真人、慈云斋的流月居士、丹鼎派的陈无涯长老等等元婴真人,只随意站着,身上衣服宛如静止般服帖,连根头发丝都纹丝不动。
唯独存微山的太皓真人与大衍寺寒时大师,恍若普通人一般,任由海风扑面、浪花逐足。
大衍寺以苦行著称,认为世间磨难皆是对人之考验,用来砥砺佛心之用,自然不在意此时风霜满面。
而邵珩站在太皓真人与清文真人身后,看着与清文师叔对比之下愈发显得瘦小的师祖的背影,看着他那被风肆意而吹乱的花白须发。
若在过去,看见师祖那如日薄西山般的背影,邵珩心中定然起了酸楚。然而此时此刻,面对前方那惊涛拍岸,面对那一望无际的茫茫北海,邵珩心中却徒然涌起一股万丈豪情。
虽然太皓真人形貌邋遢,但在场一众元婴真人,纵然是魔道之中也无人敢以小觑之心相看。
邵珩第一次发觉,其实他的师尊清言与太皓真人实在有太多的相像之处。
邵珩私下环顾四周,这一小片珊瑚礁上,已几乎站满了神州各大门派及世家之人,正魔之间南北而站,中间隔着颜色几成黑色的海水。
“邵珩,你不够意思,出关这么些天,都不找我一叙。还有啊,你闭的是什么关啊?整整四年没见你,你都赶上陆师兄和傅师兄了?”周子安一肘子顶了顶邵珩臂膀,语气中含着不满和些许羡慕。
邵珩下意识看了眼陆济和傅安宁。
陆济似心思重重,没听见周子安的低语,傅安宁则冲邵珩洒然一笑,没有丝毫介怀的神情。
清文真人袖子微动,对周子安在此时的言语颇为不满,但最终没有说什么。
邵珩见状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同时也息了永伦的蠢蠢欲动之心。
今日自太阳升起,存微山等人就与其他同道来此等待,一开始倒也气氛尚可,直到魔道一群人乌压压的到来,最终成了此时颇有几分剑拔弩张的意味。
正道十门、魔道五宗、悠久世家的齐聚,令这个荒凉的北海之境,徒生风云变幻。
别的不说,极少出现在神州的一众慈云斋及霓霞山的女修们,就足够令在场许多年轻男弟子大饱眼福了。
还有那阴阳宗内几名妖娆女子,更差点让心志不坚之人被魅惑了去。慈云斋的女修个个低眉顺目,侍奉在流月居士身后,其中有些年轻女子似乎从未见过如此多的人,恨不得将头埋到礁石中,别有清秀风情。
霓霞山与存微山、玉虚山并称“三山”,乃是天下三大剑道圣地之一,门下女弟子个个白衣翩然、背负长剑,梳着利落的螺髻,美貌之余更显英姿飒爽。
不过,在门内长辈严厉的目光压制下,众多男弟子依旧不时将眼光飘向存微山的方向。
宁青筠微微垂首,乌黑的发丝似乎被海风拂乱了少许,垂在身前,轻轻舞动,仿佛也挑动着旁人的心。此时的她,与邵珩等人一样,着存微山内门亲传弟子的服饰,淡淡紫色在水天一色的辉映之中,愈发衬托得她美艳无双。
魔道之中,忽然传来阵阵戏谑笑声,邵珩抬首看去,却见阴阳宗之内白无双嘴角含着嘲讽的笑意,看着自己这边,而她身前身后的男人当中,个个都带着某种了然的眼神,彼此交头接耳之际还不停地在各派女弟子身上来回打量。
邵珩与沈元希同时目光一冷,众师兄弟面上均浮起厌恶的神情。
沈元希与南宫北斗朝前一步,而邵珩与周子安则后退一步,陆济、傅安宁也足下微动,一时之间,存微弟子的站立方位顿时一变,他们各自挡住了周围各色目光,将宁青筠护在中间。
宁青筠本面沉如水,眉间戾气大盛,看见这些师兄弟不约而同的举动,心头震动,仿佛被什么东西击中心底柔软。
许多年后,宁青筠于朝阳峰上看云海生灭时,这一幕比那刻骨的爱恋还要清晰地印在她脑海之中,令她今生今世,无论经历多少生离死别、见过多少无奈的背叛,都始终记住了那一刻的温暖,存微山中那或如山似海般袭来、或如细水长流蔓延的温暖。
“小子,你们此时不过护她一时,待入洞天之后,群敌环肆之际,是否又还能护得住她?要知道,我白无双虽是怜香惜玉之人,可这些手下却未必是了。这次,魅儿不在,我倒要看看你是否还能全身而退。”
邵珩耳边突然传来白无双的声音,令他心头一惊。
惊的是白无双竟如此大胆,敢在这么多元婴真人面前传音入密,至于她所言之事倒被邵珩不置可否。
果然,太皓真人冷冷一哼,那隔绝在正魔之间的黑色海水突然如沸腾一般炸开,扑向魔道之人那面。
白无双整个人倒退三步,耳边仿佛刚响过一个惊雷,有一抹血丝自白玉般的耳中蜿蜒而出。
而那腾起的海水,炸开成无数水滴,每一滴水都包含了一抹剑意,每一滴水都是一柄利剑!
阴阳宗今次来的元婴修为的人是一名身穿黑袍的丑陋男子,乃是极乐堂长老秦贡。
秦贡在多俊男美女的阴阳宗内仿佛一个异端,不仅样貌丑陋,魔功更是走刚猛一路。然而在太皓真人随意发出的攻击下,亦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
面对太皓真人的出手,秦贡黑色的袖袍迎风暴涨,似想要硬生生接下那仿佛无数的利剑,然而分明柔弱无比的水滴却刹那之间洞穿而过,继续飞去。
血河宗当中有一面色酡红的老者冷冷一笑,微一跺脚,只见原本深色的海水一瞬间仿佛被鲜血染红一般,一道血影化作大手抓碎了绝大部分水珠,至于剩余一些朝天妖谷方向激射而去。
银环仙子身上不带一丝妖气,唯独一双瞳孔依旧如本体银环蛇一样,闪着摄人寒芒。
眼见一些水剑朝自己而来,脚下礁石前突然出现一条银色蛇尾,随意一甩,便将去势截断,化作普通水滴,跌落入海,与白沫黑水融为一体。
“太皓真人当真是宝刀未老,听闻贵派得了欧阳世家炼制的造化生死丹,怎么不见清言侄儿今日出现呐?”那面色酡红的血河宗老者阴阳怪气地说道。
太皓真人座下两弟子一死一伤,随着清宁、清静当年两人两剑杀上万法门之后自然不是什么秘密。
那人言语之中看似问候,但分明是想扎太皓真人之心,借此出一口恶气。
太皓真人面不改色,微微阖目,没有丝毫波动,仿佛刚才的出手只是幻象一般。
“多谢独孤前辈关心,家师一向安好,尚可时不时侍奉师祖左右,只可惜如今也不知飞海兄又在何处,可曾转世与独孤前辈团聚?”邵珩清越的声音越过海风而来,众人只见存微山中站出一名清隽青年,迎风而立抱拳说道。
“邵师弟此言差矣,独孤飞海当年魂断裂云峡时未至炼气化神、未成金丹,如何转世重修与独孤前辈相聚呢?”傅安宁样貌虽不算俊朗,但也极为周正,一本正经地替邵珩解释的样子,此时在外人看来当真像是师兄正对自家师弟循循善诱的叮嘱一般:“独孤飞海是独孤前辈唯一后人,虽然不成器,但你切不可如此说话,伤了独孤前辈的心。”
“是,傅师兄。”邵珩从善如流,凤目之中流出极为真诚的歉意:“独孤前辈,晚辈失言了。”
独孤苍本就酡红的面色愈发涨红,显然怒极。
他唯一的孙子独孤飞海因在外以人血修炼血河宗秘法,被人斩杀而魂消,纵然日后他独孤苍将当初杀了独孤飞海的人折磨得不成人形甚至魂魄也被拿来练功而再不得入轮回,也无法去除他心头痛恨之意。
独孤苍知晓太皓真人脾性,若在其他地方定然是一剑斩之,但此时灵玑洞天开启之际,就算是太皓真人也不会轻易与自己为敌,顶多和刚才一样,不轻不重示威罢了。
哪知道,那个金丹破碎、成为废人的清言不仅收了个徒弟,竟还敢当面讽刺他断子绝孙,令他在这么多人面前失却颜面,如何不令独孤苍心中恨意如狂,恨不得当场将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吸干鲜血、抽皮剥筋!
“臭小子,你找死!”独孤苍眼睛仿佛淬了毒一般。
太皓真人微阖的双目陡然睁开,瘦小的身躯中一股昂然剑意蓬勃而出,竟引动风云剧变。
独孤苍脸色难看之极,只得收回方才踏出的一步。
丹鼎派的陈无涯正想说些什么讽刺魔道一二,却见太皓真人突然抬首看着空中。
寒时大师低颂佛号:“阿弥陀佛,灵玑洞天已是将启之时。”
天空中一个巨大的光阵如漩涡般凭空出现,引动地上海浪滔天。
第四十七章 思渊平海 洞天开启
方才还晴空万里的天空刹那间凝聚了一大片绚丽彩霞,彩霞上空更有一巨大的透明光阵自模糊转为清晰。
光阵正中心无数气机交织成漩涡形状,邵珩从中似隐约看到了一些楼阁般的碎影,似水中倒影般转瞬破碎。
北海狂风骤起,邵珩心头一阵悸动,突觉有人在看着自己,下意识左右环顾,却只看见正魔两道、世家豪门中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那空中光阵,并无人关注着自己。
邵珩眼神微变,忽而转向沈元希。
沈元希察觉到邵珩目光,与之一碰,旋即了然于心。
他二人此前就曾探讨过,姜怀一行人定然也会混在进入洞天的人群当中,只是不知会借谁家之名。
邵珩忽然想到一事:太皓真人此次出行可谓是连存微山宗门之人都没有料到,那姜怀若在此处,见到了昔日抚育教导自己的师尊,不知会是何等心情?
当初一句“再不容情”,令太皓真人彻底对这个弟子失望。
今日独孤苍当面嘲讽太皓真人后继无人,姜怀此时此刻,是否当真能做到毫不动容?
“今次洞天门户之钥共计二十八,正道十门、魔道五宗,另加上万宝阁、云河周氏、秦川南宫、颖川沈氏……”寒时大师论年纪已是在场元婴修士之首,是以他此刻开口,任何门派及世家都没有异议:“……泉北欧阳因药圣至今未至,与丹鼎派一起择人进入,不再另算……”
“魔道虽然只有五派,但洞天内之争为气运之争,并无绝对的盟友,也无绝对的敌人。更何况,除了周氏、南宫及沈家,万宝阁重利不可轻信,百渊门、云梦泽附近的乌氏、刘氏、叶氏皆是魔门世家,你们要小心。”太皓真人没有回头,但苍老的声音却传至邵珩、沈元希等人耳中,虽未切切叮嘱,但言语中的关心之意顿时令周子安等人觉察到这位师叔祖并不是那么的不近人情。
眼下单从持有门户之钥的数量看,正道这边略压了魔道一头,但就如太皓真人所言,正道之间也并非全是铁板一块。
就算昔日关系尚可,面对有限与气运息息相关的“山河珠”的争夺,怕也是不得不拔剑相向。
寒时大师正不急不缓地安排众人进入灵玑洞天的顺序,这边太皓真人继续传音道:“不过丹鼎派与慈云斋同我宗一向同气连枝,可以信赖。慈云斋的弟子少在外行走,修为定然不弱尔等,但经验浅薄,尔等若遇到定要相帮一二。
魔道五宗,阴阳宗、星罗宗擅魅术、幻术,你们且守住本心,再图其他;万法门虽术法稀奇古怪,但不足为虑,想想你们清宁、清静师伯之前是怎么做的……天妖谷、血河宗需多加小心。天妖谷内尽是大妖,有些天生神通非凡,可能会克制你们的飞剑;血河宗人人修炼血河秘法,一身骨肉皆为焚血,没有致命之处,厉害的甚至可不死不灭,尽量避免与他们纠缠,不要让他们消耗你们的真元和精力。”
邵珩、沈元希等人暗暗点头,清文道长却徒然脸色微变,露出一丝苦笑。
原来,寒时大师安排了存微山作为正道之中第一个进入灵玑洞天的门派,这令清文道长先前刻意隐瞒沈元希修为之事化作乌有。
沈元希堂而皇之地当先进入,旁人若想针对他便可临时调整人选。
太皓真人眉头一动不动,苍老嘶哑却不急不缓地声音传送至存微山每个人耳中:“元希之事,你想瞒又能瞒多久?无谓之举!他是掌门真人亲自定下的人选,是我存微山乃至于神州这数千年来最年轻的金丹修士,又身负我存微剑法真传,尔等有何之惧?!”
“是!”太皓真人的话语仿佛点燃了众弟子心中的熊熊火焰,就算桀骜如南宫北斗者,也是一脸崇敬地看着沈元希。
沈元希淡淡一笑,如金乌辉天,在空中法阵的照射下愈发耀眼。
他看了邵珩一眼,越过所有人,站在太皓真人身旁与清文并排而立。
一时之间,各处礁石之上渐渐响起倒抽冷气的声音,喧哗之声由小变大,直如这拍岸涛浪般沸腾!
又羡又嫉的目光来来回回地在沈元希身上交错,十几名元婴真人也不由眼神微动,流露出或惊叹或遗憾的目光。
惊叹的是早知存微山沈元希之天才,今日更是眼见为实;遗憾的是存微山竟敢派他入灵玑洞天这等生死决斗之地,万一一朝陨落,岂非令人叹惋?
丹鼎派的陈无涯立即忍不住道:“太皓道兄,陈某先恭喜贵派,恭喜沈小友。不过,莫非今次沈小友将入洞天之中?这……这……”
太皓真人早知会有人询问甚至劝阻,当即肃然道:“不错!今次人选皆由掌门师兄亲自厘定。”
此言一出,陈无涯和流月居士面上都叹息一声,他二人自然知晓太皓真人脾性,见他如此说定然是不会更改掌门之意,坚持到底了。
玄白真人微微低着头,仿佛在侧耳倾听着海浪的声音,对存微山此举没有丝毫动容之色,只轻轻把玩着手中剑穗。
在她身后,剑域冷漠的眼中暴起战意,手中银光闪闪的仙剑“忘尘”发出剧烈颤鸣,令一旁的龙胤卿连连摇头,不停地碎碎念着:“完蛋了,完蛋了,师兄又要找人打架。这万一他找不到对方,岂不是要找我的麻烦?到时候又要被打成猪头,真惨、真惨!”
“笨蛋小二!”玄白真人清冷的声音幽幽响起,旁人却一时没有意识到是玄白真人在说话:“我不是说过,洞天之中时间与外界不同,导致你们刚开始会被洞天所排斥而随机落在其中某处。早和你说过,惹不起还躲不起么?”
“谢谢师父教诲!”龙胤卿顿时喜笑颜开,却换来剑域一记愈发冰冷的目光。
陈无涯又私下说了两句,太皓真人果然如他先前猜测的一样没有听从他的劝阻,只得作罢。眼见魔宗那边对沈元希的目光极为不善,陈无涯只好叮嘱门下弟子一定要与存微山守望相助。
寒时大师粗糙的面上浮起赞叹之意,到现在并没有丝毫劝阻之意,只道:“请存微法剑!”
太皓真人双足离地,飘向半空,位于那空中光阵下方。
在众目睽睽之下,太皓真人左手并指伸出,指向那越来越清晰的透明法阵,一道古朴恢弘的气息自他指尖发出,一柄长四尺、宽四指的仙剑凭空浮现。
此剑一出,邵珩及存微山所有人都觉察到一股令人心生拜服的气息自他们内心深处浮现。
此气息并无霸道之意,反而令他们感觉到亲切无比。
思渊仙剑,外形看起来并无丝毫特殊之处,平日里清静真人捧剑时也未有丝毫异彩。
然而,当今日太皓真人高举思渊仙剑时,漫天狂风为之一顿,涛涛浪声为之一停!
原本浪花层层叠叠朝这片礁石扑来,但此时此刻,邵珩放眼望去,这目所能及的北海海面竟仿佛臣伏一般平滑如镜,平静得如一小小深潭。
正道之中有人低声叹息道:“果然不愧是昔日存微真人的佩剑,纵然被那位真人洗去一应戾气,依旧威力如斯。”
而魔道那边一睹思渊仙剑之威势,也个个噤若寒蝉。
思渊仙剑缓缓上升,剑尖仿佛有一缕无形丝线与那空中光阵中心连接在一起,那原本气机杂乱无章的漩涡陡然一震,仿佛受到了安抚一般,渐渐凝结成一片如水镜般的波纹。
邵珩凤目流露出异样光彩,心中升起一种奇异感受。
他不知道的是,沈元希此刻心中亦如他一般,仿佛那光阵的另一面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他、召唤着他一样。
当光阵中心渐渐平静,太皓真人再次悄然叮嘱:“洞天之内种种细节,掌门真人已记载在尔等身份玉牒之上。记住,进去时谨守神念、稳住身体,落脚之地皆不可预测,第一时间戒备周围情况,然后在寻机会凭玉牒印记汇合,一切听从元希行事。时间不多,去!”
沈元希带着邵珩等六名存微弟子,翩然而起,各色剑光环绕在他们身侧,如晚霞万丈,一起没入那空中光阵的中心。
波纹荡漾,而思渊仙剑缓缓落下,靠近太皓真人时消失不见。
众人再看空中,那光阵中心再次恢复成了漩涡形状,气机再次无章杂乱,而方才那七名年轻弟子的身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太皓真人收回思渊仙剑,落回原处,脸色有一瞬间的不自然。清文足下一动,想要上前却见太皓真人已重新站好。
开启洞天消耗巨大,就是太皓真人也有几分吃力。
其余门派见存微山一行人已入其中,也纷纷没有停顿,各种门派气运之灵宝一一浮现,每七人一队,依次进入了那光阵之中。
待二十八样洞天之钥轮流一圈之后,北海礁石群上人数骤然少了一半。
正魔两道及世家的剩余之人,眼见空中光阵突然急速缩小,乃至于消失不见,有轻浮的年轻弟子当场惊呼出声,却被自家长辈瞪了一眼。
“诸位,洞天一日,外界则需三个昼夜,他们在里面大约要呆上十日,而我们则需一月之后再来此处便可。”寒时大师缓缓道:“还望诸位在这一月之内暂时放下成见,莫要生事。”
魔道中有人轻哼,正道中亦有人压下眼中厌恶之意,但最终都纷纷告辞离开了礁石。
太皓真人漠然伫立,目光依旧看着方才光阵出现的地方,久久未曾离开。
ps:沈师兄超帅~(迷妹脸)所有光辉都给你,所有嫉恨也给你,所以其实我拿他来给主角挡枪子了?
第四十八章 无边林海(上)
之前曾说过,因灵玑洞天与神州时间并不一致,初入洞天之人将受到洞天内规则限制,无法自己掌控落脚之地。
不过,根据存微山内过去对灵玑洞天的相关记载看,倒也不担忧他们会落在什么特别危险的地方。
因为,一开始,大家都会位于同一片森林之中。
当邵珩脚下踏实之后,嗅到一股清新芬芳时,心中也没有多少太过奇怪。
虽然时空的转换令邵珩有些许头脑发沉,但却没有令他失去对附近的警惕。
天机剑刹那间倏然一动,邵珩身后顿时传来一声野兽的惨嚎。
邵珩转过身,踏过几乎没过膝盖的厚厚草地,感受脚下微陷的松软,走到那头足足有两人长的金色豹子旁边。
天机剑不偏不倚穿透了那豹子的喉咙要害,将之穿透钉在地上。
那豹子睁着铜铃般大小的眼绝望地看着这个陌生人,鲜血染红了一地翠绿,很快就咽了气。
就在这时,邵珩眉头皱了皱。
只见这头豹子的尸体身上开始逸散出点点翠绿光芒,而尸体则渐渐虚化、逐渐透明。
那些翠绿光芒飘浮在空中,环绕了尸体一周,似在寻找去处,突然其中一点绿芒仿佛辨明了方向,竟迅速就朝邵珩丹田一扑!
邵珩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那豹子尸体周围的所有点点绿芒仿佛受到了召唤一样,齐齐扑到他身上。
更奇怪的是,那绿芒与他衣服一相接触,立即消失不见,如同钻进邵珩丹田内一般。
邵珩心中一紧,临行之前无论掌门还是太皓真人都没有提到这种情况,当即第一时间检查体内。
然而,神识扫遍全身,却没有发现那些绿芒所在,仿佛一入体内便消失不见。
邵珩面色有些忧虑,正想继续检查,但突然耳廓一动,察觉到附近有什么人落在附近。
存微玉牒上有几个红点在闪烁,均距离此地有不少距离,附近来人定然不是邵珩同门,极有可能是之后进来的魔道中人!
邵珩心想:“此时刚入洞天,尚未摸清楚状况,加上那些绿芒究竟是怎么回事还不清楚,还是不要与人争执,先避开为好。”
邵珩当即不再犹豫,伸手往地上原本豹子的尸体所在之处摸了摸,果然摸到一粒绿色圆珠,心知这就是那与神州气运有关的“山河珠”。
他将这枚绿色的山河珠收入纳虚戒中,招回天机剑后就想御剑离开,哪知方一提气,邵珩顿时脸色一变:“禁空?”
邵珩方才正要御使飞剑离开,就觉无形之中传来一股压力,将自己生生钉回地面。
发觉无法飞行,邵珩也没有多做尝试,只迅速以踏月摘星步跃起,踏着密密麻麻的枝头,迅速离开了原地。
就在邵珩刚离开不久,一名身穿万法门服饰的弟子就到了邵珩方才所在的地方。
他四处打量了一番,却什么也没有发现,只得悻悻离开了。
……
“宁师妹当心!”傅安宁正与一头山魈形貌的怪兽缠斗着,转头就见一条粗蟒自宁青筠背后出现。
宁青筠头也不会,将赤霄红鲤如鞭子般朝后一甩,将那如树干般粗细的蟒蛇缠了正着,尤其七寸之处更是死死勒住。
那蟒蛇惊恐扭动着,却逃脱不了赤霄红鲤的缠绕,最终被火焰燃烧成灰。
与此同时,傅安宁也解决了面前的敌人,转头含笑道:“宁师妹好机警,不过也幸好这两个孽畜并不是什么妖兽,只是因此地灵气昌盛之下,生得比外界皮糙肉厚一些,倒也没什么威胁。”
宁青筠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她与傅安宁相距极近,故而一开始便聚在了一起。
傅安宁知她不喜说话,对她的冷淡反应也不生气,只指着那两具尸体道:“想来,这就是掌门真人提过的山河珠了?”
宁青筠顺着他所指看去,只见尸体渐渐透明,逸散出无数翠绿光芒,飘向四周草木之中再消失不见,而地上则只留下一粒指尖大小的珠子,连血迹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傅安宁随手拾起两粒山河珠,轻笑道:“果然如记载一样,这无边林海之中最为安全,这里的妖兽不多,同时山河珠也极小。”
“再小也可为宗门气运添彩。”南宫北斗的声音忽然响起。
傅安宁与宁青筠回头看去,见南宫北斗手持飞霜剑一边大步走来,一边道:“此地禁空,不得御剑飞行,御风术也不可离地过高。沈师兄已发出召唤,我们还是抓紧时间与他汇合吧!”
傅、宁二人取出玉牒,只见其中代表着沈元希的红点正极有规律地闪动着,距离此地大约百里左右。
若在平日,御剑之下百里距离不过转瞬,但因洞天之内无法御剑飞行,单凭双腿赶路,到底还需要些许时间。
他们在灵玑洞天之内虽然要呆上外界三十天左右,但在洞天之内也不过短短十日,于是傅安宁也没再多说什么,三人立即动身朝沈元希所在的方向赶去。
而存微山的其他人,也纷纷如此。
……
邵珩接到了沈元希的消息后,却没有第一时间前往,而是依旧盘膝坐在一颗参天大树之上。
他抬头看了看头顶蔚蓝的天空,只见一轮昊日高悬,比先前初到时微微往东偏了一些。
“此地时空与神州不同,莫非这日月之东升西移也是相反么?”邵珩暗道。
他方才又斩杀了两只妖兽,其中一头与那金色豹子一样,不过是普通走兽。另一头则是一只离火兔,约莫与养气期修士差不多修为,除了体型是外界的两倍有余外,也没有给邵珩造成多少的威胁。
此时,邵珩掌心躺着三枚绿色珠子,皆是那些尸体虚话消失后所遗留。
两颗不过指尖大小,颜色淡绿;而离火兔身上掉下的那颗珠子比指尖大了那么一圈,颜色也相对深了一些。
而这些妖兽死时,均有绿色莹芒自尸体上发出,小部分消失在空中,或与附近草木融为一体。剩余的绝大多数绿芒竟都钻进了邵珩丹田之内,却没有丝毫异样。
说没有异样倒也不对,先前两头不过是普通走兽,后一头离火兔那漫天绿芒进入邵珩身体后,他终于发觉了丹田多了些东西。
邵珩内视之时,眼睁睁看着绿芒钻入丹田之后倏然一变,与他体内那颗所有真元所化的金丹雏形融为一体,也就是说,化作了他体内仙家真气!
邵珩一时间又惊又喜,这意味着无需打坐炼化,就可增加自身修为,如同天上掉馅饼一般。
“也不知是否存有隐患?”邵珩如今只担心这一点。
只是他想了一会也一时之间无法弄清楚其中究竟,加上眼下算算时间,其他门派、世家的弟子大概也都陆续进入此地了,他也不便因此事再多耽搁。
邵珩此前就看了下与沈元希的距离,不过是等于外界的半个时辰的功夫,起身略辨了辨方向,便提气纵身离开了。
据存微记载,灵玑洞天内这片森林无边无际,故被称之为“无边林海”。此林之中,有无数飞禽走兽,皆为灵气所化,死后皆会产出山河珠。
无边林海之中,并无大妖,修为最高也就是与凝胎期弟子相仿,他们一行七人只要没碰上成群结队的妖兽,皆不在话下。
而危险越少,山河珠之质量自然也不高。
灵玑洞天不知是何等构造,无边林海之中有三个通道可通往另一个地方,乃是如火焰山般的熔岩之地,被称为“流焰山”。
流焰山中亦有通往下一处所在地的地方,根据邵珩猜测乃是与五行相生有关。
“师祖曾言有一处雷暴之地,怕是在灵玑洞天的中心地带。”邵珩一边走一边想着。
眼前这无边林海与神州上任何一处森林没有丝毫不同,只灵气十分充足,显得郁郁葱葱,比连云山脉还要碧翠秀美。
邵珩虽然知晓此地与五行相生有关,但他也曾见过空间法器,比如太尘真人的重音塔内,当初外门大考的最后一关就与五行相关。
但重音塔内五行所拟化的环境,根本不能与眼前相比。
此地就如真的是一处森林一般,空气、雨露、阳光无一不缺,也没有丝毫残缺或者幻象的迹象。
所有的一切都真实无比。
“不,也许当真如那陈泰臣所说的一样,这确实就是另一处天地。”邵珩想到关于后面几处地方的记载,空间显然不如此地稳定和谐,才会危机重重。
也就是说,灵玑洞天所谓空间不稳或残破,便是如此,越往里,越无法维持天地元气的稳定,环境也越发的糟糕。
而这个无边林海,则是此处最为祥和的地方了。
半个时辰转瞬即逝,天空中的昊日愈发往东倾斜,显然与邵珩先前猜测的一样,这里的一日不仅等于外界三天,连日月星辰流转也与外界不一样。
茫茫林海当真如同汪洋一般,无数参天巨木彼此遮掩,将阳光皆挡在上方,只漏下少许金色的圆斑。
岑寂了许久的无边林海之内,随着神州世家及正魔两道的进入,如热油滴水般,开始渐渐被惊动,恍若苏醒。
第四十九章 无边林海(中)
邵珩动身最迟,但是到得却比旁人都早上一些。
沈元希早已将附近所有威胁尽数扫空,见邵珩第一个到来,心中也不意外:“师弟进入此地以来,有何感觉?”
看了看地上和山壁上的些许剑痕,邵珩便知这个干燥的山洞应原本属于某个妖兽所有,那妖兽显然已化为齑粉。
“灵气十分充足,最稀薄之处都与存微山相提并论,更不用说浓郁之处,就这么站着都能感受到天地元气自发进入丹田。”邵珩取出先前获得三枚山河珠递给沈元希,“师兄,不同妖兽所产的山河珠显然不同。掌门真人和师祖均提到过灵玑洞天之内另有他处,就算在这无边林海之中尽力猎取妖兽所得,怕是也比不上流焰山或者其他地方,师兄特意第一时间召集大家,是否就是为了集体突破无边林海,到达流焰山?”
沈元希没有接邵珩递出的三枚山河珠,微笑着正要开口时,远处风声传来,示意邵珩稍安勿躁。
果然,不一会,聚集点所在的山洞之前就陆陆续续出现了存微山其他人的身影。
南宫北斗、傅安宁、宁青筠离得稍远,路上又遇到了不少野兽甚至妖兽,多费了些许时间。所以当周子安其他人都到齐时,他们三人方才姗姗来迟。
沈元希见存微山一个不落,方才开口说:“很好,作为第一批入灵玑洞天的宗门自然也有第一批的好处。除了北斗他们路上遇见了一名玉虚山弟子,也并未起冲突,大家到现在应该也大概知道这无边林海的情况了吧?”
没有等师弟、师妹有所反应,沈元希就继续飞速道:“无边林海纵然广袤,野兽、妖兽十分繁杂,但山河珠也分三六九等,此处不过是最低一批罢了,无谓将时间精力浪费在此。”
沈元希右手往空中一指、一画,一副地图浮现在半空之中,他指着其中一点道:“无边林海虽说号称‘无边’,但若是沿着某个方向一直走,依旧可以走出森林,到达流焰山。但在这里不能御剑飞行,也不能肆意使用御风之术,如此做法自然不可取。而宗门前辈在典籍中留有记载,有三处可直接通往流焰山的捷径,分别是这里、这里还有这里……而我们当前则在这个位置。”
地图之上随着沈元希一一所指,依次浮现四个光点。
邵珩忽然心头一动,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闪过,却一时想不起是什么事,而沈元希则没有停顿:“离我们最近的是这个地方!”
邵珩的目光与其他人一起,停在地图上最左侧的光点,那是一处形状如玉壶般的山峰。
“玉壶山脚有一处妖兽洞穴,那便是看守捷径的大妖。据称,那里的妖兽种类并不固定,想来是每次通过之人杀死原有妖兽后,此天地间重新凝化每次有所不同。我们现在立即赶路前往玉壶山,杀死驻洞之妖,再迅速通过流焰山,到达下一个地方!”
邵珩微微一惊,沈元希话里意思竟是连流焰山也不停留,而直接到下一个地方。
“元希,宗门记载中描绘的地图仅有无边林海,流焰山只有大概形容,却不知方位,更不用说之后的地方只知与五行相生有关的环境,其中种种皆无法记载甚至相传。如今时间尚有剩余,是不是考虑在流焰山猎杀妖兽以便获取更多数量的山河珠?”傅安宁皱着眉提议道。
“傅师兄担忧不无道理。”沈元希虽然修为已超越同一辈弟子,但对这些先入门的师兄们均未曾改口,依旧以师兄相称:“确实,除了这无边林海之外,其他地方均无地图记载,不过了解大概。但是,我们此行目的是为了获取山河珠。一方面,为大家安全考虑,在可以的情况下,避免与其他门派的争夺,尽可能获取多的山河珠。
另一方面,我虽不知其他地方究竟有何危险,但想来越危险,所获得收益也会越大。流焰山定然是与火相关,宁师妹天生火元,北斗师弟又飞霜剑在手,我想并不足以困扰我们。所以,我认为一切可先等通过流焰山后,再行考虑是在原地猎杀妖兽获取足够数量的山河珠,还是冒险继续深入。”
傅安宁只不过提出个建议,见沈元希也并不是一味地独断专行,便也不再多说。
“事不宜迟,我们已抢占先机,就如师兄所言,尽快赶往玉壶山!”邵珩当即道。
众人皆无异议,傅安宁也丝毫没有对邵珩越过他和陆济开口发声有所不满。
唯有一直微微低着头的陆济,此时不漏痕迹地抬起头看了邵珩一眼,旋即恢复如常。
……
“师姐……”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响起,只闻声便心生怜爱:“师姐……我有点害怕……”
“怕什么怕?这和慈云斋附近的山头不是差不多么?”另一个声音大大咧咧地响起,带着些许不满地训斥之前说话的少女:“你呀,胆子总这么小,怪不得流月前辈老是说你!”
先前说话的少女羞得低下头,一双晶莹美目之中蓄满了泪水,虽是宽松的居士打扮,但姿色娇俏,极为楚楚动人。
“好了,小娟,你就别老是欺负雪仙了。”另一个年长些的慈云斋女弟子温和地摸了摸身边那个泪盈于睫的小师妹,“也偏是巧了,雪仙偏偏与你一起,又受你欺负。”
虽是有些埋怨的语气,但声音中却听不出来一丝一毫责怪。
慈云斋中亦有如年长些那位一样剃度的出家人,也有如那两个年轻弟子般带发修行的女居士。
那被称为“小娟”的女子有些气鼓鼓地道:“什么小娟,我明明是月玫!师父早就给我改名了,缪心师姐你老是记不住!”
那小娟出身慈云斋附近的农家,一直不喜本来的名字。她师父静云师太最是好脾气,被痴缠不过,就替她起了“月玫”。
只不过,早些的师姐们依旧“小娟、小娟”地叫惯了。
“月玫师姐,你不要生气,是雪仙胆子太小了。”雪仙怯生生地抹去眼泪,努力说道。
“哼!斋里姐妹就你和流月前辈前几年出了趟远门,怎么胆子还这么小呀?还不如当初带我去呢,也好弄清楚那什么缪云是什么来历……”月玫就如她现在的名字一般,像是带着些刺的鲜花,叽叽喳喳地说着,仿佛是在踏春一般,一点也没意识到这次入灵玑洞天后究竟要干什么。
然而方才还和蔼的缪心师姐突然板起脸,严肃地呵斥道:“住口!流月前辈岂是你可非议的?雪仙是她的嫡传弟子,不带她还能带谁?流月前辈虽在慈云斋住着,但是你又不是不知道,早年她已不是慈云斋的弟子,却处处维护我们宗门,你怎么敢当着雪仙的面对她不尊重?!”
月玫见师姐发怒,脸色先是一惊,听到后面后又嘟哝:“她才不会和前辈说……”
“住口!流月前辈与斋主过去曾是师姐妹,雪仙是她的弟子,你平日里与她姐妹相称我当你与她年龄近关系好,不予计较,你倒还当真不顾尊卑上下了?还有,缪云之事,斋主和流月前辈三申五令不许嚼舌,偏你话多!”缪心显然是当真发怒了,言辞十分犀利,骇得月玫和雪仙一样脸色苍白,泪珠儿挂在眼眶边,极力忍着方才没有掉下来。
缪心虽然训斥着师妹,但仍是警惕地环顾四周,并不似太皓真人口中那不谙世事、经验不足的慈云斋女弟子。
慈云斋一向不问世事,门下弟子极少与别派往来,但其中一些女弟子皆出身微苦,倒也不完全不明白修行界的险恶之处。
她们只三人在一起,正想办法与其他姐妹汇合。
也不知雪仙说了什么,缪心面色缓和,月玫也破涕为笑。
远远看着这一切的无念,或者说姜怀,默不作声地待在原地,背后几名服色各异但个个充满杀气的人排成一排站着。
其中唯一一名女子蒙着面容,只露出一双甚为清秀的眉眼,上前道:“大人,不杀她们么?”
“不急。不过三只小白兔罢了,更何况她们手中连一颗山河珠也没有,杀了白费力气。”姜怀淡淡道,“我们的目的是进入洞天最深处,不要忘记了。”
“是!”那女子清秀眉目闪过一丝担忧:“大人,您负责的分部被捣毁,加上当初泉漓湖和近来地平关之事……主上震怒之下,连缙云城之事也迁怒于您,甚至不放心另派了人手……属下担心……担心……”
“……不用担心,做好这次的事便可。你们也是一样。”姜怀顿了顿,又对其他人道:“灵玑洞天对主上何等重要?费了多少功夫才将你们送近来,你们务必尽全力而为!”
“属下遵命!”所有人包括那个女子皆异口同声答道。
“去,不要耽搁。”姜怀最后道。
话音刚落,风声“嗖嗖”而过,眨眼睛只余姜怀一人,徒留轻轻摇摆的青草。
姜怀目视着三名慈云斋女弟子消失在视野之中,忽然伸手取下脸上面具,露出一张英挺面容。
若邵珩在此,定然一眼察觉到这张面容与当初由带回存微山的云溪村少年姜石有着六、七分相似。
姜怀轻轻吐息,眼神锐利如剑,喃喃道:“最后的……机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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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无边林海(下)
虽说存微山众人拟定的玉壶山距离自己最近,但七人无法御剑,只凭各自轻身功夫赶路,终究花费了不少时间。
邵珩等人踏入灵玑洞天时,洞天之内正是约莫正午之时,待赶到那玉壶山附近时,洞天内无边林海中的光线已渐渐暗淡。
草木、树林,皆蒙上一层青灰色的雾气。
透过枝叶缝隙,亦无半点星辰或者月光的影子,天空最终如一块无边无际的黑布,再无法判断时间。
不过好在邵珩早就预防了这种事情,纳虚戒之中带了一枚刻漏,倒也不会不辨时间。
临近玉壶山下那一处洞穴,大家脚步纷纷放轻、放缓。
前方影影绰绰处,正是地图中标记的洞穴,也是通往流焰山的捷径之一。
“师兄,让我先去前面探探。”邵珩对沈元希轻声道。
“也好。”沈元希是同门之中唯一知晓邵珩这些年都做了些什么的人,当即点头同意。
邵珩足下轻动,背影在夜色中一瞬间变得有些模糊,令其他弟子面上神情皆有些意外。
“这是什么遮掩气息的功夫,若不是眼睛看见,只凭感觉,根本发现不了邵师弟的踪影。”傅安宁喃喃道。
周子安皱了皱眉,对邵珩身上越来越多的神秘之事心中有些不安:“不,倒不是发现不了,只是我们发现不了罢了。比当初青华先生的那件法宝还是逊色许多,但比宗门内传授的隐藏气息之法又高明了不少。”
南宫北斗也有些惊讶,但他自地平关见到邵珩时,就猜到他秘密地为宗门做事,若因此宗门长辈另赐了秘法,也不足为奇:“噤声,他回来了。”
不过短短说话的时间,邵珩就已一去一返。
沈元希仿佛没有听到其他人先前说的话,平静地问:“如何?”
“洞口附近有一群噬心毒蜂占据。”邵珩匆匆返回,显然在洞口附近便碰了壁:“数量极多,约有上千只,我粗粗一看并未察觉到蜂后所在,想来应在深处。若我没猜错,这次守卫这里的妖兽,应该就是那噬心毒皇蜂。”
“噬心毒蜂,这倒有些麻烦……”周子安闻言神色一变:“此蜂成群结队时发出的蜂鸣声可致幻,故而方有噬心之称;尾针含有剧毒,中了不仅剧痛务必,更是全身麻痹,最终导致五脏六腑衰竭而死。一只噬心毒蜂的毒液就能废了一名筑基修士,成千上百只……”
“一只毒蜂何惧之有,百只也不在话下,只要避免被其毒针扎到即可。”南宫北斗下意识说道。
“说得轻松,你们有谁带了专门防护型的灵器么?要经得住上千只源源不断毒蜂攻击的。”周子安白了南宫北斗一眼。
“噬心毒蜂虽多,但亦有弱点。”时间点滴逝过,沈元希打断了周子安,将目光停留在宁青筠身上。
邵珩淡淡道:“噬心毒蜂只是因数量庞大才颇为棘手,但此蜂畏火。只要想办法聚集所有毒蜂,并一举烧尽,剩下零星几只及噬心毒王蜂,想来便不足为惧。”
宁青筠天生火元之体,又有赤霄金背鲤精魄的仙家兵器在,正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然而南宫北斗却皱着眉头,语气担忧道:“还是不妥,一来噬心毒蜂的蜂鸣声会致人陷入幻觉。二来,毒蜂虽然畏火,但我们要杀了那藏在洞内的毒王蜂才能通过这里。蜂后若受到攻击,必然会召唤蜂群,先前逃窜走的蜂群仍然会悍不畏死地攻击,尤其是攻击宁师姐。如何聚集蜂群而一举灭杀?如何确保大家不被幻象所迷?如何确保宁师姐安危?”
“聚集蜂群不难。”一直没出声的陆济忽然抬起头说:“噬心毒蜂到底是蜂类,我这有一朵醉梦天香花。有此花在噬心毒蜂定然不舍离去,至于其他……”
醉梦天香花乃是神州奇花之一,此花需历经千年始绽放。
花开之时,香气四溢、馨香芬芳,虽浓郁之极,却只醉人而不逼人。
说来此花珍贵,亦有固本培元的功效,但出名之处甚至被列为神州奇花之一的原因却令人有些啼笑皆非。
有好酒者将醉梦天香花酿造入酒,初嗅已醉,饮之更是醇香满津,号称连太古纪年中的古神也不可抗拒。
修真世家中陆家风雅,有藏此花也不足为奇。
眼下状况,醉梦天香花若一出,虽是暴殄天物,但噬心毒蜂定然趋于本能垂涎此花。
邵珩见陆济神色肯定,当下也说:“既然如此,我有一物可确保大家不被幻象所迷。”他看着南宫北斗似仍有疑惑,紧接着说:“想来噬心毒蜂所谓的致幻,应比不上红粉魅蝶那等幻术大家吧?”
南宫北斗听到这句,想起当初地平关时邵珩应对幻魅儿时的情景,知晓他确实有办法,也不再多言。
“好,那宁师妹……你可准备好了?”沈元希再次看向宁青筠。
此行中唯一的女子神情冷漠如霜,眼神却似寒月泠泠:“自然没问题。”
“等一下!”南宫北斗见宁青筠伸手问陆济要那朵醉梦天香花,神色焦急拦住了她,对沈元希道:“沈师兄,一般的噬心毒蜂也就罢了,若是此花引来了那噬心毒皇蜂,宁师姐岂不是腹背受敌?”
邵珩与沈元希同时轻轻一笑。
前者含笑不语,后者则朗笑对宁青筠一字一句道:“宁师妹,当初你愿在存真殿上为我作保,今日是否又信我定能护你周全?!”
沈元希这话说得强大且自信,令邵珩不由加深笑意。
不说沈元希,就是邵珩也有足够把握令那噬心毒皇蜂进不了宁青筠周身一丈。
宁青筠美目一闪,秀美下巴微微一扬,微瞪了南宫北斗和沈元希各自一眼:“不用你护,我足可自保!”
说完,她就从陆济手中接过醉梦天香花,一边以真元包裹住不让香气泄露,一边赤霄红鲤光华收敛,似蛰伏着准备出击的猎人一般,宁青筠当先越过沈元希,朝那噬心毒蜂所在的洞穴走去。
邵珩剑眉一挑,好像觉察到了什么看了看沈元希,却没有从对方面上发现丝毫端倪。
“走,莫让宁师妹独自行动。”沈元希下令道。
邵珩与其他人纷纷持剑跟上,周子安却在原地摸了摸下巴,才上前。
“哪里不对?”周子安心中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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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流焰之地 异族初现(上)
火焰飞舞之中,无数噬心毒蜂化作焦炭落下,而那只闻讯而来的噬心毒皇蜂也倒在了沈元希及邵珩的仙剑之下。
洞穴之内焦糊一片,滋味不甚好受,宁青筠眉目紧锁着,强忍着屏住呼吸。
沈元希姿态闲适,仿佛方才那令其余弟子尽数变色的一剑是旁人所出一样,召回衍阳仙剑。
那只小山般大小的噬心毒皇蜂的尸体与其他死去的妖兽一样,渐渐在虚空中变成透明,无数翠绿光芒布满了整片山洞。
浓郁的木属元气充斥在邵珩身边,包括此前被烧成灰烬的其他噬心毒蜂也纷纷逸散出零星绿芒,围绕在众人周围。
邵珩忽然心跳加快了一些。
这些点点绿芒随风飘舞,先是缓缓游荡着。然后,绝大多数被来自洞穴深处的气流携裹着带到外面广阔天地,归于无边林海之中,剩余一部分,依旧扑进邵珩身上。
说是扑也并不准确,准确的说,那些绿色光芒接触到邵珩身体任何一处便消失不见,但并不像先前那样齐齐朝丹田而去。
就如同是撞上邵珩身体之后湮灭消失。
令邵珩感到些许不安的是,并不是所有人都与他一样。
那些绿芒碰到在场的存微山其他弟子时,都好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拨了一下一般,偏离而散,并没有任何身体上的接触。
这一点细微差别并没有引起旁人注意,但邵珩却也看不出为何会出现如此情形,也不知其他人先前遭遇是否与他相同。
唯有沈元希。
在场诸人之中,唯独沈元希身上亦有绿芒穿而消失,如他此时一模一样。
沈元希眼中同样闪过了困惑之色,甚至有一瞬间的晃神,这在邵珩看来已是极为不可思议之事。
自邵珩认识沈元希以来,无论何种境地,都未曾在这位师兄脸上看到过这样恍惚的表情,哪怕是当初有人布局陷害、存真殿上对峙甚至几乎面对透骨魂钉之刑时,沈元希都没有流露过丝毫动摇之意。
邵珩正想开口询问,却见沈元希迅速恢复了神情,意味深长地瞥了自己一眼,示意他稍安勿躁。
就在这时,那原本会消失不见的噬心毒皇蜂尸体,忽然在最终透明之前凝结成一粒婴儿拳头大小的剔透玉珠。
这粒山河珠无论大小还是内里涌动着的不知名力量,都是先前所见的数倍。
傅安宁躬身捡起最大的那颗山河珠,在指尖把玩一二,复又递给沈元希道:“果然与妖兽修为有关。”
沈元希展开右臂,袖袍微微鼓动着,一股气机将地上零落的山河珠尽数收起,归于一枚储物囊之中后,又把噬心毒皇蜂身上掉落的山河珠也放入其中,交给了傅安宁:“傅师兄,这些山河珠由你保管。”
傅安宁也不推辞,只应了声“好”。
邵珩微微垂下眼睑,心道:“傅安宁在宗门之内行事就如其名,一直不参与任何争斗,倒有几分我玉泉峰一直以来的行事作风。只是……”
邵珩想到一路上傅安宁的表现,没有丝毫师兄架子,也不会因沈元希后来居上而有任何不悦。
进退得体,如沐春风。但是邵珩心中却总觉得有些异样,尤其是陆济此行中言行较之以往十分反常,更令他觉得不安。
醉梦天香花被陆济重新收了起来,这时,周子安指着洞穴深处说:“你们看!”
在噬心毒皇蜂尸体完全消失之后,洞穴深处忽然有一股猛烈且微微炽热的气流席卷而出。
这股气流不过转瞬而逝,将剩余所有绿色光芒都彻底带出洞穴之外。
邵珩神识微微探入,却发觉前方深邃无比,神识如泥牛入海,什么也查探不到。
“想来就是太皓师叔祖曾提过的捷径通道了。”沈元希并没有诧异的神情,而是有条不紊地安排着:“邵师弟,你打头阵,其他人陆续跟上,由我殿后。”
邵珩二话不说,与沈元希默契地点了点头,便手持天机剑,当先朝里走去。
没走几步,果然就看见原本大约是那噬心毒皇蜂的巢穴所在的地上,突兀地出现了一个红色法阵。
邵珩双足一落进法阵范围,红光四起,照亮了整片阴暗的妖兽洞穴,如火光飞舞。
存微山其他人一个接着一个,鱼贯而入。
沈元希皱着眉看着周围,右手手掌一翻,翻出一枚极小巧的铜镜,丢于洞穴角落之中,还用泥土略微掩埋,之后才踏入了法阵。
等最后沈元希也消失在这洞穴之内后,法阵上红芒倏忽一收,如同大风吹灭了烛光一般,转瞬之间,红芒连同着法阵一起消失不见。
整个洞穴重新恢复到了阴森晦暗之中。
忽而,仿佛有风自外界吹进,尘埃微卷,一团翠绿色光芒缓缓在浮空中凝结,如同一枚兽卵,在空中明灭光芒。
“噗、噗。”
不知又过去了多久,那光卵发出两声异响,之后碎裂开来,内里跳出两只身如琉璃般斑斓的紫色蜘蛛。
瞪着翠绿色的小眼,迅速张着毛茸茸的八支长腿游走在洞穴之内,一边吐丝结网,一边吐出一重又一重的紫雾毒障。
……
邵珩踏入法阵之后就预料到传送中会产生眩晕不适,所以一开始就紧紧守住灵台清明,丹田内真气似息实动,随时准备应对接下来可能会遇到的危机。
也正是如此,所以当那两条布满荆棘的红色枝条一左一右抽来时,邵珩能第一时间分光剑影,刹那间将那两根枝条斩成数段!
流焰山本就是与火有关,故而邵珩一开始只以为是受到了此地妖植的攻击。
然而,那红色枝条被飞剑斩断后溅射出的血液以及周围传来一种压抑的痛呼声,令邵珩立即警醒了过来,四下检查。
此地土地尽为赤色,坚硬如岩石,光秃秃的没有一点绿色,与方才的无边林海形成了鲜明对比。
岩石缝隙之中,如同顽强般长着一些红、紫色植物,如荆棘般短小,叶片均有利刺。
邵珩目光凝在离自己五米开外的一块红色巨岩处,冷冷一哼,左足朝前一动,天机剑已高高飞起。
就在这时,光秃秃的岩石地面中突然暴起无数褐色荆棘枝条,如蛇般扭动着朝他扑来,张牙舞爪似某种生物的触手一般!
天机剑依旧高飞,想要越过这些褐色荆棘枝条攻击那红色巨岩之后,然而这些枝条中有数根同样骤然变长,扑向天机剑,想要将之缠绕住。
邵珩剑眉一挑,没有丝毫动作,只以《天地起雷咒》放出一道雷法屏障,狠狠打在如网般扑来的荆棘枝条之上。
这些被邵珩的紫霄神雷击了个正着的荆棘枝条顿时剧烈抖动了起来,雷诀所过之处焦黑一片。
原本气势汹汹来袭的枝条顿时如同畏惧一般,想退却又不敢退走。
而空中想要缠绕天机剑的枝条也没什么好果子吃。
天机剑只轻轻在空中一扭,只凭周身剑气就将周围荆棘枝条斩断,然后化作一道流光返回邵珩手中。
这时,南宫北斗等其他人陆续自邵珩背后走出,也发觉了方才斗法的痕迹。
南宫北斗目光往前方那畏畏缩缩的褐色荆棘网上一扫,飞霜剑朝前随意一指,炽热的土地中平白无故升起一道冰墙,将那片荆棘枝条尽数冻在其内。
“既已暴露行踪,何必躲躲藏藏?”邵珩冷笑道,举剑朝那红色巨岩的另一个方向走去。
话音刚落,脚底再生异动。
岩石似蜘蛛网般裂开,涌出火苗,而那红色巨岩之后,两个形貌古怪的人影迅速朝远处遁去。
宁青筠一挥赤霄红鲤,地面火苗顿时偃旗息鼓。
傅安宁与陆济各自足下一动,自左右两方包抄逃走的两人;南宫北斗与周子安紧随追上,而邵珩则已几个起落,超过众人,拦在那两人面前。
此时,沈元希将将离开法阵范围,眼前所见便是自己同门正前后左右包围着两个天妖谷的妖修。
当看见那个丰神俊朗的青年缓缓走来时,木果和蝎石宛如看见死亡在朝他们缓缓靠近。
两人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咒骂彼此,咒骂着这该死的遭运气。
木果本体是烈火藤,蝎石是赤焰蝎,两人恰巧进入灵玑洞天之后会合,地点又偏偏离进入流焰山的捷径极为靠近。
几乎是邵珩他们还未遇到那群噬心毒蜂之前,木果与蝎石就已经杀了另一处的守护妖兽,进入了流焰之地。
然而,他们并没有利用自己在这里的天然优势而离开去捕猎妖兽,夺取山河珠。
天妖谷内尽是大妖,而妖类寿命绵长,活的久了自然会比旁人知道多一些不为人知的信息。
比如,自无边林海到达流焰之地的捷径虽然各有不同,但终点却俱是一样的。
所以,木果和蝎石便想接着此地火元旺盛、自身优势,在此布下陷阱,对付后来之人。
这两妖虽属于天妖谷,但谷中妖类一向独来独往,少群聚之妖,彼此之间对宗门感情上不过是托身之所,并无归属之感。
所谓山河珠对木果、蝎石而言,还不如正道精英弟子储物袋中的各类灵器、材料及丹药来得重要。
可惜的是,显然木果与蝎石运气确实不怎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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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流焰之地 异族初现(下)
木果、蝎石两妖,没想到布下陷阱后迎来的第一批“猎物”竟是存微山一行人。
他们一来没想到存微山一行人这么快聚集在一起,同时行动;二来,最先出现的邵珩反应极快,一瞬间就以植木妖类最惧怕的雷法击破了他们本来布下的陷阱,令他们进退两难。
蝎石自知性命不保,其脾气倒也耿直,竟在邵珩想要拿下他的时候当场自爆。
自爆的气机炸开红色的岩石,混杂着暗红色的血液,木果近在咫尺,自然受到了绝大部分的冲击,顿时肢体不全、重伤在地。
木果显然不如它的同伴那么硬气,伤痛之下挣扎着残缺躯体爬向看起来最柔弱的宁青筠。
“救救我……求你们……”木果乃是烈火藤化灵而生,瞳孔似人非人,平日里看去极为妖异,但此时却只有凄惨的求生欲望。
一双白色不染纤尘的登云履挡住了木果的视线,它勉强抬眼看去,发觉是那个传闻中存微山的天才弟子沈元希。
植物化灵而成的妖,秉性需看本体是何物。
烈火藤性情暴烈,动辄伤人,却一遇危险就紧紧蜷缩成团。
木果的性情也是如此,恃强凌弱,却不如蝎石那般果断。
“师兄,问它为何在此埋伏,其余天妖谷的又在何处?”蝎石的自爆引来此地元气动荡,邵珩已发觉四下渐渐有危机靠近,迅速对沈元希道。
沈元希点头,一一询问,而木果也为求一线生机而老老实实告知。
在得知原来无论自无边林海中哪个捷径进入此地,法阵都会传送至此时,存微山众人纷纷互相快速交换了眼神。
而木果口中也交代了天妖谷其他人应还在无边林海之内,只有它和方才自爆的蝎石进入此地。
“求你……救救我……”木果压下眼中嫉妒、怨恨的眼神,语气极为卑微可怜,而那干枯的右手已渐渐快要够到沈元希那双白色登云履上。
这时,沈元希迅速退后一步,原本他所站着的地方,一根带着火苗的藤蔓倏忽钻出,位置正巧对准沈元希原本的脚底涌泉穴。
木果那如老树枯枝般的面上顿时闪过惊慌失措的神情,邵珩当即一抬手,一道紫霄神雷正巧当头打在那根带着火苗的藤蔓之上。
木果发出凄惨的叫声,在原地打滚。
傅安宁脸色略微有些难看地说:“离火汲星法!幸好元希你警醒!”
离火汲星法乃是妖族之中特有的功法,本体需火属方可施展。施展此法的妖族,在重伤之际若成功偷袭他人制住其经脉,就可以此邪法汲取旁人真元修补自身,甚至在那之后还能获取被汲取真元之人的某种天资或者神通。
那木果对沈元希下手,显然是临时起的邪心,却终究是被利益所蒙蔽,选了最不应该的对象。
沈元希没有多说什么,随意挥了挥手,将那烈火藤妖彻底灭杀后并取了这两妖身上不多的山河珠后道:“先寻一处安全之所。”
邵珩早已观察了四周情形,知晓东西南三个方向均有异样动静,便指引众人朝北而行。
不多时,就寻到了一处如小山般的巨大红色岩石,岩石内部中空,亦无妖兽,沈元希便决定在此稍候。
“长话短说,方才我离开无边临海之前在妖兽洞穴埋下了通灵镜,诸位请看。”沈元希取出另一枚小巧的铜镜,镜中自模糊而渐渐清晰,显露出他们离开那妖兽洞穴后的一切情景。
邵珩眼见法阵消失,而那翠绿光卵之中不多时便孕育出两只筑元后期的妖兽,与心中猜想一一对应。
他们之前面对的大批噬心毒蜂修为虽然不高,但胜在数量庞大且不易对付,而那只噬心毒皇蜂更是凝胎后期修为。
显然,待第二次无边临海凝化出守卫捷径的妖兽修为比先前稍次,更易对付,当然之后再掉落的山河珠自然也不如先前。
沈元希让众人看过通灵镜中的景象后,也并未对此有所解释。
在其他人都各自沉吟的时候,沈元希抬头看了看头顶如幕布般漆黑的天空,空气中弥漫着硫磺及炽热的气息。
“西北面便是流焰山中心所在,宗门记载只知那中心一处捷径可通往下一处地方。而自此之后会面临的环境皆会变化,并不是固定的。比如按五行生克来说,火生土,下一处地方也许是孤石林立,也许是黄沙遍野,或者是其他土属形态。”沈元希目光一一扫过每一个人,缓缓道:“之前来时我隐约察觉到此地妖兽力量普遍超过无边临海,诸位是要随我一起穿越流焰山,还是在此先行猎杀山河珠?”
周子安犹豫道:“沈师兄,此时我们虽然有得自噬心毒皇蜂的那枚山河珠,但其他门派数量上一定已超过我等。宗门对之后地形的记载极为稀少,所遇情形也不一而足,加上此时恰逢夜间,不如先在此扎营猎杀一定数量妖兽后再离开。”
“不妥!方才你也看见了,那守卫通往下一个地方的妖兽修为每被击杀一次,修为就有下降。虽然其他妖兽所产的山河珠数量多,但那守卫妖兽所产的山河珠质量上远超其他。”南宫北斗生性骄傲、遇事争先,自然不会放过那最佳的利益。
“沈师兄是我们当中修为最高者,若一直与我们在一起未免也受牵制。掌门曾言,灵玑洞天之内各有机缘,想来越往后风险与利益皆成倍增长,我们不可能所有人都能到达最后的地方,不如分开行事,再做他议。”一向话少的宁青筠突然开口。
“依宁师妹所言,该如何分兵?”傅安宁问道。
“沈师兄单独一人,其余师兄弟两两组合。”夜色中,宁青筠明眸似水,晶莹剔透。
其他人面色微动,并无异议。
宁青筠所言其实是最简单也最直接的方式,分兵之后各自行动,如有危机以身份玉牒互相告知,自然也可相互援护。
沈元希对自己一人单独行动并没有什么意见,不过显然邵珩与他一样,另有想法。
“我有一法。”邵珩目光投向远处西边,那里有一座奇形怪状的高山在夜色中耸立着,石穴之间燃着火光,映着熔浆的颜色。
……
当邵珩等存微山一行人已经进入流焰之地范围时,其余绝大部门宗门、世家之人尚滞留在无边林海之中。
那两个天妖谷的妖修能先一步到达流焰之地不过是凑巧罢了。
但是经过半日摸索,多数宗门、世家已渐渐会合人手,争抢朝流焰之地赶去。
无边林海之中,妖兽混合着野兽虽多,但多数都不敌修士诸般手段,纷纷化作星芒逸散消失,留下一粒粒的山河珠。
一处峡谷之中,几名白衣女子刚刚灭杀了一群嗜血狂狼,一地鲜血之中尸体尤温,尚未虚化消失,其中一具嗜血狂狼的尸体身首异处,硕大的狼头狰狞着獠牙,却已丧失了生机。
这些身着白衣、梳着高高螺髻的女子均是霓霞山的弟子。
她们会合的速度与存微山等人差不多,但在赶往此地的路上接连遇到数波妖兽及数名魔门世家的敌人,仗着剑术高超及人数之利安全到此,但也耽搁了时间。
“邱秋,这下可大丰收了!还有这么多完整的金丝草,师父没骗我,这里果然有很多好东西!”一个年轻女子笑盈盈地蹲在地上,不顾峡谷底的潮湿与丛生杂草,将一些泛着零星金色、如兰草般的植物连根拔起。
“果然不亏是财迷惊鹊,就想着怎么捡宝贝。”另一名白衣女子翻了个白眼,看着那个名唤“惊鹊”的女子一副守财奴般喜滋滋地抱着一把一把的金丝草,不带丝毫烟火气地对领头的那个女子道:“金师姐,后头那些人鬼鬼祟祟跟苍蝇一样,什么时候对付他们?”
领头的女子容貌出尘,不似一般女子柔美,多了几许英气勃勃,反倒愈发出挑。
此女正闭着双眼,面色平静。
听到邱秋师妹的话,其余霓霞山弟子看似云淡风轻,但手中长剑纷纷出鞘三分,显然在等这位“金师姐”发号施令。
另一名女弟子见金师姐没有反应,自告奋勇道:“琉璃师姐,前面就是守卫妖兽的地盘了,争斗时若有宵小窥伺,怕是不安心,不如我与巧竹去震慑一二。”
金琉璃睁开眼,闪过动人心魄的湛然神光,眨眼间明灭凛然剑意,点了点头同意了方可儿师妹的提议。
方可儿与巧竹一起朝峡谷外走去,而那个被称为“财迷”的惊鹊则在收起所有金丝草以及地上尸体消失后留下的山河珠后喜滋滋地说:“金师姐威武,接下来那只青面狼妖已是孤立无援,它的山河珠已是志在必得!不愧是琉璃师姐,师姐才高八斗、美貌无双,什么存微山、玉虚山的天才在师姐面前都是渣渣……”
“明惊鹊,闭嘴!”金琉璃本已打算朝峡谷深处继续走去,却突然停下脚步。
邱秋一开始以为金师姐是因明惊鹊的话而恼怒,然而一抬头却见一向自持的琉璃师姐面上浮现危机关头才有的神色,不由心中一惊。
峡谷之中,嗜血狂狼的尸体已经消失,连同地上的血迹也已不见。
但是偏偏,空气中却传来丝丝血腥气。
跳脱的明惊鹊也紧紧抱着仙剑,死死盯着来时的路,那幽暗的峡谷通道之中渐渐亮起些微火光。
幽微光亮之间,一声声沉重的脚步声如踏在明惊鹊的心上,一颤接着一颤。
当黑暗中的敌人露出他们的面容时,明惊鹊煞白着俏脸,惊恐地颤声道:“这……是人……还是妖?”
十几个肤色青黑的怪物缓缓行来,或头生尖角,或足似兽蹄,或身后带尾,却都没有妖气。
第五十三章 沙海迷城 初窥天机(上)
烈日当头,万里晴空无浮云。
高温没有丝毫阻碍的传递至地上,滚烫的沙子带着灼人的高温烫着脚底,若不是修士自有仙家真气护体,怕是早已被烤熟了。
邵珩挺拔的鼻尖上布满细密的汗水,亮若星辰的眼瞳中也因眼前这没有丝毫标记的浩瀚沙漠生出些许无奈。
来到这片看起来漫无边际的沙漠已是第二个白日,邵珩却由于种种原因依旧停滞在此。
邵珩抬手拭去面上汗水,心里也微微自嘲了一二。
当时存微山等人先他人一步到达流焰之地,自然是优势,根据宗门情报及那个天妖谷木果口中得来的消息,流焰山中熔浆深处便是离开那里的捷径。
众人当时已达成一致,认为沈元希虽是领队,但修为最高,独自行动或许效率反而更高,且能进一步探明灵玑洞天的秘密。
存微山里,也只有现如今的掌门真人、太皓真人及另外两名首座曾在两百年前进入过这洞天之内。
太皓真人曾告诉邵珩,灵玑洞天之内环境起先是五行相生,之后另有风雷二地,风雷之外还有一处神秘之地。但当时哪怕是掌门太微真人也止步于狂风之外,再不能进,只遥遥看见远处无数雷电环绕着一座高山交错闪烁。
邵珩想要快速将神霄紫雷剑诀修炼成功,就必须穿越所有地方,到达那处雷海,甚至必须进入雷海深处。
除了获取山河珠这个使命之外,存微山众人均从自家师尊、师祖处得到了告诫,尝试查明这灵玑洞天之内还有什么其他秘密。
尤其沈元希及邵珩,临行前太微真人甚至曾意味深长地再次提了一遍。
“掌门真人似乎知道些什么。”邵珩皱着眉一步一个脚印地跋涉上一座耸起的沙丘,遥望远处。
他取出纳虚戒的刻漏,又看了看头顶烈日,喃喃道:“北斗他们也应该进入这里了吧?”
邵珩当时提议,所有人一路往西北流焰山中心赶去,占据其中。
因那守护妖兽生于熔浆之内、火元最盛之处,此界幻化出妖兽的速度也十分迅速。
邵珩判断那山体中心之内定然妖兽遍布,他们一方面守住通道,不仅可获取熔浆之内大量的妖兽的山河珠,更是将通往下一处地方的通道牢牢握在手中。
而流焰之地精华最盛的山河珠亦会落于他们手中。
最初的妖兽是一头凝胎后期的妖兽,沈元希灭杀此兽之后,定然是第一个离开的人;而之后离开之人的顺序曾引起存微弟子争执。
其他人认为应两两行动,但邵珩一方面因需修炼神霄紫雷剑诀快速赶路,另一方面也是因自己面对死去妖兽尸体时的异样而尚需谨慎。若两两行动,难保会引来旁人异样之心。
周子安、南宫北斗虽是其共患难的好友,但身在世家,许多事情不由己心,其他人也多又不便。
好在沈元希出口定夺,以邵珩练剑之事为由,让邵珩与他一起先行离去。
周子安与陆济一组作为第二批,而宁青筠、南宫北斗、傅安宁最后离开。
其中,南宫北斗有飞霜剑在手克制火气,傅安宁这个修为仅此于沈元希的师兄坐镇断后,也可随机应变。
而宁青筠天生火元,赤霄红鲤之中的精魄赤霄金背鲤本体就是在赤焰火窟岩浆之内化灵而出的灵兽,流焰之地的所有妖兽皆是其精魄的大补之物。
神州之中虽有炽热火山等等地方,但均无如流焰山一样,有如此庞大的火属妖兽同时聚集,任赤霄金背鲤吞食。
这自然是宁青筠的机缘所在,所以除非遇到极为强大或者过多的敌人,失去地利优势之后,宁青筠三人才会离开流焰之地。
此法赌的是其他宗门、世家赶来之前的时间差,在他们意识到之前,存微山众人已将流焰之地中高阶妖兽的山河珠取得大半。
然而,邵珩终究还是失算了一件事。
他与沈元希一起离开流焰山,但却失去了沈元希的踪影。
邵珩本想与师兄商议那些光点之事,看看是否沈元希与他情况相同。
哪知一入这漫漫黄沙之中后,却只徒留他一人。
这片沙漠之中,没有任何特征,无法辨别方向,而此地日月星辰混乱,尤其夜间漆黑一片,根本寸步难行。
此地禁空的法则愈发厉害,无法御剑或御风行动,只能依靠双腿徒步而行。
因此地日夜温差极大,高温甚至尤在流焰山之上,热时如身处蒸笼,呼吸不能;冷时如坠寒窟,周身血脉凝结。
就算有符箓支持,邵珩也不得不随时随地以真气护身。
好在存微法袍亦有抗水火之功,亦可剔除杂质引导元气入体。
不过,这冷热滋味依旧十分不好受。也因此导致邵珩真气不断在消耗,不敢一直动用踏月摘星步赶路,走走停停,不时需休息补充体内真气,速度极为缓慢。
“噗!”天机剑刺入一只琥珀蝎的脑袋中。
邵珩自沙中挑起琥珀蝎的尸体,待尸体虚话消失后取了山河珠在掌心把玩。
此地的山河珠色泽呈现黄,浅如黄沙,深似琥珀,显然与此地属性有关。
而尸体上逸散出的光点,也从绿色变成了黄色,依旧绝大部分靠近邵珩,直至消失在其丹田之中。
邵珩对此早已习以为常,这倒也是另一种补充真元甚至增加真元的途径,减少了邵珩停留的时间。
只不过,黄沙漫漫之中,有无数潜伏着的妖兽,这又给邵珩带来了不少的麻烦。
满满一袋山河珠,虽是好事,但邵珩目标是太皓真人提到的雷海之地。
如今放眼望去,只有烈日、蓝天、黄沙,根本不知该往何处走,才能离开这片沙漠。
邵珩取出身份玉牒,其上代表他同门的剩余六个光点不停地闪烁游走,也无法得知他们确切的所在,只知他们现在性命无忧罢了。
而代表沈元希的那个标志时明时暗,一开始令邵珩担忧不已,但后来他发现这些天以来一直都是这样。
邵珩也只能猜测,沈元希也许是去了另外的地方,也许已经离开了这片沙漠,最坏的可能就是陷入了什么困境之中。
只要没有遇到难以抗拒的妖兽,或是大批魔宗敌人,最起码熬过剩下的时间,就可离开灵玑洞天。
“灵玑洞天……灵玑洞天……”邵珩心神一边注意着周围动向,一边在心中思索:“为何流焰山之后的环境皆无明确记载?莫非这洞天之中还有多个空间?可掌门曾明确之前那两个法阵其实只能称之为捷径,而不是门户……无法飞行……是因为空中有什么东西,还是不想让我们自空中发现什么?”
邵珩抬起头,刺目的阳光直射瞳孔,逼得他伸出手掌遮掩一二。
他此时完全凭着迷楮枝所制的剑鞘才没有彻底迷失在沙漠之中,若能上空中一观,起码也能视野辽阔,更容易辨别方向一些。
这时,邵珩忽然自光影之间看到了什么,远处沙漠之中影影绰绰似有些建筑的身影。
他幼时曾听家中老仆提过沙漠中蜃影的传说,一开始邵珩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但又仔细看去,发觉那些建筑极为真实。
“洞天之中怎么可能还有人居住?不过,也许那里会有些离开这里的线索。”邵珩神情一振,加快步伐,朝那个方向赶去。
如邵珩所料,待他走近时,只见绝大部分房屋都被风沙掩埋,只露出漆黑色的屋顶和风化了的围墙,比他先前在宁家镇上看到的还要破败。
只是,眼前这些残垣断壁所显露出的建筑风貌,邵珩从未见过。
漆黑色的圆形屋顶,院落中央树立着墨绿色的柱子。
邵珩走进其中一根较为完好的柱子前,略往底部探了探,发觉绝大部分都被埋在地下,而露出地面的部分上雕刻着奇异文字,如绘画一般。
邵珩脑子里迅速回忆着学过的上古文字,都一无所获。
这些年他在外行走,所历所见也算不少,但此地残破屋舍的建筑风貌与神州中原繁华之地极为不同。
就在邵珩一边寻找线索,一边思考的时候,远处突然涌现斗法的元气波动。
邵珩心中一凛,迅速收敛气息朝元气波动的方向而去。
只见沙漠之中,无端起了尘暴,砂砾之间有像蛇一样的妖兽不断自土下涌出,源源不断朝中心围去。
“沙虫?”邵珩看清楚后便知不妙。
沙虫,顾名思义自然是沙漠中的妖兽,形如长虫,有齿,每一条皆有两丈长,于砂砾之间躲藏而偷袭猎物。最麻烦的是,这妖兽一向群居,一出现就是一整群。
邵珩粗粗一看,前方那片沙虫毫无例外的比外界要粗大一倍,显得更为狰狞,几乎每一条沙虫都与筑元修士修为仿佛。
前方沙虫所在的地方是一处形如盆地的凹陷处,沙虫不断地自地下涌出,沙面之下已然中空,正不断地下陷。
邵珩凤目一紧,低呼道:“欧阳楠?”
被沙虫围困在内、正岌岌可危之人,竟是欧阳楠、欧阳柏两兄弟以及三名慈云斋的女弟子!
第五十四章 沙海迷城 初窥天机(中)
“楠弟,当心!”欧阳柏眼见欧阳楠为护住另一位慈云斋的师妹而整个人双足都陷进沙子当中无法挪动,不顾背后两头沙虫的袭击,将本命法宝离火杖一抖,“嗤”的一声打出一片红光,如幕布一般挡在欧阳楠身前。
只是如此一来,欧阳柏自己却暴露在沙虫攻击之下。
“大哥!”欧阳楠脸色惨白。
他们一路先遇到一群铁火蚁,好不容易才摆脱开,已有些筋疲力尽,如今又遇到沙虫围攻。
慈云斋三人当中已有一人中毒而昏迷不醒,正被那叫“雪仙”的姑娘护着。另外一名出家弟子名“缪静”,凝胎初期修为,比欧阳柏、欧阳楠两兄弟都高,但面色青白交错,时不时涌现几许怪异红芒,显然也是中了铁火蚁之毒,只凭修为强压着。
欧阳楠双膝已没入沙土之中,整个人越挣扎越不断地下陷,一时进退两难。
缪静眼见欧阳柏背后遭受了两头沙虫的袭击,不顾毒气即将侵入心脉,勉强掐诀施法,霎时间一道清濛濛的光华冲天而起,辉光层层荡开,顿显奇功。
周围沙虫纷纷仿佛被掀飞一般,虫首高昂,露出雪白柔软的腹部。
慈云斋之功法结合了道、佛两家之长,独辟蹊径。缪静虽中毒,但此时勉强出手之下,依旧不可小觑。
雪仙轻咬贝齿,脸色如雪苍白,但也知晓此时他们已是生死存亡之时,见此良机如何肯放?
樱唇微微开合,周围无端起沙尘,似有洋洋盈盈之梵音响起,数条沙虫肚腹之处霍然各自开了几道血口,顿时剧痛而纠缠打滚。
然而,欧阳楠脸色却并没有丝毫回转,因为欧阳柏背后的一头沙虫竟极为狡猾,在缪静攻击时于半空中扭动身体缠绕成团,坚硬的背壳护住全身,丝毫不受雪仙攻击的影响,张开狰狞巨口猛地朝欧阳柏咬去!
欧阳楠整个人半个身子陷入沙子当中,眼中闪过绝望之色:欧阳柏一路行来早已力竭,此时根本再无还手之力,而他自己与缪静、雪仙亦是被缓过来的沙虫再次包围,自身难保。
就在这时,欧阳楠突然觉得腿部沙子的流动速度骤然一缓,一股湿润之意传来。
一道黑影破开扬尘,瞬间洞穿了欧阳柏背后那张口欲噬的沙虫头部!
“起!”欧阳楠耳边传来一个清越且熟悉的声音,下一刻便觉身体一轻,双腿自流沙中猛地拔出,一阵天翻地覆之后摔在一片柔软且结实的沙土之上。
身旁“砰砰”数声,其他人显然也被人自沙虫包围圈中救出,一起被掷到一旁。
欧阳楠不顾口中吃进些沙子,刚一抬头就见方才还在流沙中来去自如的沙虫如陷入了泥沼一般,艰难地游动着,而另一旁一名俊朗青年眉目冷峻、持剑而立。
“邵兄!”欧阳楠面露喜色而呼。
邵珩没有回应欧阳楠,因此地无法御剑来去,他亦不敢长久踏入那片流沙之中,方才以踏月摘星步瞬间带出五人时一瞬间消耗了他不少真气。此时,面对数量不少的沙虫,需速战速决。
乌光一起,天机剑刹那间化作四道剑影,盘旋交错之下好似有无数剑光在场上急速环绕!
剑影四错,将沙虫所在之地的数丈地域之内完全笼住,随即剑罡一起,沙虫哀鸣之下纷纷挣扎欲逃,但是流沙之中似有异样,难以躲避,竟不过须臾之间就尽数被邵珩灭杀了个干干净净!
欧阳柏捂住心口,眼神惊骇,下意识朝欧阳楠看去,却见自己堂弟只一副兴高采烈以及钦佩的模样,并无惊讶之色。
另一旁缪静起先惊讶,旋即平静,因毒气侵袭而声音气力不足:“区区一个流水之术,就将对方地利化为不利之处,如此果决心思,剑意之凛然纯粹以及这卓绝剑术反倒是其次了。”
“师姐?”雪仙秀美的面上尚余惊惶之色,但在缪静的话语中也不禁好奇地仔细观察这个救了自己的青年。
“啊!是他!”方才未曾注意,此时雪仙仔细一瞧,顿时忍不住捂住小嘴发出惊讶之声。
此声极为轻微,就是身旁的缪静也因铁火蚁之毒经脉痉挛疼痛之下未曾发觉,唯独雪仙怀中的另一名女弟子因她失神而往下一坠,撞在地上而在昏迷之中痛楚皱眉。
欧阳楠此时也发现了流沙变缓的玄机,原来是邵珩先释放了一道流水之术注入沙土之中,沙土和水化作泥泞,虽也难以寸步,但同样限制了沙虫在沙子中来去纵横的优势,这才能一鼓作气将之统统斩于剑下。
邵珩察觉到体内真元去了一小半,不由微微苦笑,不过下一刻,这些沙虫尸体之中飘出点点黄芒,投入他丹田之中,倒也令他微微一安。
好在此时尘土飞扬之下,这些黄色光点混在空中扬尘之中并不十分显眼,邵珩微微安下心来,只是心中仍想:“虽然丹鼎派与慈云斋皆是盟友,师祖也曾告诫要守望相助,可是这些光点之事实在有些匪夷所思,如今不过瞒得一时罢了,尽管有些不厚道,但我也只能想办法与他们分开。”
不过,邵珩眼见欧阳兄弟与慈云斋三人中毒的中毒、受伤的受伤,自然不能在这时撒手不管。
他没有多说什么寒暄客套话,眼看缪静和昏迷的那名女弟子面上毒气愈发深了,立即道:“楠兄、柏兄,可曾带了解毒之药?”
欧阳楠吐掉了口中沙子,但口齿尚有些含糊:“带了、带了,方才就有给两位姑娘服下,但仍需静坐以内力化开!”
“好!可还有气力?前方不远有一片废弃屋舍,没有妖兽在,抓紧随我来!”邵珩扶起腿部受伤的欧阳楠,对欧阳柏点了点头,又看向雪仙和缪静。
缪静意会地点了点头,自己站起身,虽有些踉跄,但到底稳当。
雪仙面色微微一红,没有说话,抱着同门师妹,以行动表示。
几人来到了邵珩发现的那片废弃建筑群之中,寻了一处空旷且安全的地方作为临时栖息之处。
欧阳柏与欧阳楠真气虽然耗尽,但身体不过受了些许皮肉伤,此时各自取出欧阳世家的疗伤圣药,分给众人。就是邵珩也推辞不过,被欧阳楠硬生生塞了一瓶补充真元的回气丹。
驱毒之事,因慈云斋功法特殊,加之其宗门皆是在深山中修行的女子,邵珩也不便相助。
缪静和那名叫“莲歌”的女弟子再次服下几粒欧阳世家的解毒丹药后,才开始驱毒。缪静仍保持着清醒,自己打坐运转慈云斋功法;而莲歌昏迷,只能由雪仙相助。
慈云斋功法运转之时,有一片清濛濛的光华盈盈笼罩着全身。缪静年纪略大,又是出家人,并无什么出奇。但那两名年轻女弟子,却是瞬间如风中露荷一般。
尤其是那雪仙姑娘,本就容貌秀美,如此一来更是好似被月光笼罩一般,如云似雾,偏有含了几分羞色。
欧阳兄弟一时挪不开目光,齐齐屏住呼吸,不敢惊扰。
邵珩却只是以赞叹的目光看了一会,就移开眼,兀自打坐调息,打算尽快恢复体力和真气,寻找离开的路。
过了一会,邵珩若有所觉,睁眼一看却见慈云斋三名女弟子正朝自己走来。
虽然缪静与莲歌脸色依旧犹有病容,但显然毒素已清,无性命之忧。
缪静双手合十,低眉真诚说道:“此番多谢邵施主。”雪仙与莲歌也盈盈一拜相谢。
邵珩侧身避让,答道:“缪静师太无需如此,你我本是正道同门,自当鼎力相助。更何况,在下师祖早有言明,若遇丹鼎派或慈云斋的同道有难,一定要相帮一二。此事乃在下理所应当,两位姑娘也不必在意。”
欧阳柏在一旁笑道:“我就说邵兄定会如此说,你说是不是啊楠弟?”
欧阳楠不知该说什么,只笑呵呵地点了点头,又摇头。
欧阳柏不解其意,却听这个一向在家或是在宗门之内都不善言辞的堂弟突然说道:“邵兄自然高风亮节,但此次邵兄不顾危险相救却是事实,我等受了邵兄的恩,不管邵兄你受不受,那都是要铭记在心的。”
“阿弥陀佛,楠施主所言极是。”缪静带着两位师妹再次深深一拜,“救命之恩如何能轻之?”
邵珩见状,自不好再勉强,便受了缪静三人这一礼。
欧阳柏神色中略微闪过一丝尴尬,不过旋即恢复如常,这时他发觉四周建筑,也心存疑惑道:“邵兄,这是何处?洞天之内怎么会有这种地方?”
“我也是刚发现没多久,尚未全部看过,不知底细,只知这里似乎有某种力量,阻隔了妖兽。这附近连虫兽都没有一只,所以才带你们来此休憩。”邵珩摇了摇头道,一边说一边目光下意识投向旁边一根雕刻着怪异文字的石柱上。
“这里的屋舍建筑虽然破败风化,但也能看出些许雏形,却不似我神州风貌。”缪静也沉吟道。
“咦?”欧阳楠突然循着邵珩的目光看到了那根石柱,下意识走到石柱之前,仔细看着其上图案和文字。
“楠兄可有发现?”邵珩眼神一动。
欧阳楠看了一会,有些不确定地说:“我幼时曾随曾祖游历过一段时间,似乎在南蛮那边见过类似图案。”说完,欧阳楠又摇了摇头:“太久了有些记不起,只觉得熟悉,但我也不确定。”
第五十五章 沙海迷城 初窥天机(下)
欧阳楠口中的“曾祖”自然是药圣欧阳山,而他话中提到的南蛮之地,位于云梦大泽一带的西面,多居住在连云重山之中,靠近魔门星罗宗的势力范围。
南蛮之中部族众多,各个部族信仰也皆有不同,因接近魔门势力,其中部分部族已然倒向星罗宗一派,尚有零星古老部落远遁连云山脉深处,与星罗宗抗争。
邵珩从未去过那里,但也曾与南蛮之人打过交道。
而当初在他与星罗宗的独孤星相斗之时,突然出现而带走千幻之女宫琴儿的应该就是南蛮某个古老部族之一。
“南蛮之地的图案文字为何会与灵玑洞天有所关联?”欧阳柏奇怪地问道。
然而这个问题的答案,在场之人谁都无法解答。
“看样子,南蛮之行也不容再缓。”邵珩心中如此想着,手却下意识摸上仙剑剑鞘。
迷楮剑鞘在金色阳光的照射下隐隐闪烁着点点星芒,南蛮与昆仑一南一北,邵珩一时间陷入了沉思。
“罢了,南蛮那边先让天枢里的地卯或者玄英他们走一趟吧。”邵珩忽而想起那日在地平关山林中陈泰臣无意间透露的信息,顿时下了决心。
“邵兄,你为何会一人在此?沈师兄、北斗兄他们呢?”欧阳楠忽然想起这事,以为出了什么事,关切相询。
“他们目前应都平安无事,只是进入这黄沙之地时,我与沈师兄许是因此地规则限制导致不在一处,我想他们或许也分散开了吧?”邵珩看了眼身份玉牒上代表其他人的光点均安然无恙,随口说道。
“咦?为何会分散?我与大哥一起进入此地,并没有分开啊?”欧阳楠奇怪道。
邵珩闻言一凛,转而看向欧阳柏,在得到了欧阳柏肯定的答案后,缪静也说道:“我与两位师妹一起穿过流焰山,也是一起到此,并未分散。”
这时,邵珩方才意识到不对。
“那你们可能联系上各自同门?”
“这倒不行,沙漠中无法判断方向,只知无恙。”
这一点倒与邵珩他们相同,令邵珩微松口气。
“只是如此一来,为何我与沈师兄却会在沙漠中失散?师兄他又去了何处?”邵珩隐约觉得这件事应该和那些光点只往他两人身上靠近的原因有所关联。
想到这里,邵珩心中不愿再等,加上此时欧阳兄弟及慈云斋三人已基本无事。
如今他们已有准备,也再不会被群体妖兽连番打个措手不及。
于是邵珩立即出言告辞。
“邵兄,你不与我们一起行动么?”欧阳楠有些担忧地说道:“我知你剑术高超,修为远胜于我,但相伴而行,多少有个照料。”
“楠弟说得不错,邵兄,你与我欧阳家也不是第一次合作行事了,又有何不便之处?”欧阳柏也劝道。
若是别人,邵珩随意糊弄一二句也就罢了。
但他与欧阳楠数次交往,知晓对方心意真诚,说一是一,绝无半点试探之心。
丹鼎派虽然当初因攀咬沈元希清白之事与存微山生了些许龃龉,但那件事之后两派之间迅速互相赔礼致歉,两派情谊随着时间流逝,以及沈元希在宗门内的地位水涨船高之后的斡旋下而恢复如初。
而另一方面,欧阳柏乃是欧阳世家嫡长孙,身份又另有不同。
笑浪山庄的欧阳世家在神州之中一直在某种意义上处于超然地位,受到各门各派的礼遇。
若随意应付,倒显得邵珩失礼了。
反倒是缪静这个出家人看出了邵珩心中犹豫,出言道:“想来邵施主是想尽快找到沈元希沈师兄吧,众人相伴自然可互相照料,但在寻人一事上却不甚方便。邵施主有心离去,也是人之常情,不必因我等滞留。”
邵珩神色微微动容,感激道:“多谢缪静师姐理解。”
欧阳楠面露歉意:“还是缪静师姐心细。不过,邵兄,你独自行动可千万要小心啊!”
“我有分寸,多谢楠兄赠药。”邵珩清隽的面上露出真诚笑意,“缪静师姐余毒方清,还需在此休憩一会为好。此地还算安全,柏兄、楠兄,后会有期!”
说完,邵珩冲众人微微一揖后,便转身离去。
缪静目送邵珩离开,转头却见师妹雪仙面上闪过一丝失望之色,心头微动之下悄悄传音问道:“雪师妹,你是否过去曾见过这位邵施主?”
雪仙被师姐一问,面色微红,讷然点了点头回答:“之前我随师尊一起去存微山观礼,曾有一面之缘。”
缪静旋即了然,当年流月居士与雪仙外出归来,还另带了一名女子投入慈云斋中。她们中一些师姐妹曾数次好奇,缪静自己虽然没有刻意打听,但也知当时存微山中似发生了什么大事,涉及些许丑闻。
雪仙今日既然说见过邵珩,想来就是那个时候的事了。
雪仙微微凝眸,想着当年她第一次下山,就跟师尊前往天下闻名的存微山圣地。当年的事情,流月居士虽对她有所隐瞒,但那时候存微山上下有人刻意宣扬,闹得沸沸扬扬,她只是天性害羞,却也是冰雪聪明之人,也知道了个大概。
既对布局之人深恶痛绝,又对受害的沈元希及潘晓云心生同情,而另一方面却也遥遥知道了邵珩在存真殿内为师兄竭力争取,甚至愿以身相替透骨魂钉刑法之事,对其敬佩的同时,亦产生少女对年轻才俊最易产生的好奇之心。
今日为难之时,又得邵珩相救,雪仙一颗芳心隐约已动,却不自知。
缪静察觉到之后,却心里一叹:“那位邵施主对着雪仙不为所动,却对着剑鞘目露温柔,怕是早就心有所属,雪仙心思单纯、年纪幼小,若是因此伤情可就不好了,回去需悄悄告知流月前辈才行。”
……
邵珩再次独自前行,路上所遇妖兽皆被其斩于剑下,只是随着时间流逝,眼前沙漠依旧无边,不知何处才是尽头。
无奈之下,邵珩察觉到夜色将临,而连续跋涉战斗也令他精神有些疲倦,便打算寻一处背风之地小憩。
然而,既幸运又奇怪的是,邵珩又发现了一处与先前差不多的废弃建筑群,内里同样有数根雕刻着奇异文字图案的石柱。只是这一次,邵珩所发现的地方风化程度比上一个地方略轻,甚至有几间屋舍依旧挺立在风沙之中。
夜幕又一次降临,原本如蒸笼一般的沙漠余温在夜色中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寒冷。
邵珩随手释放了一堆火焰,聊以取暖,又在周围布下警戒术法,方才将天机剑横放置在膝上,闭目养神。
剑光清冷幽微,映着如火苗般的火光,在漆黑一片中显得如同草木中生萤火。
待丹田气息平复,灵台神思清明,邵珩略微松懈了坐姿,靠着背后古老而陈旧的黑墙,取出临行前陈泰臣交给他的那一卷黄绢,展开细细琢磨着。
这幅神州灵脉图描绘得极为详细,灵脉好似叶片脉络、人之经脉一般遍布神州各地,穿过无数大国、小国,穿过各大宗门、世家。
邵珩忽然神情一滞,手指沿着代表着连云山脉的那一片灵脉,自北朝南来回摩挲。
这一段灵脉极为密集,最密集之处几乎汇聚成一条粗大的线条,同时还以朱笔在其上各自做了四个标记。
当时,他与沈元希各自看时,因为灵脉太过密集,几乎盖住了原本的神州地图,又因此图的珍贵而专注于灵脉,却一时忽略了最熟悉也最简单的一件事。
那四个以朱笔标记的地方之一,分明就是代表存微山所在之地!
邵珩脸色有些凝重,手指停留在图上连云山脉之中从上往下的第二个标记处:“存微山……”下一刻,他将手指沿着灵脉走向往下移动到下一个标记处,喃喃道:“丹鼎派……”
说完之后,邵珩手指再移,移动到最上面的朱笔标记:“慈云斋?”
邵珩参加当初笑浪山庄开鼎丹会,自然知道丹鼎派就在泉北城附近千里,确实与图上所绘没有出入。
至于最上方的朱笔标记,邵珩猜测慈云斋也是因今日救了缪静等人,忽而想到。
他虽不确定,但按照记载,最上方的标记十之八九,就是代表着一向避世的慈云斋!
在今日之前,邵珩从未怀疑过存微山、丹鼎派、慈云斋之间有什么联系。
无论是这两派与存微山的交好,还是师祖太皓真人在他们入洞天之时额外的告诫要他们必要时帮助这两派弟子,邵珩从未认为这有什么不对之处。
同为正道,守望相助。
这是再正常不过的道理了。
然而,这一刻,邵珩心中却起了一丝疑惑:“存微山与玉虚山时常龃龉许是因剑术之争,与霓霞山极少来往许是因霓霞山身处海外。但是,同为正道的千机派、凌霄派、钟柳派、大衍寺、雷鸣寺与存微山之间的关系却似乎一直逊色与丹鼎派与慈云斋。丹鼎派因擅长炼丹,同各个正道往来皆尚可;然而一向避世的慈云斋如此,就有些不同寻常了。”
这幅图的几个标记,分明代表了这些门派之间有所秘密。
火光之下,邵珩的脸色时明时暗、阴晴不定。
他犹疑地目光停在最后一处标记上,沉默了良久,凤目之中迟疑、惊讶、不解一一闪过,口中却低低出声:“星……罗……宗!”
第五十六章 四宗之谜 幽夜异族
“怎么会是星罗宗?!”邵珩眼中闪过前所未有的凝重和疑惑。
邵珩目光死死盯住那卷黄绢上那四个标记,慈云斋、存微山、丹鼎派、星罗宗这四个宗门自北向南沿着连云山脉分布着。
引仙门陈泰臣将之作特殊标记,究竟代表着什么意思?这四个门派之间究竟又有何关联、藏了什么秘密?
邵珩摊开整卷黄绢,突然发觉有些不和谐之处。
这神州灵脉图分明已经涵盖了邵珩印象中的所有地方,但在卷轴左侧仍有大片的空白之处。
地图东面连四海都曾大致描绘,但连云山脉之西却是空白一片。
世人皆知,神州最西便是连云山脉,此山绵绵不绝、高耸入云。就是存微山、慈云斋、丹鼎派、星罗宗等四派也只能算是其外围,连云山脉深处险峻绝伦、飞鸟难渡,甚至有修士也绝难攀登的高峰险阻。
邵珩此前也从未想过,连云山脉的另一面或许藏着什么不为世人所知的秘密。
火光描摹着邵珩面部,倒映在他的眼中,如同瞳孔中窜起火苗。
引仙门历经无数代弟子描绘的此图,必然不会是寻常之物,陈泰臣看似轻佻,但所说之话均有深意。
“莫非……存微山与这其他三派竟是为了镇守连云山脉方才建宗于此的么?”邵珩大胆地想到一个可能。
如果连云山脉西侧有什么非同寻常之物,这是说得通的。
然而下一瞬,邵珩就产生了新的疑惑:“不对!存微山开山建宗不过五千多年,丹鼎派建宗于九千多年前,慈云斋与星罗宗怕是更早……”
邵珩此刻心中沸腾如滚烫之水,若不是此时身在灵玑洞天,他早已揪住陈泰臣问个究竟了。
“不过……这秘密怕也只有掌门真人知晓一二吧?”邵珩凝眉而想。
突然,邵珩心中似有警兆,神识中传来远处的异样动静,这是他在此休憩之前于周围布置的警示手段被人触发了!
邵珩迅速伸手一抹,将取暖照明所用的灵火熄灭,将那重要之极的神州灵脉图收入纳虚戒中存放好。
随后,他迅速将自己在此停留过的痕迹一一消除,握紧天机剑左右顾盼了一番,寻了一处倾倒的屋舍背后,全身收敛气息藏下。
邵珩以天幻幽珠配合宗门敛息之法,除非修为如元婴修士或有天宝级别的法宝,一般人皆觉察不到他。
不一会儿,重重夜幕之中,有极轻微的踩着黄沙发出的脚步声传来。
邵珩怕惊动对方,未曾放出神识查看,但对方入了这片建筑之后竟大张旗鼓的举火而行,丝毫没有避讳之意,令邵珩将对方看得清清楚楚。
然而,看清楚来者何人之后,邵珩顿时惊骇不已:自他前方行过的几人分明不是这次入灵玑洞天的任何一派或任一世家!
三个肤色青黑的人形怪物举着火把匆匆而行,领头一人头顶生有一只硕大的、如同犀角般的黑色独角,身后两人头顶生倒弯双角。
股后有尾,只是领头者的尾部较为短小,不似其余两个细长。
邵珩乍一看时以为是天妖谷的人,但是仔细一瞧却未发现丝毫妖气。而这三个人形怪物身上,邵珩也察觉不到丝毫修为。
黑暗里,邵珩的瞳孔紧缩成点,内心波澜如惊涛骇浪:眼前三“人”并非此地妖物,身上没有明显的土元气息。
既不是洞天内妖物,又不是神州正魔各道中人。
“非人非妖,究竟是什么东西?”邵珩曾想过洞天之内另有玄机,但从未想过会遇到这样的东西。
好在方才他已被那副神州灵脉图上所传达的意思震慑了一二,如今心思重新回到此处,也并未因震撼而失神。
邵珩眼见那三个怪物走远,离开隐藏身形的屋舍,走到空旷之处,低头查看。
地上一连串奇异的脚印,形如马蹄,分明是那三个怪“人”所留。
邵珩一眼扫过,决定悄然敛息远远跟着。
对方不善掩饰行踪,加上此地遮掩之处不少,邵珩一路上都未曾被那三个怪物发觉。
反倒是邵珩再次发现了一些奇怪的事。
这片建筑群比早先那一片范围更广一些,先前入夜,邵珩只粗粗一看,并未细究,如今看来占地面积倒是比他预估的还要大一些。
那三个怪物走走停停,一路朝中心地带而去。
每当经过那种雕刻着奇异图案的石柱时,这三个怪物中领头的那人都会停下脚步,在石柱前端详一二。
此时,他们又再次停下脚步,站在一根保存得极为完好、比之前任何一根都要高大的石柱面前。
邵珩凝目而望,发现这三人突然将手中火把仍在一边,虔诚地跪伏在地上,几乎以五体投地的姿势叩拜石柱。
那石柱除了那些奇异图案文字之外,还雕刻着一只或者是几种怪异的妖兽,邵珩远远看不真切,亦无法分辨,只看见那妖兽身上似有豹子般的花纹,有一条蛇一般的尾巴。
那三个怪物不停地跪拜着,口中念念有词,邵珩一个字也听不懂,但却听出他们对石柱极为尊敬和畏惧。
对方一直停留在那里没有离开,邵珩也耐着性子一动不动,等着他们下一步举动。
冰冷漆黑的沙漠夜中,诡异的怪人参拜着古怪的石柱,寂静之中透着无数疑云。
过了一会,那三个怪人自地上起来,互相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着什么。
邵珩忽然心头涌起一丝疑惑,看那三个怪物的行为,好像是在等着什么人到来一般。
果然,夜色中忽然又有些动静,那三个怪人也同时停止了交谈,背对着邵珩转向黑暗中的某一处方向。
先前的火把被扔在地上,灼烧着已然冰冷刺骨的沙子,发出细碎的“噼啪”声。
邵珩极目看去,只见那巨大的石柱旁边忽然出现了两个人影。
那两人俱是修士,是正常的人族,身上服饰如同这黑夜一般,若非那丁点火光,邵珩几乎无法发现那两个如幽影般的人。
在那两人出现的一瞬间,邵珩突然意识到,这也许就是他那位好师叔姜怀、如今的无念大人的同伙!
三个怪人当中一个突然开口“叽里咕噜”地说话,语速飞快中又带有一丝怒气。
邵珩不理解其语言,只能凭那怪物手舞足蹈着一会指新来的两人、一会指着那巨大石柱的动作中,猜测那怪物是在指责后来的两人在石柱前不够尊敬。
那两个黑衣人远比那三个怪物谨慎得多,说话声音细不可闻,甚至施展了什么隔绝声音的法术。
邵珩探手入怀,握住天幻幽珠注入更多真气,继续朝前行了几步后施展了顺风诀,方才听到风中断断续续传来的说话声:“……既非同族,何必在意……迟到……大人十分不悦……”
那个头生独角的怪物伸手制止了同伴愤怒的举动,以一种极为艰涩、怪异的腔调说道:“你的主人,找到我们,说是要帮助我们。我们来了,死了很多人,哈瓦神……不高兴……哈瓦神……更不容亵渎……既然,你、我、合作,就要、尊重、我,不然、结束。”
这怪物说话声音虽比之前响一些,但口齿不清,意思也表达得十分模糊,邵珩听得依旧很吃力。
两个黑衣人似乎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人点头道:“抱歉。”
说完,两个黑衣人朝那根雕刻着怪异妖兽的石柱深深作揖,以示尊重。
那个独角怪物似乎十分满意,语气也轻松了许多:“……这里竟有哈瓦神完整的米阿拉……幸运……也值得付出代价……不过,说好的东西在哪里?”
“……这里不过冰山一隅,大人已带人……会合……没有对手,很快就能达到目的……”另一个黑衣人轻声细语地说着。
邵珩心中一紧:“莫非姜怀他们混入灵玑洞天之内的目的并不仅是山河珠?灵玑洞天之内,还有什么东西是他们想要的?那怪物口中的哈瓦神、米阿拉又是什么?”
正想着,那边已继续道:
“……尽快、赶上……不要错过……时机。”
“说的不错,不过在此之前,还需解决掉跟着你们三位后面的这个麻烦!”
听到这里邵珩悚然一惊,周围气机顿时化作无数杀机,四面八方一瞬间将他笼罩在内!
对方竟能识破他的潜行之法,甚至还不知不觉间布下了陷阱!
邵珩只觉呼吸一滞,一道紫蒙蒙的光芒朝自己头顶席卷而来,然而周身气机宛如锁链一般,牢牢将他困在原地!
“砰!”紫芒狠狠击在邵珩身上,整个人影如同泡影般碎裂而开。
邵珩原本所站的地方已被气机炸开深深的一个大坑,周围地面残留着无数条皲裂开般的痕迹,同样深深地留在这沙土地之上!
那三个怪物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显然对邵珩在其身后的尾随一无所觉。
而另两名黑衣人同样对没有将邵珩一击而毙感到十分惊讶莫名。
方才,那道迅捷如电的紫芒所打中的,不过是邵珩急速运动之下的一个幻影!
“不好!”一名黑衣人意识到了什么,大叫了一声,身体急速后退。
与此同时,那头生独角的怪物也仿佛感应到了什么,整个身体拔地而起,离开了原来的位置。
在这无星无月的黑夜之中,突然由一片浩瀚星空宛若棋盘一般盘旋而下,交错的星光带着无比锋锐的剑气狠狠斩下!
第五十七章 沙漠激斗 诡异石柱
“砰!”
剑气将周围的一切都撕裂开来,剧烈的元气动荡遥遥传向远处。
那两个双角怪物及一名黑衣人没有如他们的同伴一样躲开,似乎想凭借强壮无比的身躯或强大的法宝来硬抗那浩瀚如海般的剑气。
然而结果是他们在眨眼之间就被那片星幕笼罩在内,无数剑气毫无阻拦地划过他们的躯体,划破他们的喉咙,刺瞎他们的双眼,连惨叫声都未曾发出一声!
仅存的黑衣人面对同伴的死亡,脸色青白交错,手中一弯紫蒙蒙的梭状法宝急速地颤抖着,想要寻找潜伏着的敌人踪影。
他那死去的同伴手中有一面青光如意镜,镜光所过之处可映照出一切隐藏在暗处的敌人,所以他们才能发现藏在一旁偷听着的邵珩。
然而此时,那面青光如意镜已随着它的主人一样,在那剑光压下的一瞬间四分五裂而开。
“慕乌哈、恰撒卡!”那个独角怪物悲痛地大喊着,仰天嘶吼,比人类足足大上一倍的拳头狠锤着胸口,发出悲愤之声。
火焰在剑气之下已然熄灭,黄沙尘埃之中,血迹迅速被沙子吸收得干干净净。
黑衣人整个人如紧绷的弓弦一般。
他未曾料到暗处的敌人竟能躲开他与同伴联手的必杀一击;更未曾料到在敌众我寡的情形下,对方竟没有就此远遁离去,而是立即出手、雷霆反击!
他此时更没有料到的是,在那迷蒙如星般闪耀的剑光之中,那个挺拔如松似竹的身影,没有丝毫隐藏地出现在他们的视野当中。
邵珩丹田真气煌煌如辉日,周围气机如剑,每走一步,便将面前飞扬的尘沙尽数消弭干净。
方才敌人所施的术法极为高明,悄无声息地在邵珩周围安置不带灵气之物,借以施展禁锢之法。
那法门十分怪异,邵珩当时周身气机被锁,如同被人生生钉在原地一般,上天入地皆不能。甚至空气都被隔绝,所有影像皆被延缓到了极致,邵珩甚至感受不到任何气息,捕捉不到敌人任何的动向。
可以说,当时邵珩空有一身浩浩真气及精妙剑术,却一点也施展不开。
危机关头,邵珩灵台之中突然两点星芒大放光彩,灵机一动之下想起《幽妙陨光六指》。
凭借唯一能动弹的右手食指,在那一瞬间以真气为笔,于周围空气中布下无数道气劲,借此破开敌人术法桎梏,再瞬间离开原地,躲开了那致命一击!
沙地之上深深留下的数道痕迹,皆是邵珩《幽妙陨光六指》施展时未能控制住所留下的痕迹。
邵珩此时面上波澜不惊,心中却尚有余悸:“若不是这几年以陨煞身份多次拼杀早已将幽妙陨光六指化为本能,方才只怕要因大意抱憾而死。”
仙家交手,除却出其不意之外,便看双方实力。
邵珩几次与金丹修士交手,一般凝胎期修士均不是他对手,导致先前一时托大,险些出事。
如今他脱身之后瞬杀三敌,剩下两个自然也不是邵珩的对手。
那独角怪物眼见邵珩现身,顿时怒从中来,青黑色的面部涨得通红,显露出数道漆黑的纹路。
随着独角怪物面部纹路的浮现,邵珩觉得空气中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波动,似乎与他背后那根妖异石柱有什么隐隐联系。
不用回头看,邵珩也发觉了不对。
那独角怪物眼中闪过明显之极的惊喜神色,而那黑衣人也惊骇不已的样子。
那黑衣人迅速抬手,紫芒如梭破空而来,半路化作七八道梭影,于黑暗中带出七八条绚丽的紫影。
此梭速度极快,有几分萧卓那如意青华梭的影子在,无坚不摧、无物不破,一直以来从未失手,然而今日却两次徒然无功。
邵珩只信手拈诀,天机剑“呛啷”而出,轻而易举地挡下所有紫影。他面色微冷,先前并未注意,如今再次交手,已看出此宝乃是仿制萧卓的如意青华梭。
与当初萧卓自己炼制的仿制品青女梭不同,这紫梭法宝更像是针类法宝,走的是阴毒路子。
邵珩冷哼一声,天机剑“唰”得一声展开四道剑影,再一变化作八道剑影,齐齐迎上那些紫梭,轻轻一绞便将之绞成粉碎!
那黑衣人脸色大变,没有想到竟遇此等强敌,转身就跑!
但邵珩哪里容他离开,随手指了一道剑影,自那黑衣人头顶拂过,宛如清风拂顶。
黑衣人突然看着自己身体踉跄向前跑着,才意识到方才那如清风般的剑光已然将自己身首分离!
自邵珩在地平关底突破到剑心通明之境,后经太皓真人指点,剑光离合之术虽尚有不足,但已无真气负担。
这也是他敢在这妖兽、敌人环肆之中独身行走的依仗之一。
自邵珩出剑,到黑衣人人头落地,不过短短一瞬。
那个独角怪物身上气势尚在一点一点的攀升,但眼见邵珩不费吹灰之力就灭杀了最后一名同伴,此怪眼中到底流露出一丝慌张之意。
邵珩显露了陨煞的手段,本来就不会让那两个黑衣人活着离开。而根据之前情况,自这些人口中也问不出丝毫有用讯息,所以才出手果决、毫不犹豫。
但这个独角怪物不同。
虽然非人非妖,但会一些简单的神州语言;既不是无念那群人之一,体内也无禁制在,或许能从中获取什么秘密也尤为可知。
那独角怪物嘶吼一声,身上涌出一股一股诡异的黑气,却不是邵珩印象中的任何术法。仅看外形,倒与魔门功法相似。
邵珩心中警惕,只见那独角怪物周围黄沙收到某种无形波动而缓缓离地而起,在那独角怪人周围呈现一圈接着一圈的波纹。
背后那邵珩曾检查过多次的石柱,忽然同样产生了一丝异样波动。
邵珩不愿再等,弹指一挥,空中剑光齐齐一变,打算先破开那独角怪物周围的诡异力量再说!
八道剑影似惊鸿游龙,荡漾着醇正无比的仙家真气,自四面八方绞杀而下!
以邵珩今日修为,加上天机剑那无坚不摧之锋利,按说这些剑影应瞬间欺近那怪人周围才对。
然而,令邵珩面色微变的是,那怪人周围浮现的诡异力量竟生生将八道剑影停滞在空中,剑影尖端似在剧烈抖动着,仿佛在摩擦着看不见的东西,时不时迸发出耀眼火星!
那独角怪人起先对邵珩颇为忌惮,如今眼见那些恐怖的剑影被阻隔在外,眼中闪现得意而狰狞的笑意。同时,这个独角怪物身上黑气愈发浓重起来,几乎如一层铠甲将他从头到脚都包裹起来。
“吼!”独角怪人仰天长啸,啸声远远传开,地面沙子仿佛受到了什么力量的牵引而迅速向四周散开。
邵珩眸色一沉,并指再一掐诀,八道剑影岿然不动,然而一股剑意直冲天际,仿佛无数星河坠入人间!
星河在邵珩背后缓缓流转,似灿烂枯荣、生生不息,而同时隐约有四道昂首挺胸的虚影浮现在邵珩身后四方。
邵珩所习的万象幻星诀早已再次登上一阶,随着二十八星宿代表的剑决一点一点融会贯通,剑决之威力更是愈发加强!
四方神兽之影浮现的瞬间,那八道剑影猛然朝前一破!
周围原本停滞在半空中的浮尘在邵珩剑意气机与敌人的激烈碰撞之下,瞬间化作齑粉!
那独角怪人脸色顿时又是一变。
不过令他与邵珩都没想到的是,那根巨大石柱上所传出的力量竟如此可怖,在邵珩这等堪比金丹修士的攻击之下反而愈发强大。
八道剑影不过前行半米,就再次缓缓停滞了下来。
邵珩眉头一皱,神识扫过背后石柱,却同样受到某种力量将之弹开。
忽然,邵珩伸手一招,围在独角怪人周围的剑影一起滴溜溜一转,于空中合并为天机剑本体,如游鱼般跃回邵珩手中。
此时无法攻击这独角怪人显然是因为这石柱的缘故,但敌人方才意外的样子并未逃过邵珩眼睛,如今事态会如何发展,已跳出邵珩及对方掌控之中。
那独角怪人见邵珩不再攻击,以为他是知难而退,忍不住再次得意了起来。
那根硕大石柱上方的神秘气息愈发浓厚,其上雕刻着的妖兽仿佛在这沙漠的夜色中活了过来,似有波纹闪耀。
独角怪人大喜,口中发出奇怪的音节:“哈瓦、哈瓦!”
邵珩警惕地移动,迅速远离那根石柱十丈之外,不知道那石柱上会出现什么诡异的东西。
然而,诡异的不是石柱,而是那个独角怪人。
原本还喜形于色的怪人突然发出惊恐地叫声,一声接着一声呼唤着那什么“哈瓦”,仿佛在祈求着什么一般。
邵珩讶然看去,只见那怪人身上黑气源源不断地涌出,将他裹成茧状,只露出一个独角脑袋。那些黑气仿佛来自幽冥之中,死死缠绕着独角怪人,不断地缠紧。
独角怪人脸上露出窒息的痛苦神色,目光里竟向邵珩投来求救的神情。
邵珩立即挥剑上前,想要斩开那些黑气,但如同方才一样,依旧是徒劳无功。
黑气氤氲,沙漠里那种古怪诡异的波动愈发明显,似乎这一整片建筑之中的石柱都与此地遥遥呼应。
邵珩暗道“不妙”,果然就见那黑气彻底吞没了那个独角怪人,然后一切都陷入了寂静。
第五十八章 残图透真相 存微风雨摇
黑气幻化成茧,将那独角怪物包裹在内之后,邵珩只觉心里产生有一种极其不妙的预感。这时,他才觉得这片废墟建筑实在是藏着太多的诡异之处。
当意识到这附近没有丝毫洞天内的妖灵时,邵珩就该有所警惕。但是烈日黄沙,加上看似漫漫无期的前路,终究令他心绪浮躁。
脚下黄沙不断抖动着,随着那股莫名气息而波动,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地下破土而出一般!
邵珩眼看那根巨大石柱的顶端发出一缕青黑色的光芒,当即咬了咬牙,并指驱使天机剑朝那石柱底部斩去!
那石柱本就有些残破,其上布满裂痕。
天机剑气冲斗牛,剑意冲霄,在这片苍茫黄沙大地上发出整整激荡清鸣,如同闪电般带着庞大气劲斩在石柱上某处裂痕附近!
邵珩与天机剑心神合一,自然察觉到了剑身在靠近石柱时受到了一股务必强硬的反弹之力,如同之前那种无形的波纹一般。
攻击受阻,邵珩并未灰心,反而眼中发出湛然神光,真气激荡之下仰天长啸,啸声与剑鸣声严丝合缝融合一声,浩荡的存微真气上下鼓动,如同狂风灌满了他的袖袍。
他双臂高举过头顶,合十交握,仿佛掌心之中出现了一柄无形利剑!
邵珩身上无数灵光大涨,面上青筋微跳,真元急剧地消耗令他有些担忧。
但是出乎他意料的是,整片沙漠中突然浮起点点黄色萤火,如那些妖灵死去时出现的光点一模一样!
这些黄色光点在夜色下如同夏日萤虫之光,纷纷收到某种牵引之力,齐齐汇聚、附着在邵珩手中那柄无形利剑之上,形成一柄巨大的黄色剑影。
邵珩来不及去细究其中原因,时不我待、失不再来!
他的双臂朝前狠狠斩下,那柄黄色剑影好似要开天辟地一般,自天机剑本体上方轰然而下,与那正不断突进石柱的天机剑合二为一,瞬间破开桎梏,欺近石柱周围!
“轰!”巨大的石柱应声而碎,而邵珩耳边似乎传来某种愤怒的悲鸣声。
废墟建筑在激荡之中纷纷倒塌,有的甚至不断下沉,没入黄沙之中。
邵珩感知到附近所有石柱都因这一剑而纷纷碎裂开来,只是他此刻还来不及关心其他事物,只第一时间去看那团黑气包裹成茧状的东西。
空气中那种古怪的波动已然消失,石柱碎裂四散,黄沙飞扬之下,独角怪物依旧被那种黑气所萦绕着。
邵珩远远持剑而站,试探抬手放出一道剑气破空而去。
剑气转瞬之间就到达了那团黑气上方,轻而易举地穿透而过。
“嗤嗤。”在邵珩讶异的目光中,那些黑气迅速消散,纷纷汇聚倒灌至那独角怪人身上。
夜色深沉,邵珩左手一动,指尖放出一道极为灿烂的白光,迅速在此间绽放开。
辉光层层叠叠蔓延,如同骤然化作白日一般,照亮了整片废墟,也将那独角怪人此时的情状照得清清楚楚。
邵珩眼神一变,迅速上前走到那怪人身边。那怪人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面孔七窍之中淌下可怖的血痕,显然已无生命的迹象。
然而,最让邵珩惊讶的是,这个独角怪人此时形貌与先前大不相同。
原本此怪人非人非妖,但多少还有些人形,更像是某种妖类并不完整的化形,但是如今竟已面目全非!
此怪人仰面倒在沙地之上,鲜血不断地涌出渗透进沙中,双臂软软耷拉在身体两侧,手臂上竟冒出许多如羽般的灰色绒毛,掩盖了青黑色的肤色;面部、颈部以及裸露在外的肌肤上均出现一些纹路,带着死寂般的颜色。
原本与人无异的躯体怪异的弯折,背部躬起,仿佛受到了什么外力被生生弯折。
邵珩越看越觉得奇异,这个怪人分明像是被某种力量改造成了某种妖类,只是那有着莫名力量的石柱被邵珩击碎之后,改造过程半途而折才有如今的情况。
这时,邵珩忽然想起,先前遥遥看见的、那巨大石柱上雕刻着的奇异妖兽,豹纹蛇尾,似乎亦有羽翅。
“莫非那力量是将这个怪人变成那只石柱上的妖兽么?”邵珩回头看向已然断裂倾塌的石柱。
这诡异石柱被天机剑斩中,应声而碎,化作无数碎块,再看不出本来面目。
茫茫寒夜,黄尘细沙,一切仿佛都恢复到了初始。
这短短一盏茶时间内所发生的事情太过迅速,快得令远处察觉到异样的其他人心生警惕而不敢轻举妄动。
邵珩面色有些苍白,方才为了破开那石柱周围无形防护消耗了太多的真气,虽然有沙漠中莫名出现的元气补充,但他此时依旧感觉到手足发软。
邵珩看着地上几具尸体,一时陷入了沉默:“这几个怪人实在诡异,如今这独角怪人又被妖化,不如将尸体带出去,也许师祖或是掌门能看出什么来。”
于是,邵珩取出一只空的储物袋,将那三个非人非妖的怪人尸首一一收起。至于那两名黑衣人的尸首,邵珩在摘下起面具后牢牢记下了对方的相貌后,便随手施法将他们付之一炬。
就在邵珩正要离去的时候,突然福如心至,倒回去走到那已然断裂成数段的石柱旁,仔细地来回扫视着。
那石柱风化的厉害,但仍能看出其上雕刻着无数图案组成的怪异文字,甚至这些文字接连交错,甚至属于那不知名妖兽身体的一部分。
突然,邵珩的视线凝滞在石柱的基座上。
那基座呈现六边形,每一面都刻画着一些由线条组成的画面。
邵珩脑海仿佛被狠狠一撞,这几面模糊不清的图案竟有些眼熟,似乎曾在哪里看到过一般。
其中一幅图案保存得较为完整,邵珩不顾此地方才的争斗可能已经引来其他敌人,急匆匆地绕过去查看。
只见那图案上是一个个小人围着一堆谷物载歌载舞,似乎在庆祝着丰收。
邵珩伸手拂过那些线条,心中震惊无法言喻:图案本身并不出奇,内容也没有什么特别,但是这种描绘的手笔以及刻画的方式,竟与当初泉漓湖底那传言的古神遗址中出现过的几幅残图如出一辙!
其余几面图案早已风化不清,邵珩看不出其他内容。
但是,此时邵珩却突然想起另一件事来:云来阁中废弃小楼中供奉着的神龛,宁家镇地道内同样有一尊平平无奇的神像。
此前,邵珩一直没有联想到泉漓湖底的遗迹,而今夜突然出现的异族人和神秘人的会面,加上这石柱下雕刻着的图案,都令他想起了湖底另一幅图:在无数天灾降临人间之后,有神祇降临,拯救苍生,享受着人族的顶礼膜拜。
那个壁画上所描绘的“神”,姿态以及动作都与那两尊供奉在神龛内的神像极为相似。
那双蔑视苍生的眼,没有丝毫感情的目光,冰冷地望进来者的眼中。
古神的传说、天灾的真相、存微山与丹鼎派、慈云斋甚至星罗宗之间所隐藏的秘密,再加上姜怀一行人图谋神州气运的种种行径,邵珩突然意识到自己正渐渐靠近了这些隐藏在重重浓雾之后的真相。
寒风凛冽,霜花凝睫。
邵珩缓缓倒退,离开了那片神秘的建筑群,步入黄沙之中。
前方雾气蒙蒙,如同邵珩压在心头的无数疑问。
持剑在手,邵珩眼中却涌动着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坚定的目光。
……
存微山,摩崖云海。
涛涛云海绵绵不绝,似海浪般沉沉浮浮。
金辉自天际洒下,云蒸霞蔚之中,有巨大的青影缓缓自云海中抬首。
青色的鳞片在阳光照射下显出一种勃勃生机,然而在这生机之中却蕴藏着一丝灰白气息。
摩崖之上,存微山掌门太微真人手持拂尘迎风而立,眼眸如同这云海一般深邃,又似这漫天清风般豁达。
在他身旁,明心峰首座太律真人清癯的面上不可抑制地涌现一抹震惊、悲痛的神色言道:“掌门师兄……青尊……不,不可能……”
太律真人摇着头,而在他身后,除了外出的太皓真人之外的存微山所有首座竟一个不落的在场,面上神情皆是一样的震惊、不信和复杂。
“岁月无情,纵然是青尊也躲不过么?”朝阳峰太仪真人秀美的眼中闪现晶莹,忍不住低声道。
太微真人仿佛没有听到身后师弟、师妹们震惊的话语,眼中没有丝毫悲色:“死生循环,天命所在。我忝居存微掌门四百一十三年,如今也是时候卸下担子了。”
众首座还没从青尊异状的震惊中回过神,就听见太微真人这仿佛离别般的话语,纷纷脸色剧变。
太律真人颤抖着声音问:“师兄……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天命已至,明日起我将在坐忘峰内闭入渡劫死关,苍生种种、存微种种……都要交托给诸位了。”太微真人转过身看着这数百年来一起经历风雨的师弟、师妹,目光和煦一如当初。
太律真人及其他首座面上纷纷由震惊、悲伤转为崇敬及自豪,纷纷向这位替存微山遮风挡雨了整整四百多年的掌门师兄行礼道:
“诺。”
第五十九章 金戈铁马战魂燃(上)
日出,金辉仿佛一瞬间点亮大地。
阳光越过山顶洒下,将寒雾一点一点地驱散。
一处山谷里,寒雾之中渐渐露出一个人影,正盘膝而坐。
此时,和煦的微风忽而卷过,扬起阵阵尘埃,也将雾气彻底驱散,显露了雾中人的身份。
剑眉星目、仪容俊美,自是与邵珩失散许久的沈元希。
一向波澜不惊的沈元希,此刻却颇有几分狼狈,不仅一身深紫色的存微道服上裂了数道口子,就连左边袖子也被利物割裂半只。
太阳的光线投射到竖立在沈元希身前的衍阳仙剑之上,剑身隐约有白光一闪而逝,细看之下更有些许金色的丝线附着在剑脊上。
沈元希紧闭着双目,眉头微皱,似在忍耐着什么。
在他周围的地上,倒插着无数锈迹斑斑的残兵断剑,远处甚至有一杆破碎的旌旗静静躺着,如同一个历经无数厮杀的战场。
忽然,沈元希置于双膝之上的手指轻轻一动,眉心之处显露出一道极淡的紫色印记,那是修炼了号称“存微三典”之一的《上清无华紫微经》才会有的现象。
沈元希此时体内真气正被其牢牢紧缩在丹田之内,仿佛在刻意压制着修为。
忽然,衍阳仙剑剑身一亮,一道金芒被反射到沈元希双目之上。
沈元希却在此时猛然睁开双眼,双手瞬间合于胸前,手指如跳舞般弹跃,衍阳仙剑忽而光华绽放,吞吐着雪白色的剑芒,好似那空中冉冉升起的太阳一般。
“嗡!”一股看不见的波动自沈元希周围成圆状散开,周围发出一浪高过一浪的蜂鸣之声,回荡在这个山谷之中。
沈元希周围那些断剑残兵发出剧烈的抖动声,仿佛要从土地里自发跳出似的。
衍阳仙剑突然高高跃起,盘旋在沈元希的头顶上空,剑尖如同失去了方向的指南针不住的乱转。
“来了!”沈元希眼中忽然暴起精芒,轻声说道。
话音尚未落,周围异变突起。
那些剧烈抖动着的残兵断剑上方虚空之中,忽然一个接一个的幻化出身披战甲的金色人影!
这些人影有的手持利剑,有的扛着长枪,有的擎着硕大的盾牌,有的甚至骑于马上!
风自峡谷之中穿过,发出如同号角一般的呼啸声。
这些虚空中的人影也仿佛受到了号召一样,齐齐一动,似万马奔腾,同时自四面八方朝沈元希扑拥而去!
“杀!”震耳欲聋的喊声自虚空中发出,整个山谷都随着这莫名开始的战役剧烈的震动了起来!
沈元希伸手握住衍阳仙剑,丹田真气瞬间由静转动,仿佛大河汹涌。
同时,衍阳仙剑如烈日一般光华大放,光芒一瞬间就席卷了最先杀到附近的三个金色虚影,将之尽数吞没。
金色虚影被衍阳剑芒吞没之后,立即化作虚无,随之山谷中相对应的那一柄残兵也同时停止了震动。
三缕金丝仿佛尘埃般在空中飘浮,朝沈元希身上飘去。
不过沈元希并没时间在意这些,因为在他周围还有数百道金色虚影正不断地冲杀上来。
沈元希高举右手,衍阳仙剑突然一震,抖出一模一样的八道剑影,成圈般盘旋在沈元希头顶。
剑光忽而一旋,如骤雨般激射而出!
庞大的剑气洞穿了无数金色虚影,甚至在洞穿一个金影之后没有丝毫颓势,继续穿透另一个金影。
衍阳仙剑只一抖,就已灭杀了数十只此地残兵幻化出的金影。
金色的山河珠如同珠落玉盘一般,“叮叮当当”地落在地上,山谷中一部分残兵已安静了下来。
不过,围在沈元希周围的金色人影依旧有上百只,而谷中那些剩余没有安静的残兵断剑,忽然齐齐一震,所有声音仿佛汇聚成一线,如同一支金戈铁马、踏冰而来的战歌。
这等高昂的蜂鸣声令沈元希耳朵有些不适,但却没有延缓他手中的剑。
剑气激射,尘嚣而上,仿佛狼烟四起。
“神君统御,辟邪荡魔!风雨如晦,剑转日月!”沈元希低叱一声。
原本金灿灿的阳光照射着激斗的山谷,突然间天地变色!
谷中顿时一片天昏地暗,衍阳仙剑直冲天际,破开不知何时出现的厚厚云层。
一声炸雷,剑若雨丝,穿透乌云急射而下,没有给那些金影丝毫躲闪的空间席卷而来!
“嗷!”金影发出最后的哀鸣,最终伴随着旌旗“咔嚓”的断裂,销声匿迹,谷内再没有剩下一只金色的虚影。
山河珠“叮叮当当”的落下,滚落了一地,每一颗如与沈元希穿越无边林海时所击杀的守卫妖灵差不多品质。
衍阳仙剑自云端落下,斜斜插入沈元希面前的地面。
一场惊心动魄的战役结束,沈元希依旧盘膝而坐,没有起身。
不过他那微微起伏的胸口,也昭示了方才沈元希那以一挡百的举动,并没有看起来的那么轻松。
天空放晴,那无端出现的乌云也已消散,衍阳仙剑上依旧附着这无数看不见的金丝,如同阳光照射下的尘埃。
沈元希神情微松,他自与邵珩失散了之后就被传到此地,并没有像邵珩一样滞留在那片沙漠之中。
然而,一入此谷,沈元希就发觉此地兵戈之气浓郁,气机暴烈而杂乱、锋利而一往无回。
随意一动,就有可能牵动此地气机瞬间紊乱,引发不可预料的后果。
而之后的事情果然如他所料,这谷内如同是某个战场遗迹,这些残兵断剑均饱含着无比锋锐的金元之气,更有着上古战场的凶煞之气。
这些凶煞之气早已在这些残兵中生出兵灵,一如这些兵器的主人生前。
而这些兵灵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再次出现,沈元希从一开始的猝不及防,到如今看似举重若轻,早已与这些兵灵厮杀了不下数十次。
这也是为什么他此刻看起来衣衫狼狈的原因。
不过,到了这个时候,山谷之中的气机已渐渐平复,沈元希此时终于不用再待在原地了。
他站起身,将衍阳仙剑还入背后剑鞘,伸手一抹虚空,将满地山河珠收入囊中,喃喃道:“虽说一开始弄得狼狈了些,但这般收获倒也值得。”
只见他的储物囊中,大大小小的金色山河珠堆积在一起,满满皆是。
“终于可以离开这个山谷了,只是为什么我会被直接传到这里呢?”沈元希一边活动着筋骨,一边皱眉想着。
此地山河珠皆是金色,分明是属金之地,而不是他原先预料中的土属地段。
“罢了,虽然出乎意料,但也省却了不少功夫。之后顶多两、三个考验,就能到达掌门师祖提到过的那座山了。”沈元希正想着,突然耳廓一动,整个人往左平移一丈。
几乎是同时,一道剑气擦着沈元希的耳边而过,射入土壤之中,炸开一个碗口大小的坑。
沈元希看着那范围虽小但深入半米的坑洞,缓缓转身,只见山谷出口之处的峡谷中,走出一个人影来。
他这几日接连独身应对这些兵灵,从未有人来到此地,倒是一时忘记了洞天之中尚有其他修士。
“剑修?”沈元希眼睛微微一眯。
“啪啪啪!”来人一边鼓掌,一边走近言道:“不愧是存微山千年一遇的人才,方才那应该就是鼎鼎大名的存微剑诀‘荡魔七式’吧?传言存微祖师凭此剑诀就将魔门五宗赶出神州中原,逼得他们划云梦泽为界,今日虽只见了两招,但着实名不虚传!”
沈元希定睛一看,说话之人着太极双鱼的道服,滚边为玄,却是玉虚山此次派入灵玑洞天的金丹剑修,玄白真人之大弟子剑域。
此时他孤身前来,身旁并无那个形影不离的师弟龙胤卿。
沈元希曾听邵珩提起过当时缙云城所遇,也曾自旁处知晓剑域此人嗜剑如命,性子比南宫北斗还要好勇争斗。
听说自他与师弟龙胤卿离开猊刹洞府之后,玉虚山内成名的高手,不论辈分高低都被他挑了个遍。若非龙胤卿见势不妙,回去搬了玄白真人作为救兵,这剑域甚至要与玉虚山的几位长老乃过招。
沈元希一看剑域眼神便知其心意,不由心中微微叹息,但是面上神情依旧清朗疏离:“原来是玉虚山的剑域师兄,缙云城中还多谢你替我珩师弟美言,免了不少麻烦。”
“哦?”剑域双目一亮,“那个小子……很不错……”
剑域当日与邵珩定下三剑之比,一方面是见猎心喜,一方面也确实想在灵玑洞天开启之前试探下存微剑法。虽然,半路被那些黑衣人所打断,但也足够让剑域收起自傲之心,正视存微山剑术。
这次灵玑洞天之行,他断定邵珩也会参加,本想再试剑交锋一二,不过临行前沈元希的出现,让剑域改变了注意。
还有什么比与这个存微山第一天才的弟子比剑,更让他心动的呢?
虽然按年纪他涨了沈元希何止一轮,但也阻碍不了他那高涨的情绪。
尤其是此时捣蛋的讨厌师弟不在,尤其是方才远远见到沈元希那惊天地泣鬼神的荡魔七式。
“既然你与那小子相熟,也该猜到我的性情。”剑域右手一招,忘尘仙剑吞吐着银色剑气,“与我一战,胜者可继续前行,败者则停留此地,如何?”
听到剑域如此说,沈元希只粲然一笑,以手中的衍阳仙剑作为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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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金戈铁马战魂燃(下)
剑域的视线缓缓扫过谷中那无数残兵断剑,知道如此密集得残兵所幻化出的兵灵数量非同小可,要想在不触发此间天地间杂乱气机的前提下,一举灭杀所有兵灵只能说明沈元希不仅剑术超群,对剑的控制力更是登峰造极。
剑域强行压住心头震惊,目光中流露出愈发强盛的战意言道:“你既刚大战了一场,我又虚长你数十岁,若是寻常比试倒是显得我不厚道。我也不占你便宜,你且休息一刻,再与我来战!”
沈元希此时紫袍上数道裂痕,随风飞舞时,不时露出内里雪白的衣衫,加上那半截断袖更是不伦不类。
然而他单手握剑,姿态闲适、眉目舒朗,却依旧是那个令存微宗门上下既羡又嫉的“永”字第一人。
只听沈元希淡淡道:“多谢剑域师兄好意,不过在下先前消耗并不大,如今已恢复大半。玉虚山与存微并称剑道圣地,在下也早就十分心生向往,如今遇到玄白真人高徒,亦是喜不自禁,不如剑域师兄还是说说怎么个比法?”
沈元希此言不卑不亢,他将玉虚山与存微山相提并论,不似别派只赞存微,并没有贬低任何一方,已令剑域心中稍稍舒适。
加上沈元希此时虽然云淡风轻,但剑域在其目中看到了同样的一抹战意,更令剑域忍不住拍掌道:“沈师弟果然不是那些庸人,好极了!不过,你此时真气不济是事实,又岂能瞒得过我?”
剑域眼中闪着寒芒,语气骤然转冷:“莫非你嘴上称赞我玉虚剑术,心里亦是瞧不起,认为自己如今这仅凭一半修为即可胜过我了么?!”
沈元希微微一笑:“不敢,在下只是觉得在这洞天之内已过五日,剩余时间已不多,不必再在旁枝末节上等待罢了。既然剑域师兄与我都想见识对方门派之高超剑术,而师兄修为实力确实远超过我,不如就只比剑可好?”
剑域眸色微动:“你是说……”
“斗招,不斗法;斗势,不斗道。”
“只凭招式论高低……是不是简单了些?”剑域皱眉言道。
“此地气机诡谲,若肆意动用真气,则会引发此间元气潮汐,届时你我二人皆会被困于此处,得不偿失。”沈元希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衍阳仙剑,继续道:“想来剑域师兄也不想如此。”
“好!”剑域也不再多说其他:“既如此,我们十招定胜负!沈师弟,请!”
沈元希也不矫情推让,当即倒转衍阳仙剑,一剑递出。
从邵珩曾提过的情景看,沈元希猜测剑域习的应该是玉虚山的《大道御虚经》,此经之真气如同浩浩江水,连绵不绝。而对方所学的剑招,又是玄白真人自创剑诀“重峦叠嶂”。
此剑诀讲究的是一个“进”,越到后面,随着先前积累的势愈发高涨,威力也愈发强横。再加上《大道御虚经》的配合,更是如虎添翼。
一来剑域此人极为自负,必然不肯先出招;二来,重峦叠嶂若先使出,后续沈元希再想打断其势却有些麻烦。
所以,沈元希一开始就是一式“归元无极”。此招出自《归元无极剑》的最后一式,本需以真气凝聚成一点浓缩于剑尖之上,方有一去不返之势。
不过,此时在沈元希手中信手捏来,分明没有丝毫真气在上,却有一种锋锐之气破空而来!
剑域眸色一冷,忘尘仙剑轻轻一举,剑身触碰到衍阳仙剑之剑尖,却如同柔软的丝绸般轻轻一动。
这一动,归元无极的所有剑势都被化作乌有,甚至忘尘仙剑反如蛇一扭,皆沈元希攻击之势反向刺向沈之右肩!
“来得好!”沈元希足下微动,身体后仰,将衍阳剑在身前一划,一道清冷如霜雪的剑光一闪而逝。
哪知剑域高高跃起,剑锋如九天银河倒灌奔流,一瞬间剑势大涨。
沈元希只觉头顶锋锐之气如同涛水般袭来,心知方才那一躲闪反被对方抓住空子,乘机使出“重峦叠嶂”的剑意。
面对剑域一浪高过一浪的剑势,沈元希轻轻纵跃,眼中战意昂然:“剑势不断?我偏要破给你看!”
衍阳仙剑在他手中急速游走,如同夜间划破天际的流星。
剑域眼见沈元希此招一出,便知他想做什么:“哼,好!那就让我看看,是你存微的天回破光剑诀厉害,还是我重峦叠嶂以柔克刚!”
天回破光剑诀亦是存微山中著名剑诀,剑招多变复杂,重点却在于“破”。
破云破风破天回,破阻破障破妖邪。
两剑相撞,火星四射,两人身影一交而错,脚下土地纷纷溅射炸开。
临近地上的残兵微微震动,仿佛纷纷受到了波及。
沈元希压下胸口气血翻涌,微微喘息,粲然笑道:“玉虚剑术名不虚传。”
剑域冷哼一声,没有开口。
刚才一招之中,虽是他占上风,但到底被沈元希破去剑势,此时心中又如何会痛快得起来?
“拿出你的真本事!”忘尘仙剑在剑域手中闪耀着熠熠银芒,“山河破、金玉碎、鬼神惊、动风雨,可崩天地、可转日月、可灭,就让我好好见识一下令魔道闻风丧胆的荡魔七式是何等威力不凡!”
沈元希气息转瞬已平,不动声色地晙了一眼周围地上残剑,微微颔首道:“那便请指教!”
言落,剑起。
如同疾风骤雨的攻势一瞬间压向剑域,周围几柄残兵甚至经手不住这般锋锐之气纷纷断裂开来!
在不动用真气的情况下,已有如此威力,着实令剑域微微吃惊。
但是这反倒令剑域愈发兴奋,眼中战意如火熊熊燃起。
……
虽说定下十招论胜负,但沈元希与剑域的这场斗剑,依旧持续了不短的时间。
沈元希衣襟上又多了几道口子,甚至那丰神俊朗的面上还划过一道血痕。
“我输了。”沈元希神色平静,缓缓垂下衍阳仙剑。
剑域面孔发涨。
此时的剑域亦不如先前,衣衫同样有破碎之处。
他看着前方站在峡谷出口处、神情淡然的沈元希,目光有些复杂,良久才喟叹道:“是我输了。你我斗剑已引起此地气机变化,你最后出招时收了剑势,否则你我碰撞之下定会引起此地气机反噬,最终被无数兵灵困在这里。而我一味斗勇,虽胜实败。”
沈元希眼中闪过诧异的目光,令剑域心头一阵不快:“怎么?你以为我玉虚弟子是那种拿不起放不下的人么?!此地环境限制,你却控制力极佳,在这一点上我确实输给了你。你走吧,按照约定我会停留在此地,不再前行。但是,你要记住,此战虽只斗剑,但并不代表我玉虚剑术输给了你存微剑术!”
“那是自然!”沈元希抱拳一揖道:“但在下最后确实败于师兄手下,心服口服。虽环境不佳,但与君一战亦是酣畅淋漓,以剑会友,实在在下之幸!不若就算平手,各自离去,下次若有机会在下定会再与剑域师兄堂堂正正战上一次!”
“我说输了,就是输了,何来平手之说?我剑域说一不二,你若不走,我们便再战一场!”剑域神情冰冷。
沈元希听对方如此说,心知此人心高气傲,当下再次揖礼道:“再会!”
剑域深深看着沈元希离去的背影消失在山谷之中后,果然没有离开,而是随意找了个空旷之处盘膝而坐。
过了一会,剑域突然冷哼道:“看戏可看够了?”
“没想到啊没想到,师兄你也有低头认输的一天。”峡谷迷雾之中,不知何时到了此处的龙胤卿摇头晃脑地显出身来:“就知道瞒不过师兄耳目,不过果然也没瞒过那位沈师兄。”
“就你这修为,还想瞒过我们,回去再练一百年吧!”剑域嫌弃地看了龙胤卿一眼。
龙胤卿不以为意,只问:“师兄,你还真不继续往前走了?刚才剑招你确实是胜了,算是平手也没什么啊。掌门老头还说过让我们尝试去那个什么雪山一探呢,停在这里算什么?”
“那是掌门说的,又不是师尊所言,怕什么。”剑域没好气道,而后神色一正:“方才一战,我却另有所悟。此地不仅蕴含金元之气,更有无数战魂埋于此地,这些兵灵戾气,有助于我将剑意凝练,更上层楼。你我停在这里,也没什么不好。”
龙胤卿显然对掌门叮嘱之事也不甚在意,听到师兄如此说亦是精神一振,两人竟不顾入灵玑洞天的真正目的,在这处山谷中感悟了起来。
而离开山谷的沈元希,再次踏入一处插着无数残兵断剑的战场。
放眼望去,密密麻麻的金色兵魂静静游荡着,等待着将军的号角,等待着敌人的踪影。
一缕接着一缕的金丝缓缓缠绕在衍阳仙剑剑身上,衍阳剑在此行之中愈发锋锐,而沈元希已觉此番连续击杀妖灵所得,除了那些山河珠之外,更令自己修为大进,合数月静修之功。
极目远处,风雷涌动之中,一座巍峨高山若隐若现。
沈元希心跳骤然加速,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在牵引着他、召唤着他前去一般。
想到掌门师祖临行前特意的单独叮嘱,沈元希眼中时而迷茫、时而清澈,最终化作坚定。
第六十一章 战魄长存灭血影
当沈元希穿过重山,来到一片碧蓝大海面前时,邵珩终于摆脱了黄沙漫天,来到这片充斥着煞气的古战场之地。
断裂的兵戈,破损的盔甲,以及空气中弥漫着、无处不在的杀气,都昭示着这片土地上曾有过无比惨烈的厮杀。
邵珩看见此景,反倒长长松了口气。
再继续在那茫茫沙漠中走下去,邵珩觉得怕是要控制不住自己心境的澄明了。
好在果然如他所料,虽然运气差了点绕了些原路,但只要找准某个方向一直走,总能离开沙漠地带。
一踏入此间,就仿佛置身于血腥沙场一般,无数夹杂着金铁气息的血气如同实质般化作一团团烟雾,飘浮在上空。
邵珩脑海中闪过数个画面,皆是当初服下七生凤鸣花中所经历的种种片段,似有排山倒海的呼啸声响彻耳中,引动人心、使血沸腾。
迷楮剑鞘上紫芒一闪,邵珩忙紧守神念。
此地处处留有激战的痕迹,且年代久远,虽无仙家之力,但看这满地残兵,却别有惨烈。
兵士协心杀敌的残念仍滞留在这片战场之上,与空气中凛冽的金元灵气或结合、或碰撞,导致此地气机混乱无比。
但是,这里却与沈元希先前所在的山谷有所不同。
山谷之中兵魂虽多,但终归天地元气始终被束缚在山谷之内,与其他地方并未连成一片。
沈元希敢大胆出手,也是因为那里兵魂始终处于动态变化之中,若想离开,必须彻底消灭这些互相纠缠的兵魂,断裂他们与气机的之间的纠缠。
而邵珩所路过的地方,虽然同样是气机紊乱、元气锋烈,但牵涉地方极为广泛,却又极为巧妙地维持着某种特殊的平衡。
这平衡如镜中月、水中花一样,虚幻脆弱,随时可能崩塌。
邵珩起初只觉战场惨烈,虽时光久远,但那股混合凶煞的战意依旧滞留于此,如同鲜血尤温。
再前行几步,他才觉空中气机如同高耸于悬崖顶端的无数利剑,极细微的清风拂过,就有可能瞬间失去平衡,发生不可预料之事。
而且,地上残兵虽多,但唯有那些倒插入土的兵器较为独特。
常常临近的两柄残兵,散发着争锋相对的气息,如同主人身前那泾渭分明的敌对立场一样,这些兵器同样蕴含着各自的执念和气息,至今仇视着对方。
而这类兵器周围一丈范围内往往因气机不断交错、撕裂的缘故而寸草不生。
邵珩曾无意间踏入其中,立即如同滴水入油锅,打破了平衡,不仅触发了金色兵魂的出现,更是将这一片地方暴动的元气纷纷引来。
若非他对早年曾在气机变化上下过苦功夫,此时已被利剑般的无数气劲扎了个千疮百孔。
自此之后,邵珩一路上只能小心翼翼行事。
他本就善于分析气机流转,加上幽妙陨光指突破至第二层后,更是对天地元气、气机这等虚无缥缈之物更加清晰直观,如同比旁人多了一双不存在的眼一般。
所以,虽然此地诡谲凶煞,但目前为止并未对邵珩造成什么影响。
前方群山重重,皆是险峻高山,其上光秃秃的寸草不生,深色的岩石峭壁光滑一片,没有丝毫落脚支撑之处,唯独两两山间狭长的谷涧可容人通过。
离开那一整片平原后,邵珩感应到周围气机弱了许多,就算无意间引发某处波动,也不会导致之前那不可预料的后果。
方才在平原之上,邵珩曾隐约在天边看到一处山影,拔地而起,仿佛穿透了云天,周围有紫电游走,只远远一望,就知其中蕴藏着令人心惊胆战的气息。
只是,虽然知道了方向,但这洞天之内的禁空禁制仍在。邵珩依旧只能凭借双脚,在这曲折环绕的重山中寻找离开的出路。
忽然,背后传来几声异样的动静。
邵珩回头看去,却是不知何时方才那片平原战场之上多了两个人影,鲜红的衣袍昭示着他们出身血河魔宗。
“血河宗的人,有些麻烦。”邵珩微微皱眉。
本想趁着对方没发现自己,先行离开,然而邵珩脚下刚一动,周围忽然冒出三只金色兵灵,嘶吼着朝他扑去。
邵珩心中一凛,天机剑未出鞘,却化气成丝,“噗噗噗”三声,穿透了那三只金色虚影,瞬间秒杀干净。
但是,这般动静也引来那两名血河宗弟子的注意。
其中一人恰巧还和邵珩双眼对视了个正着。
邵珩只见那人嘴角微弯,眼中透出嗜血残忍的光芒,仿佛邵珩已成对方的盘中餐一般。
未入洞天之际,邵珩就当着神州各派的面揭开了血河宗元婴真人独孤苍的心中隐痛,落了他的颜面。
邵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自然也成了血河宗弟子的眼中钉、肉中刺。
虽然不会刻意搜寻于他,但若是遇到邵珩,想必所有血河宗弟子也十分愿意替独孤长老除掉此人,出一口恶气。
或许还能借此机会搭上长老,平步青云。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这两个血河宗弟子只兴奋于自己运气极好,竟偏他们遇到了邵珩,而完全无视了方才邵珩那轻描淡写斩杀三尊等同于凝胎后期修为的金色虚影。
那两人加快了脚步,想追上邵珩,不知不觉已处于战场的正中心。
邵珩见行踪既已暴露,也无惧于被发现,只是若就此离开,那两个血河宗的人后续又追上,倒也会给他增添不少麻烦。
邵珩看见对方此时所在的位置,忽而想起一件事来。
那年他应周子安之邀,赴小苍峰相聚同门,行流水曲觞之雅事。
后南宫昭带亲信前来,想拉拢于他,却因陈修文、东方俊的妒忌之心,反倒惹他不快。
当时,那两人以气机控制水中酒觞,想让邵珩出丑,反倒被他闹了个灰头土脸。
那片战场之中,此刻就如同当时曲水之下的气机乱战,轻轻一拨就可搅动水势。
邵珩眸光闪动,想起当日众同门相聚时的轻松闲适,想起这些年来白云苍狗,心中忽而涌起一丝明悟。
世间种种,果然变幻无常。
谁能料到当初与自己争锋相对的南宫北斗,今时今日已成生死之交,可托身后;反倒是当初交好的周子安,因种种原因,却是渐行渐远。
虽不是刻意而为,但若是南宫北斗与周子安同时在邵珩面前让其选择一人携手对敌,邵珩必然毫不犹豫选择南宫北斗,而非同样是世家弟子的周子安。
周子安工于心计并不是邵珩疏远他的主要原因,最重要的是周子安与南宫北斗不同,遇事皆首要思考是否对世家有利。
而南宫北斗号称“天生剑觉”,其家族从未让他参与争斗之事,只知练剑,反倒也成了世家弟子中的另一种另类。
这些种种不过如烟云般在邵珩脑中一转,他眼见敌人落入觳中,右臂微微一动,衣袖抖动之间一缕如水般轻柔的气机伏地而走,朝那两人脚下蜿蜒而去。
做完这些,邵珩嘴角含笑,转身就走。
血河宗两人浑然不知危机来临,见邵珩不紧不慢地离去,生怕他消失在视野之中,立即再次加快了脚步。
刚一踏步,其中一人就暗道不妙,周围气机仿佛一瞬间停滞了一般,头顶、脚下、周围空气仿佛凝重得滴得出水来。
另外一人一步踏在空中,额上淌汗,不知该进该退。
血河宗这两名弟子虽不精通于气机变化,但也感觉到周围的不对劲。
忽然,一缕清风般的气机忽然绕到他们脚下,倏忽一变化作绳索般朝他们两人脚腕处缠绕!
两人立即明白被邵珩暗算了,哪里能让他得逞?
本想挪动避开,哪知那气机快速无比,他们反应得又迟,只能动用真气。
这一牵扯,天地间空气仿佛滚油一般,战场上无数残兵断剑发出剧烈的震动声,无视气机交织、碰撞、撕扯着,好像要将这一整片战场上空撕裂开来一样!
一名血河宗弟子脸色惶恐,着急之下身体上下血腥气翻涌而出,整个人化作一道血幕,就想朝远处峡谷方向逃离。
另一人则面色大变,喊道:“不要!”
话音未落,“篷”的一声,那人化作的血幕突然在空中一滞,似乎受到了什么阻碍。
下一刻,另一人就骇然得看见同伴那具此前引以为豪的血河大法之下不灭不死的血身在空中被无数气机狠狠扎透。
疯狂暴烈的气机如同飓风一般席卷住他的身体,一片、一片,一块、一块,无数血花在空中炸开、滴下,最后仿佛被吞噬一般消失不见。
剩余的血河宗弟子瑟瑟发抖,脸色惨白:这个地方锋锐无比的金元气机,分明是他们血影分身的天然克星。
可是,此时对他而言,气机已然失去了平衡。
停也是死,走也是死。
他眼神绝望之中透着疯狂,最终决定拼上一把,再不顾周围虎视眈眈的兵灵,想要冲出这片战场。
然而,迎接他的,是历经不知多少春秋的英魂。
他们举起沉枪、再披兵甲,伴随着一道又一道宛若剑气般锋锐的气机,穿透敌人的躯体,直至千疮百孔、消湮一空。
第六十二章 通玄阵困赤霄援
立于山顶,寒风呼啸而来,邵珩眼中不可抑制地流露出诧异的神情。
虽然方才那片气机诡谲的古战场之地,在邵珩对气机、元气极为精准的把握下取巧,以极快速的时间通过了。
但并不代表着对其他人而言,也是一样轻松。
幽妙陨光六指的提升,给了邵珩极大的便利,但其他人就不同了。
气机失衡,意味着在出手时束手束脚,难以全力施展。
如果说流焰之地和沙漠未曾给这些精英弟子造成太大问题的话,那么此时,绝大多数人都滞留在了这充斥着战意的兵戈之地。
按照邵珩原本的预想,下一关应是更难一些。
然而此时站在光秃秃的漆黑山顶,邵珩望着远处如同北海般汹涌的万丈汪洋,以及天边那已然清晰可见的擎天高山,一时陷入了沉默之中。
“虽然知道与水有关,但……”邵珩目光凝结在起伏的水面,想要从中看出什么异样。
回应他目光的,只是一波又一波拍向岸边的浪花。
远处,海天相连处有数道庞大的龙卷风挡在那座高高的雪山之前,仿佛一道天地屏障一般,内里飞沙走石,只遥遥一看就知气机极为狂暴,不是轻易可过之地。
再往上,风云涌动,紫蛇游走,掩盖了那座巍峨高山的顶端。
天机剑轻轻颤抖着,仿佛跃跃欲试。
邵珩反手握住剑柄,如同安抚一般。
他知道,那就是太皓真人曾提到过的雷暴之地。
相比较后两者,这一汪看似汹涌,又隔绝着他们前去的涛涛海水,就显得十分的渺小。
别的不说,前方即是河岸,邵珩已觉察到身体之内有什么久违的东西在破土而出。
先前的禁空禁制,已然在减弱、松动。
若邵珩走到岸边,是不是就可御剑而起,直接越过这看似无边的汪洋,冲向目标之地了呢?
邵珩没有再等下去,轻轻一跃,如同一只海鸟般展翅,自山顶轻轻滑翔而下。
屈指算来,时间已剩下不足三日。
海水中,浮冰起伏,海面上,狂风汹涌。
远处的天空,乌云沉沉暮暮,飘浮而来,竟是与先前地段上空截然不同,仿佛风云变幻、两个世界。
岸边铺满了又细又柔软的沙子,如同少女温柔的手,似三月最舒适的春风。
然而,邵珩自空中飘然落下,脚尖刚接触到那一片柔软沙滩时,却如同被毒虫狠狠蜇了一口般!
邵珩面色剧变,整个人身上黑芒一绕,就似要御剑冲天而起。
但是在他头顶上空,不知从何时出现的一张泛着幽蓝色的巨网,如同铺天盖地一般,将他四面八方皆笼罩在内。
邵珩凤目顿时冰冷无比:这张网名“天罗”,他曾亲眼见着宫千幻这堂堂金丹修士被此网网住之后也没有丝毫反抗之力地被束缚,任人宰割。
此网出自谁人之手,再明白不过了。
“噗噗噗噗”数声巨响自邵珩身边炸开,四名黑衣人匪夷所思地自岸边沙滩之中跃出,将邵珩包围在内,而另一名隐没在丛林内的黑衣人则操控着那铺天而来的天罗网。
一时间,邵珩头顶出路被阻,周围寒芒涌动。
一个神不知鬼不觉而摆下的陷阱,令邵珩陷入进退不得的地步。
不过,除了一开始未能察觉到危机而令邵珩狠狠一惊外,之后在他面上既无惊慌失措,也没有愤怒之意。
有的只是如那海上冰山一般冰冷的杀机。
可开启灵玑洞天的气运“钥匙”一共二十八样,每一枚“钥匙”能带七名修士进入此地。
沙漠之中,邵珩已斩杀两名黑衣人,此时再遇五名。
这五人应当是无念,也就是姜怀特意安排在此截杀后来之人的。
据此判断,无念一行人起码有十几人混入灵玑洞天之中,意味着最起码两三个宗门、世家中藏有敌人的奸细。
或者更严重的可能,这些敌人分散着藏在半数宗门、世家之中,不仅是灵玑洞天之内,更是会在日后给予这些宗门、世家重重一击。
加上那些肤色青黑的神秘怪人,邵珩不得不重新对姜怀等人的实力做出新的判断。
“他们在此埋伏,那么姜怀是不是已经在那风雷二地之一了?”邵珩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目光竟还飘忽向了远处狂风之处。
面对五人的围攻,邵珩并没慌张。
天机剑仿佛挣脱了束缚一般,如同蛟龙一般自邵珩周围轻轻一绕,将那四名黑衣人的攻击尽数挡下,甚至还将其中一人的法器直接截成两段!
邵珩眼睛一亮,足下一动就打算借这个空档冲出包围圈。
头顶那一张天罗网,虽然一时捕捉不到他的身影,但一直如附骨之疽般紧紧跟随,依旧令他有些束手束脚。
然而出乎邵珩意料的是,那四人竟身形齐齐一变,宛若周围出现无数幻影般,那个被邵珩发现的空档之处眨眼间就被另一人补上!
“四方通玄阵?”邵珩先是吃了一惊,而后意识到了对方的手段。
在几次与这些黑衣人的接触过程中,遇到的对手皆各行其是、独来独往。就算多人对敌,彼此之间也没有什么章法。
但是这时邵珩突然想到:能掌控这样一群人,埋伏在神州各大宗门的眼皮底下,瞒天过海差点就将正魔两道引入泉漓死地的对手,又怎么可能只是一盘散沙?
与存微山的天地三光剑阵不同,天地三光阵并不十分要求结阵之人之间的默契程度,更大意义上依旧是看个人实力。
四方通玄阵却恰恰相反,个人实力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四人结阵对敌,互补其短、各取所长。
所以邵珩此时无论从那个方向突破,面对的都是四人之合力反攻。
天罗网的范围越收越小,邵珩最开始时陷入了被动之后,就步步后退,几次攻击都被那四人合力挡下。
对方也十分明白自己与邵珩修为的差距,也十分清楚剑修的优势。
一旦让邵珩突围而去,他们便再无丝毫胜算。
而将邵珩困在一处狭小范围内,待包围圈越收越紧,纵然你剑术再高超,面对天罗网的束缚,也再难挣脱。
那四人要做的就是凭借四方通玄阵的力量,死死纠缠住邵珩,阻止他离开。
邵珩心头微凛,手上动作却没有丝毫停滞。
天机剑如雨点打窗,不断在他手中弹跃、飞出,尝试着冲破阵法的桎梏。
然而,明明在平时邵珩可一口气诛杀的四名凝胎期修士,竟在四方通玄阵的互相加持之下,极为勉强地挡住了邵珩的攻击。
虽然是勉强而为,好几次都差点让天机剑咆哮而出,但最终依旧是挡住了。
那四名黑衣人眼中均闪过喜色,因为他们看见邵珩移动的身影似乎有些慢了下来,因为天罗网的存在将他不得不朝某个方向一直闪躲,直到再无闪躲之处为止。
就在他们认为邵珩必然要被天罗网束缚住、任人鱼肉之时,忽然背后一声惨呼划破长空,甚至盖过了汹涌浪潮的声音。
邵珩凤目亮若星辰,此时更是精芒闪动。
天机剑本朝外而攻,突然之间倒转飞回,没入邵珩身内!
邵珩整个人宛如与天机剑合二为一,拔地盘旋而起,只一瞬间就突破了不知何时呆傻了一般停滞在空中的天罗网!
那四个黑衣人当中立即反应过来:在一旁全力操控天罗网的同伴被人攻击了!
天罗网乃是地宝级别的法宝,这五人修为最高也只凝胎后期,要想驱动此宝需要耗费大量的法力,故而一开始那个第五人就藏在暗处,全力祭出天罗网。
邵珩会这么快出现在此,本就已超过了他们的预期。
这几人都没有想到,竟还有人这么快就穿越了那片兵戈之地。
无论如何,天罗网失去了控制后,再不能给邵珩造成威胁。
天机剑仿佛憋屈已久,瞬间光华绽放,直接将没有法力支持的天罗网给洞穿了。
而剩余四人还想借四方通玄阵阻挡邵珩攻击,迎来的却是视线瞬间一黑,无数星辰流转出现在眼前。
剑光涌动,宛若九天神鸟摆尾,激射出无数羽剑,将他们身体穿透。
血花四溅,如同梅花点点绽放在柔软的沙滩之上,海水轻轻抚过,又将一切都抹平。
邵珩剑光落地,回转过身,看向后面一具被狠狠抛飞的黑衣人尸体之前站立的人,神情微微惊讶。
那人浅紫衣袍在海风吹拂下轻轻摆动,虽似乎崭新如初,但仍能看出不和谐的褶皱以及许多裂口。那如瀑般的黑发在两鬓飞扬,衬托着那一张如玉面庞愈发雪白。
阴沉沉的天空下,不减其丝毫姝丽之色,只愈发出尘如仙、风华绝代。
“宁师妹?”
宁青筠一步一步,缓缓迎着海风走向邵珩,神情依旧清冷如傲梅沾雪,眸光如星。
邵珩看着她那昭示着经历多次大战而微有破损的道服,看着她显然因高温而微微弯卷的发梢,突然有些发怔。
赤霄红鲤宛如流焰飞火般昳丽,火光明灭之中,宁青筠忽然展颜一笑:
“是我。”
第六十三章 浴火待生 罡风断路
“傅师兄与北斗呢?你应当与他们在一队。”邵珩见宁青筠身后并无他人,不由开口相询。
宁青筠微微低头,复又轻轻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他们在何处。”
“莫非你也与他们失散了?”邵珩想起自己与沈元希的分散,揣测是否宁青筠也有着同样的遭遇。
邵珩看着宁青筠有些苍白的脸色,以及身上多次战斗过留存的烟火气息,对她既佩且怜:“她一人独身在这灵玑洞天之内,一路行来怕也吃了不少苦头,幸好没出什么事。要不是她及时赶到相助,我只怕也不能全身而退。”
想到这里,邵珩便道:“既如此,宁师妹还是与我一起行动,莫再独身行事。”
宁青筠表情平淡,心中却狂跳了数下,只觉面上有些发烧,为掩饰她指着沙滩上的几具黑衣人尸体问:“这些是什么人?”
“若我没猜错,这些就是无念那群人的同伴。”邵珩没有隐瞒。
姜怀诈死化身无念,于十几年前布局杀害了萧毓父母,又将宁家上下尽数灭口,想祸水东引、牵扯萧卓。
虽然宁青筠不知无念曾经是玉泉峰的弟子、邵珩的嫡亲师叔,但血海深仇已成,当初邵珩也答应要将那神秘组织之事告知宁青筠。
眼下邵珩便没有隐瞒地将这几天遇到的黑衣人情况与宁青筠说了,只是隐去无念的真实身份。
其中牵扯深广,宁青筠脸色变了数次,美目中闪过痛楚、挣扎、恨意,最终化作前所未有的坚定,冷冷地朝远处那巍峨高山的方向看去,如同月射寒江。
宗门、世家,与宁青筠而言只是一个虚幻的泡影。
什么神州安危,什么天下大义。
她一直以来坚持的、执拗的,都再简单不过。
“那么那个人,是不是就在前方?”宁青筠伸手指着狂风呼啸之处询问。
邵珩眸色微动,坦然道:“若我没猜错的话,是的。”
“那便没有什么好说的。”宁青筠身上火光明灭,赤霄红鲤在流焰之地吞噬不知多少火元精魄,比先前壮大了数倍有余。
伊人行来,如同染红了半边天空,似火烧云端。
邵珩手中天机剑光华绽放、剑芒吞吐,屈指一动,一道水浪自海中高高跃起,转身对宁青筠道:“此水不知深浅,不若师妹随我御水而行。”
邵珩本就擅长水属术法,此时就算寒海诡谲,也无法阻拦他分毫。
转眼之间,邵珩就与宁青筠离开岸边数百米之远。
只是那巍峨高山远在天边,目光所及却不知究竟距离。
水上急行良久,两人相顾无言。
邵珩与宁青筠几次相处,总以为她不喜说话,不喜寒暄,干脆一心御水而行,专心警惕这海水之中是否有危机存在。
半响之后,却是宁青筠难得主动打破了沉默:“沈师兄也与你分散了么?”
“沈师兄曾说过他入洞天也需穿过前方那片风雷之地,总归应会在那里与他会合。”邵珩此前还担忧沈元希被困于某处,之前再看那玉牒上的标记,却见沈元希应该已恢复正常,只是不知他在何处罢了。
邵珩说完这些后,两人又同时陷入了沉默之中。
这片冰冷的海水随着越来越强盛的风起起伏伏、波涛汹涌,然而却如同邵珩与宁青筠之间的氛围一样死气沉沉,没有任何生物、妖兽的存在。
放眼看去,只有无边无际的水,仿佛一句没有生命的尸体。
“那个无念……很厉害。”宁青筠看着前方穿透云层的狂风,幽幽道:“不是一般金丹修士的厉害……可是再厉害,也决计比不上萧先生。”
邵珩眉毛一动,没有接话。
因为从宁青筠的话语里,邵珩听不出一丝需要回应的语气。
仿佛她只是想倾吐着什么。
“回首过往这些年,我只觉如同一场噩梦。这十几年来我爱的人和我恨的人,都是我自己拼凑出来的幻影。我的父母家人不是一般人,而我憎恨、畏惧了数年的先生,却是真正的君子。”宁青筠声音有些颤抖。
邵珩看不清她的表情,因为她将脸转向了另一边。
“因为仇恨,我变得连自己都厌恶我自己,更不要说你们。”宁青筠情绪平静了些继续道:“你不用解释,当初在邑都时我的心里充满着对苍天不公的恨意,对先生的误解,对毓儿不理解我的愤懑。我一心想尽快得到可与先生一较高低的力量,甚至几次不折手段、自私自利,都是事实。”
邵珩打断了宁青筠道:“你并没有真正做错什么,不过稍使手段,也没有伤害他人,何必自责?”
邵珩不明白宁青筠为何今日突然说这些:“只是因为我与她一同入门?还是因为毓儿的缘故?”
“那次在宁家镇,我已有所觉悟。待知道了真凶是谁,目的为何后,我什么想法都没有。”宁青筠平静之极的语气却令邵珩心中一颤:“我只想杀了他,真真正正替父母族人复仇,替毓儿复仇。不如此,我再也没有颜面去见她、去见先生。”
邵珩想起漓江之畔与萧毓的低语,叹息道:“宁师妹,想来毓儿从未因此责怪过你。如她所说,你们二人皆是受害者,又是一起相扶持长大,又何来什么怨由?”
“我知道、我知道。”宁青筠接连两声打断了邵珩的话,转过头露出那如花面容,迎风而笑,眼神坚定又温柔,却藏着一丝不为人知的哀怨。
邵珩与她眼神一撞,忽然心里不知为何“咯噔”了一下,下意识移开了视线,顿时心中一紧,说道:“到了。”
宁青筠微微低头,将所有情绪重新收敛好,如同她那无法得见天日的爱慕一般,深深藏在心底。
她不愿与萧毓争,也深知邵珩对萧毓的心意这么些年从未褪色。
在宁青筠心中,只想多些这般与他并肩而战的时光,多一点点远远看着他的机会。
在这些年的时光里,她又何尝不是在深深思念着邵珩?
邵珩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闭关”,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的思念,对萧毓既羡慕嫉妒又愧疚的心理,深深折磨着宁青筠。
直到在宁家镇巧遇邵珩,直到在地平关下无念道出了真相。
宁青筠恍然大悟,她之前的岁月仿佛一个巨大的笑话。
但是,如今,她要亲手将这个笑话了断,再亲手斩断情丝。
在那之前,只要能如这般站在他身旁就好了。
狂风肆虐着,宁青筠仿佛从未如此清醒过,她顺着邵珩目光看去,那遮天蔽日的数道巨大龙卷风已然近在咫尺。
这时,邵珩才意识到,为什么方才一路行来竟未遇到任何威胁。
因为眼前这呼啸的狂风,疯狂地肆虐、撕裂着天地,如同一道巨大天堑,挡在任何人的面前。
尚未真正进入狂风的范围,邵珩已需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维持自己与宁青筠的身形,以防被外围的龙卷风波及。
“昆仑……罡风……”宁青筠怔怔看着眼前的一切,下意识喃喃道。
此声在猎猎狂风之中几乎细不可闻,但邵珩近在咫尺,终究还是捕捉到了宁青筠的声音:“宁师妹?”
宁青筠一双美目越睁越大,充满了不解和几许怀念:“我只是,忽然想起了昆仑山周围经年不断的罡风与眼前有几分相像罢了。”
她少时与萧毓居昆仑山脚,自然见过那漫天风雪的奇景。
邵珩闻言心中也是一动:七生凤鸣花曾带他的神魂飞越关山万里,落于昆仑之境。
当时那几乎可撕裂神魂的狂暴风雪,与眼前确实有几分相像。
宁青筠却渐渐收起怀念,皱眉道:“昆仑绝地之风强盛无比,就连萧先生也需灵宝辅助才可出入。这里不过是外围,其威势已不容小觑,中心若与昆仑绝地相同……怕更是可怖。”
邵珩陷入了沉思。
无论是太皓真人还是掌门真人,都没有提到灵玑洞天之内有这般携裹天地之威的狂风屏障。
而邵珩也不知道,想要到达那充满紫霄神雷的地方,必须要穿越眼前连绵不绝的风墙。
此时,他与宁青筠都没有丝毫准备。
眼前如刀割金裂般的暴风,宛若一个上古巨人,擎天立地咆哮着挡在他们面前,若冒然进入,只会被巨人轻而易举地碾碎。
邵珩的耳边传来风的呼啸声、海的汹涌声。
这些声音仿佛交织成一曲悲怆又激昂的歌声,一会似鼓点密集,一会似骤雨初歇,但还未等你有所放松,新的暴风又再次来临。
面对这狰狞的狂风,邵珩稳住身体,在外围来来回回地转着,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宁青筠一开始不知他在寻找什么,直至邵珩踏浪立定在某个地方时,她才恍然大悟:狂风再盛,彼此之间的碰撞之下也存在一些缝隙,存在一些平衡之处。
而邵珩竟能如此快地寻到一处风势平衡之处,这令宁青筠心中对他的敬佩再次油然而生,随之而来的是心底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悦和哀伤。
“宁师妹,全力运转功法,跟紧我。”邵珩心中却不似宁青筠所想的那般轻松。
他就算对天地元气的流向再掌控精妙,面对这随时变化的狂风,亦是没有多少把握。
邵珩正有些犹豫是否也要让宁青筠一起冒险,却听耳边传来清冷如冰的声音:“你看!那风中人影,是不是无念一行人?”
邵珩霍然抬头,果见前方风沙迷眼之间有几个人影若隐若现,领先一人确实与姜怀打扮一般无二!
第六十四章 风雨飘摇临绝处
如同天界巨龙汲水一般的风暴伫立在这片洞天中心,上接无穷青天、下连漫漫冰海。
邵珩与宁青筠如同两只蚂蚁,在狂暴的风中罅隙之间举步维艰着。
两人头顶均冒起大片的白气,隐有霞光,这分明是全力运转功法来维持身体平衡所致,却转瞬之间就被狂风席卷而去。
海水也在狂风作用下仿佛倒灌而上,邵珩两人没有丝毫可借力之处,全凭自身修为在强行突破这一片罡风屏障。
无念身影的出现,宁青筠的强硬态度,邵珩最终无法说服她留下。
涛涛海水被狂风携上九天,旋即就被风暴撕碎开来,如同巨石般在风声中砸向四周。
邵珩面色凝重,在这狂暴的风雨之间,连呼吸也成为一件奢侈的事。
他不敢将神识放出身体周围三尺,因为只要神识离开三尺之外,那无情的暴风就会将这缕渺小的神识撕成粉碎,令它彻底消失在天地之间。
因此,邵珩走得极慢,走得极为小心。
若要穿越此片风雨,要不就是修为通天,硬生生渡过;要不就手持避风灵宝。
若非邵珩真元远超旁人数倍,此时也不敢托大直接踏入这暴风之中。
只是,他身旁还有一个宁青筠。
宁青筠狂舞的青丝迷蒙着她的视线,她紧紧咬着自己如花般的嘴唇,死死不发出任何声音,只亦步亦趋地踏着邵珩走过的每一个地方走去。
很吃力,很艰难。
就算赤霄红鲤吞噬了无数火元精魄已然威力成倍大涨,但面对这仿佛要毁天灭地的狂风,宁青筠依旧只是一个举着神兵的幼儿。
但是她依旧咬牙坚持着,体内真气如同烈火般熊熊燃烧着,她在竭尽全力不给邵珩带去丝毫累赘。
邵珩张了张口,但所有话语都被狂风击散。
此时,他们两人虽然绕着路摸索着走进风雨之内,但接下来才是真正如刀锋跳舞。
面对这天地之威,邵珩不敢有丝毫小觑之心。若一个不小心失去平衡,最终的结果只会是被随着狂风上天入地,在罡风撕裂。
邵珩目光停在宁青筠手中的赤霄红鲤上,宁青筠先是一愣,后才恍然。
赤霄红鲤本是灵鞭,纵然被改造成飞剑法宝,但亦继承了鞭子的灵巧柔软。
风雨中,红光一闪,赤霄红鲤宛若灵蛇般卷住邵珩的腰身,另一端又紧紧卷住宁青筠纤细的腰上,如同绳索将两人捆缚在一起。
男子清隽的侧颜就在眼前,宁青筠微微一顿,这一幕是如此的熟悉,与外门时重音塔内的一幕几乎没有差别。
多少次午夜梦回萦绕在她心底,当初的她不明白为什么,烦恼过、倔强过。
今时今日,身处风雨飘摇之中,宁青筠心底却彻彻底底平静了下来。
忽然,邵珩眼眸紧紧一缩:前方一道风暴的中心边缘,十来个人影披着狂风骤雨,缓缓行进着。
这些人影周围有一道青色的光罩,阻挡着周围咆哮的狂风。对方手中显然有某样避风的灵宝,才敢如此大胆行走。
但是,饶是如此,他们的速度也并不必邵珩等人快上多少。
也许是方向的迷失,也许是风向的转换,又也许是邵珩选择路线的准确令他们两人缩短了距离。
原本领先邵珩踏入风暴之中的姜怀一行人,此刻与邵珩两人不过距离两百米左右的距离。
前方那十数人之中,除了姜怀着一袭灰袍外,半数人身披黑衣,另外半数却都是邵珩曾在沙漠之中见过的怪人。
这些怪人如同远古部落一般,以妖兽皮毛蔽体,却遮盖不住那与生俱来的凶悍气息。
宁青筠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丝毫声音,又像是震撼于前方那非人非妖的怪物一般。
邵珩目光盯着前方,心中诸般念头一一闪过:“敌众我寡,又处于风暴之内,需暂避锋芒。”
对方不仅人多,更有灵宝护身,想来是早有准备,在风暴之中一定还有其他依仗。
纵然是平地无风的环境里,姜怀一人就足够压制邵珩了,更何况此时邵珩、宁青筠全凭一口真气才保持身体稳定?
邵珩悄然停住脚步,虽然他对这个枉顾师门、善恶不分的师叔恨之入骨,但也知道就算他紫霄神雷剑诀大成,与姜怀之争胜负已是两说。
毕竟姜怀的金丹修为不是虚的,加上对存微剑术的了解,邵珩从未敢自大到以为练成紫霄神雷剑诀后就能将之杀死,替玉泉峰清理门户。
若他没有与沈元希分散,邵珩倒还有心与之一拼,但此时他所想的还是弄清楚对方深入灵玑洞天除了获取山河气运珠之外,还有什么目的。
姜怀一行人在狂风中渐行渐远,几乎看不清楚。
宁青筠悄然松了口气,然而邵珩却发现一直走在最前方的姜怀脚步突然一顿!
“不好!”邵珩下意识就想躲避,但是不知为何四周狂风骤然大盛,明显是附近平衡被一缕隐秘气机彻底打破!
先前邵珩对付血河宗的手段,被姜怀一模一样的复制过来!
只是转瞬之间,宁青筠最先失去平衡,一声惊呼已然被风撕裂,只化作短促的尖叫。因赤霄红鲤的作用,邵珩本想稳住两人,然而风势太大,一道暴风的倏然转移至他们周围,将两人彻底淹没!
邵珩心中狠狠一沉,身不由己地与宁青筠同时被抛飞至空中,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越飞越远!
在失去平衡前的最后一眼,邵珩看见姜怀冷漠地对自己说些什么。
狂风肆虐,所有声音都消失一空,而姜怀分明也未曾出声,只以口型对邵珩道:“我说过,再不容情。”
天翻地覆之间,邵珩牢牢记住了此刻姜怀无情的双眼,心中惊怒、失望交织一处:“邵珩啊邵珩,你竟还因先前那人的话,对他抱有一丝希望!”
在这一刻,邵珩才彻底将姜怀视作一个与自己毫无关联的敌人,再不是什么清怀师叔,再没有曾经同门的顾虑。
邵珩的双眼在暴风侵袭下几乎睁不开来,整个人如同水中浮萍一般在空中打着转。
身不由己。
在这天地之威面前,邵珩再一次感受到了自己的渺小。
他与宁青筠因赤霄红鲤的束缚并没有失散,但也因这束缚在,邵珩几次努力维持身形的尝试都在各方作用之下,没有起到丝毫的效果。
五脏六腑震荡着,气机如同风中残烛一般飘摇,被罡风撕扯拉开,聚合后再撕扯拉开。
宁青筠心中绝望:此时赤霄红鲤的束缚,反而给邵珩带去了麻烦。
他需要花费更大的力气,更多的真气,更加有效的手段才能达到目的,等同于一人对抗着两份巨大冲击!
看着邵珩一次又一次的尝试,宁青筠忽然伸手拍向自己腰间,赤霄红鲤宛若受到了冲击一般,瞬间散开那纤细的腰身。
风雨之中,邵珩只觉身上力量突然卸去大半,惊怒之间顿时意识到了什么:宁青筠松开了两人之间的束缚!
天地之间,风雨狂暴着冲下,宁青筠闭上了眼,绝美的脸上浮起一丝释然的微笑。
下一瞬,她就会随着狂风吹到远方,彻底湮没在这风暴之中。
然而,宁青筠却没有等来暴风的撕扯,只觉右臂一紧,再睁眼时整个人被猛得往前一扯,甚至撞上了邵珩的肩膀!
她震惊地抬头,只见邵珩清隽的面部正因用力而涨得通红。
他没有看她,却以实际行动告诉她:他不会放开她。
宁青筠感受着手臂上传来的热度,以及那不容置疑的坚决,眼角有一滴泪悄无声息地混合在风雨中,消失无踪。
“放开我!不然我们都会死在这里!”宁青筠眼看邵珩的尝试再一次在四面八方的暴风中被击散,看着他脸色愈来愈苍白,终于忍不住大喊道。
她的声音在风中转瞬消失,但是邵珩依旧听到了,答案依旧是无动于衷。
邵珩自然不会允许同伴牺牲自己来成全他,他死死抓住宁青筠手臂,同时依旧在不断地尝试在风暴中心维持平衡。
两人在天地间起起落落,承受着周围如同刀割般的撕扯,无论是真气还是气力都在一点一滴的流逝着。
宁青筠眼中闪过绝望之色:“莫非我俩当真就要死在这里么?”想到这里,她心中猛的一抽,面上反而流露出一丝轻松。
邵珩此时全凭毅力坚持着,看见宁青筠神情不由有些奇怪,心中却想起某个夜里他斩钉截铁对他人的承诺:“我不会死,我绝不会死!”
一缕紫芒在邵珩指尖闪动,一声长啸自他口中发出,竟如利剑般穿透这重重风暴,盖过了狂风呼啸!
邵珩突觉周围风声一缓,立即抓住机会全力运转功法,丹田真气如水似云而起,想要托起他的身体。
然而一块自海上被卷起的寒冰却再次击碎了他的努力,只一瞬间,机会已然不见。
饶是邵珩这般心志坚定之人,此时眼中也不禁露出一丝绝望!
第六十五章 雪顶天宫风雷涌
就在邵珩与宁青筠即将彻底无休止地沉沦在暴风之内直至灰飞烟灭之际,邵珩右手纳虚戒突然有一丝震动。
这震动愈来愈大,令邵珩下意识抖出在其中作祟的事物,似乎胡乱想要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出乎邵珩意料的是,在那样东西出现在空中时,邵珩只觉这永无休止呼啸着的狂风霎时一静,如同看见了什么令这些暴风极为震惊的事物一般!
“轰!”
极为短暂又绝对的静止之后,更大的风暴随之而来!
然而此时,一片如同蓝天般纯净的光芒将自己与宁青筠笼罩住,将所有风雨都隔绝在外。
“定风珠?”邵珩惊讶不已。
此珠不过是百脉品灵器,竟也能抵挡眼前这遮天蔽日的暴风?
早知如此,邵珩早就将之取出用以护身了,那还会如方才险死还生?
自泉漓湖底,定风珠出现联合另一枚不知来历的珠子封印了妖兽祸斗之后,邵珩已然猜测此珠不是表面上那般平庸。
但是,一直以来,无论邵珩怎么尝试,也未曾发现其中秘密。
没想到今日竟生出这般异变。
看着在半空中滴溜溜旋转着,散发着莹莹蓝光的定风珠,邵珩心中隐约有个念头:“如果一开始就拿出定风珠来,也许并不能有眼下效果。”
方才那一瞬间,一定是有什么变故发生,才会引起定风珠主动护主。
风暴一如既往地冲击着,仿佛刚才那一瞬的停滞从未发生过。
忽然,定风珠旋转的速度骤然加快,无数狂风刹那变向,纷纷朝邵珩两人所在之地席卷而来!
宁青筠看着定风珠不停地在空中颤抖,脸色骤然发白,只以为此珠即将支撑不住。
然而没想到的是,罡风凛冽,却在撞到那片水蓝色幕布一般的光华前一一消弭。
邵珩眼睛一亮:定风珠竟是在吸收着周围暴风的力量!
一条条巨大的龙卷风朝邵珩袭来,汇聚成一个更大的漩涡。
狂风之力不断的拥挤入定风珠之内,邵珩眼睁睁看着掌心之中定风珠的气息一点一点壮大,品级在一点一点上升,仿佛在以这咆哮的风暴修复着自己。
邵珩心中波澜起伏。
定风珠此时在他眼中倒映着水蓝色光芒,却愈发神秘莫测。
不过,无论如何,这道横亘在大海与高山之间的狂风屏障,已再不是邵珩两人的阻碍。
狂风之中,邵珩如闲云漫步一般,脚踏清风,带着因震惊而无言的宁青筠轻而易举地在风中穿梭。
原本遥不可及的距离一瞬间就轻松越过。
在即将离开风暴区域时,一缕清风无声无息而来,托住邵珩脚底将之轻轻一送。
邵珩眼前骤然一花,无数和煦暖风拂面而来,再睁眼时脚下已踏在实地之上。
举目四望,那最后相送的清风竟将他们送了远远一程,直接越过茫茫雷海,到达了那座巍峨高山的半山腰之处!
邵珩看着脚下雷云涌动,内里粗大如树般的紫蛇游走,宣泄着毁灭一切的气息。
天机剑在他手中轻微颤抖着,仿佛情绪高涨,贪婪、亟不可待地迎接那雷幕的洗礼。
邵珩端睨手中静静的定风珠半响,抬头看着冲入天际的山顶之上,浮现几许宫殿高高的檐角。
他扶着手足俱软的宁青筠坐在山路上的一块巨石旁边,轻声道:“在这里等我。”
宁青筠已无力气说话,只点了点头。
邵珩身上紫袍翻飞,返身朝那片雷云走去。
远处传来天机剑清越、欢喜的剑鸣声,宁青筠痴痴看着那个挺拔的背影渐渐走入那雷暴之中。
下一刻,长空炸开无数霹雳,四道粗大可怖的闪电声势浩大地朝邵珩头顶砸下!
闪电骤然密集如雨,万千雷电如蛇游走,密密麻麻如网,带着开天辟地的威势轰鸣而落!
邵珩与那漆黑如墨的天机剑站在紫雷之中,不过沧海一粟般渺小。
可是当一道又一道的闪电劈向邵珩时,天机剑一寸一寸的放大,最后与邵珩仿佛合为一体。
遥遥看去,雷电咆哮着,紫雷游走闪烁,渐渐汇聚成一道紫色的巨剑,昂立于天地之间!
紫色的雷电疯狂地流泻着,似乎宣泄着这亘古以来的怨怒。
宁青筠用尽所有力气,死死盯住那紫电之中唯一的人影,不放过一丝一毫。
雷鸣声淹没了一切,包括邵珩手中那始终不屈的天机仙剑之龙吟剑鸣。
一声接着一声,辽阔天际中源源不断的隆隆声响如同滚滚车轮碾压而下,似要将那胆敢闯入雷海的渺小生命彻底粉碎!
宁青筠看得目眩神迷,心中亦涌起数不尽的担忧。
尤其是邵珩身上那本就破碎的紫色道袍在雷霆走电之中化作焦糊碎片时,宁青筠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唇,不让惊叫声溢出唇齿之间。
然而下一瞬,宁青筠突然看到那一整片紫雷汇聚成的海洋之中,那道天机剑与紫霄神雷汇聚而成的巨剑骤然一亮!
夺目的光芒令人无法逼视,宁青筠再睁眼时,只见邵珩周围一圈接着一圈,无数闪电如利剑般根根树立,齐齐炸开、直冲天际!
雷霆之机杼已然牢牢被邵珩掌控在内!
所有紫雷自下而上,如同蛟龙升天,如同万剑齐发!
“嗡!”
那是雷霆声与剑鸣合二为一发出的声音,似滚滚涛水向四方散开,又像是远古巨兽朝天发出怒吼!
宁青筠的耳边已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什么风声、雷声,齐齐灌入她的耳中,震荡着她的耳膜,震荡着她的心。
而那个雷云之间,看起来无比渺小的背影,此刻却显得如天地般巍峨高大!
……
在遥远的其他地方的人并不知道灵玑洞天之内发生了什么事情,也无法感知到是来自风雷两地的异变。
他们只察觉到周围的气机发生了剧烈的动荡,天地间的元气如同被煮沸了一般,剧烈的翻涌着。
然而身处暴风中心的姜怀却立即察觉到了周围狂风愈发暴躁。
一个头生双角的怪人稍稍走慢了一步,只一瞬间,罡风就突破了那避风灵宝的护罩,将之倏忽一卷!
剩余的人面上惊怒交加,紧紧缩在一团,再不敢有丝毫懈怠,同时齐齐看向领头的姜怀。
姜怀却没有回应这些人的目光,他的眼前依旧是无休无止的狂暴风雨,遮蔽了一切视线。
但是远处传来的那极为密集的阵阵雷电轰鸣之声,令姜怀心头蒙上了一重阴影。
姜怀自然猜测不到,被卷入风暴中心的邵珩没有死,而是已然越过他们、深入雷海,秉承着太皓真人命令,修炼着存微山的无上剑诀——紫霄神雷剑。
姜怀心中淌过一丝奇异的感受,只眸光沉沉地看向隐没在云端的山顶。
如果这一次,他们成功到达山顶,成功打开尘封千万年的那一处封印,随之而来的会是什么?
姜怀想着,心中却对未来可能发生的一切恐怖后果没有丝毫情绪。
……
那神秘未知的高山顶端,铺满了一地厚厚的积雪。
雪地上立着一人。
沈元希看着下方无数紫雷游走,目光凝在半山腰那片狂暴的雷海,一动不动。
轻飘飘的雪缓缓飞舞着降下。
一片、两片、三片……沈元希如同一尊石像一般伫立在原地。
他的目光有些飘忽,虽然看着那片雷海,却没有丝毫焦点,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想里。
当沈元希头顶、肩头布满了雪花时,他忽然轻轻一动,抬手如头疼般揉了揉眉间。
丰神俊朗的面上,闪过疑惑及微微的痛楚。
沈元希深深看了邵珩所在的雷海一眼,目光渐渐恢复清明。
他转过身,背对山脚,循着阶梯看去。
只见雪白的长长阶梯之上,赫然一座占地极广的巨大宫殿!
华丽精美,雕栏玉砌,古意湛然。
轻飘飘的云气在四周缭绕着,如同传说中的仙境之居,却在这神秘莫测的灵玑洞天之中,在微微白雪之下伫立了不知多少岁月。
沈元希拾阶而上,留下一串浅浅的脚印。
宫殿正门之前,有着一片巨大的平台。
当沈元希踏过最后一个台阶,看着道路两旁伫立着的事物,再次陷入了沉默。
数不清的、残破的雕像整齐地排列在道路两旁,在飞雪之中透着凄凉、灰败的气息,却有着如同迎接君王的到来般的气势。
其中有六尊雕像尤为巨大,左右各三,整整齐齐排列在最前面,似乎已在这里呆了无数岁月。
沈元希的眉毛微微跳动着,只觉一股苍凉孤寂的气息自那座静谧的宫殿四散开来。
他走到左边中间的那尊唯一头部完好无损的雕像面前,看着那栩栩如生的雕像面容,面色先是疑惑,旋即苍白如雪。
沈元希仿佛一个踉跄,在原地猛然转过身,目光一一扫过周围剩余五尊巨大的、没有面容的破碎残像,一向稳稳持剑的右手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心潮起伏如波涛汹涌,脑海中似乎一直有一个声音在断断续续地说着什么,令沈元希头痛欲裂。
这时,那座无声宫殿之中传来某种安抚的气息,又似在召唤着他。
沈元希猛然抬头,决然的目光穿透了那扇紧闭的宫殿大门。
第六十六章 天生剑觉名北斗(上)
天空中层云叠嶂,自洞天中心向四方滚滚散开。
烽烟遍地之中,有战鼓嘶鸣、旌卷千骑,数不清的金色兵魂手持身前征伐四方的兵器于战场上飘荡。
远处风雷涌动,也引发了其他地方的气机变幻,尤其兵戈之地中尤甚。
原本保持着平衡的气机骤然炸开,锋锐无比的金元之气剧烈的涌动、汇聚、碰撞、离散。
迸发的杀机,令身陷其中的所有人都面色大变。
广袤战场各地,原本互相争斗着的敌对弟子,都立即止息兵戈,寻找着安全的藏身之所。
血河宗今次洞天之行实在不利,气机狂暴的一瞬间,就有数人血洒当场。
丹鼎派的马无季祭出一尊青铜巨鼎,将欧阳柏、欧阳楠两兄弟以及同行的慈云斋弟子尽数笼罩在内。
狂暴气机的肆虐,敲打轰击着青鼎表面,发出宏远如钟的震荡,身处鼎内的欧阳楠等人不由面露痛楚,而马无季也是神情凝重,侧耳倾听着外界的动静。
同样来不及躲避的钟柳派弟子,人人身上金光闪耀,无数玉篆文字在身体上下飞舞着;千机派弟子则藏身进入各自的本命傀儡之中,依靠金铁难切的傀儡之躯抵挡着这场元气杀戮。
一处山洞之内,周子安神情凝重地盯着狭小的入口之处,那里一片白色的光幕正剧烈地震动着,好像随时即将崩散开来。
“陆师兄……”周子安不安地转头看着身旁汗水潺潺而落的陆济。
陆济面上青筋鼓胀,双手并指交错在身前,眉心灵光熠熠。
忽然,山洞之外有什么东西狠狠撞上了那片光幕,陆济浑身一颤几乎站立不住,唇边一缕鲜血蜿蜒而出,却依旧死死咬牙默念剑诀。
那片白色光幕正是他的飞帆仙剑所化,为洞内众人抵挡着外界的罡风暴动。
周子安脸色大变,手中山河扇展开又合上,神情犹豫不决。
这时背后一个气息虚弱却凛然的女声悠悠传来:“别动手,你若出手,只会与他相克。”
周子安回头看去,颓然垂下手。
方才说话之人却是霓霞山的金琉璃,那原本摄人心魄的双眼透露着虚弱,只余一缕凛然剑意。在她身旁,还有数名玉虚山女弟子,其中邱秋与明惊鹊正一左一右扶着金琉璃缓缓坐起。
金琉璃本是金丹修士,此时若由她出手抵挡那肆虐的气机应是再合适不过。
但是金琉璃身负重伤,其余女弟子也都带伤在身,无人能与陆济一较高下。
周子安心情有些暴躁,看着金琉璃面上那隐忍的痛楚之色,忍不住问道:“金师姐,你们到底在无边林海之中遇到了什么怪物?竟能伤你至此?”
金琉璃抿唇不言,眉宇深深皱起。
而她两旁的邱秋和明惊鹊面上都泛起了由衷的恐惧之色,仿佛那如同噩梦一般的景象再次出现在她们眼前。
明惊鹊颤抖着落泪道:“那些东西……不是人……也不是妖……我们捕捉不到它们的气息……呜,可儿和巧竹……呜呜……”
金琉璃没有丝毫开口的意思,而邱秋和明惊鹊断断续续亦说不清楚。
周子安看着光幕之外咆哮着狂风,不知为何身上突然一寒。
……
另一处隐秘的山洞里,南宫北斗盘膝而坐、紧闭双目,在他身旁不远处,静静躺着一个已无气息的人。
这处山洞入口被一块巨石所掩盖,只露出极小的一条缝隙,虽有气机窜入洞内,却只如孤入敌军、瞬间消散。
南宫北斗睁开眼,目光扫过那具尸体,眼露沉痛。
“你再看,他也不会活过来。”一个中性磁性的声音传入南宫北斗耳中。
南宫北斗眼神中迅速浮现厌恶之色,赫然抬头盯着角落中的白衣人,愤然中带着一丝悲痛道:“若不是你这妖女在,傅师兄如何会死?你此刻能坐在这洞中安然无恙,也是依靠了傅师兄的牺牲!你竟无丝毫感激之心,还说出这种话?!”
白无双深深吸了一口气,嘴角翘起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我如何不感激?此刻你好好的活着,不正是我手下留情么?先前你二人遇上我也不过是手下败将,此刻我若想杀你,简直易如反掌。”
“你!”南宫北斗霍然起身,死死盯着这阴阳宗声名狼藉的妖女,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面上因怒气而涨得通红,只恨恨转过头不再看她。
南宫北斗与白无双本是正魔殊途,此刻却如同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静静坐在山洞的两个角落里。
在这不久之前,南宫北斗与傅安宁遇到了被十来个兵灵围攻着的白无双。
阴阳宗与存微山互为死敌,于洞天之外又刚生嫌隙,自然随时可能大打出手,白无双也没有打算如眼下这般手下留情。
三人几乎就要动手时,邵珩借奔腾雷霆修炼神霄紫雷剑诀大成之际,引发灵玑洞天元气动荡。
南宫北斗、傅安宁和白无双不得不暂时停手,寻找暂避之所。
然而他们当时周围并无什么可避的地方,只能临时凿开一处山洞。
为寻遮挡洞口的巨石,傅安宁躲闪时慢了一步,被如针般的气机扎透心脉,临死之前还是替南宫北斗与白无双将洞口牢牢遮掩住。
这才有了方才南宫北斗与白无双的对话。
“入灵玑洞天一事本就九死一生,莫非你们进来之前竟未做好这死别准备么?”白无双见南宫北斗回过头后,又神情悲痛地看着傅安宁苍白地面容,忍不住出声讥讽道:“果然不愧是名门正派弟子,同门情谊当真是深厚得很。”
南宫北斗渐渐收起悲色,背对着白无双冷漠道:“自相残杀这一点,我们是比不上尔等魔宗。”
“呵呵。”白无双轻轻抚摸着青崖魔音笛,没有继续开口,反倒像是在追忆着什么事情一般。
良久,白无双突然眼神一变,冰冷地说:“上次与你们联手,是看在魅儿的面子上;此时不杀你,是看在你这迂腐师兄到底帮了我的份上。不过,只要你出了这个山洞,这些事情尽数一笔勾销。到时我取你性命,你也只能怪你出身正道,怪这世道规定正魔不两立。”
南宫北斗依旧只余一个背影给白无双。
白无双看不到他的神情,忽然展颜一笑:“说不定你还要感激我?我送你上路,也好让你追上你这师兄,省得他转世路上孤单呢。”
听到这话,南宫北斗终于抬头,淡漠地扫了一眼白无双后,再次背对着她。
白无双见南宫北斗突然性情大变似的,丝毫没有受激上当,比之前沉稳得多,也顿觉无趣,不再开口。
南宫北斗面上平静,心中却心潮起伏:“傅师兄拼死让我活了下来,我却也活不了多久了。她说得不错,待这气机平稳,这妖女是魔宗之人,又岂会对我心慈手软?”
可以说,白无双口无虚言,南宫北斗也深信她所说,并没有心存丝毫侥幸。
南宫北斗忽而起身,飞霜剑自袖中滑出,寒光闪过令白无双眼神微变,以为他要与自己一拼生死。
哪知南宫北斗手中“刷刷”数剑,却只在地上开了个深坑。
白无双面上再次浮起嘲讽神色,眼见南宫北斗将傅安宁尸身放入坑内再以土掩好,嗤笑一声说:“怎么?青山埋骨?不打算带你师兄回存微山?”
短短几秒,南宫北斗已筑了一座简陋的坟茔。
白无双见他不回答,转瞬间意识到了什么,眼眸中闪过复杂神情,嘴里依旧刻薄道:“原来是你怕自己死了,无法让你师兄入土为安?呵呵,放心!若你死了,我定也会如你此刻般将你好好安葬。”
南宫北斗咬破手指,鲜血凝于浮空,一缕一缕如同红线般散开,渐渐在坟茔上空凝结成一个巨大的血色玉篆字。
“哼!”白无双见状身体往后一靠。
灵玑洞天之内灵气远超神州大地,若任由傅安宁埋骨于此,只怕不出百年便会尸变。
南宫北斗所刻画的符阵,一是防止此地兵灵惊扰傅安宁,二便是以道家清气镇压防止尸变。
做完这些后,南宫北斗冷然转身,看着白无双道:“南宫世家子弟,从不惧死!若你要动手,南宫北斗绝不皱一下眉头。”
白无双眯了眯眼,似乎正暗自打量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存微山小辈。
南宫北斗说话时一字一顿,如同利剑般迸发而出,神情肃煞谨然,显然当真已将自己生死置之度外。
不过,下一刻南宫北斗眸色一厉:“不过,你想杀我,那我也定会取你半条性命!”
白无双闻言大怒,但还未说话,南宫北斗下一句话已冷然蹦出:“我虽杀不了你,但你也别想活着走出灵玑洞天!”
说完这句,南宫北斗面对洞口坐下,将自己后背空门大开在白无双眼前。
白无双神情剧烈变幻,在明白了南宫北斗话中意思后,才阴沉着脸咽下嘴边话语。
一个号称“天生剑觉”存微山弟子的临死决然反扑,会是如何?
外面气机如狂风暴雨、潜敌无数,一个只剩半条命的金丹修士又会如何?
堵住洞口的巨石在摇晃着,白无双自信不惧南宫北斗,但面对这样一个已抛开生死的男人,她的激言嘲讽,已无任何意义。
云层渐稀,风声渐弱,白无双眼中杀机明灭,青崖魔音笛在暗中泛着浅浅青光。
第六十七章 天生剑觉名北斗(下)
风,停了。
南宫北斗心中如同明镜一般澄明,心中无悲无喜。
他睁开眼,看着不知何时已站在自己不远处的白无双,缓缓道:“动手?”
白无双眼底飞快闪过一丝错愕:眼前这个剑意澎湃、未曾被她放在眼里的蝼蚁,在生死之际似乎依旧战意昂然,甚至似乎剑道修为还更上一层楼!
如月华般清冷的剑意凝而不散,幽暗山洞中,仿佛凝结了点点寒霜。
“你当真不怕死?”白无双忽而失笑说着。
看着南宫北斗分明坐着,却蓄势待发的样子,白无双突然觉得有些意思,杀机不知不觉间竟去了几分。
南宫北斗敏锐地察觉到白无双那突然淡下去的杀心,不由先是愕然,而后大怒:“你什么意思?”
此言一出,先前凝聚的剑势也微微一散。
白无双见状更是掩嘴而笑,竟露出极少见的女儿姿态。
眼见她越笑得畅快,南宫北斗脸色就愈发难看,白无双更是毫无顾忌地笑出声来。
“死都不怕,怎么不杀你了,反倒心境稳不住了?你这个人真是奇怪!”白无双将青崖魔音笛在指缝间来来回回地转动着,姿态既潇洒又优美:“旁人知道自己要死,不是恐惧求饶,就是故作镇静,最终都是‘想活’。南宫北斗,你这么个养尊处优的世家公子,倒是比那些口口声声不怕死的前辈们更大胆一点。”
南宫北斗不知白无双此时言语真假,依旧警惕无比:“生命只有一次,我自然是怕死的。不过,死前若能在一名金丹修士身上印证我之剑诀,我已无憾。”
白无双面有怒色,冷笑道:“在我身上印证剑诀?好大的口气!听闻南宫世家吹捧你为‘天生剑觉’?不过在我看来,无论是你那位刚成金丹的沈师兄或者是地平关下那个姓邵的臭小子,都远胜过你这个所谓‘天生剑觉’的小子!”
南宫北斗知白无双最擅玩弄人心,一心想激怒自己,强行压着怒火冷淡道:“你说得不错。不过就算如此,与此时有何干系?”
“你……”白无双紧握着青崖魔音笛,不怒反笑。
真气澎湃而出,白无双伸手一划,丹煞滚滚而出,顿时将洞口巨石销融成四分五裂。
阳光斜斜洒下,空气中有尘埃如蜉蝣。
白无双负手而立,似笑非笑道:“我忽然觉得不杀你,更是一件有趣的事。”
南宫北斗先是一愣,旋即如坠冰窟。
他意识到白无双话语中潜在的意思:有沈元希光芒万丈,有邵珩剑心通明,他南宫北斗所谓的天生剑觉,只如同一层遮羞的皮囊。
这一刻,南宫北斗心中确确实实有如虫噬一般。
有那么一瞬,南宫北斗第一次产生了嫉妒。
白无双见南宫北斗呆立在原地,知道终于戳中了这个骄傲年轻人的心中迷茫痛楚之处,得意地笑了笑,心满意足地转身朝山洞外走去。
南宫北斗木然然地站在傅安宁墓前,低头看着手中那柄打从自己出生就伴随在身旁的飞霜剑。
剑长三尺九,剑宽两指半。
剑身耀冷芒,剑过飞霜开。
自己当真不如沈元希、不如邵珩么?
南宫北斗脑海中反反复复问着自己,以至于当山洞外惊天动地的巨响传来时,甚至没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黄尘喧嚣,弥漫在山洞洞口,与金色阳光争夺着空间。
南宫北斗仿佛惊醒了一般,看着方才还志得意满、潇洒闲适的白无双被人自洞外掀进洞内,在地上砸出一道深深的痕迹,最终停在他的脚前!
“噗!”白无双捂住心口朝地上喷出一口鲜血,目光惊怒交加。
鲜血染红了她光洁的下巴,也染红了她的唇。
本是雌雄莫辩的白衣书生,此时愈发增添几分阴柔之色。
“柳三道!”白无双有些狼狈地挣扎站起,而南宫北斗则依旧好像木愣愣地站着。
分明只一步之遥,但面对一个流露纤弱的女子,他没有丝毫要搭一把手的意思。
“呵呵。”山洞之外,一个僵硬的笑声传来,令南宫北斗一瞬间头皮发炸。
来者一身风尘仆仆的灰色衣袍,背后悬浮着三柄灵光奕奕的法剑,同样是南宫北斗曾在泉漓湖时遇见过的人——万法门号称“三法通则万法通”的柳三道。
此人于魔道中一向沉默寡言,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
但柳三道手中“天地人”三法剑的厉害,也从未有人敢忽视。
此刻,柳三道僵硬的面皮上微微牵动嘴角,似乎是想笑,只是因他那蜡黄僵硬的面孔却显得十分怪异狰狞:“无双公子,一别数年,没想到竟是修了佛门那劳什子的慈悲心么?还是你见人存微山小辈英俊潇洒,终于明白天地伦常,动了芳心了么?”
柳三道说这话时,目光不经意扫过一旁的南宫北斗,没有丝毫将他放在眼中的意思。
南宫北斗听清楚对方话中的意思后,面上涌起一抹潮红,不知是气是怒还是其他。
白无双眼底同样闪过羞恼之色,面上除了一开始流露出几分惊骇后,便又高深莫测。只是,柳三道的突然偷袭,令她此时面色苍白,却少了几分气势。
“柳三道,你什么意思?”白无双没有追问柳三道何时潜伏在洞外。
当时他们三人入洞匆忙,确实没有注意周围情景。
现在想来,柳三道定然也是在那时候就已在附近,而后一直藏在周围,待外界气机重新平稳、白无双大意之下时,才悍然出手。
“什么意思?”柳三道的攻击虽是出其不意,但也没想到白无双丝毫没有防备竟吃了个正着。想起方才偷听到的对话,柳三道更是出言讥讽:“堂堂无双公子竟对一个小辈手下容情,当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若说不是动了心,说出去还真是要笑掉大牙。若是个女子也就罢了,眼下一个无双公子平生最厌恶的臭男人,也能让你分心至此,实在是令柳某大开眼界!”
“胡言乱语!”南宫北斗怒不可遏,举手并指一剑!
飞霜剑似风雪点屏,无数霜花在山洞内炸开,带着森寒剑气朝柳三道面门疾驰而去!
柳三道背后右侧褚色法剑瞬间移动在他身前,“嗡”的一声化作一团烟雾。
烟雾看似轻薄,却竟将飞霜剑所有攻击尽数悄无声息的吞没!
南宫北斗脸色一变,下意识想挪动脚步,却突然想到背后就是傅安宁沉眠之处,生生一滞!
飞霜剑横于胸前,一股巨大的气劲凭空出现。
南宫北斗如遭雷击,被气劲抽飞,狠狠砸在山洞深处!
一缕笛音如泣如诉,南宫北斗勉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气血,看着白无双祭出青崖魔音笛攻击柳三道。
“还说我胡言乱语?无双公子……哦不,还是叫无双姑娘更准确吧?不过轻轻一打,无双姑娘就急了?”柳三道面上肌肉如同坏死了一般,说出来的话也嘶哑难听不似人言。
但话中的意思却令南宫北斗又气又怒。
“柳三道!我白无双如何行事,用不着你啰嗦!”白无双方才被柳三道偷袭之下,已受了不轻的内伤,本正趁着与柳三道周旋时调息,哪知南宫北斗这么受不住激,直接动起了手,心中正暗恼着,口中却道:“你有一句话说的对。我平生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自以为是的臭男人!”
青崖魔音笛空中一转,带起一抹如流星般的光芒,攻向柳三道。
空气自笛孔内穿过,发出如泣如诉的魔音。
柳三道背后左侧法剑再出,一瞬间山洞之内如坠幽冥:“人剑‘离殇’、地剑‘幽冥’,白无双,今时今日你还可否逼我出天剑‘断生’?”
此言一出,南宫北斗忽然意识到,这两人之间早有旧怨。
山洞内狭窄,转眼之间白无双与柳三道已纷纷跃出洞外。
此时天地间元气刚刚平复,处于一个静谧的状态,两名金丹修士的剧烈争斗,竟也未曾引起气机动荡。
南宫北斗面上沾着刚才跌在地上的尘土,目光剧烈地波动着,看着洞外纷繁交错的两道人影,竟是一时被两个魔宗之人完全无视了。
这一瞬间,他心中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拳头紧握“咯咯”作响。
面对金丹修士,沈元希自不用说,邵珩也是凭他手中之剑,令敌人不得不重视于他。
而此时此刻,他南宫北斗,竟如同一只蝼蚁一般被完完全全地忽视了?
白无双先前离开前所说的话,反反复复在南宫北斗脑海中回荡着。
“不!”南宫北斗左手拍地,纵身跃起,飞霜剑如同他的右臂一般牢牢在手。
天生剑觉,以北斗名。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从未有一日停止练剑。
无论对手有多强,无论敌人有多少,南宫北斗永不退却、永不言败!
南宫北斗,不是南宫昭,从未、也绝不会辱没南宫之名!
熊熊战意如同火苗般在南宫北斗眼中燃烧,仿佛一夜之间又回到了当初那个不可一世的少年!
敬同伴之勇,惜同门之谊,不代表放弃了那颗追逐无上剑道的心!
“呜!”仿佛战场上的号角声,无数兵灵在这一瞬间感应到了一颗拥有战意昂然的少年的心,在无尽的沉沦中渐渐苏醒。
扑通、扑通,似战鼓的征伐。
南宫北斗心神仿佛沉浸在这一片永不停止征途的战场上。
杀气四方起,剑挽狂澜破!
白无双已然在柳三道的诡变攻击之下即将支撑不住,此时却突然愕然僵住身体,任由柳三道的攻击狠狠砸在身上!
而柳三道同样面色一变,目光死死盯着山洞之中。
天地间刚刚才平复的气机再次如同沸腾般跃动着,和先前一番不同的是,这些气机滚滚而去,尽数涌进山洞之中!
“踏、踏、踏、踏……”一声声沉闷的脚步声,齐整地朝这个方向汇聚。
无数兵灵如同听从将军号令一般,整整齐齐自四面八方涌来。
所有在兵戈之地的人再次色变!
南宫北斗缓缓踏出,此刻他的瞳孔里倒映着飞霜剑,如同一尊从天而降的杀伐之神!
剑举,剑光纷飞,所有兵灵高举兵器,发出决战的嘶吼!
柳三道只觉耳边天地咆哮,一股冰冷至极点的杀气自四面八方刺透了自己身躯。
三柄法剑齐齐飞出,想要阻挡身前那苍白的剑光,却在瞬间被击成粉碎!
天生剑觉,以北斗为名。
南宫北斗在这片英灵遍地的上古战场之中,成就了后来名震神州、独树一帜的北斗破云剑之雏形。
第六十八章 死而复生 绝世残像
“我……”龙胤卿生生压下嘴边即将爆出的粗口,感受着远处一股庞大无比的剑意与这周围战场杀气牢牢结合在一起。
在他身后,是皱着眉头、紧闭双眼的剑域。
龙胤卿不安地握着剑,看着师兄面上不知何时渗透出的汗水,心道:“这年头,剑道天才成大白菜了么?”
兵戈之地中,所有人都震惊地在这铺天盖地而来的战意中沉默不言。
原本令人闻之色变的狂暴气机、锋锐元气,尽数在一人掌握之中,又有何人堪敌?
白无双不可置信地看着南宫北斗恍如变了个人一般,只一剑就将先前逼迫自己到绝境的柳三道打成废人,震惊得都忘记从地上站起。
她环顾四周,无数金色虚影如同整装待发的大军排列着,手中兵戈齐齐前指,只为一人挥。
白无双眯着眼打量着此时与此间气息天人合一般的南宫北斗,大致上猜测到了什么,心头顿时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嫉妒有之、感慨有之、杀机有之。
白无双小瞧了南宫北斗。
若任他在继续成长,也许用不了多久,再相见时,她白无双也得对其退避三舍。
白无双小心翼翼地起身,手中青崖魔音笛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眼中杀机时隐时现,最终化作一声叹息:她确实极想杀了这个年轻人。
但是此时这方天地之间所有气机都已为南宫北斗所用,白无双现在就算想靠近南宫北斗一丈之内都做不到。
一旦她出手,这无数兵灵瞬间就会受激而同样出手,将白无双打成筛子。
白无双怀着复杂的心绪,悄然离开。
临去前,她下意识回头看着那个好似依旧木愣愣立在原地的年轻人。
无数金色虚影随他静止,透明的旌旗在长空飘摇,凝而不散的杀气如同厚重的乌云。
“南宫北斗……呵……”白无双默念他的名字,轻轻咳出一口淤血,而后消失在无数虚影之间。
沉浸在剑术之中的南宫北斗,对外界的一切皆一无所知。
那些如同卫兵般的虚灵守护着他,却任由白无双轻而易举地离去,也任由一个不可能出现的人影,自山洞中离开。
……
汲取了无数紫霄神雷的天机剑上,紫黑二色雷霆不断游走着。
剑诀已成,邵珩丹田之内除了充沛之极的真元之外,亦有无数紫雷在其中隐约闪烁着。
此次灵玑洞天之行,在那些神秘的光点相助之下,邵珩已然一举达到凝胎后期。
此刻气机已臻顶点,只需获取结丹所需的大药,以及一处元气充盈之地,即可将真元压缩,再历结丹之劫,便可成就金丹真人!
只是,邵珩似乎并未在意这些。
他随手自纳虚戒中取出一套崭新的外袍,替换下身上已焦糊的衣服,返回到宁青筠所在的山腰处。
“成了?”宁青筠此时神情平静,语气淡淡地问。
邵珩神情凝重地点了点头,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只见他取下腰间身份玉牒,一缕真气附着在其上,细细看着玉牒表面。
方才在雷霆之中,他察觉到天地元气异动,远处似乎掀起了一场狂暴罡风。在那同时,邵珩腰间玉牒猛然颤抖,昭示着他们同门之中有人出了事。
正值神霄紫雷剑诀将成之际,邵珩纵然有心查看也无力而为。
邵珩掌心玉牒之上,代表着存微山一行人的七个红点一个不少,只有一点色泽极为浅淡,在玉牒之上若隐若现,几乎看不清楚。
邵珩不自觉长松了一口气,心想:幸好众人俱在,只是傅师兄是受了重伤了么?
在南宫北斗眼中已然死亡的傅安宁,在邵珩的身份玉牒之上竟依旧显示存活着!
邵珩自然不知道南宫北斗那边所发生的一切,见大家无恙后就收起了玉牒。
宁青筠见邵珩动作,猜到他是在查看同门是否安全,也没再说什么。
两人举目四望,只见周围草木稀疏,脚下山道荒凉,寒风自空中吹拂而来,看不清身处何等高度。
只有眼前一条长长阶梯蜿蜒而上。
邵珩尝试提气,却发觉这山上再次出现了禁空的限制,于是只好与宁青筠一起一步一步沿着台阶朝山顶走去。
虽然凭借定风珠的神秘力量越过风雷二地,邵珩也心知姜怀等人就在身后不远处。
对方手中有避风灵宝,自然也有避雷灵宝,虽然眼下没有人影,但很快就可能追上他们。
“必须先他们一步到达山顶,看那里究竟有什么秘密!”邵珩心里想着这些,不由加快了脚步。
越往上,周围空气就越稀薄、寒冷。
渐渐的,阶梯道路之上都被白雪覆盖着。
拨云见雾之中,邵珩与宁青筠皆被山顶那座隐藏在云气之中、壮阔的巨大宫殿所震慑。
随着登上山顶平台,那无数残破雕像静立于雪地之中的场景,再次震慑了邵珩。
“已经有人来过?”邵珩看着地上有些凌乱的脚印,微微皱眉。
此地虽然禁空,但想要做到踏雪无痕依旧是轻而易举之事。
如果此时已有人捷足先登,为何会留下如此明显的痕迹。
而且脚印深浅不一,似乎到此之人受到了极大的打击或者震撼,才会如此凌乱。
宁青筠有些茫然地看着四周,忽然瑟缩了一下,喃喃道:“好冷啊……”
邵珩闻言一愣:确实,此地白雪皑皑,仿佛终年不化。
他们分明有真气护体,却依旧感觉到有一股冰冷钻入心底。
邵珩看着周围沉默伫立着的残破雕像,看着茫茫云气与白雪融为一色,看着那巍峨宫殿中散发出的死气沉沉。
他忽而恍然。
青山依旧在,故人已辞去。
这座直达天际的高山以及山顶的宫殿,无处不散发着过去的辉煌,无处不散发着今时的寂寥。
那股冰冷,是这宫殿积攒不知多少年遗留下的孤独寂寞。
邵珩不知为何,看着这些雕像,却好像看见一个无比孤独的人亲手一点一点将它们雕刻成型。
巨大的荒凉仿佛一瞬间击中了邵珩的内心,令他心中狠狠一颤。
邵珩下意识朝前走去,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左右两边那六尊最大的雕像吸引着。
六座雕像之中,五座雕像的头部已在岁月侵蚀之中或斑驳或碎裂。
有的手臂断裂在脚旁,有的整个歪倒断裂在地上。
饶是如此,邵珩也从这些残破的雕像之中,看得出雕像完好时该有多么精妙、多么逼真、多么威武不凡。
邵珩大致略过时只能凭借所刻画服饰的不同来辨别性别。
六尊雕像,三男三女。
邵珩继续朝前走,与沈元希一样停留在左边中间那尊面部完整的女性雕像前,无数疑问都化作惊艳。
在他身后,宁青筠同样美目睁圆,被雕像那没有丝毫瑕疵的容颜惊呆了。
雕像本体是某种似玉非玉之物,透着清莹的玉色光芒。
那女子雕像缺了一臂,却依旧仪态万方。虽非活人,但在白雪辉映之下,显得肤若凝脂、栩栩如生。
纵是宁青筠这等绝世丽人,也在这惊为天人的容颜面前不由自惭形秽、败下阵来。
清盈如水的眼瞳,同时夹杂着灵动与威严。
就这么一尊没有生息的雕像,竟也无比惑人,令人忍不住沉迷在她的面前,永远沉沦下去。
邵珩惊叹于此像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丽色,却没有像宁青筠那般失神。
他起先确实惊讶于雕像之美,但旋即却觉眼前雕像面容竟有一丝熟稔之感。
邵珩屏息想着,仿佛在某个迷迷糊糊的时候,曾见过这张惊为天人的面容。
这些年来的种种,在邵珩脑海中反反复复浮现。
终于,邵珩骇然抬头死死盯着眼前雕像。
泉漓湖底,祸斗将出未出之际,定风珠跃然而出,吸引出那寒冰黑鼎内另一枚水属之珠。
双珠合力,平定风波,将祸斗封印入那“定水珠”内。
邵珩有那么一刻,只觉陷入了另一处空间一般,自己的身体和思想皆不受控制,如同时空静止。
当时那枚绿色“定水珠”曾凝结出一个虚影,服饰面容皆与邵珩面前的雕像一模一样!
若说完全一样也不对。
当时水幕所化的只是一个虚影,面容模糊不清。
但此时对照着这栩栩如生的雕像,邵珩百分之百的确定,那是同一个人。
邵珩晃了晃头,心中隐约有个大胆的猜测,却无法印证。
“宁师妹?”邵珩收敛心神,唤醒沉迷在雕像面容之中的宁青筠。
宁青筠心神重回身体,骇然于此像可怕,再不敢抬头去看。同时却对邵珩的无恙,心中有些五味杂陈。
邵珩没有发现宁青筠的异样,只以为她只是被雕像容颜所震慑罢了。
他抬头看去,只见前方那宫殿巨大的正门微微露出一条细缝,并没有闭合,猜测果然有人已然先行进入,便打算立即跟进去。
进入那座宫殿之前,邵珩目光目光不知不觉被右侧最靠近殿门的巨大雕像所吸引,下意识看了过去。
那同样是一尊女性雕像,却有着与先前那绝色雕像迥异的气质。雕像自脖颈处断裂开,头部滚落在一旁,面部被砸得模糊不清。
邵珩没有回头,步入那空旷神秘的宫殿之内。
雕栏玉砌已然斑驳,如同那些风化已久的雕像。
灵玑洞天留存了多少古凉沧桑,尽数皆似这满地残破雕像,被掩埋在风雪之中。
第六十九章 清冷孤宫 狭路相逢
殿门之后却是一条以青玉铺就的长廊。
如雾的白气沉沉遍布地上,看起来如同寒气森森,但邵珩踏上长廊后却未觉寒意,反而一股温和之气自脚底传入身体四肢百骸,如春风般温煦。
一步踏出,地上白雾微散,露出青玉地砖上隐约雕刻着的纹路,如飞鸟、似走兽,又似山川河流或奇花异草。
长廊两侧皆有玉柱支撑着高高的穹顶,玉柱同样精美异常,并未如殿外雕像有丝毫斑驳。
邵珩、宁青筠沿着长廊小心走着,却没有发现一个灵玑洞天内的妖灵。
“先前水地、风墙、雷云之中,皆没有遇到洞天妖灵。看来这里也不会有山河珠了……”宁青筠有些失望地说。
邵珩却摇了摇头而言:“山河珠不过是各派自己定下的笼统称呼,那些妖灵应都只是此界低端的存在。风雷二地如此凶险,能安然渡过者十不足一,你我来此纯属侥幸。我怀疑这个宫殿里的秘密,才是山河珠为何与神州气运息息相关的原因所在。”
“你意思是,若能找到这个秘密,山河珠数量多少反倒无所谓了?”宁青筠依旧面有忧虑:“可是,刚才殿门外雪地上的脚印,说不定已经有人捷足先登了。”
“既非凡品,必定不会悄无声息地被人得手,先看看再说。”
长廊再长,也不过数十米。
不一会,邵珩与宁青筠已然走到了尽头处,来到了一处空旷广袤的大殿。
殿中瑞气袅袅、清气缭绕、玉阶如洗,灵气十分充盈,如仙家缥缈。
邵珩只觉周身毛孔都仿佛张开,贪婪地吸纳着这精纯之极的元气。
邵珩下意识屏住呼吸。
这殿中灵气之纯,他只在存微后山摩崖云海之内见过。
而摩崖云海中的灵风洗礼汹涌如浪涛,十分猛烈,却不似眼下这般润物无声。
“呀!”宁青筠不知为何忽然惊呼一声,邵珩循着她目光抬头一看,同样心中一惊:那本该是穹顶的地方竟如透明一般,直视碧蓝晴空。
因山顶本已在常人高不可攀之处,此时抬头看去,那洁白的云朵仿佛近在咫尺、伸手可摘一般。
天穹如同倾倒一般,压在邵珩心头,带来一种无上的威严。
邵珩伸手触摸怀中天幻幽珠,只触到清凉一片,说明头顶一切并不是幻象,而是有人凭神通以天为穹顶,造就了这般景象。
邵珩收回目光,细细打量殿中情景。
这时仔细一看,邵珩才发觉这仙气缥缈之下所掩藏的颓败。
地上如蜘蛛网般蔓延开的裂痕,几张倾倒的玉椅,四周墙壁上剥落的碎片。
除此之外,正对着长廊的大殿最里面,十来阶高台之上,有一张四人高的金色王座孤零零的摆在那里。
邵珩快步走去,宁青筠紧随着他。
两人所过之处,袅袅瑞霭主动自两旁分开。
那张如同人间帝王般的椅子上空荡荡一片,甚至可以说有些简陋:对比长廊地砖上都描刻着仙家异响,这张椅子光洁无比,没有任何刻印。仿佛就是简简单单的一张椅子。
不知为何,邵珩转身背对金座看向大殿中央,一种高处不胜寒之感油然而生。
“邵珩,你看!”宁青筠指着金座下方基底处,有一条笔直的细线划过。
邵珩蹲下身一看,发觉那不是什么细线,而是一道不浅的剑痕。
邵珩伸手摸了摸那道剑痕,只觉触手微烫,有一股纯阳剑意从中传出:“衍阳仙剑?”
他立即意识到沈元希就是那个先他们一步进入这宫殿的人。
只是,邵珩心中有些震惊:发生了什么事,才会令沈元希失态而遗留下雪地脚印,又是什么事,才会令他在这个地方留下这么一道看起来就很莽撞的剑痕?
“沈师兄?”宁青筠也看清了那一道剑痕,但却对沈元希不如邵珩了解,只听他提起沈元希佩剑才出口询问。
“不错。”邵珩站起身,有些担忧与他分散多时的沈元希。
“那他在何处?”
邵珩心中亦是在想这个问题。
他目光瞥向大殿左右两侧四扇紧闭的大门,门上各雕刻着一头神兽,正是周天星宿中的四方神兽。
此地除了这金座底部一道剑痕外,沈元希再没有留下其他讯息,邵珩自然也无从得知他入了哪一道门。
邵、宁二人择了左手临近的大门,门上一只展翅朱鸟正顾盼而飞。鸟首双目灵动异常、宛若鲜活,透着一种摄人的威严。
石门厚重,开启得极为缓慢,门后又是一条长长的甬道,两侧零零落落地布着数个房间,每间房门口各有一对低矮灯柱,均雕刻着与石门上一样的朱鸟。
“走。”邵珩当先走了进去。
邵、宁二人一间一间屋子搜寻过去,只见通道内每一间屋子里都空荡荡的。偶有立着的书架、摆放的桌椅,其上也空无一物。包括暖玉砌成得榻上,也干干净净,没有衣物和被褥之类的存在。
连灰尘都没有一丝。
仿佛从未有人在这里住过,又像是不慌不忙中将所有事物整理干净而后离开。
因一路上未有所获,邵珩与宁青筠很快就到了尽头。
只见一块巨大的匾额高悬头顶,上书三个陌生的古篆文字。这三个字以朱笔写就,笔锋流转蜿蜒如同一气呵成。远看已觉其中峥嵘,凑近更只觉一股巨大的威压感自那匾额上透字而出。
邵珩思索了片刻,也只猜测那最后一个字乃是“殿”字,至于之前两字则完全摸不着头脑。
入殿之后,眼前霍然开朗。
布局与外面正殿处差不多,只是规格小了一半。
只是正前方没有一尊金椅,而是放置着一张高高的玉台。
四周墙上布满了某种发光的晶石,与神州用来照明之用的夜明珠极为相似,却又有不同。
宁青筠随手一摸,只觉触手滚烫,再一碰却觉满手沁凉,十分奇特。
地上也有数枚这种晶石散落着,邵珩拾起一枚,不知究竟,本想放下哪知心念一转间,将之收入了纳虚戒之中。
这侧殿看起来不小,但一眼也可望尽,并无沈元希人影,也没有什么异样之处。
邵珩眼中闪过失望之色,只是当他目光停在那高大的玉台时,忽然发现玉台之上似乎并不是空无一物,而是摆着一样深紫色的事物。
凑近一看,只见玉台正中央摆着一个约成人巴掌长的深紫色木架。
色泽如新制,气息似馨香。
邵珩反复判断,确定只有传闻中的苍梧之木,才能与这历经千万年而不朽且馨香如故的紫色奇木相对应。
苍梧木早已于神州绝种,并无存活木植遗留。
神州之中仅余三段,分别在存微山、慈云斋、霓霞山手中。
苍梧木有蕴气养神之功,可保事物万年不腐、灵气不散,除此之外倒再没什么特殊功效。
霓霞山手中的苍梧木被制成了掌门令,慈云斋一向少与世人交往,传闻中只知此木同样在历任斋主手中。至于存微山那块,却是被当初的存微真人融入池鱼仙剑的剑鞘中,与这柄神兵一起供奉在集英殿内。
眼前这块苍梧木被牢牢固定在玉台之上,邵珩曾尝试拿起,却分毫不动,只得不再强求。
然而,从这苍梧木架之上的痕迹看,这里分明曾供奉着某样事物。
“宁师妹,你可在这玉台上察觉到一丝浓郁的火元之气?”邵珩曾触碰过那苍梧木架,只觉周围似有一种隐隐波动。
宁青筠天生火元之体,对此更是有所感触,惊疑交加地犹豫道:“不错。”
邵珩心中微微骇然:这木架上之物显然早已消失了不知多久,却依旧在此间留有如此明显的异样波动,也不知之前被放置在此的究竟是何等之物?
邵珩见此地再无其他线索,只好与宁青筠原路折返到宫殿正殿处,按顺序进入另一扇门内。
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布局,邵珩只能如先前一般,一间一间屋子搜索过去,同样的空无一物。而在那尽头,又是一间与先前一样的侧殿,侧殿内同样只有一个高大玉台,也同样只剩下一个苍梧木所制的木架。
接连三次均是如此。
邵珩心道:“莫非运气如此之差,沈师兄走的竟是最后那扇雕刻着青龙的门么?”
一边想着,邵珩与宁青筠一边匆匆再次返回正殿。
哪知一踏入正殿之中,迎面就见正殿入口处走进数人。
正是刚刚才攀上山顶的姜怀一行人!
邵珩还未踏进正殿时,心头已然生兆,几乎是下意识的一举手,天机剑“嗡”然而鸣,化作一缕黑芒,直冲正殿入口之处。
于半路时,邵珩已知对手有几人,并指一扬,只见墨色仙剑在空中微微一抖,化作八道剑影齐齐展开,成一个扇形包围向进殿的敌人。
邵珩出手之迅捷果断令姜怀等人尽数色变。
分明是同一时间察觉到对方,但邵珩竟比他们还要毫不犹豫地立即出手,丝毫没有去分辨是敌是友!
此时,漆黑剑影化作一整片光幕,携着风雷之势滚滚而下,除了姜怀之外的人纷纷一时间手足无措。
第七十章 苍穹倾战青龙绝(上)
邵珩的剑来得太快,姜怀等人又吃惊于邵、宁二人如何会赶在他们前面到达这里,出手时更是慢了一拍。
剑光连成一片,将正殿入口处彻底笼罩。
姜怀知晓邵珩天机剑之锋利远超其他飞剑,一般灵宝皆无法抵抗其一斩之力。
他身上玄煞气息滚滚涌出,想亲自出手阻拦,但哪知剑光之后,一股炽热得几乎要将空气融化的火浪随之而来。
姜怀微微皱眉,轻身一挪,不退反进,身影闪烁之间,竟似打算自剑光缝隙之间躲闪而过!
邵珩既已剑心通明,天机剑几乎是随心而动,刹那间左侧剑光于空中一个明灭,如同弯折一般拐了个方向,追姜怀而去。
姜怀冷笑中五指屈张,浑厚的丹煞喷然而出,与追来的剑光撞了个正着!
黑红丹煞可销金腐骨,与剑光一触便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刺耳的摩擦声如同幽冥鬼音般钻入耳中。
与此同时,另一边长廊之内发出数声惨叫。
随姜怀一起来的人中有人知晓飞剑厉害,不敢硬挡,又没有姜怀那般敢从杀机四伏的剑光中穿梭的本事,只得后退退入来路时的长廊之中。
当然,其中也并不是所有人都退了。
那几个非人非妖的怪物,不知飞剑厉害,似乎仗着肉身强硬,甚至有想徒手去握那黑色剑光者,瞬间手臂就被绞成一团血肉自空中洒下。
此时再退,却已是迟了。
三个头生双角的怪人顿时死在邵珩那一片剑影光幕之下,而两名同样来不及退后的黑衣人也被宁青筠的赤霄红鲤打了个正着,化作一团人形火焰,在原地凄惨嚎叫着。
原本仙气缥缈的雪顶宫殿之中,转眼间金火硝烟弥漫。
邵珩眉宇一皱,攻向姜怀的两道剑光哀鸣着飞回,与剩余剑光合为一体,化作天机剑本体。
而姜怀面前那浓郁的黑红色丹煞已只剩薄薄一层,已几乎被天机剑磨灭了干净。
只是到了最后,剑光去势已老,而那金丹煞气上附着的气息令天机剑仿佛泥牛入海,难以为继。
此时,长廊之中爆出一团清光,显然是有人祭出灵宝与宁青筠相抗。
宁青筠脸色一变,立即召唤赤霄红鲤急速而返。
敌人瞅见此空档,也没有进一步纠缠,而是第一时间身形闪动,自长廊中翻飞而出,进入了正殿之中。
初时邵珩在暴风中曾见跟着姜怀的人约有十数人,而后方才狭路相逢时匆匆一数,人数已少了三、四个,约是牺牲在风雷二地之中。
而邵珩飞剑先杀三人,宁青筠再灭两人。
此时站在姜怀身后、面色青白变幻的,只剩下三人,包括一个被黑衣女子拎在手里的独角怪人。
那个怪人青黑肤色,但同样可看出其神情先是震惊,而后愤怒。壮硕的独角大汉被一个身材纤弱的女子拎在手中,四肢可笑的挣扎着。
那黑衣女子眉清目秀,一手提着那独角怪人,一手掌心中有一团清光闪耀着。显然,方才令宁青筠不得不退的人,就是她。
“叽里咕噜、屋里哇啦!”那个独角怪人疯狂地叫骂着,怒气似乎不仅仅冲着灭他三人同伴的邵珩,还冲着姜怀等人。
姜怀瞥了眼身后,黑衣女子手臂微微一动,让那独角怪人得以站好,但却始终未曾松开手,依旧牢牢钳制着那怪人背后。
那怪人愈发愤怒地胡乱用邵珩听不懂的语言叫骂着,却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那黑衣女子。
而且,无论是姜怀还是那黑衣女子,哪怕是另外一名脸色苍白、沉默不语的黑衣男子,都完完全全将他的叫骂声无视了。
邵珩心中一动:“这怪人先前也是与其同伴一样没有后退,但那黑衣女子却第一时间后退的同时将之护住带走……这种从未出现在神州的异族究竟对姜怀此行有什么作用?”
那仅剩的一男一女黑衣人面对同是异族人的不同态度,昭示着他们对这些怪人并不是真心合作的伙伴,而是可利用之物。
邵珩转瞬间拿定注意,传音宁青筠道:“想办法先杀那怪人。”
宁青筠自姜怀出现以来,就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听到邵珩传音时才微微移开目光,瞥了那显然是异族的怪人,不落痕迹地点了点头。
“大人!”那黑衣女子清秀的眼中流露些许愤恨之色,低声询问姜怀。
姜怀左手轻轻一摆,阻止那女子继续说话,另一只手却绕到背后悄然打了个手势。
黑衣女子先是一愣,再看同伴已按姜怀吩咐,不动声色地微微挪动脚步。她心中虽然有些忧虑,但也不再多言。
仿佛是感应到双方剑拔弩张的气氛,正殿上空原本的风轻云淡忽而化作阵阵阴云,就连殿内似乎也有风自四处穿过。
“想不到你运气不错,在风暴之中还能存活下来,先我一步来此。不过,看你样子,应该并没有什么收获吧?”姜怀身着灰袍,面上依旧以那毫无表情的面具遮掩,只一双眼锐利无比。
邵珩心中杀机似云海翻腾,冷声道:“我没死成,倒让你失望了。”
宁青筠静静站在邵珩身旁,赤霄红鲤化作重重流焰,蓄势待发。但此刻邵珩与姜怀一来一往的两句对答入耳,却令宁青筠心中闪过一丝疑惑:无念对待邵珩的语气仿佛一个久违的老友一般熟稔,单听声音竟听不出敌对之意。
“呵呵。”姜怀轻轻朝前一步,只这一步就令邵珩与宁青筠都神情一紧。
然而,姜怀并未出手,而是四顾殿中情景后言道:“你死或不死,对我而言都没有任何意义。”
话音未落,姜怀身后一男一女黑衣人已然动身,如同幻影般移位。
那男子手中蓝芒如弯月般飞旋而出,将周围原本渐渐再次聚合的瑞气割裂开。
邵珩见敌人攻来,不慌不忙轻轻一点悬浮在头顶的天机剑,耀芒闪过,伴随着一阵密集如雨打扇窗的金石碰撞声,将那蓝芒阻拦下。
那蓝芒不知是何灵宝,与天机剑几次碰撞后只灵气消散了大半,却依旧保持着完整形状,哀鸣着倒飞回黑衣男子手中。而那黑衣男子先前出手只是佯攻,此时他人已越过姜怀,欺进邵珩身前两丈,一展双臂,露出尖锐泛着寒光的臂甲,破风裂气般朝邵珩头顶狠狠抓下!
邵珩哪那么容易被对方抓中?
只是一方面姜怀在不远处虎视眈眈,另一方面黑衣女子捉着那独角怪物急速后退,似乎想要游离在战斗范围之外,宁青筠赤霄红鲤正几次三番围堵对方,不让黑衣女子带那怪物离去。
邵珩足尖一点,身如鸿雁展翅,倒翻后退,半空中双脚急点,如同苍鹰扑食而踏,将那黑衣男子一脚踢飞。
姜怀眸光清冷如刀锋,邵珩死死盯着姜怀的每一个可能动作,天机剑在空中急速颤抖旋转,只朝着姜怀的方向。
那黑衣男子身体被踢飞,却呼啸一声,那蓝色灵宝再次飞出。
邵珩这时看清那蓝色法宝是一个圆盘状的事物,周围布满尖锐利齿,若被击中只怕是身体当场被切割成两段。
不得已,邵珩身上剑气一荡,天机剑再次分化出数道剑影,盘旋绞杀而下,眨眼睛将那圆盘灵宝钉死在地砖之上。
黑衣男子脸色一变,自知若不是有姜怀在一旁,自己早就被飞剑灭杀,一时心中发寒。然而,他瞥见远处与宁青筠前前后后游斗的同伴,眼中突然发狠,竟不管不顾的合身扑上!
邵珩先前分明看见那男子胆怯的目光,此刻却又悍不畏死而来,心中既震惊又愤怒。然而这些情绪都未曾影响到邵珩手中的剑。
尤其是姜怀忽然抬手,一道银芒激射而出时!
“就是这时!”邵珩眼睛一亮,毫不犹豫地出手。
突然,大殿上空有风雷涌动,紫黑色的剑光倏忽散开、倏忽汇聚。
所有人眼前都仿佛有一道雷霆闪过。
姜怀本正要出手,忽而面色大变,整个人突然平移三丈。
“轰!”
整个大殿都仿佛在震动,一道深深的剑痕划开地面,长达十数米,紫色的电花在凹陷处闪烁跳跃着。
黑衣男子在邵珩这突如其来的剑招之下被气浪掀飞至数米开外,而险险擦过这记飞剑的姜怀眼角微抽,眼中露出不可置信且愤怒的神情:“神霄紫雷剑?!他竟传了你神霄紫雷剑?!”
以姜怀修为,邵珩刚才那一剑并不会真正给他造成什么威胁。所以方才的话语,更多的是吃惊,而宁青筠甚至从中听出了一丝恼羞成怒。
烟尘微散,天机剑笔直高悬在邵珩头顶上方,如同一尊威严的王冠。
邵珩甩了甩袖子,似乎要将眼前烟雾扇开。
面对姜怀的质疑,邵珩冷淡地说:“不错,你若能死在神霄紫雷剑诀之下,也合该瞑目。”
不用过多的怀疑,姜怀就能确信:邵珩能得神霄紫雷剑诀的传承,一定是来自太皓真人之处。而邵珩方才言下之意,便是太皓真人亲口要邵珩杀了自己的意思。
想到灵玑洞天之外,自己见到多年未曾蒙面的苍老师尊,姜怀整个人似乎微微颤抖着,不知是愤怒还是伤心。
第七十一章 苍穹倾战青龙绝(中)
“好,好。好!”姜怀忽而冷笑三声,语气中杀机凛凛,如秋风肃杀、寒冬冷冽。
邵珩正凝神戒备着姜怀,突然心头闪过一抹阴影:他几次与姜怀打交道,此人一向极少情绪外露,往往更像是一条毒蛇,在旁窥伺着猎物的反应。
此时,姜怀却明显的显露愤恨之色,是当真因太皓真人举动而动摇心神,还是另有所图?
邵珩将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姜怀身上,心知自己神霄紫雷剑诀初成,并未能完全掌控,不足以缩短他与姜怀之间的修为差距。
但邵珩浑不在意,依旧抢先出剑。
剑影如星罗棋布,霹雳之间就跃动至姜怀身前!
姜怀手中依旧是那一杆银色短戈,前端耀眼如星,在空中急速抖动,如一只无形巨手手持短戈在空中挽出无数星芒,与天机剑展开的剑影狠狠撞在一起。
紫雷“啪”的一声在正殿之中炸开,响彻行云长空,鼓荡在旁人耳边。
那个黑衣男子将将站起,就被这声邵珩与姜怀的正面交锋所发出的巨响而再次震倒在地。而另一面,宁青筠也同样微微一僵,攻向那黑衣女子的赤霄红鲤仿佛凝滞一般停在空中。
忽然,邵珩在扬尘之间瞥见姜怀那双冷漠的眼,突觉不妙。
果然,那银色短戈突然自空中一闪,竟仿佛瞬移般朝宁青筠那边疾驰而去!
“宁师妹当心!”邵珩心头大骇,他已看见宁青筠正全力与那黑衣女子缠斗,背后竟无防护!
宁青筠听到邵珩的警告,当即下意识闪躲。
然而,令邵珩十分意外的是,那银色短戈却不是冲着宁青筠,而是将那被黑衣女子提在手里的独角怪人!
银色短戈一穿即透,如同扎过的是一块豆腐一般。
血花飞溅而出,正中独角怪人心口要害,将它的身躯穿了个碗口大小的孔洞!
那怪人本就对自己被一个女子钳制着拖来拖去十分不满,但因那黑衣女子不知动了什么手脚,自己始终挣脱不开,正在暗中不断咒骂着。
哪知祸从天降,顿时莫名其妙地枉送了性命。
邵珩与宁青筠同时一愣,但是敌人却没有丝毫犹豫。
那黑衣女子手中清光一闪,如同一层光膜将那怪人涌出的鲜血尽数拢住,不让其滴落在地。而后,她带着那怪人急速后退,竟一瞬间突破了宁青筠对她的拦截,朝正殿之上那巨大的金座飞奔而去!
电光火石之间,邵珩突然意识到了对方的目的:这座宫殿外面看起来十分广袤,但内里表面上可去之处却不多,于整座宫殿面积并不相符。
最后一扇门邵珩并未进去,但如果他猜得不错,那里也应与其他三扇门背后基本雷同,并没有什么可用信息,也没有什么其他通道。
而先他们所有人到此的沈元希,在他们打得如此声势浩大之下依旧没有出现。
只说明这里另有门户通往他处,且开启之法与那个独角怪人大有关联。
果不其然,那黑衣女子身影闪烁如魅影,手中那拢清光散发出一种既威严又邪恶的气息,两种极端的对比令邵珩十分之不舒服。
怪人心口流出的鲜血被黑衣女子以术法源源不断地引出,悬浮在那金座之前。妖异的血丝在空中被刻画成一个巨大的法阵,其上青红白黑四色光芒交错闪耀着。
“拦住她!”邵珩见宁青筠依旧愣在原地,一边口中呵斥一边御使天机剑想要阻止那黑衣女子作法。
宁青筠这才恍然,赤霄红鲤化作一道天边烈霞。她距离那黑衣女子本就最近,邵珩虽比她快出手,但依旧是赤霄红鲤先一步到达黑衣女子身后。
然而,一道银光轻而易举地将赤霄红鲤所化烈霞撕碎,如同撕碎一团棉花。
邵珩面色微变。
姜怀冷漠地说:“神霄紫雷剑诀?呵呵,想来你也是将将练成。神霄紫雷剑诀可与你之前学的任何剑诀完全不同!”
说话之间,邵珩的天机剑呛啷一声反被姜怀挑开,眼睁睁看着那黑衣女子以怪人热血为笔,刻画了一个完整的、诡异的法阵,高悬在金座之前,此时正如耀日般冉冉升起。
邵珩心中一沉,姜怀所言不差,神霄紫雷剑诀为何被誉为存微三大剑诀之一?为何这几千年来,荡魔七式在不少存微门人手中大放异彩、发扬光大,但神霄紫雷剑诀却极少有人修炼有成?
此剑诀修成条件需有两个前提:可承受紫霄神雷轰击而不折的无上神兵、庞大且源源不断的紫霄神雷。
邵珩阴差阳错得了吒雷石练就的天机剑,又在这灵玑洞天之内遇到了数不胜数的紫霄神雷,这才有可能练就此剑法。
然而,最重要的是……
银色短戈如跗骨对邵珩穷追猛打,那锋锐气势紧紧相逼,天机剑左突右冲与之争锋相对,爆发出耀眼的火星。
姜怀声音嘲讽道:“以你如今普通之躯、如此修为,又能动用几次神霄紫雷剑诀?”
“你究竟是什么人?”宁青筠对姜怀如此熟悉存微剑法惊怒交加,忍不住出口呵斥。
邵珩神情清冷,目光中却杀机重重。
没等姜怀回答,邵珩、宁青筠只觉脚下传来一阵剧烈的动荡,好像整座宫殿都狠狠的颤抖了一下!
邵珩抬头看去,只见那巨大金座之上不知何时浮起密密麻麻的血纹,半空中那闪烁着四色光芒的法阵突然虚幻了一瞬,下一刻如同烙印般刻在金座背后的墙壁之上!
“咔哒、咔哒。”
金座背后的墙壁仿佛泡沫板碎裂开,露出一条宽敞且金碧辉煌的通道。
“素衣,速去取物!”姜怀冷声呵斥的同时,那黑衣女子已然纵身扑入那个金座之后露出的通道之内。
“站住!”宁青筠柳眉倒竖,足尖一点就想追上。
然而,邵珩猛然间脸色大变,只觉那通道之内有什么不可预知的危机,双腿急速移动,以踏月摘星步一个瞬间抓住宁青筠臂膀,而后如雷霆般闪烁着后退。
姜怀本以为邵珩也是想冲进通道之内,正想拦阻,但是同样面色一变急速退去。
仿佛是天地初开时的第一道光明,自那金碧辉煌的通道深处看似极缓、实则迅速地亮起。
邵珩耳边传来一声接一声的洪钟之声,如同钧天广乐,又像金乌初啼。
一股无比强盛、如云似霞般的金光自通道内喷涌而出,转瞬间将那黑衣女子席卷吞没。
没有惨叫、没有血迹,在那片轻柔金光接触到那黑衣女子的时候,她甚至还在继续朝通道深处奔走,但是不过须臾之间,那黑衣女子就似雪融一般消失了,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邵珩骇然之间,突然发现身体不能动了!
近在咫尺的宁青筠同样神色惊恐,而眼角余光之中,姜怀同样是惊怒交加却无法动弹。
金光起先轻柔,旋即如同火山喷发时的熔浆一般,奔涌而出。那片金色光芒移动至正殿之中时,邵珩发现头顶那一片苍穹阴云消散,无数霞光似万丈光明,将正殿之中照射得通碧敞亮,直如仙境。
然而眼看那金光越来越靠近自己,邵珩与姜怀皆同时色变!
突然邵珩眼前一花,苍穹之上似乎有一道青影破空而来,一头扎进那金光之内,转瞬消失。
正朝外蔓延的金光忽然微微一缓,然后邵珩便眼睁睁看着那喷散出的金光仿佛时光倒流一般,迅速缩回那通道之内!
“能动了?!”邵珩心中一喜。
只是下一刻,还没等邵珩站稳,四周的一切都仿佛开始天翻地覆。
雪地之中,那尊绝世雕像完美无瑕的面部突然绽开一道裂缝,伴随着细碎且令人不安的声响,裂痕逐渐扩大,直至那张绝色容颜彻底被摧毁!
所有雕像身上同时蔓延出如蜘蛛网般的裂痕,一直蔓延到平整的雪地之上,划出巨大的鸿沟。
直入苍穹的巍峨高山如同恐惧一般在颤抖着、皲裂着,天空中霞光万丈转瞬变为乌云密布,甚至有无数裂痕自空中绽放!
巨大的仙境宫殿转瞬之间崩塌着,邵珩竭力稳住身体,却见先前被剑气震飞得晕头转向的黑衣男子自地上爬起,正尝试躲闪头顶落石。
然而,在他身旁突然“滋啦”一声,凭空浮现一道裂缝,仿佛可吞噬一切的裂痕。
那黑衣男子躲避之时并未注意身旁裂缝,整个人直接撞了上去。
“啊!”宁青筠的尖叫声响彻云霄。
邵珩与姜怀四目相对,同时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恐惧。
那黑衣男子身体被那道裂痕轻而易举地分裂成两个部分,手尚且在舞、脚尚且在动,但却已成了两个部分!
“空间裂缝!”邵珩心神皆颤。
他们想逃,逃离这不断崩塌碎裂得雪顶宫殿,却不敢随意动弹,因为不知道下一刻那空间裂缝会出现在什么地方。
然而,令邵珩、姜怀都没有想到的是,在他们头顶,连苍穹也倾倒碎裂。
如同天之伤痕一般的空间裂缝仿佛张开嘴一般,将他们尽数吞没。
冰海疯狂地掀起巨浪,狂风肆虐、雷霆奔腾,整座山顶全部都化作齑粉。
曾经伫立守卫雪顶宫殿的千万年的雕像,也如卸下了重担一般,再也不用在风雪中守候。
第七十二章 苍穹倾战青龙绝(下)
存微山,归元峰。
存真殿前广袤的空地之上,密密麻麻地站满了人。
放眼望去,几乎是存微山内、外门所有弟子尽数在场。其中后排不少外门弟子,均是第一次踏入这宗门主峰,面上都有着隐藏不住的激动之色。
只有少数人与前面的内门弟子一样,眉头紧锁、目光凝重,低头拱手站着。
姜石就是其中之一。
当初邵珩在云溪村内寻到的瘦弱少年,如今已是另一番模样。
如他这等身份的弟子,在存微外门之中生活自然清苦,但也远远好过姜石当初在云溪村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
不仅身材已赶超了正常十五、六岁的少年许多,另一方面姜石虽然此时眉头紧锁,但那极为好看的眉目印在俊朗、英气的少年面上,依旧显得朝气蓬勃,如同初升的朝阳般灿烂。
此时的姜石,并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即将再次发生巨大的转折,只一心懵懂的忧虑着今日的大事。
内门弟子之中,“清”字辈弟子个个神情凝重,有些甚至脸色灰败如丧考妣,甚至有人竟不顾身处归元峰不住地低声胡言乱语喃喃着。
而站在最前方,以太律真人为首的各峰首座,却都没有去斥责身后弟子的失态,而是纷纷仰头望向远处云海深处。
十数日之前,掌门太微真人为渡劫于坐忘峰上闭入死关。
存微上下尽数震动。
年轻弟子恍然于自家掌门已突破至修士顶阶炼虚合道而喜,年纪较长者却纷纷神情惨淡。
炼虚合道之境以分神、洞虚、大乘,洞虚之后需历经九重天劫,方可大乘而羽化飞升。
古往今来,飞升之人寥寥无几,而太微真人竟能至此境界,已是眼下当之无愧的神州第一人。
可是九重天劫又岂是容易渡过?
太微真人既闭死关,甚至将宗门传承之事已有所嘱托。而从各个首座的面容之中,也没有看出丝毫轻松之意。
当日摩崖云海师兄弟之间的对话,也许便是永诀。
太律真人清瘦的面容一如既往的只有铁面无私,只有最亲近的师兄弟才能看出他心中的不平静。
突然,存微弟子中发出了巨大的惊呼喧哗声。
远处云蒸霞蔚之中,有青龙抬头!
太律真人眼眸一沉。
“呛啷!”仙剑出鞘,随着太律真人的手高高跃至空中。
锋光闪耀,一道道气势无比雄浑的剑影伴随着首座们的纷纷出剑,出现在归元峰上方天空,凝结成一片巨大的剑阵。
“众弟子听令!”太律真人的声音仿佛响彻天地:“祭剑!”
一柄又一柄的飞剑如同银鱼般自内门弟子手中跳跃而起,如同川流般朝空中飞去,与首座们的飞剑汇合在一处。
剑光如雪,似无数星辰迸发着耀眼光芒,将存微山上上下下照射得纤尘毕露。
且不说外门弟子,就是内门弟子中也不少人如痴如醉地看着这般奇景。
“哞!”云海深处,有龙吟响彻苍穹。
刹那间,天地风云皆变。
漆黑如墨的乌云自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将摩崖云海上空彻底笼罩!
太律真人及其他首座面色剧变,太尘真人当先脱口惊呼:“劫云?为什么是劫云?”
太尘真人话出口后,自己也立即反应了过来,顿时面色复杂。
“青尊……是要最后一搏么?”太仪真人声音有一丝颤抖。
这条当年跟随存微真人征战四方的青龙,守护了存微上下整整五千多年,寿命将尽之时,竟不是甘于屈服于死亡的命运,而是要再次向苍天发起挑战!
成则羽化飞升与天地同寿,败则彻底消弭于天地之间。
“开启护宗大阵。”面对这等得天独厚的神兽之天劫,太律真人不敢有丝毫懈怠,尤其是掌门太微真人正闭入渡劫死关之中。
随着太律真人话音的落下,八座主峰之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接连不断的亮起,一种无形的波动一瞬间笼罩而下,将存微八峰连接在一起。
只除了摩崖云海。
墨色云海之中,迸发出金色的雷霆,青龙仰天咆哮,巨大的青色身躯如同绵延数里的山丘,自摩崖云海中显露而出!
存微上上下下所有弟子握紧拳头,既惊叹又紧张地看着那苍老的巨龙正与天地相搏!
青龙腾跃而起,迎上数道与它身体差不多粗细的金色闪电。刺目的光芒令天地间尽数变色,年轻弟子压根睁不开眼。
“轰!”金色雷霆所过之处,连远处的山顶都被生生削去,但在青尊身上不过留下一片焦色。
似姜石这等年轻弟子一时间纷纷拍手叫好,但太律真人等首座却依旧神情凝重。
果然,墨云翻腾,无数金色雷霆一道接着一道打下!
青龙每上升一丈,金雷就将之打下两丈。
眼见在无数金雷之下的青龙,一寸寸被压回至摩崖云海之中,只能发出不甘的咆哮声。
所有存微弟子垂下双手、尽数沉默,有的女弟子甚至忍不住掩面而泣。
哭声仿佛传染一般,渐渐在弟子中间传开,纵是男儿也不禁红了眼眶。
所有人心中都仿佛即将失去了擎天支柱一般:立于神州顶端的掌门真人闭入死关,一直以来守卫存微山的青尊也即将消亡、不复存在。
奔腾的雷霆仿佛打在存微上下每一个人的心上,似风雨飘摇。
“不许哭!”太律真人须发皆扬,暴喝一声。
归元峰霎时一静。
“送青尊!”太律真人再怎么掩饰,声音中也依旧留存了一缕悲哀。
所有内门弟子含泪御使飞剑,纵是外门弟子也纷纷拔剑朝天。
剑光满存微。
“恭送青尊!”无数或苍老或稚嫩的声音汇聚成一条大河,伴随着无数跳跃剑光,穿透护宗大阵,穿过摩崖云海,穿透层层苍穹。
摩崖云海之中,青龙仿佛回首望着自己守护了五千多年的家,如同诀别。
太律真人心中一阵无力,手臂微微下垂。
突然,就在这时,身后清阳道长竟如毛头小子般大叫一声:“快看天上!”
金雷闪烁的墨云之中,突然有一道光明破云而出,如同朝阳洒下人间的第一道光芒。
金光刹那间穿透遍布的乌云,似霞光万丈。
照射在奄奄一息的青龙巨大身体上时,太律真人清晰地看见青龙身上金雷肆虐过的痕迹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地恢复着!
青龙似乎焕发了无数生机,昂首抬头,那硕大的瞳孔之中闪过了人性化的情绪:激动、欣喜、感慨以及仿佛等待许久的如释重负。
金雷稀稀落落地洒下,青龙再丝毫负担,轻巧地腾跃至空中,身躯在雷云之中尽情地穿梭着,仿佛嬉戏的孩童。
渐渐地,那些金雷再不复可怖,轻柔地附上青龙身躯,就像是给它披上了一层金色的铠甲。
有如月华般的帝流浆自天边洒下,钧天广乐响彻天地之间。
“轰!”存微山归元峰上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鼎沸如潮、直达天际!
纵是太律真人也禁不住嘴唇颤抖着。
就算青尊成功渡劫后也终将离他们而去,但存微山上上下下所有人此刻心中都充满了欢喜。
太尘真人老泪纵横,低声呢喃着:“祖师显灵……祖师显灵……”
云破日出,青龙的身影在苍穹中渐渐模糊、淡去。
在它最终消失在存微上下眼前的最后时刻,两片龙鳞化作两道青芒破空而来!
一道青光盘旋在归元峰上方,而后落入集英殿内祖师牌位之前,与那柄池鱼仙剑融为一体。
一道青光绕存微八峰转过,飘飘然又如闪电奔腾般朝存微东北而去!
“那是……北海的方向……”太尘真人喃喃道。
“恭送青尊。”太律真人没有接应师弟的话,而是朝着天地间青龙留下最后的虚影深深躬下,一拜至底。
归元峰上静谧落针可闻,所有弟子整衣扶冠,同样深深一揖到底,心中无风无雨无惧。
再次齐声道:“恭送青尊!”
……
北海贝壳岛附近,太皓真人猛然自入定中惊醒,神情大变,转瞬间飞出仙家云舟,凌空而立。
下一刻,清文道长也随之出现在太皓真人身旁,痴痴看着存微山所在方向的天边那抹凝而不散的金光青影。
“发生什么事了?发生什么事了?”清文道长神情变幻,心头“突突”狂跳,不断追问着。
太皓真人张了张嘴,神情既愤怒又哀伤:“师兄……你是故意的……故意遣我离开存微……不让我送你……不让我送青尊……”
一行清泪自太皓真人沟壑纵横的面上淌下,仿佛砸在清文道长心头。
北海之上,神州各地,所有元婴真人都感受到了什么,有的目露震惊,有的神情怀念,有的在惋惜,有的在窃喜……
突然,北海之上巨浪滔天,天空中一个巨型法阵在一片绚丽彩霞之中浮现而出。
远处,一道青影自存微山破空而来,在太皓真人和清文道长诧异的目光中,一头扎进那法阵之中,冲着透明光阵浮现的一座巍峨高山而去!
只一瞬间,北海附近所有等候着的宗门、世家纷纷自驻地中奔向此处,屏息以待。
无数光点自那虚空光阵之中弹射而出,所有元婴真人同时出手!
太皓真人此时心中悲愤有之、茫然有之,所有情绪都化作一道利剑,思渊仙剑似要劈开天地,其他人如同涛涛海浪般尽数沉默,退避三舍。
大袖一卷,将空中数个光点卷下,落在太皓真人身旁。
沈元希、南宫北斗、周子安、陆济纷纷安然出现在清文道长身旁。
清文道长神情剧震,厉声呵斥:“邵珩呢?!傅安宁呢?宁青筠呢?!”
周子安、陆济纷纷露出茫然的神情,南宫北斗嘶哑着声音道:“傅师兄……死了……”在他眼中,有着熊熊怒火,仿佛有什么事情深深刺激了他一般。
太皓真人脸色一瞬间灰败了下去,就是出来时神情恍惚的沈元希此刻也反应过来而四下张望着,想要寻找邵珩的踪迹。
然而,周围门派一个个接回了自家弟子,人数均比进入时减少,但始终没有邵珩的影子。
“不对!”太皓真人忽而神情一变,掐指谋算,眉头却始终未曾松开。
沈元希死死握紧了右手拳头,期盼地看着太皓真人。
无人发现,沈元希那右拳之中有一抹璀璨金光,时隐时现。
第七十三章 天地难容(上)
庞大的气流将邵珩席卷入了时空的漩涡,无数流光溢彩、色彩斑斓在他眼前震荡着、飘浮着。
灵玑洞天之内十日期限已至,在离开神州大陆的最后时刻,那座巍峨高山轰然而塌的同时也引发了那一处空间塌陷,将邵珩、姜怀、宁青筠纷纷卷入了灵玑洞天与神州之间的夹层之中。
可穿透一切的时空罡风冲刷着他们的身躯,似乎连神魂都将离体。
巨大的痛楚反复折磨着邵珩的神识,眼前模模糊糊一片,只漫无目的地随着狂乱的时空旋转着、漂移着,仿佛这沉沦永无止境。
看不见的乱流冲撞着他的身躯,唯一让邵珩感觉到自己还活着的,是身旁那双似乎永远不会放开的手。
眼前是一片混乱,只有一双明眸深深盯着自己,与脑海中另一双璀璨星眸反复交织出现。
周围一会如同漫天星辉齐齐绽放,一会如骄阳爆发出惊人的光亮。
昏昏沉沉之间,当那一只如玉般的素手出现时,邵珩还以为自己眼前出现了幻象。
那白玉般的手仿佛清风拂柳般朝着自己轻轻招动时,邵珩感觉到自己身体猛地一沉。随即,那手所在的空间如同镜子般破碎开来,水波般晃动之间,有青葱山林在另一端隐约可见。
下一刻,邵珩只觉自己再次失控,如失重般自高处急速坠下,无数幻影自耳旁闪过,最终尽数化为真实!
“砰!”邵珩感觉自己背上火辣辣的疼痛,但这疼痛感的来袭,却令邵珩欣喜异常!
放眼四望,树影婆娑、山影重重,空气中混杂着泥土腥气与草木清香,不知是身处哪一片山林之中。
邵珩贪婪地大口大口呼吸了几口,仿佛溺水已久刚刚上岸之人。
“滋啦!”邵珩闻声色变,只见他头顶上方距离地面数十米处,再次裂开两道空间裂缝!
不过,下一刻邵珩神情由惊变喜,张臂一举,将自其中一道裂缝中跌落而出的宁青筠接在怀中。
“宁师妹?宁师妹?”邵珩轻轻拍打着怀中女子绝美的脸颊,呼唤着她。
宁青筠幽幽醒来,阳光自树叶缝隙中洒下,不用看也知头顶应是一片晴空如洗。
邵珩清隽的面容上布满了担忧,直到她睁眼才绽开笑容,如同轻轻拂去寒冬的春风。
“我……死了么?”宁青筠近乎呢喃地问。
“没有!你没死,我也没死。我们都没死!”邵珩缓缓放下宁青筠,扶着她坐起后,眼神复杂地看向身旁一丈外跌落的人影。
宁青筠看到那个人影后,头脑仿佛被冰雪浇了个头,顿时清醒了过来,颤声道:“裂缝……我们跌入了空间裂缝!”她脑海中依旧残留着那个黑衣男子被空间裂缝生生割裂开来的情景,惊惧之下几乎声不成语,反复看着自己双手双脚。
邵珩知她在空间裂缝之中受到了极大的神识冲击,一时尚未恢复,只好钳制住宁青筠双臂,强有力地道:“没事了,你没事了……”
“噗!”不比有人接住的宁青筠,姜怀自半空中狠狠坠下,一路砸断树根粗大的树枝,才跌在地上。
刚想站起,就朝地上吐出了一小滩鲜红的血迹。
邵珩将宁青筠拦在身后,唤出天机剑,横剑在胸前,警惕地盯着不远处的姜怀。
邵珩眼神既庆幸又复杂。
他们三人同时陷入空间裂缝之中,侥幸自空间乱流中出来且手足俱全未有损伤,简直是天道眷顾!
那一只白玉般的素手此刻清晰地印在邵珩脑海之中。
他想不出有谁能有如此能耐,可破开空间,在时空乱流之中将他们带回神州故土。
不过这个问题,并不是邵珩眼下所需要追究的。
林间无风,但周围树枝却仿佛受到了什么压力一般,纷纷折腰。
邵珩持剑而立,剑指刚刚站起身的姜怀。
姜怀右手握着那柄银色短戈,左手却覆在面上。
待他左手离开面部时,邵珩瞳孔紧紧一缩。
姜怀手中捏着一张破碎灰白的面具,显然再无法掩盖他本来的面貌。
那是一张眉目英挺的面容。
邵珩第一眼就察觉到姜怀真正的样貌与姜石极为相似,只不过姜石如朝阳,姜怀似幽夜。
看着这张面容,邵珩心中五味杂陈。
宁青筠在邵珩背后,捂着心口站起身,赤霄红鲤如同一条火蛇在她周围飞舞。她见到姜怀真正面容时,只微微吃了一惊,却没有想到其他。
“呵……”姜怀左手将那破碎的面具彻底捏成粉碎,如同粉尘般自手里扬散,轻笑一声后抬头看着邵珩:“怎么?险死还生后的第一件事依旧是想杀我?”
明朗如星般的凤目之中仿佛倒映着滴翠轩后那一片青葱茂盛却寂寥的翠竹,邵珩自踏入玉泉峰第一日起,就听很多人提起在自己之前拜入玉泉峰的两名弟子的事情。
一人便是邵珩的师尊清言,另一人便是引无数人叹惋英年早逝的清怀。
只是,那个清怀,与眼前的姜怀真的是同一个人么?
邵珩曾无数次在心底问着自己。
但随着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发生,一次又一次的失望,邵珩已没有退路。
“她恨我,是因为我杀了她父母亲族。那么你呢?我与你本人应是无仇无怨。”林中的空气已凝重得仿佛要滴出水来,听着姜怀对着邵珩说话,宁青筠的心不知为何一直在急速地狂跳着,好似在惧怕着什么。
“齐国邑都之事我没参与分毫,泉漓湖底我杀的那疯女人也算是替她解脱,地平关的刘静不过是与你几乎没有交集的外门弟子……你又为什么?”姜怀如同没有感觉到场间几乎要使人发疯的压力,看着邵珩身上越来越重的杀气,继续追问道。
“善恶不分,天地难容。”
晴空万里之上突然风起云涌,天机剑剑气如冠云霄,邵珩极为平静地吐出八个字。
姜怀闻言一愣,仿佛没有看到邵珩手中吞吐着的剑光一般,低头喃喃自语:“天地难容……天地难容……”
邵珩凝神戒备着对方,却不料姜怀突然疯狂地大笑着,英挺面容上好像有什么东西一片片碎裂开。
那笑声透尽了疯狂、苍凉,似笑邵珩所言可笑,又似在笑自己,更像是在笑这苍茫天地。
突然,姜怀笑声一收,面如止水平静,目光锐利地盯着邵珩手中天机剑,一字一句道:“他知道我还活着,是不是?是他让你杀我的,是不是?”
宁青筠忍不住揪住心口衣襟,不知姜怀所言是什么意思,不知邵珩又隐藏了什么事情。
邵珩目光如冰雪般寒冷,连同声音也是:“是!”
“好!”姜怀大声道,飞鸟皆惊。
“好!”他再次重复了一遍,声音微低:“既然如此……也该有个了结。”
姜怀右手真气涌动,“啪”的一声,那银色短戈在他手中如同银竹开花般炸开。
邵珩与宁青筠同时一惊,却未曾见到任何攻击。
树叶飞舞,尘土漫漫。
姜怀左手背负,右手微抬,显露身影。
邵珩、宁青筠死死盯着姜怀右手中的事物,神情各不相同。
银色短戈如树皮般片片剥落,一缕清冷锋芒自中心荡开,闪耀了山林。
那是一柄锋锐无双、清冷如霜的剑!
姜怀诈死隐姓埋名二十多载,他原本的佩剑作为证明他身死的证据,被清言道长费尽心思捡回存微山。
此刻在他手中的,自然不会是清怀原本的佩剑“述怀”,而是另一柄后来得到的飞剑。
不同于宁青筠那惊讶的神情,邵珩眼见姜怀藏剑于戈的举动,眼中却迅速闪过怒意、厌恶等等复杂情绪。
天机剑感应到主人的心意,轻微颤抖之间激发出一声宛若王者睥睨的剑鸣声。
“你不配!”邵珩清冷的声音如同只是在阐述一个道理。
姜怀状似无所谓的笑了笑,压下嘴边深深地岁月刻痕,自顾自地说:“泉漓湖底初遇到你,我就隐约有一种预兆,一定会有今日你我这一战。”
他轻轻看着手中锋芒毕露的银色仙剑,如同感慨一般:“我封剑多年,没想到还能与师兄的徒弟真正一战,也算……苍天还算公道……”
最后一句话,姜怀的声音低不可闻,在场的邵、宁二人都没有听清楚。
但是,前一句话,却清晰无比的传入了邵珩与宁青筠的耳中。
宁青筠宛若头顶炸了一枚惊雷一般,秋水般的美目之中露出不可抑制的震惊,脑子昏昏沉沉仿佛被人狠狠敲了一记般。
“邵珩的师尊……是清言师伯……无念刚才叫清言师伯什么?”宁青筠忍不住退后一步,看着眼前那个如苍松劲竹般的背影,手足无措。
“宁师妹,你退后。”邵珩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好像方才宁青筠听到的那个关于存微山、关于玉泉峰的巨大隐秘是假的一般。
“很好,邵珩师侄。”姜怀状似十分满意宁青筠那缓缓退后的举动,手中仙剑突然绽开如星辉般的剑芒,一股浩瀚剑意自姜怀身上涌出。
那剑意是如此的陌生,又如此的熟悉。
若星辰流转、玄机难测,万象变幻皆在剑中。
第七十四章 天地难容(中)
山中的雨,总是说来就来。
瓢泼般的大雨肆意地倾盆而下,方才还郁郁葱葱的山林,早已在剑气与暴雨的双重侵袭之下枝倒叶落,一片萧索。
雨点砸向大地,在靠近宁青筠周围时被一层看不见的屏障所阻拦,如同平添一层蒙蒙的雾气,将她的惊世容颜轻轻覆盖,更添朦胧之美。
赤霄红鲤内寄居的精魄正蛰伏未动,火属精魄不甚聪明的智计中一面欣喜于不用在这讨厌的雨中战斗,一面又疑惑于主人那万般起伏的心:分明战意如同那熔浆般滚沸,但最终却止步在此。
她刻骨铭心记恨的萧卓,是养育她成人的恩人。
而如今确认的幕后黑手无念,竟是存微山传闻中早已死去的清怀?
宁青筠撑着树干的手不由自主深深嵌入树皮之中。
远处,邵珩与无念两人在剑光疏影之间生死搏斗。
她分明应该出手相助邵珩,不论是敌人修为本就高于他们两人,还是身上所背负着的血海深仇。
但是那两道一往无前的剑光之中所透露的一切,令宁青筠无法去插足这一场战斗。
天机剑在雨幕之中分化出四道剑影,如破风斩雨一般,将雨幕生生劈开,与那湮没在大雨之中的银色剑光交错而过。
墨色剑光倏忽如鱼般纷纷跳跃回邵珩掌中,显出天机剑本来模样。
“咳!”邵珩压抑不住胸腔的震动,发出一声轻咳,唇边有血丝渗出,却转瞬被倾盆大雨冲刷而消失得无影无踪。
雨水顺着发丝蜿蜒而下,邵珩激斗之中不似宁青筠那般身上滴水未沾,看起来颇为狼狈。
漫天银色剑光同时一收,无数残枝碎叶被雨水冲刷在地上,与泥泞的尘土混合在一处。
姜怀身上滴水未沾,银色仙剑在他掌心熠熠生辉,在雨中如同一柄散发着润色的玉器。对比邵珩的狼狈,显然他此刻仍留有余力。
姜怀看着微微喘息的邵珩淡声道:“万象幻星诀,我比你早修习不知多少年。你想只凭此剑诀赢我,还嫩了些。”
邵珩伸手摸了把脸,甩开雨水,却阻挡不了空中不断倾泄而下的大雨。
他知道姜怀说的没有错。
无论是泉漓湖底还是在地平关矿脉之下,还是刚才的几轮交手,邵珩已知晓姜怀对万象幻星诀各种变化的理解远胜过自己。
纵然他如今修为远超同辈,但此刻对上的敌人如他自己一样,曾于存微山藏书楼日复一日地抄写剑典,更有久远的时光来体悟剑诀真谛。
雨水顺着邵珩的手臂蜿蜿蜒蜒淌下,流至天机剑剑身,再顺着剑上那古朴复杂的纹路流动,最终自剑尖滴落至土地之中。
“你说的没错。”邵珩平息言道,“无论修为还是见识,你都远超于我。论招式,我自是不如你。”
姜怀听邵珩嘴上如此言说,但神情坚毅、语气平静,无丝毫即将战败的神色,不由冷笑道:“怎么?当真以为我不会杀你么?就算你与那个姓宁的小妮子一起上,也不是我的对手。与你一战,不过是我心中到底存了几分香火之情,想看看如今的玉泉传人究竟有何能耐。眼下看来,不过如此。倒不如杀了你,再给玉泉峰一个选择的机会罢!”
说完,姜怀展开右掌,任由银色仙剑跳跃至空中,一分二、二分四……一共化出八道分光剑影,仿佛八轮银月在高空急速旋转着。
空中雨丝尽数被剑气撕裂,但却凝而不散,纷纷聚集在那八轮银月周围,仿佛云雾遮掩了月亮一般。
宁青筠感受着那八轮剑气所化银月之中散发出的凌厉迫人气势,只觉周围空气与雨水都纷纷凝滞了一般。
空气中皆是凛冽剑气,吸一口就如同吸进无数锋芒,在身体中一路肆意撕裂。
这等铺天盖地而来的杀机,令宁青筠惊骇不已,一颗芳心在剧烈地狂跳着。
周围剩余的树木尽数折腰,粗大的树身在那八轮银月的剑气激荡之下,碎木如雨般剥落而下。
姜怀眼见邵珩依旧站在雨中一动不动,心中没来由涌起一股怒气,指尖剑诀轻捻,那八轮银月齐齐一落,如流星坠地一般,朝邵珩齐齐逼进!
宁青筠眼见邵珩依旧站在原地没有出手,大急之下想扑身去救。
哪知姜怀虽然与邵珩相战,却并没有对宁青筠放任自由,一道青色如绳索般的光芒从天而降,将宁青筠的身躯牢牢束缚住,钉在原地。
“我与我师侄一战,容不得你插手!”姜怀冷冷的声音如同冰冷的剑气,插在宁青筠心头。
眼见那银色仙剑所化的八轮银月马上就要将邵珩的身躯绞杀成无数血肉碎末时,邵珩忽然一动。
这一动如天地寂静已久的初开,似星河灿烂流转。
天机剑剑身上无数水滴同时炸开,被剑气割裂至消无。
墨色仙剑在邵珩手中轻轻旋转,环绕他身体周围,所过之处如同一条奔腾的长河。剑身之上,有无数星辰之力隐约闪耀,仿佛夜幕银河倒挂人间!
“我说了,论剑诀招式,我自是不如你。”在双剑相撞之际,邵珩淡漠的声音自那八轮银月的中间传出:“但是,我心如剑,从未动摇。你心中的剑,却早已经折了。”
姜怀心头剧震,右手竟也止不住的颤抖。
就在这时,那天机剑所化的“星河”与姜怀仙剑所化的八轮“银月”已然交锋碰撞在一起!
“哐当!”一声巨响,穿透重重雨幕!
巨大的金铁交鸣之声,伴随着狂暴的剑气与庞大的气浪,将漫天倾盆大雨都生生一滞,邵珩周围三丈之内竟只余剑气而无丝毫雨水!
姜怀面色微变,那八轮银月尽数耗尽,哀鸣一声在空中合为一体。
邵珩衣衫凌乱,但毫发无损。
他似闲庭漫步而出,背后一幅巨大的周天星辰虚影如水波般荡漾着,似虚非虚,似实非实。
姜怀厉声道:“不可能?你才凝胎期?怎么会有如此庞大的真元?!”
邵珩抬眼看去,一双星眸中无悲无喜。
方才双剑相碰,姜怀就算未尽全力,也已使了八分。
金丹修士之威,邵珩剑术天资再高也好,也不是他一介凝胎修士能够抵挡甚至相抗衡的。
姜怀看着邵珩身上澎湃鼓荡的真元,自然不知晓他这一身强大真元从何而来,但却已想到了一个可能:“你的心法……《玄元存微歌》修炼到了顶峰?”
唯有那存微山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九九八十一口真气,才有可能奠定后来邵珩真元的庞大。
否则,就算再多奇遇,再多天材地宝,也不可能令邵珩在凝胎期就有能与金丹修士相抗衡的真元。
面对姜怀的问题,邵珩不置可否。
姜怀却已确定了这点,心中复杂的同时依旧冷笑道:“那又如何?”
邵珩眼中恍然若剑,说道:“我说了,你心中的剑断了。”
姜怀手中的银色仙剑完好无损,可却在止不住地颤抖。
“你诈死欺瞒师长、叛逃宗门,屠杀无辜、助纣为虐、残害昔日同门……”
邵珩的声音恍若重锤,一下接着一下砸中姜怀心中隐秘。
“……违逆天道,布局陷害青华先生萧卓与神州各宗各派。如此行径,不配为存微人,更不配执剑!”邵珩目光扫过姜怀手中的仙剑,厌恶之意昭然:“你此刻虽然手中有剑,用的亦是我玉泉剑术,但又与无剑何异?!”
说到此处,邵珩手指轻轻一点,其背后星宿虚影一闪,无数星光化作一道巨大且璀璨的剑气!
辉煌无匹,势不可挡!
那剑气破空而去,如同撕裂苍穹。
姜怀面色因邵珩话语而潮红起伏,面对邵珩这一剑,他仿佛气急而声嘶怒吼!
强大无边的气势自他身上燃起,银色仙剑同样迎风暴涨,如同一座山岳般横在那如星河璀璨的巨大剑气与姜怀之间!
天地间元气如同暴动一般,剧烈的动荡着。
一个巨大的元气漩涡自邵珩与姜怀所在之处想四面八方散开,方圆两百米内所有树木一瞬间尽数粉碎!
势均力敌。
但姜怀却依旧输了。
邵珩一介未成金丹、修行堪堪不到十年的修士,却可破了他的剑。
无论从哪一方面看,都是他姜怀输了。
“不错……”姜怀神情在邵珩那番言语之后曾剧烈的变幻着,此时却又恢复了平静:“但要杀我,依旧不够!”
说完,银光闪耀,无数银鱼般的剑气在姜怀身边游走、跳跃,与这天空中倾覆的雨丝融为一体。
剑即是雨,雨即是剑,分不清两者。
不待邵珩有所动作,这些剑气下一瞬就轰然散开,混合着大雨密密麻麻朝邵珩急速洒下!
天空中无处不在的雨丝,如同这无处不在的剑气一样,令人避无可避!
邵珩眼眸一沉,高举手中墨色仙剑,一道深紫色的剑气突然自他身上直冲云霄,与头顶如墨的乌云相接。
“轰!”雷鸣声自天边滚滚而来,邵珩身体周围垂下无数紫霄神雷!
狂风怒筱,如巨浪滔天。
风雨伴随着雷鸣咆哮,天机剑爆发出一股无比耀眼且刺目的光芒,如那划破天地的闪电一般!
远处的宁青筠心旌神驰地看着这一切,看着那一道道紫雷顺着邵珩指引,化作一柄柄绝世凶煞的利剑,即将撕碎那银色剑雨。
“天地有序,伏魔感应,剑引神雷,听我剑令……”邵珩头顶似云蒸霞蔚,真元鼓荡全身,口中默念剑诀。
无数紫雷所化的利剑,正等待着主人的号令,与那银色剑雨一战!
然而那一瞬,邵珩口中剑诀不知为何竟突然生生停住!
邵珩眼中闪过一丝异样,背后星宿虚影一瞬间如泡沫般散开,天机剑剑光收敛,天地间紫霄神雷无力独撑,竟数在那穿透一切的银色剑雨中破碎!
宁青筠骇然地眼睁睁看着邵珩收回天机剑,突然转身背对着那即将他穿透的漫天剑雨,单膝低头跪下,双手横天机剑过头顶,大开背后空门,没有丝毫抵挡的意思!
同样看到这一切的姜怀也是微微一愣。
就在他分神的这一瞬间,有一剑自天外而来!
如流星般划破天际的剑光,自邵珩头顶抚过,杀机凛凛击碎那避无可避的漫天剑雨,如同一记重锤砸在姜怀身上,将他整个人击飞,伴随着一道血线,被雨水浇透的土地上犁出一道深沟。
邵珩视若无睹,依旧捧剑而跪,低头恭敬道:“弟子,恭迎师尊出关!”
天空中骤雨初歇,伴随着如流星般的剑光,一个悠然自若的年轻道人手持拂尘、脚踏剑光,幽幽而来。
委顿在地的姜怀不顾身上重伤,看着空中那面容平静的年轻道人,浑身颤抖如筛,艰涩地吐出两个字:“师……兄……”
一剑天外来,唯有天星剑。
ps:暌违多年,师兄弟之间的重逢……写太顺收不住,就没再分章,嘻~
第七十五章 天地难容(下)
山中的雨,总是来得快,也去得快。
清言身着一袭代表存微山的紫袍,手持拂尘、脚踏仙剑,如闲庭漫步般施施然自浮空中落地时,天空中乌云已散,碧空如洗,洒下万丈辉光。
他落地时,左手拂尘朝不远处的宁青筠轻轻一点,束缚着娇躯的青光哀鸣破碎。
宁青筠挣脱束缚后,身子一软勉强站立,立即冲清言道:“弟子宁青筠,拜见清言师伯。”
清言含笑不语,朝邵珩走去。
邵珩见状捧剑叩首,再道:“弟子拜见师尊。”
清言清秀的面上闪过温和的笑意,伸手扶着邵珩臂膀将他拉起,上下打量着数年未见的弟子,明亮的眼中闪过一丝欣慰和骄傲。
就算当年清言自己,也不敢说比如今的邵珩做得更好。
“也难怪师尊冒其他首座之大不韪,要将神霄紫雷剑诀传授于你。”清言温和却有深意地笑道。
自四年多前存微山真传之选前夕,清言道长服下笑浪山庄所炼制的造化生死丹,借此丹之力复原体内金丹,重返大道。
时间流逝,存微上至掌门太微真人,下至邵珩,包括玉泉峰首座太皓真人,都不知道金泉湾内情景。
能令重伤而碎丹的金丹修士恢复如初,等同一次重生。
邵珩除了一开始的失望外,也只能安下心来等待着,心中却渐渐如存微山其他人想得一样:那造化生死丹或许有用,却治不好已重伤多年的清言。
然而,今日清言这不负“天外飞星”之名的一剑,彻底打破了邵珩心中所有的失望和疑惑,也彻底证明了笑浪山庄庄主欧阳城亦不负“药圣”之子的身份!
“师尊,您……您修为尽数恢复了?!”邵珩喜不自胜,甚至忘记了远处躺在泥泞之中的姜怀,问出了宁青筠与姜怀心中亦想问的问题。
清言目光明亮如星,与邵珩一般无二,只是更多了一种深邃。
“称不上全部恢复,但起码没辜负我的弟子不远迢迢为我赢回的造化生死丹。”清言嘴角笑意加深,似玩笑般以拂尘点了点邵珩。
远处的姜怀满口腥甜,大口地吐血,撑着身子的双手不住地颤抖,却不敢再抬头去看。
“师尊……您……为何会来此处?”邵珩记起方才种种,余光瞥了姜怀一眼。
这个先前还与自己生死相搏,无论自己说什么也要出剑的人,此刻已好像放弃了所有抵抗,委顿在地,只剧烈的咳嗽着。
清言真人那一剑,穿透了他的身体,却并不致命。
然而姜怀却好像所有战意尽数消失,连逃的心也没有。
“在你之前,你师尊我才是天枢统领。闭关期间,你师祖隔绝了所有消息,以防影响我。但是,珩儿,你可知天枢部众之中,何人为‘天权’?”清言淡淡道。
邵珩微微一愣,‘天权’负责天枢内消息传递及统筹部署资源,邵珩此前从未见过。
而这时,邵珩也想起之前他命令玄英带着他在云来阁找到的那一枚记事珠返回存微,找天权复原记事珠内信息。
“莫非……师尊就是‘天权’?”邵珩惊讶而脱口,旋即就知道自己错了。
果然,清言难得斜自己这聪明弟子一眼,笑道:“自然不是。是你亚伯。”
“亚伯?!”邵珩这会才是真正吃惊。
那个跟随清言多年的年迈老者?
“不错。”清言明亮的眼中闪过一抹锐色,“你倒是将消息瞒得真好。若不是玄英带着那枚记事珠寻到亚伯,亚伯复原其中信息后来找我,我竟还不知晓,我那好师弟竟尚在人间。”
清言这时才信步朝姜怀走去。
“珩儿,你可知为师念着你师叔多年,甚至不惜借用天枢之力寻找他的血脉亲人。”清言面上神情依旧温和,连话语也是。
只是在姜怀听来却如字字锥心。
“此等喜事,为何不早告知于我,反倒要瞒着我?”
邵珩脑中还在想着那记事珠中有着什么信息,面对师尊的问话竟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怕他失望、伤心?
邵珩看着自家师尊与平时无异的神色语气,却又说不上来,只得沉默。
此时,清言已走到姜怀身边。
“暌违多年,此生没想到还能再有今日这一见。”清言语气温和如同对着邵珩一般,轻柔地说:“师弟,为何不敢抬头见我?”
胸腔前的剑伤疼痛,却比不过此时姜怀心中。
清言来时一剑,将他打落泥地之中,全身被大雨浇透,沾满了厚重的泥土。
此时的姜怀,无比狼狈。
面对这个当初手把手教着自己修行、带着自己在藏书楼一遍又一遍枯燥地抄书的师兄,姜怀用尽全身力气也止不住那自心底冒出的颤意。
北海贝壳岛上,他伪装成别派弟子打算要混入灵玑洞天时,乍见存微山带队之人竟是自己师尊太皓真人,已是肝胆皆颤,却依旧忍住了。
但是此时此刻,那个因为他的死而乱神陷入万法门陷阱、重伤而导致金丹碎裂,不得不长年累月修养在金泉湾的师兄如旧时一般没有丝毫变化地站在姜怀面前时,他那张英挺的面容扭曲成团。
既喜且悲,既喜且伤。
“我的师弟,曾是那样一个张扬无惧的少年,而你如今,竟连面对我都不敢了么?”清言语气波澜不惊,仿佛不知道姜怀这些年都做了些什么,仿佛他面前只是一个因年少轻狂而离家多年的游子。
邵珩清晰地看见原本颤抖不已的姜怀一瞬间平复了下来。
姜怀想要起身,但没能成功,也不愿再在旧时师兄和师侄面前露了颓势,洒然地抬头仰望着多年未见的嫡亲师兄,甚至还自己拂去面前被剑气所激荡的乱发,露出本来面容。
“师兄,好久不见。”
这一句好久不见,令露面以来神情温和却淡漠的清言微微动容。
病痛缠身多年的清言从未被伤势击倒,如今仍是年轻时模样,此时站在天朗风清之下,更是风度不减当年。
而诈死投身黑暗之中的姜怀,容貌虽然依旧英挺,但那眼角唇边深深的痕迹,看起来反倒比年长他的清言显老。
眼见自己曾经亲如手足的师弟变成如今的模样,清言的眉峰一点一点凝聚成冷峻。
曾经的鲜衣少年,早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变了模样。
清言突然没有心思再打机锋,单刀直入道:“师弟,你可有话说?”
身陷泥地的姜怀,微微低头,看着身上天星剑留下的创口,若剜心之痛。
他抬头笑道:“我无话可说。”
“哦?欺瞒宗门、助纣为虐,近来残害门中小辈,混入灵玑洞天谋取气运,甚至还派人半路截杀获取山河珠、灭人满门……我的好师弟,你当真没有什么话要对为兄、对师尊说么?”
邵珩静静站在不远处,听到师尊说的话,心想:“原来师尊都知道了……不对!”
他猛然抬头,心中讶然:“截杀山河珠?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此时,清言并没有打算给邵珩解答的意思,只看着沉默的姜怀。
半响,姜怀突然捂住胸口伤处猛烈地咳嗽着,仿佛要将心肝脾肺都咳出来:“咳咳……师兄,你收了个好徒弟……”
面对姜怀的答非所问,清言微微挑眉,等着他继续说:“……师侄说的不错,我确实……不配用剑……”
为什么要诈死?为什么要背叛师门?为什么要丧尽天良、善恶不分?
姜怀脑中往事一一浮现。
那抹黑暗是如此的有渲染力,将他一身尽数染黑,就此沉沦。
姜怀抬头眯着眼,看着阳光绽放在他那高高在上的师兄背后说:“……作为师弟,最后一次告诫师兄,谨慎保重。我那主上深谋远虑,如今种种皆是他早有预计……没有人能阻止他,包括存微山……”
听到这话的清言没有动怒,神情平静地仿佛姜怀所说不过是“今天天气真好”之类的事。
“多谢告诫,不劳挂怀。”清言如此答。
姜怀惨白着脸,自嘲一笑,忽而看向远处站着的邵珩。
邵珩不闪不避,直直地对视回去,面无表情的神情同清言如出一辙。
突然,姜怀嘴唇微动,似在对清言传音入密。
邵珩讶然地看着自己师尊眉头微皱,不动声色地瞥了自己一眼,冲姜怀颔首道:“好。”
听到清言说完这个字,姜怀神情仿佛解脱一般,整个人再也支撑不住,躺倒在泥地之中,面朝天空喃喃自语道:“天地难容……天地难容……”
不知为何,邵珩此时竟觉心中一酸。
下一刻,姜怀抬手深深插入自己心口,自行震断了心脉、毁神灭识。
“师尊……”邵珩上前一步道。
清言没有阻止姜怀自戕灭魂的举动,第一次嘴角浮起一丝冷酷的笑意:“神魂俱灭?”
清言左手拂尘仿佛匹练般甩出,轻柔拂尘扫到姜怀身躯上,刹那间姜怀尸体化作齑粉。
伴随着神魂散尽,姜怀在世间的一切都灰飞烟灭,消失得干干净净。
做完这一切的清言面容冷峻,反倒比初得知姜怀之事时还要愤怒,转身就走。
经过邵珩身旁时,清言脚步一顿,语气微缓:“珩儿。”
“弟子在。”邵珩与宁青筠均因姜怀的灰飞烟灭而各自心绪复杂,此时听到师尊呼唤忙上前应答。
“待你结丹。”清言语气缥缈如云,“收姜石入玉泉峰。”
邵珩闻言先是一惊,旋即心中复杂难言。
想起当初云溪村那个叫嚣着拜师的少年,邵珩最终低头道:“……弟子遵令。”
嘱咐完这件事后的清言,似乎情绪好转了许多,面上神情再次回复温和,忽然带着似笑非笑地眼神看了邵珩一眼。
邵珩正不明所以,却见师尊抬手朝自己掷来一物。
金光闪闪,分明是一枚捆着玉简的金剑传书!
其上字迹,邵珩自然认识,乃是沈元希亲手所书。
而当邵珩看了金剑上短短的两句内容后,顿时面色大变,惊愕且期盼地看向清言:“师尊?!”
“去吧!事情始末皆在玉简之中。”清言轻飘飘摆了摆手道。
邵珩见清言同意,当即亟不可待地向师尊告辞。
天机剑如龙游走,墨色剑气轻轻一卷,带着他如流星般朝天际而去,徒留一脸莫名与失落的宁青筠在原地。
第七十六章 乱象初起 一路向北
风清天朗,邵珩御剑隐没在云端,一边赶路,一边将神识沉浸入那小小玉简之中。
一番神情变幻之后,邵珩眼中除了忧色,更添七分凝重。
原来,自灵玑洞天关闭已不知不觉过去十五日。
邵珩三人被卷入时空罅隙之中看似不过短短一瞬,但在神州却已过去半月有余。
这半月以来所发生的种种事情,邵珩曾有所预料,但决计没有想到会发展到如此局面。
他与宁青筠的失踪,令太皓真人极为震怒,但无论太皓真人如何施法也无法测算出他们身处何处,最终只能先带着其他弟子与蕴藏神州气运的山河珠返回宗门。
太皓真人凭思渊仙剑在北海之上震慑群雄,无人敢攫其锋芒。如存微山这等神州大派,也纷纷安然返回各自宗门之处,只少有摩擦。
但是,灵玑洞天消失于海上的第二日,就有消息传来,离开北海的万宝阁一行人遭到一群神秘人截杀,其从洞天之内带出的山河珠尽数被抢走,只逃出寥寥数人!
第三日,同样有世家被截,不仅山河珠全部不翼而飞,更是全军覆没、无一生还!
几日之内,除了云河周氏、秦川南宫之外,包括沈元希所在的家族颖川沈氏在内,皆或多或少遇到了神秘人拦截夺取山河珠之事。
尤其魔道几个弱小世家死伤惨重,甚至连血河宗也遭到攻击!
血河宗此次带队的元婴修士独孤苍竟在攻击之下不敌对手被人一招击毙,连元婴都未曾逃脱。
而一向在神州正魔两道之中地位超然的欧阳世家竟也被同一伙神秘人袭击!
不仅如此,那敌人更是嚣张跋扈直逼泉北城,笑浪山庄一夜之间化作废墟!
所幸城主欧阳城与嫡系子孙在正巧路过的丹鼎派长老帮助下成功逃出,性命无忧。此时正随丹鼎派陈无涯长老、连同其余受害世家一起登门向存微山求助。
想到这里,邵珩忍不住握紧沈元希那枚传书金剑,其上只留下寥寥数字:“青华蒙冤,波及萧毓,速往昆仑。”
存微山上下本以为这些登门世家只是邀请存微携手出力,一起查明真凶。没想到,来人之中举出种种蛛丝马迹,竟指认此次袭击血河宗与各大世家、捣毁笑浪山庄的幕后黑手是神州三大散人之一的青华先生萧卓!
三大散人一向云影无踪。
珊瑚老祖丁天业在东海自立门户,有一众门徒、姬妾;药圣欧阳山自己行踪缥缈,但有笑浪山庄超然于世间。
唯有萧卓,一向独来独往、无亲无故,不与旁人交往。
而萧卓成名以来,虽然神州之内摄于其威势、修为、智计,但交恶之人不在少数。
此番幕后黑手是萧卓的消息一经传出,不少人纷纷落井下石,自称眼见萧卓如何杀人放火、如何无恶不作。
一时间各种似假还真的消息漫天乱飞。
正道世家多数倒还冷静,由丹鼎派从中斡旋,只与欧阳家一行人登门拜访存微山,求见与萧卓忘年之交的太微掌门,想当面了解情况。
众所皆知,萧卓虽无亲无故,但唯一可与其交往者,不过两人。一人便是药圣欧阳山,一人是存微山掌门太微真人。
欧阳山一向云游四方,就连其子欧阳城也无法联系上他,更遑论其他人。
所以,他们共同登门存微,希望太微真人从中调解,了解真相。
然而,令天下皆惊的是,太微真人竟于灵玑洞天开启之后不久就闭入渡劫死关,一应事物皆交给太律真人与其两名嫡传弟子清宁、清静真人暂时代为打理。
而另一批魔道世家却自然不可能来拜访存微山。
萧卓虽是独来独往,但他居住在昆仑附近也是人尽皆知之事。
只是,血河宗宗主沉迷闭关,宗内争斗不断,无人主事。
于是,生意遍布神州各地且同样遭到袭击的万宝阁当场振臂一呼,纠集了其余受害世家,以及许多亲朋好友,包括一些与萧卓早有旧怨之人,浩浩荡荡一行人直往昆仑而去。
沈元希那枚金剑发出之时,正是三天之前,正道世家与丹鼎派拜访存微之时。他得知万宝阁带领一群人往昆仑而去,便知不妙。
然而,邵珩身陷时空罅隙,虽然存微山内命魂灯未灭,但始终无法联系上。
沈元希身为掌门一脉传人,此时正在存微山与各世家之间周旋。虽然知晓邵珩性命无碍,但沈元希依旧尝试发出金剑传书寻找邵珩,以便他第一时间知道这些情况。
传书金剑如没头苍蝇般乱窜,直到邵珩重回神州,方才破空而去。只是半路上,却被出关离山的清言真人拦下,由金剑指引找到了正与姜怀斗剑斗得地动山摇的邵珩。
邵珩眉宇紧皱:“此次袭击各世家、夺取山河珠之举动,与当年泉漓湖一役的手笔几乎是如出一辙,定然是姜怀背后之人所为!姜怀当年杀害宁师妹父母亲族,意欲嫁祸青华先生,如今对方分明又是故技重施!”
邵珩想起当年在齐国邑都初见萧卓时,对方那惊天地泣鬼神的一式剑光,便知萧卓此人心性决计不可能做出这些事。姜怀背后之人,八成是想借萧卓这个在神州名声极有争议的元婴散人,转移各大门派的注意力。
毕竟,如萧卓的性子,一帮人气势汹汹上门质问于他,怕是根本不会与你辩解一二,当场翻脸动手都极有可能。
如此一来,更易将罪名坐实,彻底引发正魔两道对萧卓的仇恨。
一个不好,昆仑之地血流成河,到时候就算萧卓日后有证据证明自身清白,神州各大世家也不会善罢甘休。
而随着数年前存微山真传之选上,萧毓公开身份,神州各方也渐渐知晓萧卓有这么一个亲人在世。
萧卓是鼎鼎有名的元婴真人不假,想找他麻烦还需自己多掂量一二。
相比之下,他那个年幼修行不过十来年的侄女,就是某些人眼中的软柿子了。
一想到此,邵珩心中不由暗恨。
他与沈元希曾预料过灵玑洞天之后,姜怀背后之人定然会有所动作。
但是没想到,灵玑洞天内,邵珩与姜怀交手之后陷入时刻罅隙,不知神州各事。而沈元希也是另有心事,加上邵珩等人的失踪令存微山上下皆忧心不已,未能及时提醒各派早有准备。
邵珩先前还在想,缙云城数十万人一夜身死,玉虚山与各大玄门正派皆不会就此放弃追查,姜怀背后之人定然会露出狐狸尾巴。
结果,眼下对方宛若釜底抽薪,将事态扩展到正魔数个世家及万宝阁,最后拉出萧卓这么一个挡箭牌。
无论是存微山还是玉虚山,都无法轻易以一个尚未查明的真相去安抚这些受害世家。
更何况,存微山中除了邵珩、沈元希,以及闭入渡劫死关的太微真人外,又有多少人是相信萧卓是无辜的呢?
放眼神州,都寥寥无几。
明知对方图谋神州气运,自己竟未能做出防范。
邵珩心里暗骂自己糊涂的同时也不禁担忧:对方想要攫取神州气运的目的已达到部分,那些世家、万宝阁、血河宗手中的山河珠尽数到手。不仅如此,此时的神州,无论正道还是魔道都已呈现一种不可控制的乱象。
太微真人在此时闭入渡劫死关,跟随存微真人震慑群魔的青尊羽化飞升。
一切都似乎如姜怀临死前所说的一样。
那人步步为营,一环扣着一环,纵然邵珩等人曾多次从中作梗,但对方并没有在意,而是另外落子、重新布局。
如今情况,对萧卓名誉极其不利。
沈元希在玉简之中详细缀述道,称越来越多的人证、物证都指向青华先生萧卓。虽然,证据真假尚有待排查,但在此时此事愈演愈烈的情况下十分不利于存微着手查明真相。
好在笑浪山庄庄主欧阳城站出来称萧卓不可能是幕后黑手,一力相助存微与其他世家斡旋。欧阳世家根基被毁,笑浪山庄几成废墟,欧阳城作为最大的受害者却力挺萧卓,不得不说十分有效地安抚了其他世家的心。
在玉简中,沈元希道,如果邵珩能及时看见消息,尽力劝阻双方莫要爆发更大的矛盾。
那些世家虽多附庸于魔道,实力一般,但万宝阁却不同。其势力遍布神州,交好天下豪侠,切不可轻易得罪。
若邵珩依旧行踪不明,沈元希也只能另想他法。
幸好邵珩此时出现,传书金剑寻到了目标。
加上清言真人的返山,得知邵珩安然无恙后,沈元希方心中稍安。
此次邵珩前去昆仑山,主要是想办法阻止萧卓一怒之下大杀四方,不要引发更多的波折。但邵珩该如何行事、如何斡旋,却需他自己见机行事。
高空之中,邵珩脑海中浮现萧毓那张似嗔似喜的娇颜,恨不得脚下飞剑再快一些,恨不得眼下转瞬之间飞到昆仑。
天机剑如同一道闪电般划破长空,携着邵珩一路北行而去。
第七十七章 浑水摸鱼 群雄混杂(上)
灵玑洞天之内短短十日,神州过去了整整一月的时光。
而当邵珩此时一路向北朝昆仑方向而去时,已是春去夏来。
当邵珩俯瞰大地时发现,地上草木渐疏,开始覆着薄薄白色的寒霜时,便知自己已入了神州北境。
北境苦寒,多杉、松之树,分布却不十分密集,山势起起伏伏如同一道道卧龙。
邵珩在空中,无比清楚地将北境大地一览无余。
烈日高悬,却无多少温度传达至北境,仿佛那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寒意深入骨髓般刻在北境的每一处地方。
虽有沈元希将近来发生之事事无巨细的详细叙述,但他也不知晓此次前往昆仑找萧卓讨要说法的人中究竟有哪些人。
若姜怀背后主人早有预谋,这次来昆仑的人当中,也八成有人混入其中。
邵珩先前一路心急狂奔,但入北境之后,才意识到此行为难之处所在。
一来,昆仑山占地极广,加上那罡风凛冽号称“神州十大绝地之一”,世人只知萧卓居昆仑却不知究竟在昆仑山的哪个方位。
虽说萧毓过去曾透露过些许口风,但邵珩想要找到萧氏叔侄所在之所也不是易事。
二来,万宝阁平日里不显山露水,此次振臂一呼,旁人才知其势力竟分布正魔两道、各有涉略。这次跟来的修士,龙蛇混杂,既有成名已久的散修,也有新进的小派高手,更有魔门世家。这其中还有不少人与存微山有些旧怨,邵珩这个存微山亲传弟子的身份也不够资格,旁人也不会轻易因他三言两语而劝说得动。
转瞬之间,邵珩心中已闪过数种办法,皆不甚满意,不知不觉御剑速度渐渐放缓。
邵珩正分神思索着到了昆仑山后究竟该如何行事,突然一股强大的神识自下方传来,堪堪就要扫过他身上!
天机剑极速一抖,邵珩下意识地一瞬间朝后急退数百里。
那股神识自空中扫过,并未发现及时躲开并以天幻幽珠隐藏自己的邵珩,复又落回地面。
邵珩一摸背后,发觉方才那一下惊出一身冷汗。
方才那神识如此强大,若没有意外,应当是一名元婴期的修士。
也就是那人放出神识只是无心举动、随意为之,否则凭邵珩修为又无准备的情况,如何能逃脱得开对方神识的探查?
北境之中人烟稀少,妖修也不喜居住于此。
无端在苦寒之北境内出现一名元婴修士,邵珩当即心中一动。
他悄悄在远处降下剑光,步踏乾坤,凭借天幻幽珠的隐藏,朝着那神识来源的方向赶去。
果然如邵珩所料,前方松林之内,有数十名修士正于一处背风山坳内扎营等待着什么。
邵珩收敛气息,隐没在远处,看着其中一些人身上服饰,正与他之前在北海见过的万宝阁一行人相同,便确定这些人就是万宝阁纠集起来来寻萧卓麻烦的人。
只是,这些人为何并不比他快多少,而更是滞留在此,并不继续前进?
邵珩心中一想,也大致猜到了几分。
虽说万宝阁振臂一呼,带头邀请了亲朋好友相助。但魔门世家中力量多在云梦大泽之南,万宝阁邀请的其他人也多分散各地。所以,虽然沈元希数天前就得知他们有所行动,但也今日才赶到北境之内。
至于为何滞留在此,邵珩倒有几个猜测。
北境虽是苦寒之地,少妖兽出没,但在此存活的皆是厉害大妖,为避免惊动某些妖兽而谨慎而行倒也不无可能。
只是,对方之中既然有元婴修士在,妖兽却并不是什么问题。
另一方面,北境既至,昆仑将近。青华先生当初横空出世之后威名赫赫,少有人敢正面与其争锋,加上萧卓又是阵法大家,也许是这些人心有畏惧而在此商讨对策。
最后一种,也是最大的可能,便是他们这些人并未聚齐,正在此等候更多或者修为更高之人,好一同再去昆仑寻萧卓论事。
青华先生萧卓当年初入元婴就以一敌七、杀三人伤四者,最终还全身而退的战绩,犹自流传于神州豪客之中津津乐道。如今萧卓的真实修为犹为谜团,但若只一名元婴修士在场,怕是真要沦到被萧卓赶出昆仑这般灰头土脸的地步。
邵珩凝神敛息躲在一旁悄然静心观察着,发觉过了一会,果然空中陆续有人或单独或结伴落在这附近,朝这山坳驻地内走去。
有些人入内之前只与身着万宝阁服饰的侍卫简单交谈,就可靠近驻地中心范围,与万宝阁或是魔门世家之人坐在一处;有些则打了招呼后,与一些服饰各异的人一样各自寻一个角落、零零散散地坐在外围。
邵珩粗粗一看,发觉这既不属于万宝阁又不属于各魔门世家的人数也不在少数,修为也是有高有低、龙蛇混杂。
“方才那名元婴修士应是万宝阁的人,但乌、叶、刘三氏族人实力也不容小觑。只不过,这些人虽然一同来北境,但明显派系分明。万宝阁据中央,魔门世家各占一角,剩下那边应当皆是一些来凑热闹的散修……”邵珩心中思索,只觉干脆混入这些人当中,一路随行,方好见机行事。
萧卓居昆仑之事早就天下皆知,但至今未有人寻到其在昆仑的踪迹。
邵珩心想,若这一次这些人也无功而返,倒也免去不少烦恼。他若混在其中,定然不会去帮忙给他们指路。若能趁机误导他们的方向,拖延一二给沈元希他们查明真相的时间最好。若真被对方找到了萧卓,他一路上想办法摸清这些人底细,说不定还能拉来几个明事理的盟友,总比自己一人行动要好。
想到这里,邵珩悄然退离此地,寻了一个隐秘之处,以天幻幽珠改容换貌一番,化作一个极普通、极不起眼的青年修士,再做出一副跌跌撞撞驾云而来的模样,重回这山坳外。
果然,此次万宝阁等人并不在意前来相助之人是谁,对他们而言,自是人数越多越好。
只是邵珩这一副有些灰头土脸的模样,加上畏畏缩缩地神态,到底令万宝阁的守卫眼中闪过一丝鄙夷之色,嘴里倒依旧是那句说了不知多少遍的客套话:“多谢仗义相助,请一旁小憩一二。”
“请……请问……”邵珩故意磕磕绊绊道:“我……我们何时出发前往昆仑山?”
那侍卫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道:“自然是等几位前辈到齐了之后再说,你先去一边等着吧!”
另一名侍卫瞥了同伴一眼,语气倒还尊重:“尚有几位我万宝阁的朋友还在路上,侠士请先休息一晚,大约明早才会动身。”
邵珩面上做出感激神色,走到那群散修当中,寻了最角落里的空地坐下。
那群散修见一个貌不起眼、畏畏缩缩的青年修士独自入内,起先是好奇,再者一看修为不过是刚刚养气,心中纷纷想道:“这等修为也敢独自来此,怕是都不知道萧卓是什么人吧?”
有人甚至低低对同伴嘲讽了一二,那同伴却以古怪地目光看了邵珩一眼,复又转回去悄悄道:“这算什么,你看那人……”
他指着同样看起来如同蜷缩在一个角落暗处的瘦小个子道:“那人还只是引气期,连炼精化炁都不成,都敢来此……养气期……反正混在人群里,怕什么?”
邵珩装作闭目养神的样子,但神识却一直在天幻幽珠的掩藏下悄然地观察着周围,自然也听到了那两人的对话,不由好奇朝他们说的那人所在角落看去。
果然,只见一个瘦瘦小小的年轻人缩成一团靠着山壁,脸上盖着一只灰白破旧毡帽,仿佛在睡觉一般。
邵珩神识一扫,便知那两人说得不错,这个瘦小个子,确实只是一个引气八层的修士。
见此情形,邵珩眉宇微皱,复又转开视线,悄悄再次放出神识,观察着周围都有哪些人。
天幻幽珠乃是星罗宗至宝,将幻术一道精髓尽数纳入此珠之内。
邵珩若无此宝在身,断不敢在一名元婴修士眼皮底下如此放肆,更无法轻易混入此地。
只是,到底有所顾忌,邵珩也不敢太过明显靠近山坳驻地中心地带。
然而,就算让他神识轻而易举进入,邵珩怕也是一头抓瞎。
无论万宝阁还是魔门世家,邵珩都从未打过交道。
唯一一点印象就是北海贝壳岛附近那次,入灵玑洞天之前曾有一面之缘。灵玑洞天之内,邵珩也未曾遇到这些势力的弟子,不曾交过手。
他只能凭借对方所坐方位、所穿衣着,来大致猜测着对方身份,至于其姓名底细,均是一概不知。
正发愁之间,邵珩忽觉身旁有人靠近,转头一看,只见一个瘦小人影不知何时挪到自己身旁,一手抓着灰白色破旧毡帽,一手揉着眼睛,嗡嗡地对自己说:“兄台,可有吃的?”
那声音虽然经过对方竭力的改变,但邵珩耳聪目明,却依旧从中听出一丝端倪。
这个不过引气期的瘦小修士,分明是一个妙龄女子伪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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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浑水摸鱼 群雄混杂(下)
因邵珩震惊于对方性别,一时愣在那里。
那女扮男装的瘦小个子蹲在邵珩身旁,挪开手露出一张被黑一道、白一道的苹果小脸,再次认真地问:“兄台,你有什么吃的么?在下肚子饿了,江湖救急一下嘛。”
邵珩仔细一看,方才意识到这个姑娘身上被施了个小法术,让其他修士一眼看去不会觉得她是女子。只是,一来这小法术瞒不过高人,也瞒不过刻意查看的术法,二来,这姑娘虽然自己克制了声音,伪装成少年,但也容易露出马脚。
那姑娘见邵珩半天不理,神色有些难看,竟随手一拳捶在邵珩肩头,不满地道:“喂!一点吃的而已,要不要想这么久?”
此声颇不轻,引来周围散修探究的目光。
邵珩为免引起附近万宝阁或魔门世家之人的怀疑,忙装作恍然初醒地样子,伸手入怀,以衣服作为掩盖,动用纳虚戒,装作自怀中取出一个装着些许糕点的包袱。
旁人一看,一个还未辟谷的瘦弱小子,一个还真带着吃食的呆愣青年,都纷纷转过头不再在意。
邵珩带着这糕点还真是巧合,他辟谷多年,早就不用食五谷杂粮。这吃食糕点,是他先前在灵玑洞天之内杀掉的那几名非人非妖怪物储物袋中所有。
那吃食糕点倒像是在神州凡间所买,未曾开封,许是对方好奇或者其他原因才会带在身上。
那姑娘貌似是真饿了,见邵珩不仅给了吃食,还是如此精致的糕点,不由喜笑颜开,一屁股坐在邵珩身旁,毫不客气地将那些糕点盒子全部拆开,随手抓着几块就丢入口中。
这姑娘看起来也不过十七八岁年纪,身材瘦小,穿着一件不合身的厚厚外套,几乎将她整个人都裹了起来。
看着她沉浸在美食当中,对外界满不在乎地样子,邵珩心中十分奇怪:这姑娘不像是与萧先生有仇怨的样子,倒真像只是来凑热闹的。
只是,这山坳之中虽有女修,但都居于驻地中心,其余地方龙蛇混杂,就算不是魔道众人,也多不是正道之人。
她这般低下的修为,又孤身在此,此时未被人发现是因她实在不甚出奇。但若女子身份暴露,还不知会发生什么事。
邵珩看着她脏污之中透着的清澈瞳孔,仿佛看到过去萧毓那一双璀璨星眸,没来由心中一软,天幻幽珠在怀中轻轻一转,干脆悄悄出手替她遮掩身份。
“有水么?”那姑娘吃得欢快,但糕点再精致也是干涩的,不一会就觉口渴。
邵珩默然凝出一小团水球悬在姑娘面前。
对方毫不在意地不知从何处取来一个干净瓷碗,接了水球一饮而尽,摸了摸肚子心满意足地道:“兄台,多谢了!”
她随意往身后石头上一靠,双手枕在脑后感叹道:“真羡慕你们这种术法熟练的,我要是能练习纯熟了,也不至于外出还要自带饮水……不对……我火元术法还是不错的……唉,都是那老头子逼出来的……”
邵珩听她自言自语,心中有些惊讶又有些好笑:不过是最基础的五行术法,引气入体之人如何不会?
在她口中的“老头子”也不知是何人,被她翻来覆去地嘀咕念叨着,语气里全是嫌弃和不满。
“喂!新来的,你叫什么名字?”那姑娘自顾自说了半天,见邵珩没有丝毫回应,忽然低声却不客气地问道。
还没等邵珩想出个什么名字回答她,她已自己继续说了:“我叫冬青,冬月青翠的冬青,你是为什么来这里呀?看你年纪轻轻的不像和青华先生有仇,还是他杀了你亲朋好友?又或者你和某些人一样,也是为了昆仑山的宝贝来的?”
邵珩闻言心中一动,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含含糊糊地说:“什么昆仑山的宝贝?”
“昆仑号称十大绝地之一,太古年间却是神州第一灵山,自然会有些宝贝流传下来。只不过昆仑山一向邪门得很,以前许多高手都曾尝试突破那罡风进入内部,但都莫名其妙地又被送出来。后来萧卓出现在神州之后,就算有人想打昆仑的主意,也都要掂量一二自己够不够格。至于够格了那部分人,又要卖些面子给存微山的掌门真人,自然不会来这里自讨没趣。”也许是因为吃了邵珩的糕点,这位冬青姑娘很是一副自来熟的模样,语速轻快地说道。
而说话中的冬青,完全没有发现邵珩以天幻幽珠隔绝了周围人的耳目,声音渐响,她也没意识到旁人的无动于衷有什么奇怪。
冬青拾起方才没吃完的糕点,送入口中狠狠咬了一口,继续道:“这次神州传闻萧卓杀了许多人,抢了大家伙宝贝,有些人就一股脑地来凑热闹了。呶!那贼眉鼠眼的邓六子、面黄心苦的黄拓以及那个假道士丹成子……都多多少少是为了昆仑山宝贝来的。”
冬青嘴巴一努,示意邵珩不远处零散坐着的几人。
邵珩抬眼看去,从形貌上便知冬青指的都是哪几人。
“冬青……小兄弟……那么那边三位也是为了宝贝来的?”邵珩忽然看见散修之中有三人结伴而坐,两男一女,均是金丹修为,看起来气势与旁人不同。
“哦,那是庞家三兄妹,庞天恒、庞天伟、庞无艳。听说他们与萧先生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具体是什么我就不知道了。”冬青瞥了一眼,满不在乎地说道。
“冬青小兄弟见识真广。”邵珩发觉这姑娘心思并不复杂,有意恭维了一句。
冬青果然喜笑颜开,露出一双弯弯眉眼,如同倒豆子般一股脑将自己知道的人和事都细细和邵珩说了。
邵珩一边听一边心中感慨:想不到这姑娘当真极为熟知现场之人。
从冬青话里邵珩得知,灵玑洞天与山河珠之事均是隐秘,此时除了一些参与灵玑洞天的势力外,在场其他人、包括外界传闻,都并没有提到山河珠被截取之事。只是说萧卓突然狂性大发,杀人夺宝。
万宝阁阁主莫不言,一向深居简出,少有人见过其真正面目。这次万宝阁所取得的山河珠被截这等大事也没有出面,来的主事之人是莫不言手下十三掌柜中的大掌柜朱跃明。
万宝阁随行之人数量不少,山坳外头及周围的侍卫都是万宝阁之人,但是其中有八名铁卫专门负责朱跃明的安全。这八名铁卫没有名字,只有称号,分别以“甲一”列至“甲八”。最重要的是,这八名铁卫一律是金丹期修士。除此之外,那唯一在场的一名元婴修士也是万宝阁中人,是阁主莫不言的好友,居长老之位,名唤“云庭生”。
云庭生并非人族修士,而是一颗古木成精,只是少有人知晓其本体为何种古木。
魔门世家来了乌、叶、刘三家,加起来也有十名金丹修士,其中叶家叶杰权、刘家的刘不凡都已是金丹期顶层,可以说距离结婴不过一步之遥。
而散修之中唯一一名被万宝阁奉为上宾是一名身着灰袍、面白无须的中年人,金丹初期的修为,但却是神州散修中有名的阵法大家吴之敬。
这位吴之敬,显然是万宝阁专门请来对付萧卓布在昆仑山阵法的。
不过,让邵珩觉得奇怪的是,血河宗当真没有人与万宝阁一起前来。
“莫非血河宗内的争斗已如此激烈,以至于无暇他顾?还是说,担心此时来昆仑,会引起其他魔宗的偷袭?”邵珩心中暗暗揣测。
说起来,这次事件发生之后,魔门几个宗门和玄门十宗的反应都让人觉得有些耐人寻味。
除了与笑浪山庄和存微山关系都极为密切的丹鼎派外,其他门派竟都没有太过插手此事,而是处于一种观望态度。
既不支持,也放任自如。
邵珩陷入沉思之后,自然应对冬青姑娘上有些许小小怠慢,令对方有所不满。
尤其是冬青想到,她说了这么半天,竟然还不知道这个愣头青叫什么名字,不由怒从中来。
“喂!”冬青瞪着眼睛,不高兴地又重重拍了邵珩肩膀一下。
邵珩以《龙象拳》入先天,皮糙肉厚,对方姑娘小小粉拳根本打不痛他,反倒是冬青只觉拳头好像青了一小块地方。
不过,邵珩为了伪装自己,依旧装出一副龇牙咧嘴地模样:“小兄弟,你做什么?”
冬青对邵珩的反应极为满意,拳头上的疼痛感也去了不少,眉宇间有些小得意地说:“都是你打岔!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名字,又是干什么来的?和萧卓有仇?”
邵珩微微一愣,忽然心底深处涌起一股柔软,低声道:“我……我叫秦脩(xiu)……笑浪山庄欧阳楠公子与我有恩,我来不过是想替他讨个说法、问个清楚。”
冬青自然不明白邵珩说话时那一闪而过的复杂心意,而是长长的“哦”了一声,自顾自嘀咕了一句什么,随即又感叹道:“想不到你看起来傻愣愣的,倒也是仗义的汉子。”
邵珩听她实诚地夸赞自己,心中有些好笑,又觉她十分奇怪,试探道:“那冬青小兄弟,你又是为何来此?是与萧……萧卓有仇,还是为了宝贝?”
“都不是啦!”冬青先是嫌弃地摆了摆手,而后神秘兮兮地凑近邵珩耳语道:“我听老头子说,昆仑山有个漂亮的小姐姐,我就是想见见她。”
此语声音极低,邵珩却好似耳边打了个惊雷,控制不住诧异地看向这个来历不明的冬青姑娘,心中疑问骤生。
只是,他刚想追问冬青方才那话是什么意思时,空中极远处有三股气息毫不遮掩地直冲此地而来。
其中有两股气息极为强大,分明是元婴修士所有!
第七十九章 元婴齐聚 药圣弟子
山坳中修士纷纷站立而起,凝神戒备。
散修多面色不安,但是邵珩却观察到那些魔门世家,以及那被八名万宝阁金丹铁卫众星捧月围着的大掌柜朱跃明却是都依旧不慌不忙。而那名元婴真人云庭生,也兀自闭目养神。
直到那三股气息一前一后出现在山坳正上方时,云庭生方才睁眼起身。
空中三人直接收法落地,朝云庭生万宝阁及魔门三世家走去。
当先一人鹰目钩鼻,容貌与神州中原之人相去甚远,满面冷肃,眼中泛着凶光,被其目光扫过之人只觉全身如坠寒窟,仿佛被苍鹰盯上一般。
另一人一身血色衣袍一丝不苟,全身上下都极为齐整,一头黑发高高束起,以一枚血玉固定住。容貌虽不算神俊,但周身气度不凡,只一双眼中透着几分精明算计,令人不喜。
最后一人出现时,邵珩猛地一缩瞳孔,心道:“竟是此人?!”
那人是元婴修士,但却与前两者并非一路,只是恰巧同时到达。
身材矮小如侏儒,容貌极丑,一双眼如蛇形,瞳孔泛着妖异的血红之色。
所有人见到这么一双妖异眼睛,都纷纷心生骇然不敢直视。
正是当初星罗宗陆长棋邀请前往笑浪山庄开鼎丹会带头闹事的元婴修士——赤瞳老怪。
“这赤瞳老怪早年得罪天妖谷,又因得罪笑浪山庄而被正道追杀,这几年一直没有传出他的消息。本以为这老怪不知死在神州何处,没想到竟会出现在此……”邵珩眼见那赤瞳老怪径直朝万宝阁朱跃明走去,心中不由有所猜测。
这时,他身旁的冬青姑娘也悄悄地道:“喂,姓秦的,你知道么?万宝阁阁主莫不言之前得了个什么怪病,是被欧阳庄主治好的,之后就与笑浪山庄关系挺好的。这赤瞳丑八怪呀九成九是想让莫阁主帮忙说几句好话,才会答应去昆仑与萧卓为敌。要知道,据说赤瞳老怪还挺怕萧卓的。只是正魔两道的追杀,实在令这个打地洞的老怪躲不下去了。”
邵珩心里疑惑:“这丫头知道得可真多。”
心中如此想着,邵珩也悄悄问出了口。
冬青得意地扬了扬头,四顾看了下见无人看着自己,才继续凑到邵珩旁边说:“我呀,没什么本事,就是过目不忘、过耳不忘。加上有个特别烦的老头子为了收我为徒弟,整天讲些修真界发生的事情。所以,这些人和事,我虽然没见过,但统统都知道!”
邵珩上下打量了冬青一下,心想:这徒弟奇奇怪怪,师父也上赶着收徒弟。不过这姑娘看起来没什么特殊的体质呀?
这些也不过邵珩心中所想,此时他更关注的还是方才来的三人。
赤瞳老怪果然应和冬青说的差不多,是万宝阁请来助力对付萧卓的。而另一名鹰目钩鼻的元婴修士名叫“擎无畏”,是百渊门的太上长老,现任门主的师叔。
百渊门这次同样参加了灵玑洞天之争,也同样在后来遭到了袭击。
但是,传言擎无畏一向与百渊门门主不和,按他以往性子此时不做些给门主师侄落井下石的事情已是不错了,为何还会替百渊门出头来找萧卓麻烦?
邵珩悄悄探出神识,终于断断续续听明白了其中原委。
原来,这擎无畏有个血脉传人,因与门主师侄不睦,特地投在了血河宗门下。他那传人资质不错,也得血河宗重视,被派去进入灵玑洞天之内。
如今自然是已经身死魂消,如何不令擎无畏震怒气愤?
邵珩回忆灵玑洞天内情景,当时在兵戈之地中他也曾遇到两名血河宗弟子,其中有一名好像就与擎无畏长得有几分相似。
如果邵珩没记错,那擎无畏的血脉传人大约应该也算是死在他的手下,死在灵玑洞天之内,与后来截杀山河珠的凶手反倒没什么关系。
可是邵珩听擎无畏的话语里,竟是认为其血脉传人是死于灵玑洞天之外。
“奇怪……”邵珩正觉怪异,就听到那一直没说话的血衣人开口说道:“擎师侄实在可惜,金某本想等他完成任务返回后就上书宗主让擎师侄入血天之河参悟八方血影大法的,没想到竟在返程时不幸罹难……”
擎无畏越听越怒,恨不得当场逮着萧卓生啖其肉、饮其血。
说话那人,无论从衣饰还是身上散发的浓郁血气,都可以看出是出身血河宗之人。
本以为血河宗无人来此,就算派人来也不应只有一名金丹修士。
邵珩从这人言语之中断定,这个叫“金梁”的人应是颠倒了黑白,诓骗了那擎无畏来此。金梁的举动,也一定不是血河宗高层所议,八成是瞒着同门来此的。
邵珩猜测得不差,这血河宗的金梁在宗门之内根基浅薄,修为、资质比不过同辈师兄、师弟,却有不少精明算计的手段。
血河宗宗主沉迷闭关,内部弟子之间的争斗极其厉害,人人皆想有朝一日大权在握,享尽宗门资源好处。
这金梁就是其中之一。
只是此人却知晓自己势力较为单薄,上无元婴修士作为依靠,下无可用之人相助,这才剑走偏锋,想到了引外人援助。
金梁此前就想过借力魔门世家,但之前几次接触都觉不妥。恰巧山河珠被截一事闹得沸沸扬扬,乌、刘、叶三族受损,擎无畏的血脉传人不明不白死在灵玑洞天之内。
金梁就觉此事可作些文章,为之后他在宗门内夺权增加些人脉,方才瞒着血河宗其他人巧语欺骗擎无畏来此。
邵珩眼看对方如今拥有三名修为高深的元婴修士,又有将将二十多位金丹修士及一大帮心怀各异的散修。
这些人代表着各方大大小小的势力,就算不是什么顶级势力,但也不容小觑。尤其是金梁的身份到底代表了血河宗,尽管无人知他是假借宗门之威。而擎无畏又是百渊门的太上长老,成名数百年,成就元婴的时间比萧卓岁数都大,不是什么易与之辈。
加上万宝阁的云庭生更是古树成精,不知在世间经历多少春秋繁华,还有那面貌丑陋但实力不俗的赤瞳老怪。
邵珩脑海中反复想着如何解开这双方仇怨,然而想来想去依旧是忧虑不已。“哎呀,这么多大人物……萧先生那么厉害,应该没问题吧?”冬青本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忽然想到了什么,语气担忧道:“可是……万一打起来,会不会伤了我的小姐姐?她好像身体不好,这可怎么办?”
邵珩听到这里猛然惊醒,想起萧毓离开存微山时苍白憔悴的形容,心底不知是何滋味。
“只盼那次梦里相见是真的,最起码她那时候看起来比之前好多了。”邵珩心中闪过这个念头后,突然意识到不对。
方才他就觉奇怪,萧卓有个侄女在世的事情虽是渐渐传开,但冬青却知道萧毓就在昆仑,而且语气中带着一丝亲昵,甚至知道萧毓身体有恙。
邵珩试探着问:“冬青……小兄弟,你好像对昆仑也很熟悉?不然,怎么会知道那里住着……什么人?”
冬青歪着头,嘴角微翘道:“不熟悉,听过而已。还是我那个老头子师父,每天都吹嘘自己有多厉害,什么疑难杂症都难不倒他。我听得耳朵都生茧子了,就问他‘臭老头,你现在厉害,难道以前也很厉害?就没错治或者没治好什么人么?’”
邵珩眼中渐渐流露出一分疑惑,旋即扩大成震惊。
只听冬青继续说道:“本来以为老头子会继续自吹自擂,哪知道突然不说话了,我就觉得稀奇,追问他。他竟然承认十几年前遇到一个怪病,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也解决不了,他说完后就不断叹气一连好几天都没说话。后来呀,我就知道,他说的那个得了怪病的人就是住在昆仑的漂亮小姐姐。”
邵珩听到这里,如同看怪物似地上上下下打量着这个脸上花成花猫般的小姑娘。
“莫非……你口里的那个老头子……就是‘药圣’欧阳山欧阳老前辈?”邵珩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萧毓只有在幼年因神识问题,曾跟过欧阳山一段时间,得药圣前辈金针圣手保住性命,只是这问题始终未曾根除。
眼前这个年纪不足十七八岁的丫头,难道竟是那位药圣的弟子?
而在她口中,神州人人敬重的欧阳前辈,竟沦落到被称为“老头子”?
冬青转过头,又大又清澈的眼里闪过一丝惊讶:“咦?你怎么能猜到?我也不确定他是不是骗我,反正老头子确实姓欧阳,至于什么‘药圣’不‘药圣’,我不清楚。”
邵珩差点没被自己口水呛去。
这要是真的,就连堂堂笑浪山庄庄主欧阳城都要称这个小姑娘一声“师妹”,而欧阳楠更是成了这姑娘的孙子辈!
“你怎么了?”邵珩的目光太过惊悚,冬青忽然觉得背后生出一丝寒意,瑟缩问道。
药圣的关门弟子。
若旁人听到了,怕是只会笑掉大牙。
“没……什么……”邵珩勉强收回目光,平复心中情绪。
“嘻嘻,我就想看看,老头子也治不好的毛病,究竟是怎么回事。”冬青背着手,笑嘻嘻道。
邵珩心里苦笑一声:本想浑水摸鱼,好见机行事,哪知道竟遇上这么一个宝贝疙瘩!
第八十章 雪山高洁 人心难测
冬青是欧阳山弟子的身份,邵珩已信了七八分。
只是此事匪夷所思,令邵珩想不明白。
欧阳山成名数百年,年轻时就与当时还不是存微山掌门的太微真人相识交好。他脾气古怪,连对自己族人也不会有什么特殊待遇。整个欧阳世家、笑浪山庄之中,只有欧阳楠曾得他慧眼赏识,带在身边指点过一二,但最终也没有想要欧阳楠继承自己衣钵。
这种殊荣就连他亲生儿子欧阳城都没轮上。
据说药圣早年家族于世家夹缝中生存,欧阳山丹道的天赋也引来不少人窥伺,只得只身远游,与亲子分离。
后来待欧阳城名声也渐渐响亮后,药圣却感叹亲子因根基已定,再无法继承自己毕生所传。
笑浪山庄虽是借了药圣名头建立,但所有一切都是欧阳城自身经营所得,欧阳山极少过问。
所以,这个冬青姑娘竟能入欧阳山之眼,得了药圣衣钵,必然有其特殊之处。
邵珩放眼这周围正魔两道、亦正亦邪之辈,着实为这姑娘的胆大而头疼不已。
“冬青……”邵珩悄声道:“你……该不会是偷跑出来的吧?”
冬青本正东张西望,闻言一僵,挠了挠细黑的头发:“……才不是!”
少女的反应证实了邵珩猜测,他不由心中抚额嗟叹,只觉身上包袱深重。
继承药圣衣钵的妙龄少女,在这龙蛇混杂之中,一旦曝光,就如同一块油光水亮的肥肉,引人垂涎。
时间流逝,已是夜间。
万宝阁不愧家财雄厚,以极为稀有的珍贵材料东离珠来作为照明之物,照得山坳内如同白日一般光亮。
周围时不时有人切切低语着,远处自北方而来的寒风呼啸着在众人头顶吹过,带来几片细小的雪花。
邵珩抬起头,任由一片接一片的冰凉触碰在脸上。
极远处,皓月当空,高高悬在山头,似有一座巍峨雪山连绵而卧,于烟霞般的夜色中若隐若现。
邵珩不知为何心头一震,下意识沉入识海之中,只见六点星芒之下、清气缭绕之中,同样有一座雪山静静伫立着,似亘古沉默。
……………………
太皓真人正往归元峰存真殿而去,只是还未入正殿,就听到殿内阵阵喧哗之声,不由眉头一皱。
里面是以欧阳家为首的几个正道世家,还有丹鼎派的陈无涯等人。
笑浪山庄已成焦土废墟,徒留一片凄艳的鸢离树。
太皓真人心中叹息,脚步未停,却是转了个身,竟是又往玉泉峰折回。
殿内太律真人正带头安抚世家之人情绪,太微真人两名嫡传弟子清宁、清静同样在场。
沈元希靠在殿门附近,远远看着自己的沈氏族人时不时悄然投向自己的热切目光,心中烦躁。
几日过去,太微真人的闭关和青尊的飞升离开,都给存微上下带去了不小的影响。
太律真人身兼数职,又要处理这突如其来的山河珠被截、笑浪山庄被毁之事,纵然其修为高深,也露出了些许疲倦之色。
不过,好在有丹鼎派和欧阳城等人相助,玄门正宗也逐渐开始调查这些证据。此时存真殿内,已不是这些世家来的第一日那般剑拔弩张。
沈元希看见沈家人的目光,就知对方又在打些什么歪主意。
“存微事定,关键还是昆仑那边。也不知珩师弟眼下可有赶到,不过他势单力薄,怕是独木难支……”沈元希正想着,眼角就瞥见太皓真人离去时的一片衣角,忽然心中一动,悄然追了上去。
“拜见师叔祖。”太皓真人似有心事,走得并不快,沈元希与半空中深深一拜道。
“是元希,有何事?”太皓真人身材枯瘦,宽大的衣袍仿佛套在一个空架子上,与高大俊朗的沈元希形成鲜明对比。
然而,沈元希并未直起身,依旧恭恭敬敬低首道:“启禀师叔祖,弟子想去昆仑山。”
“哦?”
“存微内之事自有师长料理,然昆仑那边却只有珩师弟一人……”沈元希说到一半,被太皓真人摆手打断。
“我是问,你为何要与我说这些?若要去,你自可请示你太律师叔祖。”
沈元希闻言眼神微闪,语气却愈发郑重:“师叔祖,掌门闭关前曾留下话语,称由师叔祖与太律师叔祖共同代为承担掌门之事,由清宁师伯与元希师尊听二位师叔祖之令协助处理宗门事物。元希自然是要来请示您的。”
太皓真人干瘦的面上闪过一丝说不出的情绪,目光下意识地看着归元峰以及那后山坐忘峰良久。
沈元希身体一动不动,不敢打扰。
“随你。”太皓真人回头声音嘶哑地说:“我不是太律,你去何处我皆不会多问。不过,元希,昆仑那边……闹不出什么事。你和邵珩都不要插手太多,尽早回来。”
“……是。”沈元希听太皓真人话里似乎对昆仑山另有计较,本想多问几句,但见这位老首座面上萧索神情,便把话咽了回去。
太皓真人再没停留,直接折返玉泉凌剑峰。
沈元希这才站直了身体,俊朗面上闪过疑惑之色,复又展开自己右掌。
只见掌心正中有一抹不起眼的金光在昊日下一闪而过,令沈元希眉头深锁。
……………………
凌剑峰上,早有一人等候在紫玄洞洞府之前。
太皓真人自云端落下,看见洞前所站之人,面上诸般情绪交织浮现,眼眶竟涌现一丝泪花。
清言真人缓步而行,朝太皓真人深深拜下:“弟子不孝,劳师尊担忧多年。”
“好……起来。”太皓真人看着自己最得意的大弟子终于能离开那金泉湾,再怎么古井无波的内心也有一丝激动。
师徒二人一同入紫玄洞内,于静室中对坐,清言真人就坐在往日邵珩坐着的地方。
“恢复得如何?”太皓真人问道。
“金丹已复,经脉仍需疗养。”清言淡淡答道。
太皓真人沉默了一会,声音深沉言道:“既未痊愈,你之前何必特意出去?”
清言知道太皓真人指的是姜怀之事,先是低头轻笑了一声,旋即恭恭敬敬跪在太皓真人面前,正色且隐含机锋道:“师父,师弟魂飞魄散,做师兄的,总要助他灰飞烟灭,干干净净离去。”
太皓真人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有一丝哀痛藏不住:“死得好。”
清言无言。
“由你动手,再好不过。”
“不错。”
“下一步,打算如何?”
“师弟既已去,我身为他师兄,自然也要再送份大礼于他墓前,方可告慰一二。”
“好!此水不浅,你重伤初愈,要当心。”太皓真人见清言恭敬叩首,终究没忍住心中伤痛之下掩盖不住的杀意:“言儿,查出来!我再亲自会会他们!”
太皓真人与清言一问一答,均无丝毫停顿。
只有最后,清言顿了顿,语气如以往一样极轻,又带着几分郑重:“是。”……………………
“各位!在下朱跃明,蒙阁主不弃,忝居万宝阁大掌柜。”朱跃明是个圆滚滚的胖子,但行动却依旧灵活地很。
此人修为只有筑元期,但他身旁如同钢铁般站立的八名金丹铁卫以及半眯着眼似睡非睡的云庭生,令在场没有一个人敢小觑于他。
朱跃明满脸堆笑,如同平日在万宝阁招揽生意一般说道:“今次我等在此,并不是为行刀兵之事,而是前几日所发生的事件,种种人证物证皆与青华先生有关,我万宝阁万般无奈之下,才想来昆仑求见青华先生,只为了解真相而来。我朱跃明斗胆,既是由我万宝阁牵了头,此行就由区区在下负责与青华先生商谈。”
邵珩隐没在散修当中,眸光湛然。
朱跃明语气中一副“以和为贵”的态度,但是魔门三世家及血河宗金梁看起来皆不是同一种态度。
果然,朱跃明还在说什么“和气生财”的道理时,擎无畏猛然站起,鹰眼冷峻地盯着他道:“朱掌柜,我可不管什么和气不和气、真相不真相,若他萧卓当真与杀我传人脱不了干系,我定要他血债血偿!”
“对!血债血偿!”庞氏三兄妹自散修中站起。
老大庞天恒握着拳头咬着牙道:“他萧卓害我等三人师尊受尽苦楚而死,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老二庞天伟眼神不断闪烁着精光,冷笑道:“朱掌柜,和气不和气可由不得你说了算。他萧卓是什么性子,天下皆知!我们这些人来这里,要不是与萧卓有仇,要不就是看在你万宝阁的面子上。你可不能辜负大家伙。”
庞天伟最后一句话说得意味深长。
但邵珩转瞬之间就从周围人脸上神情明白了过来:昆仑之宝,早就引天下觊觎。无论萧卓是不是夺取山河珠的杀人凶手,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们终于有机会、有名头大摇大摆地闯上昆仑,一探究竟!
整个山坳之内,气氛随着擎无畏、庞天恒的话中渐渐高涨,又在庞天伟的意味深长中戳中了每个人心中隐秘,渐渐达至沸点。
“血债血偿!血债血偿!”山坳中,仿佛一瞬间所有人不分正邪,都将自己摆在了极为正义的一方。
仿佛那名满天下的青华先生萧卓,着着实实就是一个十恶不赦的狂魔。
血河宗的金梁不轻不重、不痛不痒地添了几句话、浇了些油,魔门三世家的人也没有制止这一切的意思,万宝阁的朱跃明满头大汗,颇有些独木难支的意味。
邵珩耳边传来一声接一声的喊声,心里只觉荒谬且匪夷所思。
“萧卓去死!血债血偿!”更令邵珩骇然的是耳边竟然还传来冬青的叫嚷声,只是听起来十分地孩子气。
邵珩恨不得捂住她的嘴,天幻幽珠急速转动着,低声吼道:“你疯了么?”
冬青满不在乎地耸耸肩:“玩玩而已。”
“你可知,元婴真人道法通玄、神通天道……”邵珩无语地说到一半,又说不下去了。
冬青先是迷惑了一下,然后惊讶道:“什么意思?你是说我方才骂萧先生,他也会听得见?”
邵珩怕她继续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故意重重点头。
“哎呀!萧先生,冬青不是故意的,您大人有大量,看在老头子的面子上,不要和冬青计较呀!”冬青双手合十在胸前,低头不断地碎碎念着。
夜风呼啸,邵珩看着、听着周围的一切,心中突觉可笑,却又沉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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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昆仑为眼 天地之阵
前方高高低低的群山如银装素裹,漫天风雪飘扬,模糊了人的视线。
肉眼可见的狂风卷起千堆雪,与空中落下的雪花混在一处,洋洋洒洒落在邵珩肩头,几乎要将他堆成个雪人,
在他旁边,冬青正裹着邵珩好心借给她的外套瑟瑟发抖,一张苹果般的小脸却依旧有些发青。
“好冷啊。”冬青喃喃说着所有人心中所想。
此时,已至昆仑山境内。
不仅气温骤然降低,几近严寒,更是不断有狂风呼啸而过。
伴随着气机紊乱及远处最高峰附近逸散出的罡风,众人皆无法于空中飞行,只得踏雪徒步。
云庭生、擎无畏和赤瞳老怪三名元婴修士自然不惧这昆仑外围的风雪寒冷,步履如飞。
金丹修士等也感觉尚可,其他人要不穿些避寒法衣,要不以驱动法宝抵御,各有神通,都无异样。
万宝阁又特意带了避寒驱雪的法宝,笼罩同伴。
只不过,邵珩因伪装修为,没有动用手段,又与冬青吊在队伍最末,只任由雪花飘落,故而才显得凄惨了些。
至于冬青,那是修为实在太低。直到她吞服了些许火红的丹药,又有邵珩悄悄相助,方觉体内渐渐温暖。
“咦?怎么不走了?”冬青与邵珩因修为低下,远远跟在最后,忽然前方渐渐停止前进,令冬青颇感奇怪。
邵珩似乎是因风雪太大而闭着眼睛,实际上却将周围动静尽收脑海。
他嘴角浮起一丝轻嘲的笑意,轻轻道:“没什么,大约是……迷路了……”
冬青眼睛轱辘轱辘地转,没明白是什么意思。
邵珩也没有解释,依旧注意着前方动静。
风雪漫天,道阻且长,皆不是拦在这些人面前的阻碍。
真正为难的是,这茫茫白雪之中,何处才会是萧卓的洞府所在?
偏偏越靠近昆仑,那令这里成为神州绝地的罡风愈发凛冽,就算是元婴修士也不敢冒着识海崩溃的风险,肆意地展开神识朝远处搜索。
如今已渐渐入昆仑山范围,自然要先想办法寻些蛛丝马迹才能继续前行,不然只如没头苍蝇在此地乱转,靠碰运气可寻不到萧卓。
邵珩睁开眼,目光凝在前方那位面白无须的灰衣中年人身上,那是万宝阁请来的阵法宗师吴之敬。
吴之敬身为金丹修士,却与萧卓一样,作为散修之中寥寥无几的阵法宗师。他对萧卓并无恶感,也无好感,受邀来此的目的更多是想与萧卓在阵法一道上一较高低。
只见朱跃明走到吴之敬身旁耳语几句,吴之敬点了点头,自怀中取出数枚青光闪闪、如司南般的事物,交给朱跃明道:“散至八方,若有痕迹,必有感应。”
那司南正好八枚,朱跃明脸上肥肉一抖,竟毫不犹豫地将之分给护卫自己的八名金丹铁卫。
金丹铁卫在这冰天雪地之中仍着金铁盔甲,沉甸甸又森寒无比。
甲一作为领头之人,一声令下,八名金丹铁卫各自散开,向八方奔走远去。沉重的铁甲在他们身上仿佛轻若无物,雪地之中只留下浅浅的八道脚印,向远处笔直伸展。
吴之敬再次取出一圆盘状的玉器,其上密密麻麻刻满无数复杂的纹路及细小如蝇的玉篆文字。
此宝名“八卦乾坤引”,乃是吴之敬毕生得意之作,不仅是布阵器具,更是一样威力不小的灵宝,而且诸般妙处难以全述。
萧卓在昆仑山若有洞府,周围定有阵法作为掩盖,一般人难以寻找。在阵法作用之下,就算同等高手以神识探查,也只会泥牛入海、一无所获。
但是,吴之敬同为阵法宗师,却可凭借八卦乾坤引的感应,窥破何处布有阵法。
只要寻到阵法所在之地,那么萧卓洞府自然就在附近无疑。
邵珩没有心急妄动。
有吴之敬在,定能发现萧卓所布置的阵法痕迹,然而……
八卦乾坤引“嗡嗡”震动,如同玉盘一般的表面几缕青丝如烟雾般渐渐凝聚,一丝、两丝、三丝……越来越多的青丝沿着八卦乾坤引表面浮现、游走,而吴之敬的目光也从一开始的平静到震惊最后到惊叹。
“吴大师?”朱跃明见吴之敬半响不言,疑惑询问。
而擎无畏则直接多了,不耐烦道:“磨磨唧唧,有什么话快说!”
吴之敬闻言眼中恼色一闪,直接闭眼不理。
擎无畏立时大怒,身上气势一盛、眼中厉色一闪就想教训吴之敬,哪知前方一缕绿芒如水幕般波动浮现,将他所有气机拦下。
“云庭生!你什么意思?”擎无畏冷声道。
云庭生缓缓放下手掌,绿芒化作点点青光消失在空中,淡淡道:“吴大师是我万宝阁请来的贵客,我自然要护其安危。擎无畏,你虽是百渊门太上长老,但还请莫要逾矩。”
云庭生说话时瞥了一眼血河宗金梁。
这个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古树,显然对金梁此行真正目的心知肚明,本就不喜这不请自来的两人。
擎无畏狂妄无礼,吴之敬虽是金丹,但同样是万宝阁的客卿,又是难得的阵法宗师,岂容他仗着修为肆意妄为?
赤瞳老怪背着手站在一旁,血红的眼珠微微转动,嘿然笑道:“擎无畏,这里可不是你百渊门地界,你还是少耍些威风得好。”
云庭生的话语倒也罢了,赤瞳老怪的话却有些诛心了。
谁不知道擎无畏虽是百渊门太上长老,但是在门内却是被自己门主师侄架空了,又如何能在百渊门内耍什么威风?
擎无畏没想到赤瞳老怪竟也阴阳怪气地出声,脸色顿时一沉,正待说些什么。
金梁却抢先开口道:“云前辈、赤瞳前辈误会了,擎长老只是一时心急罢了。吴大师,不要见怪。”
金梁先前被云庭生看了一眼,但却面不改色,仿佛没有看见一般镇定自若,更是十分有礼且神情恳切地对吴之敬道歉。
朱跃明也是笑呵呵地打了个圆场:“说得不错,这才刚到,擎前辈莫心急、莫心急。”
而后,他又对吴之敬道:“吴大师,朱某不懂阵法,这些青丝是什么意思,还望解答一二。”吴之敬睁眼看着胖乎乎的朱跃明,勉强点头道:“朱掌柜,可让你的铁卫回来了,不用再探。”
“哦?这是为何?”刘不凡的道侣周英妃同样是一名金丹修士,此时忍不住问道。
朱跃明却没有多嘴,只摩挲了手中那枚硕大金玉扳指三下,不多时,八名金丹铁卫的身影再次出现在众人视线之中。
吴之敬似叹息又似赞赏地一笑,不顾擎无畏那阴沉的目光,越过众人来到最前方,目光投向远处那被遮天蔽日的罡风笼罩着的最高雪峰。
“我过去总以为萧先生修为高绝,阵法于他而言不过小道。如今看来,果然是吴某见识浅薄。”吴之敬语气中有着一丝藏不住的激动之意。
“吴大师,先前是老夫不对,莫要再卖关子,快快说出萧卓那厮究竟藏身何处?”擎无畏强压脾气言道。
“哼!”吴之敬冷哼一声,“萧先生何须躲藏,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众人尽皆茫然,邵珩垂下眼睑。
云庭生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开口道:“吴大师,你言下之意,莫非是指那昆仑主峰?”
“不错!”吴之敬指着远处罡风最强盛之处,崇拜地道:“萧先生从未隐藏居所!这四周唯一引动八卦乾坤引的地方便是那昆仑绝地之内!以昆仑为眼,借罡风之势,布天地之阵……当真是大神通、大手笔!”
云庭生面上闪过一丝震惊,就是桀骜的擎无畏也沉默了半响,其余魔门世家之人也纷纷流露出骇然之色。其他散修似懂非懂,但却都好像明白了什么。
赤瞳老怪转动着血红眼珠道:“若如此,我等若想见萧先生,则必须通过那绝地罡风了?”
“那是自然。”吴之敬收回手,淡淡道。
“喂,那萧先生真这么厉害么?”冬青戳了下邵珩手臂问道。
初时显得木讷的青年,此时在冬青看来却有几分高深莫测。
邵珩答:“我不通阵法,但萧先生一定是极厉害的。”
眼前的罡风看起来十分狂暴,与他幻梦中所见一般无二,甚至远远感应就能察觉到无数罡风或哀鸣或怒号的威势,比灵玑洞天之内那无数龙卷狂风还要厉害。
昆仑罡风,不止可撕碎普通人的躯体,亦可重伤修士神魂。
若想通过,非要有天宝级别的法宝不可。
“定风珠那般奇异,应当能挡此风。只是……有些奇怪……”邵珩忽然想到一点。
传闻中,不是没有修为高深之人想要穿越罡风一探昆仑究竟,其中不少人也拥有一些逆天避风法宝。就算萧卓在此借天地罡风之威布阵,但在那之前,为何依旧人人无功而返?
这个念头在邵珩脑中转了个弯,就如云烟般消逝不见。
前方,万宝阁朱跃明正挨着吴之敬询问接下来该以何种路线行走。因为据吴之敬的八卦乾坤引感应所得,萧卓阵法所布之广,以超过他们先前想象,接下来需步步谨慎,都得仰仗吴之敬指路。
再桀骜之人,不通阵法,此时也只能在吴之敬面前败下阵去。
第八十二章 连环阵奇 雪映伊人
寒霜满地,雪布千里。
纵然不通阵法者,在跟随吴之敬往那昆仑最高峰所在之地前进后,也渐渐被眼前各自奇妙景象所迷惑。
颠倒五行阵、九宫八卦阵、天风银雨阵……那令无数人望而却步的昆仑罡风,却好像被人信手拈来、拢在各处,不知不觉间布下了一个个奇门大阵。
九宫八卦阵有吴之敬在,无需八卦乾坤引也轻而易举地通过了。
但是颠倒五行阵,却是令人如坠浓云迷雾、耳目俱失效用。阵法随人之心念浮动,生成诸般幻象,布置极为繁琐,变化极多。
而每人布阵手段不同,也意味着虽然吴之敬懂如何破解此阵办法,但也许耗费大量的精力。
就算所有人都被告诫要谨守神念,小心跟随吴之敬,切不可迈错方向,依旧有人因此阵威力而陷入幻象,手舞足蹈宛若失了心。
忽然,众人随着脚步转至一处蛇形的峡谷时,天地忽然一暗,雾气沉沉之中,狂风骤起。
吴之敬手中八卦乾坤引发出清亮的光芒,想要照亮这一方空间,阻挡那黑暗雾气的靠近。然而清光虽然挡住了黑暗雾气的靠近,却挡不住那强盛且突袭而来罡风!
所有人只觉神识一痛,宛若万千针扎。
此风竟直接穿透了万宝阁云庭生祭出的避风法宝元风镜。
云庭生脸色微变,加大对元风镜的控制,然而依旧有人一时不慎被一抹罡风高高卷起,携向天际,徒留一声绝望的嚎叫。
至此,这些被昆仑至宝烧热的心,终于在冰雪之中冷静了下来,开始有人心生去意。
吴之敬目光爆出奇异的光芒,喃喃道:“竟是如此、竟是如此……”
朱跃明面上肥肉不住颤抖,在八名金丹铁卫的护卫下显得十分滑稽,尖细着嗓子叫道:“吴大师!吴大师!快,快想办法!”
转瞬之间,风化雨、雨变雪,风雨日月云雪霜交替出现在众人周围,而那昆仑罡风更是无孔不入,侵袭神识。
心智坚强之人,还能强行承受痛楚动用真气护住身体;心智孱弱之人,只觉眼前冰雪似繁花,心肝脾肺肾都在被如刀锋般狂风一片片切割开来。
冬青一张小脸煞白煞白,几乎要尖叫出声。
饶是邵珩悄悄握住一直在疯狂震动想要脱离他掌控跃到罡风之中的定风珠来替她抵挡一二,冬青依旧觉得自己几乎要魂飞魄散了一般。
“竟然将两阵结合在一起,颠倒五行阵的弱点,却是天风银雨阵的陷阱所在……我错了、我错了……”吴之敬跌跌撞撞被赤瞳老怪拉走,侥幸躲开两道如龙咆哮的罡风。
三大元婴修士各自出手,然而吴之敬却大叫称阵法之中处处受限,牵一发而动全一身,反抗之人修为越高,阵法威力也随之增长。
此言生生止住了云庭生、擎无畏、赤瞳老怪三人动作,只能无奈被动防守。
在此期间,又有两人一时不慎,脱离了元风镜的笼罩范围,被罡风席卷而走,看得剩余之人心中寒意森森。
他们已深入那昆仑绝地之中,一旦失控,根本不可能凭自己力量摆脱着狂暴的罡风,只能在其中受尽无穷苦楚而终。
“吴大师!”赤瞳老怪血红眼珠中如血色宝石般妖异,此时不禁也有些焦急,提着吴之敬的手忍不住狠狠一抖。
吴之敬咬牙坚持,八卦乾坤引向四周射出九道青线,如蛇游走,想要寻到阵眼所在。
天风银雨阵分天、地、风、雨、日、月、云、雪、霜九种变化,互为辅助、生生不息,每一种变化都是无上杀器,更何况还有阵势之中无孔不入的昆仑罡风。
只是此时无人主阵,杀机未显。
但若他们轻举妄动,如方才擎无畏若随意出手,则一定会触发阵法,而将他们陷入死绝之境。
众人包括邵珩皆屏息以待。
邵珩已感知到手中定风珠那不安分地异动,心中犹豫关键时刻,是否要出手相助。
毕竟,若是此行之人死伤惨重,想要洗清萧卓清白就愈发困难了。
不过,定风珠或可控罡风,却未必能破阵法。
邵珩这一犹豫之间,就见远处被赤瞳老怪提着的吴之敬面色先是一喜,下一瞬又是一变,他便知道不好!
果然,众人脚底传来如同海浪般的波动,大地似潮汐起伏一般,发出剧烈的轰鸣声。
此时他们身处一处峡谷之中,两边雪山受震动之下,皆有两道雪浪自高空似惊涛掀起,朝他们扑涌而来!
巨石、雪浪、地动、罡风……
擎无畏忍无可忍,就想纵身而起,一动却有无数狂风如龙将之牢牢束缚在空中,再难挪动一寸。
众人见连元婴修士都被困,更是心生绝望。
包括邵珩已打算松开右手,任定风珠先抵挡住这漫天罡风,再想办法让吴之敬带大家离开此地。
就在这时,所有人忽然眼前一花。
什么雪崩,什么地动,什么狂风,都好像一瞬间都不复存在。
云开而黑雾散,众人眼前俱是一亮,纷纷恢复光明。
原本肆虐咆哮的罡风,此时也被遥遥分开在峡谷两侧,束缚擎无畏的狂风一瞬间如同绵羊般温顺,被其轻轻一扯就消失在峡谷之中。
云庭生与擎无畏、赤瞳老怪三人面面相觑,目光中都有惊疑之色,而其余人依旧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左顾右盼,不知为何转瞬之间恢复了平静。
“咦?”人群之中忽然有人发出惊讶之声,如同见了鬼一般大声道:“你……你……你……刚不是被……被风卷走了吗?”
说话之人是散修丹成子,他所指的人则是另一名散修邓六子。
邓六子则一脸呆呆愣愣,双手无措地摸了摸自己身体,也奇怪道:“对……对呀……我刚才……还在空中的……”
邵珩眼神微变,旋即四下看着。
果然,刚才众目睽睽之下被罡风席卷带走的三人,一个不少的又回到了人群之中,竟都是安然无恙。
那两人也都和邓六子一样,不知为何上一刻还在空中被罡风撕扯,下一刻就回到了地面。
周围狂风依旧呼啸着,令人望而生怯。
但是这先前杀机四伏、白雪皑皑的峡谷之中,此时却平静地仿佛世外桃源一般。
窃窃私语声从各个角落中响起,众人纷纷七嘴八舌地讨论着方才的危险。
“好险啊……”冬青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自己胸口,下意识靠近邵珩身边。
邵珩右手一动:方才一直颤动的定风珠如同受到了什么安抚一般,在峡谷恢复平静的同时也安静了下来,又变成那平平无奇的样子。
与散修不同,无论是万宝阁还是魔门世家,抑或是三名元婴修士,此时都极有默契地陷入了沉默之中。
朱跃明眼睛转来转去,终于忍不住道:“吴大师……这……这莫非方才皆是幻象?”
吴之敬眼神有些涣散,尚陷在方才阵法变幻之中,半响没有理睬其他人。
云庭生、擎无畏、赤瞳老怪三人心中各有计较,都没有站出来主持大局。
金梁心中一喜,只觉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当下轻轻咳嗽一声便要开口。
就在这时,空中突然传来一个清泉般悦耳的声音,犹如水激寒冰、风动碎玉:“喂,你们是什么人?做什么要闯进来?”
邵珩闻声已心头大震,整个人如遭雷击,抬头看去,更是一时心中百般柔肠、千般情思齐齐涌出,令其口不能言、身不能动。
左侧雪峰一处凸出平台之上,亭亭立着一年轻女子。
衣若白雪,青丝如墨,束发金环在四周白雪辉映之下更是灿然生光。
那女子神情冷漠中带着些许好奇之色,一双璀璨明珠般的眼睛点缀在清丽无双的面上,顾盼流转之间,配合着那一抹樱色朱唇,似笑非笑地看着峡谷中乌泱泱的众人。
原本有些喧嚣的峡谷,在空中那素衣少女出现时,霎时一静。
晴空碧洗之下,静谧白雪之中,所有人好似都被这突兀出现的女子容貌所惊,只觉周围原本清冷雪景一瞬间灵动了起来,又像是怕将这精灵般的人儿吓走。
邵珩痴痴地看着她。
那次七生凤鸣花的幻梦之中,他魂魄好似不远千万里来此,匆匆一面即了无痕迹。
此时此刻,前方那个女子真实存在,更也许触手可及。
邵珩却脚下如生了根一般,一动也不能动。
“她真好看……”耳畔传来冬青发自内心的赞美声。
是啊,萧毓自然是极美的,但并不是最美的。
宁青筠容颜胜她,那灵玑洞天雪顶之上的那尊玉像更是拥有绝无仅有的美貌,足够令所有见到雕像的人神魂颠倒、就此沉沦。
可是,此时在邵珩眼中、心底,统统只有前方那宛若初荷般亭亭立在白雪之间的萧毓一人。
只为她迷失,只为她沉沦。
四年的时光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长到足够天倾地覆,短到忘不掉一个人。
在这一刻,什么山河珠被截、什么笑浪山庄被覆灭、什么萧卓蒙冤之事,都似乎被邵珩抛诸脑后,仿佛天地间只余下他和萧毓二人。
第八十三章 风雪困佳人(端午第一更)
等邵珩回过神时,万宝阁的朱跃明已上前几步,自报家门与萧毓简单说明了此行来意。
“诸位既是来拜访我叔父,怎么这么一副硬闯的架势?”雪崖上的萧毓闻言一笑,分明是带着些许嘲讽的话,但众人看着这一个言笑晏晏的女子,却生不出什么怒意,反倒还有几人心中讪讪。
朱跃明伸手擦了擦额头上看不见的汗,只觉仰着脖子有些酸痛,笑道:“萧姑娘行行好,朱某年纪大了,这脖子有些吃不消,可否下来说话?”
邵珩闻言心中一紧,他分明看见擎无畏及魔门乌氏兄弟看着萧毓的眼神都带着不怀好意的凶光,只盼萧毓莫要与这些人太过靠近。
哪知,萧毓闻言却点了点头:“是萧毓失礼,诸位都是与叔父一般的前辈,自当尊重。”
说完,萧毓便自雪崖之上翩翩然而下,雪白的衣裙在风中轻动,如一朵皎洁的白梅。
邵珩不顾旁边冬青异样的眼神,忍不住上前几步,想更靠近她一些。
“呆子,你干什么?”冬青低声拉住他袖子斥道。
邵珩停下脚步,目光却锁定在方才流露凶意的擎无畏等人身上,却见这几人在萧毓靠近他们时,也未曾移动脚步。
擎无畏只是眼神一动,乌氏兄弟却纷纷对视了一眼,才低下头去。
萧毓方才那一句话,倒是把在场之人都纳入了与她叔父同等的地位,倒叫这些人一时不好意思在众目睽睽之下欺负一个比他们小不知多少轮的姑娘。
邵珩见萧毓大摇大摆地站在百米之外,笑盈盈朝众人福了一礼:“不知诸位前辈寻我叔父有何事?”
云庭生是古树成精,性子也十分温和,他在世间存活了不知多少岁月。他见萧毓年纪幼小,加上万宝阁本就不欲与萧卓闹得太僵,于是云庭生温声道:“萧姑娘,我等确实有要事需求见萧先生,不知他能否出来一见?”
“是啊,萧姑娘。方才那阵法定是你替我等解开的,朱某就知道你是个心善的好姑娘,只是这事你插不上手,还是快快通秉下萧先生。”朱跃明见萧毓果然自雪崖上下来,不由对她大有好感。
朱跃明既是万宝阁的大掌柜,自然知道跟自己来的这些人中有多少穷凶极恶之徒。
萧毓只是萧卓侄女,且根据传闻来看,她一直都幽居昆仑,极少外出,与山河珠等凶案定无瓜葛。
朱跃明见萧毓孤零零一人在场,怕擎无畏不顾“前辈”身份出手对付她,倒是好心提醒于她。
萧毓眼珠子滴溜溜转动,将这一行人尽收眼底。
她虽然不知道对方究竟为何而来,但也能看出他们寻萧卓不会有什么好事。
忽然,萧毓在人群之中看见一个样貌普通又陌生的青年,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好似木愣愣,又好似认识自己一般。
邵珩见她目光扫过自己身上时,只觉心口狂跳,但下一刻就见萧毓移开了视线,心中涌起一抹失望:是了,我现在又不是本来面貌,她怎么会认得出我?
“要让诸位前辈失望了。”萧毓浅浅一笑,娇美面容上流露出极为遗憾的神色:“叔父自三年前离开昆仑,一直未有消息传回,我也不知他在何处。若是诸位前辈有叔父消息可告知一二,萧毓感激不尽。”
不光是万宝阁朱跃明、云庭生怔在当场,其余人听到萧毓如此说,也是一时骚动不已、低头切切。
“小丫头!莫要花言巧语!萧卓不在昆仑,又在何处?”魔门世家之中乌氏因功法缘故,人人脾气都算不上好,其中排行第二的乌洋最盛。
此时听萧毓称萧卓不在,当即怒喝。
擎无畏也上前一步,鹰目之中精光四射,冷声道:“萧卓当真不在?还是你这丫头信口雌黄?”
萧毓接连被呵斥,面上神情倒也不恼,只皱眉看向最和善的朱跃明道:“朱掌柜,这几位前辈是?”
数年过去,萧毓容貌愈盛,更添清丽,却依旧如少女时般,神情中自带三分天真。
朱跃明轻轻一咳,替萧毓引荐了在场一些有名的前辈。至于邵珩这等小角色,自然略过不提。
然而有个人却不甚安分。
“萧姐姐,我叫冬青,你可要记得我呀!”冬青在原地蹦跶跳起,挥舞着手臂喊道。
此声一出,引来旁人纷纷侧目。
不仅如此,云庭生等高等阶的修士也都察觉到冬青实则是一名少女乔装的事实,只是对方眼看修为低下,暂时不予理会罢了。
萧毓见是一个把脸涂成小花猫的少年,不由掩嘴一笑,同时又看到了在冬青身旁的那个木讷青年,不知为何再次愣了愣。
“够了!”擎无畏本就不什么好脾气的人,“萧家丫头,萧卓究竟在哪?快快叫他出来受死!”
萧毓俏脸一沉,声音也冷了下去:“擎前辈,萧毓已说了我叔父不在昆仑。”
邵珩心中一个“咯噔”。
云庭生拦住擎无畏,再次确认道:“萧姑娘,萧先生当真不在昆仑?”
他们千里迢迢而来,就是为了当面与萧卓对质了解真相。这般声势浩大的举动,到头来竟是扑了个空?
萧毓面对和气的云庭生面色稍稍回转,点了点头:“萧毓绝无虚言。只是不知究竟出了何事?竟让万宝阁带着这么多人闯上昆仑山闹着要寻我叔父?”
那边云庭生叹息一声,将事情来龙去脉大致提了提。
萧毓一边听,一边神情变幻,时不时流露出几分冷嘲之色。
邵珩心道:“毓儿没有说谎,昆仑阵法由萧先生亲自布下。我们闯阵这般声势,萧先生应才是第一个发现之人,如何会是毓儿出来?若如此,师兄所担忧的血溅昆仑之事,竟是如此简单就化解了?”
“不好!”邵珩猛然抬头,果然就听那血河宗的金梁一边冷笑一边伸手幻化出一只血色巨掌朝萧毓身上抓去!
“既如此,那就委屈萧姑娘与我们走一趟了!”
没有萧卓的昆仑山,孤零零如小白兔般站在众人面前的萧毓。
萧毓手中定然有控制昆仑阵法的主阵之物,只要挟持了她,无论是眼下闯进昆仑内部,或是之后要挟萧卓,都是易如反掌之事!
那些对昆仑山内珍奇之物心怀鬼胎的人也纷纷对视一眼,有些蠢蠢欲动。只是血河宗的金梁抢先出手,不由令他们有些顾忌。
云庭生面色一冷。
他性子和善,此行既寻不到萧卓,也只是心中嗟叹时运不济,却不会想要挟持其年幼侄女。
地上乍起无数枝条状的藤蔓,想要拦截那只血手,哪知擎无畏却身上黑气一涌,如云雾般将云庭生的枝条尽数包裹住,不让其前进分毫!
云庭生皱眉道:“擎兄,何必为难后辈?”
擎无畏没有回答,只报以冷笑。
邵珩心中大急,一个健步朝前冲去,却已是迟了。
他肝胆欲裂地看着萧毓没有丝毫防范的、任由那血手抓住,手中寒芒一闪,就想唤出天机剑斩断那血手。
然而,空中萧毓却不慌不忙,甚至嘴角还牵起一抹淡淡笑意。
这抹笑意令邵珩微微一愣,停下了动作。
金梁眼看就要将萧毓抓至身旁,心中不由一喜。
哪知萧毓近到自己面前约莫三丈时,金梁忽然发觉自己失去了对空中血手的控制。
无论他如何努力,他都无法再将萧毓往他们这边带上一寸。
“咦?”本想再次出手救下萧毓的云庭生也面露疑惑。
下一刻,所有人都看见金梁幻化出的那只血手如同冰雪消融一般,消失在空中,而萧毓则好似撞上了一堵柔软、透明的墙一般,被弹了回去。
萧毓在空中轻轻一翻,如白色的蝴蝶般轻巧落地后,清丽的面上竟闪过一丝显而易见地恼色。
似乎是对自己没能被金梁抓走十分失望。
邵珩见她眼神复杂地看着虚空中某一处,那一抹哀怨如同一粒石子投入了他的心湖,荡起阵阵涟漪。
“怎么回事?”擎无畏皱眉问道。
金梁修为对他而言自然不值一提,但好歹也是血河宗内叫得上名字的金丹修士,怎么可能还会如此轻而易举地被一个小姑娘化解了攻击?
金梁自己也十分奇怪,刚才萧毓分明已被抓住并且被他封锁了真气,没有丝毫反抗之力。
但是偏偏最后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阻止她靠近他们,甚至还令自己的法术消失了。
“果然……不行呀……”萧毓自嘲般的一笑,神情落寞低低道。
这一句话无声无息,旁人皆奇怪于方才之事,唯有一直注视着萧毓的邵珩才以唇形猜到了意思。
“吴大师,这是……阵法?”云庭生询问道。
吴之敬眼露奇光,取出八卦乾坤引算了半天,摇头又点头道:“似乎是阵法……又似乎不是……这……好像是只针对那位萧姑娘所设的……匪夷所思,奇哉怪哉……”
邵珩眼睛不由自主地睁大,脑海中反复闪过萧毓那一瞬间落寞的神情,突然想到:“毓儿……这些年……莫非你都被困在昆仑山中么?”
所以,整整四年,没有她的任何消息。
所以,她不曾来找过自己。
邵珩心内复杂之极,既悔又怜,又有些茫然:“为什么?萧先生要将她禁足囚困在此,自己却仿佛蒸发般消失得无影无踪?而今他人又在何处?”
第八十四章 我要见一个人(端午第二更)
“吴大师可有办法破解?”金梁方才众目睽睽之下到底出了些糗,有些不满地问。
吴之敬摇了摇头,眼中疑惑不已:“似阵非阵,老夫看不出来,自然也无力破解。”
“奶奶的!”庞天恒自后方越众而出,其二弟、三妹也随之跟上:“抓不出来,难道还杀不进去么?”
叶杰权睁眼低低骂了声:“蠢货”。
庞天恒耳朵此时却尖,听了个分明,怒视道:“姓叶的你什么意思?”
叶杰权倒没什么反应,他的侄子叶忘倒是被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散修给气乐了。
他们魔门世家此行之前就与万宝阁说好,由万宝阁作为居中主事之人,一路上也给了朱跃明面子,反倒不知不觉在某些人眼中成了软柿子?
叶忘轻飘飘道:“庞天恒,你说话可得注意些,别跟只疯狗似地乱吠。”
庞天恒大怒,正想教训这个叶家子弟一二,胳膊上却被庞无艳狠狠一捏。看着二弟庞天伟隐晦的眼神,又看看已是半步元婴、闭着眼睛的叶杰权,庞天恒才强行忍着不去看叶忘嘲笑的目光,压下心中怒火。
这时,同样是魔门世家且已至金丹顶峰的刘不凡却开口道:“这个姓庞的,人虽然粗俗,但方才的话却有几分道理。”
庞天恒听到刘不凡那丝毫不把自己等人放在眼里的称呼,眼中阴鹫更盛,却终究没有再开口。
“哦?刘兄有何高见?”乌海身为乌家此行最年长之人,对刘不凡也算客气。
朱跃明求助般地看了云庭生一眼,两人眼中都各自闪过忧虑之色。
魔门世家,终于忍不住越过万宝阁,主动出击了。
擎无畏因是金梁请来的,他百渊门又与这些世家也息息相关,此时也没有仗着修为打断他们的话。
“无论萧卓在或不在,我等既已来此,自不会就这么离去。”刘不凡没有吭声,说话的是他的族弟刘不群。
“不错。”刘不凡的道侣周英妃也目露恨色道:“我儿子不明不白的死了,他萧卓就这么逍遥在外?若不毁了他老巢,难消我此时心头之恨!”
“那还不好办?”擎无畏眼中精光闪烁,“既然方才那无形屏障拦的不是我们,我们立即拿下那丫头,再逼问一二再说!”
这些人说话之时施了隔绝屏障,无论是萧毓还是邵珩都听不到他们的讨论。
但从云庭生及朱跃明越来越难看的脸色,以及那些人身上流露出的杀机,都令邵珩和萧毓猜到了是怎么一回事。
邵珩本以为萧毓会逃,哪知却见她素手一翻,一杆银色阵旗在她掌心滴溜溜转动着。
这阵旗的出现,令吴之敬眼睛一亮,也令擎无畏等人暂时停止了动作。
方才那阵法无人主持,未显杀机,已令他们不敢妄动。
若有人主持,还不知会出现什么情况。
虽然,擎无畏等人怀疑以萧毓这凝胎初期的修为,能否完全主持此阵尚是两言。
“萧姑娘,误会……误会……”朱跃明尴尬地笑着,配着周围八名金丹铁卫那冰冷的表情,尤其显得滑稽。
“哦,误会?那么说来,你们污蔑我叔父是什么杀人夺宝的凶手,也只是个误会咯?”萧毓轻轻摇了摇手中那枚小旗子道。
“是不是误会,总要当萧卓的面才能说得清楚!你这丫头在此阻挠,岂不就是萧卓心虚?!”金梁再次开口。
“是啊!”庞天伟眼中精光闪烁,不知在打什么坏水。他先是看了看周围散修,别有用心道:“你说萧先生不在,可我们怎么知道他确实不在?不如你让我们进去亲自看上一看,自然就能明了。”
邵珩心头大怒:“这庞氏兄妹之中,庞天恒有勇无谋,这庞天伟却始终揪住昆仑内可能存有异宝的事勾起他人争夺之心,来达到向萧先生复仇的目的,着实可恶!”
庞氏兄妹想不想得到异宝那是其次,对他们而言,只要能给萧卓带去麻烦,哪怕是一点点,他们都极为乐意。
萧毓如何不知这些人心中所想,就算一开始不清楚,眼下看着他们眼中闪烁的贪婪之色,也已了然。
于她而言,根本就不用予以理会,转身离开任由阵法将他们驱逐出去。
就算对方有一个与萧卓齐名的阵法大师,萧毓也另有底牌,无所畏惧。
所有人本以为庞天伟那话太过露骨,萧毓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如此轻易的答应。
哪知只见她嫣然一笑道:“好呀!”
此言一出,正打算继续威逼利诱萧毓的擎无畏都愣住了,更不用说其他人。
邵珩更是心急如焚,只觉今日萧毓种种行为皆莫名其妙,所作所为,好像都在将自己陷入危险之境。
云庭生更是好心道:“萧姑娘,我等只为见萧先生,若他不在……”
话未说完,云庭生就被那沉浸在丧子之痛中的周英妃打断了:“好的很,你既然答应,就快快交出阵旗,给我带路!”
周英妃言语之中极不客气,甚至带着些憎恶看着眼前貌美的年轻女子想道:自己那苦命孩儿虽有姬妾,但那些女人怎么配得上自己儿子。眼前这个小姑娘既是萧卓侄女,又如此美貌,不如让她与死去的孩子冥婚,再杀了用阴毒法术永远折磨其魂魄。
萧毓眼神轻慢地扫过周英妃,一张清丽端雅的面上笑意全无,只把玩着那枚小小银色阵旗,不言不语。
一直没有吭声的赤瞳老怪,初时就觉萧毓面容眼熟,似在哪里见过。
此时已想起当初那次令他悔恨的笑浪山庄之行中,他曾见面前这个萧卓侄女混在存微山弟子一行人之中。
当时,孙逸之那个色胚的眼珠子都快凝在存微山那几名漂亮女弟子身上。
故而赤瞳老怪回忆了一会,便立即记了起来。
若萧卓侄女与存微山有什么关联,赤瞳老怪对今次到昆仑之事就需重新做些计较了。
“萧丫头,你方才答应让我们入昆仑山之内,可是有什么条件?”赤瞳老怪深知萧卓脾气古怪,猜测他侄女大约也有些古怪。
周英妃口不择言,惹恼了对方,难道他们这一群修真界的前辈还真只能站在这里进退不能?
倒不如顺着她的话问上一问,也许有些收获。
不得不说,赤瞳老怪身为在场的第三名元婴修士,说话分量比擎无畏还要重上三分。
这个老妖怪,背叛天妖谷后从四大天妖之一银环手中逃脱生存至今,成元婴之后更是反过来杀了天妖谷不少弟子,终于惹恼四大天妖齐齐出动,方才逼得他四处逃窜。
不仅如此,他又往笑浪山庄一闹,惹得丹鼎派与其势不两立,联合笑浪山庄发出追杀令。
虽说赤瞳老怪有些难以应付而找到万宝阁托庇一二,但到目前,他依旧好好站在这里。
赤瞳老怪睚眦必报,又无牵无挂,魔门世家不比名门大派,若惹到这老怪,只怕永无宁日,自然比擎无畏更令人畏惧一二。
赤瞳老怪此时开口,其余人纷纷沉默。
擎无畏心中不快,面上却不动声色。
“原来是赤瞳前辈,倒是又见面了。”萧毓转头淡淡道。
赤瞳老怪血红眼珠一转,却没接话,也令魔门乌、叶、刘三家顿时心中一紧、惊疑不定,不知萧毓与这老怪物有什么交情。
“若是善意的客人,萧毓欢迎之极。不过看起来,诸位前辈并不是想来我家做客的。这就令人很为难了。”萧毓轻轻一笑,也没多说其他,只继续道。
“那你方才为何又答应让我们进去亲眼一看?”庞天伟忍不住嘲讽道。
“自然是如赤瞳前辈所言,有个条件咯!”
邵珩比其他人更疑惑不已,不知萧毓有什么条件。
“你说。”擎无畏冰冷的目光似要扎透萧毓的身躯,只待她若说出什么不恭敬的话后,不顾周围大阵发动的风险先当场毙了她再说。
众人皆等着萧毓说出她的条件,却见那白皙的玉容上涌起一抹娇美的红晕。
萧毓低着头,再抬头时眼神清亮,大声道:“你们若能替我带来一人,我立即解除昆仑阵法,任尔等入内!”
“要人?”赤瞳老怪血红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邵珩的心却突然开始“扑通、扑通”地狂跳,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是的!”萧毓神情坚定,面色微羞如春花绽放,玉容上涌起一抹不可逼视的光华:“你们谁能带存微山中一名叫邵珩的弟子来见我,我就让谁进昆仑!”
此言一出,峡谷之中万籁俱寂,只余雪花轻飘飘落地的声音。
众人面面相觑,或不知“邵珩”为何人,或对“存微山”三个字各有犹疑,又或者是惊呆于这个年轻姑娘在这么一群陌生人面前大胆地表露出对一个男子的儿女情意。
然而,萧毓口中的那人却已是怔怔不已。
萧毓那再清楚不过的话传至邵珩耳中时,他瞬间停止了颤抖。
胸腔之中,一股又甜又酸又涨的感受如闪电般击中了他的心房,那股情绪涌至他四肢百骸,甚至模糊了他的视线。
邵珩看着萧毓那微羞却坚定地、再次一字一句地重复道:“存微山弟子邵珩,见到他,我才让你们入昆仑。”
她要见他,为此不惜任金梁出手挟持,想尝试离开昆仑。
她要见他,为此不惧在一群怀揣恶意的陌生人前表露自己的心意,甚至愿将自己此时赖以自保的关键交给这些人。
邵珩恨不得当场大呼,放声告诉她:“我在这里,我就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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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剑斩雪龙(第一更)
“臭丫头,你耍我们?!”周英妃柳眉倒竖,恨不能上前撕了萧毓。
其夫刘不凡倒不似她那般悲痛,依旧很是沉得住气,只漠然地看着。
“邵珩?没听说过呀?”有人低低询问着。
朱跃明眼珠一转,拍着脑袋似乎在回忆着什么,刚想开口,却被赤瞳老怪截了话头:“嘿嘿!就是上次那个带头将欧阳玮等人从孙逸之、幻魅儿手中救走的那个小子么?初时丹会上见他剑术不错,后来行事倒也算有勇有谋,害得老怪功亏一篑。丫头眼光是不错,不过若是我带他来,你说我当着你的面捏断他的脖子呢还是捏碎他的脑袋?”
萧毓听赤瞳老怪夸赞邵珩时,犹自笑着,哪知这老怪物最后一句杀气腾腾,尤其血红眼珠几乎要滴出血来一般,令她心底微沉。
萧毓眼无笑意,嘴角却依旧翘着,没有回答。
朱跃明喜感地叫了一声:“哎呀!原来是当初那位!我说名字怎么这么耳熟!赤瞳前辈,那位邵少侠年纪虽轻,当年修为不过养气期,就敢深入虎穴救人。欧阳庄主对他可赏识得紧,我们阁主也有所耳闻,你可不能伤他!”
赤瞳老怪闻言眼珠一沉,复又“呵呵”一笑:“开个玩笑,怎么朱掌柜还当真了呢?”
在场众人自赤瞳老怪与朱跃明的对话中,依稀记起当年泉漓湖事件之前所发生的事情,也依稀想起确实有那么几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年轻人救回欧阳二爷及许多到场宾客之事。
只是,泉漓湖上正魔那场乱斗及莫名妖兽之事吸引了所有人注意,反倒掩盖了那几个年轻人的侠举。
赤瞳老怪伸手点了点萧毓,叹息道:“现在想想,怕是你这丫头也参与其中吧?”
萧毓没有否认,大大方方点头道:“不错,若无叔父的紫烟罗纱,我等又如何避得开前辈耳目。”
赤瞳老怪“嘿嘿”一笑,没再多言。
邵珩心中颇为奇怪:这赤瞳老怪莫非是有意相帮?不然为何要点出这些事情,还有意无意让人以为毓儿与存微山有关系?
“哼!”擎无畏不耐烦瞪了赤瞳老怪一眼,又对萧毓道:“存微山距离万里之外,老夫没那个耐心等。看在你是小辈的份上,老夫已经忍了很久了,你莫要将老夫的耐心消耗干净!”
“就是!你说的那小子当年才养气期,如今又还能多少修为?你让他来此,岂不是找死,反倒害了他么?不如换个条件。”乌海冷冷地说。
邵珩看着萧毓面上神情,忽然心中一阵喜悦:“毓儿怎么会害我?她是相信我,相信我一定有办法与她相见。”
“不对!”邵珩忽然面色微变:“这些人无一不是成名已久的魔门高手,如何会有此耐心在已知萧先生不在昆仑的前提下,还与毓儿如此周旋?莫非他们是在分散她注意?”
邵珩左右张望,果然发觉原本在最前方的一人,不知何时起悄悄被挡在了中间。
“吴之敬!”邵珩立即明白过来,这些人根本没打算和萧毓讲什么条件,不过是忌惮方才阵法威势,想拖延时间让吴之敬想办法以阵破阵!
“萧先生不在昆仑,那事情真相一时半会也无法查明。当务之急,还是要保护毓儿安全。敌明我暗,万宝阁倒也还算厚道,得寻个时机,想办法带毓儿离开这里再说!”邵珩心中一定,目光紧紧盯着吴之敬动作。
这时,那边萧毓正问:“哦?那你们觉得什么条件合适?”
“啰里啰嗦地丫头,不嫌麻烦么?”乌洋阴测测地道:“既然都是修行之人,打上一架,谁赢听谁的,岂不是简单痛快?”
“以大欺小、好不要脸!”冬青一副义愤填膺地大叫道。
乌洋怒目而视,结果竟是一个引气期的小喽啰,当场就想出手打死再说。
只是,手刚一提,那小喽啰就缩到同伴背后,令乌洋想起方才他说的话。
若这一掌拍出去,众人都看着,还真坐实了“以大欺小、好不要脸”八字。
乌洋在兄长不满的目光下,面色涨得通红。
“这位乌前辈说得不错。想来你们的习惯,都是拳头大的说话。可惜这里是昆仑,还轮不到诸位做主。”萧毓素掌一翻,净梧琴出现在其怀中,语气又一变,冷冷道:“不过诸位若想硬闯,萧毓虽一介后辈女流,但也奉陪到底!”
净梧琴在白雪中微微泛着彩光,如同一弯彩虹。
萧毓眼神如冰,面对着众人竟是一步也不退,反倒令在场当中的不少人心里想起当年萧卓横空出世时的情景,纵然身份敌对,但到底也在心中赞了一赞。
“哼!”庞天恒见三名元婴修士、血河宗、万宝阁与魔门乌、叶、陈都没反应,哪里还忍得住,率先出手。
只见空中飞雪被气浪滚起,一道真元凝成的漆黑巨斧于空中浮现,当头朝萧毓斩下!
萧毓心知这些人忌惮阵法,又怀疑自己能否操控此阵,便樱唇微动,没有动用净梧琴,而是轻轻抖了抖那枚银色阵旗。
只见静谧的峡谷之中骤然天地变色,大雪如漫天而下,纷纷汇聚凝成硕大的冰雹,伴随着罡风席卷,呼啸着砸落众人头顶。
天风银雨阵,杀机已露。
凭萧毓能力,自然不能完全驾驭这天地之阵。她这几年一直被困昆仑山,难得遇到这么群人跑上门捣乱,就当无聊陪他们玩玩了。
“就算对方有元婴修士在,说不定还能逼得那人出现,也好过就这么日复一日的被关在这里。”萧毓心中想着。
只是,她此时尚未发现,那吴之敬手中八卦乾坤引正熠熠生辉,也小瞧了与萧卓齐名在外的阵法大家。
罡风之力太难驾驭,一般的阵法三名元婴修士尚可以力强行破除。但萧卓竟取了昆仑罡风最为阵势,大大增加了难度。
云庭生则自己护住万宝阁等人,而赤瞳老怪独善其身,都没打算协力破阵。
擎无畏却也出乎意料地没有出手相助,在金梁不断地怂恿下依旧极为沉得住气。
邵珩知道,他们都在等吴之敬。
他紧握住定风珠,盯着吴之敬不放。
天地间风雪大作,罡风冷冽刻骨,但在定风珠作用下却如春风和煦。
散修之中乱成一团,紧紧互相牵扯着,生怕被罡风卷到空中,被生生割裂神魂。
庞天恒三兄妹在暴风之中左突右冲,想要攻击萧毓,阻止她主持阵法。
刀光剑影齐飞,氤氲黑气乱舞。
却都被阵法那无形力量带偏,甚至迎回更大的暴风。
突然,吴之敬面上闪过一丝得意的笑容。
这时,庞天恒所唤出的那柄巨大黑斧仿佛劈开了一道无形罡风屏障,发出极为刺耳的摩擦声,“哐当”巨响,砸在萧毓身侧。
萧毓下意识一动,脸色苍白:方才若不是耳边听到有人叫了声“当心”,她怕是已被那黑斧砸了个正着。
掌中阵旗微微颤抖,萧毓立即意识到自己低估了对方带来的那名阵道高手,当即心知不妙,足尖一动就想离去。
然而,此时耳边一声阴测测的声音传来,令她心中一沉。
“小辈,老夫可等了很久了!”擎无畏一腔怒火早就熊熊燃烧,在吴之敬成功扰乱对方主持阵法时,他就紧跟着庞天恒伸手抓向了萧毓。
不同与庞天恒那阴差阳错的攻击,擎无畏早就屏息等待着这一刻。
一见阵法露出缝隙,立即动手,势必要一举拿下那个巧言令色的萧家丫头。
磅礴气劲滚滚而去,如苍鹰扑食,原本在萧毓阵旗掌握之下的风雪瞬间倒戈,被擎无畏所掌控一般,化作两道交错飞舞的雪龙,缠向萧毓。
萧毓将将避开庞天恒的攻击,就见擎无畏攻击已至,雪龙仿佛张开狰狞巨口,要将她整个吞下一般。
无论她如何闪躲,皆不可避开。
眼见避无可避,萧毓面色瞬间发白,脑海之中无数念头闪过,心中一发狠,反手举起净梧琴,不顾粉身碎骨的可能性想要硬挡。
突然,那边擎无畏怒叱一声:“赤瞳老怪,你找死!”
萧毓眼睛一亮,只见有什么东西缠上那朝自己袭来的两条巨大雪龙,令其攻势微微一缓。然而,赤瞳老怪只是看在萧卓面子上悄然一动,被擎无畏发现了,也不好用全力阻拦,只替萧毓消弭了一条凶猛雪龙。
而那剩余的一道雪龙依旧气势磅礴而去,要将萧毓叼个正着。
天地间,罡风呼啸,却另有晴空霹雳一般,炸响在峡谷上空。
一道如利剑般的紫雷毫无征兆地从天而降,宛若自天外飞来一剑,不偏不倚恰巧插在那雪龙三寸之处,生生钉入地中!
那一声重响如同一声哀鸣,随即在电走龙蛇之中化作一地飞雪。
突如其来的一剑,轰然炸开的气浪,令所有人大惊失色,也令萧毓身不由己地朝后跌飞而去。
下一刻,萧毓却觉自己落入了一个结实的怀抱。
一道墨色剑光如流星般闪过,卷住萧毓就沿着峡谷深处飞去,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ps:没错的话,过会还有一更。
第八十六章 一石一狐(第二更)
“之后再与你算账!”擎无畏脸色铁青地朝赤瞳老怪丢下一句话,就想追上前去。
截断雪龙的一剑,虽有些生涩,但那人借着赤瞳老怪阻拦之际,抓住那雪龙最弱之处出手,时机把握得极为到位。
只是,这霹雳而来的一剑及对方那低下的修为,虽然令众人吃惊不已,但其余人立即意识到吴之敬竟能寻到萧卓的阵法关键,也都反应了过来。立即打算一涌而入,先乘机冲进去再说其他。
哪知,在萧毓与那个神秘青年离开之后,分明该是空荡荡的峡谷之中,却突然出现了两个身影。
那两个人影看起来颇为佝偻,却以万夫莫开之势,挡在途中,令擎无畏、云庭生、赤瞳老怪三个元婴修士同时顿住脚步、齐齐变色。
对方身上涌出的气势,令所有人大惊失色:昆仑除了萧卓之外,竟还有两名元婴级别的高手!
赤瞳老怪也不由脸色凝重,心中暗道侥幸:方才幸好拦住了擎无畏,今日怕还真是讨不着什么好处了。
随着萧毓的离去,峡谷之中风雪再次呼啸而起,弥漫人眼。
吴之敬手中青光绽放,无数青丝向各方散开,如同春芽般顺着阵法、气机流动,将风雪束缚住,众人方才心微安,看向前方挡路之人。
那两人走得极为缓慢,仿佛每走一步都是无比吃力之事。
风雪渐稀,传来一种极有规律地“吧嗒、吧嗒”声,空气中似有种奇异的气味渐渐散开,令所有人如临大敌地屏住呼吸。
“咳咳!咳咳!老烟鬼,还抽?若不是你刚才磨磨唧唧,那鹰眼小子那还能出得了手?”一个悦耳、魅惑的声音响起在众人耳边,一时令人心旌神驰。
先前萧毓容貌就已十分惊人,眼下这声音比萧毓那清泉般的嗓子还要动听几分,却不知会是何等美人。
然而,人影显露时,不少人纷纷色变,恨不得捂住自己的眼睛。
只见一个鸡皮鹤发的老妪着一身灰不溜秋的衣裳,拄着拐杖,缓缓走出。若非她肩头立着一只雪白得没有一丝杂毛的狐狸,旁人只以为她是凡间最最普通的一名村妇。
另一人也是一名老者,背比太皓真人还要驼,整个人如同一把弯钩,仿佛背上负着一座大山一般。老者一手拿着一杆青竹做的水烟杆子,正不停地送到嘴边“吧嗒、吧嗒”吸几口,再吐出一团团烟雾。
擎无畏起先没反应过来那老妪口中的“鹰眼小子”就是自己,直到对方不经意地瞥了自己一眼,他才意识到:堂堂百渊门的太上长老,世人眼中几百岁的老怪物,竟被人称作区区“小子”?
擎无畏顿时大怒,伸手一指,一道无形气劲似摧枯拉朽一般朝那老妪袭去,想让对方知道自己厉害。
老妪肩头的白狐狸好似被擎无畏的攻击吓到了,全身白毛根根炸起,龇牙咧嘴尖声细细叫着。
面对擎无畏的攻击,老妪似没有在意,只伸手抱下那只白狐,不住得抚摸着雪白的狐狸毛安抚着。
那气劲一路磅礴而去,虽不是对着其他人,但旁人皆感受到其中恐怖的力量。
然而,那个几乎驼背都快驼到地上的老者,仿佛只是随手抖了抖手中的水烟杆子,而后那道气劲突然改变了轨迹,朝山壁上轰下!
伴随着一阵地动山摇,擎无畏眼神顿时沉了下去。
金丹期以下的修士纷纷面面相觑,无论是金梁或者是乌、叶、刘三家都说不出一句话。
“敢问阁下是何人?”关键时候,还是云庭生上前问道。
“咳、咳。”老者剧烈地咳了数下,抬头晙了云庭生一眼,似感叹般对那老妪道:“果然是老了啊,想不到当年那棵小树苗,如今都有与你我差不多的修为了。”
“是啊,现如今,竟都没人记得当年的教训,还敢来昆仑闹事了。”那老妪声音依旧甜糯,语气却阴沉的很:“云庭生,旁人就算了,没想到你竟也不记得了?”
那老者开口时,所有人就见云庭生面色“唰”得一下变了,待那老妪直呼其姓名时,云庭生如一个毛头小子般激动上前颤声道:“石前辈?胡前辈?”
擎无畏和赤瞳老怪互视一眼,分别在对方眼中看到一抹深深忌惮。
云庭生古树成精,寿命并就比一般修士或者妖修要长上许多。能让他叫一声前辈的,该是存活了多久的老怪物?
“没想到二位前辈竟还健在,而且藏身昆仑之内,若早知如此……”云庭生上上下下反复确认之后,声音都不成调了。
“早知如此,你要早点带这么些人来闹事?长胆了啊?”那姓胡的老妪瞪着眼睛,她怀里的白狐也瞪着乌溜溜的眼珠,看起来极为滑稽。
云庭生闻言尴尬不已,忙作揖道:“不敢、不敢……早知如此,庭生就该备厚礼,早些来昆仑拜访,以谢二位当初的点化之恩。”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擎无畏和赤瞳老怪先前还只是忌惮,如今直接骇然变色。
另一边,云庭生依旧继续说着:“若非当初二位前辈,云庭生还不知要蒙昧多少春秋。只是,二位前辈为何会在昆仑,当年的教训又是什么?还恕云庭生不明。”
“胡婆子,你还说自己年轻。记性都衰退到哪里去了?小树苗当年还是小树苗,他哪能知道昆仑的事?”姓石的老者抽着水烟,缓缓地说。
“哦?”胡婆婆挠了挠白狐狸的下巴,“那大概我记错了吧。”
擎无畏厉声道:“两个妖物,还真当活得久了就可当天下第一么?区区一块破石头、一只老狐狸,我倒要看看你们有什么本事,能拦得住我!”
擎无畏这壮志豪言刚落,背后就传来一个不甚和谐的声音。
“放开我!救命啊!”一个年轻的声音自散修之中传出:“快放开我!”
这声音太过凄惨、清晰,由不得人不去关注。
就连被云庭生称作前辈的两位老者也下意识看去。
只见一个花脸少女女扮男装,被两三名修士围住,又被一人紧扣住肩膀,正奋力挣扎着。
邓六子见众人看来,下意识手头一松,哪知手里那小子滑溜得很,竟被他脱了身去。
邵珩方才出剑救人离去,虽然动作极为快速,但散修之中依旧有人看到了其出现的方位。
被留下的冬青还在愣愣地自言自语着“愣小子怎么这么厉害”的时候,也被邓六子等几名散修看见了。
那个神秘青年虽然消失了,但与他一起的冬青便成了他“同伙”。
邓六子当即上前想要拿住冬青,哪知这小子修为低下,但腾挪之术还不赖,竟几次都差点被他跑了。
邓六子等人一心抓人,竟都没注意前面几名元婴修士之间的对话,方才有了刚才的一幕。
金梁在一旁眼看一场闹剧,那花脸小子竟还脱出掌控,也想起这人刚才和出剑的那青年一直站在一处,不由也心生怒火,想要将之擒下。
冬青自知修为低下,凭她自己根本逃不出这些人手掌心,当即放声大叫:“胡婆婆!快救我!不然我让我师父不给你百香膏!”
话音刚落,众人听见一声轻咦。
而后,金梁只觉眼前一阵风过,如同眼前晃过了一道灰光。
赤瞳老怪血红的眼珠狠狠一缩:谁都没有看清楚,那个姓胡的老妪是如何在一瞬间破开他们的气机防御,将那花脸少女自他们眼皮子底下带走的。
“丫头,你再说一遍?”胡婆婆有些惊讶地打量冬青。
石爷爷也睁着绿豆大的眼睛,盯着她看。
冬青没有半分不好意思,笑嘻嘻地拱了拱手,完全不顾擎无畏那些人几乎成青白色的面色和噬人的目光道:“石爷爷、胡婆婆,我叫冬青,我偷偷瞒着师父来这里玩的。那些坏人要抓我的话,石爷爷和胡婆婆可要帮帮我呀!”
胡婆婆鼻尖一动,似乎在嗅着冬青身上的气息,旋即放松了几分,冲石爷爷点点头道:“还真和那药小子有关。”
石爷爷只“哦”了一声,转头又对云庭生道:“云庭生,萧姑娘先前已经说过了,萧先生如今不在昆仑。你们还要往里头闯么?”
擎无畏见他无视了自己,上前怒目道:“你们说萧卓不在就不在么?”
“那是自然。”胡婆婆看起来极为厌恶擎无畏,面上嫌弃地说:“若他在,你们还能好好站在这里?若非山主仁慈,你们早就……”
“老婆子!”石爷爷不满地断喝一声,打断了胡婆婆的话。
“山主?”赤瞳老怪心头一动,“莫非昆仑之内还有其他高手?”
擎无畏倒是没注意这点,只阴测测道:“他不在也好,那我就去跟天下说,呸!什么青华先生,就是一只缩头乌龟!哈哈哈哈!”
擎无畏的笑声既猖狂又悲凉,似乎想起当年被师侄逼宫夺权,乃至于断了他长生大道,不得不寄希望于他那个血脉传人身上之事。
他自然对那传人没什么亲情之感,只是没了那人,擎无畏此生修行到此为止,只能等待寿命尽时,这才让擎无畏无比绝望愤恨。
“二位前辈,我并不想与二位为难。但……此事确实非同小可,涉及正魔多家死伤,若无法与萧先生当面相谈,怕是死结难除。不知前辈能否联系上萧先生?哪怕让他前往存微山也可。”云庭生也好声好气地道。
“不行。”胡婆婆断然道。
石爷爷叹了口气:“不是我不帮你,确实如萧姑娘所言,萧先生自三年前离开昆仑,行踪未明,我等也无法联系得上。但你说的那些事,断然不是萧先生做的。”
空口白话,何人能信?
云庭生失望之极,看着一副绝不罢休的擎无畏,以及眼神闪烁的赤瞳老怪,明白今日最终还是难以善了。
与此同时,远处罡风环绕之中,突然天地变色,有一道绝世剑光冲天而起,直透云霄、穿透苍穹,将四周一切都坚清壁野,仿佛世间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挡一般。
在云庭生等人眼中,除了萧卓,昆仑之中还有谁能出这一剑?
顿时,怀疑、冷笑以及种种目光不一而足,纷纷投在石爷爷和胡婆婆身上。
而石爷爷、胡婆婆却也一副极为震惊,甚至骇然的模样,令云庭生感到无比的奇怪。
第八十七章 君至花始绽
邵珩剑出人走,本以为后面擎无畏等人会锲而不舍追上来,却见身后空荡荡得只有白茫茫的大雪,不由微感奇怪。
不知不觉间,邵珩已带着萧毓御剑绕开了百里,深入昆仑高峰之内,周围除了一望无际的白雪,就是呼啸不绝的罡风。
定风珠在邵珩胸前绽放着幽幽蓝光,令天下人闻风丧胆的昆仑罡风在其面前如同蛰伏般低下了头。
苍茫雪山之中,空寂无声,只有大朵大朵的雪花纷纷扬扬扑落落洒下的声音。
邵珩心头一悸,低头看去,撞进那一双亮晶晶的璀璨瞳孔。
自刚才他出手将她带走后,萧毓没有挣扎的动作,也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只任由他这么打横抱着,只如这般沉默地瞧着他。
两两相望,邵珩不知不觉顿下脚步,心中万语千言到了嘴边,却什么声音没发出。
忽然,萧毓抬起手,朝邵珩脸上戳了一戳,似有些疑惑,又似有些期待地叹息道:“你这是幻术还是什么?我当真一点也瞧不出来……”
天幻幽珠光芒一闪,萧毓只见邵珩面部附近空气一阵波动,旋即恢复了他本来的面貌。
清隽明朗,比过去更加英朗,也愈发棱角分明。
“毓儿,我来了。”邵珩低声道,声音几乎要逸散在风中。
萧毓眸色亮了亮,复又暗了暗,轻轻一挣便离开邵珩怀中,站在离他数步之外的雪地之中,神情漠然地看着他。
邵珩见她这表情,心底被狠狠一撞。
风雪之中,他又想起那年微城之外,她也是这般表情看着自己将她独自留在雪地之中。
而后,一别数年。
她困于昆仑,他辗转四方。
邵珩张了张口,却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如木头般愣愣地回望着她。
忽然,萧毓笑了。
这笑容在白雪辉映之下如白梅绽放、傲雪凌霜,也如春花绽放,洗去重重寒意。
这一笑,仿佛将邵珩所有犹豫、迟疑尽数抛开。
他一个大步上前,将萧毓紧拥入怀,再次坚定地对她说,也像是对自己说:“我来了。”
萧毓轻轻回拥着他的肩膀,轻轻地“嗯”了一声,过了一会又轻声呢喃道:“我很高兴。”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都没有提起过去别离的原因,也没有提起那次微城遇到的游方道士陈泰臣,没有提起任何其他人。
定风珠轻轻在两人身旁上下环绕着,一缕一缕肉眼不可见的细微罡风,正不断地涌入其中,似乎在填补着什么空白。
昆仑罡风,悄然地往邵珩、萧毓所在的位置靠近着,仿佛那定风珠是它们的中心一般。
风过时,突然一阵悦耳的凤鸣声自邵珩怀中传出,打破这周围的岑寂。
邵珩也突然心中一动,探手入怀,取出一物,顿时眸光如水般微微涌动。
一朵红白之花,在邵珩掌心迎风飘摇。
花瓣色泽嫣红,只余顶端一抹如雪的白,遥遥看去,似凤尾在风中轻摇。
邵珩看着掌中的七生凤鸣花,想起那次服下此花精华后的经历,想起过去点点滴滴,不由心潮迭起。
哪知他心中刚一动,掌中那朵七生凤鸣花竟如凤抬头,又似被风吹动时轻舞,伴随着一阵如仙乐般的鸣叫声,传入两人耳中。
“咦?”萧毓奇道:“这是什么花?”
那花儿一边发出极为悦耳的轻吟,一边冲萧毓的方向微微摇摆,仿佛是在点头,又像是讨好一般。
“七生……凤鸣花……”邵珩怔怔地看着手中在白雪辉映之下愈发鲜艳的花朵,低声说道。
萧毓此时依旧轻轻靠在邵珩肩上,低笑道:“凤鸣花?名儿倒是挺相符的。”说着,她伸手轻轻触摸了下七生凤鸣花的花瓣。
素手触红瓣,七生凤鸣花绽开一抹惊艳的暖华,如同一圈浅浅的光晕,笼罩着邵珩与萧毓的手。
传言是由涅槃七次的凤泪滴落岩石后长出的奇花,此刻摇曳在两人掌间,发出仙乐轻音,如同一曲凤求凰。
邵珩心底霎时一片柔软,将七生凤鸣花递入萧毓手中道:“此花若是绽放时摘下,便永不衰败,一直如此颜色。”
萧毓将花轻轻放在掌间把玩,心里也确实对这如此美丽的花儿喜爱得紧。
“说不定我对着它说话,你也能听见呢。”萧毓打趣道。
哪知说完,那七生凤鸣花就又抖了抖,如同点头同意一般。
邵珩想起那次魂魄离体时见到萧毓的情景,又联想到她这几年被困昆仑,是不是日日夜夜都独自坐在那棵不会说话的碧树之下,下意识道:“那也不错,总比对着一棵树说话来得有趣。”
萧毓闻言一惊,抬头讶然道:“你说什么?”
邵珩这时才反应过来,看着萧毓狐疑地目光,一时不知该从何解释,干脆玩笑般地道:“我做梦梦到你总是坐在一棵树下,呆呆的也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萧毓面上难得浮现惊讶之色,将信将疑地看着邵珩。
邵珩也不解释,只含笑看回去。
“你跟我来。”萧毓轻睨了邵珩一眼,似嗔怪般地拉起他的手,像是要带他去往某处。
定风珠轻轻转动着,两人所过之处,风雪皆退避三舍。
待邵珩脚踏实地时,才忽而想起一事问道:“萧先生阵法被破,外头那些人?”
“我叔父的阵法,破了就破了,反正又不止一个。”萧毓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他们闯不进来,离开的时候我看到石爷爷和胡婆婆悄悄地去了。想要破阵,得先过了他们两位老人家那一关。”
“毓儿,萧先生这件事可不小,现在天下人人以为你叔父是凶手,对你也极为不利。”邵珩止住萧毓,肃然道,“如今萧先生不在,算好也不算好。但这件事,总要想办法查明真凶才行。在此之前,我得助你让外头那些人暂时退去,允许存微出面查明真相才好。”
“好好,我知道了。”萧毓自己心中对此并无所谓,但见邵珩坚持心里也十分欢喜:“不过,我觉得有个更简便的办法,或者说更有说服力的人。”
“谁?”邵珩询问。
哪知方才还笑嘻嘻地萧毓忽而变了脸色,带着幽怨的怒意道:“过会再说!”
说完,她又拉住邵珩的手说:“你先随我来,我带你去看下我住的地方。”
如凝脂般的小手拉住自己,邵珩心神一荡,不由自主被她拉走。
走了几步,邵珩才发现眼前已不再是白茫茫一片,几株光秃秃的枝丫歪歪斜斜地栽在深褐色的道路两旁,只冒出手指尖大小的几个芽儿。
但饶是如此,邵珩已觉一股暖意扑面而来。
他惊讶地张望着四周,地上称不上绿草如茵,但在这苦寒北境之中已是极为难得的景致。
昆仑主峰环抱之中,竟有这样一个翠绿的山谷。
三栋小木屋成品字摆开,木屋四周绿萝环绕,屋前有两只栩栩如生、活灵活现的仙鹤雕像,一眼看去只觉“雅致”二字。
而最吸引人目光的,便是那耸立在山谷正中央的那一棵宛若碧玉雕成的大树。
树身笔直朝天,枝丫宛若女子展臂而开,叶片亦如翠玉,遥遥望去只觉是一株翡翠之树,又像是一尊典雅秀丽的女子在山谷湖畔翩翩起舞。
树旁有一小潭水,水上浮着几朵如碧树色泽一样的菡萏,出水亭亭,娇俏如少女。
一切都如邵珩那次所见一模一样。
“你说你梦见我在树下,可是那一棵?”萧毓伸手指向中央那棵树。
邵珩刚要点头,忽然觉得眼前好像一花,眨了眨眼发现并不是幻觉。
萧毓同样呆呆地举臂看着山谷中央的大树,眼睁睁看着那树梢枝头如同被春风轻抚过一般,眨眼间冒出一小团一小团鲜嫩的花骨朵,又在眨眼间绽放。
清风自山顶而下,拂过树梢,成团锦簇的花瓣微微颤抖着,落下缤纷如雨,飘落在青葱草地,飘落在幽幽水潭。
不知为何,邵珩忽然觉得眼前的一切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却始终说不出来。
萧毓眸光微动,缓缓放下手臂,檀口轻启,低声吟唱着一曲陌生的歌谣:
“冬天走过春天来
泪珠儿落了流成海
梨花带粉雪花白
一心却等梅花开”
那碧玉般的树上如云团般洁白的花瓣,正如傲雪白梅般凌霜绽放着,散发着幽幽清香。
邵珩耳边响着萧毓那清泉般的歌声,歌声中带着一丝等待的忧伤、一抹淡淡的悲凉,更多的却是终于再相逢的欢喜与情意。
“人在苍山,心在沧海外
痴痴望穿西天云霞的异彩
可是你还不回来
你若回来,花儿才会开
你若回来,花儿才会开”
邵珩低头看去,只见萧毓眼眸如水,仿佛看见她日日在树下期盼着自己到来的情景。
那一句“你若回来,花儿才会开”,在萧毓清亮的嗓音下循环往复,一声一声述说着什么。
落英缤纷之中,邵珩紧紧握住她的手,似饮醉般地轻吻向她那璀璨如星的眼眸。
歌声被风轻轻拂送着,仿佛要直上九霄,就连在昆仑之巅也能听到一般。
那里有一人伸出白玉般的手,接住自空中飘落的雪花,目光穿透重重风雪及云海,不偏不倚地落在幽谷中那一株忽而绽放的碧树,低声悠悠道:“欢迎回家。”
ps:唔,此章的坑还没填完……未免剧透不多说了。那歌是崔子格的《梅花开》,不要被歌词欺骗,原唱极为凄艳好听,好听到我觉得太符合未来剧情以至于一定要用。此处配合书里稍改了改歌词。
今天出差了一天
回家还有一堆事,所以今天暂时无更新。
第八十八章 神剑出世以及……
雪白的花瓣打着旋儿落在雪谷中唯一青葱的草地上,随风落在邵珩、萧毓肩头,幽香如梅,清新冷冽、沁人心脾。
潭中几朵如碧玉般的菡萏轻轻颤抖着,映着水波涟漪,被浓郁的灵气所包裹着,几乎像是身在云雾之中。
邵珩轻吸一口,叹息道:“这就是你当初说的菁木和菡萏么?”
“不错。那莲子如今应已化在你丹田之内,与你真元彻底融合了吧?”萧毓抬头看他询问。
邵珩微微一笑:“菡萏莲子助我良多,毓儿,多谢你。”
萧毓嗔了他一眼道:“你跟我还客气什么?”
邵珩牵着她的柔若无骨手,朝那菁木走去,边走边道:“此树如此奇异,必非凡品,莫非是凡间传闻中的昆仑不死神树?”
萧毓不露痕迹地低头道:“那不过是普通人幻想出来的东西罢了。叔父曾取菡萏炼药、制器,但从未取用过菁木一枝一叶,我也不知此树究竟有和神奇之处。不过,今日突然花开满树,定然是祥瑞。”
说到后面,萧毓浅浅一笑。
她枯守昆仑四年多,今日见到邵珩,只觉外头那些来捣乱的人也十分顺眼。菁木无故开花,她心中虽有一丝奇怪,但心中俱是欢喜,也没有想到其他。
邵珩也不过是随口一说,便也一笑置之。
这棵巨大的碧木,亭亭如盖,倒映在水潭之中。
邵珩环顾四周,罡风呼啸,唯独此谷幽静,风雪漫天,唯独此谷还春。
鲜明对比之下,风景尤为奇特。
他看着面前清丽的心上人,只道:“这就是你住的地方。”
一边说着,邵珩一边不经意地拍了拍那菁木树身。
萧毓刚想说些俏皮话回应,却见邵珩面色一变,立即上前道:“怎么了?!”
然而,菁木身上忽然发出一道强光,萧毓与邵珩之间仿佛出现了一道无形透明的墙壁,她竟无论如何也靠近不了邵珩旁边。
邵珩也没想到,自己不过随手一拍,竟引来菁木如此异动。
右掌被树身牢牢吸附住,邵珩怎么努力也无法挣脱开来。
骇然的同时,邵珩却没觉得此树有何危机,心中偏偏安宁一片。
那被吸附在树身的手掌下,感受到一股奇异且亲切的波动。
菁木光华愈亮,如同太阳般刺眼,令人不可逼视。
但邵珩却依旧将眼前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那无数白光闪烁之中,有一道影子在其中若隐若现。
许多声音在他耳边回响,纷乱、模糊,却都在述说着一种喜悦。
突然,邵珩体内真元源源不断地朝菁木之中流淌而去,仿佛永无尽时。
萧毓在一旁大惊失色,只见邵珩面色转瞬间苍白了下去。然而,她的声音似乎也被那道无形的墙壁所隔绝了,邵珩依旧呆呆地看着菁木树身,没有任何反应。
邵珩感受到自己真元在不断的流失,心中却依旧平静,耳边的声音依旧在不断地传来,他想去听,却什么也听不见。
眼前白光之中的影子愈发清晰,他脑海中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念头渐渐浮现,逐渐变得清晰:“那……是……一柄剑?”
这个念头出现时,邵珩眼前仿佛烟花般轰然炸开,一瞬间什么也看不见。
萧毓只见菁木所放的白光猛然一涨,化作一柄雪白巨剑,若顶天立地一般自雪谷之中直冲天际,破开层层云海,扫清周围一切罡风暴雪、烟霞云雾。
菁木方才才绽放的朵朵白花如同大雪般在剑气摧残下纷纷散开、洋洋洒洒而下,而萧毓却被眼前所见惊呆住了,屏住呼吸看着那令天地变色、日月失光的绝世剑光。
“邵珩!”萧毓回过神时,剑光已经消失不见,菁木也再次恢复成本来的模样,只有枝头还挂着几朵摇摇欲坠的白花。
而邵珩则闭着眼睛站在原地,右手依旧贴在树身之上。
萧毓焦急地扑过去,却觉那无形墙壁也已消失不见。
邵珩并未睁眼,闭眼左手一揽,将萧毓迎入怀中道:“别急,我没事。”萧毓如何肯信,拉着他手臂上上下下地看着。
邵珩右手轻轻垂下,握住萧毓的双手,依旧闭着眼道:“我真没事。”
萧毓反过来握住他右掌,翻来覆去地看,也没看出什么不同,狐疑地朝邵珩面上看去:方才苍白的面色再次恢复红润,一切都好像是她的错觉一般。
“咦?”萧毓忽然眼神一变,伸手往邵珩眉心摸去。
方才邵珩的额头还光洁一片,此时双眉中心却无端多了一道浅浅的印记。可是,她手摸上邵珩眉头时,却并未觉察出有什么不对。
“怎么回事?这是什么?”萧毓急得很,但见邵珩却老神在在的样子,恨不得把那莫名多出来的印记从他额头上抠出来。
邵珩忙再次抓着她的手,睁眼笑道:“好了好了。方才不还是你提醒我让我取了树中的剑么?怎么这会着急了?”
“我?什么剑?我喊了你半天,你都没有反应!”萧毓脸色顿时一变,这会是当真想把邵珩眉心那东西抠出来了。
邵珩闻言也一怔,凤目之中如星闪耀,星华涌动、锋芒尽敛,粗看之下倒不如过去有神采,但若有元婴真人在此,便能看出邵珩已渐入佳境,有返璞归真之象。
方才于萧毓而言不过短短一瞬,但于邵珩而言,却似乎已过去了很久很久。
那时他真元流逝,几近干枯,但心中那个念头冒出之时,眼前那剑影愈发清晰,而外头那道惊人剑气之事,邵珩却丝毫感知不到。
菁木依旧牢牢吸附着他的手掌,邵珩眼前模糊一片,耳边模糊一片,不知该做什么,能做什么。
明明他察觉到自己真元即将耗尽,一身修为尽毁,但他神识之中却极为平静,生不出丝毫反抗之力。
就在他觉得自己大约会就此沉睡过去时,耳边突然传来一个女子声音:“心守神念,坐拥昆仑。”
当时邵珩只以为那是萧毓的声音,并未在意其他。
前一句邵珩明白,但后一句他却不理解。
直到他神识沉入识海之中,看到了那其中他的元神雏形——那一座巍峨的雪山。
识海上方,六点星芒排成一圈,在那清气缭绕的雪山之巅缓缓转动着。
无数雪花在其中微微飞扬,有如星尘埃飞舞。
邵珩模模糊糊,却心中澄明。
他将所有神识放开,只见缕缕清气从天而降,从四面八方将识海中的那座雪山牢牢包裹住。
邵珩只觉掌心一震,无数精纯之极的灵气自菁木中反哺至他体内,直到丹田充盈无比,比之前更盛。
“神剑有灵,择主而随;此时不取,更待何时?”那个女子声音再次响在邵珩耳边。
邵珩下意识所有神识朝眼前那道剑影上撞去,果然白光氤氲之中,那道剑影如同鱼儿般跳跃而起,朝邵珩丹田钻去。
然而,天机剑愤怒的发出剑鸣声,仿佛在不满主人另有新欢一般,极为抗拒。
双剑交锋,自然是那菁木之中剑影更强。
然而天机剑与邵珩日夜相伴,气机与之紧紧交融、一损俱损。
若新剑强行抢夺,反而只会令邵珩成为废人。
那菁木之中的剑影亦十分通人性,见入邵珩丹田不成,主动折返,化作一道白光,直接钻入邵珩眉心之间,消失不见,只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
而邵珩再看识海,发觉原本在菁木之中的剑影,已挪至识海雪峰之巅,剑尖朝上,直指那六点代表《幽妙陨光六指》的星芒正中央,剑柄虚浮在山巅处,轻轻转动着。
那柄剑周身雪白,如下方雪山般皎洁,气息浩瀚幽广,并不锋芒却自有一股令人折服之感。
只是,此时这剑虽然在邵珩识海之中,但是他却依旧看不清楚。
此剑被一种朦胧的白光所包裹着,仿佛没有实体,只有一缕剑气所凝的虚影。
邵珩本以为刚才在他耳边说话的是萧毓,但此时见萧毓焦急的神态,便也意识到不对:刚才那女声确实不是萧毓的声音。
萧毓的声音如山涧潺潺清泉叮咚,而那女声虽然温柔和煦,但有些微微的沙哑。
邵珩把刚才的情形与萧毓说了一遍,萧毓神情才慢慢恢复了平静:“原来如此,看来是她终于露面了。”
“是你过去提过的那位姑姑么?”邵珩想了想,也只有萧毓曾提到过那位神秘人了。
萧毓面上似笑非笑,却不像过去那次提起那位“姑姑”时神色亲昵。
“如今看来,我今日能见她,大约还是要沾了你的光了?”萧毓脸颊处露出两个浅浅酒窝,但邵珩却没觉得她在高兴。
他刚想问她怎么了,却被萧毓拉着朝一旁走去。
只见萧毓扬起头,直视被风雪掩盖的昆仑山巅,却对邵珩道:“我曾与你说过,这世上已经没有神了。”
邵珩颔首,想起那次漓江之畔,他们三人围炉而坐所说的话。
“可是,我没有说的是,这世间却有一人自太古一直坐守昆仑至今。”
邵珩凤目一凛:如今已是太一纪七万六千三百六十年,若如萧毓所言,那人岂不是已在世间七万多年?
“若世间当真还有所谓的神仙,那么她便是这世上最后的一位。”萧毓看着峰顶,眼中不知是悲是喜。
什么翻手为云,什么覆手为雨,都比不上那人轻轻一动念。
萧毓收起心思,沉声道:“萧毓,求见昆仑山主!”
第八十九章 昆仑山主
萧毓那清亮的声音高遏行云,在昆仑罡风与暴雪之中穿透,纵然是远处正与石爷爷、胡婆婆斗得不可开交的擎无畏、赤瞳老怪也听见了。
“什么?”赤瞳老怪手下攻势一缓,而擎无畏却当做什么也没听见一般,双掌一翻,滚滚气劲掀起飞沙走石。
远比还幽静的峡谷中,早已在四名元婴修士的争斗之中狼藉一片。
昆仑山脚幽谷之中,神剑出世,引来天地异象,也引来了擎无畏这些人心中怒火与贪念。
他们并不知道那是什么,只以为是萧卓在闭关练剑。
萧毓与这两个半个身子入黄土的老家伙所说的话,他们完全不再相信,只认为是为掩饰萧卓闭关的托词。
一想到此,擎无畏更是打定主意要闯入其中。
似他这等修士,一旦闭关,必然极为谨慎,以防被外界打扰,引动功法反噬乃至其他更为严重的事。
擎无畏几乎迫不及待地想看到那个不可一世的萧卓功法反噬而重伤。
其余人早就退至百里之外,云庭生因着与石爷爷、胡婆婆有旧,不愿出手,只护住其他人远远看着。
他听到远处萧毓模糊的声音,心中已猛然间想起过去林中前辈曾提起过的传闻,当即整个人微微颤抖了起来。
石爷爷、胡婆婆对视一眼,眼中均闪过一抹叹息般的无奈。
就在这时,擎无畏却桀桀笑道:“哈哈哈!老狐狸,受死!”
石爷爷、胡婆婆同时大惊失色,萧毓那声请求令他们一时分神,竟没注意到擎无畏的举动。
只见滚滚黑气自擎无畏身上喷涌而出,在空中汇聚成一道恐怖的涡流。
那涡流不断的旋转着,将所有一切都席卷而入。
正是百渊门的焚天地藏诀,此诀一出,可将吞噬万物,入此涡流者,有死无生。
百渊门能在云梦泽五大魔宗的夹缝之间生存至今,虽有历代门主左右逢源之举,更多的也是此法之功,令旁人不敢轻视。
如擎无畏这等元婴修士,真元浩瀚已接近无穷无尽。他早有使此诀之心,但石爷爷与胡婆婆修为亦十分高深,且不知有何天赋神通,擎无畏心中计较,必须一击即中。
他心思深沉,方才几次落于下风,被那只老狐狸嘲笑,也都忍下了。就为了这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一击!
石爷爷、胡婆婆一时分神之下,来不及躲避,只凭全力抵挡着。
那漆黑的涡流如同一张巨口,铺天盖地而来,仿佛要将他们尽数吞下。
“啊!”冬青尖叫一声,整个人在焚天地藏诀的作用下身不由己的高飞而起,朝那涡流正中而去。
胡婆婆脸色一变,想去救下冬青,哪知那焚天地藏诀本就针对的是自己,心神一动下也被气浪卷起。
“吱吱吱吱!”胡婆婆肩头的白狐狸吓得乱叫。
“胡婆子!”石爷爷手中水烟杆子一抖,抖出一道烟云想要拉下她,自己双脚如磐石般牢牢嵌进地中。
然而,那一道烟云刚到半空,就也在焚天地藏诀之下被席卷一空。
冬青花容惨淡,只以为自己死定了。
哪知耳边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够了。”
不止是冬青,在场的所有人,包括在幽谷内的邵珩及萧毓,全部都听到了这一女子声音。
说听到,也不准确。
更确切的是,那个声音如同在每个人心中浮出的一般。
擎无畏脸色一变,只见空中那焚天地藏诀所化的黑色涡流如同失去了支柱般,轰然而塌,化作四处乱窜的墨色气流,最终消失不见。
胡婆婆与冬青安然无恙地落回地面。
“何方高人?”擎无畏恼怒道。
四周静悄悄地,什么人也没有出现。
“石爷爷、胡婆婆,你们做什么?”冬青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却见那两个佝偻的老人有些蹒跚地忽然朝着远处昆仑最高峰跪下了。
“多谢山主。”胡婆婆深深一拜。
石爷爷没有开口,但也拜了下去。
赤瞳老怪血红的眼珠子中惊疑不定,擎无畏面色青白变幻,紧紧咬着牙。
远处,云庭生半响没有出声,朱跃明也翻来覆去地搓着手没吭声。
倒是乌海开了嗓:“昆仑山主?那是何人?某从未听说过。”
“就是。”周英妃眼中藏着深深的怨恨,“世人皆知昆仑是萧卓的地盘,哪里又冒出来个什么山主?!分明是故弄玄虚!”
“好了。”刘不凡制止了妻子,皱眉道:“方才你们也看见了,这个人不知身在何处,却轻而易举地挡下了擎前辈的焚天地藏诀。如何是易与之辈?我们想进昆仑的事,怕是要容后再议。”
周英妃柳眉一竖就想发怒,心中却再次响起那个神秘的声音:
“汝等要寻的萧卓,此时已往存微而去,不必在此白费功夫。”
那声音轻柔中微带着沙哑,却也有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周英妃当即尖声叫道:“你说他不在就不在么?我偏要亲自看上一眼!”
“刘夫人,你这……”云庭生为人厚道,眼见周英妃胡搅蛮缠,却不知该如何说。
而其他人当中,自然也有附和周英妃的人,也道:“说得也是,空口白话,说萧卓在存微山,就想打发我们走,当我们是三岁小孩呢?”
“放肆!”老远处的胡婆婆听到这些话,当即怒不可遏。
“胡婆子!”石爷爷却瞪着胡婆婆一眼,制止了这暴脾气的老朋友。
擎无畏冷声道:“什么山主,鬼鬼祟祟不……”他刚想说“不敢露面”,却被赤瞳老怪狠狠一拉。
然而话音刚被截断,平地忽起大风,将擎无畏、赤瞳老怪以及远处云庭生等其他人尽数卷起。
众人在空中骇然失色,只以为要坠入罡风之中万劫不复。
哪知身体经过罡风范围时,方才令他们痛不欲生的罡风此时却乖巧如清风徐徐一般,任由他们身体飘然远处。
不过须臾之间,这些人已远去数百里,再次位于昆仑外围雪地之中。
擎无畏面色铁青一片,赤瞳老怪面上也阴晴交错。
其余人包括云庭生在内,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这位被称为“山主”的女子,竟如此轻易地将他们自昆仑腹地挪移至外围,连面都没露一分。
而在场的三名元婴修士,都毫无还手之力。
甚至于对方似乎还能将那令人神魂皆颤的昆仑罡风玩弄于掌中,对他们“手下留情”。
不过显然,擎无畏并没有察觉到对方的好意。
散修之中有轻微的声音传出来:“方才……我好像也是这么被人送回来的……”
说话之人是邓六子。
云庭生转头看去,邓六子一副唯唯诺诺、眼神闪烁的样子。
众人一瞬间都明白了,在他们开始破阵闯昆仑山之时,那位“山主”就已经出手了。
“唉……那位前辈想必不愿显于人前,只希望我们知难而退。”云庭生叹息道,此时他心中已无继续争斗之意,只是万宝阁如何行事,最终却还是要看朱跃明。
好在朱跃明只是犹豫若就此折返,确实也太窝囊了些,他如今倒不是想要继续硬闯,而是觉得自家阁主的颜面有些过不去。
面子不好看的又岂止万宝阁一家,乌、刘、叶三家同样面面相觑:若就这么铩羽而归,云梦大泽之中是否还能有他们三家一席之地?
可若不离开,那位压根没有现过身的昆仑山主,就如一道天堑横在他们所有人面前。
众人心中纷纷骇然,那位山主修为显然深不可测,令他们惊骇的同时,也在心中打开了另一扇门。
“如今在这站着,也想不出什么结果,不如暂时退去,押后再议。”关键时刻,赤瞳老怪还是站出来主动提议,同时又说:“云庭生,你若有什么关于那位山主的消息,还请莫要藏私,让老怪我也开开眼界。”
云庭生沉默了一会方点了点头算是答应。
而另一边的邵珩虽不知道擎无畏等人被人以大神通挪移暂离,但那女子声音再次响起,也印证了方才在菁木之下时在他耳边说话的人便是那位山主。
“走吧,借你定风珠一用。”萧毓拉了拉邵珩衣角。
邵珩下意识反手握住她手,取出定风珠来轻轻一抛:只见一团如碧空般的光华自定风珠内透出,将他与萧毓从头到脚笼罩在内。
周围罡风忽而像是得到了什么召唤一般,急速旋转着。
定风珠如同鲸吸一般,引来一道巨大风卷,神秘的水蓝色光芒如同波纹浮动。和邵珩在灵玑洞天内时所遇一样,漫天罡风宛若臣子般,轻轻将他们托举而起,朝昆仑之巅送去。
似闲云漫步,脚踏清风。
巍峨耸天高绝之处,如同与天相接。
山巅处,风雪比下方盛百倍。
鹅毛般的大雪迷乱了人眼,朦朦胧胧之间,邵珩看见山巅下方有一小小平台,被茫茫大雪所覆盖着,却无一丝罡风靠近。
那里立着一名女子,麻衣布裙、长发曳地,如白玉般的手中握着一根玉石包裹着杖子,杖首顶端雕刻着代表着日月二象,其下四方,四面皆雕刻着什么兽形,杖尖则轻轻被抵在雪地上。
那女子微微抬首,一对深邃瞳孔投在邵珩身上,似探究又似欣慰。
第九十章 守墓人(上)
“晚辈邵珩,拜见……山主。”邵珩口中微微一顿,方深深拜下。
若萧毓方才在山脚不是开玩笑,那么眼前这个女子,也许是神州之上活得最为长久的人了。
邵珩虽听那女子声音猜测这位高人容貌看起来不会如老妇一般,但也没想到看起来竟和萧毓一般年纪似的,只是对方那一双眼深邃无比,仿佛可洞悉一切。
邵珩低头时,眼角瞥见面前女子秀足微微一动,本以为她是想上前或是后退,哪知最终依旧立在原地。
那一动,只如风吹过一般,只余布裙轻轻涟漪。
“不必多礼。”那女子声音轻柔,仿佛自天外传来,“山主之称不过是旁人不知究竟时的戏言,此山如今无主,又何来山主。”
邵珩十分警觉地察觉到那人话语中的“如今”二字。
如今无主,是否意味着曾经昆仑有主呢?
仿佛是猜到邵珩心中所想一般,那女子柔声道:“不用多想,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如今,昆仑就是昆仑,本也不是不许旁人进入,只不过……”
邵珩微微抬头,看见那女子眼中闪过一抹惆怅,旋即恢复云淡风轻。
她说:“只不过此地乃故人弥留之地,不愿旁人打扰罢了。”
寒风在四周呼啸,邵珩忽然心中重重一坠,不知为何一抹难以言喻的悲伤涌上心头。
他望向萧毓,见她回望着自己,突然有一种恍若隔世之感。
“晚辈莽撞,不知该如何称呼前辈。”
女子轻笑着看了一言不发的萧毓一眼,缓缓道:“我虽活得久了些,却也不喜被人叫老了。你与毓儿一样,唤我一声‘摇姑’即可。”
“哼。”萧毓听到这里,轻轻一哼,挺巧的鼻子微微一皱,挪开眼不与摇姑对视。
邵珩电光火石之间想到:萧先生的阵法再厉害,终究是死的,毓儿手中又有主阵阵旗,如何能被困四年?
只怕是唯有这位神通深不可测的山主才有这个能耐。
果然,摇姑目光中透着几许无奈的怜惜,对萧毓道:“听说这几年来你每日都闹着要见我,今日见到了,怎的又不说话了?”
萧毓盈盈眼波如水涌动,似蒙了一层雾气,神情有些茫然又有些无措。
她的目光在邵珩和摇姑之间来回打转,贝齿轻咬,最终摇了摇头道:“你当初说时机未到,你无话可说。如今……可是时机到了?”
邵珩笑意微敛,知道萧毓话中所指的意思。
陈泰臣称有人逆天而行,才有萧毓这般离奇的来历,看来当时萧毓所震惊的便是这点,而逆天之人,便是眼前的摇姑了。
“神剑出世,乱世将启。所谓的时机,将至未至,但若你二人想知,我也可相告一二。”摇姑声音中透出一丝疲倦。
而邵珩发觉摇姑看萧毓的目光中,总带着一丝悲悯、怜惜及歉意。
猛然间,邵珩想起服用七生凤鸣花时的幻梦,那个古怪的地方,那个古怪的自己,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女子。
陈泰臣看起来颠三倒四,但所言一一皆不假,背后引仙门也非同一般。无论是那个梦还是陈泰臣所说的累世之缘,邵珩原本迷迷茫茫之中却下定了决心,伸手握住萧毓的手,迎向她惊讶的目光,对摇姑道:“前事不可追,唯有眼下需把握。”
萧毓一颗芳心微颤,一双妙目紧紧盯着邵珩,半寸也不愿移开。
“摇姑前辈,您说‘神剑出世,乱世将启’,究竟是何意思?”邵珩双目炯炯,眉心突突跳着。
萧毓神情微凛,也转头看向摇姑。
摇姑轻轻摩挲着手中玉杖,淡淡道:“此事说来话长,你既从灵玑洞天内出来,也该察觉到些许异象。如今,毓儿叔父平白蒙冤,自然是有人有心搅乱神州平和。邵公子,昆仑神剑乃不凡之物,虽然此时无形无状,徒留一缕剑意,但是以你如今修为远远无法驾驭,纵然成就金丹,你也需切记不可妄动。”
“此剑既是昆仑之物,晚辈不敢窃之。”邵珩手触菁木,也感知到眉心中那剑非同一般,怕是什么上古之兵,连忙道。
“呵,天予弗取,反受其咎,更何况神剑自行择主,我无权干扰。”摇姑含笑继续说:“你若觉过意不去,离山之后帮我做件事便罢了。你放心,自然不会是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萧毓眸中闪过一丝狐疑,她心细如发,又自小认识这位神秘的摇姑,知道对方不会无的放矢。
摇姑一向不见外人,甚至之前除了萧毓之外,连萧卓都见不到她几次。
是邵珩无意间得了菁木中所藏的神剑,摇姑才对他另眼相看?还是她早就知道有邵珩这么一人?
邵珩为人正直,摇姑言要他帮忙做事,那定然不是一般的事。
萧毓眉头微锁,似有担忧。
哪知摇姑仿佛能读心一般,瞥了萧毓一眼,柔和的目光中含着淡淡的笑意,似在安抚萧毓一般。
果然,邵珩听到摇姑的话,毫不犹豫地道:“摇姑前辈若有差遣,邵珩自然在所不辞。”
摇姑闻言却轻轻一叹,伸出白玉般的手将鬓边发丝拢于耳后道:“是我多此一举了,以你心性,不用我说,也一定会去做的。”
邵珩刚想开口说些什么,目光却凝在摇姑那只拢发的手上。
脑海中电光火石间闪过什么,脱口而出:“是你!”
“什么?”萧毓奇道。
邵珩想起灵玑洞天之中空间崩塌,他与宁青筠、姜怀同时陷入时空罅隙中时,出现在他眼前的就是这样一只白玉般的手。
邵珩语气中含一丝惊疑一丝激动:“莫非那天竟是摇姑前辈您救了我们?”
转瞬间,邵珩又想起那次神魂离体飘至昆仑后离开前,似乎有人护住自己离开,将自己送回肉身之中。
那时,他也觉得有人在某个地方注视着自己。
“那次在昆仑……也是您?”邵珩心中感激,又觉不知为何得这位昆仑山主两次出手相助。
摇姑没有反驳,只道:“我与灵玑洞天有些渊源,它空间异动时我曾分心查看,无意间发觉有人陷入洞天与神州时刻罅隙之间,这才出手。至于在这里的那次……呵呵,修行尚浅就敢神魂离体,还敢来昆仑的,普天之下怕也没几个人敢这么做,想来你也是恰逢奇遇。当时不知你为何恋恋不舍,不肯离去,今日才知道是何原因。”
最后一句,显然是这位山主有心调侃了。
当邵珩神魂归位时,头疼欲裂,那时若再晚片刻,他识海定成废墟、成为废人,又如何能在金丹之前修出元神?
邵珩这两次遇难,皆在万里之外,摇姑说起来竟似乎只是随手为之。
萧毓听了这些,担忧地看着邵珩,连连追问。
邵珩不愿她太过忧心,而危机既除,便也轻描淡写地圆了过去。
只是,萧毓听到邵珩的神魂曾遥遥飘荡至昆仑山,看到自己失魂落魄坐在树下的事,心中先是一酸,复又一甜。
她当初得知自己命运被他人操控,愤怒之极,被萧卓不容分说地带回昆仑后,摇姑又始终不肯吐露原因,反而以她神魂之症为由,将她禁足在昆仑之内。
此后,萧卓离山,独留她一人。
石爷爷、胡婆婆不忍她苦苦哀求,又抵不过摇姑之命,只得避开。
整整四年,她日日独自坐在菁木之下,几乎坐到麻木。
不甘有之,愤懑有之,哀怨有之,更多的是对邵珩的思念,以及那没有了断的情丝。
可是,今日邵珩从天而降,已令她欢欣鼓舞,那些种种哀怒如烟消云散,只余一抹淡淡不满。
而邵珩又言两次生死之间,都依靠了摇姑出手相救,萧毓自己剩下的那一点不满也尽数消散,只余下一抹庆幸的感激。
想到当时自己模样尽入邵珩眼中,萧毓心中又有些羞恼。
邵珩饶是心智坚定,此时当着萧毓的面被摇姑调侃,面色也微微有些讷然。只是他这几年历练,令他面色依旧如常,倒没让萧毓看出什么来。
“对了摇姑前辈,您说如今有人有心搅乱神州平和,可知是何人所为?晚辈这些年几番追查,于灵玑洞天之中……”邵珩说到这里,想起灰飞烟灭的姜怀,不由顿了顿才道:“于灵玑洞天之中,遇到了许多不轨之徒。包括这次萧先生被人污蔑,行凶之人也一定是同一伙人,只是对方藏得极深,一直不知背后究竟是谁人主谋,前辈可否告知一二。”
摇姑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邵珩心中失望,他本以为摇姑既然说神州乱世将启,神通又如此广大,一定知道些什么,结果对方还是不知道那幕后黑手是谁。
摇姑看出邵珩在想什么,低声道:“你和毓儿大约都误会了一件事。”
她轻描淡写地扫过两人:“我虽活了这么久,但一来所修之法与尔等修士不同,伤不了世间一草一木,更无法伤人,不过是个空架子糊弄人罢了。二来,我因某种原因,无法随意离开昆仑,外界之事,若非如灵玑洞天开启、崩塌这等剧烈空间异动的大事,其他的我又如何知晓?”
“可是,摇姑你刚才不是说知道叔父去了存微山么?”萧毓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事,心中惊讶,下意识如小时候一般拉着摇姑的袖子问道。
摇姑柔声道:“你萧氏一族本就是太古时昆仑遗族的血脉后人,我自然能有所感应。”
第九十一章 守墓人(下)
邵珩、萧毓似懂非懂,但摇姑并不像是欺骗他们的样子。
想到这里,邵珩本想在这位高人处获取些许姜怀背后主人的消息,看样子是注定落空了。
萧毓则想到另一件事,嘴唇微微嗫喏着说:“摇姑姑,那你岂不是……在这昆仑呆了几万年?”
她被禁足于昆仑之内四年,已觉枯燥乏味,更何况心系邵珩,一心想见他,自然更觉度日如年。
萧毓也从未意识到,在她过去的岁月里,也从未见过摇姑离开昆仑之巅过。除了近年她有心避而不见外,早期无论萧毓何时登山,摇姑总会在山顶等着她。
邵珩闻言也心中微微一震:虽说修士岁月悠长,但再是苦修之人,也未必能在一个地方一直呆下去。
摇姑此时笑容微漾,如少女般俏皮地眨了一下说:“没办法呀,谁让我答应了别人。这世间有些事情,答应了,不就该遵守约定么?你们说,是不是?”
邵珩心中肃然起敬。
摇姑言语看似玩笑,但邵珩不知为何却对这个第一次见面的山主发自内心的信任。
为守故人承诺,于这苍茫天地中,避开繁华红尘,只守一地,该需要多大的忍耐和坚毅?
萧毓在一旁低着头,没有说话,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不能随意离开昆仑,外界之事有心无力。”摇姑扯回话题:“邵公子,你我先前所言,算是同一件事,又不算同一件事。我所说的事,还不知何时发生;你所说的事,却也关系到未来。若你们能及时阻止……”
“晚辈定当尽力,只是不知该如何行事?也不知对方究竟目的何在?”邵珩已感神州眼下的安宁不过是风雨飘摇,山河珠被截、笑浪山庄被破,已引起人人自危。
可是敌人却始终藏于暗处,抛出一个接一个障眼法,毁去蛛丝马迹。
摇姑目光悲悯,穿透风雪,仿佛看着远处红尘阡陌,低声喃喃着。
那声音极轻,分明在邵珩、萧毓的耳边响起,却偏偏始终听不分明,只如无数没有意义的音节拼凑在一起。
“摇姑前辈?”邵珩疑惑道。
摇姑回过头,目光一如既往的幽深平静:“我数万年间,只离开过昆仑山两次,一次是五千多年前,一次是五百多年前。”
邵珩静静听着,哪知摇姑面色忽而沉重,秀气的眉宇皱在一处,深邃的瞳孔笔直地盯着自己。
正当邵珩感觉奇怪时,摇姑才开口:“邵公子,打草惊蛇,并非明智之举。虽说乱世将至,但我早有预料,已布下后手,你且不用操心太多。”
摇姑此时所言,与先前似乎有所矛盾,邵珩当即提出疑问:“前辈,可是不信任邵珩?”
“自然不是。”摇姑斩钉截铁地道:“若神剑之主都不能信任,这万里神州之中也再无人可值得我信了。只是,邵公子,雾里看花,总有看错的时候,贸然深究,于人于己都不是什么好事。不如静心等待。”
摇姑这一番话,若有所指,邵珩一时不明。
反倒是萧毓心头一动:“传闻大能之士甚至可知过去、了未来,如摇姑这般堪比仙神之人,怕是早已上接天命,莫非是她觉察到了什么不利?”
摇姑见邵珩沉默不言,又道:“先前我曾说,劳烦你离山后替我做一件事。”
“前辈请言。”
“神州修真之派林林总总,其中有一门派有些特殊,少有人知晓。此派中人,本事有些特殊,若被居心叵测之人利用,怕是会影响日后大事。所以,需劳烦你寻找,并护佑一二。”摇姑柔声又道:“你若还有不明之处,也可自那人口中了解。再多的……时机未到,我若多说反倒徒生烦恼、引动祸端。”
邵珩灵光一闪道:“摇姑前辈所要寻的人,可是引仙门传人?”
“哦?”摇姑微微一笑:“莫非你先前已有所遇?”
“不错!”邵珩心中一松,暗道幸好当初在地平关下救出了陈泰臣。
“晚辈机缘巧合,已救下如今的引仙门人,眼下正在存微山内暂居。”
“那便好。”摇姑说完似是松了口气。
“前辈,既然如此,不如换一件事。”邵珩感应这识海中那一缕精纯浩然的剑气,还是微觉不安。
哪知摇姑却笑着摇头:“以后再说吧。”
邵珩犹豫了片刻,又再次问:“摇姑前辈,虽然您说萧先生眼下已去往存微山。但是,一方面,外头那些人应不会就这么简单离开;二来,存微那边,掌门真人为渡劫闭入死关,万一有人不长眼惹怒了先生,晚辈担心……”
“我知你的意思,外头那些人想闹昆仑,我自会阻拦,但要他们退走,我却不会强赶。存微那边,毓儿叔父的脾气……我也知道,那不如让毓儿与你走一趟存微,在一旁劝上几句。”摇姑云淡风轻地道。
萧毓神情一振,喜道:“摇姑姑!您不关着我了?”
“本也是为你好。昆仑灵气,最为清净纯粹,于你身体有好处。”摇姑伸手抚了抚萧毓柔软的头发道。
“是……我知道了。”
邵珩想起萧毓那个怪病,虽眼下看她一副与常人无异的样子,但还是忍不住问道:“前辈,毓儿识海中的异种神识,当真无法驱除么?”
听到这句话,摇姑的眸光微微一动,半响没有说话,只静静地看着颜若春华的萧毓。
大雪纷飞,风声呼啸。
昆仑之巅的三人,一瞬间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寂静。
邵珩和萧毓不知摇姑此时那如白玉般的面上流露出的神情代表着什么意思,但是他们都感觉了一点:摇姑此时虽然看着萧毓,但是目光却仿佛穿透了萧毓的灵魂,看着的是另一个人。
“……放心,毓儿不会有事。只是,别再把那手钏丢了。”摇姑指了指萧毓手腕上那一串玉鱼手钏。
邵珩见到那一串手钏,视线与萧毓轻轻一撞,两人都想起过去之事,不由会心一笑。
摇姑既然这么说,邵珩便知她一直都知道萧毓识海的状况。虽然眼下,摇姑依旧有许多事情隐瞒着他们,但是冥冥中有个声音告诉邵珩,对方并不会害他们。
“神剑如今虽蛰伏在你体内,但锋芒难掩,你需勤加修炼,早日匹配此剑,也好让我早日亲眼一堵神剑风采。”摇姑循循善诱道。
“前辈,不知……此剑可有名字?”
“剑已无形,等你日后能让此剑重现天日时,我再与你分说此剑之名。”摇姑微微偏过脸,似在思索什么。
这位昆仑山主容颜清秀,却自有一股历经无数岁月所沉淀下的风韵,与清丽无双的萧毓站在一处,也未被其夺去光彩,令人心中忍不住生出一种拜服之感。
“罢了,今日我再助你一臂之力,也好……应对他日风雨。”最后几个字低若蚊吟,几乎不可闻。
然而,就算摇姑声若洪钟,邵珩和萧毓也都听不见了。
摇姑说话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手一指点在邵珩眉心。下一刻,邵珩只觉周身真元轰然炸开,眼前一片雪白迷茫,全身一会如烈火焚烧,一会如冰雪浸透。
而萧毓则太过惊讶,也没有听见摇姑的话,大声道:“邵珩?邵珩?”
她见邵珩又如在菁木旁时木立呆呆,但是表情痛楚,忍不住揪住摇姑衣袖问:“摇姑姑,你这是做什么?”
摇姑笑着摇了摇头,右手平平一送。
邵珩整个人如牵丝木偶般离地而起,双腿交错盘膝,双掌一上一下抱圆于胸前。
与此同时,摇姑伸展手掌,掌心出现三样事物。
萧毓看清摇姑掌中之物后,面上闪过喜色,脱口道:“天照露、明真草、孤心风!姑姑,您这是要助他结丹?”
萧毓所言的三样东西,皆是修士结丹时所需的三样必不可少的事物。
邵珩修为已臻筑基顶峰,灵玑洞天之后他本也打算回存微山禀报师长后,外出寻这三样事物。
天照露便是每年第一日太阳升起时照到的第一滴露水,引动真元归一;明真草可护修士结丹时避免天魔乱心、明了本真;至于孤心风则如九天罡风,将修士真元一一打磨,洗去杂质,最终成就金丹。
这几样材料并不难得,难得的是品级好坏直接关系金丹质量,乃至于结丹能否成功。
故而一般材质虽四处可得,但极品难寻。
摇姑此时拿出来的,自然是顶顶上品的材料。
邵珩今日不费吹灰之力,先得神剑青睐,后得此三样天宝成就金丹,不得不说福缘深厚,令无数人羡慕之极。
而另一方面,萧毓欢喜的同时,心中却另有疑惑:莫非摇姑姑早就知道有这一天么?
邵珩面色平静,如安睡一般,浩浩仙家真气在山顶勃勃而发,衣袖猎猎而舞,如振翅欲飞。
飞雪落下,却靠近不了邵珩周身。
“好了,就由你替他护法吧,我也该回去了。”摇姑做完这些后,声音中透着几分疲倦,转身离开。
萧毓看着那麻衣布裙的背影,忽然道:“摇姑姑,你究竟是什么人?”
摇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哦?为何突然这么问?”
“我过去从未想过要问你,可是今日,我终究还是想问上一问?叔父从不肯说,石爷爷他们只称你为‘山主’,但你却说昆仑无主。你是什么人?又为何一直在此?”萧毓一字一句地问,但语气却并不期盼,仿佛知道摇姑并不会回答。
“我?”摇姑手中的玉杖似乎有千斤重,她举目看着周围白雪皑皑,听着风声呼啸:“我只是一个守墓人。”
苍茫昆仑,终年大雪连绵不绝。
斗转千年都只如走马,万年的时光,也早已将过往埋葬。
霜雪为冢,守诺于此,是为守墓。
第九十二章 求真本我金丹成
萧毓和摇姑的一对一答,没有任何声音传入邵珩的耳中。
此时的他所有心神都陷入在一片暖洋洋的真气海洋之中,丹田之内九团真元所化的云雾时聚时散,仙家真气随着邵珩口中默念《清微参同契》的口诀在周身窍穴来来回回的冲刷着。
一抹晶莹不知自何处而来,投入丹田之中,如滴水入油,刹那间邵珩全身真元轰然一动,纷纷如江河入海一般,重新汇聚至丹田之中。
“天照露?”邵珩如同一个旁观者般,看着那抹晶莹引动自己真气在丹田内的凝聚,清晰地意识到那是一滴堪称极品的天照露。
许是采自雪山之中,这一滴天照露亦有一丝冰霜般冷冽的气息,与邵珩那沸沸扬扬的真气一接触,仿佛夏日冰酒入喉般,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畅快淋漓。
气机真元如惊雷鼓荡,但邵珩已不是当初那个少年,对此情景并不慌张。
他虽这几年一直在外奔波行走,但上次回存微山时,太皓真人已提前告知了结丹之法,又有沈元希以亲身经历告知其中重要关隘,邵珩如今天降福祉,也不会抓瞎一片。
昆仑山灵气之纯,此时邵珩已感觉到了。
随着天照露的初时作用后,邵珩只觉自己丹田内的真气好像在不断蒸发而起,又如雨降下,反反复复的压缩着,渐渐浓郁。
而邵珩若睁开眼,便会发现自己周围已被无数白气所包围。
精纯之极的天地灵气受到了什么指引一般,纷纷朝邵珩头顶灌入其身体,畅通无阻地流泻至邵珩丹田之中,不断地补充进去。
邵珩所坐之处周围三尺的雪在仙家真气的作用下正不断地融化着,渐渐露出褐色的土地。
萧毓看着四面八方凝聚而来的浓郁灵气,化作白雾般将邵珩尽数笼罩,心中替他欢喜:果然,他已到了这般境界。
灵气越聚越多,邵珩体内真元本就庞大,如今结丹所需的天地元气也超出普通修士。
萧毓只静静地等待着。
邵珩自身根基不差,天资亦是上上等,加上摇姑所赠的天照露更是她这数万之中取得的极品,又在昆仑灵气最盛处结丹。
结丹的第一关,邵珩已平稳渡过。
待得灵气补充的速度渐渐缓慢,邵珩内视发现丹田之中所有真元已凝成一团,初具金丹雏形。
这时,邵珩眼前却白光一闪,只觉心神正不断的上升,仿佛要飞出肉身一般。
往事一幕幕出现,如同他正一页页翻开一本名叫“过往”的书籍。
邵珩知道这是结丹之时必经的“明心”之路,回顾种种,参悟己身。此时若心神因过往波动,则会引动心魔入侵,轻则伤重道毁,重则神志不清、误坠魔道。
玉虚山当初那名死在清言真人剑下的弟子,便是结丹时心魔入侵,导致入魔而狂性大发,为祸四方。
邵珩有天幻幽珠、迷楮剑鞘在手,天机剑又蕴含吒雷石,如今神霄紫雷剑诀已成,以上种种皆是心魔克星。
而摇姑所赠的明真草亦是玄妙非凡,化作一团白光护住邵珩识海,保持其清明一片。
如此一来,邵珩再经历过去种种,也不会轻易陷入其中,只如一个旁观者一般看着过去的自己一步步经历一切,反倒给他另一种奇妙的感受,体悟到与以往不同的道理。幼时的天真,少时的惨痛,修道以来的种种。
以陨煞的身份游历四方,邵珩见识到了另一个修真世界。
存微山归根结底,依旧如一张巨大的温床。而在那之外的世界,争夺、杀戮、残酷……无处不在。
国师徐鹤再次出现在邵珩眼前时,邵珩的目光不悲不喜:“求长生并无过错,错在杂念太多,为人太愚,被人利用,害人害己。”
徐鹤的资质再差,也是能入存微山外门的弟子。
外门之中世家弟子把持修炼资源,但宗门依旧有许多下赐,也提供了许多机会。教导弟子的师长均是敦厚之人,从不藏私。
徐鹤自己认为自己矮人一截,此心一生,道途已断了一半,后连遭挫折,竟自请离山,从此彻底绝了后路,只想着寻旁门左道,才会有后来的惨祸。
外门之中,多少当初不如徐鹤的弟子一步一个脚印,厚积薄发而成为宗门倚重。
徐鹤影像的面上浮现平静,如同泡沫般碎裂消失不见。
邵珩似翻书般再翻一页,眼前再次出现一人:面容白皙艳丽,双眉似柳叶斜飞。
千幻,如同一个魅影般朝邵珩走来。
“为仇恨所蒙蔽,可恨可怜。”
这个女人如前车之鉴,时刻警示着邵珩不被仇恨的怒火所燃烧殆尽。
千幻并未消失,邵珩看着她那一双眼睛,缓缓道:“我会遵守诺言,替你护住琴儿。”
千幻,不,是宫如覃微微一笑,消失在虚空之中。
一个接一个人影出现在邵珩眼前,邵珩面不改色一一走过,这些人也都如云烟般一一消散。
有良朋挚友,有仇人死敌。
当姜怀出现时,邵珩心中第一次出现了微微的波动。
不过,只是一瞬。
姜怀藏剑于随身兵器之中,想必午夜梦回时,也曾追念过当年仗剑而行的存微少年。
心狠手辣,究竟是本性如此,还是不得不为?
若是本性,为何数次留手;若是不得不为,却为何只身泥足深陷,不肯求助宗门?
面对自己,他尚有战意;面对清言真人,却如暗夜遇到了光明,节节败退。
“我很好奇你的过去,但也仅是好奇。我会记着你,绝不重蹈覆辙。”
每个人或许都有许多的不得已,但是无论何种境地,都不该如姜怀那般自暴自弃。
曾经活在玉泉峰乃至存微山所有人心中那个鲜活的少年郎,早已迷失了方向。
姜怀的虚影也自邵珩眼前消失后,最后同时出现了两人。
一人巧笑倩兮、清丽无双,正是萧毓。
另一个人,则是邵珩自己。
那个“邵珩”虚影时不时的变幻,萧毓却始终是萧毓。
邵珩手臂举起又放下,看着萧毓的面容,过去点点滴滴浮现心头:“都说大道忘情,可若长生漫漫之路得知己如你,诸多坎坷,我亦心甘情愿。”
刹那间,萧毓虚影如彩霞般散开,如同辉光般点亮四周。
而对面的那个“邵珩”依旧浅笑着回看着自己,如同一面镜子般。
“你既是我,又不是我;不是我,却又是我。”
对面轻轻一笑。
邵珩心中缓缓想着:“所谓修真,究竟修的是呼风唤雨,还是修长生逍遥?”
呼风唤雨是为神通,求此是欲。
长生逍遥是凡人难及,求此亦是欲。
红尘种种,人人皆求私欲,又修什么仙?成什么道?
曾经,邵珩求仙为除魔卫道,为护想护之人;曾经,邵珩求道为超脱逍遥,得脱樊笼。
皆是欲望。
邵珩皱了皱眉,似乎陷入了沉思。
一旁的萧毓默默地注视着他,任凭风吹雪落,未曾离开一步。
“修真修真,自然修的是真。”对面的自己突然开口。
邵珩似惊醒般抬头看去,却见先前含笑的那个自己此时面色端肃。
“芸芸众生,只独一个邵珩,足矣。”
“不错。恋慕一人如何?除魔卫道、清正世间如何?求超脱逍遥又如何?皆为本我,皆为邵珩。”邵珩眸光再次清明,天幻幽珠也渐渐光华散去、缓慢转动。
对面的邵珩一瞬间清晰无比,宛若实质。
邵珩举步朝前,对方也举步而来。
两者交汇的瞬间,对面的“邵珩”宛若与真实的邵珩合二为一,如雪花消融。
虚影消失之前,邵珩耳边传来自己的声音,如自极远处传来,又似回荡在他心底:“苍生何辜?”
这一瞬间,邵珩疑惑不已,但是他已来不及思考。
“轰!”邵珩只觉眼前一片星芒绽放,耳畔钟声清越,有剑鸣相伴。
无数仙家真气蒸腾而起,纷纷随邵珩心神一同上升至识海之中,纷纷朝那座巍峨雪山而去。
那是一副无比奇异的景象。
或炽热或沸腾的真气围绕着代表着邵珩元神的那座雪山,无数飞雪在漫天飞舞,始终不化。
山巅一道极亮的剑影在缓缓转动着,浩浩然如亘古在此,直指苍穹六点星芒。
邵珩抬头看去,三点星芒璀璨无比,宛若佳人那流光溢彩般的瞳孔。
朦朦胧胧间,邵珩还未反应过来,那表示着那神秘的《幽妙陨光六指》在不知不觉间再次突破一重。
而此时,孤心风已至丹田。
天空之中,风起云涌,无端生出霞光万丈。
祥瑞云气似龙如凤,盘旋在昆仑山巅上空,逐渐幻化成三朵如莲白云。
菁木旁的水潭中,碧色菡萏微微打颤,水中倒映着空中三朵祥瑞莲云,宛若莲开满池。
远处,云庭生正踌躇着一点点与旁人讲述自己幼时自山林中长辈那听来关于“昆仑山主”的事迹,一抬眼却被昆仑上空的异象所吸引。
擎无畏与赤瞳老怪也抬头看去,目光各异,有惊讶、有疑惑:“莫非是萧卓突破?不对!若是萧卓,又怎么会只有如此声势?结丹?可三花聚顶之兆分明是结婴时才有,而且云中紫雷涌动,非同凡响。”
三名元婴真人面面相觑,不知究竟是何人在昆仑之巅,生此异象。
“噼啪!”云中紫雷齐齐炸响,伴随着天机剑那傲视无双的剑意,万雷蛰伏。
云卷云舒,甘霖纷纷,破开重重风雪降下,洒在邵珩身上。
一粒滚圆金丹于丹田气海之中浮浮沉沉,其上九道龙纹交织环绕,似九龙抱珠。
ps:道家文化不精,此章设定在高人眼里怕是要贻笑大方,捂脸遁走。
第九十三章 心有惶恐不敢受
邵珩再睁开眼时,才过去一日两夜。
一般而言,修士结丹都需闭关数月,一方面是结丹中引动真元凝固需要较长的时间,而历练心魔时间也有长有短,另一方面,金丹之后亦需要一段时间静修,多数修士皆会在此时稳固境界。
邵珩结丹之快,说出去只怕要令世人瞠目结舌。
不过,当初他以《玄元存微歌》凝聚九口仙家真气,已是存微山历年弟子中绝无仅有的一人。加上菁木菡萏莲子长年累月温和的调养,邵珩真元早已有实力与普通金丹修士一拼。
而邵珩和萧毓均不知道的是,摇姑所赠的天照露采自昆仑雪山之巅,聚天地之精华、日月之灵气不说,昆仑冰寒,能得一露水已是奇迹。
数万年来,摇姑手中也仅有这一滴。
结丹的第一步,也是最困难的一步,在邵珩自身极为扎实的基础和那逆天极品天照露的作用下,轻而易举地就被邵珩跨了过去。
至于其他种种,亦是有迹可循。
此时,晨光微曦,洒在雪峰之上,如同蒙了一层金粉般金碧辉煌,连萧毓那细黑的发丝也仿佛染上了金色。
许是没料到邵珩这么快就结丹成功,萧毓还愣了愣,才柔声道:“你……这就结束了,不用再稳固境界了么?”
邵珩低头看着脚下巍巍雪山,放眼看着四周风起云涌,心头微微一动。他见萧毓神情既喜且忧,笑道:“此地灵气甚纯,结丹之后,我并未发现丝毫不稳之兆,你且放心。”
他知此次结丹,完全得自摇姑的馈赠,免去邵珩寻找那三样材料的奔波之举。
邵珩有心再次酬谢,但四周除了萧毓之外,只有茫茫大雪,却无第二个人影。
“摇姑前辈呢?”邵珩奇道。
此地已几乎处于昆仑最高处,附近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大雪将所有道路都覆盖了,看不出其他地方还有何事物。
只是邵珩无端生出一个傻念头,只觉这山顶风光不应是这样的。
“她……每次都这样,悄无声息地出现,悄无声息地离开。”萧毓显然习以为常,有些无奈地说:“每次见摇姑,都是在这里,不知她居于何处。漫山风雪,我也从未发现过有什么洞府。”
邵珩闻言不自觉皱了皱眉。
“罢了,我见摇姑姑走的时候神情有些疲倦。她常年不出来,也许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你结丹结束,以她能力自然会有所感应,若有心一见,不消说就会出现在我二人面前。此时不现身,再等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不如先下山去吧。”萧毓劝道。
邵珩又待了片刻,旭日已跃出远方山头,也知萧毓所言不差,便上前一步,牵着她手缓缓下山。
定风珠幽幽地在两人身前绽放着天青色的光华,在风雪中给两人辟开一条静谧的道路。
许久的安静之后,萧毓清澈的声音自邵珩身旁响起:“邵珩,你当真没有什么要问我了么?”
邵珩脚步微微一顿,所有种种往事尽数浮上心头,所有迹象好像都在告诉他一个极有可能的事实。
不知为何,邵珩喉头一梗,沙哑着道:“毓儿,我从未怀疑过你的心意。可能最开始,你自己都没意识到,可我感受得到。”
他转身盯住萧毓的眼,这双眼曾无数次出现在他梦里。
而今,那原本神采飞扬的眸中,倒映着自己的身影,却也留下了一抹烙印在深处、磨灭不去的凄色。
萧毓不明白,此时的邵珩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内疚是什么意思,只听他再度说道:“之前我已说过了,前事不可追,我们终究是要往前看的,不是么?”
萧毓鼻子微酸,心中却愈发惶恐,只是面上展颜一笑,同样反手紧紧握住邵珩宽大的手掌,不再多说什么。
两人虽然走得不快,但不知不觉也重回到那春意盎然的幽谷之中。
萧毓正想着回屋收拾下东西,就与邵珩一起去存微山一趟。
哪知道前方忽然飘来一个娇小的人影,直直朝自己扑来,口中惊喜地呼道:“萧姐姐!”
萧毓本下意识想要闪开,然而一方面邵珩握住她手握得极紧,一方面也看清了来人是一个陌生的清秀小姑娘,微微一愣间就被那少女拉住了另一只手臂。
“萧姐姐,我可算是见到你了!”冬青一张苹果小脸上喜笑颜开,极为可人。
“这是哪里来的小妹子?”萧毓见不远处,石爷爷和胡婆婆都颤颤巍巍地走来,知道眼前这陌生姑娘并不是什么闯入之人。
冬青正想自报家门,哪知看了邵珩一眼,目光中俱是狐疑,上上下下打量着他。
邵珩想起自己当时为救萧毓,结果把这丫头孤身留下,此时恢复了本来面貌,又被其一副怀疑的样子打量着,不由有些尴尬,想说些什么。
结果冬青大力拉着萧毓,将她拉开邵珩身旁,在萧毓耳边窃窃道:“萧姐姐,这个是坏人!”
萧毓美目一转,此时也想起之前这小姑娘与邵珩伪装的人似乎一同站着,不由意味深长地看了邵珩一眼,口中却对冬青道:“哦?他怎么坏了?”
邵珩汗颜:“冬青姑娘……”
“藏头露尾、浑水摸鱼,不是坏人是什么?”冬青显然也不是傻子,那个愣青年突然在她旁边出手救人,昆仑之内除了萧卓、石爷爷外不可能再有其他男子,那么眼前这个面容陌生的俊朗青年,自然就是之前那个呆呆楞楞的小子了。
冬青一副气鼓鼓的样子,显然对邵珩欺骗了自己这个“患难”之友十分介怀。
邵珩哭笑不得,心想:“你自己不也是藏头露尾、浑水摸鱼么?”
萧毓“扑哧”掩嘴一笑,娇美似春花绽放。
冬青近在咫尺,看得眼睛都直了,也笑成与萧毓如出一辙的眉眼弯弯的样子道:“萧姐姐,你笑起来真好看,比老头子好不知道多少倍!要是你当初没回家,说不定不用老头子花言巧语骗我,我保证乖乖地当他徒弟!”
冬青天真烂漫,又有一些古灵精怪,此时也早已换了先前那身衣裳,活脱脱一个清秀俏佳人的样子。
萧毓对着这般心思纯净的冬青,心中也不由自主生出一丝亲近之意:“哦?老头子?让我猜猜看,莫非是欧阳老爷子?”
“是啊,是啊,姐姐你真聪明。”冬青眼中闪着如同小星星般的光芒,又看了看邵珩,心中不得不承认此时邵珩的模样比先前顺眼多了。
方才她远远见两人下山走来,只觉天上掉下两个神仙一般。
“喂,你到底叫什么?你之前说的那个姓名,肯定也是假的吧?”冬青依旧对邵珩隐姓埋名的事有些介怀。
邵珩想到之前随口捏的姓名,面上依旧镇静,但是无人察觉他耳朵已是微微泛红,尤其是当他老老实实地告诉冬青自己真实姓名时,那丫头眼中闪烁的光芒,愈发令他些许不自在。
只是,不自在的同时,邵珩想到萧毓当着所有人说要见他的话,却又觉快乐。
“哦!原来你就是邵!珩!”冬青着重念了邵珩的名字,已清楚猜到了其中七七八八,笑嘻嘻地转过去对玉容微红的萧毓道:“萧姐姐,你可是亲口说的,谁带邵珩来,谁就能入昆仑之内玩。我可不管,他就是我带来的!”
邵珩心中暗自苦笑:“若不是我替你掩护,还不知道你会怎么样了呢。药圣前辈为何偏偏收了这么一个小丫头为徒弟?”
萧毓本就不是一般女子,面对冬青理直气壮的调侃,笑眯眯道:“你如今可不就已是我家的贵客了么?石爷爷、胡婆婆可都没拦着你呢。”
“那不算!”冬青跳起来叫道:“他们分明知道我是谁,虽然带我回来了,可是哪都不让我去。萧姐姐,你带我四处逛逛可好呀?”
石爷爷、胡婆婆两个人站在远处乐呵呵地看着冬青笑,对冬青小小的指责丝毫不以为意,只看着邵珩的目光中带着几分复杂意味。
既有欣慰,又有恭敬,还有无人能察觉的怨怼。
邵珩见到两位前辈,也知之前便是这两位拦住了擎无畏等人的追赶,当即上前恭敬一拜:“邵珩拜见二位前辈,多谢前辈先前出手相助。”
哪知石爷爷、胡婆婆不约而同往旁边避开,竟是均不受邵珩一拜。
萧毓见状神情微变,虽然依旧与冬青亲亲热热地挽着手说着话,心神却关注着邵珩那边。
邵珩面色不变,嘴角挂着一丝笑意,眼神却郑重,各自朝石爷爷、胡婆婆再拜一拜。
两位老人这回面面相觑,没有再动。
邵珩也察觉到他们对自己似乎有一种极为复杂的情绪,淡淡道:“二位前辈,可是晚辈有什么不周之处,惹了忌讳?”
石爷爷叹息一声,“吧嗒、吧嗒”抽着水烟,烟气袅袅,几乎遮掩了他的面目。
胡婆婆的声音轻柔如少女,与那张老妪般的面容形成鲜明对比:“公子不要误会,我二人在昆仑侍奉多年,本以为生前不能等到神剑出世。如今见到公子得神剑青睐,成为剑主,十分宽慰,故而心情颇有几分复杂。公子既是神剑之主,是昆仑最尊贵的客人,我等自然不敢受公子一拜。”
ps:之前家里有事,然后昨天邮箱坏了,写一半的东西没了,我心也甚为惶恐。
第九十四章 欲将扯旗作虎威
“婆婆,为何之前我从未听你们提起过,菁木之中还藏有一柄神剑?”萧毓上前问道。
“因为主人与我们都以为……”胡婆婆的声音被石爷爷剧烈的咳嗽声打断了。
但是邵珩却听明白了:他们本以为再不会有神剑出世的一天,自然不会对萧毓提起。
他们确实有惶恐之意,但却不仅仅是出于对神剑的尊重。
短短几句话,短短几个动作。
邵珩察觉到,这两位老人对他既尊敬,又有一丝遗憾。
一种“他为什么要出现”的遗憾。
邵珩愈发觉得识海之中的那剑如一烫手山芋。
结成金丹之后,邵珩曾尝试接触那剑,但是对方依旧岿然不动。仿佛先前初相遇时的热烈,只是它一时糊涂,不肯受邵珩调用,邵珩也无法调用。
天机剑才是邵珩本命相连的仙剑,对于无法动用所谓“神剑”,邵珩只有一缕失望,旋即也并不在乎。
只是,从摇姑和这两位老人的言行中看,那“神剑”所代表着的,绝不仅仅只是一柄剑。
这一点令邵珩颇为不安,如坠云里雾里。
这时,不远处的屋后传来一声接一声的低低嘶鸣,如同细小的气流在空气中乱窜所发出的声音一般。
邵珩心头一动,就见一道白影迅如急电地朝自己奔来。
“小白!”冬青这两日待在谷中,看样子竟与这条灵蛇厮混得极熟,当即放开萧毓朝那晶莹剔透的白蛇扑去。
身如白雪,只脊背上一条细细的、宛若翡翠般的绿线贯穿头尾,一双碧眼如春水沉静,也如两块剔透翡翠般镶嵌着,没有丝毫蛇类的阴冷之感,在这周围群山白雪之中,反倒令人觉得其灵气十足。
方才还和冬青玩耍的小白,此时却在空中一扭身,躲开了张牙舞爪的冬青,在邵珩周围游走着,似乎对他的到来极是欢喜,又对不见同胞兄弟的小金而感到些许疑惑和失落。
这两条灵蛇皆是当初那条钩蛇所产,之后一直由邵珩带在身边,所以小白虽然与萧毓签订了血契,但对邵珩依旧十分亲近。
似乎因未见小金,小白那翡翠般的瞳孔中流露出几分失落之色,萧毓上前抚了抚小白的身子,问道:“怎不见小金呀?”
小白仿佛听懂了一般,也仰着脑袋盯着邵珩。
邵珩发觉相比小金,小白虽然看起来幼小、修为也略低,但却安静沉稳了许多,性情与好动的小金截然不同。
邵珩道:“灵玑洞天无法带灵兽进入,所以小金便留在了存微山的府里。这回也带上小白,好让他们兄弟团聚一番。”
小白果然也十分通灵,在原地摇首摆尾了一番,然后就被冬青抱了个正着,与她玩耍了起来。
“即刻就走?”萧毓问。
邵珩却转而询问石爷爷:“二位前辈,敢问万宝阁那一行人是否已经折返?”
“走是走了,只是依旧在外围徘徊着,大约又在商量着什么坏主意吧。”胡婆婆接口道,语气微有嘲讽。
“你想做什么?有摇姑姑在,他们再闹腾也进不来,不必冒险去理会他们。”萧毓看着邵珩面上若有所思的表情,便猜到了几分。
“这些人,不止是万宝阁和魔门三世家那么简单。”邵珩轻轻摇了摇头道。
“万宝阁最终还是生意人,其财富不比宗门大派少,又开门交友天下。这次来的人当中,三教九流之人皆有,其中也有不少原本就与你叔父有仇怨之人。其中,万宝阁或许心底并不想激怒萧先生,但是那擎无畏却不是好相与的。不仅修为高深,又是百渊门长老,就算与门主有龃龉,但万不可因此小觑他。金梁又是血河宗的人,此次擎无畏携怒而来,十有八九是他挑拨的。我担忧,若任由他们闹下去,虽然昆仑不会有实质性伤害,但是一味避开,也不是办法,怒火愈演愈烈,加上面子受损,他们恼羞成怒之下,会令萧先生名声受损。”
石爷爷、胡婆婆久居昆仑,少与人打交道,本也如萧毓所言一般,并无所谓其他。
此时,听邵珩说来,倒是都微微一怔。
石爷爷忧愁地喃喃道:“确实,这些人本就是魔道中人,性子无拘无束,什么话都敢说。若是先生听到了……”
胡婆婆也道:“他们这般在外头待着,不仅是你我不清静,要是扰了山主清静,那才是该死!老头子,不如还是我们拼一把老骨头,打跑了他们!”
“哎,你没听邵公子说么。这些人要是被赶跑,万一嘴上没把门,乱传些什么事情,先生本就莫名其妙蒙冤,又再树敌,如何对得起萧……”
胡婆婆挤眉弄眼,石爷爷方才闭口。
邵珩又发觉了一件事:这两位老人十分敬畏山主摇姑,亦十分尊敬萧先生。
面对萧卓,他们以奴仆自居,但对摇姑却是一种奉若神明的态度。
萧毓皱眉,她本想说“叔父从不在意声名”之类的话,但是看着枯朽老人忧心忡忡的模样,又咽了回去。
萧卓性情如此,但两位老人一向是发自内心尊敬萧卓。
论岁数,他们更是看着萧卓长大的,如何愿意他名声再次受损?
“你是有什么主意么?”萧毓转头对邵珩道,目光中有一抹担忧:“对方有心布局,想要洗刷叔父清白不是这几日的功夫就行,不仅是要证明叔父不是幕后黑手,更要揪出真凶,方可平息各方怒火。你就算现在去,又能如何?你虽然是存微弟子,但那些魔道中人可不一定就会如此乖乖退却。更何况你不是担忧正道和存微那边的事么?”
“我知道。”邵珩眸光闪动着,再次道:“我知道,毓儿。可是存微那边路途遥远,你我赶路,也不差这一时半会,更何况那边的情况并不会到不可收拾的地步。魔道这些人却不一样,若是不让他们出些气来暂时平息心中怒火,从而静心等待真相的话,就算正道世家及笑浪山庄暂时偃旗息鼓,他们也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反倒引起更多的矛盾”
“出什么气?”萧毓听出邵珩话中一丝,顿时俏脸一变,上前抱住他手臂急道:“他们人多势众,修为又远高我们,我不许你去!”邵珩顺手将萧毓揽住,安抚道:“我又不是傻子,上去任人宰割。若在其他地方,凭我这点微末力量,自是以卵击石。可是眼下,云庭生我有把握说服,赤瞳老怪行迹有些古怪,唯独擎无畏一名元婴修士在。”
邵珩恭敬地对两位老人道:“当然,晚辈修为微末,还需二位前辈相助一二。”
胡婆婆与石爷爷对视一眼后道:“自当尽力。几百年没动过手,老朽前日还未活动开呢。”
“那怕是今日依旧要让前辈失望了。”邵珩笑道:“打打杀杀这等累人之事,不如由晚辈代劳吧,还请前辈在一旁给我抖抖威风即可。”
萧毓眼珠一转,打量着邵珩上下,语气比先前松了许多:“你这是想狐假虎威?”
对方在昆仑外围徘徊不去,可终究是在昆仑境内。
摇姑神踪无影,但一向知道方圆之事,从不许此地见血。
石爷爷、胡婆婆两名元婴期的高人,又有后方神秘的昆仑山主坐镇。
虽然摇姑自称道法无法伤人,但外人并不知晓,只会一味敬畏这个神秘山主。
邵珩、萧毓此时不知道的是,云庭生将自己所知告诉其他人后,对方更是忌惮不已。
他们此时若去,性命不仅无忧,只怕绝大多数人反倒想要巴结他们一二,好接近那传说中经历太古纪年的昆仑山主,获取些许福缘。
一旁与小白玩耍的冬青,不知何时又蹿了过来,笑嘻嘻道:“什么什么?有什么好玩的事?我也要去!狐假虎威什么的,我最喜欢了!”
冬青尚年少,自然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
智力如三、四岁孩子般的小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也凑过来摇头摆尾,围着邵珩和萧毓撒娇。
邵珩以微笑安抚着萧毓,心中正计较具体如何行事。
哪知此时耳边却传来摇姑那清幽沙哑的声音:“昆仑许久没有这么热闹了。邵公子,如今,你也不算是外人,想如何做,自可放手去做。故人安眠之所,我也不愿闲杂人等一直在附近扰其清静。”
邵珩遥遥冲雪峰一拜:“愿为差遣。”
方才摇姑的声音,只对邵珩、萧毓所言,并未让其余人听见。
石爷爷、胡婆婆垂手端立,虽不知摇姑有何指示,却依旧恭恭敬敬,像是在聆听教诲一般。
“速速去吧,迟了,你们的朋友怕是要吃些苦头。”摇姑此言令邵珩面色微变。
萧毓也面露疑惑,不知摇姑所言何意。
邵珩脑中灵光一闪:“莫非是师兄来了?”
此时此刻,知道他来昆仑的,也只有邵珩师尊清言真人,以及传讯的沈元希了。
摇姑既然如此说,那自然是沈元希与万宝阁等人即将撞上、甚至可能已经撞上并产生了冲突。
“毓儿!”邵珩转头看萧毓,似想让她带路。
萧毓却微微一笑,一旁的石爷爷、胡婆婆也“呵呵”一笑,枯瘦身体微微一动,已将所有人携裹而起,朝谷外掠去。
第九十五章 天意难改道有分
存微山。
姜石提着一篮饭菜,身如轻燕般跃动着,朝天游峰旁边的一座低矮的小山峰掠去。已引气入体的他,虽然山路崎岖、道路坎坷,但他手里篮子中的饭菜汤水,却无一丝一毫洒出。
不多时,姜石已到了一处偏僻陈旧的院子中。
一进去,就看见一个衣着落拓的年轻道人正躺在院子正中央的藤木躺椅上,嘴里念念有词地晒着太阳。
“啰嗦道士,吃饭了!”姜石刚刚变声,如公鸭嗓子,他却不以为意,只大声嚷嚷。
躺椅上的道士不紧不慢地坐直,在阳光之下看起来倒愈发顺眼,还有几分世外高人的意味。
只是一开口便露了底:“哟,姜小哥,怎么?你那姓金的师兄又差遣你啊?”
姜石无所谓地笑了笑,将饭菜随手一掷,平平稳稳落在那道士触手可及的地方。
年轻道人拍手叫了声好,笑得眼睛成一道缝:“姜小哥,又有长进啊,我就说你未来不可限量。”
姜石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老陈我谢谢您嘞!快吃吧!”他显然没把道士的话放在心上。
陈泰臣揭开篮子,神色一垮:“又是豆腐!”
他在存微山这些日子,几乎没吃到一点油水,心情沮丧得很,手里拿着筷子不断地在盘中戳来戳去,只把水嫩嫩的豆腐戳成了马蜂窝。
“啧!有的吃就不错了,别挑挑拣拣的!”姜石撇了撇嘴:“没给你几粒辟谷丹都是上头不嫌麻烦。真不知道你一大把年纪了,咋还不辟谷?非要人安排送饭菜,难怪金师兄嫌弃你……”
陈泰臣丢了筷子,伸了个懒腰,没说话。
姜石明亮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说实话吧,我虽看不出你修为,但我不信你只引气期这点本事。你告诉我,我师父为什么带你回来?”
“你师父?”陈泰臣奇道,“你尚在外门之中,哪里来的师父?”
“就是邵大哥嘛!”
陈泰臣眼睛闪了闪:“你认了他做师父?等等,邵公子带我回来的事也算是隐秘,你如何会知道?”
“山人自有妙计,你别管!”姜石自怀中取出一个油纸包,喷香四溢,直勾得陈泰臣眼睛都直了。
“快说!”姜石举着那香喷喷的烤鸡威胁道。
“为什么?自然是我有大本事咯?”陈泰臣此言确实不假,然而姜石年少却死活不信。
“哎!爱信不信,不信拉倒。道爷我不吃了!”陈泰臣最后一怒躺下,闭眼不理姜石。
姜石悻悻然地低下脑袋:“自我入门以来,再未见过邵大哥。说好的经常来看我,结果一次都没有,也就永伦那小子来了两次。上回青尊飞升时,我还以为能见到他,哪知道连个影子都没有。莫非他真不打算收我做徒弟啊?”
以袖子掩面的陈泰臣低低道:“你们没师徒缘分,就不要强求了。”
“你胡说!”
陈泰臣“嘿”了一声道:“小子,别不信。我的本事可大的很,一眼就看出你前途不凡,也一眼就看出你和你邵大哥没师徒缘分。”
姜石哪里肯信这么一个江湖术士般的落拓道人的话:“呵呵,你要真有本事,怎么不算算邵大哥在哪里?为什么至今没回宗门?”
“我早算过了,不回的好,不回才好!”陈泰臣语气有些不耐烦,以姜石此时的阅历,自然听不出他话里的忧愁。
“什么乱七八糟的!”姜石恨恨道:“你又发疯!”
前几日,这个由清岚道长亲自安置在此的落拓道士突然一改先前老老实实的模样,几乎冲上天游峰,闹着要见内门沈元希沈师兄。
不,如今该称沈师叔了。
且不说沈元希不知为何离山而去,不在宗门之内,就算他人在存微,又岂是这来路不明的道士可见的?
陈泰臣听说沈元希不在,竟还口出狂言要见玉泉峰首座太皓真人,结果当然是被人直接赶了回去,连清岚道长的面都没见到。
而当被押回这个破旧小院后,陈泰臣脸色却平静地可怕,令当时在一旁的姜石以为他得了失心疯。
哪知这几日又恢复成原来散漫的模样。
“喂,你没事吧?”姜石见陈泰臣一动不动,忍不住道。
“没事、没事!你该回去做晚课了。”陈泰臣摆摆手。
“日正当空,做什么晚课!”姜石咕哝道,但是他确实该走了:“老陈,我走了啊。回头再来看你!”
陈泰臣没动弹,等姜石离开后,方才挪开袖子,露出一双无奈的眼:“天意从来高难问,陈泰臣啊陈泰臣,你知道得多又如何,还不是只能眼睁睁看着。不回来得好,不回来,起码还保住一个。”
他摊开掌心,又卜算了一次,皱眉喃喃道:“吉凶难测,也许也不是那么糟糕。”
一边想着,陈泰臣一边拾起姜石“不小心”落下的油纸包,打开撕下一条鸡腿,叹息着、满足地啃了一口,如同没有骨头般躺在椅子上,看着那浩瀚莫测的天空。
…………………………
昆仑外围。
欧阳楠脸色时青时白,宁青筠娇容铁青,唯独沈元希依旧云淡风轻,嘴角牵着一丝潇洒笑意。
沈元希不知昆仑情况如何,故而离山前来。
临行之前,却遇到欧阳楠前来拜访。
原来,欧阳楠悲痛之中得知了万宝阁及魔道之人前去昆仑闹事的事情,忍不住来寻沈元希想些办法。
在得知沈元希打算只身前去时,欧阳楠立即自告奋勇,愿意与他同行。
至于宁青筠,却是自己未有师命,悄然离山,半路上与沈元希、欧阳楠撞在一处。
有宁青筠作为向导,三人很快就入了北境,也很快就到达了昆仑境内。
沈元希本以为万宝阁一行人应当已在昆仑深处,哪知却在外围撞了个正着。
对方有元婴修士在,沈元希三人又一时没有防备,即刻被团团围住。
虽然情况对他们不利,但总体而言目的依旧是达到了,只是陷入被动之地,沈元希面上虽笑着,但心中正不断思索着应对之策。
除了万宝阁及魔门世家之外,其余天南地北而来的散修,正肆意地围着沈元希三人指指点点,尤其不少人对着拥有绝色之貌的宁青筠垂涎三尺。
“哈哈!老子这几日开了眼了,这水嫩小姑娘,一个赛一个的漂亮!”
“放肆!”宁青筠眉宇间消失许久的煞气再度浮现,然而此时他们势单力薄,对方丝毫不为所动。
擎无畏和赤瞳老怪站在稍远之处,冷冷看着。云庭生倒是眉宇皱了皱,看了朱跃明一眼。
朱跃明当即会意:“三位小友气度不凡,不知是哪派高徒?”
沈元希等人衣着上看不出什么端倪,但三人不仅男俊女美,气度着实与这些三教九流的散修不同,周身正气凛然,为首那人更是如昊日辉明,令人不可轻忽。
显然不可能是谁家的小角色,也不是魔门中人,只可能是正道那边的。
欧阳楠还未开口自报家门,乌洋就阴测测地道:“管他是什么人,肯定是和萧卓一伙的人!先前咱们吃了哑巴亏,如今他们自己送上门来,自然是抓了再说!”
“不错、不错!老子给他们下七八十个狠绝禁制,对方若想不答应咱们的要求强行救人,那便……”叶家门客宋洁鑫伸手往脖子上一划,血腥味十足。
“哈哈哈,有几位前辈在此,不如将男的挑断经脉,女的扒光衣服往萧卓门口一丢,看他还当不当缩头乌龟!”周英妃神情可怖,就连其夫刘不凡看着她的眼中都闪过一丝厌恶。
散修之中有人喏喏道:“衣服都脱了……干嘛要丢雪地里……还不如……”后续声音低不可闻,但众人纷纷发出会意且猥琐的笑声。
“你……你……你们……”欧阳楠自小哪里见识过这种,脸色涨得通红,半响才抖着手,指着周英妃怒道:“你……你也是女人,怎的如此恶毒?!”
周英妃看着因怒而面色潮红却愈发美艳的宁青筠,心中种种皆是恶毒。亲子惨死的消息传来后,她就每日每夜中受着万蛊噬心之痛,时时刻刻处于一种癫狂状态。
什么东西美好,她就要毁去。
家中奴仆只普通谈笑,也被其痛恨,将之碎尸万段。
宁青筠双拳握紧,白皙手背上青筋微跳,一张玉容青红交错。
这时,沈元希微微一动。
先前欧阳楠听到对方肆意侮辱的言语已怒而上前了一步,此时沈元希又一动,却是与欧阳楠一起将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挡去了大半。
沈元希嘴角依旧翘着,只是凤目如冰,朗声道:“久闻万宝阁莫阁主虽少时有疾,但凭一人之力创下这偌大家业,沈某本打心底佩服尊敬。今日一见,却觉失望之极。”
他剑眉星目、长身玉立,虽四面环敌,依旧面不改色、镇定自若,站在那里,就仿佛是一座不可逾越的大山,可将欧阳楠和宁青筠尽数护住一般。
赤瞳老怪在心底叫了声“好”,叹息着想:“存微山受人推崇确实不是没道理的事。这一个个小子,怎么都这么惹人嫉妒呢?”
那边沈元希的声音继续不急不缓地响起:“本以为正魔之分,只是道法理念不同,而今看来,怕是还有一重区别。”
“人畜之分。”
第九十六章 青锋三尺立(一)
“……人畜之分。”
沈元希轻飘飘地丢下四个字,引发的效果却各不相同。
朱跃明脸色通红,云庭生也面上不太好看。
这次万宝阁前往灵玑洞天的一行人被截杀,莫阁主确实并没有打算上昆仑寻事。奈何万宝阁还有十三掌柜,遇到大事,皆由十三掌柜一同商议,如有分歧则举手表决。
朱跃明本来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此时当着那三名龙章凤姿的年轻人,顿时觉得周围同伴确实不堪为伍。
魔门世家之人中也有不少人,如刘不凡、叶杰权等人面露愠色的同时,忍不住皱起了眉。
至于其他人,则被沈元希那四个字彻底激怒了。
“小子找死!”乌洋怒而抬手,一只巨大的奔雷锤凭空出现,伴随着风雷之声急速砸向沈元希三人之处。
宁青筠和欧阳楠脸色一变,正想出手抵挡,却听耳边传来沈元希不紧不慢地一声“破!”
衍阳仙剑不知从何处而来,光华湛湛似日月辉光。此时分明本就是白日,但那仙剑一出后,众人却觉周围光线一暗,仿佛连空中昊日也失了颜色,目中只余那一柄浩然仙剑!
剑鸣清越,又如钧天广乐,令人不由自主生出跪伏之心。
乌洋心神松动,心中之觉那剑一出,浑身肝胆皆颤,竟有逃避之意。他心中虽如此想着,但此人到底成名多年,一身金丹修为不是空架子,那奔雷锤去势却未有丝毫缓慢。
巨大的轰鸣声如雷贯耳,擎无畏鹰目一眯,心中也生出一丝妒忌之意。
乌洋也是观微期的修士了,那小子分明只刚入金丹期,却只出了一剑便将击退了乌洋的攻击,甚至还一副犹有余力的模样。
而衍阳仙剑一出,众人也纷纷印证了心中猜测,知道了这个姓沈的青年究竟是何许人也。
但是,真正令他们哗然一片的,不是沈元希随手一剑击退乌洋这件事,而是那剑招。
“荡……荡魔七式!”不知是何人颤着声音喊出来,仿佛这四个字是深入骨髓般的恐惧。
五千多年前,神州妖魔肆虐,存微真人以此诀平妖荡魔,清荡四方,还神州一片光风霁月。
两千年前那场正魔大战,同样有无数魔门之人惨死在这赫赫有名的存微剑法之下。
此剑诀既称“荡魔”,自然是几乎克制了魔道所有阴毒功法,加上之前此剑诀名声太响亮,多数魔门中人一听此诀就胆战心惊,想起当初存微真人一人一剑一龙,浴血战魔的赫赫英姿,基本上不战而退。
一般人自然认不出沈元希方才惊鸿一瞥间的出手,但云庭生这等元婴老怪、血河宗的金梁和几个魔门世家之人,又岂会认不出?
不少先前还将沈元希等人当做待宰羔羊的一些散修,不由纷纷后退。
沈元希确实有心以此震慑,为此故意激怒对方。
云庭生等几个元婴修士自负身份,不会上来就与他动手。乌氏一族因功法的缘故,几乎人人脾气都火爆异常。果然如他所料,是乌洋率先攻击。
但是,沈元希也知道存微山加荡魔七式并不足以解他们此时之危,若无法化被动为主动,此时对方的一时畏惧终将过去。
他暗地里清了清嗓子,正要说话,就听空中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师兄好剑法!”
沈元希目色一喜,同时眼前一花,与欧阳楠、宁青筠一同被人带起,转瞬之间脱离了魔门的包围。
赤瞳老怪血红眼珠滴溜溜地转着,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擎无畏则脸色一变,复又难看得很:对方御风之术极快,他就算察觉到了来人,但也来不及阻止对方救人离去。
至于其余人,也只觉一阵疾风闪过,压根来不及有所反应,再睁眼时,遥遥雪地里的一排人,令他们面色微微难看。
多数人只以为是那神秘山主再次出手将沈元希三人带走,否则如何会那般快速迅捷?
只擎无畏三名元婴及刘不凡这个半只脚踏入元婴期的人才察觉到,刚才仅仅只是那声如少女、貌若老妪的胡婆婆出的手。
“师弟!”沈元希闻声已知道是邵珩来了,加上有高人出手,心中微松。
他自己面对这一众敌人自是无所畏惧,但欧阳楠和宁青筠却难以周全。
“邵兄!”欧阳楠满脸喜色。
宁青筠眸色一亮一暗,看着许久未见的萧毓,过去两人的种种纠葛化作满腔纠结,说不出一句话。
倒是胡婆婆说了一句:“哟,这不是青丫头么?”
宁青筠垂了垂眼,冲胡婆婆和石爷爷亭亭一拜:“青筠过去不告而别,还请石爷爷、胡婆婆见谅。”
石爷爷依旧笑呵呵地抽着烟,没说话,只点了点头。
胡婆婆拉着宁青筠上下看了看,赞道:“当真也成了大姑娘了。”她见宁青筠眉宇之间常年不散的戾气已经几乎不见,愈发显得她容貌举世无双。
宁青筠抬眼一看,就见萧毓含笑看着自己,如同她们在昆仑的那无数个相依为命的日日夜夜,她也是这么笑着看着自己。
宁青筠想到自己过去所背负的仇恨随着姜怀的灰飞烟灭后化作无尽惘然,对着萧毓的笑靥,不由眼眶一红。
就在旁人匆匆寒暄的两三句话的时间里,邵珩与沈元希却迅速互相传音了几句。
这时,乌洋才从被一年轻后辈击退的打击中清醒过来,正要怒而上前,却被其兄长乌海拦住。
乌海冷冷道:“寒暄也该差不多了,诸位人也救了,为何却不离去?”
哪知话音刚落,就听一个清脆的声音振振有词道:“你们闯不进去,不也是没走?”
所有目光齐刷刷看向声音来处,冬青霎时间被这么多双眼盯着,方才的勇气不知去了何处,微一瑟缩,就往胡婆婆背后躲去。
云庭生轻咳一声,上前一步道:“石前辈、胡前辈,不知今日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我俩早就半截身子入土的人,向来不理你们外面乱七八糟的事。只是这次关系到我家先生,尔等又没大没小地惹了山主不清静,所以来问问你们打算如何了结!”胡婆婆清清冷冷地道。
云庭生微微愕然,就是其他人也面面相觑。
除了那些本就是寻仇而来或者凑热闹的散修外,万宝阁和魔门三世家,包括只来了一个金梁的血河宗,都可以说是受害者。
正常来看,他们上门至嫌疑人家中讨要一个说法,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了。
虽然其中曲曲折折,大多数人别有所图、心怀恶意,但归根结底,还是因灵玑洞天关闭之后,各家遭受神秘人截杀之事,终究是他们这些人吃了大亏。
如今在这老婆子的口里,反倒竟是来找他们兴师问罪了?
云庭生有意想与胡婆婆辩驳几句,但话到了口中,却出不了声。
他们一伙人龙蛇混杂,可不是仅仅来讨要说法的。
万宝阁有能力纠集,但擎无畏的存在、魔门世家的傲气,令朱跃明颇有些左右为难。一方面,他们想进一步扩大万宝阁的影响力;另一方面,他们也不想在事情未明之前将萧卓得罪死。
弄得朱大掌柜这次出来一改往日雷厉风行之态,反倒畏畏缩缩起来。最终的结果,倒真像是他们一群凶神恶煞的人硬闯昆仑,欺负一个不知道矮他们多少辈的小姑娘和两个快入土的老家伙。
虽然,那小姑娘没吃亏,老家伙也不仅仅是老朽,而且对方背后还有一个不知修为如何高深的高人在。
但仁厚如云庭生,还是不由有些讷然。
云庭生一时语塞,但擎无畏却不会,只听他怒极反笑道:“哈!老夫今日总算知道为何人人皆称‘狡诈如狐’了,果然百闻不如一见。”
胡婆婆眯眼一笑,没有动怒,也没有反驳。
血河宗的金梁的目光依旧冷冷粘在沈元希身上,显然是对那荡魔七式颇为关注。
此事,擎无畏说完了之后,金梁眼中一闪,忽然流露悲色道:“吾等来此,皆是因亲朋好友死得不明不白,人人皆称萧先生与此有关,我们方才万里迢迢来此。就算我们行止有碍,冒犯了贵山山主,也是心中悲痛无法抑制所致。可是萧先生分明在山中,却避而不见,如今更是倒打一耙,金梁实在……”
金梁语气沉痛,神情悲伤中又带着压抑的愤懑,恰到好处的勾起了在场之人的心中哀痛,以及再次点明了萧卓避而不见这件事。
若不是邵珩已知此人是谁,还当真要以为金梁的至亲好友死于他们口中那次纷乱的截杀之中。
“金前辈此言差矣。”邵珩缓缓上前,“萧姑娘与二位前辈,包括山主多次解释萧先生如今并不在昆仑山之中,为何金前辈言之凿凿,认为萧先生有意不见?”
“小子!你究竟是什么人?”乌洋在一旁先叫了出来。
邵珩此时容貌虽然不同,但衣饰未变,旁人只要脑子清楚,都猜到这个陌生青年就是先前出剑拦下擎无畏将萧毓带走的那个人。
加上刚才现身时,他对沈元希的那一声招呼,绝大多数人已然猜到这个青年九成九也是存微山弟子。
“晚辈邵珩,受人之托,不愿诸位莫名其妙被人利用,与萧先生结仇,特不自量力前来调解。之前如有冒犯,还请前辈见谅。”
第九十七章 青锋三尺立(二)
邵珩话落,乌洋先是嗤之以鼻:“凭你调解,你算个什么东西?”反倒是忽略了周围人对邵珩姓名的窃窃私语。
毕竟只过去了两夜一日,萧毓之前说的话,大家可都还没忘记。
萧毓两颊微红,但面对对面这些人的目光,却依旧镇定自若。
她都如此,邵珩更不会流露出什么神色。
倒是让后来的沈元希、欧阳楠、宁青筠颇有些不明所以。
邵珩昂首而立,目光炯炯道:“邵珩七尺男儿,自与乌前辈不同。”
“算你识相!”乌洋一时没反应过来,还以为邵珩是在恭维自己。
“噗!”散修之中有人崩不住笑出了声,刘、叶二家纷纷投以鄙视的目光。
但乌氏兄弟依旧没有意识到,直到一名乌氏门客悄悄上前,在最为冷静的乌海耳边低语了几句。
此时,话头早已被人截下,乌海心中有气也只能生生咽下。
“原来是你这个小子。”赤瞳老怪睁大血眼,上上下下看了邵珩一番。说完这句后,他竟再不说其他,只闭上了眼睛,也不知是何意思。
金梁心中筹算,又道:“金某素知萧先生与存微掌门交好,二位贤侄先后到此之心,金某理解,但萧先生避而不见,不愿配合查明真相难道不是事实么?”
他说话时还频频看向萧毓,目光在邵珩与萧毓之间来回转动,显然意有所指。
“就是!”散修之中亦有人附和。
邵珩眸色微冷:金梁言下之意暗指他存微山因为掌门真人与萧卓的私交,而他又和萧毓有儿女私情在,才会帮助萧卓,立场有所偏颇。
沈元希刚想开口,却发觉身旁有一个人影闪过,只见欧阳楠突然上前说道:“存微掌门太微真人,已至传闻炼虚合道之境,早已闭关渡劫,此事本就尚未查明真相,诸位前辈一味咬着萧先生不放,岂不是舍本逐末,让真凶逍遥?”
欧阳楠语速极快,不似他平日言行,不给他人说话的机会,继续道:“在下欧阳楠,家祖笑浪山庄庄主欧阳城。存微山二位师兄,皆是受家祖所托,特来劝告诸位暂且收手。他老人家说,是非公道,迟早有水落石出的一天,此时无论正道世家还是魔道世家,抑或是万宝阁,都需一起借助各方之力,方可查明真相,而不是只闻风吹草动便贸然而行。”
欧阳楠自报家门之后,万宝阁的朱跃明已面露喜色,云庭生也露出几分和蔼之情。
不光如此,在场魔门世家与散修,原本都是或冰冷或愤怒地瞪着欧阳楠,得知眼前年轻人的身份后,竟纷纷去了几分敌意。
笑浪山庄在神州之中的地位,由此可见一斑。
欧阳楠开口之前并未与邵珩或是沈元希有过交流,邵珩也没想到看起来敦厚老实的他竟会当着这么多人面说谎,称他是受欧阳城庄主所托而来。
邵珩先前自称“受人之托”,绝大多数只是随口为之,摇姑心思深不可测,虽然邵珩知道她有心却有所不便,但也绝无可能对这些人说是受摇姑所托。
而欧阳楠本就是这次事件中的中心人物。
欧阳世家本次并无代表入灵玑洞天,欧阳楠与欧阳柏均代表的是丹鼎派入洞天之内,所获山河珠也归丹鼎派所有。
所以,令邵珩不解的是,为什么姜怀背后的人,要在惹怒正魔两道之后,不惜与天下闹翻,也要袭击笑浪山庄。
“至于……至于萧先生避而不见,那……那定然是有什么误会。”说到这里,方才还伶牙俐齿的欧阳楠突然又磕磕绊绊了起来,眼神不由自主地想往后看去,却硬生生强忍住。
“欧阳公子所言不虚,确实是误会。”邵珩再次看向金梁道:“金前辈,您还未解答晚辈的疑惑,为何坚持认为萧先生人在昆仑?”
“前日剑意冲天,又有破关天兆,不是萧卓还是何人?”金梁不悦道。
擎无畏心中也有此猜测,但那剑意与传闻中萧卓的青华剑并无相似之处,破关天兆若说是元婴期修士所为又弱了些。最大的可能倒是,萧卓在修炼什么秘法才会形成那般天象。
然而云庭生却是相信此时萧卓应不在昆仑,金梁口中所言,在他看来十有八九是那位高深莫测的山主所为。
邵珩掩饰身份混入他们之中,救人时也只是匆匆一瞥。
这些人此时见他如今金丹修为,只认为之前也是他伪装敛息,而断然想不到这个年轻人竟在短短数日内结丹。
当然,另一方面,邵珩结丹时出现的天象声势颇为不凡,与一般结丹天象极为不同,也让这些元婴老怪一时摸不着头脑。
唯有赤瞳老怪,自邵珩再次出现并确认了身份后,就一直闭着眼睛暗自心惊:“若我没记错,数年前这小子还只是养气期,而今竟已是入神期了?这等资质,岂是一个惊天动地可言?莫非是哪位大能前辈转世重修?”
沈元希已是极为杰出的弟子,其修炼速度也已是公认的惊世骇俗,早有人猜测他是不是存微山过去的某位弟子兵解转世重修之人。
否则,当年沈元希区区一个不受关注的沈家子弟,为何一入存微就被掌门一系青睐?
而眼下的邵珩,却令赤瞳老怪也产生了如此念想,也怀疑那剑意与天兆皆和邵珩有关。
“倒叫诸位前辈误会了。前日之剑意,只是萧先生所铸的一柄仙剑受到气机动荡,自发而鸣。”邵珩随口扯谎。
萧卓确实有铸器之能,只是外人不知其深浅如何。
见识过萧卓所布的天地之阵后,万宝阁与魔门之人虽心思各异,但已是将信将疑。
邵珩为免让这些人产生夺宝之心,只说那剑虽是萧卓所铸,但剑意与他不合,乃是半成品。受到外面争斗时产生的元气动荡,故而自毁才会有那一道冲天剑光。
“至于那天象……”邵珩自己本人并不知晓当时天象有何奇异,心中还在奇怪为何云庭生等人为何也看不出那结丹之象。
“不就结丹么?大惊小怪!”好久没说话的冬青突然开口道,“我都知道是结丹的天象,你们这些人自称那么那么厉害,竟都不识货!”
沈元希此时才意识到,面露喜色,而宁青筠与欧阳楠也纷纷目光一亮,朝邵珩身上看去。
邵珩被冬青那句把他比作货物的话噎住了,一时无语。
魔门世家面面相觑,其余人也不敢置信邵珩是刚刚才结成金丹。
可是,说话的是那个只有引气期的冬青,在场之人谁都不好意思开口说他“不识货”,只纷纷看向三位元婴修士。
云庭生目光疑惑不解,擎无畏面上不露痕迹。
“果然如此。”赤瞳老怪见状,干脆出言一锤定音。
其他人目光纷纷羡慕嫉妒恨皆有,齐齐扫射着邵珩。
只擎无畏脸色阴沉,金梁神情震撼中带着极大敌意。
沈元希已是最年轻的金丹真人,令天下震惊。但神州之中,早已知道沈元希天资卓越之事,虽然惊叹但也早有预料。
可是转眼之间,竟有另一名更年轻的弟子结成金丹,如何不令这些人心神皆震。
更有甚者,几度怀疑存微山有什么秘法,或者有什么阴谋才有如此拔苗助长之举。
邵珩眼见事情好像拐了个方向,连忙出声道:“金前辈,这下诸位可信萧先生并不在昆仑了么?”
不等金梁答话,邵珩又淡淡道:“其实,事实如何,想来等朱掌柜和几位世家的回信到了也该有所分晓。”
朱跃明点了点头,他们自然不会傻乎乎地在这里等待,早已去信打探萧卓是否去往存微一事。
最迟明日清晨就该有消息返回。
邵珩见对方气势渐弱,又道:“我知诸位前辈之中有不少人失去了亲朋好友,受到了损失,携怒而来、空手而返,加上我邵珩只是微末之辈,与诸位素无交集,就算有大约也是些不愉快之事。”
“你倒是有些自知之明。”赤瞳老怪打了个哈哈,但语气却没有多少怒意或者不满。
邵珩笑了笑,继续道:“正魔有别,诸位万里迢迢远道而来,也是辛苦,不如就按你们魔门的惯例比试一番,由胜者定夺。”
擎无畏冷峻目光如刀锋般射出,冷道:“呵呵,昆仑山主神通广大,本座甘拜下风!”
魔门之中确实有这么个惯例,什么道理都比不上实力,费口舌不如打一架。
只是均极为惨烈,败者均只有死亡魂消一路。
邵珩言下之意自然不会是那种非生即死之战,只是擎无畏想到先前那神秘人的手段,当即出言嘲讽。
“山主是何等之人,擎前辈在其面前怕也只能自称一声‘晚辈’,又岂会以大欺小?晚辈所言,自然不会劳动山主玉架。”邵珩神色自若,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擎无畏先是一愣,后是一喜,再之后又意识到了什么,神情微怔:邵珩言下之意是指山主不会随意出手,因为这所有人皆是其后辈。
如此一来,他擎无畏自然也不能对邵珩出手,若对一介后辈下手,其威名又何在?
云庭生不愿动手,叹息一声正要说话,却被赤瞳老怪和擎无畏齐声打断:“你想怎么比?”
第九十八章 青锋三尺立(三)
邵珩看了赤瞳老怪一眼,发觉对方血红的眼珠依旧妖异,但却平静得很,好像只是随口一问。
“赤瞳前辈、擎前辈,不如我们双方先说说各自的条件,再议其他。”邵珩不急不缓地道:“我们要求极为简单,若我们这方比斗胜了,就如欧阳公子所言,请诸位原路返回、耐心等待,与其他受害世家携手,由存微等数派出面,一起查明真相。”
“就这么简单?”叶杰权疑惑问。
“就这么简单。”邵珩肯定道,“如欧阳公子所言,当务之急是查明真相,而不是趁机寻仇或心怀不轨。”
邵珩说话时,眼神仿佛不经意地扫过几人。
庞氏兄妹纷纷目光一冷,其余别有用心的散修下意识低下头避开邵珩那如剑目光。
至于金梁,则在邵珩意味深长的目光中不露痕迹地皱了皱眉。
魔门世家之人转念一想:也对,正派弟子一向自命清高,有此要求也不出奇。
只是其中有些人琢磨着渐渐觉出一丝奇异之感:怎么如此一来,自己等人如同一群闹事的娃子一般。
不由顿时如同吞了只苍蝇般难受,既想和以前一样不爽便骂,却发觉如果出言更坐实了无理取闹之举,只能狠狠瞪着那几个年轻人。
“我们若不答应呢?”擎无畏冷冷露出几分杀机。
比斗的前提,那可需双方实力相等。
如一方实力倾轧,又何必浪费时间?
“咳咳咳咳!”石爷爷恰到好处地“呛”着了,吞云吐雾之中,枯如树皮的面容上闪过一丝笑意。
“吱吱吱!”胡婆婆肩头那只白狐,非常应景地表现了一番什么叫做“狐假虎威”,摇头摆尾地闪烁着精光小眼。
擎无畏没有再说话,魔道世家之人也纷纷明白了过来:云庭生只道昆仑山主传闻年岁久长,历经太古纪至今。
有这样一个人在,谁也不敢再在昆仑肆意妄为。
神州各大门派,如玄门十派、魔门五宗传承千万年的,均有隐秘途径知晓昆仑有这么一位高人在。
否则,单凭一个萧卓,纵然其惊才绝艳,也挡不住大派倾巢而出的抢夺。
所以,正魔大派根本就没想过上昆仑找萧卓的麻烦。
沈元希也明白了,临行前太皓真人话中的意思。那位玉泉峰首座、太微掌门的嫡亲师弟,显然是知道昆仑山主的存在。
金梁在门中并无深厚背景,如何会知晓这种宗门隐秘?
虽然不多,但金梁也已察觉到了原本极为小心谨慎的魔门世家,如今看着他的眼神已大有不同。
当然,万宝阁这等后起之秀,自然也不会知道摇姑之事。
如今想来,玄门十派、魔门五宗之中,怕是不少人正等着看他们无功而返的笑话呢。
今日邵珩递出的价码,反倒令朱跃明以及叶、刘二家心头一动。
他们不是云庭生那等只知修炼的迂腐之人,比斗之约确实可行。
一来,若他们胜了,可提出一个不会触及昆仑山主底线的要求,而后同样可暂时退去,此行亦有结果。
至于是否等待存微山查明真相,那不是一家之言可定,暂按下不表。
另一方面,就算邵珩那边胜了,他们这些人多少也有说头,就当指点后辈云云。且比斗定然是各家出人,若输了也是各家颜面都不太好看,但比先前那般灰溜溜离开要好上不少。
愿赌服输,还能算大气。
毕竟在魔门之中,出尔反尔之人同样遭人唾弃。
因万宝阁阁主与欧阳城的关系,朱跃明再次被推了出来,笑容可掬地道:“邵公子,比斗没有问题。若我方胜了……你看……你也说了,咱们万里迢迢来此,就当做客,劳烦萧姑娘请咱们进去吃一杯茶如何?”
不等邵珩这方开口,朱跃明又连连说道:“朱某保证,绝不会发生什么不愉快之事。”
散修之中邓六子低低嘀咕了一句:“你们敢么?”然后就被一旁的丹成子给捂住了嘴。
邵珩随萧毓进过昆仑之内,那幽谷之中,除了气象特意外,只那棵菁木与水中菡萏尤为稀奇,其余并无什么独特之处。
但两个天地灵物,已足够世人垂涎三尺。菁木效用不明,但菡萏莲子邵珩自己是亲身经历过的。
此事同意与否还要看萧毓这个主人。
萧毓嫣然一笑,大大方方地道:“只要是佳客,萧毓自然欢迎。只是居所简陋,不宜待客。不如这样,无论比试几人,若你们胜了,就许出战之人由山主指点修行半个时辰,如何?”
此言一出,众人尽数哗然。
胡婆婆面色微变,想开口阻止,却又不知萧毓是信口开河,还是经过了摇姑同意。
就是邵珩也微微侧目。
包括擎无畏也怦然心动,他修行之途被门主师侄毁去,唯一血亲已死,修为再无望寸进。可这神秘的昆仑山主自太古存活至今,保不准有什么办法可解他忧患,如何不令擎无畏喜形于色?
朱跃明也十分震惊,搓着手难得结巴道:“可……可以么?”
“可。”清风悠悠拂过,传来一声飘荡在天际的幽声,仿佛幻梦。
众人既喜且惊。
摇姑亲自发声,说明此地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均逃不过她的耳目,愈发令人敬畏,也愈发让人期待那半个时辰的指点。
摇姑亲口确认,邵珩也不再多说,迅速道:“既然如此,不知诸位愿如何比试?”
朱跃明也犹豫了,对面除了石爷爷、胡婆婆两位修为等同元婴修士外,其余人都是年轻后辈,也不知对方哪几人参斗,确实有些头疼。
“不如,双方各派……修为仿佛的几人?”朱跃明说完不用回头,就感觉到一堆愤怒的目光要将自己戳死。
胜者能得昆仑山主修行指点,谁都想跃跃欲试,限制了修为,可是让一群人颇为不满。
邵珩笑了笑,他这时确定萧毓提的那个条件是她自己临时提出的,轻而易举地让对面乱了阵脚。
赤瞳老怪见魔门世家争执不休,站出来道:“小子,你们能出几人?”
不错,他们这行人人多势众,可对方不过寥寥数人,车轮战吃相难看,他们有心也拉不下世家的脸面。
“晚辈……”邵珩刚想说什么,就听沈元希道:“我师兄弟二人即可。”“小子狂妄!”刘不凡冷哼一声。
虽然沈元希习有荡魔七式,但如此放言,依旧令许多人不爽。
“难道我们十几人轮番战你师兄弟二人么?不妥不妥。”赤瞳老怪却老神在在地悠闲道。
“出十几人?羞不羞?”冬青适时地探出脑袋来,伸出手指在脸上刮了刮,吐着舌头道。
“是啊,可是谁叫能得山主亲自指点修行的诱惑太大了呢?”赤瞳老怪意味深长地看着邵珩。
前一日还是凝胎期,今日就已成金丹。
活生生一个例子在眼前,谁不想沾好处?
“算我一个。”欧阳楠举步上前,原本温润儒雅的他经历一次次磨炼后也渐渐褪去些许青涩。
“还有我。”宁青筠气质清冷,说话声音虽低,但静谧雪地之中依旧清晰可闻。
“此事与我叔父有关,萧毓自然不能置身事外。”萧毓目光一转道:“算上石爷爷、胡婆婆……不如就七局之约、四局为胜,两两对战之人必须修为同处一个大层次。若你们胜了其中四局,出战七人皆可由山主指点半个时辰。其他的么……”
萧毓衣袖轻轻一抖,在雪地之中摆出一副整整齐齐的茶具:“我曾与叔父学了一道沁心茶,不如就以此茶待客,无论胜负都请诸位饮上一杯?”
朱跃明“哈哈”大笑道:“今日无论胜负,若都能饮上一杯唯有存微掌门、药圣前辈才品过的沁心茶,此行足矣、足矣!”
他大步朝萧毓走来,举手屏退身旁寸步不离的八名金丹铁卫,笑道:“你们打打闹闹,朱某可就不参与了,就当个裁判,趁机多喝两杯、多喝两杯!”
魔门世家中人,包括散修在低声耳语之中,也得知此茶不凡,最起码固本培元、涤荡神思,对修为大有好处,曾分别得太微真人和欧阳山一声赞。
“好!”赤瞳老怪眯着眼笑赞:“萧丫头,老夫不懂茶,但今日也要多牛饮几杯,气气你那个自命清高的叔父!”
魔门中人也或真或假地笑了起来,好似先前剑拔弩张皆是虚妄。
邵珩赞许地看着萧毓,目光中既有缱绻之情,又有心意相通的自豪。
他只透露了些许,萧毓就与他配合得天衣无缝,一如过去般懂他每一个眼神。
虽然,因沈元希等人的突然到来,令邵珩原本的计划有些变动,但在他和萧毓的配合之下,以及提前对冬青地小小指点,最终也已出乎意料地达成了目的。
萧毓素手纤纤,行云流水地铺开茶具,自一个瓮中取幽谷寒潭之水,微火慢煮,一股菡萏清香已似有若无渐渐散开。
“青筠姐姐。”萧毓含笑唤着宁青筠。
宁青筠心底万般复杂,上前与萧毓一起烹茶。
“我也来、我也来!”冬青扑将上去凑热闹。
白雪映景,美人茶香,无一不赏心悦目。
邵珩回头摆臂一引,指向一旁空地对其余人道:“请!”
ps:昨天的笔误,存微掌门是炼虚合道……已改。最近几章自觉各方面都不满意,非常不满意,但是不顺着写又不行,很纠结,看以后有空再慢慢改细节吧。
第九十九章 青锋三尺立(四)
昆仑地处神州北境,附近除了昆仑山外,少山多丘。
朱跃明嘴上既说在一旁观战,但也终究耐不住上去划了块地道:“既是比斗,分出高下即可。”
他看了看满脸冷肃的擎无畏,想到他们元婴修士在之前罡风环肆的环境下都打得惊天动地,不由苦笑提醒道:“擎前辈、赤瞳前辈,还有石前辈、胡前辈,还请收着些手,不然伤着了旁人可就不好了。”
若任这几位元婴修士放开手脚比斗,那可不是一般动静。
“废话少说!”擎无畏不耐烦道:“本座自有分寸!”
不用朱跃明多嘴,擎无畏等人自然知晓这点。
不过,话虽如此,朱跃明依旧请求吴之敬在场地周围布了几个防护阵法,以免毁山碎石、殃及池鱼。
虽是寒意侵袭,但吴之敬却也饶有兴趣地在雪地中布阵。
等待过程中,石爷爷首先乐呵呵一笑,一边“吧嗒”抽着水烟,一边含糊道:“那便由我们这些老骨头先开始吧。”说着,他还冲邵珩眨了眨眼,显然是对其先前所言用不上他出手的事与邵珩打趣。
邵珩清俊面上漾开笑意,冲石爷爷拱了拱手。
这位老前辈和胡婆婆起初对他态度有些异样,但很快就待他亦如萧毓、冬青一般的晚辈看待,任他出头着手应对,对他十分信赖,令邵珩心中颇有感动。
石爷爷往场中站定,对云庭生道:“庭生啊,你要不要来过两招?”
云庭生苦笑摇头:“石前辈,我虽向往山主指点,但庭生曾得二位点拨,已觉此生受用无穷。万宝阁本无怨怼,亦无争斗之心,庭生就也在一旁观战罢了。”
“石前辈,还是由本座来领教一二吧!”擎无畏当仁不让地走上前,不等云庭生说完。
先前擎无畏以焚天地藏诀攻击对方,胡婆婆明显不是其对手,但石爷爷却兀自岿然不动,这令擎无畏生出几分好胜之心。
云庭生自发沉默地退开一边,哪知却听石爷爷苍老的声音传来:“庭生啊,你这娃儿还和过去一样不争不抢。这很好,也很不好。讲过去情谊,自然是为人之本。可想来万宝阁对你亦有知遇之恩,你也要清楚这次你可不仅仅只是云庭生啊。”
云庭生神色怔忪,旁边的朱跃明听到这话,也微微一愣。
石爷爷话止于此,与擎无畏招呼了一声,便准备开始。
云庭生却依旧沉浸在方才的话中不可自拔,朱跃明见他多次神情变幻,一会眉头紧锁,一会大汗淋漓,不由忍不住劝道:“云长老,莫多想了。万宝阁做的是买卖,阁主和我们十三个家伙都不在乎什么长生不长生,本就不会出现与你恩人彻底对立的局面。”
良久,云庭生才睁开眼睛,对着朱跃明道:“朱大掌柜,我确实错了,阁主仁厚,但终有一天,若我因私废公,那云庭生又如何自处?如何对得起阁主的知遇之恩?”
“云长老……多想无益,多想无益……”朱跃明还要再劝,但云庭生此时心思已定、神情恢复,显然已自有主意。
雪地之中,石爷爷与擎无畏已然动手。
魔门世家这方若输了,并无损失;若胜了,可由昆仑山主指点修行。
元婴修士之中,云庭生放弃了,擎无畏当仁不让,赤瞳老怪此时尚不明态度。七人之中,剩下的人选,魔门世家之间正暗地里喋喋不休争论着。
直到一声巨响自雪地之中传来,众人只觉寒意扑面而来,方才醒悟过来:眼前两名元婴修士的比斗,对他们而言同样是珍贵无比。
尤其是刘不凡、叶杰权这两个卡在结婴关卡的金丹顶峰修士,更是目光一沾就再挪不开去。
元婴修士之间的差距多是对天地元气的进一步体悟的不同,又与其神通手段高低有关。每一次出手都饱含了这个元婴修士对天地元气、真元气机的掌握程度,对刘不凡、叶杰权而言,哪怕摸不着头脑,但体悟一点也是对后续道途极为关键。
虽有阵法防护,但绝大多数人依旧纷纷远远站在周围。
前日在峡谷之中,擎无畏、赤瞳老怪已与石爷爷、胡婆婆斗了一次。只是那次一方有地利却心存顾忌,一方处阵法压制加上罡风侵袭,都没有全力施展开。
今日既然光明正大地比斗,擎无畏之气势大开,举手投足间气机如同实质一般化作重重气浪,似翻江倒海,令原本某些见识短以为前日便是元婴修士之威的散修暗暗啧舌,顿时被震撼得合不拢嘴。
擎无畏自然不是只焚天地藏诀一门绝技,也不见他如何动作,只见其周围白雪忽然如遇高温般纷纷化水,露出黑褐色坚硬的土地。
下一刻,空中风雪骤然一停,伴随着一道十来丈长的玄光,宛如刀割般将前方撕裂,眨眼间褐色土地之上裂开四道深沟,道道深不见底。
旁观者均莫名不已,只云庭生、胡婆婆、刘不凡、叶杰权看清刚刚发生了什么。
邵珩此时修为大增,正值天人感应最盛之时,加上平日虽与太皓真人极少相见,但到底是由元婴真人一手教导出来的,也看出了些许门道。
刚才擎无畏以真气为引,眨眼间激射出一道气浪斩,这道气浪斩饱含了擎无畏对天地元气和气机的掌控理解之力,不是一般死物。
别看刚刚只是短短一瞬间,但那一瞬间那气浪斩已几乎可覆盖方圆百里,如敌人在其中一时不慎或者修为稍逊,便会在气浪斩之下粉骨碎身。
邵珩眸子一亮,这擎无畏的气浪斩与他所习的《幽妙陨光六指》有一丝相像之处,皆是以修士真气直接作为攻击手段。
那气浪斩虽是形如实质,但却可随心而动,可开可合,可并又可分。
幽妙陨光六指,真气自修士指尖发出,细如丝线,悄然无声却可结合天地元气变化布下重重气机杀局。
但是邵珩一直觉得,幽妙陨光六指的威力不应仅仅如此。只是此法来历蹊跷,与存微剑道又大相庭径,无人可指点,需邵珩自行摸索。
今日,观擎无畏之攻击,倒给了邵珩一些启发和灵感。
另一边,石爷爷那看起来垂垂老矣的身躯,在众人眼中好像一动未动,但仔细观察者还是发现他脚下挪了一挪,右手中水烟袅袅的烟气亦有迹可循。
石爷爷以本体为姓,自然是某种独特石材,气机如其人,厚重如磐石。
面对擎无畏的攻击,石爷爷看起来竟是一动未动,只展开双掌,望虚空一合,宛若捏住了什么东西一般。
而擎无畏的气浪斩也再也斩不下去。
但石爷爷早已不是全盛之躯,擎无畏也不是泛泛之辈,两人短暂交锋之下,最终在地上留下了四道深不见底的裂痕。
擎无畏“呵呵”一笑,转瞬抬手,重重气浪斩掀飞满地冰雪,化作一道道雪浪气斩,铺天盖地般而去。
其声势之浩大远超刚才,令人无不瞠目结舌。
邵珩眸色微深,方知先前只是擎无畏小试牛刀。
吴之敬布下的防护阵法剧烈地波动着,显然有承受不住地征兆。
石爷爷被雪浪气斩重重包围,瘦小的身躯几乎被风雪所掩埋的时候,邵珩还看见他不紧不慢地呷了口手中水烟杆子。
此时,云高天蓝,晴朗一片。
只两名元婴修士争斗之间无数风雪,茫茫似海。
石爷爷口中轻叱,一点接一点烟气自其口中化作实质小点,急如流火般飞出,看似没有丝毫规律地在四方乱走一气,好像只是雪球乱飞。
然而邵珩却凭其对天地元气的灵敏而察觉到,这些烟气所化的小球中蕴含极为庞大的气机波动,看似没有规律的行动,实际上却是恰到好处地打在擎无畏攻击之关键处,一点点将对方大开大合的攻击尽数收拢。
云庭生叹息道:“石前辈对天地元气的理解远超我等,擎兄胜算不多。”
“我却不这么认为。”赤瞳老怪不知何时走到云庭生旁边,赤目之中精光闪烁:“活得久,或许境界比我等高上许多。可若是生死之战,胜的肯定是擎兄。”
云庭生心中有些不悦,但转念一想却也知道赤瞳老怪所言不虚。
石前辈修为高深,但一心苦修,神通手段自然不如擎无畏这等自魔门中跌打滚爬、披荆斩棘的人丰富。
“不过,此时可不是什么生死之斗。”云庭生淡淡道。
“呵呵,且看……且看……”赤瞳老怪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矮小的身躯背着手站在云庭生高大的身旁,显得滑稽却又古怪。
擎无畏又出手了几次,均被石爷爷不紧不慢地化解干净,终于脸色一沉。
石爷爷抖抖手,周围气浪如无数利剑般嘶鸣着,发出尖啸之音,散发着令人心摄的寒芒。但是无一例外地,进入不了他周围三丈。
正如赤瞳老怪所说,石爷爷本体只是一块常年经历昆仑罡风打磨之下的灵石,历经无数岁月的苦修才有今日境界,然寿命将尽,肉身已衰,早已无争斗之心。
昆仑如世外之源,少有纷争。加上有摇姑庇护,无人敢扰。
石爷爷一心苦修,自保足矣,却并无多少伤敌神通。
就在邵珩及旁人都以为石爷爷只需如此便可稳操胜券时,擎无畏眼中精芒四射,爆呵一声,大笑道:“你中计了!”
第一百章 青锋三尺立(五)
围绕着石爷爷的无数气浪瞬间化作重重涡流,齐齐向他瘦小的身躯压去!
什么气浪斩,什么旗鼓相当,均不过是擎无畏布下的局。
从一开始,那十来丈的玄光出现,到后面一发接一发的气浪斩,涛涛声势已夺去众人的目光。
那对天地元气、气机举重若轻的掌控,令所有人都被吸引其中,从而竟忘记了擎无畏的焚天地藏诀。
而众人也没有想到,擎无畏将两种招式演化得淋漓尽致,融会贯通至此,转变之间竟丝毫不动声色。
原本朗朗乾坤,刹那间风云变幻,无数墨云无端端遮天蔽日,擎无畏身后无端浮现一尊如山岳般高大的虚影,混沌模糊,看不清楚是何等法相。
只一瞬间,吴之敬先前布下的防护阵法就宛若泡沫般碎裂,重重气浪席卷而出,惹得围观之人一片惊呼声此起彼伏。
云庭生、赤瞳老怪分别出手,空中浮现出两重清透的光幕,将斗法之余波牢牢圈在其中。
仿佛墨汁打翻一般,场间玄光刹那间尽数成黑,宛若幽冥森森,将石爷爷的身躯尽数笼罩。
无数气浪化作一道道漆黑涡流,似上古魔神张开无数巨口,要将一切吞噬。
所有人都不敢放出神识靠近其中,生怕一时不慎,神识尽毁。只能眯着眼,竭尽全力想看清场间情形。
而焚天地藏诀所针对的对象石爷爷,虽依旧如磐石般立在原地,宛如脚下生根,但是心中已惊骇不已。
擎无畏的攻击看似被石爷爷一一打乱,但实际上却在周围不知不觉间连成一片,他一时大意下未能发觉,导致处于被动。
而焚天地藏诀本就霸道异常,石爷爷只觉周身气机再也稳定不住,体内气血皆不受其控制,几欲脱体而出,那本来枯朽苍白的肌肤上竟转瞬红润,皆是气血翻涌所致。
石爷爷心知此局已无回天之力,但此刻气血翻涌之下竟连一丝声音都发不出!
而旁人目力受限,不知内里情况,云庭生与赤瞳老怪虽觉有些怪异,但也对石爷爷这般修炼无数岁月所化之灵不敢小觑,见他一动不动,还以为其有什么后招,也没出声阻止。
唯有胡婆婆眉头紧锁,慢慢浮现了一丝焦急。
邵珩凤目一紧,朗声道:“擎前辈,你已胜了!”
焚天地藏诀并未停止,依旧滔滔不绝地吞噬着四周一切冰雪。
擎无畏鹰目之中精光闪烁,身后法相愈发高大。
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不对,云庭生脸色一变道:“他想做什么?”
赤瞳老怪红色的眼中闪过了然:“他是在试探。”
试探昆仑山主的深浅,试探那位神秘人会不会出现,还能不能在相隔数百里之外隔空阻拦。
“石头,你输了。”远处一缕清风飘来,伴随着悠然的声音,漫天墨云如同乌发骤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成浩浩晴空。
擎无畏眸色一沉,大力挥袖,重重气浪如同收到了一股极大吸力般,争前恐后地奔回其袖中,而其背后那尊几乎顶天立地的法相也如雾般,消散得一干二净。
石爷爷花白的头发乱糟糟的一片,面色潮红,一直稳健地身躯轻微地晃动了一下,复又站直,令原本想上前的邵珩生生止步。
石爷爷眼神复杂地看了擎无畏一眼,点了点头道:“我输了。”
“赖皮!你耍诈!”满场寂静之中,只冬青气得直跳脚。
擎无畏虽有计谋,但此次比斗几乎是他一人之场,无论是他那自有的气浪斩还是焚天地藏诀,都令人叹为观止,也算胜得堂堂正正。
冬青年幼无知,擎无畏听到她的话,连看都不看她一眼,转身就走,只气得这个丫头原地直跳。
“冬青姑娘,你……你稍安勿躁……”欧阳楠此时还不知晓冬青的身份,见她出言无状,担忧她惹恼了擎无畏,忍不住出言劝道。
哪知冬青一见这个论辈分该叫自己“师姑祖”的家伙,瞬间转移了怒火:“你敢管我?”
欧阳楠被这少女瞪傻了,一时不知所措,而邵珩、萧毓等知情人俱作上壁观之,没有丝毫相助之意。
此时,恰逢水沸,萧毓见邵珩转头示意,当下举手一托,水入杯中,顿时茶香四溢,引来众人关注。
“擎前辈,请用茶!”萧毓轻轻一引,遥遥将一杯在冰雪之中冒着热气的茶送至擎无畏面前停住。
而另一面,萧毓又另取一杯,亲自送至石爷爷面前,语气担忧道:“石爷爷,快喝了吧。”
石爷爷见萧毓眉眼中带着一丝狡黠,便知她在这茶中添了其他事物,于是也不管牛饮不牛饮,仰着脖子一干二净。
看起来滚烫的茶水入口却有一丝微寒,原本在擎无畏的焚天地藏诀作用下损伤的经脉肉身都立时好像被冰雪一激,沁凉的同时又有如春风般的舒适。
至于擎无畏却是犹豫了一下,方才接过茶杯饮下。虽然不如石爷爷那般妙用无穷,但也觉一股清冷荷香冲入体内,方才消耗的精神竟好似尽数补足,尤其齿颊留香、回味无穷,也忍不住目露一丝赞赏。
石爷爷见邵珩、萧毓,包括今日才见的沈元希、欧阳楠均满目担忧,心里对这些孩子都极为喜欢,当下“呵呵”笑着叹息道:“年纪大了,到底不中用了。”
此言一出,邵珩听他中气再次鼓足,心知已无碍,但是依旧十分内疚。他到底漏算了擎无畏这个人,看似粗豪,但实际上却也有心细一面。
所谓山主,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如擎无畏这等老妖怪,自然对此有所怀疑,猜测对方有什么不便,不能现身。
幸好摇姑之道法虽不能伤人,但救人却无碍,否则邵珩也不敢行此策略。
只是,虽然双方此时气氛尚算融洽,但擎无畏却从未放弃过对昆仑的试探,也直到方才摇姑再次出手,方才真正敬畏昆仑山主。
而其他人,也再没有什么别的心思。
“哼!石老头,平日里叫你多动动,这下可丢人现眼了吧?”胡婆婆忧色既去,语气顿时一变,开始数落老伙计起来:“看我替你找回场子!”说完,胡婆婆抱着那只看起来极为普通的小白狐,就走出队列之中,冲赤瞳老怪道:“红眼睛的老怪,你要不弃权就别磨磨蹭蹭的了!”
赤瞳老怪也不生气,只“嘿”了一声。
虽说元婴修士对元婴修士自然最为公平,但是那边庞氏兄妹有一套合击之法,据传闻威力堪比元婴。
方才那边这几人还在因赤瞳老怪迟迟未曾表态而自告奋勇地与魔门世家争论,亦想分一杯羹。
可惜赤瞳老怪自己对昆仑山主也好奇得很,又看不上庞氏兄妹这三人,当即大摇大摆地上前。
而庞氏兄妹灰败铁青的脸,却被魔门世家尽数无视,毫不在意地将他们摒除在外。
没有足够令人敬畏的力量,哪怕已是金丹之境,在世家宗门眼中也不过是可有可无之物。越桀骜、越不甘,越令这些习惯手握大权之人认为不好掌控,越弃之如敝履。
无人知道庞氏兄妹此时的心情,无人知道他们心中熊熊燃烧的烈焰。
“真奇怪。”冬青看着胡婆婆与赤瞳老怪轻描淡写一般普通的你来我往,嘟着嘴道:“你们不是最厉害的修士了么?为什么打起来一点都不好看。”
先前擎无畏与石爷爷一战,一开始也是如此,虽然看起来声势浩大,但在冬青眼里还是觉得有些怪异。
只有最后擎无畏施展焚天地藏诀,又展露元婴法相时,方令冬青感觉到深深畏惧。
“傻闺女哟!能到咱们这一境界地步的人,哪个不是修炼了数百年?更别说你胡婆婆与那赤瞳老怪都是成精般的人。别看刚才你石爷爷我输了,可是那擎无畏也未尽全力,杀机之中尚有一线余地。不然也不会山主刚出手,对方就将功法轻松收回。”石爷爷看着冬青的模样哈哈笑着:“好看?有用就行。你觉得不好看,那是你境界没到。你看邵公子和沈公子,人家都看得快入神了。”
冬青看了眼邵珩和沈元希,果然只见他二人双目发亮,死死盯着前方,仿佛不闻外事,不由疑惑道:“那……你们的本事岂不是都被他们学去了?还有那些坏人?”
说着,冬青悄悄指着远处魔门世家之人,一副有心将他们耳目闭住的模样。
“那哪能?”石爷爷摇摇头:“一来每个人自有办法掩饰,二来他们境界未到,能领悟的也极其有限……”
话未说完,冬青忽然惊呼一声:“那……那……那只狐狸?!”
不止是冬青,就连萧毓也吃了一惊。
只见胡婆婆一直不离身的那只白狐身上忽然白光一闪,原本毫无修为、如同普通走兽的白狐身上刹那间爆发出极大的威势,而且正以一种不可思议地速度节节攀升,连冬青都觉察出不对。
石爷爷往场间一看,便知冬青惊讶的是什么事:“哈哈,那只白狐呀?是你胡婆婆早年炼的一个化外之身。”
说着,石爷爷叹息一声:“唉,论打架,我总是斗不过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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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青锋三尺立(六)
在石爷爷的感叹声后不久,赤瞳老怪便忽然出乎众人意料地收了手,认了输。
不止擎无畏面色有异,就是云庭生也颇为奇怪。
虽然胡婆婆作为狐妖神通了得,一般人或许看不出来,但极为元婴修士都觉之前赤瞳老怪局势犹利,如此举动十分怪异。
擎无畏的脸色尤其难看。
如此一来,双方各自胜了一场。
一身白衣粗布的欧阳楠稳了稳心绪,原本温润如玉的面上多了几分沉稳,冲邵珩点了点头,便直接越众而出朗声道:“在下欧阳楠,不知哪位朋友上场?”
邵珩先前并未注意,此时见欧阳楠宛如戴孝一般的服饰,心中一紧:“不是都说笑浪山庄尽成废墟,但是嫡系子孙并无损伤么?他这是替何人戴孝?”
沈元希像是看出了邵珩的疑惑,低低开口:“笑浪山庄出事时正值深夜,敌人早有预谋势如破竹,如入无人之境,山庄护卫死伤惨重,对方手段高超,根本来不及防御且没有丝毫动静。玮二爷恰巧在庄内巡逻,拼死发出信号,并拖延了敌人脚步,这才惊动了丹鼎派长老及欧阳庄主……”
邵珩脸色一变:“那玮二爷?!”
他脑海中浮现出那个举着酒坛在毛高义坟前痛饮的人影,此时方觉欧阳楠与平日大相庭径。
沈元希叹息了一声:“人是没当场死,目前尚在存微,由几位首座配合欧阳庄主救治。欧阳公子是为笑浪山庄死去的旁系子弟及护卫戴孝。”
邵珩起先听到欧阳玮未死的消息,心刚刚一松,待听到后面,看着欧阳楠的背影便有几分说不出的复杂与敬重。
家族本居被毁,亲人死伤之际,欧阳楠可以悲伤,可以愤怒,甚至可以与其他人一样不断要求旁人追究凶手。
可是他却随沈元希万里迢迢而来,在这里替疑凶解释,安抚他人。
邵珩想起初见欧阳楠时的情景,想起那个一心痴醉于丹药一途以至于看起来不解世事的青年,一时间说不出话。
欧阳楠站定后,魔门世家主事之人各自对视了一眼,齐齐将目光投向散修中一人。
丹成子先是瑟瑟发抖,后勉强挺直胸膛,朝欧阳楠走去。
邵珩对人选并无太多意外,魔门世家想胜,可是又不愿得罪欧阳楠。欧阳楠此时修为筑元,世家之中其他人选怕是已经定下了,同时为了让散修闭嘴,也必须自这些散修之中选出起码一人。
他们若七局之比胜了,丹成子无根无基,性情软弱,不似庞氏兄妹那般不好掌控。到时候,不用逼迫,丹成子也只能将名额让出来。
欧阳楠虽然遭逢大变,但心思依然如故,对丹成子的上场没有丝毫意见,只当是一名普通对手。
“在……在下……丹……丹成子……”丹成子看着眼前的英俊青年,想着方才魔门世家那几人对自己暗含威胁的话语,心头如烈油般滚沸着,连话都说不周全。
“在下丹鼎派欧阳楠。”欧阳楠却不在意,反倒认认真真地再自报了一遍姓名师承。丹成子哆嗦着声音道:“好……欧阳公子……好……”
欧阳楠看出丹成子的紧张,没有催促,只静静待他平复后再开始比斗。
叶杰权的侄子叶忘皱了皱眉,说道:“这个丹成子……真不堪大用!”
“呵呵,任谁被你忘公子威胁一二,怕都是这个模样吧?”
说话之人是乌氏带来的门客宋鑫,此人面容丑陋,粗豪无比,与乌氏习性倒挺相配。
叶忘身为世家弟子,又极受宠,见一区区乌氏门客竟当面嘲讽自己,当场大怒:“你是个什么东西?!”
此声不轻,就是面对面与欧阳楠站着的丹成子也听见了。
这个叶公子,方才也是这般对他说的:“你是个什么东西?给你机会上场已是看得起你,由不得你不去!”
他们不愿得罪欧阳楠,就让旁人上。又不愿失去被昆仑山主指点修行的名额,告诉丹成子之后必须让出来。
从未问过丹成子肯不肯,从未问他愿意不愿意。
丹成子突然一咬牙,抬头迎上欧阳楠那温和的目光,大声道:“楠公子,在下自知不敌,愿认输!”
此言一出,仿佛在狠狠在叶忘脸上打了个巴掌般。
叶家之人纷纷脸色难看,刘、乌二家却也好不到哪里去。
叶忘惊醒过来后,就想破口大骂,结果被叶杰权拦住。
叶杰权与叶忘既为叔侄,长相颇似,蓄着漂亮的胡须,更增添几分儒雅气质。他看着面色涨得通红的侄子道:“不必置气。”
“难道就这么算了?就任他认输不成?”叶忘不甘心道。
之前叶家好不容易将这个名额握入手中,叶杰权放手让叶忘择人。叶忘一向自负,哪知丹成子看起来懦弱,上了场竟敢不战而败,令他大失颜面不说,更令叶忘惶恐地是他令叶家在其他两家面前丢了脸。
“这丹成子看起来懦弱,倒有几分急智。”叶杰权没说话,反倒是刘不凡出言提点了一句。
随后叶杰权见叶忘依旧涨红着脸,叹息道:“他敢这么说,那自然是有所依仗。丹成子此名不过是个混号,并不是他本名。光听名字,你也该知道此人对丹道有所研究,自然对药圣欧阳山以及丹鼎派均敬重且向往。”
叶忘神色猛地一怔,后浮现一丝懊恼。
叶杰权依旧轻飘飘地道:“你言语逼迫他,激发了此人难得的几根硬骨头。他惹不起叶家不假,但也不愿就这么当垫脚石使。干脆认输弃权,还能与危难之际的欧阳公子拉近些关系。欧阳楠此人深得正道思想的荼毒,忠义礼孝记在骨头里,我们若明目张胆地报复一个无依无靠的散修,他一定会出手管上一管。他一管,存微山那一个姓邵、一个姓沈的弟子,以及萧家丫头,也一定不会袖手旁观。他们不袖手旁观,想来那石老头和胡老太婆,以及后面的昆仑山主也都坐不住。所以,此时,你只能眼睁睁看着,我们失去一局。”
“叔父……您什么都知道,为何先前不拦着侄儿?”叶忘低着头,神情难看地道。“吃一堑、长一智。我叶家虽是魔门世家,你也不是蜜糖里泡大的,但是终究少了些教训。”叶杰权淡淡道:“不用在意,眼下不能对付这等小人物,之后有的是机会。我想这一点,你应该不会忘记了。”
“是。”叶忘目露感激,只是低下头后,眼底中依旧闪过一丝不忿。
“叶兄,好气魄。”刘不凡似赞叹,但语气却平淡地得很:“你将优势拱手让出,也不问我等愿意不愿意,不问擎前辈高兴不高兴。”
刘不凡提到刘、乌二家,叶杰权确实不甚在意,但是他不得不对擎无畏慎之再慎。
他听到刘不凡有心引起擎无畏不满,心中一个“咯噔”,自知方才失言,但面上却镇静得很道:“后面还有整整四场,再胜回来就是。莫非刘兄对自己并无把握?”
刘不凡冷哼一声,没再开口。
此言一出,也确定了刘不凡与叶杰权这两名金丹期顶阶修士均会上场。
“看样子,那便是你我二人的对手了。”沈元希淡淡抚平袖口褶皱,对邵珩道。
他二人虽听不见魔门那边对话,但两人心思聪敏,魔门之中的暗潮汹涌皆已被他们猜得个七七八八。
而对方为了确保胜利,自然也会派出同阶之中修为最高的人来对付自己等人。
己方之中,唯有邵珩与沈元希是炼气化神阶段。那么叶杰权和刘不凡虽然长他们几辈,但规矩未破,他们自然也没什么好说的。
“师兄有忧?”邵珩神情没有丝毫波动,反倒展颜一笑反问道。
“剑在手,自是无忧!”沈元希本担忧邵珩刚结丹不久,境界不稳,若激斗太甚容易影响初成金丹,方有此一说。但他见邵珩神情镇静,便知他有所依仗,当下也是一笑。
“好帅气!”冬青正好一回头,不由衷心赞叹道。
萧毓听了微微一笑,胡婆婆胜了一场正意气风发,笑道:“冬丫头莫非有心?婆婆教你呀!”
哪知冬青大眼里尽是迷茫:“什么有心?教我什么?”
胡婆婆愣了愣,就看见宁青筠缓缓站起,身姿修长笔直、凹凸有致,一张举世难寻的面上清冷如霜。
“我去了。”她道。
萧毓没抬头,一手斟了两杯茶,轻声道:“当心。”
宁青筠微不可见地一顿,点了点头便一如既往地朝前走去,好像就算前方是熊熊烈火,她也会如飞蛾般扑进。
欧阳楠脸上尚有一丝“不战而胜”的怪异神色,身后跟着一脸讨好的丹成子。两人接过冬青递过去的沁心茶,欧阳楠还好,只一脸赞赏地嘀咕几句此茶的好处和药效。丹成子却神色怔怔,半响才小心翼翼地缓缓品着,只觉气息冰凉,却心肺皆暖,半响说不出话。
“劳烦你。”邵珩冲丹成子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一排精致的茶具盛着冒着热气的沁心茶,出现在丹成子面前。
丹成子微微一愣,方明白对方意思,顿时心中无端生出勇气,嘿然一笑,大步朝魔门世家走去。
第一百零二章 青锋三尺立(七)
宁青筠的对手是乌氏先前大胆顶撞叶忘的门客宋鑫。
宋鑫与宁青筠修为差不多,在邵、沈、萧三个对宁青筠知根知底的人看来,宁青筠天生火元,赤霄红鲤又在灵玑洞天之内的流焰之地得到了极大提升。此局对上宋鑫这个名不见经传之人,如无意外,胜利应是稳稳在手。
哪知道,宋鑫竟有一奇宝,形如月轮,不仅锋利无双、来去如电,更是冰寒刺骨,丝毫不惧赤霄红鲤内精魄威胁,反倒其冰雪之力借昆仑地利生生将宁青筠克制住。
而北境昆仑本就寒气侵骨,宁青筠一身实力竟发挥不出六成,几番咬牙挣扎后,终究落败。
宁青筠回来时玉容苍白,紧紧咬唇、不发一言。
胡婆婆等同于看着萧、宁二女长大,对宁青筠脾性也十分了解,不等他人开口就道:“青丫头,数年不见,功夫大有长进。若是当初早些送你离开昆仑,以你天资,如今怕也要让人大吃一惊。唉,都怪婆婆我舍不得你,才耽搁了你。”
宁青筠勉强笑了笑,知道是胡婆婆有意安慰自己,想想过去自己种种骄傲之下所经历的事情,她心中不由泛起涩意,只是面上已无迹可寻。
一切都再次回到起点。
石爷爷眉头一如既往地皱着,看不出是否有担忧胜负。以这两位前辈而言,对萧毓主动提出的条件颇有微词。
摇姑在昆仑之巅呆了数万年,世事沧桑变幻,她从未过问,也不去过问。
只有两次离山之举。
石爷爷回想近段时间的情况,摇姑一改往日作风,频繁出言、出手,似乎一切都在昭示萧卓离开前曾经说过的某个预兆。
此时比斗,看似无论输赢,双方都无损失。
但在石爷爷和胡婆婆心中看来,若是他们输了,令山主烦扰,就是天大的事情。
只是宁青筠性子本就容易钻牛角尖,他二人也不可能去苛责小辈,面上不露声色,但心中却在不断盘算着。
自最初比斗之始就在场边雪地之上沏茶的萧毓,给一脸乐呵呵的朱跃明又煮了杯茶后,不紧不慢地走出。
经过邵珩身旁时,邵珩看着萧毓嘴角因淡笑而露出的浅浅酒窝,轻声传音道:“就知你护短,收着点。”
萧毓嘴角笑意一僵,脉脉含情,轻睨了邵珩一眼。
她与宁青筠幼时相依为命,虽双方之间仇怨难说,但终究情意不浅。
当初萧毓落水,宁青筠会无比担忧。
如今宁青筠落败,萧毓看起来表面毫无异样,但邵珩却知道她定然心中有气。
萧毓的对手是乌氏兄弟中最小的乌川。
丹成子的那个名额,实际上之后是留给叶忘的。
而刘不凡虽然修为高,但刘家实力稍弱,所以乌、叶两家各占两人。
宋鑫既然是乌氏之人,萧毓自然有心替宁青筠在乌川身上找回场子,所以邵珩方有此一说。
只是如此一来,两人眉眼来去虽极为短暂,但其中意义依旧十分明显。
一旁如太阳般光辉的沈元希也顺带被萧毓这记柔情且肃杀的眼风扫到,侧过头对邵珩不怀好意地挑了挑眉,一副心知肚明的模样。
乌川凝胎顶阶,而萧毓这数年过去,修为倒没什么太大长进,只到了筑元后期。
乌氏之功法侧重炼体,与沈元希本族倒有几分类似,但又不是纯粹体修,乃是融合魔功强化身体所致,更像是略逊一筹的钟柳派之金纹篆符。
与先前出手的乌洋或者一直不动声色的乌海相比,乌川体型最为魁梧高大,在场中人论身高只沈元希可与之比肩,论体宽只有朱跃明能与之相较。
但乌川身上肌肉贲张,硬实如一块块坚硬的石头。
他面色狰狞,只一用力,双臂衣服便如碎末般散开,露出古铜色的肌肤和其上盘踞交错的魔纹。
只一踏步,地面上就皲裂开数道裂痕。
沈元希微微皱眉:“这等力道……师弟,你看与诚泰师弟相比又如何?”
邵珩目光有些凝重,想了想道:“我与诚泰数次并肩对敌,他天生神力,修炼之后举手投足皆可开山碎石,但他平日里却已收发自如,又无其他辅助,应还是诚泰更高一筹。”
“乌氏崛起不过近百年的事,想来他们的魔功应有些特殊。”沈元希继续道,“不知你的毓儿能否应付……”
话未说完,看见萧毓手中出现的事物后,沈元希就闭上了嘴,眼中闪过一丝无奈。
邵珩凤目中闪过一抹笑意道:“师兄当年亲自传授此诀,怎的自己却忘了?”
萧毓取出的正是净梧琴,而非本命仙剑千步莲华。
天音镇魂剑,本是想借此梳理萧毓神魂,融合异种残余神识。
但此剑诀亦是存微山几个鼎鼎有名的剑诀之一,以音为剑,以魂为剑,最适合神识强大之人习练。
而乌川魔功重炼体、轻内家,神识同样是其薄弱之点,就算其修为比萧毓高一个层次,又怎么抵挡得住天音镇魂剑的攻击?
三三两两之声,凌乱无序之曲,无数音波如剑散开,如雨而落,逼迫得乌川进退不能。
刘不凡自序风流,耳中听得萧毓那乱七八糟的曲子,忍不住怒骂了一句:“焚琴煮鹤!”
骂归骂,但他也知道,萧毓是有意为之。
乌川再粗俗,也懂几分音律之道。
琴音杂乱,导致乌川气血也翻涌如潮汐,且无规律,愈发烦躁,愈发错漏百出,在群雄面前,愈发显得在一个后辈小女子手中一败涂地。
乌海、乌洋脸色铁青,万万没想到此局竟会看起来败得如此轻易。
擎无畏也忍不住冷哼三声,表达了心中不满,一双鹰目之中冷光闪烁,恨不得将这几个输了的家伙一一剥皮:他还指望着从昆仑山主那得到如何解决道途被毁的办法,如今这五局下来,竟还让对方胜了三场。
要不是还有两场,擎无畏怕是要当场发飙。
然而,擎无畏此时依旧心情烦躁,目光不善地看着叶杰权和刘不凡,显然眼中深意十足。
这时,输了一战却悠然自若的赤瞳老怪突然闲闲开口道:“这么一场接一场的比下去,要比到何时去?如今只剩两场,双方修为均仿佛,不如一起比了算了,直接一局决胜负。”
云庭生先是一愣,待明白过来赤瞳话中之意后忍不住道:“这实在有些……不妥……”
他本想说以大欺小,但规矩中定的是同处一个大境界,叶杰权和刘不凡又算是己方,不由改了话头。但云庭生言下之意,明白人自然明白。
擎无畏本就等得不耐烦,他对这些比他境界低的修士斗法又不屑一顾。
赤瞳老怪提出来的,倒难得合他心意,当即道:“也好,你们双方都两个一起上,谁胜谁负,一局便了。”
“赤瞳前辈,你可真会算计。”萧毓尚未离开,怀抱着仙光湛然的净悟琴,佯怒道:“存微二位师兄都刚结丹不久,应对叶前辈和刘前辈本就处于下风,您还让他们两位强强联手,这不是欺负小辈么?”
“嘿嘿!斗来斗去,不加点花样多没意思,你赤瞳爷爷我都快睡着了。”赤瞳老怪负着手站着,血红小眼精光四射,仿佛当真是一副想看好戏的模样:“存微剑法,举世闻名,剑修之中,以下克上的事实可不少。你这丫头是瞧不起继承存微真人那荡魔七式的沈小子,还是怕你那个小情郎输得太惨咯?”
萧毓玉面飞红,嗔道:“赤瞳前辈不正经!你分明是看我们胜局占优,有心刁难!”
“哈哈哈!”赤瞳老怪嘶哑着嗓子大笑,如夜枭鸣叫,令人不寒而栗,冬青忍不住捂住耳朵,躲在胡婆婆怀中。
“想看花样不假,有心刁难也罢,你这丫头说了可不算数。”赤瞳老怪笑罢冲邵珩、沈元希遥遥一点道:“小子们,此局是你二人之局,愿不愿接,只看你二人。”
不等邵珩、沈元希答话,赤瞳老怪语气一沉道:“你们若不接,也算人之常情。”
此言之中,激将之意昭然而出。
叶杰权、刘不凡眉宇微皱,对视了一眼,颇觉无奈:此局亦与他二人有关,但在赤瞳老怪和擎无畏的威慑之下,身为此行魔门世家之领头者,也没什么话语之权。
庞氏兄妹冷眼旁观这早已与他们无关的一切,心中各自计较,旁人亦不可知。
先前魔门世家以势力压人,如今元婴修士以实力碾压,如此情景令庞氏兄妹愈发决定不惜一切代价追求力量。
赤瞳老怪都如此说了,邵珩、沈元希本都是天之骄子,就算对方此时有意挖坑,他二人也有胆气往里跳,而后闹一场天翻地覆。
更何况,谁坑谁,还不一定呢。
“前辈有命,晚辈莫敢不从!”邵、沈齐声而道。
与此同时,一墨一白两道赫赫剑光自二人手中齐齐绽放。
一剑如金乌皓日,一剑若浩瀚星辰。
两柄仙剑一出,四野光华尽灭。
萧毓看着黑白双剑,深深吸了一口寒气。
与石爷爷、胡婆婆、欧阳楠那骤然担忧的神情不同,她与宁青筠的眼底同时闪过了一抹笑意。
青锋剑出傲沧海,三尺寒芒破云霄。
ps:其实赤瞳老怪的话就是我心里话……一场场比写下去好没意思……
第一百零三章 青锋三尺立(完)
昆仑之巅,摇姑不知何时又默立于风前。
她的目光低垂,投向手中那一根被玉石所包裹着的长杖,杖首日月二象轻轻泛着奇异的清芒。
此时,在摇姑的背后,一扇古朴且沉重的石门凭空出现。
而在先前,无论是长居昆仑的萧毓,还是身怀天幻幽珠的邵珩,都未曾发现这道石门的影子。
周围风雪咆哮,远处有两道剑光时隐时现。
摇姑抬首看去,眼中情绪亦如四周风雪苍茫。
大雪落下,石门再度消失,仿佛被厚雪掩埋,而昆仑山巅再次失去了摇姑的身影。
……………………
当看到邵珩与沈元希出剑的那一瞬,叶杰权便觉心中一动,上场之前下意识地看了赤瞳老怪。
那个丑陋侏儒的身影几乎看不清楚,但是这一刻,自负聪明的叶杰权却觉看不透这个老怪物。
刘不凡面白无须,神情淡漠,眼中古井无波,看着在邵、沈手中熠熠生辉的两柄仙家飞剑,只道:“出手吧。”
天机剑微微一颤,衍阳仙剑皓皓而明。
没有丝毫话语,没有些许眼神角落,邵珩、沈元希同时出手!
飞剑跃起,若折流云而枕,两人同时以一式“剑枕流云”各自攻击敌手。
剑去如急电,轨迹难寻。
但刘不凡与叶杰权却不慌不忙,各有应对。
刘不凡负手在背,待天机剑似奔雷而来时,微一张口,一道寒芒自其舌下而出,不偏不倚迎上来势汹汹地墨色仙剑。
天机剑与寒芒一触即分,并未纠缠,迅速折返后剑随主人之意,再次化作一道乌紫剑芒,如追逝水流年,眨眼间再度来到刘不凡面前。
刘不凡眼眸一冷,舌尖一动,那道寒芒迎风暴涨,化作一片如柳叶般的幽刀。
刀气割裂风雪,与邵珩的天机剑交错闪烁,在白雪之上、晴空之下,飞溅出无数星火。
刘不凡那柳叶弯刀乃一身魔功精华所化,却不是刘氏一族的功法,而是他自南蛮之中无意间得来的一套功法结合刘家所传而独成一派,名幽魔刀。
那枚幽魔刀,可以说几乎就是刘不凡的第二枚“金丹”。
其毕生功力皆在于此中,所以此刀来去如电、坚韧非凡、锋利无比,曾以此击败无数魔门高手,甚至魔门五宗之内的同阶修士也难以抵挡。
天机剑虽然锋锐,但那幽魔刀有金丹魔修庞大的魔功所支持,相碰之时不相上下。
而此时,无论是邵珩与刘不凡,也并未出尽全力。
但只是如此,也令刘不凡在交锋过程中感受到天机剑锋锐睥睨的气势,对邵珩的剑术颇为心惊,对这个初初结丹的存微山后辈刮目相看。
邵珩这般与刘不凡快速试探过招时,沈元希与叶杰权却是另一番景象。
沈元希与邵珩同是一式“剑枕流云”,但他使来更缥缈惬意,不似邵珩肃杀。
然而,看似轻飘飘的一剑,也如白驹过隙般,却令叶杰权眉宇一皱。
与刘不凡不同,叶杰权曾远远见过几次剑修出手,尤其是他当年曾遥遥见识过存微山清宁、清静二位真人联手杀上万法门的场景。
当时万法门无数修士齐齐围剿清宁、清静,天上地下宝光四射,俱是各式术法、神通、灵宝齐齐指向存微二人。
但清宁、清静一人一剑,无穷无尽的剑光,无穷无尽的剑招,宛若连绵不绝的连云山脉,永不停息。
存微之中,公认清静真人为此代“剑术第一”,而清宁真人则“道法第一”。
当这两名师兄弟侍奉太微真人左右时,清宁捧天净如意,代表存微道统传承,清静则捧思渊仙剑,代表存微剑道传承。
说明,连太微真人也肯定清静作为师弟,剑术却更稍稍胜清宁一筹。
而身为清静真人的唯一弟子的沈元希,一向也被视同存微剑道的传承之人。
另一方面,旁人少有知晓的是,自四年前有人借潘晓云之事污蔑沈元希之后,清宁真人亲自将自己的大弟子南宫昭禁足洞府之内。此后,旁人只知清宁真人器重幼徒南宫北斗,却不知他更为器重的同样是沈元希。
这意味着,在他人眼中存微山最有可能继承掌门的两个人选,在同时将毕生所学传授给沈元希。
以上种种关于存微山内幕之事,叶杰权当然不知晓。
但他知道一点,若任由对方剑势展开,想再夺回主动权便难上加难。
于是,趁着沈元希剑光未至之时,叶杰权身上突然涌现出重重叠叠的黑气。
一团黑中泛红的云气迅速蔓延开来,而叶杰权则含笑遁身入幽冥。
那黑红之云宛如九幽重水,衍阳仙剑一触之下,就觉剑势顿缓,好似剑身之上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巨大拉扯,凝滞不前,难以为继。
而这黑红色的云气也不止拦住了沈元希的衍阳仙剑,更是很快覆盖了整片场地,影响到了一旁由互相试探逐渐化作激斗的邵珩和刘不凡。
“这便是叶家的玄恨阴阳气?”赤瞳老怪目光微亮,转头问擎无畏道。
“不错。”擎无畏目中闪过一丝满意之色,显然见了叶杰权出手之后,认为胜券在握:“刘不凡的幽魔刀虽然有些看头,但是可惜,此人如其名,自命不凡,跟一个后辈你来我往了起来,也不知想些什么。叶杰权不错,看出了剑修的优势,只要抑制住对方的飞剑,这两个小子天资再高,也是无计可施。而叶杰权这玄恨阴阳气,亦有几分气灌云海之象,虽未阴阳相合,但这阴气怕是已集全了天下九阴之水。”
“哦?集齐了九阴之水?难怪……”赤瞳老怪听出擎无畏话中对自己的嘲讽之意,只笑道:“难怪连大名鼎鼎的衍阳仙剑都仿佛泥牛入海、难以为继。只是,到底是正阳之剑,若是一般法宝,被那玄恨阴阳气一触,只怕已灵性全无,被污了个干干净净。”
“衍阳仙剑是存微鼎鼎有名的正阳之剑便也罢了,可是为何那墨色仙剑也丝毫不受其侵袭呢?”一旁的金梁本以为邵珩、沈元希会节节败退,哪知那黑红之气中,黑白二剑依旧不屈挺立,忍不住问道。
天机剑乃近年来太皓真人所制,旁人自然不知。
但是擎无畏曾与邵珩有过短暂交锋,感知到其上有雷电之意,又见此剑极其锋利,也猜到了几分,语气中含一丝羡慕道:“那墨色仙剑怕是内含咤雷之石。”
“哦?雷辟邪气,若如此,倒说得过去。”赤瞳只随意点头,并无其他神色。
但旁人如金梁者听到邵珩那剑内含咤雷石,纷纷流露出一丝贪婪之色。
“萧姐姐,他们会不会输啊?对面那个姓叶的魔功好生厉害!”冬青满面担忧,忍不住抱着萧毓的手臂摇着问。
说萧毓没有丝毫紧张,那是假的,否则她应第一时间安抚冬青,而不是状若未闻般地紧紧盯着那黑红之气中的身影。
叶杰权魔功深厚,玄恨阴阳气宛若一大片墨云覆盖在天地之间,将邵珩、沈元希二人牢牢拘束在原地。
而刘不凡则指引幽魔刀,成片成片的刀芒在邵、沈周围收割,如附骨之疽般不断逼近着二人。
天机剑与衍阳仙剑,虽不受玄恨阴阳气污染,但这些云气汲九阴之水,沉重无比,更有戾气如刀锋藏于此中。
所有剑招都似受到了极大干扰。
石爷爷浑浊的目光中浮现深深的担忧,而胡婆婆则面露焦躁之色。
这时,黑红之气中,一点金鳞开!
一道刺目金芒透雾而出,所过之处,黑红之气纷纷退避三舍。
风雷奔,天地变色。
日月转,俱灭。
先是荡魔七式,而后有惊雷奔腾。
无数雪白剑光冲天而起,盘旋扭结成一条条银鱼般的银丝。
无数如墨剑华星曜绽开,化作一整片无穷无尽的星海。
“分光离合?!”
擎无畏、赤瞳老怪以及云庭生齐齐瞳孔一缩,或凝重或意外或惊喜的喊出这一声。
他们没想到的是,这两个存微弟子都应是刚结丹不久,但此时使出分光离合之法,竟丝毫不见凝滞,竟如此从容不迫。
分光离合一出,剑已无形无质,随时可变幻于虚实之间,再不受玄恨阴阳气的困扰。
两道人影,皆如松似柏,背脊宛若利剑般笔直。
剑气灌满了二人的袖袍,猎猎衣裳宛若振翅欲飞的雄鹰。
邵珩睁眼,背后浮现出一幅星图虚影如水波荡漾。
他屈指一点,背后星图虚影一闪,星宿虚影一闪,伴随着无数星光闪烁,一道巨大且璀璨的剑气浮现空中、
剑锋之上,倒映着邵珩那永不退却的眸光。
空中,衍阳仙剑所化的银丝如雨而落,轻轻松松穿透玄恨阴阳气,将之扫荡一空后,同样化作一道巨大剑气,宛如一轮昊日。
两道巨剑齐齐一动,朝神情难看的叶杰权、刘不凡轰然而下!
无论是幽魔刀还是玄恨阴阳气都不敢直面锋芒,只能退避三舍。
还没等刘不凡、叶杰权喘口气,衍阳仙剑与天机剑一上一下、一天一地,剑光交错如两个巨大的磨盘,将他们二人夹在其中!
数不清的剑气纵横肆虐,发出破空呼啸之声,若卷入其中,或任由两剑如此逼近,任他们魔功精湛,也会被绞成碎片。
刘不凡、叶杰权神情一瞬间化作苍白。
第一百零四章 暂定尘埃 众说纷纭(上)
“嘻嘻!”得胜之后,冬青苹果般的小脸上笑意如花绽放,眉眼弯弯地拍着手说:“这次溜出来,果然很好玩呢!”
被她挽着的萧毓只笑了笑,神色却没有冬青那般放松。
邵珩、沈元希展露了绝高的剑术与对方无法比拟的默契配合,剑光如疾风骤雨而攻。但叶杰权和刘不凡也不是易与之辈,竟凭其浑厚的修为生生顶住了邵、沈的前几次攻击。
直到最后,邵珩、沈元希各自接连使出神霄紫雷剑诀和荡魔七式,方才一举夺胜。
实际上,叶、刘二人只需再忍片刻,便可反攻而上。那时候,败的可便是邵珩等人了。
欧阳楠看着邵珩、沈元希的目光有羡有敬。
沈元希成就金丹之事,他在灵玑洞天之外也已得知,但邵珩如今修为,依旧令他十分吃惊。
欧阳楠叹息道:“邵兄,不过才一别数日,你又远远将我甩开了,实在是令在下汗颜。”
此时,众人应萧毓之邀,入了昆仑罡风环肆之中唯一的幽谷。对其中奇景赞叹的同时,欧阳楠言行之中皆流露出一抹忧伤。
邵珩听出欧阳楠话中夹杂在恭贺中的萧索之意,肃然道:“楠兄何必妄自菲薄?修行之事三分看天意、七分看个人,以君之心性资质,总有一天也会如祖上药圣前辈一般,泽被世人!”
此前双方胜负分后,万宝阁朱跃明也同时收到了消息,得知萧卓确实已在存微山内。其余魔门世家,纵心有不满,表面上也只能大气认输而潇洒离去。
唯有擎无畏心中怒意难忍,又觉此生道途无望,当场悲啸数声。
欧阳楠之前以自身担保萧卓清白,如今得知擎无畏之事后,竟也忍不住好言相劝:“擎前辈,晚辈幼时曾听曾祖说过,在云梦泽极南之地,靠近南疆之处,生有一种奇物,行如车马,属芝类,或许对您的情况有些帮助。
另外,您那个后辈……如果我没记错,我曾在洞天之内见到过他的尸体,应是被妖灵所伤,绝不是在之后遇袭身亡……”
擎无畏听到欧阳楠说南疆之地有奇物可解决自己道途问题时,已喜形于色,后又闻自己那个血脉传人并非死于遇袭,愣了一下之后立即明白过来自己是受到了金梁的欺骗,当场勃然大怒,立时就想将金梁毙于掌下。
只是那个金梁极会察言观色,直觉不好时,已逃之夭夭。
擎无畏难得地冲欧阳楠拱了拱手后,就毫不犹豫地离去,没有一丝一毫拖泥带水。
邵珩深觉欧阳楠此人宅心仁厚,虽性子有些优柔,但其心性中亦有侠肝义胆,尤其危难之时不忘旁人之举最令邵珩佩服,故而方有先前之言。
欧阳楠此生之愿便是以曾祖药圣欧阳山为楷模,邵珩的话令他心头大震,想着过去周围提到曾祖过往时所经历的磨难,欧阳楠心道:“曾祖不也起于微末,历经种种磨难方有如今之名?最重要的是,曾祖说过行医济世,本与修行深浅无关!家园被毁,修为低末,那又怎么样?曾祖少年时游历四方,我却固守一地,如何增长见识?如何以我医道救人?”
欧阳楠眼睛越来越亮,他性子温和,任亲人师长安排修行,虽心中向往曾祖行事作风,但也从未违逆师长。
如今,他第一次坚定地看清楚自己未来的道路。
“多谢邵兄!”欧阳楠呆了半响,突然朝邵珩深深一拜。
邵珩眼疾手快未让欧阳楠拜下去,惊问:“楠兄这是做什么?”
“多谢邵兄提点。”欧阳楠没有坚持拜下,但双目清明,显然与以往大有不同。
邵珩知道这个温和却迷茫的友人心中已有计较,也替他高兴,伸手拍了拍欧阳楠肩头。
“呆子!”冬青瘪了瘪嘴,咕哝了一句道。
重回昆仑,宁青筠始终一言不发,哪怕是见到菁木枝头的花朵,也只微微一惊,始终沉默不言。
欧阳楠茫茫然然,她宁青筠又是如何?
错认凶手,指恩为仇。
宁青筠看着周围的景象,年少时的一幕幕涌上心间,一抬头不经意与萧毓目光撞在一处。
“毓儿!”宁青筠脱口而出,旋即一愣,迎着萧毓清澈的目光,半响才艰涩道:“我有话,想与你说。”
萧毓见她神情有异,便请其余人先入屋内暂息,与宁青筠走至谷中水潭处。
邵珩透窗看去,并未刻意去听她们谈话,但他知道宁青筠想说的是什么。
关于仇恨,关于姜怀。
邵珩微微低头,那个人锐利的目光和临死前的狼狈尽数浮现眼前。
清澈的水潭中沉静一片,倒映着碧绿的菁木,水潭上数点菡萏微微颤抖,迎风摇曳,宛如旧时光。
“她们说什么呢?”冬青坐不住,也趴在窗边,但却不敢将神识靠近偷听,只敢低声嘀咕。
石爷爷端着些茶水,欧阳楠忙迎上前帮忙,沈元希则因方才耗费了不少真气,正在一旁打坐调息。
小白百无聊赖地盘成一团,乖乖待在冬青旁边,听她时不时地咋咋呼呼:“宁姐姐怎么哭了?萧姐姐好像也哭了?”
她刚说完,就见萧、宁二女说完话正往回走,而周围其余人都一副事不关己地模样,不由鼓着脸生气。
邵珩表面上冷静自持,但见萧毓那微红的眼眶时,也忍不住心中一叹。所有对姜怀的猜想,所有可能的不得已,在这两个失去至亲之人的女子前化作苍白。
“万宝阁莫阁主是一言九鼎之人,朱跃明是十三掌柜之首,加上云庭生在,想来暂时不会再追究萧先生是凶手之事。其余魔门世家,比斗之后,眼下也应不会再生事端。”沈元希此时调息完毕,缓缓开口道:“想来,师弟最后提到缙云城之事,也令他们有另一番想法。”
比斗之后,邵珩为令这些人安心,提到此次调查,必定会集各派之力,其中便有缙云城之事与山河珠被截有关作为举证。
欧阳楠忍不住道:“我此前只是有所耳闻,本以为是以讹传讹,没想到……竟是真的!玉虚山已介入调查,也不知有什么消息没有。”
“暂时无消息传来,但我离开存微前,已听说有师叔正往玉虚山而去,应会有些结果。”沈元希回答。
邵珩想起灵玑洞天内遇到的怪人,想起姜怀临死前的“告诫”之言。
“气运……”邵珩喃喃道:“他们的目标一直都是神州气运,包括这次截杀各世家、抢夺山河珠,也是如此。”
邵珩语气从一开始的不确定,到渐渐稳定:“如果说,当年齐国邑都之事只是他们的一次试探。那么缙云城是不是他们在同样利用某种阵法或者其他手段,以十数万人的性命来达成搜集气运的目的?”
沈元希闻言悚然一惊,想起当年之事对邵珩的影响,犹豫了一下才道:“有可能。师尊得知此事后曾猜测是否有阵法之力,但……未曾临现场,他不敢断言。”
邵珩想起离开缙云城时天边的那一抹妖异红光,如同血色森森。
齐国之事,在场诸人中唯有欧阳楠和冬青不清楚,也不明白为何其余四人竟不约而同地沉默。
“缙云城是一方面,截杀各个世家的事又是另一方面。”邵珩再次开口,“出事之时,我被困于时空罅隙之中,不知具体如何。但想来敌人一定是行动迅速,并且几乎是同时行动的。”
“不错。”沈元希眉宇微皱,手指轻敲桌面:“存微得知消息时,已是我们返回宗门之后。得知有世家遭袭后不久,丹鼎派陈长老就与欧阳庄主等人一同拜山,告知了笑浪山庄出事。”
“我只知他们会乔装混入灵玑洞天谋取山河珠,没想到敌人后续手段竟如此嚣张。”邵珩确实没想到对方手段如此粗暴简单。
直接截杀,嫁祸萧卓。
“只是……为什么他们要袭击笑浪山庄呢?”邵珩语气忽而疑惑不解。
不仅是他,就是欧阳楠自己也百思不得其解,他只有隐约猜测道:“欧阳家也有开启灵玑洞天门户的钥匙,但是一直在曾祖手中,这次我和大哥都是代表丹鼎派参加其中。不过据陈长老言,我等获取的山河珠有一部分由掌门做主赠于我笑浪山庄。事发当夜,陈长老恰好刚刚离开山庄后不久。幸好他老人家临时有事转身折返,否则……后果……”
“若是如此,那些人定是想夺取陈长老赠与庄主的那部分山河珠。”邵珩微微颔首。
“冬青,你说你这次是偷跑出来的,对么?”萧毓突然开口,朝正百无聊赖发呆的冬青发问。
“什……什么?”冬青见众人听到萧毓的问话,齐齐看向自己,想起自己“逃跑”的事迹,面色微红。
“我是想问你,你走的时候,可有收到这些世家出事的消息?不然你为何会混在万宝阁一行人中直接前来昆仑?”萧毓安抚问道:“老爷子他可知道笑浪山庄出事了?他可有说什么?”
沈元希、欧阳楠不知冬青身份,听萧毓的话不由目露疑惑。
第一百零五章 暂定尘埃 众说纷纭(下)
“什么?”欧阳楠猛然站起,带得桌子都被掀了一掀。
邵珩、沈元希眼疾手快,纷纷双手一扬,将几个被抛飞的茶碗兜回,不疾不徐地放回原处。
饶是邵珩心中因姜怀及其背后组织之事烦忧不已,此时见欧阳楠那瞠目结舌的样子,和冬青洋洋得意的神情,也有些忍俊不禁。
得知冬青竟是欧阳山收的徒弟后,欧阳楠整个脑子都是懵的,宛如无数蜜蜂在来来回回地转着。
邵珩压下唇边笑意,接过萧毓的话继续问冬青:“冬青,欧阳前辈如今究竟是否知道笑浪山庄之事?”
冬青先是瞪了欧阳楠几眼,而后才不情愿地说:“当时不知道。那时候,我们还在云梦大泽里采药,给附近常年吸食瘴气的居民拔毒。我觉得无聊就趁老头子和醉道人喝醉的时候,偷偷溜了出去。没多久就听说万宝阁邀请些什么什么人要来昆仑山,我就想趁机来见下萧姐姐。我也就比你早了两三天混到他们中间去,那时候我才知道笑浪山庄出了事。”
说最后一句时,冬青白了邵珩一眼,不管旁人脸色继续道:“说实话,之前我们呆的地方挺偏僻的,醉道人整天糊里糊涂只知道喝酒,老头子每天只知道研究治病,怕是现在都还不知道这些事。”
欧阳楠怔怔坐在位置上,没有说话,心头某块石头缓缓落下:“曾祖他果然不知道。”
在此之前,他曾多次想过,笑浪山庄遇袭之事已是沸沸扬扬,为何云游四方的曾祖依旧未曾现身。
族中亦有人对此颇有微词,而欧阳楠虽然坚信曾祖若得知自己族里遭难不会不管,但另一方面也担忧欧阳山年事已高,十几年都杳无音信是否遇到了什么麻烦。
如今得冬青之言,方知其安好,只是消息闭塞、不知世事罢了。
欧阳楠看着冬青天真烂漫、稚气未脱的面容,心中羡慕的同时也泛起一丝酸意:这些年,就是这位姑娘一直在曾祖左右么?曾祖竟收了她做徒弟?
想到此处,欧阳楠忽然一惊:“我是在嫉妒冬青姑娘么?不……曾祖行事自有他的道理,冬青姑娘也一定有什么过人之处,我该好好向她学习讨教。更何况,曾祖年事已高,这些年怕都是冬青姑娘侍奉左右照料,欧阳楠你应该感激她还来不及呢!”
欧阳楠本就不是心胸狭窄之人,想通之后,看着冬青的目光顿时比先前热切、尊敬了许多,惹得冬青只觉背后一阵寒意袭来。
邵珩又问道:“冬青,那你可有办法联系欧阳前辈?这次笑浪山庄是整族遭偷袭,若只为山河珠而来,对方又为何会在丹鼎派陈长老眼皮底下放火烧庄?只怕是什么仇人的泄愤之举。若能联系上欧阳前辈,也许能有些收获。”
邵珩的话,令沈元希和欧阳楠同时点了点头。
欧阳楠当时就在笑浪山庄内,遇袭之后不久,亏欧阳玮及时发出信号,加上陈长老临时起意折返,才挡下那名元婴修士对山庄的屠杀之举。
只是对方临去之前竟投下一团紫火,那火水扑不灭、砂石难阻。
陈长老眼见紫火难灭,只好想办法先救人。
紫色的火焰化作无数火蛇,将原先雅致繁华的笑浪山庄付之一炬,只有远处那片鸢离树树种奇异,离得又远,才没被紫火波及。
“紫色的火?”萧毓听欧阳楠感慨当时情景时,忽然脸色微变。
与此同时,宁青筠也目露一丝怪异。
“怎么?”邵珩自然没有忽视萧毓的神情变幻,问道。
萧毓姣好的面容上阴晴变幻,最终幽幽道:“这背后之人,怕是与我叔父极为熟稔,也确实恨毒了我叔父。”
“此话怎讲?”沈元希也追问道。
萧毓沉吟了片刻才说:“这些年我未离开昆仑一步,这些事情从你们口中得知时,我第一反应就是叔父被人污蔑。那背后之人图谋气运,也许与笑浪山庄有些私人仇怨,才会有特殊对待。”
欧阳楠听到萧毓口中的“特殊对待”四字,不由泛起苦笑。
“单从邵珩你所经历的事,就可知此人布局深远、环环相扣。”萧毓一边说,一遍看向邵珩。
邵珩点头答道:“不错。齐国邑都、泉漓湖之事、灵玑洞天内外,包括其他诸如双仙镇、云来阁等等。神州之上,不知有多少地方、世家、宗门,已被其暗暗渗透。只怕是存微之内,也不可不防。”
讲到存微山,邵珩与沈元希对视了一眼,都想起了那年真传之选时闯入藏书楼的黑影。
明面上是要诬陷沈元希,折去掌门一脉的未来传人。
明面上是南宫昭等弟子心有嫉妒所做下的丑事。
但邵珩想起那个被潘晓云“失手”打碎的玉佩,以及当时清戒师叔难看的脸色。
掌门真人最终的不了了之,令背后究竟是何人作祟,也不可而知。
这几年宗门内安安稳稳、风平浪静,也查不到一丝异样。
邵珩、沈元希眼中纷纷闪过一丝凝重。
邵珩得知各世家遇袭之事起,就知那幕后之人已对姜怀生出怀疑之心,又或者,他本来就已布下这截杀行动,并不管姜怀那边情况如何。
此时,最令邵珩憋屈的是,敌暗我明,敌人经营多年,狡兔三窟,几年追索也只揪出了一个云来阁、一个姜怀,以及……
“星罗宗。”邵珩在心底暗暗咀嚼着这三个字,仿佛多念一遍,就能参透其中关键一般。
这时,萧毓继续道:“我本以为,对方将矛头指向叔父,是因为叔父一向独来独往、行踪难觅,加上他性子的缘故得罪了不少人。但是,你们说袭击笑浪山庄的人临去前所施的是一种紫色火焰……这就令我十分讶异。
这世上,紫色的火焰林林总总大约有数十种,能令陈长老这种善火之人也无可奈何的紫火应超不出四种。巧合的是,我叔父在十几年前在连云山脉之中无意间遇到了一只即将陨落的紫青凤凰,在那凤凰内丹之中获取了一缕紫微灵火。”
宁青筠接口道:“萧先生当时回昆仑后,曾尝试以此火炼器、炼丹,但后来发觉此火能量躁动,不适宜炼器炼丹之用,便决定弃之不用。昆仑之中,也只有毓儿和我知道。”
邵珩转头看向自打他们谈论这些时一直默默坐在旁边的两位前辈,果然见这两位老人面上闪过讶异之色,明显不知此事。
石爷爷咳嗽一声后道:“只怕是青丫头刚来昆仑没多久时候的事吧?”
“不错。”萧毓回忆道:“紫微灵火出自紫青凤凰内丹,蕴藏着一丝极细微的紫微天火。叔父拿此火做实验时,青筠火元之体受影响而身体不适,我去寻叔父帮忙,这才知道这件事。而叔父此后,再未动用过那一缕紫微灵火,也从未在人前动用过。”
萧毓秀美的额上染上淡淡忧虑:“叔父绝对不会是幕后之人,但袭击笑浪山庄的人却连叔父早年曾得紫微灵火这等隐秘之事也知晓。这说明,此人绝对认识叔父,且极为厌恶叔父而一心想让他身败名裂。”
“普天之下,知道先生有紫微灵火的人,除了我、毓儿还有山主外,绝对不出五人。”宁青筠斩钉截铁道。
“可是……这五人全是德高望重之人。我也想不出,有哪一位会恨透了叔父,还会做出这等事情。”萧毓璀璨明眸之中尽是疑惑。
冬青忍不住问:“萧姐姐,你先说是哪五人嘛!”
“第一个就是欧阳老爷子。”萧毓伸出手掌,一一数着:“第二位是存微掌门太微真人,第三位是慈云斋斋主流云大师,第四位是应是南疆的一位老巫祝,第五位是逍遥客古参。”
前两人与萧卓交好之事在场之人均知晓,其余三位,包括邵珩在内也是第一次听说。
“太微掌门绝不可能,更何况出事之时他已闭入死关。曾祖更不可能会对后辈子侄下手……”欧阳楠想起此时生死不知的欧阳玮,眼中闪过一丝悲色又道:“流云大师一向避世不出,慈云斋与世无争,也不会卷入这等阴谋诡计之中,其余二位……”
“四年前,我听叔父说过,那位老巫祝因为某种原因已然归天。至于古参前辈……当年去往齐国之前,叔父就是带着我和青筠去拜访这位前辈。这位前辈是山中某种草木化灵,性子却不似一般草木精灵温和,倒有几分狂士之风,与叔父秉性相投。但这位前辈好诗、好酒、好美人,当年匆匆一面,我也看不出他有什么不妥之处。”
最初邵珩在烟波湖遇见萧毓时,就是萧卓外出访友之时。
想到当年初遇时的情景,邵珩不由微微一笑。
“那……我们是不是去探探那位古参前辈虚实?”欧阳楠语气有些急切。
“这位古参前辈也是元婴期高手,听毓儿所言,此人性情怕也有些狂放。我们无凭无据上门,只怕会直接惹恼对方,而且也未必只有这五人知晓萧先生有紫微灵火之事,说不定,这五人当中有人曾将这消息告诉旁人。如果是这样,此事尚需从长计议。”沈元希道。
“师兄所言不错。”邵珩冷静道,心中想着:“缙云城之事尚无分晓,紫色火焰也不止萧先生的紫微灵火一种,也可顺着此线排查一二。”
正想着,邵珩灵台突然一跳,只觉天机剑猛地一震,霍然起身看向屋外,断喝道:“什么人?!”
第一百零六章 剑中之灵
室内之人同时悚然一惊,下意识神识扫向门口却一无所获。
然而,当他们目光投向门外时,却发觉外头不知何时竟立着一人!
“萧先生?!”邵珩第一个察觉到异样,也第一个认出了门外之人。
萧卓一身朴素之极的青布衣衫,双手背负身后,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屋内诸人。
“叔父!”萧毓第二个反应过来,上前一步走到门旁道:“您不是去了存微山么?”
其余人也纷纷起身朝萧卓行礼。
萧卓看着萧毓,又看了看其余人,眼中浮起一丝有些捉狭的笑意道:“我若不回来,也不知家中被你折腾得如何了。”
此言一出,萧毓脚步却是一顿,眼中闪过一丝奇异。
自打萧卓出现后,邵珩心头那一抹怪异的情绪就挥之不去。
此时,看着眼前那个青衫萧卓面上神情竟前所未有的和蔼亲近,以及那种微微轻佻的语气,邵珩一个箭步上前将萧毓揽回,将之挡在身后道:“此人不是萧先生!”
“什么?!”石爷爷、胡婆婆和宁青筠同时失声惊呼。
沈元希反应最快,衍阳仙剑“铮”的一声飞出,如一轮烈日般袭向那青衫“萧卓”。
那人顶着萧卓面容,微微一笑,脚下不紧不慢地一点,身影模糊了一瞬后就翩然至了谷中。
石爷爷、胡婆婆一马当先将那人一前一后拦住,邵珩等人纷纷而出,警惕地围成一圈。
这个人悄无声息地突破昆仑罡风以及萧卓本人布下的阵法,又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众人屋外,连石爷爷和胡婆婆也未曾惊动分毫。
更甚者,当邵珩厉喝之后,所有人下意识以神识查探,也未曾发现多了这么一人。
“你究竟是什么人?”邵珩神情凝重。
此人容貌虽然和萧卓一模一样,但是姿态气质全然不同。
先前未开口时,面无表情之下倒无法分辨,一开口就与真正的萧卓截然不同。
萧卓性情桀骜,为人骄傲,普天之下能入他眼中的不过寥寥。是以他身上自有一种睥睨一切的傲气,语气更是坚定铿锵,绝对不可能有一丝一毫的轻佻之感。
邵珩与萧卓虽只两面之缘,但当初萧卓横空而来的一剑在邵珩心中印象十分深刻,是以他立时察觉到了不对。
而萧毓身为萧卓侄女,也深知叔父脾性,故而也意识到此人并非真正萧卓。
石爷爷、胡婆婆、宁青筠三人对萧先生的尊重盖过其他,经过邵珩两次提点也开始意识到不对。
“哟!这么大阵仗?”青衫人语气有些诧异,面带笑容地道。
这一瞬间,邵珩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从对方易容到萧卓是不是还有一个兄弟,从此人究竟如何进谷到假扮萧卓截杀各世家的真正凶手等等。
直到萧毓犹豫了半响,语气极其不肯定地道:“你是……青华剑灵?”
那青衫人闻言笑着拍了拍掌道:“还是大侄女儿聪明!”得到肯定的答复后,萧毓神情微松,但面上讶色依旧未去:“你……叔父他……你……”
那人见萧毓支支吾吾,笑道:“怎么?侄女儿是想问你剑灵叔叔什么时候可以出来行走的,还是想问为什么我和你叔父长得一模一样?”
邵珩手中天机剑微微放下,看着萧毓,目光中有征询之意。
很显然,就算萧毓有所猜测,但此时她也依旧疑心未去。
青衫人看着萧毓和宁青筠道:“唔,这莫不是青丫头?果然出落成大美人了。想当初,侄女儿还有青丫头拿青华剑玩耍时,又是火烧又是水浸,差点没把你剑灵叔叔我给折了。呶,那菁木底端不都还有道口子么?咦?这树怎么开花了?”
青衫“萧卓”语气轻松地数落着萧毓幼时的事迹,待看到菁木开花后惊了一惊,面上闪过一丝凝重,忽而停止了叨叨。
萧毓、宁青筠听那人提起过去,玉面纷纷一红。
只是,宁青筠目有疑惑,萧毓却神情完全放松了下来。
“原来真是剑灵叔叔。我说呢,怎么可能有人能不惊动摇姑姑穿过阵法来到谷内。我只是没想到,剑灵叔叔如今已可自由行动了。”萧毓说着,又替其他人解惑。
萧卓随身佩剑青华剑,亦是一柄沉睡于昆仑山多年的仙剑,自萧卓得剑之后不久,便发觉剑中已蕴有一点真识,有生成剑灵之兆。
萧卓第一次带萧毓回昆仑之时,那剑中之灵已有自主意识,还曾与幼时的萧毓、宁青筠说过话。
只是,当时它尚在剑中,并未化形而出。
邵珩收回天机剑,放心的同时,也讶然不已。
沈元希同样如此,与邵珩一起对萧卓肃然起敬。
剑中蕴有真识,是剑灵形成的前提。
但要想如眼前这般与常人无异的剑灵模样,那么与其血脉相连的剑主修为也需通天彻地,且剑道造诣极高,方有可能。
这个剑灵“萧卓”,与真正的萧卓容貌上没有差别,连身为其侄女的萧毓和石爷爷、胡婆婆也不能凭外表看透真假。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剑灵实际上等同于萧卓的一尊化外分身,只是有自主意识,
此时,真正的萧卓在万里之外的存微山,但剑灵却可无恙的出现在昆仑之内。应是萧卓得知有人来昆仑闹事,但自己无暇分身,才让剑灵来此。
邵珩甚至怀疑,萧卓是否已和太微真人一样,达到了炼虚合道的境界。
其余人知道不是敌人后,也都心头一松,只是每个人心中想起那个以萧卓名义截杀各世家以及笑浪山庄的人,不由面上神情均多少有些怪异。
那剑灵自菁木上收回目光,就见周围包括石爷爷、胡婆婆在内的人们都陷入某种诡异的沉默,眼珠一转便结合先前偷听到的谈话猜到了他们的心思。
青华剑灵嘴角微翘,这个表情在熟悉萧卓的人看来无比怪异,尤其是萧毓见自家一向严肃的叔父露出这等神情,心中颇有几分荒诞之感。“啧啧,刚说清楚身份,就又生怀疑。哎呀,难为我大老远飞奔回来,就怕我们大侄女儿受了外人的气。结果,倒是惹得自己一身不痛快。”剑灵故作叹息道。
其余人被剑灵戳透心中所思,如邵珩、沈元希是一笑了之,冬青做了个鬼脸,欧阳楠面上讪讪,萧毓和宁青筠对视一眼,并无其他。
“剑灵叔叔息怒。”萧毓首先笑道:“您也知道眼下各地都为这事声讨叔父他,您这模样连我都有分辨不出,更何况那些外人?对了,叔父与您离山数年,怎么一点音讯也没有?”
剑灵似笑非笑地看着萧毓,懒洋洋道:“没去哪啊?东南西北都绕了一圈,从极北到南海,从东海到连云山脉深处,我于剑中沉睡,只知你叔父他在好像在寻什么东西。这次,他去存微山也是巧合,是有事要寻太微掌门相商,半路上得知了莫名其妙背了黑锅,可把你叔父气得不轻。”
“别多想了,我能独自行动,也只是这一个月左右的事,怎么可能是你们口中的幕后黑手?更何况,剑灵初化形虚弱无比,似这小丫头都能一指头就戳倒我。出事之时,我与主人远在南海之外,直到前几日才返回神州大陆。”剑灵摊了摊手说。
“前辈不必再说,我们已信了前辈。”邵珩拱手道。
“哦?”剑灵饶有兴趣地打量邵珩。
“剑灵之躯最是纯净不过,若染有血气,再怎么掩藏,怕是也藏不住。先前发觉前辈时,只觉一股再凛然不过的剑意扑面而来,有如此剑意者,又怎么会是截杀各世家的真凶?再者,你若是心怀不轨之人,就算是青华先生的剑灵,想来山主也绝不可能放你进来。”邵珩起先是太过惊讶,此时细细一想自然明白这些。
青华剑灵含笑点了点头:“果然不负你身上那精纯的星辰剑意。”只是说到一半,青华剑灵忽而神色怪异:“但还是不应该啊?啧啧,我当时只略微靠近了一分,你虽然已是剑心通明之境,但也不可能那般轻易就察觉到我的剑灵之躯?莫非你的剑有什么特殊不成?”
邵珩听他说话,下意识举起天机剑。
青华剑灵一眼看去,立即断然道:“不对!不是这把!”
他上上下下打量邵珩,最终停留在邵珩眉心处竖着的那道浅浅印记,目光顿时一瞠。
青华剑灵眼神迅速在邵珩和菁木之间转动了一个来回,神情一瞬间变得极为复杂,与石爷爷、胡婆婆初初看见邵珩时的神情一般无二。
“你……”青华剑灵刚想说些什么,突然整个人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双目一瞬间失去了神采,好似失魂一般。
“剑灵叔叔!”萧毓见状惊呼一声。
只是还未等众人有所反应,青华剑灵已重新站稳,睁开了双目。
冷傲如孤空寒月的目光一瞬间洞穿了所有人的身体,巨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令人几乎无法呼吸。
只这么一眼,就令所有人都察觉到,如今操控剑灵身躯的人,才是真真正正的萧卓。
第一百零七章 突如其来的杀意
萧卓身为青华剑剑灵的主人,自然有办法将自身意识投影至剑灵身上。
“叔父?”萧毓轻声试探着询问。
萧卓目光在萧毓身上停了一瞬后,微微颔首,又将目光轻轻移开,把周围人尽数扫了一遍,最终停留在了邵珩的身上。
邵珩心性坚韧,多次出生入死的际遇,令他在面对萧卓强大压迫感时并不如何吃力。
只是,此时萧卓幽森深邃的目光投在自己身上,却令邵珩察觉到了一丝不妙。
此时,昆仑幽谷内清风徐徐,碧色菡萏轻轻在水面摇曳,呼应着参天菁木上点点白瓣。
邵珩渐渐觉得身体越来越沉重,周围的人和景都仿佛在渐渐远去。
突然,萧卓眼珠微动,下一刻,邵珩浑身猛地大汗淋漓,仿佛有一股彻骨寒意侵袭而来。
邵珩看见萧毓一瞬间变了脸色,口中开开合合在说些什么;看见沈元希手中衍阳仙剑湛然发光,如同太阳般刺眼;看见宁青筠脸色苍白,身体摇摇欲坠,却张不开口、说不出话;看见欧阳楠焦急的神情和冬青茫然的眼神,以及石爷爷和胡婆婆骤然剧变的脸上沟壑纵横、复杂难言。
然而邵珩什么都听不见,所有眼见之景也半点无法入心。
他只知道,萧卓忽然缓缓抬手的那一瞬间,伴随着寒意袭来的,是名动天下的青华先生所发出的刺骨杀意!
风停了,自菁木枝头跌落的雪白花瓣也好似停滞在空中。
在这短短一瞬间,邵珩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萧卓是真的想要杀了他。
看见邵珩面色涨红,额上汗如雨下,萧毓心中焦急万分,身体却不受自己控制。
“叔父!”萧毓也察觉到萧卓莫名其妙对邵珩产生的强大杀意,哀求道。
哪知萧卓丝毫不为所动。
起先他只是流露杀意,定住其他人,却没有立即痛下杀手,似乎心中亦有犹豫。
然而,萧毓一声哀求之后,萧卓眼中愈发冷凝。
萧毓心头大骇,当即一狠心,以全身真元之力、不顾自伤地冲向束缚她身体的气机。
好在萧卓借青华剑灵之躯现身于此,终究不是凭其原本修为出手,否则就算萧毓拼尽全力,也不可能挣脱萧卓的束缚。
在萧卓动手的前一刻,萧毓扑将至邵珩身前,以自己身躯死死挡下那道投向邵珩的冰寒杀机。
萧卓脸色微变,杀意微收。
与此同时,青华剑灵亦在剧烈争夺着身体的控制权,令萧卓一时无力钳制其余人。
“哇!”萧毓脸色苍白,刚想对萧卓说什么,哪知一张口,胸腔内那翻腾的气血顿时再也压抑不住,喷出一团鲜血,染在雪白的素衣襟上,如点点红梅。
萧毓挡在邵珩身前的同时,邵珩也挣脱了萧卓的杀意,眼见萧毓不顾自伤地挡在自己身前,又是心痛又是感动又是怜惜,不顾萧卓铁青的脸色将她紧紧揽住。
邵珩缓缓握着萧毓脉门输入真元查看她体内伤势,察觉到她内腑之伤,神情从止不住的惊痛到渐生怒意。
“晚辈愚钝,不知何处得罪了萧先生?”邵珩面色极冷,声音也极冷。沈元希此时已持剑挡在邵珩、萧毓身前,目光中既谨慎又警惕,语气不卑不亢地道:“萧先生,我师弟得知万宝阁等人来昆仑之事后,不远万里前来相助调解,不知萧先生为何竟突然痛下杀手?”
萧卓眼睛一眯,此时青华剑灵正在体内捣乱,无人知他此刻亦不能动弹。
萧毓先是自伤经脉挣脱束缚,后又直接承受了他庞大杀意,伤势不算轻。
看着侄女委顿在邵珩怀中,那张继承了萧卓的长兄长嫂各自特征的面容苍白如雪,如同幼时她因神识问题而奄奄一息般,萧卓的眼中迅速闪过了一丝痛色。
他语气冷硬地说:“石刚!还愣着干什么?取菁璃丹来!”
虽然语气冰冷,但其中关切之意终究泄了一丝。
不等石爷爷动作,胡婆婆已跃动上前,亲手给萧毓服下丹药,终究没忍住道:“先生你也真是的……”
后面的话,在石爷爷连续瞪眼下终究没说下去,只是胡婆婆面上犹自不平。
“叔父……”萧毓服了丹药,又有邵珩一直替她输入真气调理,此时已觉好了许多。
她制止了邵珩继续输入真气的举动,看着萧卓道:“叔父,您是怎么了?怎么一来就不分青红皂白动手?这里的人都是毓儿的好朋友,邵珩他更不可能有过对您不敬之举。叔父,您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萧毓气息虽弱,但句句言辞恳切。说话时,她双手紧紧握住邵珩的手不放,显然怕邵珩生气。
一个是她如今世上唯一的亲人,一个是她倾心相许的爱人。
萧毓绝对没想到,这两人再次碰面,竟会是如此情况。
萧卓此时已压下青华剑灵的异动,听完萧毓的话后,目光死死盯住邵珩。
邵珩也毫不退却地迎上那依旧充满杀意的复杂眼神。
萧卓上前一步,沈元希剑眉一竖,如临大敌,脚下却一动不动。
欧阳楠替萧毓把完脉后,也站在邵珩面前,冲着萧卓就是深深一拜:“萧前辈,晚辈欧阳楠,这个……那个……前辈息怒……”
萧卓的杀意来得莫名其妙,欧阳楠情急之下也不知道说什么,来来回回只这几句。
“让开!”萧卓的声音与周围的冰雪无异。
显然,萧毓的受伤也只是暂时延缓了他的脚步,却没有令他打消念头。
萧毓脸上顿时泛起一丝既失望又伤心的神情。
“先生!您从来都不是滥杀无辜之人,有什么误会为什么不说清楚?”宁青筠扑通一声跪在萧卓面前,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当年我父母之事您也从不辩解,青筠茫茫然然活了这么久,直到最近才见真凶伏诛,才知先生恩重如山!”宁青筠咬着牙道:“青筠自小愚钝,但如今只知一事!若因‘误会’二字而铸下大错,岂不是后悔终生?”
萧卓看着宁青筠面上泪痕,目中似有所动:“真凶?你已知是何人?”
还不等宁青筠答话,萧卓声音又是一冷:“……不行……”
面对萧毓和同伴们的维护,邵珩自是感动不已,但面对萧卓冷硬的态度,他心中不由傲气上涌:“萧先生想取晚辈性命,自是不无不可,只不过今日晚辈也总算见识了青华先生究竟是何等性情,也难怪先生之敌远远多过友人!”
“哈!”萧卓本就狂傲,闻言怒极反笑:“区区庸人之辈,萧某人何曾放在眼中,此事还轮不到你这小子置喙!”
“如何与我无关?你自己修为高超,肆意妄为便罢了,可曾想过毓儿如何?若不是你行为惹人争议,如何会招来此次是非?毓儿又怎么会卷入其中?”邵珩勃然大怒。
此人自负如此,却未考虑过唯一亲人之后又该如何面对众多仇家。
邵珩此言一出,萧卓确确实实沉默了片刻。
萧毓面色惶急,泪盈于睫,想说些什么劝阻的话,却越急越不知说什么。
正当邵珩与萧卓针尖对麦芒之时,沉默良久的石爷爷突然道:“咳咳,先生……不过是一柄剑罢了,何必如此动怒?山主都已承认了邵公子的身份,您再不舍那神剑,也该看在山主的面子上。更何况,神剑有灵,自己选了邵公子为主,也是天意。天意……不可违,先生……”
石爷爷的话分明是劝慰萧卓,但也似乎点明了萧卓杀意的来由,更抬出了摇姑。
萧毓眼睛一亮,立即道:“叔父!摇姑姑可还在呢,您可不能乱来!”
萧卓回头深深看了石爷爷一眼,良久看着萧毓与邵珩紧紧交握的手,眼神变幻莫测。
这么久以来,萧毓第一次在叔父眼中看见这种挣扎的神情,也意识到了叔父心意已有所动摇。
显然,石爷爷的话已戳中了萧卓内心。
邵珩心中恍然意识到,萧卓杀意的原因果然是因为自己取了菁木中藏着的昆仑神剑。
然而,他疑惑的是,堂堂青华先生萧卓,当真会因为失去一柄神剑,而如此动怒乃至于要杀了自己么?
“罢了!”萧卓目光已完全平静了下来,看着邵珩眉心那一道浅浅印记道:“终究只是一柄剑罢了。”
“萧先生真小气,老头子果然没说错!”冬青轻声嘀咕道。
萧卓听得分明,只淡淡瞥了这个陌生小丫头一眼,没有做声。
邵珩、萧毓心知肚明,石爷爷的话只是给萧卓台阶下罢了,真正原因必然与邵珩取走昆仑神剑有关,但也绝对不仅于此。
也就冬青、欧阳楠心思单纯之人,没有去特别在意其中真真假假。
邵珩低头迎上萧毓那担忧、关切的目光,心头一软,抬头对萧卓道:“晚辈莽撞,取了昆仑之物。只是晚辈也无法取出神剑,无力归还,只能另行报答,望萧先生海涵。”
萧卓唇边迅速闪过一丝自嘲的笑意,目光在萧毓身上一转,淡淡道:“你从昆仑取走的,又何止一柄剑?”
言下之意,再明了不过。
邵珩下意识抱紧萧毓,而后顿时神情讷然,一时哑口无言。
萧卓没有再看邵珩,抬头朝昆仑山巅凝视了一会。
风雪如屏,遮挡了一切。
从始至终,山上都没有任何动静。
ps:怎么说萧卓也算萧毓父亲般的存在,换我是萧卓也要虐虐男主。一个不留神,神剑和侄女儿都被拐跑了,如何不气?#笑
第一百零八章 命定荆棘路
“好好养伤,不过几日我便会回山。”萧卓最后对萧毓道,又四下看了其他人,冷冷道:“闲杂人等也尽早离去!”
逐客令一下,萧卓不再压制青华剑灵。
剑灵睁开眼,露出一副惊魂未定的神情:“哎哟!吓死我了,还好石刚你机灵……”
“咳咳……”石爷爷被水烟呛到了,剧烈地咳嗽着,而青华剑灵也恰到好处地闭上了嘴。
沈元希、欧阳楠对视了一眼,一人藏不住疑惑,一人藏不住尴尬。
邵珩沉默地抱着萧毓返回屋内。
冬青手中抓着一把金针就想追上去,被欧阳楠拦下:“别……你……”
欧阳楠看着冬青苹果般的小脸,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她才好。真按师门辈分算,他该称呼她一声“师叔祖”,但是欧阳楠到底面皮有些薄,实在一下子叫不出口。
突然,欧阳楠眼睛一亮,看着冬青手中的金针激动地叫道:“这……这不是曾祖的灵犀金针么?他……他老人家将九转金针渡命术传给你了?”
冬青白他一眼:“什么灵犀金针,我看和缝衣针没差别。”
话是如此说,但冬青也没再坚持跟着邵珩去看萧毓。
邵珩带着萧毓回屋后,其余人默立谷中,看着水潭上迎风摇曳的菡萏,嗅着空气中自菁木枝头散出的如白梅般的清香,竟一时无话。
宁青筠面上泪痕犹存,缓缓站起。
萧卓对她而言,实在也是一个极为复杂的存在,一时情绪激动下失了态,也令她此时微微有些不自在。
至于沈元希,则依旧在思考萧卓动怒的原因。
欧阳楠被冬青那将他奉若神明的曾祖的灵犀金针比作普通缝衣针的话惊得瞠目结舌,半天没绕过弯来。
石爷爷、胡婆婆则依旧如融入周围环境一般,毫无存在感。
“噗嗤!”突然,冬青一声笑,惊醒了其他人。
青华剑灵方才也在沉思些什么,此时见冬青突然自顾自地笑得一副乐不可支的样子,不由问道:“你这丫头笑什么呢?”
“哈哈哈哈哈!”冬青笑得前仰后翻,扯着一旁欧阳楠的袖子才没摔个跟头,抹着眼泪喘着道:“哈……都说萧先生智计无双,怎么这么傻啊?哈哈哈!”
青华剑灵跟随萧卓多年,虽刚刚化灵不久,但过去也是亲眼见证了萧卓如何一步一步创下如今的威名的。
此时,听一个小丫头如此言语,多少心中有些不悦:“哦?说来听听?”
“他……他让我们离开……可……可是,邵大哥、沈大哥、宁姐姐还有这个呆子,包括萧姐姐,不都是要回存微山的么?然而,他自己眼下不也还在存微山么?”冬青笑得小脸通红:“他不想看见我们,我们却偏偏要听他的话,早点送到他眼前去!”
青华剑灵一呆,旋即也爆发出一阵狂笑声,响彻整个幽谷。
沈元希无奈地摇了摇头,就是宁青筠也不由抿唇一笑,如春花绽放,与周围白雪菁木相得益彰。
被冠以“呆子”之称的欧阳楠只能哭笑不得。
倒是沈元希心知他出来久了,又有些担忧宗门之内,尤其是他那几个沈氏远亲。他在存微山,只想避而不见,躲开了才意识到不妥之处,叹道:“不知萧姑娘的伤怎么样了。”
“服了菁璃丹后,已不会再恶化了。若想好得快些,也不难。”胡婆婆这时笑道:“这不有欧阳公子和冬青丫头在么?”
一个是丹鼎派高徒,一个是药圣弟子,萧毓的伤自然不在话下。
………………
存微山,天游峰侧峰。
陈泰臣坐在院子正中,盘膝而坐,身前摆着一副棋盘,棋盘之上黑白交错,正呈现一场惨烈的厮杀。
从头到脚穿戴整整齐齐的陈泰臣,神情前所未有的端肃。
夏日的阳光笔直地照在他身上,投下深深的阴影,衬着他面容模糊不清。
豆大的汗水在他额间淌下,陈泰臣却连眼皮也不动一下。
一枚晶莹剔透的墨色棋子在其指尖停了许久,始终未曾落至棋盘之上。
“敌暗我明……”陈泰臣眉毛一挑,一向温和轻佻的眉眼之中竟透出几分狠劲。
他狠狠将棋子砸在棋盘之上,斩断那条盘桓棋面的白龙,竟是以黑色棋子将另一枚白色棋子深深砸碎,替代了原本的位置所在。
“师尊,您老过去总说大劫将至、天命难违。”陈泰臣伸手掸去指尖棋子粉尘,瞳孔周围尽是血丝,淡淡道:“您说的不错,天命难违,只不过……”
陈泰臣站起身,脚旁露出一个小巧包袱,和他从不离身的那一杆招魂幡,抬头看着刺目的阳光道:“纵然天意高难问,但终究给徒儿和这世间,留了一条荆棘小道。”
当第二日姜石照旧带着食盒给陈泰臣送加餐时,只看见这一盘凌乱无序、不分结果的残局。
而这里,已人去楼空。
姜石将此地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找到一丝一毫陈泰臣离去的痕迹。
陈泰臣无缘无故在天游峰消失的事,如同投入深湖的一粒石子,溅起一小朵水花,而后便沉寂无声。
在此时纷乱的时刻,无人在意一个莫名其妙出现又无缘无故失踪的外人。
清岚道长得知这个消息后,也并未多说什么,只下令肃清天游峰上下,不许人再议论此事。
“姜石。”清岚道长声音轻柔,但那轻柔中的威严一向令外门弟子噤若寒蝉。
姜石是跟随师兄一起来禀报陈泰臣失踪之事的,没想到清岚道长会单独叫住他。
哪知清岚道长叫住了他,却没有再做声,只用一种温和却怅然的目光看着自己,令姜石心中微微不自在。
“此事……莫要再提,除了邵珩来问,你再不要多说一个字。”很久之后,清岚幽幽道。
“邵大哥回来了?!”姜石第一反应是这个,一时兴奋忘了自己在清岚道长面前。
脱口而出后,方才意识到不妥。
清岚仿佛懒得说话,只挥了挥手,姜石有满腹疑问也只能静静离开。
岁月如梭,但清岚容颜依旧姣好。
青烟袅袅,涌动着一丝一缕的念怀。
………………
“咔嚓!”
存真殿内,这一声自萧卓手中发出的脆响,惹来其余人的侧目和关注。
“萧先生。”笑浪山庄庄主欧阳城,神情比过去邵珩在泉北城见到时要憔悴了不少,但眼神依旧清正温和,是第一个出言关心的人。
“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欧阳城看着萧卓掌心之中一瞬间蒸发掉的水气,轻轻道。
萧卓睁开眼,松开手中已裂成数瓣的茶碗,古井无波地道:“无事。”
他的神念刚刚返回,对邵珩的杀意虽去,但显然心中气息难平,才会有一时不慎,捏碎手中茶碗。
“可别是做贼心虚了吧。”正殿角落之中有人低声不屑道。
方才众人正在一一述说目前关于这场波及多个世家势力的截杀案相关证据,萧卓先前因感知到剑灵那边的异动,震怒之下投去神念,在某些人眼中便有些许别的意味。
萧卓冷漠地扫过声音传来的角落,这些世家族长在他面前都无人敢肆意高声,说话之人显然是某个世家中受宠的年轻弟子。
按萧卓平日脾性,多少也会给对方一些难堪之举。
但是,昆仑神剑的出世,骤然而起又最终无奈消弭的杀意,令萧卓已没其他心思去关注这些不入流之辈。
被人污蔑如何?名声有碍如何?
于他萧卓而言,今生至此,还从未看重过这些虚名。
只是,这场阴谋的背后,也许就隐藏着他追寻多年的真相。
因为某种缘故,萧卓厌恶极了邵珩这个被昆仑神剑认定的主人。
可是,邵珩那句话却说得对极了。
他萧卓,早已不是当年那独来独往、无牵无挂的人。
曾经因为他而惹来的麻烦,最终由他的兄嫂承担了苦果,他们唯一的女儿,也是他萧卓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
他不能不替萧毓思考一二。
“青华如意梭,早数年前萧某人就已给了侄女儿防身。”萧卓突然开口,一一亲自反驳方才几个人证提到的证词:“相似法宝也好,容貌体型也罢,均有办法伪装而成。萧某精力有限,也无法同时袭击多处。最重要的是,我萧氏人丁单薄,萧某也从不打算开山立派。山河气运珠于我而言,不过鸡肋,取之无用。至于杀人……呵……”
说到最后,萧卓神情嘲讽,显然对此不屑一顾。
“萧先生说的在理。”太尘真人作为天游峰首座,此时也同太律真人一起协助招待这些世家外客,太皓真人今日也一同在场。
然而,虽然掌门真人闭关前将管理宗门的事物同样交给了太皓真人,但今日的他依旧如过去一般沉默得仿佛一个透明人。
“萧先生,此事尚在调查之中,只是线索太多太杂,无从下手。此事明白着针对你而来,先生是否知道有一二头绪?”太律真人缓缓开口问道。
萧卓沉默半响,摇了摇头道:“我仇家不少,但要从中找出会如此精心设计这等事的仇人……不是萧某看不起他们,而是确实没有相匹配之人。”
欧阳城闻言,面色微微黯然:“想必,我笑浪山庄命中注定该有此劫……”
“欧阳庄主……”陈长老刚想说些什么,欧阳城却突然抬头坚定道:“此事我必追究到底!否则我欧阳家,如何对得起遭此劫难的泉北城百姓?如何对得起死去的亲朋好友?”
“我欧阳城在此立誓,必定揪出幕后黑手,否则笑浪山庄永不重建!”
第一百零九章 傅安宁之死
此时的欧阳楠,自然不知道他的祖父斩钉截铁的决心,他也不知道,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笑浪山庄与欧阳世家在神州之上伴随着那片残垣断壁成为了一个虚无的符号。
而邵珩、沈元希、宁青筠此时也不知道,那个被他们视作“家”的宗门内,有怎样的风暴在等待着他们。
许多年后,已是存微新任掌门的沈元希孑然独坐存真殿内,回想起那个炎炎夏日下全身心冰凉跪在正殿外的自己。
只道当时年纪少,风霜扑面犹未知。
天空中朵朵白云如丝絮般铺满碧蓝天空,然而依旧挡不住那晃眼刺目的阳光。无数金丝自云端成柱状投射在神州大地,周围蝉鸣声渐渐响起,昭示着昆仑已去、北境已远。
这个夏日分明是燥热难耐的,然而所有人回忆中,只有自心底发出的冰寒。
而第一个感受到的人,就是邵珩。
“傅师兄……死了?”邵珩艰涩地重复疑问,目光晦暗明灭,俊容上微微发白。
他们正在赶回存微的途中,萧毓虽有伤在身,但有欧阳楠、冬青相助,已不妨碍赶路,另一方面她被禁足昆仑数年,也不愿再与邵珩离别,更不愿邵珩独自撞上在存微山的萧卓,自然也一同前去。
冬青本身性情好动,也嚷嚷着要一起走。
而本名“石刚”的石爷爷,约莫数百年未踏出昆仑的他,竟也随这一众晚辈出行。表面上是考虑这些后辈的安全,但另一个真正的原因是他要替昆仑山主给萧卓带话,至于具体为何,就连萧毓也不得知。
邵珩并非是正常离开灵玑洞天的,因时空裂缝之间时光与神州不对等,返回神州之后他又与姜怀拼斗,又遇清言师尊。
姜怀死后,收到沈元希金剑传书,他又匆匆赶来昆仑。
所以,灵玑洞天内其他同门的事,邵珩一概不知。
直到此时,沈元希与他提起一二,邵珩才刚刚知道,傅安宁死于灵玑洞天之内的事。
“北斗极为自责,说是未能保住傅师兄遗体,让魔门妖女糟蹋。”沈元希皱眉道:“离开灵玑洞天之后,我与北斗师弟在宗门碰了数次,他面上戾气一次比一次重,怕是对此事已有心结。清宁师伯已敲打他数次,但我看效果不佳……师弟,不如你回去后……咦?师弟,你怎么了?”
沈元希惊觉邵珩面色难看,吓了一跳。
邵珩修行以来,喜怒极少直接流于表面,此时面色难看,令沈元希微微吃惊。
“师兄……你说……傅师兄是因当时元气突然如潮涌动,引发金元之地气机暴动而不慎遇难?”邵珩目有血丝,一字一句问道。
“不错……”沈元希见邵珩听到自己答复后神情痛苦的闭上眼,心中不由一紧,已猜到了。
“邵珩,你怎么了?”
因冬青修为低下,吃不消连续不断地赶路,故而众人寻了一处僻静地小憩。
邵、沈在一旁说话,萧毓等其他人也没凑上前去。
只是邵珩神情状态不对,萧毓才上前关心道。
邵珩勉强朝萧毓笑了笑,满目自责道:“我……是我为修炼神霄紫雷剑诀,引动洞天内雪山上的雷海气机变化,才导致傅师兄……”
当时,他隐约有所察觉,还特意查看了玉牒,发现同门标记皆完好无损,才算安心。
没想到,傅安宁竟仍是死了。
“……这……你也不是有心的。”沈元希不知从何说起,也难得语塞。
傅安宁比他早入内门,但内门之中却少有此人讯息,说明傅安宁一向与人无争,如透明人般自顾自修行。
此次一同进入灵玑洞天,路上短暂相处,也知此人言行玲珑,虽不至于交心,但也并不像南宫昭或是东方俊那等讨厌之人。
灵玑洞天危机重重,各派争夺山河珠本就难免死伤。
只是,存微山此次运气稍好,基本上未曾遇到敌对门派围攻,本以为可全身而退,却不料傅安宁之死的源头竟是邵珩修炼神霄紫雷剑诀之故。
“事已至此……毕竟不知者不怪……”沈元希深深吸了口气,拍着邵珩肩膀道:“你也别太自责了,不如想想回去后如何向傅师兄家人亲族弥补一二。我身为此行领队,未能护全众人,也有责任。当时……当时我……”
沈元希突然住口不说,神情微微变幻,右拳紧紧握起,指缝间有一缕金光一闪而过。
不过,邵珩正陷入自责之中,萧毓则柔声劝慰着他,都未曾发觉沈元希那一瞬间的异样。
“听北斗说,当时他们遇到了阴阳宗的白无双。”沈元希缓了缓口气,继续道。
“白无双?”邵珩霍然抬头。
“不错。”沈元希点点头道:“其实,若不是遇到那金丹妖女,北斗和傅师兄也许就可全身而退,不至于当场毙命。”
“你说什么?”邵珩神情忽然怪异。
如果他没记错,当时在雪山之上,他自雷海走出时,第一时间就查看了同门情况。
当时,确确实实,玉牒之上有七枚红点。
邵珩本以为傅安宁是因那气机暴动而伤重,之后才不治身亡。毕竟当时,确实有一红点极为黯淡,分明是显示伤重状态。
沈元希想起南宫北斗赤红且充满戾气的眼睛,语气不甚确定地说:“北斗说,他已将傅师兄暂时安葬。之后,他又遇到了万法门柳三道,死战过程中他剑道有所突破,陷入了顿悟,不知外事。待他清醒后,柳三道已死,白无双无影无踪,而傅师兄的遗体也自坟墓中不翼而飞。”
“不翼而飞?”萧毓疑惑道:“莫非附近有什么血河宗或者星罗宗的弟子,盗了你们那位傅师兄的遗体想炼制血傀儡?”
“我一开始也有此怀疑。但是北斗他信誓旦旦称就是白无双所为,我也不甚确定。”沈元希摇头道。
邵珩听到这里,神情再度变幻了数次,阴晴不定。
他心中突然有一丝怀疑。
傅安宁显然是“死”在南宫北斗面前,甚至白无双面前。
气息全无,心脉俱毁。
南宫北斗当时心情和境遇,也没法去查看玉牒上情况如何。
太皓真人加持在玉牒上的术法,也只有在灵玑洞天之内方有效果。南宫北斗清醒后不久,就是灵玑洞天关闭之时。
其余人当时四散各地,沈元希、宁青筠显然均未查看过玉牒。
邵珩心中不敢确定:听沈元希这等描述,与他当时玉牒上显示有出入,加上最终傅安宁的遗体竟不翼而飞,这令邵珩不得不有所怀疑。
可是,此时情况看,他与傅安宁之死有着脱离不开的干系。
傅安宁若真无辜已死,他这般怀疑岂不是十分小人?
邵珩甚至暗地里拷问自己:是不是不想背负无意害死同门的内疚感,而想转移视线,或者记忆出错了。
“还是……回去后问一问子安和陆师兄……看他们玉牒情况如何……”几番挣扎之后,邵珩只觉心头一团阴影挥之不去,还是决定回山再说。
夏蝉发出密集而喧嚣的叫声,一浪高过一浪,令人无端端心中生出几分烦躁之感。
而另一旁冬青语气极其不客气地和欧阳楠争吵着,仿佛在争执什么。灵蛇小白似乎是厌倦天气炎热,又似乎厌倦那两人一路上不停地争执声,将身体盘成一团,躲在树荫下,将头深深埋着。
欧阳楠性情温和,一向少与人脸红脖子粗。只唯独遇到丹道、医途,便绝不轻言退步。
偏偏冬青性情跳脱,思想天马行空,所思所想、所行所为都与众不同。
两人起先是给萧毓调理内里经脉,分明是极为简单的事,却闹出如今这局面。
一人觉对方太过大胆,医治之法匪夷所思;一人嫌弃对方循规蹈矩,墨守成规。
欧阳楠口舌上不是冬青对手,但性子十分固执,如有分歧,非要与冬青探讨清楚不可。
“你……你……这么做是枉顾病人体质!”欧阳楠气急了道:“萧妹妹自小本就身体不算好,因为神识的缘故,经脉时常受到气机冲击,肯定多有暗伤,怎么可以用如此强硬的法子?当然应该徐徐图之、缓缓调养,以温和的法子滋养丹田经脉,这才是正道!”
“说你呆子果然是超级大呆瓜!”冬青不甘示弱,跳起来指着欧阳楠脑门道:“你也说了萧姐姐经脉时常受到气机冲击,虽然有些暗伤,但是你别忘了,每次气机冲撞之后是谁出手医治的?是存微山的清静真人,还有靠着萧先生的菁璃丹!”
欧阳楠微一来愣神,就被冬青继续抢白道:“她虽时常经脉受损,但是数次反复气机冲刷加上后期调养,实际上除了暗伤之外,她经脉反倒比旁人更为坚韧!当然要速战速决,一次性先疏通根本,将所有暗伤彻底消除,再以温和法子调养!”
“你……你……”欧阳楠指着冬青说不出话。
两人各执己见,决定再找萧毓查看一次她伤势。
只是他们一抬头,就只见到神情皆有些沉重的邵珩和沈元希站在树下,而原本还在他们旁边的萧毓,只给他们留下了一抹雪白的衣角,不由齐齐一愣。
邵珩见状勉强牵扯了下嘴角,复又沉寂了下去。
傅安宁的事牵挂在心头,他无论如何也轻松不起来。
ps:一晃眼好像一周年了……
第一百一十章 碧落客居居不安
临近存微山,青华剑灵便化作一道青光,直接遁至萧卓身旁的青华剑本体之中。
回宗门后,邵珩等人先去了归元峰上拜见如今代掌门之职的太律真人,大致述说了昆仑之事。
太律真人近来事物繁杂,本就是一个清瘦的老者,如今竟也愈发苍老,面上有着藏不住的疲倦。
见他们平安归来,也没有多说什么,只让邵珩、沈元希安排好欧阳楠、萧毓、冬青等人,其他关于山河珠被劫、笑浪山庄被毁等事,竟是一句未提。
太律真人为人一向严厉,与宽和慈祥的太微真人不同,又执掌存微刑罚大律,一众弟子见到他都先悚三分。
就连一向嘻嘻哈哈的冬青都老老实实地站着,直到离开存真殿后才长长出了口气。
“哎呀!那老爷爷好可怕……”冬青颇有几分委屈,拉着萧毓的手说:“萧姐姐,我要和你一起。”
邵珩与沈元希低声交谈了几句。
如今他们刚回宗门,存微这边的事尚不知晓如何。
沈元希打算先去师尊清静真人处打探一二,而邵珩也打算去太皓真人和清言真人处复命后,寻隙找周子安和陆济,询问下灵玑洞天之内关于傅安宁的问题。
无论是萧卓还是笑浪山庄及丹鼎派陈无涯,如今都被安排在碧落峰侧峰的客居之内。
萧毓过去虽曾住在桃源峰上,但如今身份已不同,自然也不能再按过去惯例住在归元主峰附近,便与冬青、石爷爷、欧阳楠一起去了碧落峰。
因宁青筠是私自出山,如今一回来,只能第一时间回朝阳峰向师尊清璇真人请罪,便没有与其他人一起。
众人先去拜谒了欧阳城,又探望了至今昏迷不醒的欧阳玮,得知他五内俱衰、修为俱毁,已如普通人一样。加上神魂受损极为严重,欧阳玮何时能醒、还能不能,都还是未知之数。
欧阳城双目之中充满了血丝,显然是这十数日来均没有好好休息过,然而精神尚可,气度依旧温和。
“辛苦邵贤侄、沈贤侄万里奔波,又一路照顾楠儿,如今见萧侄女安然无恙,我也就放心了。”欧阳城看着萧毓面色有些苍白,又道:“你是不是又犯了旧疾,脸色似是不大好?”
“多谢庄主关心,我只是有点不舒服罢了,休息一下就好。”萧毓忙道。
“庄主,玮二爷他……怎么会伤得如此之重?”邵珩抱拳开口问道。
欧阳城摇了摇头,眼中流露出身为父亲的痛色:“具体我也不知。当时我正和长子闭关炼制一炉丹药,直到陈长老闯入方才得知外头出了大事。玮儿……直接遇到了对方高手,若无陈长老相救,怕是如今也没办法躺在这里。唉……”
欧阳城深深叹息又道:“是我无能,疏于管理,竟使贼人混入山庄之中,令护庄阵法形同虚设,才会将令笑浪山庄及泉北城遭此劫难。山庄由家父建立,为的,就是保护我欧阳族人,免受风霜飘零之苦。如今,却在我手上毁于一旦……身为人子,保不住父亲所托;身为人父,又救不了自己亲儿……我……我……”
欧阳城说到最后,语音已哽咽。
直到此时,众人才察觉到欧阳城看似平静温和的背后,深深刻骨的悲凉。“庄主请节哀!”
“庄主,勿要自责!”
邵珩等人忙劝道。
“祖父!这不是您的错!您不要责怪自己!要怪,只能怪孙儿无能,不能为祖父分忧……”欧阳楠眼眶也红了,强忍泪意跪下说道。
欧阳柏站在一旁,也随欧阳楠跪下。
欧阳城看着自己孙辈之中最看重的两个孩子,分别拍了拍他们的肩膀道:“这与你们何干?都起来、起来。欧阳家,以后都要靠你们支撑了。”
“是。”欧阳柏和欧阳楠应声道。
起身后,欧阳楠忍不住道:“祖父,二伯他……就没其他办法了么?”
“我已尽人事,陈长老与存微几位首座都已出手相助,总算性命已保。但他神魂伤得厉害,醒不醒也只能听天由命。我担忧的是,就算醒来……”欧阳城没继续说下去,显然他自己也不愿有更坏的猜想,只另外道:“若是父亲在,凭他的九转金针渡命术,也许还能增添三分希望。”
冬青站在萧毓身旁,眼神闪啊闪的,咬着嘴唇,面色有些苦恼。
邵珩看了她一眼,上前道:“药圣前辈如今应是云梦大泽附近,之前我已让人加急前往云梦泽附近村落寻找药圣前辈,若有消息,晚辈定第一时间告知庄主。”
“当真?具体地点在何处?”欧阳城精神一振。
“祖父,是真的。”欧阳楠道,“曾祖他所在地方消息闭塞,尚不知晓神州大事。邵公子的人若能寻到他,他一定会尽快赶来的。”
虽然冬青无法直接联系欧阳山,但得知了欧阳山具体方位后,邵珩第一时间将消息传递给了天枢,让人前往云梦大泽寻找欧阳山,只是云梦大泽广袤无比,其中村落众多,一时难寻。
而欧阳城闻言却神情微黯,摇头道:“怕是寻不到……你曾祖他不会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虽不知你们是何处得的消息,但我想眼下去寻,他大约已经离开了原处。”
欧阳楠神情先是一愣,而后直接转身,有些失态地拉住冬青的手,咬着牙道:“师……师叔祖,灵犀金针在你手里,你……你……你……”
冬青脸色涨红,甩开欧阳楠的手道:“你……你乱叫什么?”
两人一路争吵,欧阳楠从未按辈分叫过她,如今为了欧阳玮倒是甘愿甘拜下风,只是面对个小姑娘,说话到底磕磕绊绊:“师叔祖,曾祖他一定有传你九转金针渡命术,你可有办法,试上一试?”
欧阳城下意识站起来,越过众人看着冬青,却对着欧阳楠说道:“楠儿,这位姑娘是?”
冬青不知为何,不敢去看欧阳城的眼睛,整个人恨不得缩在萧毓背后,一声不吭。
“祖父,她叫冬青,是曾祖收的弟子!”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在场之人,除了邵珩等已知此事外的人,欧阳城长子欧阳瑄、长孙欧阳柏等嫡系也基本在场,还有丹鼎派的几名弟子。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扫向冬青,仿佛那是一个稀世珍宝一般。
“姑娘,此事当真?”欧阳城的声音都在颤抖,反复压抑不住内心的震撼。
冬青低着头不说话,被她拖着当挡箭牌的萧毓只好道:“确实如此,冬青年纪虽小,但老爷子确实已将灵犀金针交托给她,亦有几分真传。老爷子的行踪,也多亏了她我们才得以知晓。”
欧阳城目光灼灼,冬青只觉得那目光好像要在自己身上灼出好几个窟窿一般,嗫喏着说:“我……我学艺不精……只刚学了些许皮毛而已,不知道……能不能帮上忙……”
若不是此时堂内寂静无声,还真听不清冬青这声若蚊蝇的话。
欧阳城此时情绪已微微平静,不再如一开始那般震惊,目光柔和地看着冬青道:“先前我一直为父亲寻不到衣钵传人十分愧疚担忧,如今见到师妹,总算心安。”
他对邵珩点点头道:“邵贤侄既然已派人寻找家父,我欧阳家如今又眼下情况,我也就不再另外派人前往。”
冬青有些疑惑地抬头,大眼之中尽是迷茫。
欧阳城的神情温和慈祥,目光柔和,仿佛对着自己孙女般说话:“冬青师妹,你不要觉得拘束。我儿之事,也无需你记挂在心。只是,我许久未见父亲,你有空便来与我说说他的情况,可好?”
冬青不知道说什么,只轻轻“嗯”了一声。
欧阳楠目光焦急,想说些什么,但是被欧阳城制止了。
经过此事,冬青之后都一直沉默寡言,到了萧先生的住所也没再说什么。
本以为见到他们,尤其见到邵珩会发怒的萧卓,在看到他们时表现却是淡淡的,好像先前借青华剑灵之体对邵珩动了杀意的人不是他一般。
只是见到石爷爷时,萧卓微微皱眉道:“石刚,你怎么来了?”
“咳咳。”石爷爷只咳嗽了几声,没有说话。
而萧卓也意识到石爷爷的到来应是摇姑有事寻他,当即闭口不谈此事。
不过,虽然萧卓并没有针对邵珩,但是显然也不喜他在面前久呆。
邵珩与沈元希本就各自有事,当即只在客院中站了一站,连门都没进就告辞离开了。
临去前,邵珩看着萧毓目中缱绻,安抚地笑了笑才走。
只是萧毓与他分开数年,如今看着他背影消失,没来由心中一空,面上生出几分惆怅。
“哼!”萧卓哪里不知侄女心思,当即冷哼一声。
萧毓眼珠一转,如儿时般扯着萧卓衣袖,甜甜道:“叔父,你怎么就把我一人丢在昆仑这么久?”
萧卓本看她熟悉动作,心头已是一软,只是听完萧毓的话后,眼眸一瞬间复杂了起来。他看着如露珠般清丽的侄女,半响才道:“听叔父一句劝,别和那姓邵的小子走太近了。你喜欢天下所有其他男子都好,就是别把心放他身上。我看他旁边那姓沈的小子就挺不错的。”
萧毓闻言杏眼一瞪,脸颊边的酒窝霎时消失无影,有些生气道:“叔父,您这是说什么呢?!沈大哥于我于邵珩而言,都是如同亲生兄长一般,更何况,邵珩究竟哪里得罪您了?”
萧卓一身玄袍,面色也微黑,眼中有那么一瞬又浮现了一缕杀机,看得萧毓胆战心惊。
“罢了,石刚,你随我来。”萧卓最后闭了闭眼,一甩手道。
石爷爷应了声,便与萧卓走到院子外头,只留下神情复杂的萧毓以及神游天外的冬青二人。
第一百十一章 锦囊留言 天不绝路
邵珩回到玉泉峰上时,段景澄早已得了消息在守一殿前等着他。
“段师叔,师祖可在紫玄洞内?”邵珩简单寒暄了几句立即问道。
段景澄道:“首座前几日,与清宁、清文二位师兄一起,去往玉虚山了。”
“什么?”邵珩脚步一顿,吃惊道:“竟是师祖去了?甚至清宁师伯也去了?”
太皓真人极少插手宗门事物,这段时间先是带他们参加灵玑洞天之争,又前往玉虚山亲自询查缙云城线索,与过去相比实在有些反常。
而清宁作为太微真人首徒,又是继任掌门首选之人,亲自前往玉虚山所代表的意思也不同寻常。
“不错。原本清戒师兄已经前往,但是传回消息称有些证据他不敢擅专确定,需道法高深之人前往亲自查探。首座他……自掌门闭关后,由他与太律首座一起协理宗门上下,只是你也知道,首座一向不理这些。不过玉虚山那边到底重要,便由他亲自出马。至于清宁师兄,他是宗门之内各家所长涉略最广之人,除了掌门真人外,他所知最多,邀请他去……怕是玉虚山那边确实有什么东西无法斟酌吧。”
段景澄比较只是记名弟子,能知道这些已是不错了。
邵珩便没有再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只道:“那我师尊呢?如今可还是在金泉湾内?”
讲到这个,段景澄面上绽出抑制不住的喜色,显然对清言的恢复如初感到极为高兴。
“清言师兄他还在金泉湾内,他伤势刚刚痊愈,还需稳固下境界,所以回来后不久就又闭关了。”段景澄见邵珩皱了皱眉,忙说道:“他闭关前与我说,这次不会太久的,估计也就这两三天内,便会出关。我已通知了亚伯,让他第一时间联系你。”
邵珩这才微微放心,点了点头道:“那好!段师叔,这几年劳烦你了。”
玉泉峰人丁稀少,太皓真人不管实事,邵珩拜入师门后,掌控玉泉峰上下禁制的玉钥便在他手里。
因为他在外行走风险较大,外出时,邵珩都将控制玉泉峰总禁制的玉钥还给太皓真人。然而,太皓真人又交给了段景澄。
先前,自灵玑洞天归来的众人中没有邵珩的身影,段景澄心中七上八下,直到后来清言亲口告诉他邵珩无恙方才安心。
段景澄见邵珩既然回来了,便道:“本来那玉钥该由我还你的,只是清言师兄既然已经恢复修为,我只一记名弟子,不便掌控此玉钥。于是当时由首座做主,便交由清言师兄代为管理了,待师兄出关,大约也会再交给你。”
邵珩并不在意此事,只道:“此物本该由师尊掌管,段师叔不必在意。”
太皓真人外出,清言师尊闭关。
邵珩心中满怀疑惑、满肚子的话都无人可问、无人可说,一时不知接下去该如何行事。所以,他也没注意到段景澄目光从喜悦到疑惑,再从疑惑到震惊。
“你……你……你莫非……”段景澄结结巴巴道:“莫非你已结了金丹?!”
最初段景澄并未注意。
邵珩这几年都不在存微山的事,段景澄是知道的。
闭关滴翠轩,瞒得过旁人,但瞒不过管理玉泉峰上上下下的段景澄。
为避免消息泄露,段景澄还将明是、明非调离的滴翠轩,不再让任何道童仆役靠近。
他知道邵珩天资过人,修为增长速度不慢。
他也知道在离开存微去往北海灵玑洞天时,邵珩修为已是凝胎期,已赶上了自己。
但段景澄此时细看邵珩,只看他神光湛然,头顶霞光熠熠,但真实修为却如云里雾里,再看不透彻,愣了半天才惊骇地意识到:这只可能是邵珩修为远远超过自己时,才会如此。
邵珩自回宗门后,段景澄还是第一个注意到此事的人。
太律真人当时心有旁骛,并未查看他修为;欧阳城更是心思大多放在欧阳玮以及后来的冬青身上;至于萧卓,以他性情,就算看出来了也不会说些什么。
所以段景澄这么一说,邵珩才意识到自己如今在宗门之内,已是同辈之中,与沈元希一起作为唯二两个金丹修士,甚至还超过几名“清”字辈的师叔们。
邵珩想了想,此事迟早也会被旁人知晓,但到底有几分惊世骇俗。他没有沈元希那般深厚的背景和根基,若太早曝光也容易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便道:“机缘巧合之下有所突破,还请段师叔暂时不要对外说。”
“好好好!”段景澄虽然有些震惊,但喜多过惊,当即决定守口如瓶。
太皓真人不再,清言真人闭关,邵珩只能先返回滴翠轩的住处。
数年在外,段景澄又为了避免邵珩不在的消息泄露,滴翠轩内无人打理,院中虽然有阵法护持尚算干净,但疯长的青草和愈发苍翠欲滴的青竹,几乎快将整个院子都给占据了。
不过如此一来,却更加对应了“滴翠”之名。
邵珩一见这般景致,也就放任自由,只稍微收拾了一二,反倒增添一种曲径通幽之意境。
回屋坐下,邵珩在心中将所有事情一一捋了一遍,只觉心头压着一块重石。
灵玑洞天之内出现的怪人尚无丝毫头绪,先前邵珩追查的所有讯息都随着姜石自戕后的灰飞烟灭戛然而止。
缙云城之事,动手之人必定是云来阁内的人,只是究竟是何等手段,还需等太皓真人于清宁真人回来后才能得知一二。
至于山河珠被截、各世家死伤之事,只能等沈元希从清静真人处得知消息后才好做其他判断。
另外,还有傅安宁之事。
邵珩想到此处,眼眸黯淡了下来。
他这几年以“陨煞”身份在外,手下也染了不少鲜血,但起码所杀之人皆是穷凶极恶之徒,问心无愧。
可是傅安宁的死,虽不是他亲手所为,却是由他而起,令邵珩内心挣扎数次,几次重新审视自己,几乎影响道心。
更令他难受的是,他还对此心有怀疑。
邵珩正踌躇是否现在去见一见陆济和周子安,询问下他们是否在洞天之内注意玉牒情形,滴翠轩外,本已离开的段景澄却去而复返。
“段师叔?”邵珩出门一看,见段景澄似乎匆匆返回的,不由奇怪问道。
段景澄摆了摆手,对“师叔”这个称呼有些不自在,只是好像事情比较急,只道:“天游峰清岚师姐方才派人传话,说是你托她安排的事出了岔子,听起来似乎有些严重,说让你过去一趟。”
“我托她安排的事?”邵珩咀嚼了一二,恍然惊醒:他近期托付清岚的事,只有引仙传人陈泰臣的事。
近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他差点忘记了此人。
那一卷描绘了神州灵脉的黄绢,以及上头所昭示的关于四个门派之间隐秘的联系,在此时尽数浮上邵珩心头。
邵珩当即脸色一肃,立即动身前往天游峰。
在得知陈泰臣的失踪后,邵珩脸色难看颇为难看:“不见了?这是怎么回事?”
清岚道长幽幽道:“你带回的那个人,我将他安顿在侧峰隐蔽之处。每日派了一个弟子给他送吃食……”
听到这里邵珩脸色一黑,显然是想起陈泰臣这个人先前在地平关下被关时也是如此:分明已可辟谷,却偏偏贪口舌之欲。
“前几日,那弟子匆匆忙忙前来禀报,说是此人消失在天游峰之内。”清岚蹙眉道:“前段日子,我因些许杂事扰身,离开了几日。听说那个人不知怎的,发了癔症,自己冲到天游主峰,说是要见元希甚至太皓师叔,结果被人赶了回去。你既慎重将此人交托于我,我猜想这人定然不同寻常,打算回来后见他一见。只是刚回来,此人就消失了。”
邵珩静静听着。
“据姜石说,前一日都还很正常,第二日就人去楼空,且室内整整齐齐,好像从没有人住过一般。”
“慢着,姜石?”邵珩眸子闪了闪:“怎么是他?”
“原本我安排的弟子怕是嫌麻烦,寻了姜石替代吧。”清岚提到姜石时,语气纹风不动,没有丝毫波澜,只眼底闪过一丝异样。
之后,她手中出现一枚锦囊,递给邵珩道:“我亲自探查了那人住处,只在被褥上寻到这个。除此之外,也无破门而入、强行掳人的迹象,确实像是自己离开的。只是,此人看起来修为并不高深,如何能悄无声息地离开存微,我也十分好奇。”
“多谢师姑,弟子告退。”邵珩接过那枚完好无损的锦囊后,便告辞离去。
屋内,清岚垂着眼,似有些许疑惑,又有些怅然。
邵珩拜别清岚道长后,出门便打开了那枚锦囊,里头只有一块不规整且十分普通的玉佩。玉佩上一面以拙劣的手法雕刻着一座光秃秃的山,另一面上却以银勾铁画刻着一行字:
“天无绝人之路。”
“什么意思?”邵珩将玉佩翻来覆去地看着,颇为不解其意。
陈泰臣留下的锦囊没有任何标识,也没有注明是他留给邵珩的。
但是邵珩心中却有一个念头:这几个字就是陈泰臣特意留给他的。
天边,日头已向西偏去,正是最热时分,邵珩看着掌心这再普通不过的玉佩,突然没来由呼吸一滞,炎炎夏日里竟遍体生寒。
第一百十二章 悠闲居话 棋局如谜
邵珩到扶风院的时候,正是日暮将垂,恰逢外门弟子自德修院做完晚课归来的时候。
他一身内门亲传弟子的浅紫服饰,站在一众褚色衣裳之间,十分地显眼。
邵珩身材颀长、形容俊美,背后墨色天机仙剑散着泠泠冷芒,顿时引来无数外门弟子艳羡的目光。
邵珩看着这些外门弟子的眼神,突然想起自己当初在外门时的情景。
那时候,自己和其他人大约也是这般仰望着沈元希、陆济那些内门亲传,渴望着有一天,能穿上那一身浅浅紫色。
而扶风院之名,本就有鼓励这些弟子,有朝一日扶风而起、青云直上的意思。
邵珩驻足了一会,察觉到周围有些外门弟子目光中渐渐有些蠢蠢欲动,似想上前攀谈,便没有再停顿,身形一动就往扶风院某处前去。
旁边的外门弟子见邵珩没有离开天游峰,反倒朝扶风院深处走去,不禁纷纷交头接耳,凭着他离开的方向忍不住七嘴八舌猜测起来。
但任凭如何,包括世家弟子在内,也无人敢尾随邵珩而去,窥探内门亲传弟子的行踪。
“悠闲居?”邵珩看着这个扶风院内较为僻静的一处居所上题着的三个字,眉毛微挑着念了一遍。
那三个字虽然工整,但笔力稚嫩,显然写字之人年纪尚小。
邵珩背负着手,举步直接入了屋内,看着里面本在嬉闹的三个少年在看到他时骤然石化僵住的样子,心情难得微微放松。
“姜石。”邵珩唤道。
姜石如今样貌与当初在云溪村时并无太大出入,但人之精气神已大相庭径,令邵珩心中颇安。
他自带这个孩子回存微山后,就一直未曾多过问,甚至因为姜怀的缘故,内心中到底有几分芥蒂,今日还是第一次来看他。
“邵……邵……邵大哥!”姜石反应过来后高声欢呼,几乎是跳到邵珩面前。
直到身后两个小伙伴毕恭毕敬的声音传来时,才收住脚,和他们一样对邵珩行礼道:“拜见师兄。”
外门弟子未入内门前,遇到内门弟子,便按宗门排辈称呼。
邵珩这代弟子为“永”字辈,没有人达到能开山收徒的境界,自然依旧以“师兄”称之。
此屋自然是姜石在扶风院的住处。
邵珩正要开口,除姜石外的另两名外门弟子中的年长者已拉着同伴道:“姜师弟,我想起来陈师先前叫我晚课后去寻他。师兄,师弟告退。”
金天宇对邵珩再行了一礼后,就拉着满脸兴奋的徐源离开了姜石的住所。
邵珩看着金天宇和徐源离开的身影,眼中闪过一丝赞许:进退有礼,也知时务。
未等邵珩开口就知道他与姜石谈话不愿旁人听见,说明这个弟子与姜石关系不差,也认识自己,甚至知道姜石与他之间的关系。
姜石自小孤苦伶仃长大,表面看起来大大咧咧,但内心对陌生人事极其戒备。
能令姜石对他畅所欲言,说明这个金天宇为人尚算热忱,待姜石亦是真诚。
“邵大哥,你终于来看我了!”姜石如今也已是十六岁的年纪,但看见邵珩依旧忍不住喜笑颜开。
邵珩见他这般朝气蓬勃的样子,心头再度闪过那个深陷幽冥、灰飞烟灭的姜怀,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你修行数年,怎么还这么沉不住气?”邵珩眼睛往桌上一瞥,就见方才三个弟子围着的桌子上凌乱摆着些鬼画符似的东西,显然不是任何玉篆文字,也不是任何符箓之类,当即面色微沉:
“你自小独自长大,功课上本就落后于人,更应该比旁人多付出十倍、百倍的功夫方能赶上。今日德修院晚课之后,陈师、荀师难道没给你们练习课业么?每日你还需抽时间修行吐纳,此时正是你打基础之时,岂有这等闲情逸致,做这些不相干的事?”
邵珩确实有些不快,因种种缘故,他对姜石比对旁人看重得多。他知道姜石基础不扎实,入存微山前大字都不识得几个,所以也曾担忧过他在外门时进度跟不上。
为此,他当年离开存微行走前,还私下寻了永伦,让他平日里隐秘地照顾一二。
“悠闲居?我倒是不知道这几年你过得这般悠闲?”邵珩心头窜起一抹无名怒火,语气前所未有的严厉。
他如今已非同过去,金丹修士的威压不自觉随着怒意放出,一股巨大的压迫感包围着姜石,骇得他脸色发白、呼吸不能。
然而姜石却没有低头,直直梗着脖子,面上神情既冷静又倔强。
邵珩见到他尚显稚嫩的眉眼中流露的情绪,心中猛然一惊,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了,立即控制住情绪,收起气势。
他心中凛然自省:“就算姜石有做得不对,我也该循循善诱,怎么如此沉不住气?竟将其他事的情绪带到此处!”
“是我说话重了,姜石……近来我遇到了……许多事,今日之言是迁怒于你了,我给你道歉。”邵珩意识到这点之后立即道。
姜石本一副还算冷静的样子,听到邵珩的话后眼眶一红,低声道:“邵大哥,对不起。你说的其实没错,今日我是懈怠了。金师兄一向挺照顾我的,他不知从哪里知道了今日是我生辰,特意叫了徐源师兄一起来……方才只是一时玩笑。至于‘悠闲居’其实没什么意思,只是外门之中并不是所有人都乐意与旁人交好,实难悠闲,我才一时意气反写了这几个字,我这就去把它摘下来。”
说完姜石就拔腿往外跑。
“且慢!”邵珩闻言心中愧疚更盛,心中只道:“邵珩啊邵珩,这孩子一生孤苦,又有姜怀那般干系在,一直难有欢笑。你自己当年这个年纪时,不也无忧无虑,甚至如井底之蛙么?你连他生辰都不记得,有什么资格训斥于他,还在今日惹他不快?”
“姜石,对不住。我对你期望不低,加上近来俗事缠身,是以一时冲动,说了不恰当的话。”邵珩抚了抚姜石的肩膀,诚恳道:“我自云溪村带你回山后,从未亲自来看过你,也着实没有立场指责你任何不是……”
“不!”姜石闻言反倒没有安心,反倒一脸惊慌失措的样子,恨不得跳起来挣脱邵珩的手,跑外头把那三个字给砸了:“不!邵大哥,你说的没错!修行如逆水行舟,我本就落后于人,资质也不是顶级之材,就是该勤奋许多。你教训的是、指责的是……你别不管我……”
邵珩察觉到姜石情绪中流露的不安,心中愈发生怜,也愈加愧疚今日所为,忙先将姜石安抚下来,又道:“我今日来,一是许久未见你,特来看看你近况如何。你修行四年,毫无武道根基的情况下,已快引气入体,已是难得。这个玉简中所记载的,是我当初入先天后所习之法,名《先天一气歌》,待你引气入体之后可按此法修行。”
姜石静静听着,神情渐渐浮现一丝隐隐激动:“邵……邵大哥……你是要教我修行了么?”
邵珩深深吸了口气,摇头又点头道:“今时今日,还不算教你。不过你日后若能于外门大比之中脱颖而出,届时就算我尚未有收徒资格,也会破例而为。”
他看着眼睛越睁越大的姜石,淡淡道:“修行之路,根底在你自己。外门大考便是我给你的考验,你能进入前十,我便收你为徒。”
姜石听得心花怒放,方才那点不快瞬间就丢到天外了,又怕邵珩觉得他不够稳重,拼命抑制着面上笑意,显得有几分滑稽:“那说好了的,等我通过外门大考,进了前十,你可不能反悔,又把我丢给别的师父。就算旁人修为比你高、比你厉害,我也不拜他为师!”
邵珩听了这孩子气的话不由失笑:“傻小子。”
姜石“嘿嘿”傻乐了一会,只觉得这个消息比任何礼物都要让他高兴。
乐了一会后,姜石皱眉轻轻一哼道:“哼,我就知道那个邋遢道士胡说八道。”
邵珩神情一肃,眉目之间隐约出现一抹肃杀,沉声道:“你与陈泰臣混得可熟?”
姜石见他神情,心中一个咯噔,道:“是我主动替金师兄给那个道士送饭的,也……也不算混得很熟……”
“你别在意,我不是针对你。”邵珩见他面上怯意便道:“这是我今日来寻你的第二件事。陈泰臣失踪前后,可有异样?你说他胡说八道,又指的是什么?”
姜石认认真真地回忆了一下说:“这个人说话时总是半真半假,明明是个贪口腹之欲的俗人,但是我又觉得他有时候深不可测。所以,他消失前一日,我也没觉他有什么不同之处,只有一点……那日他的衣衫特别整齐干净,神情也特别平静,其他的也看不出什么。至于他胡言乱语……嘿嘿……”
说到这里,姜石扁了扁嘴继续:“他说……他说我和你没师徒缘分,这岂不是胡言乱语、胡说八道么?”
邵珩不禁失笑,拍了拍姜石肩膀,心道:“看样子,姜石这里也没有什么讯息了。”
“哦!对了!那道士离开前好像在院子中下棋,我觉得棋面奇怪,就背了下来……我摆给你看!”说着,姜石就从某个犄角旮旯里翻出一套棋具,动手落子。
邵珩在一旁看着,脸色渐渐沉了下去。
第一百十三章 玉泉夜话
邵珩心事重重地返回滴翠轩,还没坐稳,就又去了桃源峰晔云洞。
守门童子称沈元希还在清静真人处,尚未归来,邵珩也只能再次返回玉泉峰。
夜幕星垂,整个玉泉峰都被朦胧星光所笼罩,也愈发的冷清。
守一殿内,段景澄早已入定,其余道童杂役也沉沉入睡。
除了夜间在草丛间飞舞的流萤散发的点点光芒外,玉泉峰上下仿佛没有一丝光亮,与远处灯火通明的归元峰形成鲜明对比。
仿佛是一个蛰伏在暗处影子,日夜相伴。
邵珩心里想着姜石傍晚时摆下的棋局,久久不能静心。
他不是姜石,以邵珩今日之境界,一照面就看出陈泰臣所留残局中透露出的腥风血雨。
黑子被白子重重包围,已丧失大片领土,只余零星几点在负隅顽抗。
而最后,陈泰臣那破釜沉舟的一枚黑子,与一枚白子狠狠地碰撞,同时粉身碎骨。虽然下了这么一个完全不符合下棋之道的一子,但邵珩仍一眼看出,黑子依旧无力阻挡白子接下来的大举进攻。
乍看残局,白子已胜定了。
可是那些黑子的反抗,却无端令整个棋面都透出一股悲凉的肃杀,好似不到最后一刻,他们绝不放弃。
“天无绝人之路么?”邵珩再度摸出陈泰臣留下的锦囊,取出其中那枚玉佩把玩着:“引仙门人,你究竟为何自行离开存微?又究竟是在警告我什么?”
邵珩心头不安,那种不祥之感愈演愈烈,如同一块大石压在心口,伴随着闷热的空气,一呼一吸都是艰难。
“他们还想做什么?”邵珩反复自问着:“气运、山河珠……泉漓湖底的封印……污蔑萧先生……他们接下来还会做什么?”
一直以来,邵珩都认为,敌人是想扰乱神州气运,引起各方纷争,借此壮大势力。
可是事到如今,邵珩却有些猜不透了。
滴翠轩内青竹婆娑,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邵珩起身而出,果然是沈元希漏夜而来。
“师兄。”邵珩道。
沈元希神情亦是心事重重的样子,语气却依旧镇定无恙:“自我从师尊处得知太皓师叔祖离山、清言师叔闭关,我就知道你定会来寻我。”
两人没有再客套,一起走到玉泉峰峰顶处,看着夜色深重,星光渐渐稀疏,被浅薄云气所覆盖,沈元希开始将目前所有的消息一一告诉邵珩:
“萧先生之案,暂无定论。敌人来去如电,留下证据极少。只有个别幸存者指认见到了青华剑与如意青华梭……”
“青华剑暂且不说,如意青华梭早在数年前就在毓儿手中。”邵珩说道。
“不错。”沈元希点头继续:“萧先生前几日当着存真殿所有人也是如此自辨。笑浪山庄的紫色灵火,目前旁人暂时并不知晓萧先生也有相似灵火。但是反过来,萧先生孤身一人,无人可证明他前段时间的去处。青华剑灵样貌与先生一般无二,若出现也是烦恼。”
“果然。”邵珩极为平静,反复早已预知了这个结论:“他们要的怕就是这似是而非。不过,在河边走久了,总会湿上一两双鞋。我不信他们没有半点狐狸尾巴露出来。”
“不错,我想他们也没有料想到。笑浪山庄这个最大苦主,竟一力支持萧先生。若不是庄主竭力担保,掌门师祖不在,以太律师叔祖及丹鼎派也不可能站在萧先生这边,给予调查真相的时间。”
“那么眼下,清静师伯那里可有其他线索?”邵珩问道。
“师尊认为,目前山河珠被截与笑浪山庄遇袭之事,暂时已无新的线索可寻。若想尽快揪出对方破绽,需从其他方向入手。”
邵珩微微皱眉:“意思是……还是要看玉虚山那边调查缙云城的结果?”
“不止如此。”沈元希仰头看着黑沉沉一片的天空,眉宇间闪过一片阴霾:“也许……从近处入手,会有意想不到的结果。”
邵珩默了默:“你是指四年前的那件事。”
“是,也不是。”沈元希吐出一口浊气,显然接下来的话,也并非他所愿:“人有私欲,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你看我宗门之内,看似平和,依旧有派系之分,哪怕非当事人所愿。”
邵珩颔首,清宁、清静二位师伯,就是典型的例子。
“可是,这是正常之事。”沈元希斩钉截铁道:“若丝毫无争,众弟子耽于安乐之地,又何来逆流而上,与天地搏长生之道?!”
邵珩想起今生种种,自己不也是遭逢挫折,才有后来奋发而为。尤其是这几年行走神州,亲眼目睹红尘种种,对沈元希的话极为认同:“师兄所言极是。可是……他们有人过了线,置私欲于宗门之上,置私欲于他人惨痛之上,这就绝非我存微门人该有的举动!”
“师尊的意思是,一方面让我从南宫昭那边入手,看能不能顺藤摸瓜挖出些许消息。我这位师兄,这几年沉寂无声,好似当真颓废了一般。”沈元希眉眼之中闪过冷嘲之色,“另一方面,师尊怀疑,敌人谋求气运,也许与太古时的劫难有关。”
“为何有此一说?”邵珩只觉灵台中那柄高悬雪峰上的神剑好似轻轻一跳,下意识道。
“不知道。”沈元希摇头,“师尊也只是猜测,并无根据。现在想来,可惜你说的那位昆仑山主不愿再见我等,否则问上一问,也许能解开这些谜团。”
摇姑自那日助邵珩结丹之后,就再未现身过,这令邵珩等人离开昆仑时也颇感遗憾。
邵珩却并不觉得摇姑是刻意不见,只道:“摇姑前辈也许有她苦衷,单看她明明修为通天彻地,却不能随意离开昆仑就能窥之一二,怕不是有意避开我等。若有机会,我想她一定不会吝于解答这些问题。”
“但愿如此。”沈元希最终只说了四个字,之后便离开了。
邵珩回到屋里,只觉四周空荡荡的,一股孤寂扑面而来,想起灵蛇小金还委托段景澄代为照顾,便想着明日将它带回来。
怀着满腔心事,邵珩也干脆不再修炼。
自地平关的时候起,他一直绷着一根弦,今夜干脆闭目休息。
只是睡梦之中光怪陆离,倒令邵珩第二日醒来,愈发感觉疲倦。
第一百十四章 子安非安 陆济不济
朝霞如焰般渲染了整个天边,玄武峰上下都仿佛蒙上了一层红晕,使得这座雄壮伟岸的山峰也生出几分旖旎之感。
其侧的小苍峰本就秀美,此时更如一位披着盖头的少女,在静静等待着朝阳冉冉升起。
邵珩辗转一夜,一大早便到了周子安在小苍峰上的住处。
周子安洞府之中富丽堂皇,道童侍女如流水般来来往往,奉上极为丰盛的花果茶水,尽显世家弟子之豪奢。
邵珩默坐片刻,周子安方才摇着扇子姗姗来迟,俊眼微眯,打着哈欠道:“我修炼了大半夜,才刚入睡休息没多久。你这家伙……平日里不见踪影,一来就扰人清梦。”
邵珩干笑了一声,只摸了手边道童刚沏的茶喝了一口。
热腾腾且富有灵气的茶水入腹,化作一团暖洋洋的事物自体内散开,驱散了邵珩披露而来的寒意,令他精神微微一振,似乎连那些忧心之事,也消散了不少。
“好茶!”邵珩真心实意地赞叹了一句。
周子安闭着半只眼,剩下那只半睁不开地打量了邵珩一下道:“你这是怎么了,好像多久没休息似的。我知道你勤奋,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怕是三百天都是在闭关修炼,可也别太拼了。你看我……”
周子安由秀美侍女服侍着饮茶漱口后又慢慢品茶,最后惬意地叹息了一声道:“长生之路漫漫,如我这般慢慢来,不也挺好的么?”
邵珩心中暗自忖度:你出身云河周氏一族,背后有世家全力支撑财力物力,自然可如此度日。
周子安见邵珩不置可否,也知道这个外门时结交的朋友与自己终究不是一路人。虽然周氏立足神州这么多年屹立不倒,自然是他与一般世家而言,有所为有所不为。
但是,归根结底,若存微山与周氏同时面临巨大且不可调和的矛盾时,周子安的抉择必然不会像邵珩或者沈元希这类弟子来得容易。
关于这点,周子安早就看开了。
邵珩不是个可轻易拉拢之人,想让这样一个人低头为周家做事已不可能。
周子安所要的,只是交好而不结仇。
只是,周子安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再数年后见到闭关出来的邵珩后,他觉得对方似乎与南宫北斗走得近了些。
这令周子安心中颇为不满。
“你今日这么早来,可是有什么事寻我?”周子安整个人没骨头般地坐在椅子上,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邵珩。
邵珩看着周围侍立的道童侍女一眼,没有说话。
周子安见状眯了眯眼,挥手让这些人离开了洞府:“怎么?”
“子安,你在灵玑洞天之内,可曾遇到什么奇怪的人或事么?”邵珩开口道。
他自然不至于直接问周子安是否有关注过傅安宁生死之事,当即决定从其他地方入手,徐徐为之。
只是,邵珩一副“事关重大”的神情,很好地迷惑了周子安。
周子安心中一定,山河扇“啪”地一声打在散发着古朴清香的椅子扶手上,表情也凝重了起来:“怎么?你也遇到了?”
“也?”邵珩立即抓住了这个字眼,眼神透着几分询问。
周子安想想这件事本就上报了师尊、师祖,只是太律真人哪里还一时未有其他指示,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可隐瞒之事,就说道:“自流焰山之后,我与陆师兄一起在沙漠中辗转了许久,遇到了霓霞山的几位师姐妹。那位金琉璃金师姐一副受了重伤的模样,其余师妹要不是惊慌失措,要不就口中胡言乱语,好似遇到了什么可怖之事。”
邵珩闻言心中一动:莫非那几个霓霞山的女子遇到的敌人是那些怪人?
果然,周子安继续道:“她们说是遭到了敌人袭击,可敌人是人是妖还是怪,她们却说不上来。模样与人族不同,但身上并无妖力,也不像是灵玑洞天之内的妖灵。攻击她们时,用的是一种极为古怪的能量。我和陆师兄并未亲眼所见,但看那位金师姐的伤势确实十分怪异。”
邵珩与那些人交过手,但对方不是他的对手,对此倒不知道:“如何怪异?”
“伤口上没有任何异常之处,但无论何种术法都不能使其愈合,血流不止。而且有一股奇特的能量金师姐体内阻挠丹药之力。”周子安苦笑了一声:“我和陆师兄都没办法,又不能丢了她们离开,只好带着她们一起前进。到了那兵魂飘荡的地方,结果便再不能前进。”
“唉!”周子安以山河扇点了点下巴叹气道:“那时候才知道自己修为不足,否则我若多学几个术法,也许那时候还能帮陆师兄分担点,也不至于他到现在还在洞府内休养。你看,我这几天可都比过去勤奋了许多……嗯?我怎么觉得,我好像又看不透你了?”
周子安本想在邵珩面前炫耀下这几日修行成果,但是他看邵珩身上修为虚虚实实、如云似雾,不由脱口道。
邵珩为了不使自己结丹之事闹得人尽皆知,太过惹眼,自段景澄提醒他后,他便以天幻幽珠掩饰了自己真正修为,与结丹之前差不多。
但是,饶是如此,他进灵玑洞天前后修为仍有差距,周子安还是一眼就觉察出差别。
邵珩不在意地点点头,又道:“陆师兄怎么了?”
“咳!还不是因为灵玑洞天之内元气暴动……”周子安见邵珩没回答修为之事,也没放心上,反正差距已有,他还算看得开:“金师姐重伤,剩下的女弟子修为都不高,我术法不精,只能陆师兄耗损真元替大家抵挡那气机冲击,损耗得有些厉害。好在大家都无性命之忧……”
周子安说到这里,声音硬生生截住了,显然是想起了没能和他们一起回来的傅安宁。
金碧辉煌的洞府内,光华流彩,却一时陷入了寂静。
半响后,周子安才道:“那时候灵玑洞天关闭,四处不见你、宁师妹还有傅师兄的身影。你是不知道,太皓师叔祖当时的神情……南宫北斗那小子也是一副双目赤红的样子,仿佛要吃了谁似的。听说傅师兄死了,我们都担心你和宁师妹。还好,你们回来了。听说是陷入了什么地方,清言师叔伤势一好就去救了你们,只是你怎么这么久才回山?”
邵珩简单提了下去了趟昆仑山,具体并未明言,又与周子安闲话片刻,除了得知他对傅安宁的死讯和死因后也十分讶异外,其余的也再没有什么消息。
离开周子安洞府前,邵珩想着,他与周子安虽然不算生死与共的至交,但也是一同自外门并肩作战拜入内门的好友。虽然二人之间某些观念上有分歧,但周子安这个世家弟子确实助他良多,便有心提醒了一句:“近来多风雨,子安当谨慎。”
邵珩说完,便走了,剩下周子安咀嚼着这十个字,面色由漫不经心到疑惑最终到漠然。
他摇着扇子,仰头看着头顶璀璨明珠,眼中精光闪烁,喃喃道:“这世间风雨……又何时少过?”
离开小苍峰的邵珩没有停留,直接又去了陆济所在的守心峰。
守心峰是明心的主要侧峰之一,但是与万丈辉煌、沐浴在阳光下的明心峰相比,绝大部分地方都被高大的明心峰遮挡了光线,显得有些幽森。
虽然邵珩从周子安的话语里推测陆济当时竭力替众人抵挡气机冲击,怕是没心思查看玉牒上其余人生死,但不去上一趟亲自试探下,他总是不甘心。
周子安说陆济损耗得厉害,但邵珩没想到的是,已经过去差不多有一个月的时间了,但陆济的脸色难看得比凡间病夫还要厉害。
“陆师兄……你这是……”邵珩看见陆济犹如病鬼般憔悴的面容,不由大吃一惊:“怎么会这样?子安不是说只是损耗了真元,你近来一直在调养,难道没有丝毫起色?”
眼前的陆济,与最初邵珩在外门大考时遇见的陆济截然不同。
当初的陆济虽不如沈元希容颜俊美,但也是面容清和、气度不凡的年轻人。然而此时的陆济,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岁,原本白皙的皮肤变得蜡黄且毫无光泽,眼窝和两颊都深陷,眼神、语气都透着疲倦。
“没什么……是我调理不得当,练功时出了些许岔子。”陆济语速极慢,好像每一个字都需要花费他极大力气。
不知是不是邵珩自己错觉,还是陆济精神确实十分差,两人自碰面以来,陆济的眼光几乎没有与邵珩相碰的时候。
要不看着旁边,要不就投向地面。
“陆师兄,虽然笑浪山庄出了事,欧阳庄主也许有些不便,但是欧阳楠公子肯定愿替你诊治一二。再不济,你可有禀告清方师叔?”邵珩看陆济神色实在难看,忍不住劝道。
“多谢师弟提醒,我自晓得。”陆济眼中闪过一抹复杂情绪,声音有些艰涩地回答。
个人功法不同,邵珩也不知陆济究竟身体出了什么情况,话便点到为止,转而如周子安那边一样,慢慢将话题转到傅安宁身上。
果然,陆济当时并无心思旁顾,也是离开灵玑洞天后,才从南宫北斗那里得知傅安宁死讯。
知道这点后,邵珩见陆济精神越来越差,便也告辞离开。
第一百十五章 流年缱绻夜已临
自守心峰离开的邵珩,在明晃晃的阳光下心中生出几许无奈,默默在山道上站了许久,惹得路过的道童仆役只觉一股窒息之感扑面而来,纷纷不敢出大气、高声说话。
“邵珩!”背后忽然传来南宫北斗的声音,“你也来看陆师兄么?”
邵珩回头看去,南宫北斗一身黑衣,紫金色的滚边在阳光下透着尊贵。
只一眼,邵珩就察觉出南宫北斗整个人全身上下都散发着某种远超过往的凛冽剑意。
那是一种一往无前的锋锐,令人不敢逼视。
“恭喜。”邵珩看出南宫北斗剑道上再前进一步,由衷道。
南宫北斗面色没有丝毫动容,眼神一亮一暗,周身那股锋锐气势渐渐散了许多后说道:“可惜,突破得迟了点。”
只是,一饮一啄,自有定数。
南宫北斗自己也不敢肯定,若无白无双那几句激言,他能否意识到自己的问题,能否在茫茫之中寻出自己的道。
想到白无双,南宫北斗突的迸发出一股杀意。
在与邵珩将灵玑洞天之内的事详细述说之后,他终究没忍住低低斥了一句:“魔门妖女,终有一天我要亲手杀了她!”
邵珩得知来龙去脉,心中再无侥幸之心。
巨大的愧疚如海浪般一浪接着一浪,冲袭着心房,半响后才道:“都是我的错,才会害的傅师兄……”
灵玑洞天之内环境诡异,他汲取雷海中紫霄神雷时也未曾想到会引动其他地方元气波动。待邵珩意识到有些不对劲时,已不是他可控制的了。
听了邵珩自责的话,南宫北斗却是断然道:“因或许由你而起,但结果却不是由你所致!若无白无双牵制骚扰,傅师兄根本不可能躲不掉。我明明在他身边,却没注意到周围情况,分明是我的责任。”
南宫北斗为人极为看重同门,此时想到傅安宁死时情景,尤其之后好端端的尸体竟被人自土中掘出不翼而飞,更是眼中赤红。
邵珩本也情绪低落,突然间南宫北斗神情不对劲,想起沈元希先前说的关于南宫北斗的话,不由猛地心中一惊。
当即以真气灌注舌下,声音中含了一记清心咒呵斥道:“北斗!控制情绪,不可受心魔侵扰!”
南宫北斗整个人好似被重重锤了一下,脸色有些茫然,旋即一片惨白,背后更是出了一身湿汗,心道:“好险!”
“我观你修为有所长进,剑意更是远超过往。以你资质,怕是距离结丹也不远了。需谨防滋生心魔,千万勿要因此阻碍大道。”邵珩见南宫北斗情绪平复后,恳切劝道。
南宫北斗天生剑觉,资质上自然是顶尖之人,只是早年年少时好争强斗勇,如今虽然性子收敛了些,但也说明他心境上差了旁人一截。
经过邵珩提醒,南宫北斗眼中既庆幸又复杂地说:“多谢。”
历经了这许多事情,他已经开始认真审视自身不足。
“我自小锦衣玉食,受家中长辈疼爱,得天之幸,未曾经历过生离死别……现在想来,我比你们确实有所不足……”
邵珩听南宫北斗说这些,便道:“我却希望,我们都无需经历这些。”
“呵呵。”南宫北斗认真道:“你很好,虽然我一开始看不惯你,也只是意气和骄傲罢了。我不喜权力争斗,也不看世家之争,只一心修行,你也是如此,所以我信你。只是邵珩,有一点,我觉得你谨慎行事是好,但思虑过多,好像把什么事都担在自己身上。”
邵珩静静听着。
难得南宫北斗会与他说这么多发自内心的话。
“刚才见你一人站在山道上,好像被什么东西压得喘不过气似的。再怎么说,我们也一同经历过生死,有什么事说出来,大家都会帮你的。”曾经桀骜不逊的少年如今也能说出这么一番话,不得不令邵珩感慨。
“如需帮忙,我定然会告诉你们。”邵珩诚恳道,“眼下我也说不上什么,掌门真人闭入死关,太律真人又忙于各种各样的事,我只是有些不安。”
“你说得也对,掌门真人为渡劫而闭关,是我存微至高无上的荣耀,也是我存微最不安的时候。”南宫北斗熟知存微历史,叹息道:“历代掌门,唯有太微师祖以一人之名,便护佑了宗门数百年。如今虽然太律真人代掌门之职,但大家总觉得心中少了什么。也罢,多想无异,我去看看陆师兄,你也勿忧思太过。”
南宫北斗说完,就干净利落地走了。
邵珩与南宫北斗说了会话,心头也霍然开朗:着急、担忧、自责都无济于事。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想在短短几日内查清楚敌人动向或是将一切谜底揭开是不可能的。
他要做的,是耐心等清言师尊出关以及太皓真人归来。
在此期间,邵珩想该与天枢部众联络一下,看他们有无药圣欧阳山的行踪,或者有没有敌人的行踪。
邵珩心中微定,往鸿飞镜中一点,镜面如呼吸般明灭三次,通知下属及时反馈消息后,才折返玉泉峰。
他从段景澄那边将幽怨的灵蛇小金领回,刚如滴翠轩,小金就兴奋地发出“咝咝”声,自邵珩肩头一跃而起,朝空中扑去。
滴翠轩幽竹茂密,遮挡了一部分光线,于炎炎夏日之中平添三分凉意。
墙上一抹白影迅速游来,迎上小金。
邵珩看着突兀出现的小白,心中一暖,抬头看去,果然见屋檐上萧毓俏生生地站着,如数年前一样,笑语盈盈地看着自己。
“邵珩!”素衣微动,萧毓翩然投入邵珩怀中。
“毓儿,你怎么来了?”
“我不能来么?”萧毓嗔道,眼波流转如星。
那边小金、小白两兄弟亦是分离数年,感情极好地玩耍在一处,仿佛在彼此述说着各自跟着主人所经历的事。
邵珩轻轻抚着萧毓柔软而顺滑的青丝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只是觉得萧先生应该不会让你来见我。毕竟……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排斥我。”
说到这个,萧毓紧紧将脸贴在邵珩胸膛,低声道:“叔父不是有意的,他今日也说了,不会再阻止我……”
“真的么?”邵珩拉着萧毓的手,在院中竹林间的石凳上坐下。
萧毓低低“嗯”了一声。
邵珩本以为那是她羞涩的缘故,但是却突然觉得不对,抬起萧毓的下巴,只见她眼中充满了担忧、不安以及害怕。
“毓儿,你怎么了?”邵珩惊问。
哪知萧毓没有回答,只突然双臂紧紧环绕着邵珩的脖子,紧紧地抱着他,整个身躯轻微地颤抖着。
“邵珩,我……不知怎地,我好害怕。”萧毓声音颤抖着道,“我总觉得好不安,早上起来,整颗心要不是一上一下,要不就跟空了似的。”
邵珩只觉怀中人不住地颤抖着,心中一颤:莫非连毓儿也察觉到了什么么?
他紧紧反拥着她道:“你怕什么?”
“我……我不知道。”
邵珩从未见过萧毓如此模样:“没事的、没事的。”
一边说着,一边一手轻轻抚着她的背。
不知过去了多久,萧毓不再颤抖,只静静伏在邵珩怀中,幽幽开口:“昨夜入定时,不知不觉我睡了过去,好似做了一个梦。”
“什么梦?”
“……我梦到了你,你的身影模糊一片,离我越来越远……越来越透明……”萧毓有些艰难地说:“我看到你面上神情那么悲伤,我想叫你,可是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我……”
邵珩心中不知为何松了口气,笑着刮了刮萧毓的鼻子道:“原来是做了噩梦,原来是怕我离开你么?”
萧毓闻言面上红霞一片,瞪了他一眼说道:“是又怎么样?我怕,怕极了!”
说完,她就察觉到邵珩胸腔因为笑而轻微震动着,旋即头顶上方投下一片阴影。
“毓儿。”邵珩轻轻在她耳边说:“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他看着她嫣然的眉目,所有情感都仿佛宣泄般的释放开来,伴随着因飘零、思念而酿就的情意,全部都化作热烈的吻,交织在呼吸之中。
翠竹幽幽,清风悠悠。
小金、小白不知何时停止了嬉闹,睁着滚圆的眼睛,在竹林间悄悄地、悄悄地……生怕发出什么响声,打扰了这一场缱绻。
突然,滴翠轩内发出一声惊呼,旋即再度隐没。
懵懂的小白就见自己主人忽然满面通红、慌慌张张地逃离滴翠轩,把自己给遗忘了,不由心生委屈,游到邵珩脚边,拿头拱了拱他。
邵珩轻笑一声,掌心尚留余温,怀中尚留馨香。
直至夜幕降临时分,邵珩的心情依旧如万里无云的艳阳天。
存微各峰华灯初上,又至灯火幽微。
夜幕下,一处不为人知的暗室中,一个本不该存在的人正信手敲着棋子,仿佛在等待什么人到来。
黑暗中,有人步履匆匆,看似沉稳的步伐中透着些许紧张和愤怒。
那人身上深紫色的道袍,此时如同毒蛇獠牙上的一抹毒涎,带着某种绚丽的刺目感。
第一百十六章 暗室之言 青筠有困
“你来了。”黑暗中等待着的人不疾不徐地放下手中棋子,随手拨乱棋面。
来者身着存微“清”字辈亲传道服,面容隐没在暗处看不真切,居高临下地看着棋盘旁的人冰冷地说道:“你倒是好兴致。”
“好兴致如何,坏兴致如何,又何分别?”那人声音年轻,语气中透着漫不经心。
来者声音更冷:“你可知今日,我那个好师侄接连拜访了什么人?你又可知,因为你计算的失误,对方已有所怀疑了么?”
“确实是我计算失误。我没想到,太皓老儿的术法这等厉害,竟是没有完全瞒过。也没想到,在那个时候,还有人关心我的生死。”那人诚恳地说着,同时指尖一弹,一抹亮光在桌上发出,照亮他的面容,赫然是“已死”的傅安宁。
暗室之内虽有亮光,但另一人的面容依旧模糊不清。
傅安宁仿佛自嘲般的笑了笑:“可是那又怎么样?你们莫非还没有下定决心?”
傅安宁的面容被光线分割成一明一暗,分明笑容依旧如沐春风,但眼中却闪烁着令人心悸的算计:“你们当初既然决定做了那件事,自然就该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暗室中的另一人没有半点回应,仿佛压根不存在一般,但是他身上的衣袍却在微微抖动着,昭示他心中并不十分平静。
“你们的清言师兄可不是庸人,太皓老儿也不是真如外表那般只是个垂垂老者。当年,你们不想玉泉峰手握权柄,隐然居其余各峰之上而与我们联手布局,如今清言恢复修为后,自然会想办法一一清算他还有他师弟的账。”
傅安宁笑容中含着一抹戏谑:“说到底,姜怀为什么会背叛存微,你们心里才是最清楚的。”
“住口!”那人声音愤怒地呵斥道:“你不过是那人安插在存微的棋子,也敢这么同我说话?!”
傅安宁笑了笑,没有再继续出言激怒对方。
过了一会,暗室中寂静无声。
那人再次开口,声音已古井无波:“事到如今,我自然不会再手下留情。可问题是,你的计划又有多少把握?可不要再出什么纰漏!”
“主上亲自吩咐,怎么可能还有纰漏?”傅安宁失笑道。
“你那位主上,究竟想做什么?如今又为何突然注意起我那个师侄来?”
“主上所想,与你们的目的其实是一致的,这也是为何主上选择与你们合作的原因。你的师侄平时在宗门里不显山不露水,可是却着实坏了我们几次事,如今他手中又掌有天枢暗谍,主上有所关心也是自然。”傅安宁话里有所指,但语气依旧像是在说一件无足轻重的事。
“我依旧不明白,你们的把握究竟从何而来。在存微地界之中,要想在不引起其他首座警觉的前提下将他们一举攻破……呵……也不知你和你主上从何而来的信心。”那人语气嘲讽。
傅安宁看着手边凌乱一片的棋面叹息道:“你信也好,不信也好。只是,你应该知道……若我们这次什么都不做,我一介小卒本就无足轻重,你们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清言把你们所有藏在阴暗角落、希望烂在肚子里的那些事,一点接着一点地挖出来,晒在日光下、铺在整个存微乃至于神州所有人的面前,到了那时……”
傅安宁看着对面在黑暗中依旧有些显得泛青的那张脸,面上神情愉快极了,意味深长地道:“主动出击还是坐以待毙,我想你应该很容易做出决定。”
又过了很久,另一个人好似在挣扎,又好似在算计,最终他对傅安宁说:“务必干干净净!”
声音斩钉截铁、毫不容情。
“那是自然。”傅安宁满意地笑了。
………………
碧落峰上,挎着个小小木箱的冬青正蹦蹦跳跳往欧阳家暂住的别院走去。
路上,遇见了几个不知是欧阳楠堂弟还是表弟的年轻人,正聚在一处交头接耳、念念有词。
虽然欧阳城没有提出任何请求,但冬青在思考了一个晚上后,主动提出帮助他们尝试救醒昏迷的欧阳玮。
九转金针渡命术,世上只有她和药圣会。
虽然她只有些许皮毛,也不敢擅自下手,但在欧阳城和丹鼎派陈长老的帮助下,已敲定了大概方法,只待她再练习熟练就可一试。
欧阳城待她亲切和蔼,欧阳家上上下下对她敬重中带着好奇,也都喜欢这个活泼聪明的小姑娘。
这两天,为了冬青多练习九转金针渡命术,欧阳楠自告奋勇作为其练手之人,身上不知被她扎了多少个细孔,精神也是时而亢奋、时而萎靡。
今天,冬青打算先去看看昏迷的欧阳玮,再找欧阳楠试针。
那几个年轻人,冬青并不熟悉,只知是欧阳楠同辈的堂弟或是表亲,本打算直接离开的,哪知却意外地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忍不住停下脚步。
“那位师姐当真被禁了足啊?”
“是啊。”
“真可惜……我还从没见过像她那样美的女子。当初见了,只觉得跟天上仙女似的。还想着我们在存微住不了多久,什么时候能再远远见上一面,我就心满意足了……她犯了什么错?怎么会被禁足呢?”说话的是其中最年轻的人,看起来不过是半大少年的模样,一连串问题连珠炮似地蹦出,惹来其他人善意的笑声。
“我也不知道……不过,说起来,那位萧姑娘也是难得的美人。”
“我觉得宁姑娘更好看。”
年轻男子之间总是易慕少艾,只是笑浪山庄出了事,众人也都心情沉重,本也不会在此时讨论这些。
只是,其中一人不知从何处得知宁青筠突然被禁足之事,这才引起他们议论纷纷。
冬青忍不住上前,这些年轻人乍看她走来,都立即老老实实地站好恭敬道:“冬青姑娘好!”
冬青的身份,在笑浪山庄中人看来极为不同。
在这些年轻人当中,对她又羡慕又好奇。
因她身份高,但年纪幼小,不愿被一群比自己大的年轻人生生叫老了,所以绝大部分人都依旧唤她一声“冬青姑娘”。
因为方才讨论的话题不合时宜,这些年轻人心中有些忐忑,面上也微微尴尬,不知冬青听见了多少。
其中最年长的那位是欧阳楠远方表兄李施,轻轻咳嗽了一声问:“冬青姑娘,有什么事需要帮忙么?”
“没什么事。”冬青皱着眉道,“你们刚才说,谁被禁足了?宁姑娘?可是朝阳峰的宁青筠姐姐?”
李施点了点头:“确是那位师姐。我们也是无意间听附近道童闲聊时才知道的……诶?冬青姑娘,你去哪儿?”
李施和其他人一样愕然地看着冬青挎着小木箱一路小跑,如一道烟般消失在他们面前,不由面面相觑。
“该……该不是我们说错什么话了吧?”年纪最小的那位哭丧着脸。
李施想了想道:“我去找楠表弟,你们先各自回去。”
………………
“萧姐姐!萧姐姐!”冬青宛如一道飓风般刮过在院子中的石爷爷身旁,冲进萧毓房里大喊着:“不好了!不好了!”
萧毓正在屋内懊恼,昨日邵珩的大胆举动着实吓了她一跳,令她惊慌失措之下把小白蛇给遗忘了。
早上冬青还问了一句“小白怎么不见了”,害萧毓暗地里面红耳赤了一番。
可要是今日去找邵珩把小白要回来,萧毓又禁不住想起昨日在滴翠轩里所发生的事,竟不敢见他。
冬青的咋呼声将萧毓所有思绪拉回,奇怪问道:“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不好了!”冬青将方才听到的消息与萧毓说了一遍:“他们说,青姐姐一回山就被她师父给关了禁闭,给困在朝阳峰了!”
萧毓脸色一变:“怎么会?她是因为什么事被关了禁闭?”
“说……说……说是未有师命、私自离山。”冬青面上犹豫中带着苦恼,声音疑惑道:“这……偷跑出去,是很严重的问题么?那我也偷偷跑了,老头子难道也要关我禁闭?”
萧毓神色本怔忪,在思索宁青筠的事,听冬青的话后忍不住笑了笑又说:“老爷子可没这么多规矩……她说她出来地匆忙,要早些去见师父,我还以为……那两个人怎么都不告诉我?”
萧毓喃喃自语道,她口中的两人,自然是邵珩和沈元希。
如果说邵珩先走一步而不知之后事情,那么与她同行的沈元希怎么也就这么让宁青筠独自回朝阳峰请罪?
“她总是把事情都藏心底,若有心隐瞒,旁人还真不知道。”萧毓心中一叹,拉着冬青道:“存微山是玄门正宗,不似外头那般,总是规矩多些。我们先去朝阳峰拜见下清璇真人,再说其他吧。”
“哼!什么名门大派,尽讲些虚的东西!”萧卓桀骜的声音自门外传来:“你们两个小姑娘有什么用,阿青是他们存微山的人,自然也该他们存微的人去求情!”
萧卓语气虽凶,但话中依旧透出了些许护短之意。
“萧先生老是这么凶,肯定老得快!”冬青瘪嘴道。
萧毓担忧宁青筠,听了冬青的话嘴角只牵了牵,那抹不安之感再度涌上心头
第一百十七章 朝阳情幽 清言出关
如果说清岚道长如天边的一朵白云,那么清璇真人就是日出时东方最夺目的朝霞。
年近百岁,却依旧容颜如故。
她不急不缓的走来,宽大的道袍却藏不住她婀娜身段,如同古老画上、遗世独立的美人。
萧毓的清丽娇美,冬青的秀美朝气,包括未在此处的宁青筠,气韵上已彻底在清璇真人前齐齐落败。
据清阳真人某次酒后失言透露出的话,他们这一辈当初年轻的时候,没少为了博这位清璇师姐一笑而争强好胜。
毕竟是长辈,邵珩、沈元希都行了弟子礼,眼神连偏都不偏一下。
所以邵珩没有看到,清璇真人的目光在扫过他们这几人时,曾短暂地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
“我知道你们是为什么而来。”清璇真人声音如同冰山般清冷,但却并没有那种拒人千里的意味,直接开门见山道:“青筠是我的徒弟,也是朝阳峰的弟子。私自离山,并就不合规矩,我自然要做出处置。”
“师叔,规矩是规矩,但宁师妹离山也是一时心急,还望从轻发落。”沈元希沉声道。
“是啊,清璇前辈,宁姑娘过去和萧妹妹一起长大,心有担忧在所难免。”得了李施消息后的欧阳楠自然也赶来了。
邵珩见清璇真人神情平静,并无怒意,微微沉思。
此时,萧毓上前一步屈膝拜下:“清璇前辈,此事因我萧家的事而起,希望您不要多怪罪她。”
清璇的目光清亮又带着穿透力,在萧毓和她身旁的邵珩身上打了个卷儿,低头抚着袖口上绣着的一朵兰草,说道:“因你而起,或因谁而起,都不重要。你们与我徒儿交好,有情有义来替她说情,我也替她高兴。”
冬青失望道:“那……还是要关宁姐姐禁闭啊?”
清璇笑了笑,就连冬青都有些目眩神迷:“什么禁闭?你这孩子从哪听说的话?我只是让她不得离开玉仙峰一个月罢了,也没阻着旁人去见她。只是,青筠性子冷淡,倒是自己谁也不见,你们若想去看她,便去吧。”
众人听了清璇此话,谢过后便行礼告退。
这时,清璇真人却突然叫住邵珩道:“都说你师尊伤势恢复了,可他出关、闭关不过几日功夫,我们师兄弟姐妹都未能亲自看上一看。你是他唯一的弟子,定是知道的。清言师兄究竟是真的恢复了么?若是恢复了修为,为什么又匆匆闭关?”
邵珩低垂着头,眼角瞥见清璇真人说话时下意识抚摸着袖口兰草,沉思了一下后道:“弟子眼拙,看不出师尊上次出关时身体有什么异样,也亲眼见师尊以天星剑绝敌性命,想来应是无甚问题。这次闭关,也许是沉疴缠绵多年,骤然恢复金丹,也需温养一段时日吧。”
清璇真人半响没有做声。
“盼是如此。”清璇最后笑道,任邵珩离去。
其余人在外等着邵珩,见他出来,冬青十分好奇地问:“她问了你什么事?”
邵珩想了想方才的话,并无什么可隐瞒的,便如实说了。
“清璇师叔若要问清言师叔的情况,大可方才直接询问,为何要屏退我等,单独问师弟?”沈元希皱眉疑惑道。
萧毓明亮的眼睛动了动,似乎明白了什么,不过事涉长辈,不好非议,只岔开话题:“既然没什么事,我们就去玉仙峰了?”
沈元希神情一动,面上闪过一丝无奈道:“我就不去了。”
朝阳峰下皆是女弟子,玉仙峰更是其中女弟子聚集之处。
沈元希容颜俊美,自入门以来风波不断,可以说一部分是与世家弟子不睦,但其中大半原因也是因为这些同门师姐妹而起。
所以,他一向绕着朝阳峰走,今日已是特殊。
清璇真人态度已表明了只是对宁青筠私自离山略施小惩,沈元希自然不会再往玉仙峰去。
欧阳楠也说让冬青帮忙代为问好,打算回碧落峰上研究药理。
邵珩心中想着方才清璇师叔的话,对师尊终究放心不下,打算过会回玉泉峰后,亲自去一趟金泉湾问一问亚伯。
于是,只剩萧毓与冬青前往玉仙峰。
“宁师姐,师尊又不是把你禁足在洞府内,你怎么就这么死心眼呢?”曾友儿当初与宁青筠一同入门,一起拜入清璇真人门下,洞府也是相邻,于是便常来与她作伴。
宁青筠只端坐着,没有说话,如一尊绝美雕像。
曾友儿今日又来陪她,面上笑盈盈地说:“我来的时候,汪师姐和其他几个师姐正匆匆往朝阳峰去呢,你猜是谁来了?”
宁青筠依旧没有说话。
曾友儿早就习惯了,自顾自笑着道:“能让汪师姐等人不顾仪态形色匆匆赶去的人,除了归元峰的沈师兄,也没谁了!哈哈!可是,宁师姐啊,你知道沈师兄为什么来的么?”
宁青筠抬头看着她,目光有些微微疑惑。
“竟是为你来的。”曾友儿一副看好戏的表情说:“不知哪个家伙把你被禁足在玉仙峰的事传了出去,结果沈师兄竟特意来寻师尊为你求情啊!”
“你想多了。”宁青筠没有当回事。
沈元希为人一向公正持重、宽和待人,求情未必,大约是打听一二。
“毕竟自己确实做错了事。”宁青筠心想。
“没有啊,沈师兄入门以来几乎不上朝阳峰,如今破例来了,说明一定有什么原因。”曾友儿笑嘻嘻地,而后忽然小脸一垮:“不过他不是一个人来的,那个当年和我们一起入内门的邵师兄,还有碧落峰上做客的欧阳楠公子、萧姑娘还有谁,都一起来了。宁师姐,你与他们一起外出,交情一定都很好吧?不然他们也不会特意赶来。”
宁青筠听到邵珩也来时,心里已然一震,万般情愫涌上心头。
脑海中,那如三月春风般温和的笑,那似高山般坚毅的神情,尽数浮现。
灵玑洞天之中,他宁愿与自己一同消逝在狂风之中,也要死死拉着自己的臂膀的举动,宛若在她身上再次刻下了一道永难消退的烙印,日夜灼烫着她的心。
那是他们距离最近的一次。
她曾有那么一瞬觉得,自己在邵珩心中是不是有那么一点点与别人不同。
但是,当清言真人告诉她所发生的事后,宁青筠霎时就醒了。
她私自离山,不是不甘,也没有其他任何想法。
究竟为什么,直到现在宁青筠才想明白:纵然不爱,纵然无望,也不愿此生陌路。
宁青筠低垂下头,掩藏着眼中一瞬间涌出的热意。
她真心实意希望邵珩和萧毓共此白首,但心中那一抹汹涌的情意依旧在澎湃。
也许只有在漫长的时间中,她才能将这些慢慢平复。
“宁师姐?”
“嗯?”宁青筠恍然初醒,点头道:“是的,自然是有几分交情。”
曾友儿眼中飞快地闪过什么,正想再说些什么时,洞府外传来些许动静。
当得知是萧毓和冬青来时,宁青筠展颜笑了。
这样,就很好。
………………
邵珩回了玉泉峰,就直接往金泉湾而去。
金泉湾气候温暖潮湿,但在炎夏之中却也生出几分清幽凉意。
白墙墨瓦远山绿,烈日之下绿叶纷纷或交叠或舒展,不见丝毫颓废,愈发苍翠欲滴。
邵珩轻巧金泉湾入口处的黄钟,等了片刻,就见穿着灰黑色衣袍的亚伯有些蹒跚地走出来。
“你回来了。”亚伯皱纹中也透着喜色,仿佛一个老者看着自己孙子般。
“亚伯。”邵珩见亚伯又多了几道皱纹,心里担忧,想着之后还是拜托欧阳楠帮忙炼制一些补气固元的丹药,好给亚伯调理一下身体。
“师尊,可还在闭关?”邵珩问道。
“在啊。”亚伯叹息了一声:“上次,他匆匆出去,刚刚复原就动了手……我也是没想到……清怀那孩子……”
邵珩没有在姜怀的事情上做纠缠,只关心道:“师尊莫非真有什么不妥?”
亚伯叹息道:“也许有,也许没有。我们都以为清怀早就死了,哪知他还活着,却做了这么多错事。我这个老儿都在想,是不是我们当初忽略了什么。更何况清怀几乎是你师尊手把手带出来的师弟,怕是心中难受。”
邵珩想起那日,清言亲手处理了姜怀的尸体后的神情,也心中黯然。
“亚伯,我有些急事。师祖在玉虚山未回来,我得尽快与师尊汇报,如果师尊能见我,请务必第一时间通知我。”邵珩与亚伯说了些话后,也就回了滴翠轩。
然而,本以为还需几日才能见到清言的邵珩,竟是在当天夜里,就接到了由师尊亲自发来的出关消息。
得到消息的邵珩,立即踩着夜露,在流萤一片中赶到金泉湾内。
果然见到了,早已在室内一边伺弄着一株夜幽兰,一边等待着他的清言真人。
“弟子拜见师尊。”邵珩单膝着地,认真道:“师尊身体可好?沉疴方除,还请师尊保重自己,有什么事都可吩咐徒儿去做。”
邵珩担忧是不是下午托给亚伯的话被师尊知道,方才提前出关,心中颇为不安。
第一百十八章 夜谈(上)
“本就没什么大事,你勿要放在心上。”清言将夜幽兰挪至一旁,看着邵珩道:“珩儿,拜入玉泉峰,我这个师父一直没能多教你什么,反而不得不将天枢重担托付于你,实在愧对于你。”
“师尊万勿说这话,弟子能入玉泉峰门下,是弟子之幸。得师祖与师尊看重,托付天枢重任,也是弟子之幸。玉泉上下,虽无其他师兄弟,但都极为照顾弟子。更何况,整个守一殿甚至都任弟子挑选住处,比其余师兄弟舒坦不知多少倍。”
清言听了邵珩最后说的俏皮话,“哈哈”一笑,指了指旁边椅子,示意他坐下。
一旁亚伯垂手站着,也笑呵呵的。
“亚伯,你先去忙你的吧。”清言突然对亚伯道。
亚伯先是一愣,旋即笑道:“好好,你们师徒俩好好说话。”
待屋内只余下清言、邵珩师徒后,清言温和的目光看着邵珩问:“你师祖,去了玉虚山?”
“是。”邵珩抬头看着清言,犹疑开口:“师尊,是不是……”
清言抬手制止了他,淡淡道:“不必担忧。珩儿,有件事,你一定要记住。”
清言真人的眸子也如星辰般明亮,又带着睿智的光辉:“无论何种境地,都不要忘记,你是我玉泉峰的人,是我清言的弟子,是你师祖的徒孙。”
“师尊?”邵珩不明白清言为什么突然说这个,难道是担忧姜怀所做的事泄露么?
如果是这样……
邵珩只略微一想,就明白了,如果姜怀的事大白于天下,玉泉峰上上下下都要遭受非议,而他这个唯一弟子更是首当其冲。
哪怕他们已经亲自清理门户,也难以制止悠悠众口。
“我缠绵病榻多年,虽如今总算恢复了修为,但今生想重寻大道,已是困难重重。而我,也将效仿清静师兄,只会有你这么一个弟子。”清言温和的声音如同一杯暖茶上升起的袅袅热气:“今后,玉泉峰总是要靠你传承衣钵。”
“弟子……多谢师尊厚爱。”
此时的清言一如既往的悠然自若,看不出一丝一毫内心的波折。
“你急着见我,想必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想不通。”
“不错,弟子只觉千头万绪,却找不到解开谜题的那一根线头。”
“不急,今夜还长,你且一件一件说来。”
清言沉静的声音压下了邵珩心中所有顾虑,从他离开存微山化名“陨煞”在外借天枢之力行走,同时一点一点将线索查到云来阁,以及后来所发生、所遇到的事,一一事无巨细地都告诉了清言真人。
“师尊……”等邵珩说完时,已入了后半夜,刚想开口,清言真人打断了他,目光清亮地问:“你在昆仑山结丹了?”
邵珩先是一愣,这才解开天幻幽珠的术法,露出了真实修为:“是,都是仰仗昆仑山主之助。”
清言眉宇间掩藏不住震惊,也藏不住那一丝骄傲,连说了三声“好”字,又道:“昆仑山主……我只听你师祖提过一次。这位山主,只怕确确实实已是仙身,你能有幸见到她,说明你福缘深厚。”
清言感慨了一句后,将话题转回正事:“不过,由此可知。清静师兄怀疑这些事与太古大劫有关也是情理之中。否则那位昆仑山主,不会轻易去关注这些世俗纷争。能让那幕后主人和昆仑山主同时关注的引仙门,只怕是解开这些谜题的关键钥匙。”
“是,弟子也是如此认为的。只是没想到,回山之后,竟得知陈泰臣不告而别,实在是弟子疏漏。”邵珩想着那卷黄绢和消失无影的陈泰臣,也不由有些懊悔。
早知如此,他该更加慎重对待对方。
“昨日之事勿追,听你言语之中得知那人颇为机敏,也许自有计较。若有机缘,定能再遇到他。至于你说的……那副神州灵脉图上,为何四派会有特殊标记,这件事,为师倒能替你解答一二。”
邵珩神情一振,侧耳聆听。
清言并没有直接说,反倒先提起了另一件事:“你说你在灵玑洞天之内遇到了头生角、肤青黑的怪人?”
“不错。”邵珩取出储物袋,“弟子灭杀了其中几人,特意带了尸体回来,以便辨认。”
说着,他就解开储物袋,往地上一倒。
青黑色的粉尘自储物袋中零散飘落,如同尘土般洒在青金色的石砖上,几不可见。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东西,更不用说邵珩口中的那怪人尸体。
邵珩当即一愣,抬头急道:“师尊,弟子确实带了三具怪人尸体……”
“不忙慌。”清言真人起身,蹲在那一小堆黑色粉尘状事物旁,轻轻捻起一小撮在指尖摩挲着,而后掸去指尖上残留的粉尘直起身体,眼神微微凝重地说:“果然如此。”
“师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清言真人重新坐下,指着地上那一堆粉尘道:“你确实带了回来,只是……此为西陆魔族,死后尸体化作黑色粉尘,遇风而散。”
他不顾邵珩惊骇的目光自言自语道:“如此一来,都说的通了。”
“你应当知道,我们所在之地乃是神州之东陆,而并非全部。一道从北至南的连云山脉,将大陆彻底分成两段,玄门十派也好、魔道五宗也罢,各个大大小小的世家国家,都在东陆之上。”
邵珩点了点头,神情有些恍然又有些疑惑:“可是……从来没有人越过连云山脉。都说这道山脉无边无际,西面无人居住……”
“没错,古往今来,无数前辈尝试探寻连云山脉的真相,但无一人能给出答案。谁都不知道,如何到达神州的另一面。然而,答案,就在那张图上的四派之中。”清言真人淡淡道。
“此事,就是我们宗门之内,也唯有掌门、太律师叔和你师祖还有清宁师兄和为师知晓,如今又多了一个你。”清言的话不啻于一记洪钟,敲响在邵珩脑海,使他屏息以待。
“慈云斋、存微山、丹鼎派……星罗宗……由北向南,扎根在连云山脉之中,排成一列,便是守护神州东西大陆的通道。”
“师尊意思是……四派之中有通往西陆的秘境通道?”
“是。只是这通道,自生成之日起就被大能之士联手封印,从未开启。”清言揉了揉眉头,似乎有些倦意:“没有人去过西陆,也没人知道那边有什么人、什么东西。但有记载以来,都是告诫后人千万守护好这一通道,万不能解开封印,否则天下大乱、生灵涂炭。而所谓‘魔族’也是传闻中生活在西陆的人类,只是不知为何,这些人形貌与我们大有不同,死后更是尸体化灰、迎风而消。”
“那……莫非是哪里封印破了么?”邵珩想起在灵玑洞天内所遇的一切问道。
“绝无可能。”清言真人斩钉截铁地说:“四派封印相辅相成、同气连枝,若哪里出了问题,其余门派应有所察觉……而至今,掌门师伯也未曾……”
说到这里,清言猛然住了口。
邵珩也狠狠一怔:存微山的掌门太微真人,在灵玑洞天开启期间,闭入死关。
“莫非……掌门师伯闭关另有蹊跷?”清言神情有些难看。
邵珩神情变幻了一阵后说:“掌门真人修为通天彻地,此事应当是巧合。”
“是。师伯修为已臻顶峰,有擅天机谋算之人也可推演一二,只怕是这些人……等着掌门师伯闭关、等着青尊飞升,才敢出手做这一切。”
“若某处封印有碍,弟子怀疑是星罗宗。”
“此事暂不知晓。别看星罗宗如今是魔宗,但万年之前,也算是我正道之列。只是后辈子孙不肖,方有如今。灵玑洞天有别神州,你也说了,姜石在其中直奔那雪顶天宫而去,说不定,洞天之内另有秘密通道可连接西陆与灵玑洞天。毕竟……无论哪一方,都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进入灵玑洞天之内。那魔族之人与我们全然不同,如何能隐藏身份混入其中?”
“师尊言之有理。”邵珩点了点头:“对了,师尊,那所谓封印又在何处?而且,那幕后之人谋求气运,与这封印又有何干系?”
“封印所在之地,为师也不知道,你也不用知道。至于气运……这点也是我没有想通之处。也许那位引仙门人,绘制了神州灵脉之图并标记了四派特殊之处的陈泰臣能替你我解答吧。”
“缙云城之事,师尊如何看待?”
“未曾亲眼见过,难下定论,等你师祖归来后再议吧。”清言真人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又说:“倒是笑浪山庄几个世家与萧先生的事……”
“与萧先生有积怨者不少,但有能力做此事的却没几个,弟子等人也摸不着头脑,只有倚靠那紫色火焰的消息,打算想办法去拜访那几位前辈,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珩儿,你可知这世上并不是所有恩怨都会诉诸于口。”清言真人看着自己唯一的弟子一字一句道。
第一百十九章 夜谈(下)
“师尊的意思莫非是?”邵珩隐约有些猜到,但依旧全无头绪。
“我也只是随口有此感慨罢了。不过,话说回来,灵玑洞天已然关闭,再开启需两百年之后,其余方面也暂无消息。所以你说去寻萧先生交好的那几位前辈,也不妨一试。”
清言叹息道:“这背后之人,布局深远,确实令人难以捉摸,看不出他想要什么或者想要做什么。但是,古往今来,任何事情都逃脱不了名、利、欲三字。如今,神州正魔两道,一斋二寺三山四派五魔,除此之外,还有各大顶级世家,一起把持着各种修真资源和天下最顶阶的人才。弱小门派于夹缝中求存,弱势世家依附大宗门而活。而无门无派的散修,修行之路更是极为艰难。”
邵珩闻言沉默不语。
他是不幸的:一夜之间父母俱亡,得知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那种渴望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力量的心情,他再明白不过。
他也是极为幸运的:甫一修行,就拜入了天下赫赫有名的存微山。
旁人极为渴望的修行典籍、材料,在外门时,就可凭一定努力而伸手可取。
而邵珩拜入内门之后,地位更是超然,从未为资源发过愁。
“可是……能布数十年之局,能经营如此多据点,单一个云来阁就财富无数……这样的人,还想要什么?”
“乱神州气运,引大陆动荡……更深层的东西为师暂时想不到,但有一点……乱世出枭雄,也许有人是想更进一步,也许有人是想得到的更多。总而言之,修行之人,并非全然无欲无求,而人之欲望,更是难以填满。生死之际,求生即可;饥寒之时,只求温饱;生活安乐时,想求富贵,富贵时又想求权……你我修行之人,不也在争长生、寻大道么?至于那幕后之人究竟想干什么,大约只有他自己知道吧。”
邵珩若有所思。
今日与清言真人的对话,虽然没有明确敌人,但是他也得知了四派的隐秘联系,得知了神州大陆另一面从未现身的些许真相。
虽然其中关联之处尚未解开,但有师尊一点一点替他梳理脉络,邵珩已不似先前那样烦闷,心中信心更足而信念也愈发坚定。
只是,邵珩仍有一事纠结于心。
“师尊,我……还有一件事,弟子……实难心安。”邵珩声音低沉,神情中掩不住的愧色。
清言看着他,温和的目光中带着一缕悯色,仿佛洞悉了过去未来,仿佛洞悉着所有。
“你是在为傅师侄的死而愧疚么?”
“是。”
清言伸手拂过桌上那即将开花的夜幽兰草,侧着头藏下眼中所有情绪。他说话的声音中,依旧带着那股安抚人心的意味:“……此事你不必记挂于心。一来,就算是因你修炼神霄紫雷剑诀而导致的,那也是天意如此。二来……傅师侄究竟是生是死,尚在两说。”
邵珩愕然抬头:“师尊的意思是?可是北斗亲眼看着傅师兄出的事,当时旁边还有阴阳宗的白无双……”
清言摆了摆手:“此中情况如何我不知细节,但你师祖亲自施下的术法,却断然不会有错。”
清言真人站起身,走到床边推开窗户,夜风带着些许暖意透窗而来,却不带一丝燥意:“眼见未必为实,此事事有蹊跷,你若揪心于此,于你修行无丝毫意义。简单来说,若真想知道真相,就如北斗师侄所言,寻那白无双再细问一二,也许就可明白。”
邵珩这几日来为此事自责,又为自己产生怀疑而愧对傅安宁。
沈元希也好,萧毓也好,南宫北斗也好,都曾针对此事劝慰过他,但都不如今日清言真人这不急不缓却坚定的语气所说的作用大。
邵珩心中狠狠一定,沉声道:“是,师尊。”
“说了这么久,你也累了,早点回去休息吧。明天,乃至今后,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这一切都不急于一时。”清言真人浅浅笑了笑说。
邵珩低头行礼,准备告退:“是,弟子告退。”
突然清言又道:“等一等。”
清言袖子一动,手中多了一枚小小玉钥,上前交到邵珩手中。
那玉钥正是掌控玉泉峰整个禁制的枢纽,此前邵珩没有外出时,也都是他一手掌管。
“师尊,这……”
“你拿着,放在最隐秘的地方,千万不可再交给旁人,哪怕是段景澄。”清言说这话时极为认真。
邵珩见自己一向温和的师尊难得如此严肃,也不敢多问,只道:“是。”
说完,就将玉钥藏在太皓真人私下给他的那枚可隐匿的纳虚戒之中。
见邵珩将东西放好,清言真人几不可微的点了点头,神情微松。
他似乎是觉得先前语气重了些,像是在解释般:“你是我玉泉峰的传人,自然该有你持有。”
可是,无论邵珩还是清言真人却没有意识到这话里的问题。
就算邵珩是玉泉峰唯一传人,但未取得真传之位,他也未必就一定是未来的玉泉峰首座。
“回去吧,亚伯……这时候应该睡了,你也不用去探他。”
“是。”邵珩低头道。
“记住了,你是我的弟子,永远都是。”在邵珩离开前,清言意味深长地道。
清言没有出门,只目送邵珩离开金泉湾,如同父亲目送着亲子远行般。
他面上的神情始终是温和且平淡的,只是到最后,看着四周飞舞着的流萤,突然之间冷了下去。
就好像,当日他亲手将姜怀挫骨扬灰后那般冷到极致的神情一样。
清言真人走回屋内的座位旁,背对门口,伸手在桌上的那盆夜幽兰即将绽放的花骨朵上点了一点。
清光极短促地闪烁了一下,那株兰草微微一颤,原本不知何时才会开的兰花竟展开了花瓣。
清言真人的目光有一丝温柔,又有一丝决绝。
清光再次短促地闪过,那才刚刚绽放的兰花,如同遭受了灭顶之灾般迅速枯萎,跌入泥中。
夜幽兰的叶子依旧充满光泽,但,已再不会开花了。
邵珩离开了金泉湾后,披着夜色返回到滴翠轩中,突然记起他忘记问了一件事。
清言得知姜怀的事情,是通过他让玄英送回存微山给天权,也就是亚伯修复的那两枚记事珠。
今夜谈话内容较多,邵珩一时忘记问清言真人,那两枚记事珠中有什么重要信息。
“也罢,师尊神情似有些疲倦,还是等白日后,再去寻师尊问清楚吧。”邵珩今夜见到清言真人后,整颗心都比之前沉静了许多,修行入定所花费的时间也很短,很快就进入了物我两忘之境。
《清微参同契》的心法徐徐运转,滋养着每一丝每一缕的真元,滋养着他丹田之内那新成的金丹。
金丹之上,有九道如龙般的影子在隐约流转着。
而天机剑连同那迷楮剑鞘一起,缩成一道小小剑影,同样在邵珩丹田内静静温养着。
丝丝缕缕的剑意与真气你来我往的交织成一片,如同一片云蒸霞蔚。
而他的灵台之中,昆仑神剑虚影依旧在那雪山之巅岿然不动,天空中六点星芒安静地围绕着昆仑神剑。
……
清言真人屋子门窗尽数大开着,自邵珩离开后,他就这么坐在位置上。
他闭着眼睛,但是却既没有入定修行,也不是在休息。
夜已至最深时刻,四周万籁俱寂,没有蝉鸣,没有蛙叫,没有夜风拂过树梢的声音。
什么都没有。
星光与月光都黯淡了下去,除了屋外池子边、草丛中的流萤还闪烁着些许光辉外,什么光亮都没有。
清言屋中那抹灯火,仿佛是金泉湾内唯一的亮光。
这种令人心慌般的寂静,没有持续多久,一直闭目的清言真人忽然缓缓睁开了眼睛,目光笔直地看着门口,眼中一片平静,轻轻开口道:“你来了。”
门外来人似乎不敢直视清言真人那如星般的目光,声音有一丝掩藏不住的狼狈:“你……你知道是我?”
清言真人依旧坐着,仿佛没有感受到那人的杀意,依旧不急不缓地道:“原本不知道。但是……你来了,我就确定了。”
来人急促地呼吸了两下,旋即恢复了平静:“对不住,我也是不得已。”
清言真人嘴角一勾,笑意嘲讽,眼神如剑般明亮:“不得已?不得已……”
说着,清言真人手里寒芒一闪,相伴多年的天星剑出现在他掌心之中。
他低头轻轻抚着剑身,仿佛那上面还残留着某些血迹一般。
那日,正是这把剑,毫无阻碍地穿透了姜怀的胸膛。
那是他曾经的师弟,也是门外那个人的师弟。
“你们刻意让清怀得知天枢之事,引他头脑发热,以为是为宗门做事,所以一步错、步步错,最终害得他再不能回头,是不得已。在那之后,又借清怀诈死之事故意给我假消息,联手他人令我重伤缠绵病榻多年,导致我师尊一夜白发,是不得已。”
清言淡淡说着,声音如同往常般温和,但神情冰冷。
他抬头看着门外那人:“如今,你来杀我,也是不得已。”
好一个不得已!
第一百二十章 逝(上)
清言真人的话仿佛一只揭开罪恶的手,令门外的人整个人轻微地颤抖着。
“一句不得已,不仅将你我同门多年的情谊抛诸一空,更将清怀彻彻底底带入了黑暗、万劫不复!”清言的语气中终于流露出一丝沉痛:“我本以为,像你们这等从世家出来的人,能走到这一步,应该明白什么是道、什么是义,而不是一味只谋一族之利。现在看来,你不仅是在氏族与宗门之间选择了氏族,更是在氏族与天下之间依旧选择了前者。”
“说这些都毫无意义。”来人似乎已经从清言真人的话中渐渐挣脱,声音无比冷静:“事已至此,我已半步也不得退。清言,你玉泉峰人丁稀少,凭什么却享受着比其余主峰更多的信息和资源?凭什么只有你们玉泉峰,深受历代掌门的信任?你不可否认,有任何事情,掌门师伯第一个想到的,总是太皓师叔。”
“因为……玉泉峰世世代代,无论何种境地,无论出身何族,始终都站在存微掌门的身后,所谋所求也永远都是苍生大义与存微山,而不仅仅是一族之前。”清言漠然道。
来人神情有一瞬间的尴尬,旋即恢复如常:“没意义了,清言。”
“是。”清言眼中闪过一抹伤感:“如今再说这些,又有什么意思?从你们决定将天枢暗谍毁于一旦那刻起,从你们设计让清怀和我依次踏入陷阱开始,从我恢复修为那一日之后,今日这一战,就已注定了。”
“你早知道我今夜要来?”来人有些紧张。
若清言早有准备,那是不是许多事情已经泄露?
天星剑剑尖闪过一丝寒芒,清言低着头,对方看不清他的神情,只听他淡淡道:“我决定出关时,就打算每夜在此等候。只是,我确实没想到,你们竟连多一日也容不下。”
“这也没办法。”另一个声音自门外响起,带着些许戏谑道:“清言师伯总该知道,夜长难免梦多。您的本事,小侄不敢有半点小觑之心,自然要尽早准备、早些出手。”
清言真人霍然抬头,目光如剑般刺在方才说话的人身上。
这是今夜以来,这位温和淡泊的清言真人,唯一一次剧烈的动作。
“我该叫你傅师侄,还是傅安宁,或者又是其他什么人?”清言看着一身黑衣的傅安宁,一字一句道。
傅安宁是清戒真人的弟子,但清戒真人的弟子却未必是眼前这个傅安宁。
“傅安宁也好,阿猫阿狗也罢,不过一个称谓罢了。”傅安宁轻轻一笑:“您无非是想知道,我究竟是入门时便已是一枚棋子,还是半路替代了原本的傅安宁。”
眼前这个傅安宁笑着摇了摇头,自嘲道:“你存微山威名赫赫,就算清戒比不上您,但自己徒弟总还是能分辨一二的。更何况,无论是哪一种情况,此时此刻,傅安宁都已是一个死人了。”
清言没有应答,但心中却明白了对方意思:若是中途换人,不可能看不出来,也就是说这个人确实一开始就埋在傅家,而后一步步进入存微之中。
清言心中微寒,傅安宁是在他重伤之后不久入的内门,最起码要三十年的布局才有可能做到。
自傅安宁出现后,清言除了一开始神情有些变幻外,之后一直淡漠非常。
傅安宁不露痕迹地眯了眯眼,他发现无论如何他也看不出清言真人此时心里在揣度什么,便继续道:“师伯可知,我明明已经在存微山经营了这么多年,早已取得同门师长的信任,否则灵玑洞天之行也不会派我参加。若再继续下去,以后存微之部分权柄怕是也会有一部分落入我的掌控之中。为何我却偏偏在这时,放弃存微弟子傅安宁的身份呢?”
“你如何想,我并不关心。”四周万籁俱寂,清言的声音如同炎夏之中唯一的凉风:“但若非要我说,那自然是你有更重要的事,不得不让你抛弃傅安宁的身份,仅此而已。”
“师伯果然是明白人。”傅安宁抚掌叹息道,“可惜的是,灵玑洞天之内出了状况,还没等我出手,一切就已脱离我们的掌控。我不惜放弃身份,却也没能达到目的。一方面是贵师弟作为我的接应搭档出了状况,另一方面也是贵徒的插手。而更糟糕的是,您的好徒弟、我的好师弟,实在是友爱同门,我身份唯一的疏漏,竟恰好就被他察觉到了。”
傅安宁眼中闪烁着某种恶意的戏谑光芒,朝前走了两步,低声问:“师伯,您说,我该怎么‘报答’邵师弟呢?”
他的语气实在像极了一个在向长辈讨教问题的晚辈,但说出来的话却字字诛心。
只是,傅安宁本以为清言会多少会因为他方才的话而动怒,但是没想到的是,清言真人反倒笑了起来,语气轻松且自豪:“你以为我的徒弟是你们可以任意搓扁揉圆的棋子?”
清言真人纹丝不动地坐在位置上,嘴角带着笑意:“你们视他人为棋子,却不知你们自己身在局中,也不过是一粒棋子罢了。这一局,最终谁胜谁负,不到最后一刻尤未可知。”
“哦?是么?”傅安宁神情一瞬间冷了下去,直直地看着清言真人道:“别人我不知,但是今夜,我与师伯的这生死之局,却是我赢定了。”
“你这么有自信定能杀了我?”清言起先似笑非笑,而后整个人绽放出某种夺目的光彩,宛如一柄绝世之剑。
他眼神平静,仿佛只是在述说一个事实:“就凭你们两个,今夜还杀不了我。”
此言一出,自傅安宁出现后一直没说话的另一人呼吸迅速急促了几分,仿佛自尊心受到了刺激般道:“清言,你我都不是几十年的那样了。”
清言看也不看他,也没有看傅安宁。
他的目光投在虚空之中,声音仿佛来自天外:“玉泉峰禁制枢纽在我手中,金泉湾亦有禁制在。若动起手来,不出片刻,我总能将消息传出一分。到时候,哪怕我清言身死,你们的下场也决计好不到哪里去。”
说完这句,清言抬头看着他的同门师兄弟道:“今时今刻,你尚可回头是岸。”
那人面色微白,坚定地摇了摇头:“什么时候,清言也你竟会说佛家的那一套大道理了。我身后已无岸,又如何回头?至于其他的,我们既然敢来,就自然有把握。”
“玉泉峰总禁制,确实是个麻烦。但好在各峰总禁制殊途同归,我们尚有些入不了您眼中的一些小手段,可以暂时阻隔一二。所以,今夜我任由师伯与我们说了这么久的话,自然也是放心得很,不会有人来打扰我们。不过,那总禁制的玉钥,师伯您还是趁早交出来,免得大家面上不好看。”傅安宁话里透着不在乎,但心中依旧对那禁制颇为在意。
清言“呵呵”一笑,轻蔑地说:“你真以为,那玉钥我会随身带着?又或者,我清言有蠢到如此地步,明知有人想要杀我,还让人知道那东西在我手中?”
傅安宁神情一变,顿时恍然大悟道:“你故意放出的假消息?”
“这等重要之物,我自然交给了师尊保管,你们若有需要,不妨等我师尊归山后再问他讨要一二。”清言神情自然之极,完全没有半点说谎的痕迹。
傅安宁脸色变幻了一番,眼中寒芒闪烁:“哼!谁知道是在你手中,还是在邵珩手中?反正我总有办法,查得清清楚楚。”
言下之意却是无论清言还是邵珩,都逃不脱他的手掌心。
他们这次行动,一半是因为必须将清言灭口,另一半原因还是在那枚控制玉泉峰上下禁制的玉钥上。
若真如清言所说,那东西在太皓真人手中,对他们而言就实在有些麻烦。
“玉泉峰禁制也罢,但是金泉湾的禁制当初是由我亲自布置的,你们又有何手段?”对方的沉默之中,清言突然开口道。
傅安宁没时间考虑其他,也没有细究清言话中的那一抹伤感和怒意,他只轻轻拍了拍手。
一个苍老佝偻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外,如同过去无数个岁月中,他自然而然地出现在此地。
然而,此时他的出现,却令清言声音终于起了一丝波澜:“亚伯,为什么?”
亚伯的面上再没有那乐呵呵且温暖的神情,留下的只有麻木和漠然,仿佛一具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只有浑浊的眼珠还时不时地转动一二,昭示着生命的温度。
清言眸光一冷:“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傅安宁心情已不太好,阴测测地看了好似傀儡般的亚伯一眼,而后看着清言一字一句道:“您到地下,再自己问他吧!”
说完,清言真人已然出剑。
剑如天外来,似星坠人间。
那一抹决然的剑光,令整个金泉湾内草木瞬间低伏、泉水沸腾。
而这能令天地变色的一剑,却被某种黑暗尽数吞噬,没有一丝一毫地泄露至外头。
滴翠轩外的蝉鸣声一声高过一声,仿佛是某种绝唱,但邵珩却完全不知。
金泉湾内的流萤在剑气中汇聚,化作一柄金色的长剑,如雷霆般绕过天星剑,没有任何预兆,没有任何抵挡地穿透了清言真人的心口。
“你……你……师……”跟傅安宁同来的人震惊地看着突然从黑暗中浮现的人影,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口。
傅安宁安然地负手而站,冲刚刚现身的人点了点头。
清言真人感受着刚刚复原没多久的金丹正在一点一滴的崩塌碎裂,感受着身体的异样,感受着生命的逝去,看着今夜为杀他而来的三人,眼中有一丝恍然,有一抹了悟,说出了最后一句话:“原来如此,原来是你,原来是他……”
此言一出,傅安宁神情微变。
这一瞬间,他深切地意识到清言的可怕之处。
幸好,他要死了。
跟他那个冲动蠢笨的师弟一样,终于要死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逝(下)
一个元婴真人的潜伏一击,清言注定是要死了。
他知道自己活不长久,所以才会对邵珩这个唯一弟子说出了如同告别般的话语。
只是没想到,死亡竟会来得如此之快。
临死之前,他得知了所有潜伏着的敌人,以及那幕后之人是谁。
可惜的是,清言真人再也不能将消息传出,去警示他唯一的徒弟和敬爱的师尊。
雷霆在他心口致命伤处跳动着,撕裂着他的筋骨肉皮。
空气中,传来淡淡的焦糊味道。
有一种人,纵然失去一切也不会更改初心;有一种人,纵然零落成泥也依旧脱俗清香。
清言真人如同邵珩第一次见到他那般,双眼亮得犹如天上星辰,嘴角带着一抹释然和神秘的笑意,丝毫不像一个即将离世的人。
对方修为比他高太多了,动手太快太准太猛,他只坚持了不到两息。
在生命的最后两息之内,清言真人脑中什么都没有想,又好像想了很多,但是最终他的眼睛只直直看着门外黯淡的星空。
少年时恋慕仙道缥缈,初成名时挥扬意气风发。
师兄弟没日没夜在藏书楼抄书的日子,那个如朝霞般艳丽却内敛的师妹,未曾苍老的师尊给他带去一场场斩妖除魔的梦……宛如点点滴滴的流水,在此时淌在心间。
他想着那个与自己并没有太多相聚缘分的徒弟即将面对的风暴,想着曾经鲜衣怒马的师弟临死前那种无处容身的悲怆眼神。
随即,他的眼睛也如天上被乌云遮住的星星一样,黯淡了下去。
但他嘴角那抹最终飞扬起的笑意,却令傅安宁等三人同时心头蒙上了一层阴影。
而苍老的亚伯,浑浊的眼珠中好似有什么东西在涌动,身体却始终一动不动,宛如一根朽木柱子,静静伫立着。
清言真人临死之前说了很多话,半真半假,却令傅安宁在确认他死后依旧有种莫名的失真感。
“他死了。”一个已不算年轻的男子声音响起,带着些许怅然和冷漠。
方才,就是这个声音的主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潜伏在附近,雷霆般出手杀死了清言,杀死了他的师侄。
另一名存微山的人自凶手出现之后,就再没有说一个字,眼神复杂到了极致。
傅安宁见状心里总算有几分满意:一个真传弟子、一位存微首座,同时与他这个外人合谋谋杀了自己的同门。
这个场景实在是美妙极了。
美中不足的是,这个清言临死时候的样子,竟无法取悦他。
正襟端坐的清言,失去焦距的瞳孔在缓缓散开,但远远看去,除了那心口硕大的伤痕血迹外,竟好像他依旧鲜艳地活着。
风度犹存。
“多谢首座,若无您这一剑,晚辈还真没有把握能一举杀了清言师伯。”傅安宁忽然抱拳笑道。
“哼!你不是我存微弟子,也配以师伯称呼他?!”这位首座显然极为厌恶傅安宁,哪怕自己亲手沾了清言的鲜血。
傅安宁眯了眯眼,没有再出言反驳。
当面顶撞一个元婴修士,那是傻子才会干的事。
“清言死了,等到天明……玉泉峰也就完了。只是不知为何,晚辈总觉得清言今夜有些不对劲,不知前辈可否指点一二?”傅安宁岔开话题说道。
“入我耳事,亦入你耳中,又有何分别?”那个首座声音愈发冷了,亲手杀死自己师弟得意弟子的感受,实在称不上好。
可是,他已然做了。
绝了清言的命,绝了玉泉峰的脉,也绝了自己的道。
当初在集英殿内立下的誓言,当初在宗门先辈前发下的宏愿,彻彻底底成为了他的心魔。
他无颜面对太皓,无颜面对自己敬重无比的掌门师兄。
而当他化为尘土之后,更是再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傅安宁挑了挑眉,叹息了一声道:“我知你二人心中不甚好受,但是他挡在你我前进的道路上,这种牺牲便在所难免。眼下时间也不早了,再过个把时辰,天就要亮了。天一亮,一切也都必须继续进行下去。我只是想知道,我们是不是遗漏了什么?比如,那个失踪了的引仙门人?”
陈泰臣无故失踪之后,事情才闹出些许水花。
傅安宁得知之后,后悔莫及,恨不能捶胸顿足,也隐约有几分担忧。
“哼!与我何干?”首座仿佛再也不想在此地待下去,清言那未曾闭上的眼睛仿佛一盏明灯,照着他不敢去看的内心黑暗。
说完之后,他便拂袖而去。
傅安宁脸色颇有些不好看,另一旁那人也开口道:“行动之前,我与你说过,务必万无一失,你也保证必然万无一失。既然你如此有信心,为何现在又开始小心翼翼?”
“小心驶得万年船,未到最后一刻,自然不能放松。”傅安宁看了那人一眼,心中不满,顿时冷笑道:“怎么?看着师兄弟死在自己面前,想着白天又要毁了他唯一的徒弟,你竟心软了么?你可别忘了,天枢暗谍之中虽然混入了几个我们的人,但是邵珩若还在,天枢暗谍迟早东山再起,与二十多年前那般所向披靡。到时候,你当邵珩不会追查自己师尊身死之事?你当他会查不到你头上?”
“我半句话都未曾多言,你倒是自己想了这么多。”那人淡淡地看了傅安宁一眼,目光扫过地上笔直坐着死去的清言,继续道:“说起来,我们虽觉历代掌门将天枢部众交给玉泉峰这一行为十分不公,但从未想过要毁去这个布置。反倒是你们,若当年清言、清怀不出事,玉泉峰上下没有大乱,天枢也没有停滞,你们如何趁机混入存微?”
那人转身朝门外走去,路过那个如同木偶般的亚伯,眼中一瞬间闪过悲伤,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背对着傅安宁道:“真正害怕存微山天枢暗谍的人,是你们,不是我们。没有了清言和天枢的制约,你们才敢从黑暗中探出手脚,一步步展开你们的计谋。我很后悔,当初着了你们的道,上了你们的船。但是,自那以后,我也从未想过要下船。所以,你不必再试探我什么,你做你该做的事,我也做我该做的事。”
金泉湾空荡荡一片,潮湿的空气中传来淡淡的硫磺味道。
傅安宁冷笑着在屋内转了一圈,看看地上死透了的清言,看看门外“听话”站着的亚伯,看看消失在远处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神情渐渐扭曲可怕。
有条不紊的存微山,和越来越强大的太微真人,确实是他们的心腹之患。
所以,他们当初设计要让玉泉峰出事,让天枢群龙无首。
清怀、清言相继出事,太皓真人心力交瘁之下,天枢一应行动都被停滞。
哪怕后来慢慢由强撑的清言和太皓真人着手恢复,但那次之后,天枢暗谍依旧元气大伤,且被傅安宁等人埋入了一个个钉子。
待邵珩接手,一一收复人手,方开始有几分真正起色。
“若是以前,你说我们惧怕天枢的力量,我也无话可说。可是,如今……”傅安宁看着地上清言的遗体,轻声细语道:“如今,太微真人闭入死关,邵珩再天资不凡却终究年轻……而你,已经死了。”
傅安宁声音渐渐大了起来,像是自满,又像是在给自己坚定信心:“我们又有何惧?”
寂静无声的金泉湾,有风自远方而来,如同一只轻柔的手,拂过清言的衣角。
黎明就要到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有冤
烈日当空,万丈光芒没有一丝遮挡,笔直地射在沈元希的身上。
原本沁凉的地板已然被炙烤得滚烫无比,伴随着麻木的疼痛感,自沈元希膝盖处涌入至四肢百骸。
归元峰存真殿的大门是紧闭着的。
厚重的大门拒绝了他的进入,也拒绝了他的诉求。
周围的高温对沈元希而言,并算不上什么受苦,反而这些热气,是唯一能温暖他那颗彻骨透凉心的事物,好驱散这如同深渊般袭来的寒意。
三天了,自清言真人在金泉湾暴毙的消息传出后,已过去整整三天。
这三天里,沈元希不眠不休,顶着日间高温和夜间寒露,始终笔直地跪在归元峰上,跪在被太律真人紧闭地存真殿大门之前。
沈元希抬起头,看着纹丝不动的大门。
这个一向光风霁月的男子,第一次眼中露出了几分不合时宜、逾越尊卑的神情。
那日,存微山警钟长鸣,召集了所有在宗门的“清”字辈弟子和首座长老,屏退了所有“永”字辈弟子,包括沈元希。
只是,他到底身份特殊了一些,被允许在存真殿外等待。
所以,他看到满身黑衣的执法队弟子带着神情有些茫然的邵珩,满面冷煞、匆匆而来。
所以,他听见了那存真殿大门开启的那一刻,里头传来的那声充满了怨毒和悲愤的高喊声:
“他待你胜若亲子,你竟行弑师之举!狼子野心、猪狗不如!”
亚伯苍老的声音已经嘶哑到了极点,但是沈元希依旧听见了那令他浑身都冰寒无比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怨毒。
他看见原本安静的邵珩在看见中央那仿佛安详睡着的清言真人遗体时,如同暴怒的野兽般暴起,想要扑过去,却被周围执法弟子狠狠桎梏住。
他看见亚伯说完那句话后撞死在大殿之上时,邵珩的不可置信的眼神以及赤红的眼珠。
太可笑了,这一切都太可笑了。
那日清晨,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亚伯被人抬上归元峰,当着丹鼎派陈无涯陈长老和青华先生萧卓的面,向太律真人告知清言死讯。
太律真人惊怒交加,陈无涯也怒问是何人所为。
哪知亚伯竟满目血泪,指证邵珩夜入金泉湾欺祖杀师。
萧卓当场惊讶之下,将手中茶杯捏了个粉碎。
太律真人为人一向古板,竟也露出了以为自己听错了的、不可置信的神情。
但亚伯口口声声,都称邵珩是真凶,说他趁着有要事与清言相商,于是两人闭门而谈。而后不久,就有争执声传出,亚伯再看时就发现邵珩丧心病狂,举剑刺入毫无防备的清言胸口,之后又想杀他灭口。
但是,天色渐明,有道童前来送药材,察觉不对,方才惊走邵珩,没去检查亚伯是生是死。
太律真人亲自到了现场,看到了安然端坐着宛若沉睡的清言遗体,枯瘦的脸上青筋毕露,好半响才下令让人将清言遗体带至存真殿,并长鸣洪钟召集弟子,又派了执法弟子,先将邵珩请来。
沈元希被拒之门外,只知其中点滴。
但在他想来,以各位首座之能,必然不会相信这等浅薄的污蔑,必然能清楚邵珩是清白的。
然而,当存真殿大门再开时,他看见邵珩被千斤锢法锁牢牢束缚住,被迫交出天机剑及身上随身携带的储物袋,被执法弟子送入关押重刑之人的地方——知返峰。
“你要跪到什么时候?”沈元希背后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
“师尊!”沈元希背脊豁然挺直。
清静真人面容亦有几分疲倦和哀伤,他看着自己的得意弟子道:“那日我就与你说过了,邵珩只是暂时被押入知返峰,一切都还未有定论。”
“弟子……知道,但是……不明!”
知返峰,唯有犯下不可饶恕之罪的弟子才会被关在其中。自存微山成立以来,还从未有人从其中释放出来。
迷途知返,返而无路。
清静低下身,在沈元希耳畔道:“我亲自探过清言以及亚伯的伤口,上头都是剑伤无异,最重要的是,其中都有神霄紫雷剑诀的痕迹。”
沈元希先是急急想说什么,而后全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清静真人,声音一瞬间艰涩了下去:“师尊的意思……凶手无路是谁,都一定是存微的人……”
清静不露痕迹地点了点头,看着紧紧关闭着的存真殿大门:“在场之人中,虽然不是全部人都有修习神霄紫雷剑的资格,但都曾见过这剑法所留下的痕迹……”
“所以……师叔祖们和师尊、师叔们都知道,不止是师弟一人会这剑法……你们知道,这其中分明有人诬陷,却还是做出了将他囚禁在知返峰的决定。”沈元希的语气不算好,“清言师叔若知道,你们这般待他唯一的弟子,他在天之灵也绝不会安心!”
清静真人直起身,缓缓吐了口气,目光有些晦暗:“这……是在场所有首座的决定。”
沈元希听出师尊话里的那一层隐晦意思,不由默然,良久才道:“若掌门师祖还在,必然不会做出将师弟囚禁知返峰的决定。”
清静真人冷笑一声:“若你师祖还在……清言又怎么会死?”
清静真人声音藏着一丝激动:“好一个步步为营,好一个环环相扣!掌门师尊闭关是其一,支走太皓师叔和清宁师兄是其二……他们这是要绝玉泉峰一脉!”
沈元希抬头看着自己师尊脸色难看,突然脑中想到了什么,正想说话时,清静真人的声音自上方幽幽传来:“知返峰,此时已禁止任何人进出。换言之,也是一种对邵珩师侄的变相保护。你清阳师叔急性子,已经请命亲自坐镇其中。希儿,你跪在这里,请太律师叔相见,又有什么作用?此事属于家丑,丹鼎派陈长老和萧先生都尚算厚道,未曾透露一丝一毫。但太律师叔掌宗门刑罚,如今又身兼代掌门之位,有些事,他也是不得已。”
“弟子敢问师尊,弟子能否参与查案?”沈元希平静地问。
清静沉默了下,摇头。
“弟子再问师尊,弟子不能参与查案,也不能查探清言师叔和亚伯遗体,又能否入知返峰见邵珩师弟?”
清静依旧沉默。
沈元希笑了笑道:“既然如此,我又还能做什么?”
他笔挺挺地跪着,比四年前自己被污蔑时还要挺立,如同傲立的苍松。
沈元希知道这其中纠葛,越知道、越猜测,心就越凉。
这是他们视同为家的宗门,这是他们引以为傲的存微山。
在失去了太微真人的庇佑之后,魑魅魍魉于白日中伸出魔爪,他沈元希却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不让做。
将邵珩囚禁于知返峰,可以说是罪名已定,也可以说是一种变相的保护。
可是做出这个决定的人当中,又焉知没有杀害清言的真凶?
他甚至不敢想,邵珩此刻是什么心情。
清静真人神情悲悯哀伤,缓缓走开,没有再制止自己弟子的执着。
他知道,跪在这里,是沈元希的一种自我惩罚和发泄。
当初,敌人是万法门,清静尚可携怒一战。
如今,敌人是存微山中人,他们只能压抑着怒火,怪罪着自己的疏漏,却无法肆意宣泄。
沈元希孤独的身影,在地上投下深深的影子。
突然,“扑通”一声,有人重重地跪在了他的旁边。
接连被风吹雨打了三日,沈元希脸色终究有些苍白,他抬头看去,勉强一笑:“北斗师弟。”
南宫北斗神情严肃,棱角分明的脸庞上是冷肃,是不屑,是骄傲,是怒意。
他的师尊不在宗门,南宫北斗沉醉修行,不问外事。
清言和邵珩的事,在存微山高层的刻意延缓下,并没有在他们这代弟子中大范围传开。
直到沈元希三日跪在存真殿前,方才引来种种争议,而南宫北斗才嗅到了不对。
“沈师兄,我陪你!”他知道的事,比起沈元希更是微末不足,但他依旧毫不犹豫。
“还有我!”上官诚泰双目赤红,背后沉水龙雀在日头下熠熠生辉,骇得其余二人眼皮一跳:他竟负剑而来!
上官诚泰在他们当中年纪最小,身材却最高大的,他不是从他师尊清孟处得知的消息,却是从同样暴怒的清文那里知道的。
他把沉水龙雀丢在地上,重重跪在沈元希另一侧。
沈元希冰冷的心中,升起一丝温度。
归元峰存真殿前,三个身影在烈日下暴晒着,却始终一动不动。
碧落峰上,萧毓同样脸色惨白地跪在萧卓面前。
“叔父!求您,替他说句话吧!”
沈元希在归元峰上跪了三天,萧毓也差不多就在萧卓前跪了三天。
“您是掌门真人的好友,是威名赫赫的青华先生,您的话太律真人一定会考虑的。”萧毓抓着萧卓的袖子,粗粝的石子划破了她膝上肌肤,传来阵阵疼痛,她却仿佛没有感受到一般。
“他们是要彻底毁了他啊!弑师的罪名……邵珩他承担不起!”萧毓深知这个世界礼教的残酷,也深知存微山这等玄门大派对这种行径更是容不得半点砂子。
消息闭塞,她所知有限。
她更不是当初那个以清静真人故人之女寄居在存微山,半真半假地当着半个存微弟子的时候。
萧毓不能再和以前那样,直接上到归元峰替邵珩说话。
那里没有和蔼的太微掌门,只有铁面无私的太律真人。
她只能恳求自己的叔父,替邵珩说一两句好话。
萧卓近乎冷酷地看着萧毓,一字一句道:“天若要亡他,我说什么话,都没用。”
萧毓又一次得不到萧卓的同意,终于发泄般地大声质问道:“您就是想杀他!您就是想要让他死是不是?!他失去了他敬重的师父,还背上了弑师的罪名……他根本是……生不如死啊!”
萧毓啜泣着,低头死死咬着牙,不让萧卓看到她喷涌而出的泪水。
他做错了什么?他们做错了什么?
只是因为挡了那些人的道?
只是因为他们终究天真,比不过他们老谋深算、心狠手辣?
萧毓眼前模糊一片,先前的恐慌仿佛变成了现实,像一只怪兽张口就将她彻底吞没。
“石爷爷!石爷爷!您说句话呀!”冬青摇晃着石刚的袖子,急得也快哭出声来。
上次阻止了萧卓对邵珩杀意的他,此时老脸上竟也浮现了犹豫之色。
“先生……这……”石爷爷终究没能说下去。
萧卓看着跪伏在自己脚旁的萧毓,岿然不动,面上表情漠然,轻轻道:“这是存微山的家事,你我终究是外人。”
萧毓抬起头,泪水终于顺着脸颊滑下,也同样轻轻地、宛如呢喃般:“那我只要他活着……只要他活着……”
活着,再痛苦、再艰难,他们总有翻身的一天。
泪眼婆娑之中,是萧毓倔强而坚定的目光。
萧卓微微一叹,不由自主将视线投向北面,第一次在心底疑问道:“这是你选的人……可你,真的确定了么?”
昆仑在北,无人能答。
大雪飘飞之处,摇姑握着权杖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只需一步,她就可离山而去。
然而这一步,却重于千山。
………………
碧落峰上另一处,欧阳楠神情不安地看着自己祖父道:“祖父,究竟存微山发生了什么事?”
欧阳城眉目中闪过一丝凝重,看着窗外树影婆娑之间刺亮的阳光摇头道:“陈长老只字未提,萧先生也未有丝毫透露。但是我想……一定是大事……”
“连冬青姑……师叔祖这几日都没出现……”欧阳楠看着祖父投来的目光,生生改了口。
欧阳城看着床榻上脸色苍白如纸、双眼紧闭的欧阳玮,手指不由自主地扣着床沿。
一下接着一下,一声接着一声,比喧嚣的蝉鸣声更响,宛如击中欧阳楠的心。
“如此百年难遇的炎夏,也不知人间多少生灵遭殃。”欧阳城站起身,嘴里说着不相干却又相关的话:“天有反常,世上有冤啊!”
欧阳楠背后无端一阵酥麻,又冷又热。
他低头一看,自己掌心之中不知何时已满是汗水。
ps:一气写成,懒得分章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知返泪 幽兰言
“我最后问你一遍。”清阳道长眼中布满了血丝,胡须杂乱如同一捧乱草:“你在丑时初就已回到了滴翠轩?”
“是。”邵珩盘膝坐着,脸色犹如白纸。
知返峰上寸草不生,白日抵挡不住烈日,夜里抵挡不住寒霜。
一个个山洞被开辟在悬崖上,而邵珩就被关在其中之一。
禁法符文在洞口如同流水般闪烁而下,这里除了邵珩和清阳外,四周的囚室内空无一人,显然是清阳特意将他安置在此处。
然而,禁法符文除了防止洞内之人逃出外,更有一股强大重力加持洞内,令邵珩举步维艰,只能于地面上打坐,不断消耗真气来抵抗。
清阳蹲在地上,低声吼着:“那么为什么有好几个杂役看到你卯时末匆匆忙忙回到玉泉峰上?!”
邵珩双拳死死握紧,咬着牙道:“弟子……不知……”
清阳狠狠怒骂了一句:“xx的!神霄紫雷剑……神霄紫雷剑……去xx的神霄紫雷剑!”
他猛捶地面,直接在洞口地上砸了一个大坑,一张红脸宛如喝醉了酒一般,声音哽咽道:“师兄明明伤好了,老子还等着和他战个痛快!清璇师姐……等了他这么久……他怎么就死了?二十多年前那么重的伤都没弄死他,怎么到现在……”
清阳当着师侄的面,捂住眼,却捂不住掌中透出的泪水。
邵珩面上青筋剧烈跳动着,死死咬住牙,什么声音都没发出,但那血腥味却早已在口中蔓延开。
那天,先是归元峰警钟长鸣了三声,后就是明心峰的执法弟子列队前来,请他前往归元峰上。
执法弟子神情严肃,但态度依旧恭敬,只是见他安安静静在屋内修行,眼中闪过了一些诧异。
当时的他,还什么都不知道。
现在想来,大约对方在惊讶,为何他这个“凶手”竟还能不紧不慢地在屋子里吧。
沈元希站在存真殿前,邵珩还奇怪为什么师兄都不能进去。
等他看清了大殿中那个静谧躺着的人影时,邵珩整个人宛如五雷轰顶一般。
当亚伯宛如野兽般咆哮着,痛骂着自己时,声声句句他都听得懂,但是又听不懂。
他的脑子如同僵硬了一般,直到亚伯自戕在大殿之上时,邵珩才意识到:他的师父死了,他被人称为凶手。
弑师?
邵珩想笑却只能发出悲愤的呜咽。
他看着清璇真人面无表情地跪在清言遗体旁边,抓着他的手,袖口兰草上有湿润泪痕。
他听着清静师伯、清文师叔、清阳师叔在激烈地与其他人争吵着,甚至在激烈地与首座们争执着。
他听到了他们说伤口是神霄紫雷剑诀所造成的,听到了他们说清言死的时候没有丝毫反抗,所以必定是极为亲近之人。
然后,太律真人令他交出本命仙剑,交出随身携带的其余事物。
然后,他被对待罪人一般,押送到了知返峰。
知返峰。
邵珩嘲讽地想着,当年他们想让沈元希身败名裂,被逐出师门;如今,原来是对付自己了么?
“可是……为什么……要杀了师尊?”邵珩这三天来无数次想着,无数次的后悔。
那个如同父亲般温和,一字一句教导自己的人,真的也不在了。
“……你放心!太皓师叔回来前,老子护定你了!”清阳道长说了很多话,但邵珩一句都没有听进去,只有最后一句:
“……你是最后一个……见你师父的人,你一定要好好想想,清言有没有露过什么口风。你一定要好好想想,究竟有什么异状!”
“我不明白。”邵珩喃喃道。
“老子也不明白。”清阳叹息道。
“我不明白,为什么亚伯会说是我杀了师尊。”
过了三日,邵珩稍微冷静了下来,强压心中悲痛,认认真真思索一切来龙去脉。
清阳脸色难看:“亚伯一直跟随你师父,本应是最值得信任之人。也是如此,他口中说的话,虽然其中有漏洞,但所有人都不得不慎重。”
“亚伯的指证,是太律师叔祖作出将我关押知返峰这个决定的主要原因之一。”
“天机剑是其二……”清阳道长摊开手掌,黑色的长剑连同剑鞘出现在他掌心之中:“吒雷石……人证、物证,对应的伤痕,都齐了,时间模模糊糊暂且不管。可是……连猪都知道,你是清言唯一的徒弟,你有什么动机去杀他,然后自己还优哉游哉地在存微山内待着?你是老子带回来的人,除非你是个疯子,否则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
“多谢清阳师叔信任,但是眼下……我蒙冤之事事小,找出杀害师尊的真凶才是首要之事!”邵珩每说一个字,都好像有无数血气自喉咙中翻上来。
“不错……”清阳站起身,来来回回在洞口踱步,口中自言自语道:“可问题是……这个真凶……这个真凶……”
清阳的话,半天没有说出口。
邵珩心中冷笑。
是啊,神霄紫雷剑诀修炼困难,需机缘配合。
可是,不代表没有人修习过。
尤其是,可以随时翻阅这本剑诀的几大首座。
或皮毛、或入骨,谁也说不准。
能令清言毫无反抗之力而死的人,不是他极为熟悉之人,就是修为远远超过清言。
这个人,极有可能,最有可能,是某位首座长老。
归元峰掌门真人已闭关,玉泉峰太皓真人在玉虚山,剩余的则分别是:明心峰太律真人、玄武峰太安真人、碧落峰太松真人、紫霞峰太岳真人、朝阳峰太仪真人、天游峰太尘真人。
邵珩他们能想到的,其他人也都有想到。
所以,当时存真殿上,那种古怪而沉凝的气氛,宛如万年不流动的死水般凝滞。
邵珩低头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着的手掌,陷入了沉思,连清阳真人什么时候走的,他都不知道。
对于自己的处境,邵珩反倒不像沈元希和萧毓他们那般担心。
因为他在存真殿上,亲耳听他们说了其中各种细节,知道单单凭借这些证据,也不能完全就定下他的罪名。
更何况,此事太过匪夷所思了。
更何况,就算他真的罪大恶极,如何处置他,也该由玉泉峰首座太皓真人回来后,亲自决定。
知返峰,看似是个囚牢,但何尝不是一个暂时的安全之地。
若他还在玉泉峰滴翠轩内,又或者是归元峰、明心峰某个禁室内,某一天是不是也会悄无声息地被杀死在其中,伪造出畏罪自杀的样子。
太律真人做这个决定时,所有人都不理解。
但是邵珩却察觉到了太律真人的决意。
空荡荡且一览无余地知返峰,加上站在他这边的清阳道长,已是太律真人能做到的最大宽容。
邵珩静静整理着四路,周围禁制符文带来的压力如同山岳一般,但侥幸的是,除了几个极为亲近之人外,还无人知道他已结成金丹。
天幻幽珠不亏是星罗宗至宝,在存真殿上时,也将所有人都瞒住了。
所以,此时所有限制他的事物,都还是针对凝胎期的修士,加上清阳道长的放水,邵珩真实感受没有别人想象得那般难熬。
只是,清言真人的死给予了他很大的打击,所以让他看起来与平日相比十分憔悴狼狈。
邵珩曾设想过很多次、很多种,接下来敌人会做什么。甚至,他也想过会不会是存微山自身出了问题。
但是,他和沈元希,以及其他所有人一样,绝对没有料想到,存微山内部竟会出现如此巨大的空洞。
而自己内部的敌人,又是这般令人心悸和恐惧。
知返峰上寸草不生,邵珩从洞内看出去,将这片赤黄色的大地一览无余,漆黑的山体上影影绰绰的无数洞口,都仿佛一只只漆黑的眼睛,或怜悯或嘲笑或恶意或旁观的看着自己。
那一日所有事情在邵珩心底缓缓淌过。
从他询问亚伯清言是否出关,到夜间前往金泉湾时的点点滴滴。
清言临死之前,对他说了很多话,也告诉了他一些原本不知道的事。
可是,在这孤寂的知返峰上,在邵珩心中反反复复浮现的是清言在他离开时再次说的话:“你是我的弟子,永远都是。”
无论何种境地,无论遭遇何种挫折,他邵珩从始至终,永远都是玉泉峰的弟子,是清言的弟子。
“师尊……您难道……早就预料了今日情景了么?”邵珩闭上眼,两行清泪终于缓缓流下。
………………
归元峰上,集英殿内。
清言真人的遗体已被挪至此处,静静地躺在存微山列祖列宗的牌位之前。
正中央的祖师牌位前,跳跃着永不熄灭的长明烛火,存微真人过去的佩剑池鱼仙剑静静悬在一旁。
自青尊飞升之后,池鱼仙剑上多了一道极为浅淡的青色印记,时不时在烛火照耀下发出微微的青芒。
集英殿内,清璇真人跪坐在清言的身旁,她看着满殿先烈,已经很久很久了。
过不了几日,这上面又会增加一个位置。
“你已神魂俱灭,纵然日后长明烛彻夜燃烧,是不是也不会感觉到一丝一毫?”清璇许是累了,换了个姿势,将纤细秀美的背影露给门口。
四周静悄悄的,连风都没有一丝。
清璇的目光如同看着远山:“直到你死了,我才肯来陪你,是不是很可笑?”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她还会不会一样骄傲,他又会不会那样骄傲?
清璇是真真正正地这么想着。
然而,时光之所以可贵,生命之所以可贵,终究是因为这些事物永远无法重来。
她忍不住伸手握住清言冰冷的手,忽然神情一滞。
清璇收回手掌,目光颤抖地看着自己掌心。
掌心之上,一朵洁白的兰花忽然缓缓绽放。
清璇如同花瓣般的嘴唇不住地抖动着,看着上面极为不起眼的一行小字,泪水迅速布满了眼眶。
她死死盯着清言的面容:“这就是最后与我说的话?这就是你唯一的遗愿?”
夜幽兰枯萎的花朵重新在清璇掌心绽放开来,与她袖旁绣着的兰草相映成一片。
不知何时,清言临死前握紧了那一朵已然败成枯草的兰花。
他无力再留下丝毫讯息,只有先前他本想托付给她的话。
第一百二十四章 迟悟
碧落峰上,萧毓忍着膝上的疼痛,一字一句地对萧卓道:“叔父,您真的不肯出手么?”
萧卓目光自远处收回,看着萧毓璀璨明珠般的眼中虽然泪水盈盈,却闪着别样的光芒,轻声道:“那么毓儿,你当真是要为救那个人,而豁出一切么?哪怕这可能危及你的性命?”
萧毓眼神闪了闪,以沉默代替了回答。
“你自小乖巧,从不让我操心。”萧卓终于拉起跪酸了腿的萧毓,以温暖的真气替她驱走膝上疼痛后继续说道:“可是叔父知道,你骨子里终究有着和萧家人一样的倔性。你要帮他,好,可以!”
萧卓的声音掷地有声,萧毓的目光一瞬间就亮了起来。
“你先别高兴!”萧卓淡淡的声音击中了萧毓,令她缓缓坐下:“我当然可以去找太律真人说上一两句好话。不过毓儿,你太小瞧这件事的严重性了。”
“什么意思?”萧毓心中闪过不好的念头。
“你聪明伶俐,本来应该猜得到其中关键。只是此时,你们身在局中,关心则乱,未曾深入思考下这背后的一切。”萧卓眼露冷芒,双手放在身后,走到门口,瞥了门口的冬青和石爷爷一眼说:
“事情发生之后,因是存微山家事,所以我与丹鼎派的陈长老都避开了,没有过问。但是,我们也曾亲眼看到了清言身上那唯一的一道伤口。清言身死,为什么嫌疑人会被定成邵珩?那个老仆亚伯的证言是其一,其二就是那一道蕴含着神霄紫雷剑诀的伤口。我不知道邵珩会不会这剑诀,但眼下看来,他定然是学会了的。”
萧毓脸色有些发白,正想说些什么,却被萧卓制止了:“听我说完!剑诀他会不会,只是小事。真正让存微山如临大敌的是,如果邵珩不是真凶,那么真凶又是谁?谁会神霄紫雷剑诀?要知道,这剑法……清字辈弟子中没有一个人学过。”
石爷爷和冬青对存微山并不十分了解,但萧毓却曾在这里生活了数年。
听了萧卓意味深长的话,萧毓仿佛被狠狠锤了一下,眼前一片金星,颤着声音道:“是某个首座?”
“是啊……”萧卓的声音仿佛叹息一般,“如果邵珩是清白的,那么存微内部必然有一个巨大的隐患。有这样一个隐患在,你觉得那小子就算冤屈洗清,又如何去对抗一个或者一群师门中的敌人?”
萧毓听到这里急切道:“既然能洗清冤屈,那也一定能找到凶手……”说到一半,萧毓自己住了口,怔怔地看着萧卓。
萧卓冷笑一声:“毓儿,你看轻元婴修士了。我若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一个金丹修士,可以有千百种手段,又如何会留下半点蛛丝马迹?更何况,这个人直到现在才发难杀人,说明他藏得够深、够久。起码……我那位老朋友太微,在这么数百年里,都没有察觉到自己师弟之中有这等野心之人。”
“叔父的意思是,就算邵珩冤屈昭雪,也很难在宗门内……”萧毓艰涩道。
她知道邵珩对存微山、对玉泉峰的心,那是他好不容易拥有的第二个家。
萧卓转过头,定定地看着萧毓:“若我是真凶,如今定是想法设法,杀了邵珩!”
萧毓浑身一寒。
她确实身在局中,脑子不由自主地随着萧卓的话转动着。
巨大的恐慌涌上心头,萧毓霍然站起道:“不!清阳师叔就在他身旁,绝不会坐视别人杀了他!现如今,首座之中有叛徒的事,他们存微山更是清楚。那个凶手绝对不敢在这个时候轻举妄动,因为他一旦动手,反倒露了痕迹,其他首座定会群起攻之!他没办法亲手去杀邵珩!”
“清醒了些,不错。”萧卓点头赞许道:“此时存微山内剩余的首座一共六名,已是互相牵制之局。无论真凶是谁,此时都不可能再动。”
“那……您说邵珩有性命之忧,是谁?”
“傻孩子,你该不会认为,出了问题的就只一个首座吧?”萧卓目光中有悲悯,有冷峻,有惋惜,仿佛他看着的不是萧毓,而是他的老朋友太微真人。
那目光,仿佛在说:“老伙计,你看你离开之后的存微山,如今已是什么模样了。”
萧毓嘴唇发抖,无论是从萧卓的一字一句里,还是她自己心里,都认识到了这一点:“无论这件事,究竟是不是邵珩做的。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邵珩的性命都受到了严重的威胁。”
对方不会让邵珩活下去。
邵珩死了,他们的秘密就难以暴露,存微山其他人就算心存异议,但苦于没有证据,也很难揪出自身内部的毒瘤。
存微山内的人,将永远出现裂痕,看着同门的眼中永远都会闪烁着怀疑的目光。
“那么……眼下,我们该怎么做?”萧毓深深吸了口气,“如今,他被囚禁在知返峰上……”
“邵珩在一片空旷的知返峰上,有任何事都会在清阳的眼皮子底下,暂时没有什么性命之忧”萧卓返回屋内踱了几步,似是在对萧毓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但问题是,对方不会让这个情况持续太久。自出事之后,已过去了三天,太皓真人即将迟早要回来。他回来了,必定会出手保护玉泉一脉的唯一一个弟子。若我是杀害清言的真凶,那么明知证据不足以给邵珩定罪的情况下,如何将这顶弑师的大帽子扣死在邵珩身上呢?”
外头烈日当空,萧毓却全身发冷。
“若我是那人,此时的清阳便是我眼中钉、肉中刺。可是,已经死了一个清言,再死一个清阳,反而是在给邵珩洗脱罪名……”萧卓的声音低沉无比,却一点一点地在摸索着真相。
………………
沈元希与南宫北斗、上官诚泰跪在存真殿前的时间又过去了半天。
无论是南宫北斗,还是上官诚泰,都不是性子稳妥之人,痴跪许久,得不到一丝一毫的回应,已然让他们心生烦躁,甚至于青筋暴跳。
上官诚泰还好,沈元希不动,他便不动。
这个性子耿直的少年,深深信赖着邵珩,所以也同样深深信赖着邵珩所信赖的沈元希。
但南宫北斗天之骄子般的性子,他在此地的耐心,已即将告罄。
就在这时,存真殿的大门打开了。
沈元希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得很,没有喜悦,也没有愤怒,仿佛一切只是日常。
太律真人脸色铁青,大步走出,深深地看着这个被他们视作未来接班人的弟子,沉声道:“永希,你还要跪多久?”
太律真人没有叫沈元希的原名,而是叫了他的道号。
沈元希尚未出家,以辈分之名称呼他,说明太律真人是在隐晦地提醒他自己的身份。
“弟子别无他法,只能以此证明,弟子坚信师弟的清白。”沈元希平平静静地说。
太律什么都明白,却又有些不明白:“你这是在不信任我,还是不信任宗门?”
“弟子不敢。”沈元希抬头看着最近迅速苍老的太律真人,认真道:“眼下宗门之内,谈何信任?弟子知道,让邵珩待在知返峰有师叔祖的一丝好意。然而,知返峰是犯了大罪之人才待的地方,您明知此事蹊跷,却还是让人以千斤锢法锁锁住他,将他当做真正的囚徒囚禁其中。”
“你既然深信他无罪,那待在知返峰之事权益之举。大丈夫能屈能伸,又何必在乎这些?”太律真人不耐烦地打断了沈元希。
“太律师叔祖,此事无论如何,邵珩定然有冤,还请明察!”南宫北斗强压着脾气,但语气仍有些冲。
太律真人闻言眼神瞬间冷了下去。
“有罪无罪,不是你们空口白话。就是那萧卓,如今也终究是杀害各个世家、袭击笑浪山庄的嫌疑人之一!你们要求我放了他,那就拿出证据来!”
“师叔祖将消息封锁,不让我们插手一丝一毫,就连沈师兄都被摒弃在一旁,我们如何拿得出证据?!”南宫北斗目光如剑,丝毫不惧太律那怒意快要满溢出来的目光。
太律真人须发皆在颤抖,怒指着沈元希道:“好好好!永希,你也是这么想的么?”
太律的声音中蕴藏着极大的怒意,那扬起的手仿佛下一刻就会涌出澎湃之力,砸在眼前三名“弱小”的弟子身上。
“不。”沈元希的声音,依旧平静,吐出的那个字,令南宫北斗和上官诚泰齐齐一愣。
而接下来,他的话,更令南宫北斗和上官诚泰当场跳了起来。
“弟子希望,师叔祖加大知返峰的禁制,只清阳师叔一人坐镇其中,弟子认为远远不够!”沈元希背脊如同松柏般笔直,“弟子愿亲自入知返峰中,看守师弟,直到太皓师叔祖自玉虚山归来为止,望师叔祖成全!”
“沈师兄?”上官诚泰讶异了一会,隐约明白了沈元希的意思。
南宫北斗起先是愤怒,而后想到了什么,也再次跪下道:“弟子也愿入知返峰内,一同看守邵师兄。”
太律真人原本愤怒的目光渐渐散了,再一次深深地看着沈元希。
说是看守,实为保护。
“你们都与邵珩交好,难以避嫌不说,若事情终究难以查明,难道你们就永远待在知返峰一辈子不成?”太律真人问道。
沈元希凤目亮若星辰,缓缓道:“此一时、彼一时,眼下之事是眼下之事。还请师叔祖相信弟子和二位师弟,还请师叔祖成全。”
太律真人一瞬间有些佝偻,旋即恢复如初:“好!我允了你。”
“多谢师叔祖。”沈元希深深拜下,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萧卓所想的事,他跪在存真殿前的三天里,也慢慢想得差不多了。
后续之事如何暂且不提,敌人会如何行动也无从可知,但是只要他在知返峰上,有直面敌人的机会,就有办法抓住蛛丝马迹,更有办法去保住邵珩的性命。
等太皓真人归山,邵珩的安全总归有办法可以保障,那时候才是反击敌人之时。
“沈大哥!”身后忽然传来萧毓的声音,沈元希心中一凛,转头看去。
只见萧毓脸色苍白,在一名道童的陪伴下上得归元峰来。
太律真人看了萧毓一眼,转身往存真殿内走去。
“沈大哥,我有话与你商量。”萧毓脸色苍白如纸,眼神透着着急,语气是强压的镇静,但每一个音调都在颤抖。
萧毓这时候来找他,只可能是邵珩的事。
沈元希终于站起身,身体不露痕迹地一晃道:“我也有事要告诉你。”
萧毓正想开口,却听见远处有刺耳钟鸣接连不断地响起,却看见沈元希一瞬间狠狠晃动了一下身体后眼神中迸发出的愤怒。
太律真人走进存真殿的背影顿时僵在原地,不可置信地转头看着远处。
她明白了。
那是知返峰的方向。
迟了,他们终究明白得迟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情误
清言真人的死,激起了重重浪花,搅动着存微山内的局势。
但女弟子聚集的玉仙峰上,却依旧与平时没什么两样。
这一日,宁青筠依旧独自待在洞府之内。
萧毓和冬青没有来看她,就连曾友儿都几日没有出现了。
所以,她甚至不知道,外头出了什么样的事。
清言真人死后第二日的警钟,甚至也没能引起她内心的波动。
她还年轻,心却好似已开始枯槁。
未来的路还长,但是她却好像已看到了今后的每一日,大约都如昨日、今日一般。
“宁师姐!”几日未出现的曾友儿步履匆匆地走来,神情有些奇怪,更多的是眼神中的不安。
宁青筠见她如此神情,也多问了一句:“怎么了?”
“好像……出事了……”曾友儿喃喃道。
“出了什么事?”
“我不清楚,但是听说沈师兄已经在存真殿前跪了三天三夜,现在连北斗师兄、上官师兄也都在那里……”
宁青筠听了之后神情微动,目光渐渐凝肃:“可知为何?”
“他们要见太律首座,可是首座不见他们……”曾友儿声音比平时高了一些,说话也有些颠三倒四。
“为什么他们要见首座?首座又为何不见沈师兄?”宁青筠的心突突地跳着,一种令人窒息的不安感朝她袭来。
曾友儿见宁青筠突然拉着自己的手,慌忙道:“听说……听说……清言师伯死了……他的弟子邵师兄不知为何被执法弟子请走了……哎!宁师姐,你去哪里?”
宁青筠脑中空荡荡一片,不由自主往外走了几步,然后返身问曾友儿道:“你是从谁哪里知道的?”
“是汪师姐她们说的,她们也是从别的师兄那里听来的。她们……她们还说……还说……”曾友儿吞吞吐吐。
宁青筠厉声道:“还说什么?!”
她容貌绝色,艳丽之极,此时严厉追问曾友儿,眉目之间竟再次出现早年的那抹煞气。
曾友儿从未见过宁青筠如此神情,似被骇了一跳般道:“她们说,是邵师兄杀了清言师伯,所以才被押入知返峰内。但是邵师兄不承认,太律真人要对他施透骨魂钉之刑。”
透骨魂钉!
宁青筠一个踉跄,当年沈元希就决定以此刑来证明自己清白。
然而,透骨魂钉并不是所有一切罪责都可借此抹除。
弑师之罪,天理难容。
如果邵珩自愿承担透骨魂钉的刑罚,他将要先被废除一身修为,再受刑。
就算邵珩侥幸未死,那也要被逐出师门,人人唾弃。
然而,九九八十一枚透骨魂钉之刑,就连元婴真人都经受不住。邵珩若在被废除修为的情况下受这刑罚,只有一个下场。
必死无疑!
“……听说,眼下是清阳师叔在知返峰上看守邵师兄,也不知道……”
宁青筠浑身颤抖,再没有说一句话,直接往外跑去。
曾友儿缓缓收回了剩下的话,秀丽的脸上浮起一丝笑意,一种“君入瓮中”的笑意。
宁青筠走得很快,所以她没有注意到曾友儿的笑容,所以她也没有注意到,在她离开后没多久,又一个曾友儿敲了她洞府的大门,却喃喃自语道:“咦?怎么不在?”
绿草如茵的玉仙峰上,一个个女弟子们正聚在一处。
存微山中,女性弟子数量不算多,尤其内门之中,两只手都数不全。但是相较与更重视地位的世家弟子而言,师姐妹之间的关系总要融洽许多。
莺声燕语,容貌娇美,翩然的紫衣如同展翅欲飞,恍若一群仙子。
虽然听了曾友儿的话而心急如焚,但宁青筠终究多留了一个心眼。
随着暖风传来的轻声细语中,印证了曾友儿的话。
她经过的路上角落里,传来的窃窃私语,使她终于完全相信了:
清言死了,邵珩被押在知返峰,沈元希长跪不起却无任何作用,碧落峰被封锁了消息。
有些事,真真假假,却让人深信不疑。
所以宁青筠下了决定。
清璇对她的禁足的命令,实际上依旧存在,但是已在清璇的放纵、有人的推动下形同虚设。
所以,她到了知返峰上,到了邵珩被囚禁的山洞之前。
此时的邵珩,早已从悲伤、惊骇、愤怒中冷静了下来,正静静闭目打坐,脑海中反复回想着师尊离世前那夜与他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
他的剑被扣留在了清阳手中,他的一些东西也被扣留了。
滴翠轩内,怕是有人也趁着执法弟子之名进行了翻动。
但是,好在真正重要的东西,都被他放在了太皓真人给他的那枚隐秘纳虚戒中。
包括玉泉峰上上下下的总禁制之钥。
他想着师尊那天特意在谈话之前让亚伯离开,又特意在最后临走时把玉钥交给自己,并亲眼看着自己将东西放在隐秘之处。
邵珩已猜测此物必定藏有另外的玄机。
正思索间,邵珩眼皮一跳,睁开眼时赫然发现山洞之外,青衣素净难掩天人之容。
“宁师妹,你怎么会在这里?”邵珩不由不惊讶。
然而宁青筠咬着嘴唇,没有看他,只反复看着封印山洞的符文禁制,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你做了什么?!”邵珩忍不住挣扎站起,盯着洞内禁制的压力,挪动到洞口,死死盯着脸色苍白的宁青筠。
她避开人,匆匆到了知返峰,找到了清阳道长。
清阳道长见是宁青筠本人,也放下了几分戒心,却依旧拒绝了宁青筠想要入知返峰看望邵珩的要求。
然而,清阳道长断然没有想到,宁青筠盗窃了清璇真人的海珠慧兰,此兰的汁液如普通兰花般清香,但在修士手中却可令人昏睡。
那海珠慧兰的香气极淡,清阳道长只觉有些熟悉,却完全没有设防。清阳道长都无法抵挡,其余守卫更是不堪一击,这才让宁青筠趁虚而入。
然而,宁青筠平日与同门相处的少,也不知道知返峰之内究竟是怎么样子,所以没想到邵珩被囚禁之处,无法撕开符文禁制,只能由符令解开。
而符令,尚在清阳道长身上。
宁青筠抬起头,深深地看了邵珩一眼,转身就要离去。
电光火石之间,邵珩仿佛明白了什么,大声呵斥道:“站住!你疯了?!”
邵珩震惊地看着仿佛冷得发抖的那美丽背影,压住心中烦思沉声问道:“你对清阳师叔做了什么?”
宁青筠转过身,却不敢迎上邵珩的目光:“我……没有做什么……他只是会暂时昏迷一盏茶的时间……一盏茶的时间,足够我去拿符令放你出去,你有足够的时间离开这里。”
“你胡说什么?”邵珩断喝一声,制止了宁青筠。
他的目光中有一丝失望,也有着坚定:“我为什么要离开这里?宁师妹,我的师尊死了,被人害死了,我又怎么可能离开这里?”
“正是因为清言师伯死了,所以你才一定要走!”宁青筠这话几乎是喊出来的,她的目光笔直地看着邵珩,当中充满了哀求和泪水:“你不能死,你留在这里会死,你必须要走!”
邵珩静静地迎着她的目光,没有说话。
那种平静,令宁青筠心底狠狠地颤抖着,令她迅速低下头,任由泪水一滴一滴砸在干涸的土地上。
她迅速把她所知道的消息告诉了邵珩。
邵珩听她说沈元希、南宫北斗、上官诚泰在存真殿前长跪不起,听她说碧落峰客居被人封锁,听她说太律真人下了命令要废他修为并受透骨魂钉之刑。
“时间来不及了,清阳师叔快醒了,我马上放你出去。”宁青筠迅速擦干泪水,“邵珩,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宁师妹!”邵珩再次打断了她,语气平静地说:“你马上回玉仙峰请罪,清阳师叔和清璇师叔都不会怪罪你这次鲁莽行为的,顶多再禁足几日……”
宁青筠怔怔地看着他,听着他用温和平静的声音对自己说话,让自己快点离开。
“你知不知道你可能会死的?”宁青筠声音中透着一丝凄然,因为她发现她自己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在这一览无余的知返峰上,她发觉她曾经想压抑的全部心意,也几乎一览无余。
在灵玑洞天之内,邵珩就隐约察觉到了一些。
当时他以为是自己错觉,加上心中只有萧毓,以及宁青筠自己的沉默不语,邵珩便只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但这个女子如今为他而做出的大不韪之事,依旧令他多少有一丝动容。
然而,也只是动容而已。
他此时已有几分不安,觉得宁青筠出现的背后似乎有另一重阴谋。
邵珩硬起心肠,移开目光道:“宁师妹,多谢你。但此事并没有到你说的那等地步,你还是快点走吧。”
“不……”
“就算你打开了符文禁制,我也不会离开这里半步的!”邵珩斩钉截铁地说。
宁青筠没有回答,山洞之外却传来另一个男子声音:“哦?师弟果然有骨气!”
邵珩听到这个声音时全身一震,抬头看去。
只见宁青筠不知何时已失去了意识,软软倒在一个蒙面男子怀中。
虽然看不见那个人的脸,但是邵珩整个人仿佛嗅到了危机的野兽般如临大敌,全身汗毛仿佛根根竖起。
他死死盯着来人双眼,声音仿佛是从牙齿缝间蹦出的:“傅!安!宁!你果然没有死!”
第一百二十六章 杀局
符文禁制如流水般自上而下闪过,如小山般的压力压在邵珩肩头,但他终究站起来了。
宁青筠紧紧闭着眼,显然在蒙面人出现的瞬间就被对方制住,无任何知觉。
蒙面人的手轻轻按在宁青筠的后心,看起来像是在扶着她不让她摔倒。可是,也只需掌心微吐一丝气机,亦可瞬间切断宁青筠心脉。
“我与师弟相处不过短短数日,师弟对我的声音倒是记忆十分深刻呢。”傅安宁没有否认,但也没有揭开面具。
明知眼前的人与自己师尊之死大有干系,但邵珩身处囹圄,宁青筠为人质在对方手中。
邵珩压着心中怒意,问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做什么?”傅安宁露在面具外的眼中始终浮现着戏谑的笑意:“自然是来救你出去。”
邵珩凤目眯了眯。
“怎么?师弟以为我是来杀你的?”傅安宁一边说着,一边上前一步。
他单手制住宁青筠,另一只手的手掌展开在邵珩眼前。
那是一枚小小的符令。
邵珩心狠狠一沉,疾言厉色地说:“你把清阳师叔怎么了?!”
禁制的力量令他说话有些喘不过气,气势上无形中弱了几分。
“眼下自然没怎么样,不过之后……可就难说了。”傅安宁看着邵珩额上的汗水,笑着伸手将符令按在洞口。
水蓝色的禁制上流光飞舞,一边是囚徒,一边是陷阱。
光幕流动速度减缓,洞内压力瞬间减轻。
邵珩距离自由,仿佛只有一步之遥。
“这样说话,是不是轻松了些?”傅安宁假意道。
禁制并未完全消失,尚留着薄薄一层,阻隔在邵珩和傅安宁之间。
“是你谋害了我师尊。”邵珩感受着身上压力在一点一点地褪去,心情却没有丝毫轻松,反而愈加沉重。
他说出的话,也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邵珩双手紧紧握拳,掌心之中仿佛燃烧着两团火焰。
傅安宁不置可否地抖了抖肩。
邵珩眼神轻微变幻,渐渐趋于平静。
一开始,他以为这个人利用了宁青筠,是要进来杀他,但眼下看来,却不是这么一回事。
“你绕这么一大圈,想让我做出畏罪潜逃的行动,是不是太浪费时间了?”邵珩淡淡道。
傅安宁微挑了挑眉道:“是费了些功夫,但是谁让我运气不好呢?太皓老儿术法厉害,你又恰好发现了端倪。虽然看起来师弟为我的‘死’十分内疚,但似乎依旧没有放下戒心不是么?如果等太皓老儿回来,你与他一对上,那我岂不是完全失败了?”
邵珩冷冷地看着他,没做声。
清阳师叔此时对任何靠近知返峰的人都会心存警惕,只除了几个人外。
而这几个人当中,与邵珩等人一起入门、又是清璇真人弟子的宁青筠就是其中之一。
如萧卓分析的一样,邵珩的罪名疑点多多,如果这个时候他们强硬杀死清阳和邵珩,则正好说明了邵珩的无辜,存微山必然会展开一场从上到下的巨大清洗。
邵珩必须死,但要死的罪名充足,并且要死的巧妙。
此时,邵珩心中已闪过数个念头。
第一,对方想同时杀了自己和清阳,做出他意欲逃走,与清阳拼死两伤而死的局面。
但这个前提是对方知道自己确实有正面杀死清阳的能力,与此同时,宁青筠也会被灭口于此,否则难以圆说。
这样一来,知返峰上悄无声息地死了三个人,物证再多,也不合情理。
第二种……
傅安宁不是真正的存微山弟子,他和当夜出现在金泉湾的其余二人不同。
傅安宁所要的,是存微山这个正道之首从内部缓慢地开始分崩离析。
他要在这内部种下无数怀疑的种子,令同流合污者日夜不宁,令其余人惴惴不安怀疑一切。
他要邵珩自己踏出囚室,自己走出知返峰,自己离开存微山,然后引来存微山最森严无情的执法弟子的亲自追杀。
知返峰上,从未有重刑之人离开,除非掌门亲自下令释放。
一旦有人逃离,执法弟子将自动对逃离者下达“绝杀之令”。
绝杀令出,只有太微掌门出关亲至,或继任掌门亲自发话,才有可能撤销。
此时的存微山,太微掌门闭入死关,并未退任,代掌门由太律真人、太皓真人共同执掌。但是,代表存微山道法传承的天净如意及剑道传承的思渊仙剑,却由清宁真人、清静真人各执其一。
也就意味着,目前想赦免绝杀令,必须这四个人同时在场,同时同意撤销绝杀令。
否则,来自存微山上下所有弟子,以及执法弟子的追杀,将永无止境。
追捕存微弟子的执法队,有一整套专门针对飞剑和存微剑法的法宝。在追逃过程中,由执法弟子出手杀死邵珩,对傅安宁及背后的人而言,不仅将“畏罪潜逃”的罪名扣在了邵珩身上,也最是干净利落。
转念之间,邵珩已明白了一切。
“若我不依着你计划离开呢?”邵珩冷眼看着对方。
傅安宁的手轻轻抚上宁青筠凝脂琼玉般的脸庞,笃定道:“我说了,清阳之生死由你决定,更何况这样一个倾国倾城,对你痴心一片的女子又在我手中,邵师弟就算心肠再硬,怕也舍不得。”
“若我舍得呢?”邵珩一字一句地说,眼中不带一丝一毫感情。
傅安宁微微一滞,深深地看向邵珩:“那我只好选择另外一个办法,虽然麻烦,但也干脆!”
邵珩看着傅安宁半响,最终垂下目光。
“我就知道师弟是个明白人。”傅安宁读懂了邵珩的肢体语言,心里微微放松,不由多说了几句:“说来师弟当真是正人君子,宁师妹这等人间绝色,痴心于你,你倒是丝毫没有动心。换做是我,方才宁师妹那几滴泪水一落,我怕早已在她苦苦哀求下投降了。”
说到这里,傅安宁语气忽然一飘:“你可知我为什么知道她对你有意么?”
邵珩垂着目光,正好看见阳光投射在宁青筠雪白的脸上,泛着某种炫目的光芒。
是的,宁青筠一直将感情掩藏地很好。
就连邵珩自己,都是刚刚才能够确定。
傅安宁见邵珩不回答,自顾自地说:“我运气不太好,但另一方面运气又还算可以。灵玑洞天之内,偏偏是我和她最先相遇,而后托你的建议,又成一组搭档。她半途故意摔下我和南宫北斗,去做了什么?去追了什么人?呵呵……你说巧不巧?就在我察觉到有问题之前,偏偏我就知道了宁师妹的秘密。邵师弟啊邵师弟,你和你师尊……从挡在主上大业前的那一刻起,就注定败了。”
邵珩心中轻轻一叹。
沈元希心智坚定,绝不会轻易上当。
萧毓本身或许也会关心则乱,但她并没有随意在存微山来去的自由,身旁更有萧卓在,无法实行他们的计划。
至于其余人……
南宫北斗为人桀骜,第一反应定是大闹存真殿,而不会私下来放他。
上官诚泰更是耿直,直接冲上知返峰,但定然会被清阳挡回去。
周子安出身世家,却未必会为邵珩做出违反宗门规矩的事。
宁青筠的秘密被傅安宁所查探,对他而言,成为了一个绝佳的切入点。
邵珩眼中闪过一丝怜悯和怒意:利用宁青筠对他的感情,利用人性的弱点,对方似乎十分享受这种过程。
“邵师弟心中想来另有所属,一叶障目看不见眼前的痴心美人,倒是可惜了……否则临死之前,来一场左拥右抱,享尽人间艳福,也不枉此生,不是么?说来也是,你们玉泉峰一脉都是这等再正不过的君子。清言也好,清怀也好,都是一腔热血皆为宗门而洒,个个都是辜负芳心的高手,当真是可惜得很!”
邵珩心里一颤。
对方提到了“清怀”,而不是“姜怀”,又说他一心向着宗门。
“莫非姜怀之事另有隐情?”邵珩眼中锐色闪过,猛然闪过这个念头。
“若是如此,那么当年姜怀诈死叛宗之事背后,必有宗门之内的某人的手笔。莫非师尊也是查到了这点,才会被人杀害么?”邵珩几个念头间已摸索到真相边缘。
傅安宁显然没有注意到邵珩低头下那几个细微的神情,只当他已全然认命。
在他想来,这个年轻师弟也许曾给自己及主上带来些许麻烦,但那是因为他们一开始并没有重视的缘故。
傅安宁眯着眼,扣着宁青筠心脉,以符令准备打开囚禁邵珩的符文禁制。
在他进来的时候,清阳道长已被他用存微剑法重伤,其余守卫弟子或殒命或受伤。
只要邵珩离开知返峰,冲出存微山,傅安宁安插在存微山的人就会敲响知返峰的警钟,而执法队会第一时间得知这个情况,接受“绝杀令”。
但是,他看着静静等待着的邵珩,突然心头一动。
符文禁制流光飞舞,刹那间自明而灭。
“嗤嗤”,宛如烛火被吹灭的声音在山洞内轻轻响起。
傅安宁脸色剧变,脚下猛地一点,往后方空旷处退去。
“你竟已结丹?!”
不止如此,邵珩此前已隐约触摸到幽妙陨光六指的奥妙之处,逐渐将指法与剑诀开始融合。
他蓄势已久,此时骤然出手,攻击之中再无当年“陨煞”的痕迹,威势却可直追飞剑!
真气轰然而炸,化作密密麻麻的丝线,如同巨网般裹向傅安宁!
气机交错切割着空气,发出刺耳尖啸声,宛若天地元气暴动!
邵珩既已出手,就未打算停止。
充满杀机的声音在随着他走出山洞而响起,透过漫天气机及尘埃传到傅安宁耳旁:“畏罪而逃?若是我在此地杀死一个本不该出现的人,你说,你们背后的主人又该如何谋算?”
邵珩面无表情,伸出右手轻轻一招,远处便有黑色剑光冲天而来!
第一百二十七章 追杀(上)
“你不顾你师叔和师妹的死活了么?!”傅安宁阴沉的声音响起。
回答他的是邵珩狂风骤雨般的剑招。
天机游龙,剑气如丝。
邵珩转瞬间将幽妙陨光六指与万象幻星剑诀同时使出,转换之间无丝毫迟滞。
星辰四象虚影猛然间在邵珩背后隐隐浮现,化作巨大的星盘,而星盘之上,除了二八星宿之外,另有六点星光成圆形点缀在周围,其中两点星光尤其璀璨。
傅安宁眼眸一沉。
万象幻星诀只玉泉峰一脉可习,也就意味着,在邵珩入门之前,只有上一辈的人曾在清言手中见识过这套剑诀。
笑浪山庄中,邵珩崭露头角,但傅安宁并未见过。
而傅安宁也未曾亲眼见过邵珩全力以赴下的剑之威力。
这如斗转星移般恢弘的剑气,这无孔不入、杀机凛凛的气机,以及邵珩突然爆发出的金丹修为,都令傅安宁心头涌现一抹不可消弭的愤怒。
他虽然早料到邵珩不可能如此轻易地乖乖就范,但也没有想到,他终究是轻敌了。
邵珩当然不会不顾清阳和宁青筠的死活,但是傅安宁也少想了一点:清言身死与他有着莫大的干系,依邵珩此时的心情,若不是他手中捏着宁青筠的性命,只怕就算与他同归于尽也在所不辞。
邵珩此时动手,是算准了对方如今还需拿宁青筠有用,不可能在宗门内让她死了,反过来钳制对方。
从傅安宁开启禁制到邵珩全力出手,只不过短短一瞬间的事。
邵珩的决断并没有错,只要他抢占先机,杀了傅安宁。
一个死于灵玑洞天之内、死在南宫北斗面前的弟子突然再次出现在存微山内,任所有人都会清楚这背后所隐藏着什么秘密。
邵珩要表现出不顾一切也要杀了傅安宁的态度,才会让对方反过来投鼠忌器。
然而,邵珩也未曾料到的是,他可以隐藏真实修为,傅安宁同样也可以。
尘嚣剑气之中,傅安宁身上原本模糊不清的气机一瞬间稳定,一团紫濛濛的光华自他口中一闪而过,化作一张巨大的圆盾,将他和宁青筠紧紧包裹。
“蕴丹期!”邵珩心中狠狠一沉。
难怪傅安宁要假死,灵玑洞天内任务是其一,他的修为即将掩藏不住是其二。
邵珩在昆仑山外,曾和沈元希联手赢了两个蕴丹后期的修士。
但当时是一场正面比斗,与此时不同。
没有沈元希荡魔七式的配合,邵珩能否留住傅安宁,只有五五之数。
傅安宁以宁青筠为人质,用来抵挡邵珩的攻击,令邵珩那一半的胜算,也丢得所剩无几。
“哈哈哈!”傅安宁长笑三声,身上紫光一闪,已朝知返峰外冲出去。
数天未休息的邵珩,双目中本就布满了血丝,此时伴随着杀意上涌,更是通红一片。
明知踏出知返峰、追着离开存微山会导致自己背负更重的骂名,会引来执法队的绝杀追击。
但是,看着傅安宁那得意且疯狂的眼神,邵珩知道,无论宁青筠在不在他手中,他都会追出去。
追出去,亲手将这个人杀死,以祭师尊在天之灵!
“轰!”漫天剑光如雨丝般压下,将知返峰生生切去一整片山棱。
剑光冲天而起,如同流星般瞬间冲出知返峰,冲出存微山门。
而后不久,刺耳的钟声响起。
归元峰上,有谁的愤怒,谁的悲伤?
……………………
邵珩此刻心里竟平静得很,对方目的就是让自己离开存微山,借刀杀人。
此时,对方计谋已成,必定心中得意且有所放松。
而他,依旧只有一个目标,拦截住傅安宁,救下宁青筠。
若救不成……
邵珩脑中想起在灵玑洞天的狂风暴雨之中,那一双痴痴明眸。
刚才禁制解开的那刻,他是真的有那么短暂一瞬想过,不顾她安危地去攻击傅安宁。
杀师之仇,不共戴天。
存真殿内,清言闭目安详地躺着,清璇真人那疏离惨淡的神情,这几个日夜之中都如一团炽热的火,灼烧着邵珩的心。
连云山脉广袤无边,夏日的阳光穿透层层叠叠的枝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天机剑风驰电掣,紧紧咬住前方那一团紫芒不放。
忽然,邵珩眼神一定。
天机剑随心意一起,不偏不倚,随着对方紫光落入山林之中。
傅安宁眸光闪了闪,语气中颇为意味深长:“师弟还真是紧追不舍。”
“你不就想如此么?”邵珩缓缓一步一步朝前走这,背后那星图虚影正缓缓流转着:“我已如你所愿,离开了知返峰,离开了存微山。绝杀令已下,执法弟子不出片刻就会追来,你已经可以放了她了。”
虽然邵珩口中说着宁青筠,但是眼神却半点也没有放在她身上。
“真是铁石心肠。”傅安宁看了邵珩一会后,忽然说了这样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不过下一刻,他便自己解答了:“若我不放,你是不是打算等会对着她也不会收剑了?”
邵珩的眼底倒映着剑光,如同流星异彩,如同山岳坚定。
傅安宁心中对这点将信将疑,他与邵珩短暂相处,知道这个人重情重义。自己一个不熟悉的同门,因他原因所致而“死”都能令他反复不安,那么傅安宁手中的这个女子为了他几次不顾门规,又曾与他同生共死,邵珩如何硬得下心肠?
更何况,此女绝色如斯,又情深一片,傅安宁不信邵珩没有一丝一毫心动。
就算以前没有,现在知道了,也定然对她有所不同。
傅安宁终究低估了邵珩对清言的尊重,以及对他这个杀害师长的人的恨意。
“我厌倦了你们这些精心所布置的局。”邵珩停下脚步。
自邵珩第一次下山开始,他们每一次与这些人的交锋,都是处于敌暗我明的境地,乃至于每一次都抓不住对方的脚步,乃至于一步步落入对方的陷阱,乃至于清言身死、邵珩被囚。
如今我已退无可退,再无路可走。
那便拼死破局。
墨色仙剑轻轻一抖,剑光如星曜般绽开,数不清的剑影在空中交错,幻化成一片无穷无尽的星海。
邵珩伸手一指,背后星图虚影如水波般轻轻一颤。
星光,或者剑光,齐齐闪烁,化作一道巨大璀璨的剑气,自上而下,仿佛从天际斩下!
傅安宁身上光芒一闪,一轮巨大的弧形剑芒迎上。
他心底冷笑:你是存微弟子,我这二十多年在存微山也不是白白待着的。
然而,下一刻,傅安宁脸色一变。
一道漆黑剑芒在星海中轻轻一扭,如同一条漆黑的小鱼般悄无声息地扭动而来,攻向傅安宁左侧。
傅安宁下意识想出剑抵挡,突然想到了什么,眼中闪过冷酷的光芒。
漆黑剑芒由缓至急,眨眼间来至傅安宁附近。
傅安宁冷笑着轻轻将昏迷的宁青筠一转,纤弱的身躯不偏不倚地应向邵珩那道剑芒。
剑芒已至,邵珩当然看见了傅安宁的动作。
他可以收手,可以放弃这次攻击。
但是,远处隐约传来的钟声和剑啸声告诉他一切都刻不容缓。
邵珩的眼神,如他的剑一样稳定,却有一抹悲伤转瞬即逝。
剑出鞘,如何回头?
“嗤!”天机剑的剑气穿透了伊人的身躯,不偏不倚。
昏迷中的宁青筠轻轻一颤,青色的衣衫上,一朵鲜红的花在缓缓绽放着。
面对傅安宁惊讶的眼神,邵珩携剑而上,剑丝星图刹那合二为一,绞杀着周围的一切事物,狠狠朝傅安宁压下!
第一百二十八章 追杀(下)
树影斑驳之间,无数气机因邵珩与傅安宁的碰撞而撕裂着周围生长多年的古树。
巨大的树干拦腰截断,轰隆隆地砸在地上,头顶再无遮阴枝叶。
阳光肆无忌惮地倾泄而下,洒在宁青筠有些苍白的面容上。
傅安宁没料到邵珩竟敢直接对宁青筠下手,一时未能反应过来,那剑气穿透宁青筠的身躯后也令他来不及躲避,腰上被狠狠扫过。
剧痛传来,腰侧鲜血淋漓,但他闪了一闪,剑气并未入体,只是皮肉之伤。饶是如此,傅安宁心中仍是一阵后怕。
也因此,他竟没注意到邵珩一连串的动作。
邵珩足下一点,整个人如同苍鹰击水般迅速移动着,转瞬间突破重重剑影,欺进到傅安宁身旁。
天机剑赫然出现在傅安宁眼前,巨大的黑影如怒龙般咆哮着砸下。
先前所有分光离合之术,都是为了掩盖这一剑!
傅安宁大惊失色之下,不得不放开宁青筠,朝右侧狼狈躲闪。
“轰!”
气浪朝四周滚滚散开,土地之上留下纵横交错深深痕迹。
烟尘迷蒙之间,傅安宁看见邵珩伸手在宁青筠身上迅速点了几下,心中方意识到自己上了当。
“你就如此自信,她不会死在你的剑下?”傅安宁冷笑一声。
方才邵珩那道剑气,彻底贯穿了宁青筠的身躯,而之后的剑气爆发,宁青筠也是首当其冲。
邵珩根本是在赌。
“不过是一命偿一命,仅此而已。”邵珩放下尚有气息的宁青筠,心中愧疚一闪而过,冷漠地回答傅安宁。
傅安宁先是一愣,旋即明白了邵珩话中的深意。
他害死清言,必须以命偿还。
若宁青筠身死,邵珩在杀了他傅安宁之后,也会以命偿还。
傅安宁心中警铃大作。
他从未小看过存微山弟子,也从不敢小觑玉泉峰上下。
但是从始至终,清言和邵珩都一而再再而三地令他心生忌惮。
邵珩分明有着与沈元希一样的天资,分明已是金丹期修士,却没有丝毫声张,瞒过了存微山上下。
而救出宁青筠的行动更是大胆之极。
对旁人狠,对自己也狠。
邵珩懒得与对方多说,直接出剑动手。
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执法队已在路上,来的人当中是敌是友根本不可知。
就算过去认识,但今日见面也只能是大打出手的局面。
傅安宁狡猾无比,执法队弟子一到,他便会趁机溜走,届时邵珩再想杀他,比登天还难。
天机剑刹那间再次散开无数剑影,旋转成一道巨大的光影,如同神鸟展翅。
朗朗乾坤之上,风起云涌,凭空出现一大片浓重云层,云层之中,无数紫电龙蛇若隐若现,急速游走着。
“神霄紫雷剑诀!”傅安宁脸色一变,本欲出剑的他顿时身上涌起一大片紫色光芒,层层叠叠将他包裹住,如同一个巨大的茧状。
邵珩高举墨色仙剑,瞳孔之中仿佛倒映着无数紫雷。
狂风自天边袭来,令本就倒成一片的树干垂死挣扎着。
“你们污蔑我以神霄紫雷剑诀杀害师尊,今日我就让你看看,真正的神霄紫雷剑诀是什么样子!”
邵珩的声音仿佛不带一丝感情,但是傅安宁却头皮发麻。
神霄紫雷剑诀一出,方圆百米尽数在剑诀笼罩之下,无处可逃,无处可避。
任何躲闪,都会引发剑诀更大的反扑,只能凭修为硬顶。
头顶云层中,发出一声巨大的爆响。
那是无数雷霆齐声炸开,撕裂长空的声音!
天机剑宛如顶天立地,剑尖之上有某种神秘的气息。
时空仿佛停滞了一般,唯一闪动的是那紫中带金的紫霄神雷,顺着天际化作无数利剑,狠狠刺向人间!
不同于邵珩当初第一次皆天机剑与神雷沟通,借天地间雷霆之威击伤独孤星。
那一次,天机剑只是契机,漫天雷霆才是根本。
而这一次,天机剑是枢纽,所有神雷尽数蛰伏,听从号令。
剑锋所向之处,雷霆出没。
刺目的白光刹那间点亮四野,宛若毁天灭地的气息向远处蔓延。
傅安宁原本所站之处已成一个深达三米的巨坑,黑褐色的土地尽成焦土,成蜘蛛网状朝四周张开。
邵珩护住昏迷的宁青筠,以免余威伤害到本已奄奄一息的她。
烟尘散尽,地上犹自残留着紫霄神雷正闪烁着跳跃的电弧。
天空中乌云散开,重新露出晴朗的碧空。
深坑之中,没有一丝一毫地动静。
金丹之后的邵珩,想要施展神霄紫雷剑诀,也需耗费不少精力。
他持剑走到那个焦黑的、闪烁着电弧的深坑旁,心里狠狠地沉了下去。
深坑之中,只有一片破碎且焦黑的衣角,而傅安宁却消失无踪。
神霄紫雷剑诀的威力,邵珩自己再清楚不过。
若这里是其他修为较低的人,也许真的会在神霄紫雷剑的摄人威力下灰飞烟灭。
但换成傅安宁,这个可能性就几乎为零了。
能逃脱神霄紫雷剑锁定而离开的,唯有万里乾坤符宝,方有可能在瞬间摆脱飞剑锁定逃离原处,挪移至万里之外,同时神霄紫雷剑诀无法追踪的地方。
这种万里乾坤符宝极为珍贵,只有传闻中分神期的修士才有可能制作,就是存微山整个宗门上下也没有几张,还多是当年祖师存微真人所遗留下来的。
其余大派之中,包括擅长符道的钟柳派在内,也只有寥寥无几的数张万里乾坤符宝,也都是前人遗泽。
傅安宁手中竟然有这样的宝物,愈发说明了敌人背后是何等深不可测。
然而眼下,邵珩却无力去思考这些过多的东西。
烈日炎炎,但邵珩从头到脚都冰凉彻骨。
这一局,他彻彻底底地输了。
“嗖嗖嗖!”剑光破空而来,先前神霄紫雷剑诀的动静仿佛黑夜中的一盏明灯,指引着执法队弟子的方向。
经过战斗的山林中狼藉一片,宁青筠青衣上血迹斑斑,脸色苍白的躺在地上,呼吸微弱地几乎感受不到。
带队前来的是清武真人。
他也是太岳真人座下的弟子,是上官诚泰的师父清孟的同门师兄。
清武真人人如其名,一声醉心修炼,为人少情寡欲,甚至对着师尊和师弟也极为冷漠。
那一身黑衣,印衬着清武真人阴沉沉的脸色,昭示着他并不会因为邵珩与他师侄关系匪浅而有任何和蔼的想法。
太岳真人当初一心想找一个能继承“重剑”的徒弟,清武虽比不上后来的上官诚泰更合太岳真人心意,但其资质也是绝佳之人,竟循着太岳真人的指点,自己走出了一条迥异于存微山其他弟子的剑道。
他的剑,冷漠而狠辣。
加上他铁面无私的性情,得太律真人大家赏识后,负责统领存微山森严的执法弟子一列。
任何犯了错的弟子,在他面前,都只能乖乖就范。
但存微山中对他的评价,却并没有太多的负面。
因为,清武真人从不徇私,他对待任何人都一视同仁,绝不会针对某一个人严办或者松办,只依照存微律例来处理。虽然清武真人严苛且不讲情面,就连自己师尊的求情都敢驳斥,但存微山上上下下,对他终究是服气的。
然而,如这一切传言都是真实的。
对邵珩而言,却是大大的不幸。
就算邵珩是真正杀害了清言的凶手,清武也不会因此对他有任何个人情感上的偏移。
他此来,只是因为有人自知返峰打伤看守逃离,触发了存微山难得一遇的“绝杀令”。
清武真人锐利的目光扫视了一遍周围情景,心中也不禁对神霄紫雷剑诀的威力而感到感慨。
剑诀的目标周围草木先前还是焦黑一片,但在他们御剑而来落地之后,不知是受到了震动,还是有风吹过,那些保持着原本形态的草、木、树、石刹那间化作飞灰。
山林之中,方圆百米,再无一棵站立着的树木。
邵珩背对着清武真人,目光凝滞在那一处巨大的坑洞中。
他的背脊好似弯了一些,又好像没有弯。
清武真人第一时间发现了邵珩,也第一时间发现了地上昏迷不醒的宁青筠,当场示意身后一名女弟子上前查看宁青筠的伤势。
在得到宁青筠依旧活着的信息后,清武真人让那弟子护着宁青筠退到一旁替她疗伤,上前一步道:“邵珩!你本是戴罪之身,竟还敢从知返峰内逃离,你可知会是什么下场?!”
多少年没有出现过绝杀之令,让清武真人也不由多说了几句话。
清言死的那日,是他亲自带着邵珩去的存真殿。
如果要问清武心中对此事有什么看法,怕是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邵珩缓缓抬头,丹田之中真气在迅速地凝聚着。
神霄紫雷剑诀耗费了他太多真气,清武真人更不是泛泛之辈,此时的邵珩未必是他的对手。
更何况,邵珩也未必愿意拔剑对上这些同门。
邵珩心中尚存最后一丝希望,转过身,看着前方投来或厌恶或不屑或同情或好奇的复杂眼神,轻轻道:“师叔,如果我说,是有人故意设下陷阱,逼我离开知返峰的呢?”
清武真人瞳孔微微一缩:“什么人?什么陷阱?”
邵珩嘴角闪过一丝苦笑:“有人拿清阳师叔和宁师妹的性命威胁,我不得不如此。”
“清阳受了剑伤,尚未苏醒。但宁师侄身上的剑伤,我如果没有看错,应当是来自你的天机剑。”清武真人目光如炬,只往宁青筠身上看了一眼,就看出了其中关键,沉声道:“更何况,知返峰本身警卫森严,宁师侄是否清白,还在两说。”
邵珩清隽的面上神情渐渐淡了下去,仿佛一切情绪都剥离离去。
清武真人一向铁面无私的人,想到绝杀令,想到死去的清言和那个花白头发的太皓师叔,仿佛终于有了一丝恻隐而道:“邵珩,你若想保命,就乖乖束手就擒。”
“束手就擒?”
“你戴罪之身逃离知返峰,此为叛宗之举,绝杀令已下,你本罪无可恕。但是,你若束手就擒,自废丹田修为,随我回知返峰,我清武愿替你去归元峰述说陈情!”清武的声音响彻在天地之间。
他说到“叛宗”二字时,邵珩凤目之中仿佛燃起了一簇火焰。
他说到“绝杀令”、“罪无可恕”时,邵珩眼中那簇火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悲哀。
他说到让邵珩自废修为时,邵珩的眼中已什么都没有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叛宗
太阳高悬在众人头顶,冷漠地看着这一切。
邵珩看了气息逐渐平稳的宁青筠一眼,转头对清武真人道:“自废修为?呵呵。”
邵珩的笑声好像与从前一样,但又有什么不一样了。
“不必多说。”邵珩抬起头,眼中有某种情绪在酝酿:“是我蛊惑了宁师妹,是我欺骗了她。因为那样,我才有办法离开知返峰。”
“邵珩!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么?!”清武真人厉声呵斥。
“是我自己要走!”邵珩仿佛宣泄般的低吼,死死盯住清武真人道:“我没有杀害师尊,我为什么要被关在知返峰?!”
“师叔,何必再跟他废话!”执法弟子中有人忍不住道。
清武真人朝前大大踏了一步,背后一柄色如玄铁的飞剑盘旋在他背后,剑气森森,炎夏中的滚滚热浪都仿佛被驱散了。
天机剑发出一声悲鸣,它终究是一个物件,不明白自己主人心中那毫无战意却要出剑的感受。
“师祖,请饶恕弟子。”邵珩在心里默默地想着。
他终究等不到太皓真人归山了。
天机剑高高飞起。
骤然间散开的剑影,骤然间坠落的星河,骤然间似白日成黑夜。
那精纯且庞大的剑意,令清武真人瞳孔狠狠一缩。
先前看见神霄紫雷剑诀的威势后,他还不敢确定,如今亲眼一见,方知这个在宗门内低调的弟子,竟已有金丹修为。
清武脑海中停顿了片刻,耳畔已有执法弟子带着惊讶和憎恨的声音道:“他竟已成金丹,难怪能杀得了清言师伯,难怪他能伤到清阳师叔!”
“结阵!”不等清武下令,除了那位照顾宁青筠的女弟子外,剩余八名执法弟子已自发结成阵势。
清武真人眼眸冰冷,他的剑名“无锋”,形状与正常飞剑无异,但重量却是一般飞剑的十倍。
无锋剑后发而先至,越过八名执法弟子连成一片的剑光,当空疾驰化作四道分光剑影,如同磨盘般急速盘旋,生生将邵珩剑意所化的星河撕开了一道裂口。
邵珩并指一点,八道剑影分别迎上无锋剑影,交错纠缠在一处。
分光离合之术一向是分化剑影越多,威力越大。如邵珩剑心通明之后,基本上举手投足可分化出无数剑影,且可随心所欲。
但剑影越多,终究需要修士操控。
但重剑类的飞剑,操控难易程度上更上一层。故而清武真人实战之中,也只用了四道剑影分化。
然而,无锋剑正应合“重剑无锋、大巧不工”,来去间厉声呼啸,威势赫赫。
加上天机剑因主人心意的缘故,竟几番交手不能正面抵抗。
与此同时,其余执法弟子的攻击也到了。
对方虽然结阵,但修为不比邵珩,人数再多,也不敌邵珩分光离合下的重重剑影。
然而,那一片片如同流光般的飞剑却仿佛摧枯拉朽一般突破了邵珩的防御。
清武真人神情一怔,而后大悟:“幻术!”
执法弟子大喊:“他是要逃跑!”
果然,什么剑光,什么星河,都如同镜花水月般破碎开来。
唯有挡住清武真人的那八道剑影是真实。
然而此时也呼啸一声重新聚合,化作一道黑色怒龙,卷起邵珩就往远处离去。
飞剑瞬息百里,但清武和执法弟子的速度也不慢,当即紧追不舍。
与此同时,邵珩也发现了,仅仅这样是无法摆脱对方的追捕的,必须想办法阻拦住他,所以他再次停了下来。
“你逃不了的!”八名执法弟子手中除了各自飞剑外,又同时出现一条长长的锁链。
锁链呈金色,无数符文在金光闪烁中跳跃着,如同活物般扭动,如毒蛇般齐齐盯着邵珩。
这是存微山执法队弟子的法宝,专门针对存微弟子飞剑的琉璃青金锁。
飞剑来去无影,无坚不摧、无往不利,一般控制类法宝也需持宝人修为超过剑修方有克制的可能。
但琉璃青金锁是专门针对的是存微山弟子而设,其上也是宗门独有的符文玉篆。只要对方以存微剑诀驾驭飞剑,一旦对上琉璃青金锁,则顿时威势全消。
不仅如此,琉璃青金锁同样有困锁飞剑之能。
邵珩此前从未见过,但早有耳闻,如今见八道泛着金光的琉璃青金锁一起如风卷残云般袭来,心中不由一沉。
天机剑纵然威力不凡,但邵珩所习剑诀尽数是存微所传。
琉璃青金锁乃是存微山祖师的亲传弟子所制,以此锁缉拿犯了错的存微弟子,还从未有过失手。
剑修失去飞剑,等同于废了双手。
邵珩就算有幽妙陨光六指这等上等道诀在身,也难以以此同时抵挡浸淫剑道八十年的清武真人的飞剑和其余八名执法弟子的攻击。
更何况,天机剑跟随邵珩数年,日夜不离,宛如身体的一部分。
临时受琉璃青金锁压制,一时措手不及。
“轰!”滚滚气浪如同雪峰倾塌般向四方散开,面对清武真人凶猛的攻势,邵珩在千钧一发之际丹田内真气喷涌而出。
一道如同实质般的气劲自他指尖发出,击向那八道琉璃青金锁。
与此同时,天机剑怒啸长空,宛如一道流星坠过,迎上清武真人的无锋剑。
惊天动地的巨响向四周传开,回荡在山林之间,鸟兽早就在最初神霄紫雷剑诀的威力下四散一空。
现如今,就连蝉声都彻底消失。
缠斗片刻,清武也不禁心中感慨邵珩资质,竟没有丝毫逊色于沈元希半分。
如果是清言未死,如果是没有发生这么多事。
百年之后,他与沈元希还有其他年轻弟子一起,共同撑起存微山的风风雨雨,该是何等令人神往?
然而,没有如果。
“疾!”清武真人沉声下令,琉璃青金锁的攻击越来越快,也越来越刁钻。
邵珩脸色有些苍白,他这几日困在知返峰,本就不是巅峰状态。先前与傅安宁一战,更是消耗了不少真元。
如今天机剑受制,需处处小心避开琉璃青金锁。
他自知撑不住太久。
绝杀令的存在,不止是清武真人和这几名执法弟子要追杀他,之后还会有更多的人加入进来。
邵珩咬了咬牙,眼底闪过一丝绝望:“莫非,我当真已无路可走?”
若他束手就擒,等待他的是死亡,或者被废去修为等待一个无望的公道,他不得不走。
可是,邵珩知道,他这一走,也意味着背叛宗门,背叛存微山。
从此天大地大,再无可归处。
“铛!”无锋剑重重斩下,天机剑仿佛没有了战意一般节节败退。
邵珩弹指之间,气机如网,挡住周围琉璃青金锁的不断骚扰。
但是,突然执法弟子当中有人眼睛一亮:邵珩颓势之间终究露出了一个破绽!
一条琉璃青金锁灵巧地自空档处钻出,迎头缠向刚刚与无锋剑交锋过后的天机剑。
剑身剧烈一抖,邵珩的神情也仿佛重重一抖!
金光璀璨,牢牢覆盖住了天机剑。
紧接着,一条、两条、三条……八条琉璃青金锁接踵而来,自四面八方将天机剑牢牢封锁在内。
天机剑左突右冲,却始终逃离不开那琉璃青金锁的灿烂金光。
玉篆文字仿佛活了一般,在八条琉璃青金锁上流动着,跃至虚空中,仿佛一张又一张的巨网,将天机剑紧紧缠绕。
邵珩的心沉了下去。
天机仙剑活动范围越来越小,却始终未曾屈服在琉璃青金锁的桎梏之下。
而这时,清武真人也正加紧攻向邵珩,阻止他用幽妙陨光六指帮天机剑逃脱樊笼。
夫雷霆者,天地枢机也,此为天机剑。
吒雷石历经千万载雷霆锤炼,始终昂然,未曾屈服!
嗞啦!
紫光明灭,电弧自天机剑身上弹开。
天机仙剑灵性至此,自发动用紫霄神雷攻击周围玉篆符文和琉璃青金锁。
八道琉璃青金锁剧烈地颤抖着,八名执法弟子眼中也透出骇然且羡慕的目光。
然而,邵珩刚刚眼睛一亮,就见清武真人突然一个折身,无锋剑迎风暴涨,宛若一柄巨大的黑锤,狠狠朝着天机剑压下!
心意相通的瞬间,邵珩感应到了天机剑那不屈的愤怒,感应到了天机剑宁折不弯的心。
“不!”
邵珩心中一阵剧痛,一股不知从何而生的怒意席卷了他的思维,冲击着他的灵台。
一道刺目白光自邵珩眉心之间绽放,刹那间如海啸般扑出。
白光吞没了所有人,所有飞剑、法宝。
而在这迷蒙白光之间,邵珩清晰地看见天机剑剑身上如蜘蛛网般蔓延开的碎裂痕迹。
白光转瞬即逝。
天机剑不知怎么回到了邵珩的掌中,但剑光已黯淡。
清武真人倒飞出去数丈,撞到了一排树木,无锋剑正在他掌心中哀鸣不已,显然也受了重创。
八条琉璃青金锁停滞在空中,下一刻竟纷纷断裂开来,在执法弟子惊骇的目光中,如同废铁般掉落在地上。
“发生了什么?”他们茫然不已。
而邵珩置若罔闻,他抚摸着伴随了他多年的天机剑,抚着剑身上太皓真人亲手雕刻的纹路,抚着此时上头那细细的裂痕,整个人禁不住狠狠地颤抖了起来。
悲愤之中,邵珩仰天长啸。
那啸声之中饱含着不甘、不愿、不平。
那啸声又是那般的悲凉无助,宛如万千根针,扎入萧毓的心。
“邵珩!”心上人的呼唤拉回了邵珩的一丝理智。
他看着萧毓发丝散乱、脸色苍白,满目满眼都是怜惜、自责、眷恋和坚定。
有执法弟子想要拦截萧毓,然而随之出现的一袭紫衣和那浩然的剑光,令他们又惊又讶,一时间手足无措。
“元希!你要做什么?!”清武真人怒极呵斥。
他万万没料到沈元希的到来竟是执剑相向于他。
“拦住邵珩!”清武已明白了过来,立即下令。
执法弟子顿时恍然,一拥而上朝萧毓和邵珩攻去。
萧毓如同一阵风般绕过执法弟子的拦堵,冲到邵珩面前,在邵珩还来不及反应的瞬间,轻柔一掌击在邵珩肩膀,与此同时,她将什么东西飞速地塞进了邵珩手里。
邵珩身体不由自主地朝后飞去,下意识回头朝萧毓看去。
那是他日夜眷恋的眉眼,有着璀璨如星的眸光,有着飞扬如风的神采。
此时,那泪光闪烁的眉眼中饱含着不舍和心痛。
“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那两行清泪,宛如灼烫到了邵珩。
他握着萧毓塞到他手中的东西,再次发出了一声悲啸,而后化作一道模糊的光影,消失在山林之中。
从此,存微山再不是归处。
第一百三十章 问君何日再相逢
“沈元希!”清武真人看着邵珩的身影消失,随即再也感受不到他的任何气息,终于忍不住怒声质问沈元希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沈元希依旧剑眉星目,但满眼都是冷峻。
他见邵珩凭借萧毓那紫烟罗纱的掩盖而成功离开,心中松懈的同时,却更是悲伤。
衍阳仙剑攻势骤然一收,他静静地站立在清武真人面前道:“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是不知师叔您知不知道。”
清武真人闻言先是一愣,旋即勃然大怒,指着沈元希的鼻子道:“还没轮到你是掌门,你竟敢如此与长辈说话?!”
沈元希沉默不言,眉宇之间流露出一丝不驯。
耳旁的呼啸声,惊醒了沈元希,那八名执法弟子正合力围攻着萧毓。
“住手!”沈元希身形方动,但是清武真人的无锋剑挡在了他的面前。
“你目无尊卑,对我动手已是大大不该,你如今还要拔剑对上同门么?”清武真人质问着他。
净梧琴琴音急鸣,萧毓帮助邵珩离开,如今执法弟子第一反应就是拿下此女。
“就算你是清静师兄的弟子,就算那女子是萧卓的侄女,今日之事,也必将脱不了干系!”
八名执法弟子的剑阵围攻,以萧毓的修为根本抵挡不住,只能一路退却。
但她始终咬牙未曾吭声。
她来的目的就是好拖延这些存微山的人去追邵珩。
邵珩虽然已经离开,但能再与他们纠缠片刻,也是好事。
“放肆!”
正当沈元希焦急之间,萧卓自远处疾驰而来,见到萧毓被围攻当即大怒,只轻轻一摆臂,八名执法弟子纷纷如水中飘萍般不受控制地倒飞了出去。
清武真人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丝毫不惧萧卓那滔天的威势,横眉冷对斥道:“此乃我存微山之事,萧先生频繁插手,究竟是何意思?莫非是要仗着自己修为,在我存微山为所欲为?!”
“够了!”一个清冷中带着些许疲惫的声音自后方打断了清武真人的话。
清武真人回头一看,神情有一丝复杂。
来人是清文、清阳,以及清璇真人。
在他们身后,还站着另一名执法队弟子和刚刚苏醒过来、脚步蹒跚的宁青筠。
清阳受了伤,脸色十分难看,但未受伤的清文道长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
方才说话的人,是清璇真人。
无人知晓她紧握的手心里有什么东西,她只是缓缓握着拳头,走到清武面前,冷漠地道:“你既统领执法队,绝杀之令未解除,还待在这里与旁人纠缠做什么?”
清武的目光扫过清璇,扫过沈元希,扫过清文、清阳、萧卓、萧毓,最终狠狠地一跺脚,对所有执法队弟子道:“走!”
数道剑光倏忽离开,在茫茫山林间搜索着邵珩的下落。
清武真人心中确实还抱有一线希望,希望能在这无边无际的山林之中寻到邵珩的踪迹。
然而,他最终只寻到了一个被丢弃了的玉牒,有七彩丝绦如意结,灰扑扑的跌落在泥地之中。
清武真人看着那枚代表亲传弟子身份的玉牒,面上神情变幻莫测。
……………………
清阳从昏迷中醒来后就不顾伤势赶来,如今也只眼睁睁看着邵珩消失无踪,气得破口大骂。
整个山林里,只回荡着他骂天、骂地的声音,其余人仿佛同时哑了声音。
宁青筠手脚不住地颤抖,身上伤口依旧传来如虫子啃噬般的麻痒疼痛。
她的头很沉、很重,阳光太刺眼,令她觉得周围的一切都是如此的模糊不清,又是如此的陌生。
为什么她会在这里?
为什么会这样?
宁青筠张了张口,想说什么,想问什么,但是却发不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巨大的恐慌如同深海蔓延到了胸口,没过她头顶,令她感到窒息。
忽然,她看到萧毓看着自己。
那个与她一起长大的女子目光是如此的陌生,陌生到她全身心都在颤抖。
萧毓眼中有泪,仿佛是死死咬牙才没落下。
宁青筠明白了什么,脸上顿时仿佛燃烧起了两团烈火,巨大的羞惭感袭来,令她忍不住牙关战栗。
突然,萧毓朝宁青筠走去,高高地抬起手。
宁青筠下意识闭上眼睛,但预想中的巴掌却没有落在自己脸上。
山林里,清阳的骂声消失了,安静的空气中似乎要凝出水来。
萧毓看着沈元希握住自己手臂,心中奔涌的怒意令她冷声嘲讽道:“你这是舍不得了?”
她眼眶边缘的泪水因说话声音的颤动而滚落下来,如同雨滴般打在地上,消失不见。
沈元希眼中悲怒之色尚未消散,但表面上已恢复了平日里那个什么都仿佛难不倒的沈元希。
他松开手,声音中带着一丝悯意地说:“你我都没办法。”
对方早有布置,没有宁青筠的轻信他人,也会有别的陷阱圈套。
沈元希甚至在心中感慨自己先前的天真,以为自己入知返峰内就可多一重保障。只怕若他能入知返峰,敌人还不知会用什么其他手段。
话虽如此,沈元希心中终究是不甘。
宁青筠脸色本就苍白,此时失了血,更是已有几分青色。
她双腿在颤抖,好像随时都会站立不住。
然而,她却死死站着,看着萧毓冷漠的眼中,接连不断淌下的泪水。
每一滴泪,都如一块重石,压在她心口。
“萧姑娘,我的弟子犯了错,自有我这个师父会管教,不劳烦你动手。逆徒,与我回去。”清璇真人轻声却不容置疑的说。
“……是……”宁青筠仿佛没有灵魂般地应答,如同木偶般被清璇真人牵引着离开。
清璇真人边走心中边叹:“你让我护你的弟子,我也不知究竟做没做到。”
看着清璇和宁青筠离开,清阳狠狠地跺了跺脚,牵动了身上伤势,看着远处天空骂了一句脏话,也只能与脸色沉凝地如黑铁般的清文一起走了。
狼藉一片的林中,只剩下沈元希、萧卓,以及无声淌泪的萧毓。
“此后,你们打算怎么办?”沉默了不知多久,萧卓突然发问道。无人应答。
“你们该不会就这么放弃了?”萧卓眸子中闪过冷芒:“不过是中了一次旁人的计,他们算计得到你们,是因为他们在暗处,是因为你们还未曾见识过太多的恶!到现在为止,他们动作够频繁了,也会愈来愈频繁,总会有一二处马脚。今日他们如何算计你们,他日你们难道就不能算计回去?!”
萧毓抬起头,涣散的目光一点一点凝聚。
“萧先生说得不错!”沈元希深深吸了口气,目光晦暗中倒映着一抹余晖:“我们没有输得彻底。他们费尽心机,就是想要师弟的性命,如今师弟虽然离开存微,但性命无忧,且转向暗处……敌暗我明?也是时候该调个位置了。这个结果,他们也必然难以安枕。眼下,还是需要想办法抢先一步找到师弟,避免发生更坏的情况。至于绝杀令……太皓真人和清宁师伯不日即将归来,这件事我会处理。”
萧毓静静听着,抬起手细细擦去泪水:“邵珩平日里有大事都与你商讨,其中有些事我知道的不是太清楚,也只能沈大哥你去调查。你身份特殊,在宗门内的位置注定任何行动都会受到他人瞩目,寻找邵珩的事不能你去,我去。”
“毓儿。”萧卓闻言皱了皱眉,心中难免担忧:“他此时定然谁也不信。再说了,天下之大,你去何处寻他?”
“正是因为如此。”萧毓轻声道:“他不会信任何人,但他会信我。”
萧卓定定地看着侄女,没再多劝。
时光荏苒,未来还有许多事,他不可能永远庇护得了她。
萧毓看着邵珩离去的方向,那里山峦如波浪板起伏,一如她此时心情。
四年别离,一朝相逢却太匆匆。
亲手送邵珩离开,宛如在萧毓心上深深剜下一块肉,一呼一吸皆是痛。
“我一定会替师弟洗清冤屈,查明真相,替清言师叔和他复仇。”余晖仿佛驱散了沈元希身上的寒意,他的声音如他的剑般坚定。
“上天入地,我也都会找到你。”萧毓在心底默默地说。
这一刻,默默立下的誓言,他们从未有一日忘却。
但天地如此之浩渺,问君何日才能重逢?
沈元希回宗门,去面对师长的责问和迎接太皓真人等人的回归。
萧毓没有回去,带着小金、小白一起,就此消失在连云山脉之中。
而尚背负嫌疑的萧卓则与欧阳世家一起,在存微山附近的微城中就此住下。
一日又一日过去,那日向远方离开的邵珩再未出现在任何地方,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仿佛世间从来就没有这个人一样。
与他一起消失而下落不明的还有萧毓。
为避免有人截取消息,萧毓只身离开后,从未与任何人有过联系,包括萧卓在内。
时光一点一滴的流逝,清言的死仿佛渐渐如石子沉入了水底。
存微山的绝杀令,突兀出现,突兀地沉寂,伴随着玉泉峰那个消失的弟子,也渐渐随着时间而淡漠,宛如陈旧画卷上的一点浅浅墨痕。
除了邵珩曾经亲近的几人外,无人再去关心。
(第三卷 完)
第一章 滂沱雨中的重逢
神州太一纪七万六千三百六十六年,南面的雨淅淅沥沥地持续了整整一个春天,终于在梅子成熟之时,化作滂沱大雨。
无孔不入的雨水,国家之间的纷争,令神州南面的普通百姓苦不堪言。
曾经秀美的江南水乡,早已在战争、天灾、人祸中十室九空,幸存的百姓也多聚集最后一丝力气,举家逃往中原北方。然而,北方这几年的虫灾和大旱,也在逐渐蚕食着几个大国的国力。
等待南面灾民的,仿佛只有绝望。
“xx的,这贼老天当真是没完没了!”一个黑脸汉子一手牵着马,一手狠狠抹了一把面上的雨水,朝天空吐了口唾沫。
“万老三,你就闭嘴吧!”他的同伴之一有气无力地啐了他一口:“如今这世道,你骂老天爷有什么用?说不定你这一骂,老天一恼,那些百姓岂不是更加难熬?”
那黑脸汉子狠狠道:“呸!我倒不知道你这胡猴子什么时候有这等善心。”
其余因冒雨赶路而疲倦的同伴听到万老三和胡猴子的对话,只抽搐般的牵动了下嘴角。
倾泄而下的大雨中,雨水狠狠砸在漆黑的车篷和高大的骏马上。
万老三这一行人是一支南来北往的商队,或者更确切的说,是替隶属万宝阁某个分支商铺搜集货资的队伍。
这一行人中,有修士也有普通人。
无论是旱是涝,对修士和妖兽的影响总是小了很多。但世道不安,商机增加的同时,路上的风险也远远增加。
横行的妖兽,还有趁火打劫的强盗,甚至活不下去的流民。
前两者大不了打个你死我活,后者却实在令万老三这些走南闯北的汉子也忍不住骂起了天。
仙凡之别,有如天堑。
万宝阁再财大气粗,也照顾不了全天下的难民。
玄门大派派出弟子赈灾救人,也无法救济整个神州。
衣不蔽体的流民如何是他们的对手?
但以往杀人不眨眼的这些护卫,面对这等手无缚鸡之力的流民,终究没能下手。
可是,他们离开时那些流民绝望的目光,却深深印在了他们每一个人的心里。
气氛愈发沉凝,商队负责人是个姓陈的中年人,精明的眼神中也闪过一丝无奈。他走到最前方骑着一匹漆黑的骏马的人身旁,低声道:“尤爷,也赶了一日路,不如到前面的镇子上休息一下。”
“尤爷”胯下的马打了个响鼻,显得与其他垂头丧气的马儿十分与众不同。
万老三等人也听到了陈管事的话,纷纷看向尤爷,目光中有着敬畏和羡慕的神色。
大雨滂沱,所有人穿着蓑衣依旧湿透了,就算万老三这些在普通人中也算高手,但也不敢一直以内力阻挡雨水,以备有妖兽突袭。
但那个尤爷,只戴了一顶斗笠,全身上下却片水不沾,显然是他们当中修为最高的。
“好。”尤爷低低答道。
前方的小镇,名“落凤镇”,距离云梦大泽约七百里。“采药人”离开云梦大泽后,先去附近的“顺泽城”补给或就地贩卖,但物以稀为贵,云梦大泽的东西自然在北面价格更高。
落凤镇,就是返回北面必经的第二站。
云梦大泽之中,危机四伏,传说中的魔门五宗就在云梦大泽的南面。
但是这等毒障沼泽之地中,却藏有许多奇异妖兽和珍惜灵材,驱使无数修士锲而不舍地在其中寻找。
这些长年在云梦大泽附近寻找灵材、猎取妖兽的修士,被称为“采药人”。
万宝阁这行商队,其实也是一群“采药人”。经历了连绵不绝的大雨,落凤镇的街道上几乎空无一人。原住民早已离开,剩下的只有零星修士,和来往赶路之人。
尤爷看着四周紧闭的商铺,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
陈管事也没想到,落凤镇竟不知不觉也到了这个地步,忍不住深深叹息。
“尤爷、陈管事!”胡猴子快步走来,“整条街上,只有金家父女的茶肆还开着。”
尤爷没有说话,只点了点头,众人便往那金家父女的茶肆而去。
金老汉早年也是个藏精期九层的炼体修士,因当“采药人”的时候伤了腿脚,便返回落凤镇生儿育女,开了这一间茶肆,给来往之人提供补给、歇歇脚,生意倒也还算不错。
今天,金家茶肆里空着大半的位置,金老汉正坐在那烧着水的锅炉旁,盯着帘子外的大雨,拍着自己伤腿叹息。
梅雨时节,本身赶路的人就少。
加上如此大雨,镇上越来越少的人,金老汉也不知自己还会不会待下去。毕竟他的腿在这种风雨天气里,实在有些难熬。
尤爷一行人到来时,金老汉的茶肆里才多了几分人气。
他女儿小凤担心父亲腿脚不便,自告奋勇地忙前忙后,给尤爷他们所有人递上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茶。
“小凤妹妹,愈发水灵了啊!缺什么金银首饰,跟你万哥哥说!保准这附近所有姑娘,个个羡慕你!”万老三灌了一碗茶水,觉察出其中的姜味和暖意,忍不住心里痒痒逗小凤道。
陈管事轻轻咳嗽了一声,万老三看见尤爷不快的目光,闭了嘴。
哪知道一向含羞的小凤却轻声道:“……这附近,哪里还有其他姐妹……”
小凤的话像一声叹息,如同羽毛般落在每个人心中。
门外大雨依旧稀里哗啦地下着,所有人心里都无端地烦闷。
万老三刚好一些的心情,又被这雨水冲没了,当场就忍不住想拍桌。哪知道,茶肆里有人比他更快一步。
“啪!”茶碗被狠狠砸在桌上,“各地都乱七八糟!别说是普通百姓了,就是我们这些散修也受不了!”说话的人一副游侠打扮,修为也不过藏精期。
这人的话仿佛水入油锅,顿时引发了茶馆中其余人的议论纷纷。
“是啊。听说这次早些归来的采药人前辈说,云梦大泽内几乎什么也没出产,仿佛干涸了一般……”
“北方大旱,南方大雨……陈、梁两国征战不休……我就想不通了,他们两个国家打什么啊?还不是迟早被大楚吞并的结局?”
“修真世家和各大派也不管管。”
“管?怎么管?修士出手灭了他们?那才是出大乱子!你也不想想,陈梁两国在谁的地盘附近?那可是血河宗!人家魔门怕是恨不得那些凡人死得越多越好!”
“北面正道倒是派了弟子入世救济,可这贼老天再这么任性下去,怕是世家和玄门大派也有心无力。”
“乱了,乱了。你看看路上妖兽比过去多了多少?各大门派怕也应付不暇吧。”
万老三和胡猴子等人也忍不住加入了七嘴八舌之中。
这时,突然有人拍桌子道:“都是六年前那次事情!你们想想看,那次各大世家要是没损伤的厉害,要是笑浪山庄还在,如今岂不是好上百倍?”
“是啊!我也听说过,当时不知为何各世家受袭,就连笑浪山庄都付之一炬。各大门派还说要联手查找凶手,哪知后来各地都陆续出现状况,这件事也没个结果。”
“不是说……幕后黑手是那个萧卓么?”
“呸!欧阳庄主亲自担保,那当然不是萧卓了。要真是萧卓干的,欧阳庄主都死了个儿子,还不找他拼命?!”
尤爷一直没说话,听到这里忽然抬头,死死盯着刚才说话的人:“你说什么?谁死了?”
茶馆里早就注意到这个尤爷身上干爽,显然修为远超过他们,都纷纷静了下来。
“是……是……玮二爷……”方才说话的人结巴道。
尤爷霍然站起,眼中露出悲色,呆呆地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旁人以为他要说些什么或者做些什么,没想到最后尤爷只缓缓坐下。
尤爷的异样引起了所有人的关注,也忽略了角落里一个一直趴在桌子上小憩的人也轻微地动了动。
“当初,存微山、玉虚山、丹鼎派都说要出手查明真相,结果……呵呵……”一个瘦子冷嘲道:“那么大的事,竟然也能如此不了了之,名门正派……不过如此。”
“说得好像你很懂内情一样!人家名门大派就算查出些什么来,也不会明明白白告诉你啊!”
“不过,话说回来。近年来这么多事,却少听闻存微山有什么动静。太微真人是何等的德高望重,怎么他一闭关,存微山就整个好像和慈云斋一样避世不出了呢?就连在外行走的弟子都比玉虚山等其他门派少了不少。”
“存微弟子本就不多,这也正常。不过……听说当年存微山出了件丑事,怕是因为那件事的影响才会如此。”
“什么丑事?”听到名门大派的秘辛,众人纷纷来了劲。
那人轻轻咳嗽了下说:“听说存微出了个叛徒,杀害了自己师长,叛宗逃走了。”
“还有这等事?!”旁人皆大惊失色。
陈管事面色沉凝,尤爷脸色也沉了下去,但从他二人神情看,显然也早有耳闻。
“听说那个叛宗弟子当年在外还有些许名头,好像是姓……”
那人本洋洋得意地继续透露着,哪知尤爷拍案而起,指着他怒骂道:“胡言乱语!你再乱说一个字,信不信你爷爷我拔了你的舌头,让你再也说不出话!”
茶肆霎时一静,说话那人面色涨红,唯唯诺诺。
陈管事见其余人目光多少有些不善,上前在尤爷耳边劝道:“尤爷,这又何必?我知您当年受过那人的恩情,可是……你堵得住这人的嘴,堵不住天下人的嘴啊。”
尤爷脸色阴晴不定,心知自己已不是早年那个无拘无束的散修,方才缓了神情坐下。
茶肆之中,也恢复了先前的谈话,只是谈话声到底小了许多。
这时,角落里那个独占一桌、一直趴在桌上未曾说话的黑衣人放了一小粒元晶在桌子上,准备起身离开。
这个黑衣人低着头,打扮和任何一个采药人没什么差别,有一双恶狠狠的倒三角眼,身上有一股凶煞之气,令人望而却步。
这人路过尤爷那一桌时,似有若无地看了尤爷一眼,而后就戴起斗笠离开了。
尤爷下意识抬头,恰好与那人视线撞了个正着,不由浑身一震。
椅子还没有坐热,尤爷就再次起身,直接撩起门帘,看着大雨之中那个渐渐走远的背影,眼中流露出惊骇和警惕之色。
“尤爷?您怎么了?”陈管事见尤爷神情不对,以为他还在生刚才的气,连忙上前。
哪知尤爷不闻不问,低低呢喃了一句:“是他?”
万老三和胡猴子也觉察不对,纷纷问道:“尤爷,那人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尤爷眼中露出如临大敌的神情,转身对其余人道:“你们在此待着,我去去就来!”
说完,尤爷也一头扎进了大雨之中。
第二章 昔日泉北曾相逢
雨水很大,但此时的尤通已顾不得其他,竭力收敛着气息,悄悄跟在刚才那个离开金家茶肆的黑衣人身后。
落凤镇不大,主要干道上都没什么人,路旁巷道更是空荡荡的。
但那黑衣人却离开了主路,绕进了狭小的巷子中七拐八拐的。
尤通辨别着方向,发现此人分明目的是要离开落凤镇,却行迹如此可疑,心中愈发确定。
“星罗宗的人,跑到云梦大泽之北,分明又有什么阴谋!”尤通恨恨地想着。
这个尤通不是别人,正是当年在泉北城内被魔道掳走用以威胁欧阳城和其他正派人士的人质之一。
此人当年在泉北城厮混度日,还曾得了个“万事通”的称号,也不知这几年如何辗转,竟加入了万宝阁当中,而且修为还涨了不少。
而前方那个黑衣人,偏偏尤通曾经在那个废弃矿洞中见过,是一名跟在陆长棋身后的星罗宗弟子。
“当时矿洞坍塌,里面竟然还有一个人没死?”说实话,尤通心里也有几分惊讶,但随即便想到星罗宗行事诡谲,当初更是主谋之一。
这个人突然在出现在落凤镇附近,尤通意识到对方是星罗宗的人后,浑身一个激灵,直觉有阴谋,这才抛下同伴悄悄跟上。
他这几年长进不少,机缘巧合在万宝阁帮助下,已是引气期九层。尤通全力敛息之下,对方也似乎丝毫没有察觉到背后多了一根尾巴。
那个星罗宗弟子身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宗门标志,打扮也和普通散修没什么两样,只一双倒三角的眼睛十分凶恶,容貌也十分凶煞。
但是采药人当中,绝大多数也都是这种人。
若不是尤通当年见过他,还真发现不了对方出身星罗宗。
此时,尤通和那个黑衣人已偏离了落凤镇一段距离。
雨势似乎小了一些,尤通远远看见那人走到一个附近废弃的民居之中,当即收敛气息摸了上去。
屋内传来说话声,似乎还有另外两人。
民居破败不堪,四面漏风,只有屋顶和围墙篱笆还算坚挺。
“苟爷,你回来速度不慢嘛!”这个人声音很年轻,语气也很轻松,带着几分调侃的意味。
“旗主,这个镇子上没什么人,我只在一个茶肆里坐了坐……”那个黑衣人显然没搭理刚才说话的那人,只恭敬地对屋内另一个人说道。
“苟游。”被称为“旗主”的人开口打断了黑衣人:“外头有人。”
此人的声音低沉磁性,但听起来显然年纪也不大,说话的语气却淡漠得好像是历经了许多春秋的老者。
但是,尤通根本来不及去想其他。
他听到屋内那人的话后便知道遇上了修为远超过他的高手,当即拔腿就跑。
然后背后一阵劲风袭来,尤通后脑勺狠狠一痛,连出手之人长什么样子都没有看见,就失去了意识。
“哎呀,我说苟爷,你这出去一趟还带回来一个尾巴?”
苟游面无表情地看了那人一眼,只见对方抱着一杆奇怪的招魂幡笑嘻嘻地走出来。
他朝屋内那人说道:“旗主,属下失职。本以为此地都是些北面来的人,不会认得我,哪知这个万宝阁的人早年曾与我打过一次照面。大约是认出了我是星罗宗的人,才摸了上来,属下这就把他解决了!”
那个旗主此时也已走出屋外。
无论是苟游还是旗主,抑或是那个嬉皮笑脸的青年,此时身在雨中,却全身干爽。
只有昏迷不醒的尤通,转瞬之间就被淋成了落汤鸡。
那个旗主身材颀长,但容貌十分普通,普通到丟进人群中,你也不会去多看他一眼。可是他此时站在那里,无论是苟游还是另一名青年都下意识微微弯了弯腰。
那人走过来,看着被雨水冲刷着的尤通的脸,锐亮的眼中微微一动。
“且慢!”另一个青年见苟游就要动手杀了尤通,忙拦道:“苟爷,你别老是喊打喊杀的,你的旗主都还没发话呢!这个人是万宝阁的人,跟我们没什么干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说是么公子?”
旗主和苟游一样,目光没有往那个嬉皮笑脸的青年身上移半分,只淡淡道:“苟游,你在茶肆之中听到了什么?”
苟游犹豫了一下,旋即将听到的一切,一五一十地说了。
那个年轻旗主面无表情地听着,眼神宛如一潭幽森的湖水,只偶尔才泛起涟漪。
至于另一个嬉皮笑脸的青年则一边听一边眼神闪烁。
“旗主,我们这次是悄悄出来替罗夫人做事。虽说此人是万宝阁的人,但他既然认出了属下,就难保不会走漏消息,万一被棋宗那边的人嗅到风声,怕是会坏了罗夫人的事……”
“公子,棋宗、幻宗本就势同水火,区区一个引气期的护卫,刚摸到就被你放翻了,什么也不知道。他若死了,万宝阁那边还有些麻烦。但他若不死,说不定醒来会认为星罗宗有什么动作,倒是可以引起其余势力关注星罗宗,也好给西面的朋友松松压力。”
“随便。”那人冷冷地说了两个字,然后自顾自走了。
苟游疑惑道:“随便?这是杀还是放?”
“废话!当然是弄昏丢回去了。”那个青年翻了白眼。
他见苟游阴狠的脸上满是杀气,生怕他下手太快,语速飞快地道:“公子没说杀,就不杀。该怎么办,你拿手!”
“陈泰臣,你能不能闭嘴?”眼见旗主即将走远,苟游也忍不住有些急,恨恨地骂了那人一句,然后提起尤通进了那废弃民居内。
陈泰臣见状摇了摇头,看着前方那个在大雨中显得有些孤独的背影,半响喃喃道:“这么久了,还是不习惯你这副模样啊。”
“我就习惯。”办完事的苟游很快就回来了,顺口答道。
陈泰臣白了他一眼:“你习惯个屁!”
苟游闻言冷笑三声,陈泰臣屹然不惧,只笑道:“苟爷,以你的身手,不至于被这位尤爷给跟上了吧?你在想什么?”
苟游没吭气,半天才嘀咕道:“我总算知道郭明为什么不肯跟来,有你这个讨厌鬼在,死人都要被气活了。”
雨依旧在下,尤通侥幸没丢了性命,也终于在察觉不对的同伴搜寻中被找回。
然而,尤通绝对想不到,他与他最想见的一个人擦肩而过。
但其他的事,都如陈泰臣所说的,万宝阁得到了星罗宗的人可能出现在云梦大泽的北面后,开始着手在暗地里调查,也逐渐引发了南疆局势的更迭。
另一边,陈泰臣嗅着大雨中传来的血腥气,神色一动不动。
前方不远处发出一阵阵轰鸣声,伴随着一声夹杂着不甘和恐惧的嘶吼,也昭示着战斗的结束。
被雨水浸透而腐烂的树根裸露在外头,已渐渐支撑不住巨大的树躯,陈泰臣看着那个被苟游称作“旗主”的青年缓步出现在视野中,嘴角忍不住泛起一抹苦笑。
苦笑过后,陈泰臣还是很认真地站起来道:“公子,可得到了那东西?”
邵珩右手一翻,掌心中露出一粒七彩小珠。
此时,面容普普通通的他,眼神中露出一丝异样的神采。
陈泰臣喟叹般地说:“废了这么久功夫,总算找到了。也不知道星罗宗的人怎么搞的,自家东西一个个都看管不住。不过……如此一来,罗夫人总该会全力支持公子了吧?”
邵珩捏着那枚在雨水中依旧淡淡散着光华的珠子,细细看着。
听到陈泰臣的话后,他淡淡道:“她若再不答允,我自然也有其他办法。只不过……这东西是假的。”
“什么?!”陈泰臣脸色顿时阴沉了下去,“不可能啊,我有算过,地幽珠的下落就在这附近……”
“你没算错。”邵珩打断了他,“这个盗匪头子手中是假的,但是他也确实有真的地幽珠的下落。”
邵珩忽然皱了皱眉:“不过又要多花几天时间,也不知道西面撑不撑得住?”
“公子暂且放心,西面还能撑一段时间。而且自两年前起,情况已经好转了不少。”陈泰臣知道邵珩在担心什么:“表面上他们是一直在败退,但实际上并没受到太大的损失。”
邵珩点了点头。
这时,苟游也回来了,只是满身挥之不去的血腥气,身上那股子杀气也尚未散去。
“苟爷,怎么这么久?”
“xx的!”苟游先是骂了句脏话,才正经对邵珩说:“旗主,已经处理完毕。”
“都死了?”
“都死了。”苟游忍了忍,终于没忍住:“旗主,我们该早些来的。你不知道这些盗匪,仗着自己有些修为,都干了些什么事……”
邵珩眸光暗了暗,显然以他的修为,也早发现了这座山上的惨事。
然而,他的神情依旧古井无波,淡淡地说:“走吧。”
“走?”苟游被打断话并未生气,只听出邵珩所说不是“回”,疑惑道:“地幽珠不是取到么?还要去哪里?”
陈泰臣悻悻地说:“这里这个是假的!”
苟游先是一愣,旋即也大怒,但看着邵珩冷冷的目光,又把骂人的话给咽了回去。
“泰臣。”
“我在。”陈泰臣自觉先前事情没做到位,让邵珩白跑了一趟,听到他叫自己,当即抱着招魂幡凑上前。
“哈扎那边你熟,自今日起你还是去南疆,如果他们有什么事情,及时通知我。”
陈泰臣点头道:“好。那接下来?”
“接下来的事暂时不用你操心,星罗宗内我自有主意。”邵珩说完对苟游道:“你随我去一趟金铁山,地幽珠就在那里。”
第三章 六年(上)
金铁山在云梦大泽中的东面,以邵珩和苟游的脚力,不过是须臾便可到达。就算是云梦大泽之中瘴气深重,难以驾云而行,但顶多半日也就可到达目的了。
然而不知为什么,邵珩只如普通人一样,在雨水中缓缓前行。
苟游看着他不紧不慢地步伐,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位年轻主上心情似乎不大好,也不出声提醒,只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两人避开了大路,周围除了自天空倾泄而下的大雨和奄奄一息的草木外,什么都没有。
没有人,没有兽,没有妖,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一般。
走了整整半日,他们才刚刚到了云梦大泽的边界,这时,邵珩忽然开口道:“苟游。”
“属下在。”这个长相丑陋的汉子微微一惊,开口时才发现自己声音有些沙哑。
“我曾经问你,你为什么要跟我,当时你没有回答,今日可愿回答?”
苟游嘴角动了动,没说话。
“莫非,你当时就猜到了我的身份?”邵珩的话不轻不重,但是苟游整个人背后却泛起一粒粒细小的颗粒,立即单膝跪下低头道:“属下知错!”
“哦?你错在何处?”邵珩背对着苟游,仿佛将后背整个露在苟游面前。
但是,苟游却知道,无论他想做什么,都做不到。
四年前,他跟这个眼前这个名为“秦修”的弟子一起出了次任务,从那以后,他就一直跟在对方身后。
看着对方一步一步如何在星罗宗内站稳脚跟,如何一步步得到罗长老的赏识。
也许对方此时在星罗宗内地位并不高,但是苟游却打从心底里敬畏这个年轻人。
他见过对方如何毫不犹豫地对付自己的敌人,也见过对方如何处置星罗宗的叛徒。
虽然明知此时,对方的问话并不代表着他想清算自己,但是苟游依旧忍不住微微有些战栗。
“属下今日有两错,一错在暴露行迹,二错在不该放任尤通跟来。”
听到这些,邵珩转过身。
雨水贴着他身上黑衣而下,却始终与身体保持着微小的距离,但大雨朦胧之中,也遮挡了邵珩那陌生的面容。
“你还没说,当初为何会跟着我做事。一开始不知道也就罢了,近来之事,你也该知道,我可不是一心为星罗宗。”
苟游抬起头,视线笔直地透过雨幕看着邵珩,缓缓说道:“我名苟游,但绝大多数人只把我当做一条可以呼来喝去的狗。就连我自己,都快忘记自己本来的姓名。第一次见你,你问我姓名时的情景,苟游铭记于心……”
邵珩思绪渐渐飘远,像是想起了那日,旁人都笑骂着说他叫“老狗”,有年轻的也叫他“狗爷”,但是他还是问了一句。
“……如果只这一件事便也罢了,我苟游混迹于星罗宗内,做的都是最累、最低贱、最不讨好的活,甚至数次被当做旁人的踏脚石,被人当做炮灰使用。最初与我一起闯荡的兄弟有七个,如今却也只剩下我和郭明了。”
苟游继续道:“你不一样,那次任务何等凶险?十人去三人还,中间几次,你都有机会自己离开,但是你没有;有好几次,你完全可以让我和郭明去挡陷阱,但是你没有。那时,我就知道,你和星罗宗的其他人不一样。你能得到罗夫人的青眼相待,我和郭明就决定从此为你效劳。无论你是星罗宗的秦修还是其他别的什么人,都与我无关。”
邵珩面上没有任何表情,但是他却伸手拉起苟游,半响才道:“记住你今日的话。还有,不要再试探我。”
“是!”苟游心中刚松了口气,旋即又提了起来,神情有些别扭道:“其实我也是最近才觉得您身份有些问题,然后您与陈泰臣说话也没避着我,我就听到了一些,所以今日……说起来,当年泉北城外,您也终究绕了我一命……”
“当年是你自己命大,与我没什么关系。”邵珩淡淡地撇过不谈,苟游也识趣地没有再说。
进了云梦大泽后,速度想快也快不了多少。
这里雨水小了些许,但是周围湿度却愈发重了,甚至连呼吸都有些困难。普通人根本不能在此久留,就连附近本身的凡人,也是世世代代在此,体质早与外头的人不一样,才能勉强存活,但是寿命也只有普通人的一半不到。
也许是今日尤通的出现和苟游的话,邵珩的思绪总是拢不住,飘着飘着,就飘回了六年前的那个夏日。
那一日,邵珩捧着出现裂痕的天机剑,脑海中印着萧毓那一双饱含着无数情感的泪眼,丢弃了存微山弟子的身份后,浑浑噩噩地徘徊在连云山脉之中。
曾经拥有的一切,他几乎都丢失了。
当时被押送至知返峰,他身上其余东西全都被交由清阳暂时保管。
天机剑自有灵性,可听其召唤而来,但迷楮剑鞘以及其他东西,都遗留在了存微山。
只除了几样邵珩藏在那枚隐形纳虚戒中的东西:玉泉峰的禁制总钥、天幻幽珠及《幽幻录》、陈泰臣留下的黄绢和锦囊。
另外,萧毓在那一刻将紫烟罗纱也给了邵珩,好让他遮掩行踪。
那一日的太阳是那样的残酷,与今日阴冷的大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但那日闷热的林中,邵珩看着东南西北,看着神州浩大,全身却冷得发抖。
弑师,叛宗。
任何一个罪名都能将他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从此以后,存微山邵珩这几个字被提起时,只会收获鄙夷和唾弃。
天地之间,似乎他再也无路可走。
“呵呵。”邵珩终究是个人,这一连串的打击令他心灰意冷,寻不到出口。
就在这时,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翻出陈泰臣离开存微山前的锦囊。
邵珩打开锦囊,翻出其中那枚普通玉佩,看着上头那银勾铁划的一行字:天无绝人之路。
本来意兴阑珊的邵珩霍然坐直,死死盯着那枚玉佩,反反复复念着上头的六个字:“天无绝人之路,天无绝人之路……陈泰臣,你难道通神至此,竟是早就推算出了这一切?”
邵珩想到,就连昆仑山主都曾特意关注过引仙门人一事,这个人留下的玉佩莫非真的是对应他此时境地?
邵珩快速地将玉佩翻来覆去的看着,却没有再发现其他讯息。
正当他失望之时,邵珩摩挲玉佩的手突然一顿:玉佩另一面刻画着一座光秃秃的山,几乎就只几道线条。
一开始,他只以为是这玉佩本来就有的,但是此时他摩挲之下发现玉佩两面都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邵珩看着那座山,回忆脑中所知的山脉,却全无头绪,又翻出那卷黄绢,这才发现那黄绢之上确确实实有一座一模一样的山脉。
那是位于连云山脉东侧的无首山。
此山名不见经传,周围无一丝一毫灵脉。而当邵珩抱着一线希望来到无首山后,发觉此地不仅是没有灵脉不说,更是杂草丛生,方圆千里竟都没有人迹。
但是,无故从存微山消失的陈泰臣,确确实实就在那里等着他。
陈泰臣带着他到了无首山的一处破道观里。
两人沉默以对,又似乎在互相打量着彼此。
“陈泰臣,你早就知道会发生什么事,这才自己离开存微山的么?”邵珩忍不住开口。
陈泰臣听出邵珩话中的一丝怪罪的意味,却没有生气,只道:“天机难测,更难以言说。我当时随意卜卦,只知将有大难,也知此难自存微山内部而来,涉及公子你及玉泉峰上下,但具体会发生什么事,我确实不知。”
“那你如今可知?”邵珩再问。
“未知明细,但已猜到一二。”陈泰臣不敢抬眼,怕露出眼中悯色,更激怒了邵珩。
“未知明细?那好,我一一说给你听!”邵珩仿佛堤坝缺了口般,将一切一字一句地说了出来。
陈泰臣静静听着,他知道邵珩是在发泄自己的情绪。
而且,邵珩说的不止是这几天所发生的事,更将他自泉漓湖以来涉入的所有阴谋都一一告诉了陈泰臣。
陈泰臣越听越讶异,越听也越严肃。
不管邵珩对他有何想法,此时此刻,都已彻底将他看做自己人。
“……我只问你,你留下这个玉佩,又在这里等我,你说天无绝人之路,那路在哪里?”
陈泰臣在破败的道观里踱来踱去,突然反问邵珩:“公子,您说您见到了昆仑山主,此言当真?”
提到昆仑,邵珩心如刀割,他才刚找回了萧毓,眼下却又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他曾想过去昆仑,可是那样与一个懦夫有何异处?
敌人对他师尊、对他所做的一切,邵珩终究打算自己亲手反击回去,而不是躲在心爱之人的庇护下。
“是。”邵珩麻木地点了点头,哪知说完后就见陈泰臣“扑通”一声,朝着北面跪下,以额触地,声音激动地喃喃道:“原来是真的,原来祖师爷的传说都是真的!”
邵珩对此只静静看着,没有出声。
陈泰臣自己激动了一小会后,也平复了心情,然后对邵珩道:“公子,我知您此时想尽快查明一切,揪出幕后之人,替清言真人复仇,替自己洗刷冤屈……”
“但是?”邵珩仿佛早有预料,平静地问。
“但是,此事盘根错结,非一时一日之功,涉及神州千千万万的黎民百姓,上可追溯至太古之事,您且听我一一道来。”
第四章 六年(下)
“浩劫?”邵珩神情终于有一丝变化。
“是。”陈泰臣郑重地点头:“太古年间,天地突生浩劫,导致天倾地裂、生灵涂炭,此劫几乎灭绝了神州上所有生灵。后来,传闻有仙人降世,灾劫终于停止,而后昆仑冰封,连云山脉却崛起于神州之上,将这片大地一分为二。再后来,仙人离开前传下道法,人族方有修真之术。”
“这与如今有何关系?”邵珩不解。
“引仙门内代代相传,当初天地浩劫乃是因一魔神肆虐,虽然仙人降世灭杀了魔神,但灾劫之中,仍有无数人族、妖族被摄为其手下,面貌发生巨大的变化,并助纣为虐。”
“魔族?”邵珩想起那几个怪模样的人,以及清言真人临死那夜说过的话。
“这么称呼也没错。”陈泰臣先是“啧”了一声,继续说:“传闻那位仙人不忍将所有魔族斩尽杀绝,只是将他们赶到艰苦贫瘠之地,再以大神通令连云山脉崛起阻挡他们侵扰正常黎民百姓。”
邵珩不由默然,如陈泰臣说的是真的,那么能造就这样浩渺无边的连云山脉的那个仙人,该是何等神通广大?
“自那以后,从未有人能到达连云山脉的西面,都是因为这整条山脉中都藏有某种禁制。这边的人过不去,那边的魔族也过不来。”
“咦?”邵珩忽然一怔:“不对,那所谓四派封印,又是怎么回事?”
“这件事的起因我不知道,但岁月悠悠,至今已七万多年了,我猜想应该是连云山脉那个禁制出了什么纰漏,然后贵派祖师方才联合其余三派重新布置了现在的封印,封住往来通道。”陈泰臣忽然话锋一转:“但是这万千年来,西陆之中应当多少有势力渗透至东陆之上。毕竟,虽不知那边景况如何,但肯定贫瘠无比、难以生存,而东陆土地肥沃、资源众多,他们一定千方百计想要回到原本属于他们的土地上。”
听到这里,邵珩眼神渐渐清晰:“你的意思是,这一连串事情,背后都是魔族之人在捣鬼?”
“这个倒不一定,但是一定有关。传闻魔族不善计谋,能布下这一串阴谋的人,一定是神州东陆的势力。也许是西陆的人利用他们,又或许是东陆的势力借西陆之事筹谋其他,再或许是互相合作、互相利用。这点从灵玑洞天之内,你那位清怀师叔与魔族人一起联手就可确定。如果他们是互相合作,那么我想,魔族之人的条件之中一定有破坏四派封印之事。”
陈泰臣眼神严肃:“而引仙门内另一个代代相传的,是一个预言,是关于神州可能会再次发生浩劫的预言。而我想这个预言一定与四派封印及连云山脉的禁制有关。”
“这个消息我得想办法让师祖和师兄知道!”邵珩第一反应就是联系太皓真人和沈元希,但是下一刻,邵珩就反应过来了。
此时他被定为存微山的罪人,就算太皓真人和沈元希相信他,但是毫无证据的推测,又凭什么让人信服?更何况,消息来源是他这个叛宗弟子。一个不好,还会将太皓真人和沈元希卷入不利之地。“你心系苍生,可我如今的状况,又如何还能去顾及旁人?”半响后,邵珩说道。
“您的事,就是苍生的事,苍生的事,就是您的事。”陈泰臣见他意兴阑珊,不由急道。
但是邵珩此时心情何等复杂?
师尊逝世,自己又被安上种种罪名,迫不得已离开存微山。
不仅如此,天机剑的状况再不可能复原如初,也意味着与他心神相连的这一柄剑,彻彻底底毁了。
失去此剑,对邵珩而言的意义,不亚于叛宗所带来的影响。
陈泰臣面上闪过几分怪异的神情,缓缓地说:“如果我们找到证据呢?”
“我正是想问你,如何去找?”邵珩抬头看着陈泰臣,清隽面容憔悴了很多,但是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眼睛依旧明亮。
陈泰臣有一种自己被坑了的感觉,不过他早有准备道:“星罗宗。”
邵珩定定地看着陈泰臣:“为什么?”
“从星罗宗入手,一来它是四个封印所在地之一,其重要性不言而喻。另外三派,存微山您暂时回不去,丹鼎派与存微山同气连枝,你去那里也是自投罗网,慈云斋……嘿嘿……就算斋主大人慈悲,您是男儿身也实在混不进去,不过您要真想混进去,我也有……”
“说重点!”邵珩与陈泰臣几次打交道中已经发现这人经常说着话就偏到天外去,当即冷声斥道。
“咳……唯有星罗宗,他们宗门内原本就不是铁桶一个,几十年前的叛乱发生后,内里更是派系林立,我们要想混入其中,总比其他门派呀容易得多。”陈泰臣伸出手指,一个个地数着:“第二,您刚才和我说了这么多事,其中似乎或多或少都有星罗宗的影子在背后,我怀疑,星罗宗内很有可能就有那幕后之人相关的人在,而且很有可能是高层。”
邵珩其实心中早有怀疑,但此时听陈泰臣讲来,似乎愈发印证了他过去的所有猜想。
“还有第三点……南疆巫族。”陈泰臣继续说:“您不止一次提到了几个图腾,这些图腾我印象中确实与南疆巫族的某些信仰极为相似。相传,南疆巫族本是上古遗族,说不定能从巫族那边获取些上古的情况,也可能能找到对付魔族的办法。”
“你是早有此想法?”邵珩奇道。
“不是不是。”陈泰臣连连摆手,“引仙门中有些记载,离开存微山后,我本打算与您汇合前往南疆,但是听您说了这些事后,我觉得可以前往星罗宗内博上一搏。”
此时,邵珩的心里不知是为自己多一点,还是为所谓的苍生多一点。
确实,如陈泰臣所言,混入星罗宗一举多得。
既可以查探其中是否与幕后之人有所牵连,又可以靠近寻找星罗宗的封印,找出一切对此心怀叵测之人。而另一方面,星罗宗与南疆相邻,那些神秘的图案、图腾确实与巫族有关。
“你引仙门测算天机,就没有什么反噬么?”邵珩沉默了半响,突然问了另外一个问题。
此言一出,陈泰臣嘴角笑意一僵,敛了神情,淡淡道:“自然是有的,引仙门修仙不修长生,只为当初祖师遗愿,为天下苍生修一个未来。泄露天机,自然寿数有所夭折。我引仙门代代单传,均是因为世间只允许一人拥有所谓‘天眼’。引仙门人收徒、授徒后,便也差不多寿命到了极限。故而,所有引仙门人一生当中,想办法游历四方,将所见所闻尽数记载,再传承给后人。那卷黄绢,就是代代相传的遗物之一。”
邵珩听到这里,愈发觉得那卷黄绢沉甸甸的,而眼前那个经常嬉笑不正经的游方道士,也突然高大了起来。
为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言,为一个可能永远不可能发生的浩劫。
“你真觉得,真会有再次天倾地裂的一天么?”邵珩严肃地问道。
陈泰臣也肃然回答:“我希望不会发生,但是……神州气象已乱,这是灾劫来临之前的前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四派封印绝不能出事,我们提前做好准备,总比到时候措手不及要好得多吧?”
他见邵珩又沉默了许久,以为他依旧在想着存微山的事,不由叹息劝道:“我知清言真人和存微山的事对您影响极大,此去星罗宗,与查明杀害清言真人的真凶看似是南辕北辙,但终究有相通之处……”
“你不用说了,我知道。”邵珩站起身,抚摸着黯淡的天机仙剑,已下定了决心:“去星罗宗。”
傅安宁行踪难测,存微山内又虎视眈眈。
想要查出杀害清言真人的真凶是谁,不是眼下的邵珩能做到的。
他起先犹豫,是因为星罗宗对他而言实在是另一个特殊的存在。
可是如今的邵珩,又还有什么好惧怕的?
他已经背负了弑师和叛宗的罪名,多一个堕入魔道的罪,又算得了什么?
他的敌人,一直藏在暗处。
而之后,他也将藏身黑暗中。
未来的某个时刻,他一定会给那些人带去巨大的“惊喜”。
两人主意既定,便打算离开无首山。
就在这时,陈泰臣突然奇怪地“咦”了一声。
“怎么了?”邵珩问。
陈泰臣神情怪异地看了一眼邵珩,快速地说:“引仙门所谓宗门就是这个破庙,所以周围的事,我都能感应到……有人来了,而且应是您的熟人。”
“谁?”邵珩神情一下子警觉了起来,但是下一刻他的心神之中也传来一阵欣喜的感应。
“是毓儿。”他喃喃道,声音不知是悲是喜。
邵珩感觉到了小金在迅速朝着无首山的方向而来,也只有萧毓才有可能做到这点。
他与小金有血脉契约,萧毓便是凭着这点寻找着邵珩。
“公子……”陈泰臣欲言又止。
“我们走!”邵珩闭上眼睛,再次做了个决定。
当萧毓将空无一人的无首山彻底翻了个底朝天依旧没有找到邵珩后,忍不住抱着小金蛇跌坐在那废弃道观中。
邵珩隔绝了与小金的联系,她也彻底失去了他的踪影。
第五章 地幽珠
浅紫色的瘴气在林间蔓延,沼泽之中时不时冒出气泡,或陷于沉寂等待着不小心掉入其中的路人。
邵珩与苟游脚不沾地,却行走如飞。
当初他决议听从陈泰臣的建议想办法混入星罗宗,就知道等待他的是一条荆棘丛生的道路。
星罗宗内危机重重,宗门教诲弟子从心所欲,所以其中弟子行事一向乖张。门下明里暗里的争斗极为激烈,更遑论就连高层之间也在争权夺势。
尤其是棋宗、幻宗表面上看似平和,实际上势同水火。
混入星罗宗确实可以一举多得,但是一着不慎,却是满盘皆输。
邵珩自己愿意去搏,可是他不愿意将萧毓再卷进这些危机之中。
他很清楚,如果萧毓知道他要做什么,一定不会坐视不管,于是只能狠下心不见,狠下心不让她找到自己。
“这么些年,她大概回了昆仑山了吧?”邵珩不止一次地这么想着。
一个金丹修士如何不露痕迹地混入星罗宗内?
一般散修想加入星罗宗并不难,但却永远都会被排斥在核心圈子之外,如苟游等人。
而邵珩他们想探究星罗宗的秘密,自然需要有上升的通道。
邵珩和陈泰臣花费了半年的时间,借一个姓秦的小家族将一个叫秦修的子孙送入星罗宗途中,神不知鬼不觉地让邵珩顶替了那人名额。
真正的秦修为人懦弱、沉默寡言,而邵珩凭着天幻幽珠虽然无人能看破其伪装,但这个人原本的性格,也给了邵珩极大的便利之处。
再加上秦家势小,在星罗宗内没有根基。
但是,就算有这些基础,邵珩入宗之后依旧是举步维艰。
为免引人注意,陈泰臣没有和邵珩同时入星罗宗,而是隔了一段时间后才装作散修加入外门,与苟游等人入门的方式大同小异。
但也因此,邵珩在宗门之内无法经常与陈泰臣见面,基本上是孤立无援。
星罗宗与存微山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存在。
当初存微山外门内世家弟子为入内门名额而勾心斗角,如今看来,仅仅只是小孩打架罢了。
邵珩刚入星罗宗,因为秦修性情沉默,加上邵珩自己本身遭逢变故,更是寡言少语,如同隐形人。
但是,紧接着的一件事,立即令邵珩警醒了过来。
星罗宗宗门风气崇尚随心而为,本来其实是讲究依从本心,但到如今早已变成随心所欲。
随心可恃强,随心可杀弱。
看谁不顺眼,也未必是当场发作。
邵珩亲眼见着一个与他一起入门的年轻人,只是因为走路姿势难看,而被人暗地下毒,在众目睽睽之下极尽痛苦而死。
而所谓负责“教导”他们的前辈,却只冷眼旁观。
类似的事情数不胜数,如果邵珩不是早已有金丹修为,如果邵珩是真正的秦修,怕根本活不到如今,也根本抓不住罗夫人这根星罗宗内的大树。
然而,随着邵珩在星罗宗内的地位渐渐水涨船高,危险也愈发密集,潜在敌人的修为也越来越高。
如今,因邵珩投靠了幻宗罗夫人的缘故,罗夫人的死敌们也渐渐开始注意到她手下这个得力干将。
加上,星罗宗与南疆巫族之间争斗不断,邵珩担忧巫族一方情势较弱,暗潮汹涌之下,他急需上位。
曾经强盛的星罗宗,除了宗主之外,另有以天罡地煞之数的强者。
而今的星罗宗内,除了宗主独孤骥外,棋宗、幻宗加起来也只有六个位高权重之人,授予长老之位,而长老之下,又有十二煞主。
如邵珩眼下,只是煞主之下的一个小小旗主,并无任何宗门实权,一切都听从煞主及长老吩咐行事。
但煞主不同,不仅是星罗宗重点培养的对象,更有各个领域内的实权。
最重要的是,十二煞主有权利接近星罗宗宗主,有权利靠近星罗宗最神秘的秘林——幽离幻境。
这几年来,经过邵珩和陈泰臣几番查探分析,认为那个当年设下加固连云山脉的封印,应就在幽离幻境之中。
前几年,有一名煞主在与南疆的争斗中陨灭,至今未有人填补空缺。
罗夫人虽是幻宗长老,但却并未到达元婴期。
幻、棋两宗长老数量虽然相同,但棋宗有两名元婴修士,而幻宗则只有一名年老的费长老。
而独孤骥本是幻宗出身,却背叛了当年的宫老宗主,攫取了宗门大权,夺得宗主之位。
如罗夫人这等幻宗弟子对其多少有些不屑,也同样得不到重用。先前死去的煞主本是幻宗的人,要补缺自然是幻宗的人补上。
但是费长老和罗夫人竟奇怪地未曾主动提出,而棋宗那边也未有动作,直到前段时间罗夫人突然召唤邵珩对他说:“你替我寻一物,我助你获取煞主之位。”
邵珩此前并未在罗夫人面前对煞主的位置流露过丝毫意思,那日罗夫人主动提起,却令邵珩颇为奇怪。
他确实有心那个位置,也打算逐步向罗夫人证明自己是最合适的对象,但他尚未有所行动,对方却主动抛下橄榄枝,这却有些不同寻常。
罗夫人虽然对他颇具青眼,但不代表她已完全相信秦修,或者说相信邵珩。
“请夫人示下。”
罗夫人是一个风姿绰约的美妇,但她说话却简洁得很:“是一粒珠子,叫地幽珠。”
听到这个名字,邵珩实在不能不往天幻幽珠上想,神情也微有异样。
不过,邵珩作为秦修在星罗宗多年,早已深谙伪装之道,一切神情言语均是七分真、三分假。
而罗夫人果然挑了挑柳眉,问道:“怎么?”
“此名……与宗门传承之宝似有渊源。”
罗夫人眼波流转间闪过些许凛冽之色,轻轻道:“不错,这就是天幻幽珠的仿制品,而且是一个很难被发现的仿制品。”
邵珩没有多嘴再问,但罗夫人却笑了笑继续说:“此物是我师父程长老耗费心血所炼制,却因叛徒导致遗失在外,等会我会把相关线索告诉你,你这段时间多费些功夫,替我找回此物。若你办成此事,煞主之位非你莫属,若你办不成……”
罗夫人笑意盈盈,却没有半分达到眼底。
邵珩一如既往地躬身领命,之后悄悄带着苟游离开星罗宗,又召唤了在南疆的陈泰臣,一路循着线索追查。
罗夫人需要地幽珠的理由,邵珩心中有所猜想。
这个猜想,也令邵珩更加确定了罗夫人身为幻宗长老之一,对现今的星罗宗宗主独孤骥不仅是不满,而是更有取而代之之心。
当年,独孤骥夺得宗主之位后,《幽幻录》和星罗令同时随着老宗主之女宫如覃消失不见。
《幽幻录》因是残本,无人可参悟,数千年来也不过只是一篇废书,不见了独孤骥也不怎么心疼。
但是星罗令不同,那不仅是因为星罗令上有天幻幽珠,可破世间一切阵幻,更是代表着宗主身份。
从某种意义上说,谁拥有星罗令,谁才是真正的星罗宗的宗主。
若幻宗长老手中有一个可以以假乱真到替代天幻幽珠的地幽珠,无论罗夫人心中到底想做什么,都不会是因为忠心耿耿。
要知道,独孤宗主当年曾有言,谁能找回星罗令,谁就下一任的宗主。
而眼下,全星罗宗的人都知道,下一任的宗主必定是独孤骥之子独孤星。
只是,任谁都想不到,星罗宗的传承至宝天幻幽珠,此刻就在邵珩的身上,就在罗夫人的面前,就在独孤骥和独孤星的眼皮子底下。
罗夫人告诉邵珩,当年她师父程长老在外炼制出天幻幽珠的仿制品后,已虚弱之极,自知独孤骥即将杀他,便将地幽珠交给仆役。
而按照原本计划,罗夫人本早该拿到地幽珠。
哪知那仆役起了贼心,竟带着地幽珠和其他东西逃之夭夭,直到今日罗夫人才查到一丝丝线索,得知那仆役已死,且地幽珠下落不明。
而邵珩隐隐觉得,关于地幽珠的事,也许就能真正助他再进一步接近他的目标。
在一个他从未想过踏入的地方摸打滚爬了六年,如今也该朝着他们所想的方向前进了。
邵珩指尖轻轻揉着如云似雾的紫烟罗纱,收起思绪,眉宇微微一皱。
因为此时,前方那被大雾笼罩着的金银山中,传出一个似有若无的缥缈歌声。
虽然听不清楚,但无论是邵珩还是苟游都听出那是一个年轻女子的歌声。
“旗主,属下早年曾路过过这里,所有采药人都避开此地。打听了之后,得知金银山原本寸草不生,只因山体颜色或金或银得名,但实际上其中并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东西。突然有一年开始生起大雾,之后就邪得很,入内者从未生还。如今怎么会有歌声从里面传出?”
邵珩冷眼扫了前方大雾一眼,忽觉那歌声的主人声音似乎在哪里听过,皱眉道:“进去一看便知。”
说完,邵珩便迈步走进那灰蒙蒙的大雾之中。
第六章 遇故人地幽生幻
先前邵珩杀的山贼头子,倒不是普通人,而是一个乌氏族中旁系得不能再旁系的弟子。修为在邵珩眼中不值一提,但在山贼之中,一个引气入体的修士就可占据好几座山头了。
当年那个盗走地幽珠的仆人,并无见识,因贪心而逃走,却发现地幽珠对其而言既不能增长修为也不能延长寿命,心生后悔却又不敢再与星罗宗有任何瓜葛,只好隐姓埋名。
然而世道艰难,某次山贼洗劫,全家性命皆丢,终成一堆枯骨。
不过那仆人若知道后来被这些山贼截杀之人的下场,能令苟游这种看尽世间残酷百态的人都忍不住怒火上头,他大约也只会庆幸当年世道还不算最惨,庆幸自己死得早吧。
地幽珠被山贼抢走,最后却被其遗落在了当年寸草不生的金银山上。
邵珩看着这金银山被隐没在大雾瘴气之中,便更加确定地幽珠就在此地。
天幻幽珠是至宝,地幽珠虽有所不及,但也是极有灵性之物。金银山前后异状,显然与地幽珠分不开关系。
邵珩如同逛着自家后院一般,闲庭漫步,所过之处,大雾如见君王般分开,仿佛夹道欢迎一般。
苟游提着一对勾刺,眼神阴狠中带着几分好奇和警惕,小心翼翼地跟在邵珩身后。
金银山自然不会只是一座孤零零的山,山道并不崎岖,但较为曲折,又有浓雾遮挡视线,想要在这里寻找一粒小小的珠子,并不是一件容易之事。
但是相较于苟游的担忧,邵珩却似乎成竹在胸,只缓缓走着,仿佛在欣赏风景一般。
此地山体坚硬,不知如何形成的,色泽或金或银。若是难得开晴,则阳光自瘴雾之中洒下,漫山都泛着润润的光华。
不过眼下雨水淅淅沥沥,自然没有这等景致可看。
脚下土地硬实,只有零星几根顽强的杂草,苟游放眼看去除了浓雾还是浓雾,但是邵珩却知道,这周围确实什么都没有。
先前他们听到的歌声断断续续,显然对方只是随口哼唱。
邵珩与苟游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朝歌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双方离得并不远,对方也显然没有察觉到邵珩等人的靠近,依旧自顾自地哼唱着,与同伴说着话。
“呆子,你说这里没有人烟,可是早上的时候我明明就看到有小孩跑过去,分明是有人住在这里的。”一个轻快的少女声响起,这个声音便是方才哼唱曲子的人。
“这里是云梦大泽深处,瘴气深重,怎么可能有普通人住在这里?你一定是眼花了……我觉得这里没有我们要找的草药,还是趁着没有深入赶紧离开吧。”另一个男子的声音响起,声音磁性轻柔,正不停地劝着那个少女离开。
听到这两个声音,邵珩先前闲适的脚步一顿。
邵珩这一顿顿得突然,苟游一时没注意,险些撞上,脚下便没有留神,踢飞了一粒小石子。
前方那两人顿时注意到了有其他人的存在,立即闭口,显然有几分警惕。
邵珩袖子中的手指轻轻搓了搓,继续朝前走,没有丝毫防备或者攻击的样子,甚至当他的身影出现在迷雾中时,那张一贯冷漠的面上竟浮出一丝笑意。
“误入迷雾数日,终于见到人了,二位可知如何离开此地?”邵珩不急不慢地说,语气略有些轻浮,只隐约透出一丝欣喜。
前方一男一女,模样俱是很年轻,男的玉树临风,在邵珩出现的瞬间将女子下意识挡在身后护着,但是那女子却似乎不甘落后,非要探出头,用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打量着邵珩和苟游。
邵珩面上依旧保持着神情不变,心中却轻轻一叹。
在这云梦大泽的金银山上,他确实没有想到竟会遇到欧阳楠以及冬青。
邵珩一直以天幻幽珠隐藏容貌,呈现在外的是秦修那普通却人畜无害的外表,欧阳楠和冬青自然都认不出来,却也没生出什么警惕心。
但是苟游一出现与他们打了个照面后,却令苟游和欧阳楠、冬青两方同时脸色微变。
邵珩一见欧阳楠和冬青面色,心中一紧,暗暗苦笑自己苟游今日还被那尤通认了出来,怎么自己竟又忘记了。
欧阳楠是笑浪山庄的人,又是当年和邵珩一起入废弃矿洞救人之一,苟游如何不识?
“你……二位……是什么人?”邵珩本以为欧阳楠同样认出了苟游身份,哪知他倒没什么过激反应,语气也不十分严厉,倒像只是正常盘问。
“在下是秦家的人,这是我的护卫老游……”邵珩一边编着谎话,一边观察着欧阳楠的神情,发现他从一开始的迷惑到恍然,最终放下戒心,这才确定欧阳楠压根不记得苟游了。
他们一开始起戒心,完全是因为此地位于云梦大泽深处,完全是因为苟游的容貌太过凶恶,看起来就不像好人才会如此。
等邵珩解释苟游是他族中护卫,欧阳楠便似乎放下了戒心。
“我离家多年,今次返回族中,只是想顺便在云梦大泽中四处看看,哪知竟迷了路,在这雾中绕了多日都寻不到出路。刚才听到姑娘歌声,这才循声而来。”
秦修的容貌太过普通,邵珩收敛起自身锋芒,呈现给欧阳楠和冬青的是一个无害的世家旁系弟子。
若是旁人,依旧会对这个陌生人保持警戒之心,断不会让邵珩靠近。
欧阳楠似乎还有些谨慎,但冬青依旧如过去一样的性子,丝毫没有半分拘谨。
“我们也是今天早晨才来了此地,那边便是我们来时的路,不如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吧?”欧阳楠道。
冬青撅着嘴,显然有些不情愿,但看了看十分“诚恳”的邵珩,又一副大发慈悲的模样道:“好吧,那就先带你们出去!欧阳楠,等会再陪我进来找!”
欧阳楠闭口胡乱点了点头,他倒不是真对邵珩这两个陌生人没有丝毫戒心,只是意识中觉得这里怪异,也想借此机会带冬青离开。
至于出去之后,大不了他再想想其他事情吸引冬青注意力,让她忘了便好。
邵珩露出感激的神色,就连苟游都在他那张狰狞的面上极为勉强地挤出一丝笑容。
私下里,苟游忍不住悄悄传音:“他们是怎么一路安全走到这里的?”
尤其是欧阳楠急着离开此地,竟然直接背对着自己两人,苟游着实没忍住“啧”了一声。
邵珩面上笑意淡了一些。
重见故友,本是喜事。
但对于邵珩而言,却又是一场内心的煎熬。
“出去之后,不如属下悄悄跟在他们后面护卫一二?”苟游晙着邵珩神情,低低地传言道。
“不必了。”邵珩眸子转了转,恢复了冷漠。
苟游看着前方,一个是养尊处优的世家公子,一个是天真心大、修为微末的小姑娘,在这瘴气弥漫、危机四伏的云梦大泽之中……
“啧……这是赤裸裸地宣告自己是肥羊啊……”苟游心中感慨。
“别小瞧了他们。”邵珩轻飘飘地话传进苟游耳中,令他微微一愣,有些不明白旗主是什么意思。
只见邵珩几个大步追上前面两人,稍稍落后一步跟着走在浓雾之中。
金银山的雾气显然与地幽珠有关,邵珩身怀正牌的天幻幽珠,先前自然畅通无阻。此时遇到欧阳楠和冬青,自然不会流露些许明显异状。
但是,邵珩对周围情景依旧是了如指掌。
他一边轻飘飘与欧阳楠谈些云梦大泽内的风物,一边观察周围地形,然后突然停下了脚步。
“秦兄,怎么了?”欧阳楠对这个陌生人心里还藏有戒心。
这个姓秦的修为有些捉摸不定,但那个所谓的护卫老游分明修为不低,放在世家中也应是门客地位,绝不可能只是普通护卫。
加上苟游先前大开杀戒,身上浓郁的血腥气在大雨倾刷之下依旧有些残留气息挥散不去,令欧阳楠初时见他便有些胆战。
所以,邵珩落后半步走在他旁边,欧阳楠身体时刻保持着紧绷,右手始终放在腰间一个袋子上,生怕此人突然暴起,自己措手不及。
不过,也因此,欧阳楠几乎没有观察周围,也未曾注意前方。
邵珩这一停,令欧阳楠几乎就要将手探入袋子里,而这时,冬青也及时地停了下来,奇怪地说:“怎么回事?我记得明明是这个方向啊!”
欧阳楠这时才惊觉雾中景色陌生无比,根本不是他们来时景象。
“怎么会这样?”欧阳楠只觉先前的担忧成真,朝前几步,却只见一堵暗银色的山壁,根本没有出路。
邵珩眸色一深,以他的本事,自然已发觉这一切只是幻术,而且还是在刚才的一瞬间,金银山深处某种异样的波动导致。
但是,这幻术也并不仅仅是镜花水月,虚无一场。
此刻,欧阳楠伸手在那堵山壁上敲敲打打,山壁却毫无异状,与真实无异。
邵珩同样上前,伸出手掌贴在山壁上,果然掌下触感与实质一模一样,若不是他有天幻幽珠在身,也根本分辨不出真假。
胸前的天幻幽珠正微微发烫,邵珩眼中闪过一丝古怪的光芒。
第七章 金银山上朝夕村(上)
“秦公子,你之前说困在此地,可也是遇到这种情况?”欧阳楠也顾不及这个人是好是坏、是正是邪,只想先解决眼前情况再说。
邵珩抬头,面不改色地道:“不错,正是如此。”
欧阳楠神情有些焦急,看着冬青欲言又止。
尽管他竭力掩饰,但眼神中依旧透出了责怪的意思。
“干什么?!我……我怎么知道这里这么奇怪!”冬青色厉内荏地叫道,任谁都看得出她声音里的惧怕。
苟游心中忍不住吐槽:“这里明显和云梦大泽其他地方不一样好么?!”
不过,他心中虽如此想着,但依旧悄悄传音问至今不动神色地邵珩:“旗主,这应是幻术,您为何不出手破了?”
苟游虽然不知道邵珩身上有天幻幽珠这个至宝在,但也知道一点:邵珩如今是幻宗一脉的人,又挂着幻宗罗夫人记名弟子的名头,对付幻术应不在话下。
邵珩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有天幻幽珠在,这地幽珠所引发的幻象自然不在话下,但是邵珩却在方才幻象生成的一瞬间,察觉到了这地幽珠不是自发的行为,而是另有什么东西在操控它。
若他直接出手破除幻象,必定会惊动地幽珠和背后操控的人,万一惹得对方有所警觉而藏匿或者逃跑,那便麻烦了。
邵珩凤目眯了眯,心道:“本不想取地幽珠时让他们在附近,看来之后得另想办法避开他们才是。”
“见机行事。”邵珩对苟游下了命令。
“欧阳公子,不如我们再在四周看看,有没有其他出路。”邵珩的冷静并不像是一个被困在金银山多日的迷路人,但是此时的欧阳楠和冬青已没有在意这些。
相反,邵珩轻声平静的声音,好似有一种奇异的力量,让欧阳楠烦躁的内心渐渐平复。
“好。”
金银山内雾气愈发重了,仿佛随着环境的变化而愈发浓郁,若是普通人在此几乎是面对面方能看到彼此。
而就算是邵珩,在没有动用天幻幽珠的前提下,能见范围也不过周围一丈。
在邵珩有意引导下,四人朝邵珩和苟游进山时的方向走去,结果与先前一样:来时道路同样不见,在半途中化作一片深不见底的断崖。
“公子,我觉得这山中心处怕是有什么东西,与其在外围乱转,不如尝试入内看看。”在邵珩的示意下,苟游出声提建议。
“外围已如此诡异,里头怕是……”邵珩故作犹豫,但欧阳楠已有所意动。
“祖父中毒时日已久,虽然有萧先生的菁璃丹暂时压制了毒性,但是我不能再拖延下去,一定要找到九彩圣魂莲,好让曾祖炼制百草九转仙丹!”欧阳楠此次来云梦大泽实乃有要事在身,途中因依着冬青脾性,已经耽搁了许多。
眼见刚入云梦大泽就被困在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欧阳楠脾气再好,也有些气闷。
他看了看冬青,对邵珩道:“秦公子,此地幻象重重,怕是不解决山中的东西,我们四人谁都出不去。若你有所担忧,不若我与你护卫老游进去查探一二,只是冬青便劳烦你照顾一二……”
欧阳楠言下之意却是打算自己进去。
冬青听了这话,整个人几乎跳了起来,死死揪住欧阳楠袖子,语气严厉,眼神中却透着惶恐:“欧阳楠,你敢丢下我?!要去一起去,要死一起死!你把我丢给一个陌生人算什么?”
欧阳楠看着冬青的目光十分复杂,既有因她误事的责怪,也有深深的担忧,还有一种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的惶恐:“我没有……”
“冬青姑娘说得对,大家一同困在这里,在未明了因由之前,还是一起行动地好。”邵珩目光自欧阳楠和冬青身上扫了个来回后道。
欧阳楠本就不是主意坚定之人,见其他人都已决定,心中却没有不满,反而松了口气。
欧阳楠取出一粒青色丹药在指尖一弹,丹药在雾气中“篷”的一声轻轻炸开,化作一团青色雾气。
青雾与白雾一撞,周围白雾瞬间淡了下去,而青雾始终环绕在四人周围。
所过之处,瘴气和白雾都尽数消弭。
“欧阳公子莫非是出身笑浪山庄那个欧阳世家?”邵珩明知故问,心中也赞叹欧阳楠比过去厉害了许多。
欧阳楠脸色本就不太好看,此时更是沉寂了下去,半响才叹息道:“……笑浪山庄已毁,何来笑浪山庄?在下欧阳楠,如果秦公子问的是药圣一族,我确实是他的不肖子孙之一。”
“欧阳公子何必妄自菲薄?”邵珩今日得知欧阳玮已死,心中确实有许多疑问想从欧阳楠口中得知答案,但此时他只是一陌路人,有些问题却难以直接询问,只能一点点试探:
“笑浪山庄虽然被毁,但听闻药圣前辈已回归族中,想来泉北城重建不会远矣。”
当年邵珩就曾派天枢中人按冬青指示在云梦大泽中寻找药圣欧阳山,但清言身死、邵珩叛宗之事发生后,邵珩意识到亚伯作为天权已被控制,那么天枢中必有其他叛徒。
加上他需藏身星罗宗,邵珩主动断了与天枢部众的联系。
但在消息断绝前,他还是收到消息得知欧阳山踪迹不明。
而这几年邵珩从其他地方得知,药圣欧阳山终于在两年前得知笑浪山庄的事,赶往微城,并现身人前。
只是,邵珩没想到,欧阳玮竟然还是死了,而且欧阳楠和冬青双双出现在云梦大泽之中实在有些不同寻常。
“莫非欧阳家又出了什么事?”邵珩推测不错,但是他也想不到这次出事的竟是庄主欧阳城。
欧阳玮当年昏迷不醒,冬青以药圣绝学加入救治,欧阳玮确实有过短暂的清醒,但神志并不清晰,也认不得人,绝大多数时间依旧是昏迷状态。
然而,就在大家即将看到希望的时候,欧阳玮死了,就死于欧阳山返回族中的前日。
与此同时,欧阳玮昏迷的原因也终于查明,竟是一种十分难缠的暗毒。
说是毒,倒更像是南疆的蛊。
糟糕的是,欧阳城也不知何时沾染上了此毒,开始时而清醒、时而昏迷。
欧阳山匆匆赶回后,还来不及伤心孙子的去世,便要担忧唯一一个儿子的性命。
若只是单纯的毒,无论是欧阳山还是同样滞留微城的萧卓都有办法解决。且不说欧阳山一手医术独步天下,就是萧卓手中也有可解世间百毒的菁木菡萏莲子。
菡萏莲子再珍贵,为救老友之子,萧卓也绝不会吝啬。
然而,此毒混杂了南疆蛊术,菡萏莲子竟只能压制毒性不发作却不能根除,必须从根源上解决蛊毒方可彻底清除欧阳城体内毒素。
而他们当年认识的巫祝早已归于尘土,其余部族仇视中原之人难以接近,更不要说千里迢迢来微城替欧阳城解毒。
欧阳山尝试了许多办法,最终认为菁木菡萏为神州至灵之物,能够压制蛊毒,若寻到莲中圣品——九彩圣魂莲,两者结合应能彻底解决欧阳城体内这不知名的蛊毒。
所有人都在四处寻找这圣莲,万宝阁受过欧阳家大恩,莫阁主更是下令不惜一切代价寻找此莲下落。
然而,九彩圣魂莲只是传说中的存在,谁也不知其形貌习性,也不知它会生长在何处。
萧卓为此特意返回了一趟昆仑山,自摇姑口中得知此莲大约是在南面,欧阳楠得知这个消息后,才和冬青往云梦大泽内寻找。
这些事,欧阳楠自不会与外人解释。
而邵珩也只能压着心中各种疑问,先解决眼前的问题。
金银山范围并不大,四人走着走着,就见前方雾气渐渐淡去。不仅如此,地上竟稀稀落落地出现些绿草。
冬青轻咦一声,觉得有些新奇。
欧阳楠则觉得这些景象实在是逼真,一时不知真假。
邵珩心中有数,面上却不动声色。
再往前,豁然开朗,山中竟是有一大片平缓之地,且绿草如茵,似有农耕之状。
“莫非这里和萧姐姐家一样,别有洞天?”冬青见此地景象并不可怕,身心俱有所放松,语气颇为轻快。
邵珩抿了抿唇,压下滚到嘴边的话,只漠然看着前方白雾中依稀朝自己走来的人影。
凝神戒备之中,前方人影渐渐清晰。
“各位暂且止步!”来人是一名中年汉子,肤色古铜,穿着迥异于中原的服饰,只是用些皮毛、草线串起的衣裳,极为简陋。
他手中持着一杆自制木枪,身体精壮,显然是个中好手,说话声音低沉,语气尚和蔼,但眼神中却明显流露出戒备之色。
“你们是什么人?为何闯入我朝夕村?”邵珩四人正打量对方,对方却再次开口。
“朝夕村?”邵珩眼神狐疑,欧阳楠和苟游也心神戒备:云梦大泽之中,确实有许多古老村落,但随着采药人和修士的不断探索,这些古老村落的人已逐渐消失,或迁往他处。
但是,无论谁都没有听说过金银山上何时多了一个朝夕村。
邵珩胸口天幻幽珠没有任何异动,竟是在告诉他眼前这人并不是幻术生成,而是确确实实的存在。
“有点意思。”邵珩目光透着冷肃之色,心中暗道。
第八章 金银山上朝夕村(下)
不知从何时起,雨停了。
欧阳楠手中握着一个粗糙木杯,杯中是看起来甘甜的清水。他眼前有许多人在晃动着,下意识地看着微微放晴的天空,心中一阵恍惚。
自打往南面走来,一路所见皆是阴云密布,欧阳楠已经数不清有多少时日没有看见太阳了,半个月、一个月还是更多?
像这样细微的阳光自厚厚的云层中探出,绵延伸展成巨大的光柱,轻轻垂下,笼罩着金银山,欧阳楠竟生出一种岁月安好之感。
尤其是看着周围那些衣衫破旧的村民面上的笑容,这种感觉愈发重了。
先前遮挡视线的大雾也越来越稀薄,直到消失不见。
放眼看去,欧阳楠甚至能看到远处云梦大泽中那浅浅淡淡的紫色瘴气,飘浮在稀疏的阳光和树枝之间。
冬青正在一棵矮树旁与一群七八岁模样的小孩子说些什么,时不时发出欢快的笑声。
那种模样的矮树有很多,生长在村落里的每个角落。
以欧阳楠的见识,也从未见过这种样子的树木,只有成年男子的高度,却像榕树般有棕褐色的气根垂下,但却又不是榕树。
姓秦的青年与他的护卫老游一坐一立,同样在打量着周围的情景。
不知是不是处于相同的境地,欧阳楠更愿意去信任这两个只认识不到一个时辰的陌生人,而不是眼前这些看起来朴质的村民。
尤其是那个姓秦的青年。
好像下意识里,欧阳楠愿意去信任他。
哪怕他心里另一个声音在提醒他,对方很有可能是魔门中人。
“秦公子。”欧阳楠最终没有把手中的杯子送到唇边,而是将木杯放在一旁:“你怎么看?”
“什么怎么看?”邵珩转头的时候没有错过欧阳楠眼中一闪而逝的迷茫。
“就是,刚才那位说的。”欧阳楠也不知该如何说。
据说人迹罕见的金银山上竟然出现了一片村落,这里的人自称此地为“朝夕村”,欧阳楠很想保持理智,告诉自己这些可能都是幻术。
但是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发现任何幻术的痕迹。
可如果不是幻术,难道金银山上,当真有这么一片宁静安详之地?
邵珩眼角余光迅速左右扫了一下,嘴角勾起一个很小的弧度说:“刚才那个青年说了,他会请他们的村长来与我们谈论,既然如此,我们不妨再等一等。”
距离他们四人遇到那个持木枪的青年,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时辰。
欧阳楠看着头顶正不断倾斜的阳光,心里微微有些焦急,但不知为何全身似乎很沉重,并不想站起来。
冬青蹦蹦跳跳地走回他身旁说:“都等了这么久,那位村长大人还真忙呢!”
她的笑容很灿烂,丝毫看不出有什么不满的地方,仿佛这个地方就只是冬青姑娘外出踏青的某处罢了。
“不急。”邵珩把玩着手中的木杯,冲着杯中清水一个冷绝凝视。
有那么一刻,欧阳楠都以为他打算尝试喝上一口这看起来正常无比的清水了,但是最后邵珩也把水杯放在了一旁,然后站了起来。
欧阳楠下意识跟着站起,就看见一个看起来四五十岁模样的中年人缓步走来。
此人衣着与周围有些不同,更像是中原的长衫,远远看去倒像是个年纪较长的文士。虽然蓄着胡须,但是欧阳楠仍发觉这个人和先前接待他们的那个青年长得很相似。
“也许是父子吧?”欧阳楠心想。
邵珩看着这个自称“朝夕村”村长的中年人,面色微微变了变,旋即恢复正常。
村长眼含歉意道:“劳几位客人久等了,方才村中一小儿复发顽疾,情况有些危险,鄙人这才耽搁了一会。”
“不妨事,不过村长通晓医术?”邵珩上前一步,半个肩膀挡在欧阳楠前,语气客套而有礼。
“鄙人哪里通晓什么医术,不过是幼时跟随长辈学了一道道皮毛,也只能给村里人看看一些小病小痛罢了。”村长语气平缓,看着邵珩等人的眼神恰到好处地透着三分好奇、七分警惕,十分符合一个小村落的村长面对不请自来的外人时的样子。
“鄙人姓木名华,还不知几位客人是什么人,如何会到这朝夕村中?”木华问道。
“我与同伴入这金银山内,因大雾迷了方向,无意间走入贵村。但木村长此言有些奇怪,为何旁人不能至朝夕村中?”邵珩眯了眯眼轻声问道。
木华看了邵珩一眼,解释了这朝夕村的由来。
在这个人口中,朝夕村内的村民都是附近因战乱和自然灾害而流离失所的普通百姓。数年前,有修士不忍百姓饱受战乱,在此建立了朝夕村,以庇佑这些失去家园的凡人。后来,南面大雨连绵不绝,也有普通百姓辗转来此定居。
因是修士所建,所以金银山上下皆有迷障,为防止不怀好意的修士骚扰,迷障中专门针对修士避开朝夕村。但若有凡人投奔来此,那修士留下的“神树”会发出警示,提示村民前去接引。
所以,邵珩、欧阳楠等四个明显是修士的人出现在此,这才惹来木华等人疑问。
听完木华的话,欧阳楠和苟游的申请都有些怪异,一个似信非信,一个将信将疑。
唯有冬青和邵珩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只是一个是真信,一个是做表面功夫。
邵珩经历许多,不动声色间就能获取自己想要的信息,而冬青性情单纯,又平易近人,不一会儿那木华对他们就放下戒心,确认他们不是心怀不轨的采药人。
先前远远看着他们的村民也逐渐围了上来,带着好奇的目光问东问西,而邵珩他们最初在村外遇到那个青年果然是村长的儿子,只是现在并未出现在邵珩眼前。
“秦……兄,你不会真信了吧?”欧阳楠心中动摇,但最后一丝理智让他悄悄问了邵珩。
邵珩意味深长地看了欧阳楠一眼,传音说:“我对村长说的那棵神树十分好奇。”
欧阳楠迷惑地看着邵珩,不知他是何意思,但是邵珩已主动询问了木华:“木村长,不知我等是否有幸能看一看那位修士前辈留下的神树?”
此言一出,原本正说说笑笑的村民霎时一静,所有人包括小孩子在内都直勾勾地盯着邵珩,眼神说不出的奇怪。
欧阳楠只庆幸自己不是目光之焦点处,但也觉全身汗毛竖起。
邵珩神情平静,恍无所觉,眼神真挚中带着几许期待,看着木华,等着回应。
木华的目光笔直地回视着邵珩,邵珩清晰地发觉木华双眼有一瞬间如同空洞般虚无,下一刻他听到木华说:“自然没有什么不可以,不过今日时日已迟,诸位客人不如在此留宿一宿,明日上午我让犬子带你们前去。”
木华一开口,所有村民的目光转瞬间恢复正常,俱是一副欣喜之色。
欧阳楠刚要反对,哪知邵珩一口答应,不由面露急色。
等木华称有事告辞,其他村民再次散开后,欧阳楠才微含怒意道:“秦兄,你是怎么回事?”
在欧阳楠看来,就算邵珩是个不知世事的世家公子,那护卫老游一副老江湖的模样也不该任由邵珩胡来。但是哪知苟游竟一副为少主马首是瞻的模样,从始至终没有对主子的决定有任何异议。
邵珩面上笑意尚未完全消失,但眼神已经慢慢冷了下去,这在欧阳楠看来心中莫名地生出一丝敬畏。
“欧阳公子,此地之事我已有计较,你不如先看着冬青姑娘,免得她出了什么麻烦。”邵珩抬了抬下巴,示意欧阳楠看去。
欧阳楠回头一看,果然见冬青不知何时已走远,与村中小孩子和妇人混在一处,其中有个妇人还端着一个盘子,盘子上似乎是什么吃的东西。
欧阳楠大惊失色,压下心中满腹疑问和不安,一个箭步冲过去。
“旗主,您为何……”苟游心里不是不疑惑,但是他跟随邵珩这几年,也已习惯了这位年轻主子的行事习惯。
邵珩沉默了一会说:“朝夕村,这个名字奇妙得很,那棵所谓的‘神树’……也许就是我们要寻的东西……”
“地幽珠?”苟游有些惊奇:“地幽珠怎么可能变成了一棵树?”
“那就要亲眼见上一见才行了。”
“不如属下突进去一探?”
邵珩斜睨了苟游一眼,苟游立时低下头不再言语。
“此地不足为虑,但有些事情我还需从欧阳楠那里打听一二。”邵珩低低地道,仿佛自言自语。
夜幕降临,木华再没有出现过,倒是有一个满头白发、满脸沟壑的老者带着几个妇女给他们送来晚食。
欧阳楠以自己等人皆已辟谷,拒绝了对方的好意,但对方依旧留下了饮水之物。
不得不说,欧阳楠远比过去更为谨慎。
不过想想也是,金银山似乎寸草不生,这朝夕村内看似有田耕之地,但占据极小。附近也未见什么野兽出没,这些肉羹菜肴如何而来,欧阳楠都不愿细想。
冬青似乎在与欧阳楠赌气,惹得欧阳楠不得不一直想尽办法安抚着她。
邵珩看着这一幕,面上的神情淡得如水。
很显然,六年的时光,又改变了很多事情,包括欧阳楠和冬青之间那逐渐微妙并发酵的关系。
夜风中,云梦大泽内那种挥散不去的腐朽气息始终萦绕在鼻下。朝夕村的人早已回屋安眠,而邵珩等人被“热心”的村民们挤出了一间茅草屋,作为暂时栖息之处。
这一夜,除了冬青,其余人谁都没有休息,只静静地等待着天亮。
邵珩趁着欧阳楠心绪不稳,与他东拉西扯地闲聊,大概得知了他来云梦大泽的原因后惊疑不定地问:“蛊毒?”
“是。”欧阳楠深吸了口气,似乎是压抑久了,需要宣泄,也似乎是尚存一线希望:“秦家就在云梦大泽之南,不知秦兄是否知晓眼下巫族王族所在?”
根据药圣分析,那蛊毒怕是只有巫族的王族可解,想要救欧阳城,一是寻到巫族王族之人,二便是那虚无缥缈的七彩圣魂莲。
若能寻到巫族王族之人,欧阳楠也无需到处找那只存在在传说中的七彩圣魂莲。
“欧阳公子可否将那蛊毒症状详细说说。”邵珩此刻终于沉着脸问道。
“秦兄你莫非……”欧阳楠听出了邵珩话中潜藏的意思,声音有些不稳。
“我……确实有位巫族的朋友,也许……可以帮得上忙。”邵珩说这话时一顿再顿,苟游那狰狞的面上也浮现一丝惊讶。
深夜中,欧阳楠喜形于色,伴随着夜幕中越来越剧烈的苍老咳嗽声,他将欧阳城的情况与邵珩具体说明。
直到黎明时分,天微微亮起,远处有传出清亮的婴儿啼声。
第九章 朝夕如梦
“欧阳前辈泽被苍生,庄主之事在下定竭力相助,只是巫族如今藏身深山之中,要联系我那朋友也还需要些时日。”邵珩见天色已明,便与欧阳楠约定,无论结果如何,半年后在落凤镇相见。
欧阳楠一开始有些失望和疑惑,但听邵珩与他相约半年后再见,反而信了。
如他所说,此时就连欧阳山也寻不到当年那一支巫族王族的踪迹,这个陌生青年若一开始开口打包票,欧阳楠是断然不信的。
但是邵珩神情犹豫,显然此事对他而言造成了一定的困扰,语气也十分不确定,反而让欧阳楠心中察觉到对方确实是在想办法,徒然生出亲近之意:“多谢秦兄。”
邵珩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压下原本想问的话,只低哑着道:“不谢。”
久别遇故人,面目却已非。
这一刻,邵珩分不清自己是不能还是不敢,去问一问那些他关心的人们。
师祖可好?师兄可好?她又可好?
纵然修士岁月绵长,但此时的邵珩只觉这几年来如大梦一场。
谁叫离别匆匆。
清晨薄雾之中,阳光刚刚透射而来。
朝夕村里唯一的田埂间,有正蹒跚学步的孩童吸引了冬青的注意,欧阳楠不愿落下她一个人在外,便跟了上去。
苟游看着不远处这两个年轻人逗弄孩子的样子,不知为何突然心生惆怅。
他容貌狰狞,一脸恶相,所过之处接到过无数白眼和厌恶,小孩子见了他只觉是阎王降临,只会啼哭不休。
欧阳楠面容清俊,整个人十分温和,哪怕此时觉得此地不妥,但对着小孩子也依旧不自觉露出温柔的神情。
苟游心里愤愤地吐槽:“贼老天真不公平……”
就在这时,那个只穿着红布肚兜的孩子突然抬头朝苟游和邵珩的方向看来。下一刻,就小嘴一瘪,哇哇大哭着跑开了
苟游满脸委屈,低头却看邵珩目光冰冷地看着那个小孩子离去的方向,心中不由一动道:“旗主?”
“好一个朝夕村。”邵珩收回目光,嘲弄地说道。
苟游心中一凉,脑子里迅速转动着:“莫非刚才那个小孩子有问题?”
“苟游。”
“属下在。”
“回去后,你去找郭明,告诉他……”邵珩话题一转,说到最后便传音入密。
苟游恭恭敬敬听着,心知这是邵珩对朝夕村之事已成竹在胸,方才会吩咐其他事情。待邵珩吩咐完,他也不多嘴,只说:“是。”
邵珩低头沉思。
欧阳楠告诉他的事,确实令他吃惊。
如今,神州两大散人皆在微城,竟都对欧阳城的病状无力,只怕药圣分析不假,确实是南疆巫族的蛊毒,甚至是传闻中最隐秘的哪几种蛊毒之一。
菁木菡萏是昆仑山之灵物,可辟天下邪物,但邵珩这几年在星罗宗得知,最顶级的蛊毒却未必是邪物。
蛊毒这种东西,除非下蛊之人亲自解开,否则其他人去解除都极为困难。
唯有巫族的王族之人,身负“圣血”,才有把握解他人所下之蛊。
“半年么……”邵珩看着欧阳楠和冬青的背影,自言自语道:“也该差不多了。”
说完,邵珩眼神一厉,宛如有两团火焰倒映在他那如星的瞳孔之中,熊熊燃烧。
………………
日上中天,村长之子如约前来,带着他们前往所谓的“神树”。
此人自称“木阳”,长相还算清秀,但穿着兽皮、持着木枪,与他那父亲村长气质完全不同。
木阳遵从父命而来,虽然言语中十分遗憾不能外出打猎,但依旧很客气,也显得十分有朝气。
一路上,木阳的话很多,一直在询问他们外界的事情,一副十分好奇的样子。
多数时候都是冬青在叽叽喳喳地回答,欧阳楠偶尔应和几句。
但邵珩从始至终与苟游一样,一言不发,顶多只轻笑回应。
朝夕村的神树,在金银山最高峰处,距离朝夕村也就几百米的距离。
“从这里上去,就是神树所在的地方。”木阳指着上方对邵珩等人道。
金色的阳光自正头顶处洒下,邵珩抬头看见一株孤零零的大树盘根错节地立在山顶,枝叶有若华盖般厚实。
“那……那……要到那里去……”冬青站在最前面,突然发出呓语般的声音,朝山顶走去。
欧阳楠刚想叫住冬青,然而看到那棵树下阴影处的某样东西,整个人狠狠一震,也快速朝前走了几步。
只是,才走三步,他就觉得不对,生生顿住。
没等欧阳楠回过神来,有一道黑影倏忽越过他身旁,直冲山顶那棵树奔去。
“游护卫!”欧阳楠不知他要作甚,只隐约觉得不好,下意识出声制止。
然而苟游手中浮现出一道黑影,银刃刺目,闪烁间如风雷奔涌,朝那棵树拦腰斩去!
“你要做什么?!”木华惊恐地叫道,整个人朝山顶扑去,想要拦住苟游。
然而,苟游动作十分迅速,如月般的双钩齐齐朝树身上一绞!
刹那间,所有人眼前景象俱是一变。
伴随着一声凄厉如幽冥的长啸声,天地间骤然变色。
原本璀璨的阳光刹那间消失不见,头顶之上唯有漆黑如墨的乌云,云团之间,瓢泼大雨正朝地上砸下!
瘴气、白雾、大雨,荒凉的金银山,一切都与最初没有什么不同。
浓重的雾气中,欧阳楠茫然看着自己全身上下尽数湿透,不自主地打着寒颤。方才还朝山顶走去的冬青已软倒在地。
“啪!”欧阳楠昏迷前最后听到背后传来一声响指,而后就再无知觉。
大雨之中,苟游如同黑色的游鱼般穿梭,将昏迷的冬青和欧阳楠一左一右提着,背后两支银钩交错摩挲,发出令人牙齿发酸的声音。
邵珩右手举在身前,还保持着刚才打了响指的动作。
大雨顺着他的发丝淌下,他的目光凝视着山顶那棵在风雨中张扬的巨树。
苟游那一击只是让这树现出了原形,但并没有真正意义上伤到对方根本。
大雨如注而下,邵珩先是低头看了看方才来时朝夕村的方向,果然只见无数漆黑矮树之间躺着森森白骨。
什么村落、村民,田埂、阡陌,俱是假象。
他再抬头看着山顶那一棵被黑雾包围的巨树,冷笑一声道:“出来吧。”
随着他话音落下,黑雾散开,露出一个人形,正是方才给他们带路的木阳。
只是,此时的木阳赤红着眼睛,身上肌肤下黑气涌动,没有半分情感地回视着邵珩说:“为什么要醒呢?在梦中不好么?”
“木阳”冰冷的声音投下,带着深深的诱惑:“你方才看到了什么?难道那不是你所希望的一切?”
苟游听着他声音,只觉脑袋发沉,下一刻一股清新气息钻入他鼻下,方才使他清醒过来。
“多谢旗主!”苟游知道是邵珩出手,连忙带着依旧昏迷的欧阳楠和冬青紧紧站在邵珩身后。
“朝生旦死,循环往复,你第二日还能保持前一日的记忆么?”邵珩看着眼前的“木阳”,语气有些奇怪。
“木阳”闻言脸色大变,如同天空中般阴云密布:“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丝毫不受神珠的影响?”
“银山生女树,天明诞婴孩,日出可行走,日中则壮盛……”邵珩古井无波的念着古书里的记载,打量着“木阳”:“日暮衰老,夜中则死……我本以为此奇树生于海外之山,想不到这金银山上竟有这么一株。”
木阳见邵珩完全明了了自己的底细,原本激动的神情反而渐渐平复,冷冷地说:“不错,我就是女树所生,你们昨日中午见到的是我,下午见到的木华还是我,晚上那个老人依旧是我……今天早上,那个小孩子也是我……这里没有什么朝夕村,有的只有我一人。”
“一朝一夕,一日之命。”邵珩目光灼灼,瞬间转化为冰冷:“据我所知,女树极为温和,而所生婴孩虽与普通人不同,但也性情和善。这山上之白骨,有老有少,多为青壮之人,应当都是些躲避战乱或者误入此地的采药修士,你分明可以不予理会,为何要下杀手?”
那“木华”直勾勾地盯着邵珩,半响没有说话。
“似你这等拥有绵长寿命的人,如何知晓我日复一日、生而又死,是什么心情。”
女树发出一声尖声的悲啸,“木华”的音调极为平静,但听到的人却有种从头凉到脚底心的寒意。
天明时呱呱落地,欣喜地探索着周围的世界。
还未等他走出多远,天色已迟暮,人也已苍老,老到再也走不出一步。
而第二日,他又再次降生,不带前一日的记忆,无限重复这个一日轮回。
如同蜉蝣般短小的寿命,永远走不脱的轮回。
无知无觉的时候,自然性情温和,直到某一日他认识一个误入此地的人,在那人眼中看到了惊骇,发觉了自己的不同。
从那一刻起,他开始记录每日的事情。
每一次新生,都伴随着旧日无数个自己对外界的渴望,对寿命的渴望。
可是,女树束缚着他,他走不出去,也离不开这里,更无法修行。
温和的性情渐渐变化,每一日过去,便加重一份怨气。
数年前,有个山贼看见他转瞬间变得苍老,因而惊骇落跑时落下了一粒晶莹剔透的珠子。
那一夜的死亡来临时,木华是笑着的,因为他知道,第二日将与以往千万个日夜都有所不同。
第十章 事了返星罗
女树的枝叶正疯狂地在雨中舞动着,不断地向周围蔓延。
大片大片的乌云遮挡了阳光,但一日的时光依旧正不断地流逝。
苟游此前并未注意,当下明白女树是怎么回事后才察觉到,那个站在女树前的男子确确实实比今日初见时要年长了一些。
“所以你将地幽珠嵌进女树之中,倚靠这外来的力量,你每一日的重生都带着前日的记忆,是么?”苟游忍不住问道。
“木华”神秘地笑了笑,正要说什么,就听邵珩先开口道:“不是,他只是凭借地幽珠构造了幻境,吸引附近的人靠近此地,再陷入其中,好让他读取旁人的记忆,最后按他的心意活在幻象之中。至于他的记忆……不过是每日死亡前将他自己的记忆先注入地幽珠内,第二日重生时女树自然会将过往种种注入他脑海之中。”
“木华”脸色阴沉,盯着邵珩的目光流露出贪婪:“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新的人来了,当我知道又有人来时,我实在是很高兴。可是你们又很不一样,没有被神珠的力量迷惑,自动走进来。现在想来,一定是你的缘故……女树告诉我,你身上一定有什么我想要的东西,非常想要的东西。”
邵珩明白这是因为天幻幽珠的缘故,地幽珠是其仿制品,天生有着靠近天幻幽珠的渴望。
“交出来……交出来……”木华死死盯着邵珩,仿佛要将他整个吞噬掉。
苟游蠢蠢欲动,但邵珩未动,他只能按捺自己。
“哗啦啦!”不知是雨水的声音,还是女树凄然的咆哮。
下一刻,木华狰狞的面容转为哀求,眼中蓄着泪水,然而却转瞬被雨水冲走:“求求你,把东西给我,我只想和你们一样生存,和你们一样修行,神珠的力量还不够……把你的力量给我……给我……”
“疯子!”苟游厌恶地撇开头,狠狠朝地上吐了口痰。
邵珩目光无悲无喜,只有冷漠:“人之种种悲哀,大多是太过贪心。人尚且如此,没想到女树也逃不脱。”
“那你就去死吧!”纠缠着黑雾的女树枝叶如同巨大的鞭条,遮天蔽日砸下。
金银山山体发出轰隆隆的动荡声,土地瞬间四分五裂,无驻足之地。
邵珩轻轻摆手,苟游当即带着欧阳楠和冬青远远离开。
脚底地面如同波浪般抖动着,邵珩的身体却稳稳当当,在他右手掌心有一团黑影在剧烈转动着,任凭木华如何细看也看不清其中那是什么东西。
然而木华并不在乎,他好不容易可以拥有过去的记忆,就算每日生而复死、死而复生,但也已等同于拥有无限的寿命。
女树根基深入金银山,没人能杀死得了他。
可是,眼前这个容貌普通、神情冷漠的青年,却令他打从心底感到害怕。
邵珩右掌轻轻翻下,那团黑影隐没在掌下,而周围却毫无动静。
“轰隆!”乌云之中有雷鸣远远传来,雨水冲刷着女树的每一根枝条、每一片叶子,似乎在将鲜血和污秽洗去。
突然,女树发出尖利的惨叫,原本向邵珩张扬的枝叶全部生生顿住,仿佛是收到牵引的木偶。
“你做了什么?!”木华惊恐地看着女树不停地扭动,不断地尖叫,全身剧痛不已。
邵珩没有再说话,只继续轻轻将手掌下压。
无数雨水在半空中崩紧如丝线,又如绕指绵绵,一点点勒入女树的躯干之中。
鲜红的血液自女树枝叶、躯干中淌下,汇作滚滚血液溪流。
木华全身剧痛跌倒在地,五官狰狞地匍匐在血水之中,疯狂地抬起头大喊:“不!”
雷声自远处慢悠悠传来,掩盖了木华最后的声音。
邵珩轻轻握拳,雨水仿佛受到了指令般,刹那间汇聚在一起,也将女树刹那间切割成无数碎片。
木华惨叫一声,虚脱般的躺在地上,胸腔如漏风的风箱般剧烈颤抖,他的容貌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下去。
邵珩目不斜视地跨过白发苍苍的木华,走到女树原本在的地方,自血水中拾起一粒晶莹剔透的珠子。
云梦大泽的雨依旧下着,所有血水都顺着地势朝下方流走,地幽珠依旧晶莹。
邵珩看着土地中女树的根系,掌中黑芒席卷而下。
沿着每一根分支,深入山体,斩断所有根系,金银山轰然而倒。
没有理会只剩一口气的木华,邵珩看着再次来到身旁的苟游道:“走吧。”
任大雨倾盆,也掩不住整座金银山坍塌的烟尘。
云梦大泽之中,少量修士察觉到这边的异动,纷纷朝这边走来,惊骇地看着这一切,却不知这里发生了什么。
当欧阳楠醒来时,发觉自己正干爽地躺在一间干净的屋子里。
“楠少爷!”有人开门而入,发出惊喜的呼声。
欧阳楠抬头看去,只觉此人好像有些眼熟,却记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我是尤通啊!”尤通一个箭步上前,扶起茫然的欧阳楠道:“您终于醒了。”
“尤通?”欧阳楠使劲想了想,终于想起来对方是谁:“你怎么会在这里?对了,冬青呢?!”
他四下一顾,不见冬青身影,俊脸唰地一下就白了。
“您说另一位姑娘?她在隔壁屋子,我请了这镇上的小凤姑娘在照顾她。”尤通连忙道。
欧阳楠直接下床,发觉自己身体毫无异样,又到了隔壁亲眼看了冬青,这才放下心来。
旋即,满满的狐疑。
“尤通,这是哪里?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昏迷前所有记忆一瞬间涌起。
“这里是落凤镇,我先前遇到了一个人……”尤通快速地讲述着,“……因此商队耽搁在落凤镇上。昨日,有神秘人故意引了我一个手下出去,他们就发现了你和那位姑娘正昏迷不醒,就带了你们回来。我没想到楠少爷竟会在此……”
“落凤镇?”欧阳楠仿佛想起了什么,突然觉得袖子里有些东西,摸出一看是一张纸条,上面只有短短六个字:“半年后,落凤镇。”
耳畔,尤通的声音依旧在陆陆续续传来,但欧阳楠一句也没听进去。
“他们究竟是谁?”欧阳楠迷惑不解。
若是善意,为何多次隐瞒身份?
若是恶意,为何又将自己送到安全的地方?
“安全?”欧阳楠突然想到什么。
他身上没有任何能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落凤镇来来往往俱是散修,善恶不明。对方凭什么敢把自己交给尤通?除非对方知道,尤通认识自己,绝对不会给自己造成危险。
欧阳楠握着纸条的手在轻轻颤抖,当年在泉北城外的一幕幕在脑海反复交错,终于忍不住奔出屋外,看着远处终年瘴气缭绕的云梦大泽方向,神情既欣喜又难以置信:“是你么?可是……为什么?”
……………………
星罗宗,与存微山一样,也坐落在连云山脉之中。
过去邵珩不明白这种奇怪之处,但是如今他已经知道了原因。
巍峨古朴的山门,昭示着星罗宗存在的岁月绵长。
内里的建筑多墨色,只零星点缀着些许银色,恰如星罗宗从上到下弟子的服饰一样,深如夜空,偶有星辰之辉。
棋宗、幻宗水火不容,地盘也泾渭分明,自星罗大殿两旁朝远处蔓延,宛如大鹏的两翅。
什么样的鸟儿无法飞翔?
折翼自然不能,但翅膀不均,互相牵制力量,也是一样。
从高空看,棋宗的建筑和地盘绵延千里,不用看也知道香火旺盛。而幻宗之地,看起来同样广袤,但其中空旷冷清也同样清晰可见。
邵珩径直朝罗夫人的尺素阁走去。
而苟游则紧紧跟随其后,直到尺素阁前,方才停步,如同一支笔直的长枪,又像是一根木桩般定在尺素阁外十丈。
他的身份不比邵珩,尺素阁内,不是他所能踏入的地方。
邵珩看了看苟游,轻微地点了点头,便打算入内拜见罗夫人。然而,尺素阁内的些许动静,令他停下了脚步。
尺素阁内,有别的客人。
邵珩停步,但尺素阁内的侍女已看到了这个罗夫人较为器重的弟子,其中一名侍女轻踏莲步上前低声道:“秦公子,夫人有客。”
邵珩点了点头,看着侍女略微无奈的神情,已猜到是什么人,嘲讽地说:“怕是恶客吧?”
侍女闻言面上闪过一丝害怕,不敢言语,迅速退回原位。
没多久,邵珩就看见了那位“恶客”。
“瞿长老。”邵珩神情冷漠,身躯微微一动,算是见了礼。
瞿少英,与罗玉坤、费案同是现任幻宗三长老。
棋宗三长老,除了宗主之子独孤星是金丹后期外,其余两名长老皆是元婴期。而幻宗,却只有费案是元婴修士。
幻宗人才之凋零,可见一斑。
罗夫人的上位,是因为独孤骥为了安抚幻宗,特意将之提拔,补了罗夫人师尊程先生的位置。当然,其中也有为了使独孤星也可名正言顺担任长老之职的缘故在。
但罗夫人距离元婴也只有一步之遥。
然而,这位瞿少英只有金丹中期修为,与邵珩如今真正的修为相差无几。若真要动手,邵珩甚至可以轻而易举杀死此人。
可是,眼下对方是星罗宗长老,手握权柄。
邵珩或者说秦修,只是一名星罗宗普通凝胎期弟子。
更重要的是,瞿少英是独孤星的人。
哪怕罗玉坤和费案如何厌恶他,哪怕幻宗上下明知他是棋宗的势力,却也无人敢动他分毫。
瞿少英听见邵珩不冷不热的声音,眉毛挑了挑,似笑非笑地朝邵珩身后看去,目光停顿在不远处的苟游身上。
“秦师侄啊,听师叔一句劝。这狗儿呢,就是要多多鞭打,才会乖巧,你说是不是?”
瞿少英目光自苟游身上收回,戏谑地在邵珩身上一绕,又凑到邵珩耳边低声道:“劝劝你那个记名师父,费长老老糊涂了,她可不能再糊涂了。”
说完这些,瞿少英才离开尺素阁。
邵珩眼睛动都没动,抬腿朝尺素阁内走去。
第十一章 罗玉坤
苟游阴沉沉地目送瞿少英离开,狠狠地“呸”一声。
刚才瞿少英的话,可不是只在骂他这个小卒,分明是在骂邵珩也不过是罗夫人养的一条狗。
“有什么了不起?自己也不过是星罗宗太子爷的一条狗罢了。”苟游心里恶趣味的想着。
宗门上下,谁都知道瞿少英走了独孤星的路子才坐到今天这个位置,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脸嘲讽旁人。
邵珩当然知道瞿少英在嘲讽他。
一个小世家的弟子短短数年就得到宗门长老青睐,自然也令他吸引了不少仇恨,就算幻宗不敌棋宗昌盛,却也使人嫉妒。
但瞿少英却不是那种目光短浅之人,邵珩在意的是他后一句话。
费案费长老,辈分比如今的独孤宗主还要长上一辈,在星罗宗内历经了五百年的狂风大浪,早退居在自己问心筑内,不问宗门之事。
若有弟子与他说话,他也听不清、看不见,如同透明。
星罗宗六长老,真正意义上属于幻宗的,唯罗夫人一人。
在邵珩入星罗宗以来的这些年里,他从未有一次见过宗主独孤骥。据苟游讲,宗主已经有数年未曾在人前现身了。
就是罗夫人也已许久未见宗主。
星罗宗内所有大事,皆是由独孤星处向外传达。
而独孤星,从未掩藏过他想吞并幻宗的意图。
瞿少英作为独孤星摆在明处的棋子,他的一言一行,几乎都代表了棋宗那边可能的动向。
瞿少英此人除了在独孤星面前外,一直表现得十分自大狂傲、刚愎自用,整个星罗宗上下也没几个人看他顺眼。
他在幻宗这些年来,时不时折腾出些麻烦,令罗夫人十分恼怒。
不过,邵珩刚入星罗宗那年,据听闻久不出面的费案长老亲自教训了瞿少英,甚至去了星罗大殿当着独孤骥的面敲打了独孤星几句。
费案的辈分到底摆在那里,他亲自去星罗大殿质询,独孤星也只能退避一二。
瞿少英自觉无脸,虽深恨费案多事,但这些年收敛了许多,没再直接与罗夫人对着干,早就很久没有踏入尺素阁了。
今日出现在此,原因只可能与独孤星那边有关。
“看样子,棋宗终于忍不住了。”邵珩心里一边想,一边拜见罗夫人。
罗玉坤一袭黑色长裙裹住曼妙身姿,藏下万种风情。她那姣好艳丽的容颜上正蕴含着怒意,冰肌朱唇以及冷漠的柳眉,构成一道美丽又危险的风景。
“秦修,你最好有什么好消息,否则就给我滚出去!”罗夫人的声音很低,显然在压抑着不让怒火迸发。
邵珩深深低下头,沉声道:“前段时间,您吩咐的事,有结果了。”
罗夫人听到这句话,先是愣了愣后才明白过来邵珩指的是什么事,当即眼睛微亮,摆手示意侍女尽数退下。
等尺素阁内只余下她和邵珩后,她才站起来,将邵珩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
罗夫人的目光犀利也具有侵略性,仿佛是又一次审视这个面貌普通的弟子。
说起来,幻术上天赋比邵珩高的弟子自然有,若罗夫人想收一名弟子,决计轮不到邵珩。
另一方面,若罗夫人需要的只是一把杀人的尖刀,那比邵珩手段更快、更残酷的人也比比皆是。
但是,到了今日,罗夫人发现自己当初一时兴起提拔的这个普通弟子,却从来没让她失望过。
罗夫人眼中闪过一丝意味深长的情绪,朝邵珩伸出手道:“拿出来。”
邵珩依言而为,双手奉上地幽珠。
晶莹剔透的珠子不过拇指尖大小,颜色漆黑,却极透,自珠子另一头看这个世界,仿佛所有颜色都被一一剥离,只余下如水墨画般的色泽。
罗夫人呼吸有一瞬停滞,伸手取过地幽珠,在指尖把玩了一会,低声叹息道:“我本以为……你要花费大半年甚至更久,没想到……仅仅三个月你就真的找到了。秦修,你说我该赏你什么好?”
邵珩依旧低着头,用他一直以来淡漠的语气说:“夫人此前就已允诺过属下。”
“十二煞主……”罗夫人笑了笑:“不错,当初确实是这么说好的。只不过,秦修啊秦修,你是没明白我的意思。”
“请夫人示下。”
“你可曾猜过,我想用这珠子做什么?”罗夫人语气神秘。
“属下不知。”邵珩当然猜过,但是面对这个老奸巨猾的女人,他压根什么都不会说。
“很好。那你知道瞿少英今日怎么敢来我尺素阁么?”罗夫人点了点头,话锋突然一转。
“无非是贼心不死。”邵珩一语双关。
罗夫人面色微红,佯装嗔怒地打了邵珩肩膀一下:“你倒也学坏了。不过,你说的也对,确实有人贼心不死。这件事,你做得很好,我很满意,你当真不需要其他奖赏?”
“此乃属下应尽之事。”邵珩回答。
罗夫人嘴角一勾,岔开话题,语气微妙地看着东面:“有人一直希望我幻宗如日薄西山,仗着自己正当壮年,就来欺负我们老朽和妇人,可惜……”
后面的话,罗夫人没有继续说,但是邵珩却看见罗夫人握着地幽珠的手紧了紧。
“跪下!”
突然,罗夫人的声音如同惊雷在邵珩耳边炸响。
邵珩心智坚定,本不会受到这等轻微幻术的影响,但是他依旧没有半分犹豫地跪了下去。
罗夫人眼中闪过复杂之色,声音冷漠地说:“今日你来我尺素阁,所为何事?”
邵珩心中转过数个答案,最终低头答道:“弟子斗胆,请夫人为弟子美言,好跻身宗门十二煞主之一。”
“宗门精英比比皆是,为何是你?”
“因为,夫人的刀……需要更利一些。”邵珩心中轻轻叹息,嘴里的话如同流水般泄出。
“可惜……我幻宗势若,我罗玉坤也不得宗主看重……”罗夫人语气轻柔地如同三月春风,“不过……想来明日,宗主若心情好,定能让你心想事成。”
“……多谢夫人。”邵珩眼中有一丝疑惑,但什么都没说。
煞主之位均是长老支持,但也需耗费精力与其他长老博弈一二。
罗夫人此言意思,竟是打算直接去寻独孤骥?
“我累了,退下吧。”罗夫人轻轻靠在身后柔软的垫子上,闭上了眼睛。
邵珩无声无息地离开尺素阁。
不久,一名样貌清秀的侍女入内侍奉,替罗夫人轻轻的捶着纤细的小腿。
“流萤。”罗夫人依旧闭着眼睛,轻轻开口唤着侍女的名字。
“奴婢在。”流萤回答。
“去查查秦家。”罗夫人的语气仿佛只是在吩咐流萤去购置女人家的胭脂水粉一般,不带半点烟火气。
“夫人……是要查秦公子?”流萤不确定地问。
半躺在贵妃椅上的罗夫人睁开眼睛,看着尺素阁外,淡淡道:“先查了再说。”
“是。”流萤不敢再问,只应了声便离开了。
“秦……修……”罗夫人如少女般眨了眨眼,“你最好不要让我失望。”
说完这些,罗夫人面容静谧,仿佛睡着了一般。
但是,她手中那微微发光的地幽珠,却越来越亮,越来越夺目。
……………………
“旗主?”苟游见邵珩很快就出来了,立即上前询问,语气里有着一丝期待。
邵珩点头又摇头道:“不急于一时,回去吧。”
“是。”苟游面上流露出失望之色,但也知道今日不可能有结果,只好回到自己的住处。
而邵珩则慢悠悠往自己如今在星罗宗的洞府内走去。
幻宗占地面积极广,但人丁稀少,所以弟子的洞府倒也宽敞。
自从他跟着罗夫人做事后,待遇也水涨船高。邵珩如今住处在一面湖中心,湖名“墨心”,周围长着一大片墨竹。
有时候,夜深人静之际,远处竹影婆娑,邵珩几度以为自己依旧身处滴翠轩内。
唯有湖面荡漾的涟漪,将他拉回现实。
此洞府应是荒废了许久,门匾上是一个女子所刻的四个字“墨心小筑”。
邵珩对星罗宗没有任何归属感,也懒得去改什么名字,只沿用了下来。
墨心小筑内,邵珩阴沉着脸,想着刚才的情景:“到底急了些……可是西面的情形不太稳,万一独孤星再次动手,那边怕是又要有所损伤,眼下也只能如此了……”
邵珩自然是知道罗夫人对他是有疑心的,不过好在他对此早有准备。
他与罗玉坤之间名义上是师徒,但罗玉坤并未教过他什么东西,他也无需罗玉坤的指点。实际上,两人之间说成互相利用才算准确。
罗玉坤需要一个办事果断得力的属下,邵珩需要借罗玉坤的势力往上爬并隐藏他入星罗宗的真正意图。
一切太过顺利,罗夫人不免起疑心。
不过,邵珩此时心中疑惑的是另一件事:“星罗宗宗主独孤骥……”
如果他没理解错,明天罗夫人就会去拜谒宗主。
独孤骥深居简出,已多年不见人了。
当年费案长老去星罗大殿时,也只隔着厚重帷幕与独孤骥见了一次。
罗夫人真能见到独孤骥么?还是说?
邵珩突然想到什么:“此事必定与地幽珠有关!瞿少英定然激怒了罗夫人,当时她的神情分明有玉石俱焚的意思在,但我奉上地幽珠后,她整个人态度都转变了……”
何止是转变,罗夫人当时整个人如容光焕发,足足年轻了十几岁。
“我一直以为,罗夫人要地幽珠是打算假借那是天幻幽珠,号令星罗宗上下,以帮助幻宗夺权。但如今看来,似乎不是这么一回事……”
有什么事能让常年闭关的独孤骥出来见人?
自然是宗门传承至宝天幻幽珠终于现世了。
邵珩疾步走到书房,在案上翻来翻去,最终翻到一本陈旧的典籍。
他迅速翻开这本泛黄的书籍,急急地寻找着什么,最后手指定格在书上某一段话上。
“呵呵。”邵珩冷峻的眼中露出一丝笑意,“原来如此……倒是……不谋而合。”
第十二章 呈宝(上)
星罗宗,星罗大殿。
昏暗的殿内散发着浓郁的熏香,好似无数种香料同时混合在一起所发出的一样。
正对着殿门的最上方,重重帷幕遮挡着后面宗主之位,只有在幽微的火光见,隐约看见一个人影静静端坐着。
帷幕之前,独孤星神情冷漠地站着,好像在他脸上就从未出现过其他情绪。
他身上的黑衣如夜色般深浓,微微飘动间闪耀着金银色的纹路,如同点点星辰布于夜空之上。
与邵珩第一次见到的独孤星,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在独孤星左手下方不远处,站着一高一矮的两人。在这两人正对面,也就是独孤星的右手下方,瞿少英正一人脸色难看地站在那里,神色间变幻不定。
“瞿小子,你可知今日那女人为何大张旗鼓,竟使了长老权力,召唤天罡地煞来此,甚至惊动宗主么?”开口之人名“春秋子”,是棋宗两名元婴长老之一,长得又矮又胖,看起来十分可笑而滑稽。
另一名长老名赫特尔,身材高大,裸露在外的双臂肌肉贲张有力,左右双臂上各套着三个沉重铁环,看起来轻轻一碰就会发出沉闷的声响。然而,此人自进殿开始,就未曾发出一丝一毫的动静。
赫特尔不是中原人士,而是出身巫族。早年不知为何,与巫族决裂,反过来加入了星罗宗内,竟深得独孤骥信赖,成为棋宗长老之一。
瞿少英脸色本就不好,听到春秋子明显略带鄙夷的话,更是铁青一片。
但独孤星在上方冷冷地看着自己,瞿少英也不敢反驳什么,只有些结巴地说:“属下……昨日依照少主吩咐,去劝罗玉坤交出幻宗三分之一的地盘,好安排棋宗新进弟子住进去。哪知那贱人当面答应得好好的,今日就来这么一出……”
“闭嘴!”独孤星的目光冷得似冰,瞿少英骇然之下不敢再说什么。
春秋子无所谓的笑了笑,突然眼睛猥琐的眯了起来。
星罗大殿殿门处,罗夫人推着一个坐在木制轮椅上的老人,正缓缓朝里走着。
“费师叔!”
“费师叔祖!”
春秋子笑嘻嘻地唤了声,就是独孤星也不急不缓地也躬身道。
赫特尔极少说话,并未出声,只冲费案以巫族的方法行了一礼。
“咳咳咳!”费案剧烈地咳嗽着,却挣扎地对着帷幕后的人道:“老朽拜见宗主。”
“师叔多礼了。”帷幕后,独孤骥嘶哑的声音穿透重重阻碍,清晰地传了出来。
单从声音判断,仿佛独孤骥比费案还要年老一般。
罗夫人行礼过后推着费案站到瞿少英一侧,之后大殿中传来些许脚步声。
黑暗之中,突然间显出数个身影,并列站成两排。
不偏不倚,恰好十一个人。
而其中空了的位置,无论是从独孤星,还是罗夫人的角度看下去,都显得十分碍眼且不和谐。
宗主,六长老,缺了一人的十二地煞。
如今的星罗大殿上,掌控星罗宗实权的所有人都已在场,实属难得一见。
每一名长老都有要求这些人尽数到场的权力,称为“星命”,一般用来召集这些人作为某件事的见证。
每一名长老的“星命”只有一次,星罗宗历史上绝大多数长老,终他们一生也不会使用这个权力。
然而罗夫人这次却用了。
一方面是独孤骥多年未出现,除了费案,任何长老的求见都不予理会,罗玉坤只能出此下策。另一方面,在她想来,既然都不得不动用这个权力,那么让这些星罗宗的骨干们一起见证一二,也有利于幻宗这次渡过难关。
“罗玉坤,你搞什么名堂?”瞿少英咬牙切齿地低声呵问道。
罗夫人轻轻瞥了他一眼,眉目间妩媚如丝,在昏暗中别有一番动人心魄,惹得春秋子的眼睛都隐约冒出绿光。
瞿少英后半截话被这美色梗在喉咙里,想说什么又惧怕费案,只得压下。
“罗丫头,你这么兴师动众,动用‘星命’召我们前来,甚至让宗主也破例见你,想来是有什么大事。怎么反倒要我们几个老骨头等你,自己却姗姗来迟呢?”
罗玉坤正要说什么,费案的咳嗽声却打断了她。
“咳咳,是老朽身子不中用,手脚慢了些,让春秋侄儿久等了。”
春秋子讪讪一笑:“哪里、哪里……”
“说正事。”独孤星语气波澜不惊,如同他的神情一样冷漠,并没有对自己人有所关爱,也没有对罗夫人这等对手有任何嫌恶:“罗师姐,父亲闭关正值紧要之际,你还是快些说出你的想法。若是对我昨日提出的请求有任何异议……”
“且慢!”罗夫人的神情惊讶,真诚无比地看着独孤星道:“怎么?师弟以为我是因为昨日那件事才动用‘星命’惊扰宗主?”
独孤星眼珠微转,透出些许疑惑。
棋宗确实人多,但也不是真没地方给那些低贱弟子居住。让幻宗割让地盘,只是要让他们知道,宫宗主的时代早已过去,宗门壮大必须内部一致,棋幻之争绵延千年,独孤星想将这些终结在他手上,真正实现星罗宗的统一。
让出部分地盘,看起来合情合理,且意义并不大,但于幻宗而言是颜面问题,于棋宗而言是吞并的第一步。
罗夫人若因此动怒而玉石俱焚,也落入了独孤星的布局之中,他大可以趁机将之一网打尽,反而更加干脆利落。
在独孤星想来,今日罗玉坤召集他们,不外乎是棋幻之争的问题。
只是,如今罗玉坤的神情,却不像。
“区区小事,我昨日就已经答应了。我罗玉坤虽是女子,但也一向一言九鼎,师弟总该知道的吧?”罗夫人意味深长地看着独孤星道。
独孤星嘴角一勾,似是冷笑,又似是想起了什么事。
“咳,罗丫头,莫再卖关子了。”费案低低提醒她。
罗夫人浅浅一笑,上前几步,走到正中央,盈盈朝帷幕后的独孤骥拜下,口中道:“恭喜宗主、贺喜宗主,玉坤不辱使命,终于寻回了星罗至宝——天幻幽珠!”
大殿之内,因着浓郁的熏香而有些气闷,但是此时不知从何处席卷出一道狂风,横扫过整个星罗殿,透出几许清新。
罗夫人说出“天幻幽珠”四个字时,瞿少英已经呆了。
不止是瞿少英,包括独孤星在内的其余人也都仿佛受到了极大的震惊。下一刻,这份静谧轰然炸开,所有人都忍不住窃窃私语。
震惊、激动、疑惑、不解……
所有人都在疑惑,罗夫人说的是真是假。
站在帷幕前的独孤星瞳孔紧缩,死死盯着罗玉坤,仿佛在奇怪什么。
罗夫人不等春秋子问她话,抬头只看着帷幕后的人影道:“宗主,玉坤寻回了天幻幽珠,特来奉上。”
所有声音都渐渐消失,星罗大殿内只剩下费案压抑的咳嗽声。
一粒墨色珠子出现在罗夫人白皙的掌心中,悬空飘浮着,散发着某种神秘的光芒。
“嗤嗤嗤!”昏暗的殿内一瞬间变得灯火通明、敞亮无比,跳跃的火光落在那颗珠子上,如同瞳孔里倒映着火光。
一圈、两圈、三圈……墨珠周围荡漾开一层又一层的光晕,随着光线明暗折射出不同的颜色,而光晕之中浮光掠影、森罗万象,深深牵扯着旁人的心神,仿佛下一刻就要坠入其中。
突然,春秋子“扑通”一声跪下,矮胖的身躯远看如一只滚圆的冬瓜。
只听他干嚎道:“天幻幽珠!真的是天幻幽珠!苍天有眼,宗门之福啊!”
随着他的跪下,赫特尔、瞿少英以及十一地煞如梦初醒般纷纷跪下,但都没吭声,只静静等待着独孤骥的命令。
“拿来。”时间过去了很久,独孤骥才对独孤星道。
“是。”独孤星走下台阶,走到罗夫人身前。
高大的身影投在罗玉坤的身上,罗玉坤抬头冲独孤星轻轻一笑,将那粒珠子送入独孤星掌中。
独孤星握住珠子的瞬间,身躯微微一震,而后才返回原位,将天幻幽珠递出。
帷幕之中,一只有些枯瘦的手伸出,握住了那粒黑暗的珠子,而后迅速收回。
良久,独孤骥一边叹息,一边问:“费案师叔,你可曾检查过?”
费案勉强抬起半个身子,苍老的面容上涌动着一丝怀念和哀伤:“今天早上,罗丫头给我看了……我……不能确定……”
罗夫人心里有些不安,但面上什么都没有。
“老朽透着这珠子,幻宗的一切都轻而易举地尽收眼底,只余下真实,任何虚幻皆消散一空……在这世上,唯有星罗令上的天幻幽珠能有此能力……如今,星罗令已消失不见,仅存天幻幽珠,老朽不能肯定……但若这不是天幻幽珠,那世上还有什么配是天幻幽珠呢?”费案说得很慢很慢,带着岁月留下的深深痕迹。
“费案师叔……你说得不错。”独孤骥同样缓缓说道,言下之意显然已认同了罗玉坤今日送上的就是真正的天幻幽珠。
哪怕不是,又怎么样呢?
“恭喜(父亲)宗主,重得至宝!”所有人齐声恭贺,费案也勉强低下身子。
“玉坤啊。”旁人的恭贺声没有影响独孤骥,他对台阶下的女子道:“你先起来,再说说你是怎么找到的。我记得……我记得……当年天幻幽珠连同星罗令一起……都在如覃那丫头手里吧?”
独孤骥的声音悠远飘荡,星罗大殿瞬间噤若寒蝉。
ps:提醒下,如覃=千幻,独孤星就是当年在泉漓湖被邵珩用雷劈了一遍的倒霉蛋。
第十三章 呈宝(下)
“如覃啊……我还记得她小时候的样貌……罗丫头,莫非你找到了她?”独孤骥仿佛感受不到周围那凝出水的沉寂,喃喃道。
罗玉坤站起来后低头道:“宗主,此物确实原本在……在如覃妹妹手中。但是您忘了么?她已经死了,而后星罗令便下落不明了,这件事独孤师弟应该告诉过您。”
“哦对……好像几年前有这么一件事。星儿,是你杀了她?”独孤骥仿佛在竭力回忆。
独孤星单膝跪下:“是。但后来孩儿并未在如覃身上寻到星罗令,更不用说天幻幽珠。孩儿不知,罗师姐从何处得来此物。”
“禀宗主,我与如覃情同姐妹,您是知道的。但玉坤既然已跟随宗主,那与如覃之情也已是过往云烟。她既然已死,我只望她魂魄安然,不再受苦罢了。只是,玉坤自师弟处得知了她的死讯后,发觉她临死前和存微山的一名弟子在一起,玉坤就猜想,宗门之物会不会被存微山的人取走了。”罗夫人一字一句地道。
若邵珩在此,只怕会心神震动。
独孤星眉眼微动,难得地浮现出一丝憎恨厌恶之意,显然也想到了当年的事。
不过,下一刻独孤星又嘴角一勾,不露痕迹地冷笑。
罗玉坤确实有问过他关于宫如覃死的事,他也顺嘴提了一句当时那个存微山的弟子,却没有告诉罗玉坤,宫如覃还有一个女儿。
“……玉坤顺着那弟子身份查下去,却发觉了一件有趣的事。”罗玉坤笑了笑,继续道:“那名弟子竟然背叛了宗门,还触发了存微山的绝杀令,从世上消失了。”
“哦?”春秋子听到这里,饶有兴趣地插嘴道:“哈哈哈,存微山也有今日?整天自诩名门正派,什么正道执牛耳者,也不过如此嘛!”
“春秋师叔说得不错,玉坤也是如此觉得。”罗玉坤眼波流转,轻轻一笑,继续道:“玉坤继续追查,发觉那弟子最后失踪在云梦大泽附近,而后来……金银山就开始生有异象……于是,我派了弟子秦修前去追查,果然发觉那里陷入幻象之境,分明就是天幻幽珠的力量所致。”
罗玉坤的话,半真半假,却几乎差点触摸到了真相。
她上前一步,语气真诚地对独孤骥道:“宗主,您说这是不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天幻幽珠远离云梦大泽而去,却最终返回,落入宗主手中。”
“哈!罗丫头,真是会说话……”独孤骥的笑声从帷幕中传出,复又低沉地说:“如覃丫头……可惜了……”
“罗师姐,敢问那名存微山弟子呢?”不知道独孤星是想岔开话题,还是想起了那日漫天落下、砸在他身上的神雷,脸阴沉沉地问。
“死了吧。”罗玉坤神情毫不在意:“金银山上森森白骨,谁知道他是其中哪一具尸体?”
“不必在意这等微末之人,天幻幽珠重返星罗,罗丫头,你是首功。”独孤骥的声音带着些许轻松之意:“你们刚开始,说什么棋宗地盘不够?星儿,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幻宗的地方就是幻宗的,其他的……你另想办法便是。”
独孤星神情难看,但是依旧同意了。
“且慢!”罗玉坤急急上前道:“宗主,刚玉坤已经说过了,我虽是小女子,但也是一言九鼎的。昨日我确确实实答应了师弟,会借一部分地盘给他应急使用,您这话一说,倒像是我借着功劳来出尔反尔了!”
“哦?”独孤骥的声音中有些奇怪:“你当真肯让步?”
“有什么让步不让步的?棋宗也好,幻宗也好,归根结底都是一家人,玉坤再怎么不懂事,也知道‘同气连枝’这四个字是何意思。”
罗玉坤的话一出,大殿上的其余人神情都十分怪异。
星罗宗内部棋幻之争绵延上千年,而如今,眼下弱势的幻宗突出奇招,口里却说着“本是一家”的话,如何不让人感到怪异?
“费师叔,也是如此想的么?”独孤骥仿佛在问一个极为寻常的问题。
“自然如此。”费案声音不高不低,却足以整个大殿的人都听清楚了。
“很好!”独孤骥似乎很高兴,当即给幻宗、给罗玉坤赏赐了很多事物,包括宗门内库的材料调动、十二地煞的人力调动等等。
独孤星神情变幻莫测。
幻宗看似失去了地盘,却借今日之事,从其他方面得到了补偿。
可是,独孤骥确实很高兴。
罗玉坤和费案联手送上天幻幽珠,只提出了些许物质要求,而且也合情合理,毕竟近年来幻宗确实有些凋零。
独孤骥早年其实也是出身幻宗的,再加上如今他已是星罗宗主,自然是要从多方面考虑。
星罗宗,从来不是只靠一个棋宗就可以强盛。
只要幻宗肯真正臣伏于他独孤骥,两支分宗一起壮大,又有什么不好?
眼下看来,费案年事已高,罗玉坤孤掌难鸣但却是伶俐之人,幻宗在消亡和臣伏中,看样子选择了后者。
当然,表面上其乐融融的星罗大殿,每个人内心里究竟如何想的自然另当别论。
独孤骥的所有心思都被那厚重的帷幔遮挡在后面,而独孤星一向冷漠,面上对着罗玉坤也无动于衷。
罗玉坤看着那枚她师父倾尽一生心血炼制的仿制品被独孤骥取走,心中骄傲之情油然而生。
她知道,无论独孤骥眼下是不是真的相信,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过段时间,他一定会相信。
而星罗宗传承至宝重回的消息,也定会传开。
这才是她真正的目的。
独孤骥亲口承认那是真正的天幻幽珠,那就是真正的天幻幽珠,旁人如何想,又算什么?
重要的是,罗玉坤清楚地知道了独孤骥的心思。
那是一个何等多疑之人,多疑到对自己亲生儿子也会有所忌惮。
为此,独孤骥十分乐见于棋宗、幻宗继续保持平衡。
只是,今日费案长老的态度有些让罗玉坤捉摸不定。
“莫非费长老这几年……心思有些变化?还是说,他真的糊涂了?”罗玉坤心中暗暗想着。
大殿上,春秋子正口若悬河地恭维着独孤骥,瞿少英脸色随着时间流逝一点点变幻,竟渐渐恢复了神采。
“玉坤,虽说我已赏了你,但那些不过是都是些死物,你自己可还有其他要求,尽管提来。”独孤骥大方地说。
“既然宗主如此说了,玉坤也厚脸提了。”罗玉坤浅笑盈盈地说:“说来这珠子……是我一个记名弟子寻回来的,不如宗主就替玉坤赏赐赏赐他吧?”
“就是那个叫秦修的?”独孤星眼睛眯了眯,他自然是知道这么个人,只是从未放在心上。
但是,今日罗玉坤提起来了,独孤星才隐约察觉罗玉坤似乎不是一般看重对方。
“是啊,原来师弟也听说过。”罗玉坤瞥了独孤星一眼道。
“唔,那是该赏……”独孤骥低低道,“不如就赏他……”
“不如宗主就让他晋升一位,替了原本风白的位置呗。”罗玉坤的声音如清脆的银铃,砸在星罗大殿上。
十一煞主脸色各异、面面相觑。
赫特尔眼中闪过一道精光,春秋子瞬间涨红了脸,瞿少英神情惊愕。
费案依旧低头压抑着咳嗽,独孤星没说话,只默默看着笑盈盈的罗玉坤。
风白,是死在南疆的原煞主之一。
这个空缺的位置,早有无数人觊觎,没想到今日罗玉坤竟提了出来。
费案的咳嗽声愈发剧烈,剧烈到他不得不将头埋在膝间。
“唉……终究是老了……”费案心想。
………………
墨心小筑内,邵珩听了前来传讯的侍女的吩咐,起身朝尺素阁走去。
“这么快?”
也不免邵珩讶异,前一日罗夫人才说要去面见宗主,第二日下午就来传唤邵珩,只说明那件事有了结果。
尺素阁内只罗夫人一人。
“夫人。”邵珩行礼之后,有意从罗夫人的神情上探听些什么。
然而,罗夫人的神情有些奇怪,既称不上高兴,也称不上失望,更没有愤怒。
“秦修,你为宗门立了大功。”
“弟子不敢。”
“没什么不敢的,你为宗主寻回了宗门传承之宝天幻幽珠,这个大功非你莫属。”罗夫人语气很缓慢,又带着些许意味。
邵珩心道:“果然如此。”
“风白那个煞主的位置,非你莫属。”
“多谢夫人筹谋。”邵珩刚要道谢,罗夫人却阻止了他。
“先别急着谢我,我说非你莫属,但不是现在。”罗夫人再次恢复了平时的模样,漫不经心地说。
“莫非此事另有变故?”
“那个位置早有人觊觎,我这半路截取,自然有人不快。”罗夫人笑了笑:“不过,也不必担忧,宗主已亲口承诺。只要……你把之后的事做好……”
邵珩不露痕迹地皱了皱眉:“何事?”
“具体事项尚未吩咐下来,但是……”罗玉坤目光忽而飘忽了一下:“想来,只与南疆人有关。”
邵珩心里不知是喜是忧,沉默半响,终究问道:“夫人,为何宗主和独孤长老一直对南疆巫族锲而不舍?”
南疆巫族一直被星罗宗打压,无数弱小部族已灭亡,仅存少数躲藏在连云山脉最南面的深处。
那里蛇虫遍地、环境恶劣,星罗宗许多弟子都死在其中,但星罗宗从未有所停顿。
罗夫人轻飘飘地说:“那就只有……宗主和独孤长老才知道了。”
第十四章 南疆密林
一个多月后,缠绵春夏的南方大雨终于停止了。
久违的阳光洒在饱经苦难的人们身上,却带来劫后余生的迷惘。
然而南疆密林之中却才刚刚迎来一年当中的雨季。虽然,并不是整夜整夜的大雨,但却十分反复无常,没有任何规律。
前一刻还是晴空万里,下一刻便阴云密布,砸下无数黄豆大的雨点。
如同难以捉摸、时忧时喜的少女。
一条足足有成人手臂粗细长短的千足虫从松软的土地上爬过,与叶片摩擦,发出清脆地“咔嚓、咔嚓”声;身体比人脸还大的斑斓蜘蛛自树上悬下,无数细密的眼睛齐簌簌转动着,盯着不远处的猎物,泛着蓝光的蛛网已然张开,只等猎物的入网。
“嗤!”一缕寒气不知从何处而来,刹那间将蛛网冻结成冰,惊走了千足虫和斑斓蜘蛛。
南宫北斗用飞霜剑轻轻触碰了下那张巨大的蛛网,被冻住的细丝承受不住寒霜,纷纷碎裂开来,跌入有些泥泞的土地中,融化成水后隐没在树叶之中。
仅仅三天,面对南疆这些遍地虫蛇的情景,南宫北斗已经见怪不怪了,只是身后的其他人,神情依旧保持着些许不安。
“南宫师兄,距离约定的地方,还有多远?”上官诚泰扛着那柄巨大的沉水龙雀,有些担忧地看了其他人一眼问道。
自踏过云梦大泽以来,所有人都高度保持着警戒,生怕惊动魔门中人。然而,这一路上他们遇到的,却不是同类的袭击,而是无数藏在暗处的妖类。
虽然他们都是存微山弟子中的佼佼者,但面对未知和陌生的环境,还是曾做出了错误的判断,折损了一人。
本以为深入此林后会好一些,但没想到南疆密林果然名不虚传。
妖类倒是少了,但他们面对的是成群结队的毒虫毒蛇。就是南宫北斗,也不仅有些心力憔悴。
“才刚刚开始啊。”南宫北斗也察觉到同伴之中开始出现的那种不安和怯懦的情绪,心里如此想着。
“联络之地就不远了,都打起精神来。”南宫北斗忍了忍,终于把更严厉地话咽了回去。
一味的苛责并不能达到他的目的,这世上人和人之间确实是不同的,这是他近段时间学会的两件事。
“戒备!”上官诚泰突然低吼一声,巨大的沉水龙雀被他单手捏住,原本稚憨的脸上顿时肃然,每一个神情、每一个动作都坚毅如剑。
周围不知何时暗了下来,前方传来一阵毛骨悚然的声响,如同无数爬虫爬过地面。
存微弟子纷纷拔剑,紧张地看着前方。
南宫北斗握住飞霜剑,俊眉冷若冰霜,正要出手,却察觉到身后一股热浪袭来,身子往左轻轻一偏。
滚滚火浪宛如一道巨大的火龙,将前方的一切都尽数吞没,星星火点跳跃在已成焦木的树枝上,闪耀着最后的光芒。
赤霄金背鲤的精魄吐出一口火焰,摇头摆尾地在空中游动着,返回到主人手中:飞舞的火光倒映着宁青筠那冷漠但惊为天人的容颜。
南宫北斗没有回头,只朝前走了几步:地上无数不知名的毒虫已与周围草木一样,几乎都化作了灰烬,只余零星几只远离中心而没有被烧死。
他这时才回头看了宁青筠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情绪,对其余人道:“继续前进。”
存微山其余人微微松了口气,看着宁青筠的目光中依次流露出羡慕、崇拜和畏惧,依着南宫北斗的话踏过焦黑一片的土地。
上官诚泰将沉水龙雀扛回肩上,漠然地说:“师姐,还是我断后吧。”
宁青筠沉默地走着,一如这些年的每一日每一夜,沉默着。
南宫北斗与上官诚泰或许没有在六年前那一日亲眼目睹一切,但以他们的身份地位,不代表他们不知道那一日所发生的一切。
南宫北斗还能想明白,但上官诚泰却始终无法对宁青筠产生任何好感。
但她依旧是他们的同门,也是他们的同伴。
不过,宁青筠自己也将自己孤立在同伴之外,听从着南宫北斗的指令,只默默地做着自己该做的事。
同行之人中,唯有南宫北斗、上官诚泰、宁青筠三人是内门亲传弟子,其余弟子皆是从外门执事中挑选出来的精英,还有一些是南宫世家的人手。
此次存微山万里迢迢越过云梦大泽来此,是因为被派来此地探查的一名外门弟子发现了一些重要的情况。
这个情报一开始并未引起存微山的注意,但沈元希不知怎么得知了这个消息后,便有意亲自往南疆一探。
只是这件事被代掌门太律真人阻止了。
这些年,南宫北斗与沈元希的关系早就大大改善,深知这位师兄如今在宗门内看似荣光的背后所堆积起来的无数危机。
在他看来,太律真人的决定是正确的。但是南宫北斗也深信沈元希的决断。
于是,他自告奋勇,接下了这个任务。
当年缙云城数十万人无缘无故死亡后,玉虚山一直竭力调查,而等太皓真人和清宁真人前往玉虚山之后,发现缙云城那些人的死因,是某种阵法与南疆巫术结合的结果。
从此,沈元希就开始派人前往南疆,寻找线索。
巫族习俗与神州其他地方的人相去甚远,加上与星罗宗之间的有十数年的争端,导致巫族对待外人极为戒备,踪迹难寻。
这次的消息虽然有些模糊,但极有可能可以让他们接触到神秘莫测的南疆巫族之人。
“什么人?”南宫世家的一名护卫突然叫了起来。
“老李,什么事?”南宫北斗身影如幻,移动到那人身旁。
那个被称作“老李”的汉子揉了揉眼睛,神情间仿佛见了鬼一般:“少主,刚才那边好像有人。”
南宫北斗顺着老李所指的方向看去,只有无数交错的枝条和厚重的叶片。
棕色的树干弯曲如蛇,或鲜红或深黄色的叶片在日光下显得色彩斑斓。
“也许是我眼花了。”老李有些愧疚地说。
南宫北斗尝试放开神识,并没有发现周围异样,才继续带人前行。
南疆雨林之中,本来生活着许多巫族氏族。
各种各样的信仰遍地开花,每个氏族都有各自的信仰,有的信仰辉照人间的太阳,有的信仰于夜色中给予温柔的月光,有的信仰草木花果,有的信仰潺潺流水,更有的信仰各种奇形怪状的毒虫。
但是归根结底,信仰的都是巫神。
太阳、月亮、草木、毒虫……皆不过是巫神在人间的不同分身。
巫族之人在南疆雨林中生活,本来还算和谐,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灾难开始向巫族侵袭。
先是王族血脉的断绝,后是星罗宗的步步追杀。
无数氏族被灭族,无数巫族人逃离原本生活的地方,不断朝连云山脉深处迁移。
所过之处,他们将土地改造成适宜他们生存的环境,原本的山林里布满了各种毒虫、蛊虫,用以保护他们自己。
约定的地点,就是一个破败了的巫祝神庙。
从外观上看,这神庙似乎还保存完好,但南宫北斗踏入之后就深深感受到了这里的衰败。无数蜘蛛、蛇虫盘桓在此,甫一踏入,就觉毛骨悚然。
好在这些都只是普通蛇虫,感知到人类的踏入后,立即在火把的驱使下纷纷逃窜。
存微弟子和南宫家的护卫将庙内简单收拾了一下后,便静静等待着南宫北斗的命令。
上官诚泰无所谓地坐在门槛旁,轻轻抚着沉水龙雀那宽大的剑脊;宁青筠独自坐在角落里,面对同行中的女弟子的搭话依旧一言不发。
南宫北斗看到这些,忍不住想到临行前沈元希交代的话。
“师兄说得对,总不能一直这么下去。可是,她自己不愿意原谅自己,旁人又如何能根治心病?”南宫北斗看着天色一点点变暗,心中胡乱想着。
时间一点点流逝,存微弟子中渐渐有些骚动。
南宫北斗眉头紧锁,暗自揣测着是不是联络人发生了什么不测。
这时,守在神庙门口的上官诚泰霍然站起,目光死死盯着被黑夜笼罩的密林之中。
密林之中,传来两个人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南宫北斗持剑而出,宁青筠紧随其后,与上官诚泰一起,三人成三角形散开,已然踏着天地三光阵的三个方位。
月光自树叶间透出,洒在来人的面上。
一人身着紧身黑衣,勾勒出精瘦健壮的身躯,微微低着头,但看起来并不大。此人面容陌生,在场之人谁也没有见过他。
另一人一身灰色道袍,唇上蓄着两撇八字胡,背后缚着一柄木剑和拂尘,看起来像是个游方道士。
但是当他抬起头来时,锐亮的眼中露出笑意,迎上上官诚泰惊愕的目光。
“少白?!”上官诚泰不可置信地嚷出声,一个箭步上前上上下下打量面前之人:“真的是少白?你怎么会在这里?外门师叔不是说你……”
“说我外出办事了?没错啊,我确实在外头替宗门做事啊。”方少白爽朗地笑了,上前狠狠抱了上官诚泰一下,哪知上官诚泰反过来拍他的背,差点没吐血,连忙道:“哎呦!你轻点!”
“你竟来了南疆?”上官诚泰许久没有见到这位当初一起长大的好友,心情十分激动,而后就想到了什么:“这里这么危险,少白你……”
“你不也来了么?有什么危险不危险的,总是要有人来做的。”方少白看着过去好友,淡淡地摆摆手。
“少白!”
“方少白!”存微山其余外门弟子听到声音,纷纷出来,与方少白打着招呼。
“好小子,原来是你!”有弟子轻捶着方少白赞叹他,“厉害了少白,这鬼地方这么难呆,你竟呆了这么久。”
众人寒暄了一阵后,南宫北斗才注意到与方少白同来的另一人一直没有开口。
“这位是?”
“南宫师兄……”方少白回头看了眼那人后有些犹豫地说。
那黑衣人抬起头,露出一张还算英俊的面容。
只听他自己说:“在下玄英,具体地……请借一步说话。”
第十五章 线索
南宫北斗打量着这个陌生黑衣人,不知想到了什么,神情有些肃然道:“请。”
众人返回庙中,南宫北斗、上官诚泰、方少白与玄英四人寻了一处空地,其余弟子则远远避开,并不窥听他们的对话。
至于宁青筠,依旧独自一人坐在角落中,惹得玄英为此多看了她一眼,似乎在奇怪为什么这个女子分明是内门亲传却不与南宫北斗等人一起。
“在下玄英,存微山原天枢玄队领队,受沈师兄之命与方兄调查南疆之事。”玄英咧嘴笑了笑道。
“天枢?”南宫北斗心道:“果然如此。”
自六年前清言真人身死、邵珩叛宗离去之后,南宫北斗也渐渐从清宁真人口中知道了玉泉峰隐秘的力量。
结合那次前往地平关遇到邵珩的经历,南宫北斗已知当时邵珩负责领导天枢部众。
但自邵珩离开后,分散各地的天枢部众无缘无故受到敌人攻击,死伤惨重。存活者,只有三分之一左右。
而这部分人因玉泉峰接连出事,互相戒备警惕,绝大多数就此隐匿,断绝了与存微的联系。
直到沈元希逐渐掌权,费了不少功夫一点点将人才重新收拢,近年才有所起色。
天枢部众,以天、地、玄、黄分部,四部共存,各司其职,并无上下尊卑之分。
玄英即曾是玄字第一人,自然令南宫北斗对他刮目相看,言语之间也谨慎了许多。
“原来是玄英师兄,在下南宫北斗。”
“久仰大名。”玄英打了个哈哈道,“不过,闲话休提,还是让方兄尽快将事情说上一遍吧。”
南宫北斗连连点头,方少白则也不含糊,直接道:“我奉命来南疆寻找巫族踪迹,玄英师兄的任务与我差不多,只是目的更明确,就是要查出当年缙云城血案的线索,此事同样要落到巫族身上。但是,你们也看见了,绝大多数巫族氏族已迁移至他处,甚至消亡败落。
我曾找到一个弱小部族,但接触之后发现他们几乎如同普通凡人一样,只有些许驱使毒虫来自保的本事,更不用说什么巫术。所以,玄英师兄认为,巫族这些年在星罗宗的打击下,自身真正传承绝大多数已断,或者只有几个大族才有所保留。
我与玄英师兄汇合后,怀疑缙云城血案中透出的巫术来源有二:一是巫族内有人逃亡在外,被某个势力获取利用;二是与星罗宗脱不了干系。”方少白讲到“某个势力”四个字时,南宫北斗和玄英的脸皮都微微抽动了下,明显同时想到什么不太好的回忆。
“我们人生地不熟的,在这南疆密林里转悠许久,也未曾找到剩余巫族的真正所在地。后来,还是玄英师兄提议,不如从星罗宗入手,我们这才发现了些许线索。”
“什么线索?”南宫北斗追问。
“说是线索,不如说是些奇怪的事。”玄英接口道:“星罗宗当然值得我们怀疑。以前只听闻星罗宗与南疆势力经常起冲突,但来了南疆之后才知道,这分明已不是什么冲突不冲突的问题,双方似乎已是你死我活的状态。当然,是星罗宗一面倒的碾压,而巫族根基不断在辗转躲藏。星罗宗似乎是想将南疆巫族整个铲除,不断派门下弟子深入南疆密林之中。”
“玄英师兄的意思?”南宫北斗有点迷糊。
“南宫师兄,你不觉得星罗宗此举很奇怪么?好像是巫族那里有什么,令星罗宗必须要将他们一网打尽一样。而且最近……这附近不止出现了星罗宗一个势力。”方少白抚了抚唇上的胡子,严肃道。
“这里是星罗宗的地盘,但是却出现了其他魔门的人手,仿佛也在寻找着什么。还有,前段时间我们远远遇见了一队苦行僧,似是大衍寺的人……”
大衍寺位于神州北面苦寒之地,竟万里迢迢来到南疆?
南宫北斗心中十分吃惊。
玄英和方少白的话中并未透露出他们存微山原本想查的结果,但是南宫北斗却明白了为什么沈元希会重视这件事的原因:巫族之中一定有什么重要之物,这才会令星罗宗不断打压追杀,这才会吸引其他魔门不顾交恶星罗宗也要进入,甚至吸引了远在北境的大衍寺众。
而这件事,也许就是能让中原势力接触到神秘的南疆巫族的契机。
“玄英师兄,你是怎么想的?”南宫北斗沉吟片刻后问。
“南宫小弟问的是哪一方面?”
“此番,无论是从星罗宗入手,还是从巫族入手,都是危机重重。星罗宗就不用说了,巫族那边……对待外人是何情形,也未得知……”
“我明白你的意思。”玄英笑了笑:“先前我们就说了,如今线索指向有两方面。如果是星罗宗那边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那么眼下群魔汇聚,却是揭开他们面纱的最好时机。我过去做的一直是这类事,由我去查星罗宗再合适不过。另一方面,巫族那边却只能徐徐图之,这点,少白会带你们去。”
“玄英师兄是要我们兵分两路?”
“不,我说了,你们都跟着少白。”玄英的笑容中透着严肃:“这段时间,我们也多少打听了一些,巫族之人虽然对外人颇多敌视,但性子却十分质朴,且恩怨分明。只要你们获得了他们的信任,只要他们将你们当做客人,便绝不会伤害他们的贵宾。而巫族之中,如今正与星罗宗对抗的氏族乃是最为古老的一支,此族信奉的是真正的远古巫神,崇尚天地生命之力。从描述看,并不是会拿数十万生灵之性命来血祭的恶毒巫族。你们若能接近他们,应当还是安全的。”
“当然,前提是绝不能惹了他们的忌讳。”方少白补充了一句。
……………………
穿越过毒虫遍地的雨林后,一片片翠绿的山丘如同绿色的海浪般起起伏伏。
洁白的云朵如同一团团巨大的棉花,在空中时聚时散,交织成不同的形状。连着数日的晴天,整个天空如同一面干净如洗的镜子。
远处青山之间,白色的炊烟袅袅,一派宁静祥和。
看到这个情景,南宫北斗心里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感到颇为惊疑。
本以为南疆皆是穷山恶水,没想到还有如斯美景。
“连云山脉广袤无边,哪怕是南疆一隅,也不是星罗宗可完全渗透的。”方少白此时压低了草帽,轻轻说。
“少白兄好能耐,能知道这样一条道路。”南宫北斗赞道。
“非也。”方少白摇摇手指说:“巫族真正所在之地还远在千百里之外,如今我带你们去的,也只是一个小小氏族,这个氏族专门是外出采购资源,用以交换巫族所需之物。若不是当初我拼死救了这个氏族的族人,他们也断然不会相信我甚至告诉我这条路。”
“能在星罗宗的不断骚扰下仍保持宁静,也算是不容易。”上官诚泰叹道。
“其实我也没什么把握,毕竟他们每过一段时间就会转移地方,不然迟早被星罗宗的人找到。”方少白微微苦笑。
“走一步算一步吧。”南宫北斗有些不习惯地调整了下身体道。
他们一行人此时扮做与巫族做生意的游侠商队,收敛了修为,看不出是出身存微山的名门弟子。
此地需途径密林中一个藏得极为隐秘山洞的,道路虽窄,但也空旷得很。放眼看去,周围一切尽收眼底,除了他们没有半个人影。
“你们千万不要流露修为,就算有人看出你们是修士,但也绝不能贸然放出气机,也不能以神识随意查探旁人。”方少白再次告诫:“这在他们看来是有敌意的表现,这些南疆人的术法比较奇特,又有蛊虫随身,对神识气机极为敏感。”
包括南宫北斗在内的所有人都点点头,表示自己牢记在心。
“前面有个小村子,里面看起来都是普通人,但实际上都是巫族高手。村子里有个茶肆,给外出或返回的南疆人歇脚用。若是我们这种外人,则也必须在哪里停一停,直到确定是认识的朋友,才能放行,否则……”方少白“呵呵”一笑,没有再说,但是谁都明白他的言下之意。
玄英已然离开,但并不是孤身而去。
南宫北斗坚持让他带走部分人手,玄英虽习惯独来独往,但最终没有拒绝好意,自南宫世家的护卫中挑了几个同样擅长隐匿的好手。
而剩下的人,则随方少白的指示,乔装打扮,去方少白认识的巫族氏族里尝试打听那支与星罗宗对抗的巫族氏族所在。
方少白说的村子,很快就到了。
果然,就在这被绿色田野包围的狭窄小路旁,支着一个简陋的棚子,有一个火热的炉子正不断烧着。
棚子里有一名中年南疆人,穿着及膝的蓝色裤子,上身只穿着一件同色的衣裳,露出精壮的胸膛和健硕的双臂。
看见明显并非族人打扮的南宫北斗一行人,这个汉子眼中露出了十分明显的戒备之色。
只听一声呼哨,原本寂静的青山小屋中,陆陆续续出现了十数名类似打扮的南疆人,纷纷目露敌意地看着南宫北斗等人。
第十六章 路遇
南宫北斗下意识凝神戒备,其余弟子更是紧张得微微冒汗,眼中无意识流出敌意。
唯有上官诚泰和宁青筠,一个于氛围这种事上迟钝无比,一个对周围之事漠然不关心,反倒没有丝毫反应。
“你们……什么人?”最初在茶肆中的中年汉子满眼敌意,用着蹩脚的中原话说道。
周围刹那间静了,只听得到“窸窸窣窣”的声音。
南宫北斗强压住有些不安的同伴,示意方少白。
方少白自然早有准备,摘下头顶草帽,笑嘻嘻地说:“这位应该是阿古翰大叔吧?我听苗阳提起过您……”
那个名叫“阿古翰”的汉子将信将疑地看着方少白半天,有些吃力地听着他说话,问道:“你就是……上次救了苗阳的那个中原人?”
方少白点头承认了。
不过,阿古翰没有立即放下戒心,而是又问了方少白几个问题,待确认了眼前这个人确实是“苗阳”的朋友后,便对周围同伴“叽里咕噜”说了一阵。
那些南疆人听了阿古翰的话后,纷纷冲着方少白等人露出了笑容。而其中有一名较为年轻的少女则还将双手环抱于胸前,对方少白行了一礼,而后才羞涩地跑了。
“……是苗阳的妹妹,苗雨。她……谢谢你,救了她哥哥。”阿古翰对方少白解释道,“你们……坐!”阿古翰憋了半天才想起“坐”这个中原发音,指着南宫北斗等人让他们坐下休息,自己则抱着大海碗和水壶,给众人冲上一碗色泽碧绿的茶。
方少白连连对南宫北斗眨眼,南宫北斗方才命令同伴们纷纷落座。
只是,面对那整一海碗大、散发着古怪馨香的茶水,依旧无人动手。
见此情景,阿古翰脸色不由一沉。
就在这时,不等方少白示意,南宫北斗已端起茶碗,“咕嘟、咕嘟”喝了一小半。那碧绿色的茶水中带着某种腥气,却并不难闻,入口有些辛辣,但回味竟是甘甜。
入腹之后,南宫北斗只觉全身冒出一身细汗,仿佛这时才终于将那湿闷的雨林抛诸脑后,迎接清风与白云。
其余人见状,也纷纷或多或少抿了一些,这才发觉自打越过云梦大泽以来,一直萦绕在胸腔中的某种闷恶感随着那些许汗意而挥散不见,整个人不由神清气爽起来。
“叽里咕噜!”阿古翰见他们有人一下子就将茶水喝了个见底,笑呵呵地提着巨大的铁壶,一边称赞一边给他们满上。
“多谢!”南宫北斗由衷说了一句,却见方少白脸色有些怪异,面前茶碗中的茶水只少了少许,不由下意识一惊,目光中露出疑问。
方少白微微苦笑,摇了摇头,示意茶水无事,但却不解释其他。
“方……扫百?”阿古翰看似温和地问:“你找苗阳有什么事?”说着,他的目光扫过南宫北斗等人。
原本还空荡荡的茶肆,转瞬间只剩下两三张桌椅还空着。
方少白知道这才是重头戏。
他们这次是想通过苗阳来拜见他们氏族的巫祝,好打听更多的消息,或者由对方转达他们的意思给深山中的那支氏族,以求会面。
只是,阿古翰这里却不能直说。
“阿古翰大叔,我这次来找苗阳,主要有两件事。一个是上次和苗阳分别前,他曾托我帮忙寻三样草药,分别是风啸草、玉盏花、擎仓枝。这些东西我托了这些北面来的朋友,搜罗到了不少,他们也愿意交换更多的材料,所以便与我一起来了……”
“依我看……这些小朋友不太像商人啊?”阿古翰眯了眯眼。
方少白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能在这些地方穿梭的,又怎么可能只是普通人。”
“那倒是。”阿古翰老实地点头,“那另外一件事呢?”
“另一件事,就是与你们的死对头有关了。”方少白朝山那面指了指。
阿古翰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待明白方少白的意思后脸色顿时一变:“星罗宗?”
方少白点点头。
这两件事,方少白并不全是说谎。
苗阳确实有提过需要草药,星罗宗近期也确实有些异动,倒不是他临时空想出来欺骗阿古翰。
然而,也许是近来防范愈发严格了,就算方少白如此说,阿古翰神色间依旧有些犹豫,似乎还在考虑要不要放这些人过去。
方少白没有再多说,只静静等待着。
就在阿古翰思索的期间,远处传来一阵清脆的铃铛声。
渐渐平复心绪的南宫北斗本身正心平气和地遵从方少白告诫,静静等待着。只是,忽然存微山外门弟子中突然起了些许骚动。
南宫北斗皱了皱眉,发觉骚动的源头来自于他们来时路上,下意识抬头看去,瞬间明白了。
只见茵茵草地中间,行来一队南疆女子。
明媚的阳光轻柔笼罩着,轻铃晃动间,那白皙光洁的手臂和小腿,晃花了不少人的眼。
先前他们被村民包围时,周围也有些南疆女子。但那时气氛紧张,他们无暇观察四周,所以也一时未曾注意这些南疆女子的打扮。
而此时,氤氲热气间茶香四溢,众人皆多少放松了心神,这时看到一群南疆女子行来,才注意到南疆女子衣着的大胆。
南疆习俗与中原大不相同,加上此地气候湿热,男女老少衣着都较为暴露。
男子粗犷,女子细腻,身上脸上用某种蓝色的涂料画着复杂的纹路,昭示着他们对巫神的赞美。
男子便也罢了,但女子却不同。
存微山的弟子何曾见过这般大胆的女子,尤其是那白皙的肌肤与蓝色纹路交织,步履摇曳之中愈发有某种魅惑的意味,一个个面红耳赤却又忍不住偷看。
如果说其他女子令人挪不开目光,那中间那名被众星拱月的少女则令人不敢逼视。
那少女面容看起来约莫十四、五岁,但个子高挑,衣着与同伴比起来尚算正常,只露出半截小臂和光洁的足踝。她的肌肤如牛奶般润泽,只在耳畔用青色勾勒了简单的两撇意义不明的纹路,在飘动的发丝间并不起眼。
这少女年纪虽小,但容貌最为娇美,对比同伴自然的气质,她更像是中原江南水乡的甜美少女,天真中带着不自觉的魅惑,最为动人。
尤其是她骑着毛驴,慵懒地伸着懒腰,露出小半段柔软平坦且光洁如玉的小腹,就连宁青筠也冷不住多看了一眼。
“阿古翰大叔!”这群南疆女子径直到了茶肆中,嘻嘻哈哈地坐在剩余空位上,其中一名女子用着南疆话问着阿古翰一长串话,一边问一边看着南宫北斗这群“可疑人”。
阿古翰同样回答了一长串话,以方少白的本事,也只能猜测阿古翰是在告诉这些女子自己等人的大概来历。
茶肆之中本来寂静得很,先前也只有方少白与阿古翰的说话声。而现在,这些甜美南疆女子的说笑声宛如百灵鸟唱歌般,传荡在青山间。
南宫北斗掌心微凉,下意识想握住飞霜剑,然后才意识到为了避免南疆巫族的误会,飞霜剑已被他自己收了起来。
他抬起头,突然发现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正盯着自己,定睛一看发觉那名年纪最小的南疆少女正坐在自己正对面那桌,与自己面对着面。
少女的明亮眼睛如同清泉一般清澈。
面对这不带恶意却一直盯着自己的目光,南宫北斗只微微低头,避开了那少女灼灼的目光。
少女明亮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突然开口道:
“这位姐姐可真好看!”声音如清泉般好听,令宁青筠微微一晃神,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个少女说的是极为纯正的中原话。
那少女本已坐好,现下跳了下来,走到宁青筠身旁,直接握住宁青筠的手又重复道:“姐姐,你长得真好看,就和传说中阿美湖中的仙女一样。”
那少女的动作轻飘飘,却十分迅速,等宁青筠反应过来前就被握住了手,愣了一愣才缓缓抽回手道:“你也很好看。”
“真的么?”那少女听了这话十分开心,捏着编的细细的辫子笑盈盈地说:“等我再长大些,一定会比现在还好看的。你说是不是,这位俊哥哥?”
南宫北斗本在揣测这些女子的身份意图,没想到那少女突然大胆地问自己话,一时间心中顿起警惕。
只是,没等他说什么,那少女就回头对着阿古翰大叔叽里咕噜地说了几句,又头也不回地坐回位置上,一边晃动着纤细的小腿,一边与同伴亲亲热热地说话。
宁青筠与南宫北斗面面相觑,这还是这几年来她第一次露出除了冷漠之外的神情。
方少白额上冒出几粒冷汗,压着狂跳的心问阿古翰道:“大叔……你看,我们确实没有恶意,苗阳说了,过段时间你们又要迁移了……”
不等阿古翰回答,那少女又插嘴道:“你们是苗阳哥哥的朋友?”
“是……是。”方少白勉强控制着神情回答。
“那就也是我月汐的朋友,你们要去青苗寨,不如我带你们去。”少女欢快地拍着手道。
月汐似乎在这群女子中地位颇高,她一开口,她身旁两名女子虽然皱了皱眉极为不情愿,但最终没有反驳,只用审视犯人的目光将南宫北斗等人来来回回地扫视着。
方少白不知这女子来历,一时有些踌躇。
这一踌躇,茶肆之中气氛瞬间怪异了起来,无论是阿古翰还是其他南疆女子,都似乎露出了危险的意味。
“好!那便劳烦月汐姑娘。”南宫北斗霍然站起,做了决定。
月汐眯起眼看着这个黑衣冷峻的青年,笑得眉眼弯弯:“不麻烦!”
第十七章 月圣女
青苗寨,藏于一片茂密的树林之中。
房屋多是就地砍伐的木材所建,有的建在地上,有的建在树上,高高低低,连成一圈。
圈外有四个角落,建着七人高的塔楼,塔楼之上各有一名精壮的南疆男子在放哨。在他们身旁,各有一个古怪的木制器具,不知是何用途。
当见到这么一群外族人进入青苗寨后,寨子里的南疆人纷纷投来各式各样的目光。
好奇、疑惑,更多的是敌意。
“方烧白!”这时,一个小麦色肌肤的青年冲了过来,用巫族人的方式狠狠迎接他的救命恩人。
“是方少白!”方少白有些无奈地道。
苗阳从善如流地重复了一遍,而后高兴地说:“你终于来了,我还以为你不会来找我了。我阿姆差点就要把给你留的虎骨酒给送给族长了,你来得真及时,走走,跟我回家,给你肩膀上伤处擦上三四回,保管你以后下雨天不会再又酸又麻!”
苗阳是个极为热情开朗的年轻人,身材在南疆人中算得上高大,只比南宫北斗矮上少许。因着苗阳咋咋呼呼的亲热语气,青苗寨里的人渐渐放下了戒心,只少许人依旧目露凶光地看着南宫北斗一行人。
面对苗阳热切的话,方少白脸色顿时惨白,似乎想到苗阳阿姆独有配方的“虎骨酒”的效用,整个人打了个寒颤,连忙摆手道:“不不不,苗阳……等会再说,我们这次来是有要事。”
听到这些话,苗阳才似乎刚刚发现方少白并非独自前来。
苗阳看到南宫北斗等人后,目光流露出好奇之色:“你们都是少白的朋友么?”
“是的,他们是我最为信赖的朋友。”方少白可以强调了“信赖”二字。
果然,听到这句话后,苗阳爽朗地笑道:“少白的朋友,也一定都是好汉子!我去和阿姆说一声,晚上给你们一顿丰盛的美食。”
“苗阳哥哥,我也要吃苗姆妈做的青篙饭!”一个少女的声音自存微山一行人后方传来。
名为“月汐”的少女走上前,冲着苗阳俏皮地眨了眨眼。
南宫北斗和方少白本以为苗阳与月汐应是熟悉之人,哪知苗阳有些疑惑地看着少女,似乎在辨认着什么。与此同时,月汐的同伴也走了出来,站在月汐旁边。
苗阳似乎认出了其中一人,而后顿时一副见了鬼般的神情惊愕地看着月汐,结结巴巴道:“月……月……”
然而,任苗阳如何努力,也只从齿间蹦出了个“月”字,便再也接不下去了。
月汐甜甜一笑,用南疆语言对苗阳说了一番话,而原本还笑嘻嘻的苗阳此时如同变了个人般,点头如捣蒜。
等月汐说完,苗阳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似乎心中有事,但看到方少白、南宫北斗等人还在这里,还是压着心事说:“少白,我先带你们去休息一下,你有什么事,晚些时候再和我说。”
方少白与南宫北斗对视了一眼后,便欣然同意。
苗阳将他们带到一个尚算宽敞的木屋后,便匆匆忙忙离开了。
南宫北斗看着他离去的方向,不自觉地皱起了眉,转身问方少白:“少白,你怎么看?”
“青苗寨这支氏族的族长,是苗阳的亲叔叔。”
两人视线内,苗阳正带着月汐那一群南疆女子往青苗寨正中间的大屋走去。
“这个月汐姑娘,似乎不一般。”宁青筠低低地说。
南宫北斗回头看了她一眼,复又低头沉思。
先前在茶肆之中,这个少女主动提出带他们来青苗寨时,其他的南疆人神情十分有意思。
阿古翰先是惊讶了一下,而后便释然。
其余女子多数满不在乎,只有与少女最亲近的两人神情带着些不赞同。
他们虽然乔装打扮,但并未掩饰自己中原修士的身份。而这些女子,看起来身上毫无修为,却不惧他们修士的身份。
一般人只知道巫族人擅长御使蛊虫,但实际上南宫北斗却知道巫族人也有他们自己的一套修炼办法。
南宫北斗并不擅长察言观色、辨别人心,但天生剑觉的他,却对危机有着敏锐的嗅觉。
那个看似人畜无害、满脸笑意的少女月汐,始终给他一种透不过气的压力。
加上阿古翰和苗阳对待少女的态度,南宫北斗隐约觉得,他们所要寻找的线索,应该就在那个少女月汐的身上。
“进入青苗寨只是第一步,苗阳虽然是族长的侄子,但族中大事却都需巫祝过问,南宫师兄,记住此事不能一蹴而就,莫让对方觉得我们别有用心。”方少白显然有些忧心忡忡。
南宫北斗知道,无论是他还是上官诚泰,又或者是宁青筠,都不擅长与人打交道。而其余存微弟子,又对此地并不熟悉,所以这次来青苗寨主要还是由方少白为首。
方少白在南疆呆了一年多,多少知道南疆人的性情,他说这话,南宫北斗自无异议。
“这里,不止我们一拨外族人。”突然,宁青筠开口。
“什么?”方少白一时没听清,南宫北斗和上官诚泰则有些讶异地看着宁青筠。
“方才入青苗寨时,我看到周围人当中,不全都是青苗寨的人。”宁青筠没有在意其他的目光,只自顾自地说着。
“我也看到了。”队伍中另一名叫“于婉秋”的女弟子也有些怯生生地说,“也有七八人的样子,他们一开始是站在寨子最外围的哨塔附近,之后就马上走开,转到看不见的地方去了。”
南宫北斗脸色凝了凝:“可看出是否是修士?”
“看不出来。”于婉秋摇头后又看着宁青筠。
宁青筠也微微摇了摇头,但又说:“虽看不出是何来历,但其中有一人的气息……让我感觉很不舒服……”
因担心苗阳族人不快,他们都小心翼翼收着气机和神识,眼下确实极为不便。
“等苗阳来了,我打听一下先。”方少白脸色沉凝地说。
这关头有陌生人在青苗寨中,又有刻意躲避他们的嫌疑,实在令方少白有些不放心。
只是等了许久,苗阳却迟迟不来。
……………………
青苗寨中央大屋,是族长苗豹平时与巫族或者族中勇士议事的地方。
南宫北斗到来时,他已收到了是苗阳朋友的消息,打算处理完手头的事情就去与苗阳谈一谈。
哪知苗阳却带着什么人,主动走了进来。
苗豹本以为苗阳带的是那些外族人,抬头一看却发现是三名巫族女子,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苗阳,这几位是?”
苗阳还来不及开口,月汐身旁一名明艳女子上前一步道:“苗豹,还不拜见月圣女?!”
“花姐姐,你这么凶,小心阿武哥哥不要你了。”月汐笑嘻嘻地指了指先前说话的人,又对惊呆了的苗豹说:“豹伯伯,我是月汐,九年前我们见过一次的,那时候我才这么高……”
苗豹终于反应了过来,双手交错重重拍打了双肩三下后,拉着苗阳跪在地上:“当真是圣女大人!巫神保佑!”
月汐拉起苗豹和苗阳严肃道:“巫族血脉都源自伟大的巫神,你们皆是我的亲人,圣女只是个名头罢了。更何况,这些年族人受尽苦楚,我身为圣女所做却极为有限,实在不配当什么巫神使者。”
“月圣女这话错了,若这两年没有您的提议,我青苗寨早就不复存在了,甚至可能连圣地都被那可恶的星罗宗寻到,如果说连最纯净的您都不配当巫神使者,那巫族之中也没有其他人配得上了。”苗豹神情狂热,额上青筋浮现,坚持地说。
“阿豹叔,圣女此来还有要事。”苗阳还算冷静,打断了苗豹滔滔不绝的赞美。
“对了,圣女大人来青苗寨,可是有什么吩咐?”苗豹忙问道。
“豹伯伯,这些年来星罗宗的恶贼毁我家园、屠我亲族,逼迫我们族人不断逃亡,我的亲生父母皆是亡于他们手中。许多人曾向大巫祝提议,愿为巫神抛洒鲜血,与敌人不死不休。但是,大巫祝从未同意,包括之后我做的许多决定,也有不少人质疑。”月汐年纪虽小,但言语之间却依旧流露出上位者的威严,制止了苗豹想要插话的意图继续说:
“我知道,我的族人们都是一等一的勇士,不惧任何黑暗的敌人,也不惧死亡的到来。但我不愿你们白白流下任何一滴鲜血。当黑暗笼罩时,我们只能暂时忍耐。好在,巫神派了最为可靠的伙伴支援我族,我相信这些年暂时的退让,终有一天会让我们的敌人收到血的回报。所以才有了这两年巫族的休养生息,豹伯伯,希望您理解。”
苗豹确实暗地里有些不理解,但信仰虔诚的他也从未质疑过大巫祝和圣女的指令。如今,月汐的话让他明白了大巫祝和圣女的良苦用心,顿时连连点头:“是是,青苗寨上下今年多了十一个婴孩,比去年多六个,比前年多十个,这些孩子迟早会成长为伟大的巫族勇士!”
“我坚信这一点。”月汐笑得很开心,但是又继续道:“不过眼下,豹伯伯可得先把他们安顿妥当。”
“为什么?”苗豹不解。
“因为,给予星罗宗反击的时候终于要到了,第一战即将在青苗寨打响,我不想巫族珍贵的火种受到伤害。”月汐娇美的面上宛如巫族圣湖阿美湖般圣洁:“我会在此,与你们并肩作战!”
第十八章 前夕
“绝对不行!”苗豹意识到月圣女话中的意思后,全身热血都涌上心头:“圣女大人,青苗寨上上下下皆愿意为巫族抛撒鲜血,但您是我巫族的圣女,绝对不能在此冒险!”
苗阳神情同样吃惊且激动,但同样也没有露出丝毫怯意和恐惧。
他充满仇恨地道:“我族中勇士,等这一天已经等了无数个日夜,我等早就想用敌人的鲜血去祭奠死去的族人!可是圣女大人您绝对不能出事……”
“放肆,你们以为圣女大人是什么人?”另一名伴随月圣女的南疆女子忍不住出言呵斥道。
月汐制止了同伴,正色道:“我既是圣女,自然要与你们一起去面对敌人,又怎么可能放任你们独自应对?这次……是帮助我族的几位尊贵的朋友与大巫祝一同定下的决定,青苗寨……不会再有其他支援,只有我们!这一仗,哪怕是有朋友的帮助,但也注定是惨烈的一仗!所以,我一定要与你们一同应对,才能保证将青苗一族的损伤降低到最小。”
“巫神在上,圣女在上……”苗豹喃喃着什么,越到后面越模糊不清。
月汐笑了笑:“不过,我相信这次我们一定能成功地给敌人予以痛击,也能成功地全身而退。”
苗豹本来还有所担忧,但见到一副成竹在胸的月圣女,那颗复仇的心终究越过了对族人安危的担忧。
“哎呀!”苗阳突然狠狠拍了下自己脑袋:“这……我的中原恩人与他的朋友才刚刚来这里,我还想好好招待他们几天,看样子得先让他们离开这里才行,总不能牵连我的恩人。”
“就是上次从星罗宗的贼子手中救了你的那个中原人?”苗豹问道。
“是的,就是他。他带来了巫祝需要的采药,中原人也不全是坏人。而且寨子里还有几个前几日来做交易的外族人,不过他们应该快走了吧?”苗阳挠了挠头,就想出门去找方少白,让他们快些离开。
“等一等。”月汐叫住了苗阳,“不用让他们离开。”
“啊?那……要是星罗宗的人来了,伤着他们了可怎么办?”
“跟我一起来的这些人都是修士,可不是一般人,其中有几人,怕是比青苗寨中最好的勇士都还要厉害,他们的安危不用你操心。”月汐依旧天真地笑着,只是笑意有些冷,“至于其他人……若他们自行离开,不必阻拦,但若他们自己没走,也不用驱赶。”
“圣女大人,这些人莫非有问题?”苗豹十分警觉。
“圣女大人、阿豹叔,我觉得方少白……不是那种人……”
“中原有句话,叫知人知面不知心……更何况,中原人一向狡诈得很……但是他确实又是你的救命恩人……”苗豹也有些苦恼。
“问题肯定是有,但究竟是敌是友还在两说。”月汐抚着辫子思索:“不过眼下看来,你的恩人和他的朋友们,倒更像是有求于我们,不太像是星罗宗那一帮人的同伙。既然有事相求,那自然该替我们巫族出些力气,否则又怎么说得过去?”
苗阳听了之后微微松了口气,又疑惑地说:“求我们?中原修士那么厉害,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
“你等会去问问不就知道了?”月汐松开辫子,随意地拍了拍手,又恢复成了普通小姑娘的样子,而不再是高高在上的月圣女。
她对苗豹说:“豹伯伯,你不用管我,您帮我问问青巫祝大人晚些时候是否有空,我去四周转转。”
“是。”苗豹尾音未落,月汐已如小鸟般飞了出去。
与月汐同来的其余女子由青苗寨的人带去安顿,只有一直在她旁边的两名南疆女子寸步不离地跟着她。
“圣女,其实我认为苗豹族长说得对,您不该亲自来此。”其中一名女子陪着月汐在青苗寨周围闲逛了一会后忍不住出言。
“花姐姐,你也是这么想么?”月汐有些漫不经心地问另一名随行女子。
她此时正在青苗寨周围百米外兜着圈子,时不时伸手在附近的树上抚摸一二,指尖轻盈如流萤,轻轻点在树干某处。
“圣女大人身负历代大巫之传承,一般修士伤不到您分毫。”另一名女子语速飞快地说着:“我并不是因为此地危险而认为圣女大人不该来此,我是认为此次行动依托在外族人手中太过轻率,若对方背叛……”
“放肆!”月汐本身漫不经心的神情顿时一变,凛然道:“花果儿,你这是在质疑大巫祝和我当初的决定?!”
两名女子见月汐发怒,齐齐跪下。
不过,花果儿虽然跪下了,但神情间却依旧坚持:“圣女大人,您也知道,这些中原外族人狡诈多变,您怎么能这样相信他们?平日里在族中与那一位寸步不离也就罢了,如今甚至什么都听从他们的,这样下去……会影响您在族中的声望的。”
“花果儿,不用再说这些有的没的。外族人就都是坏人么?我族中不也有败类叛徒么?你如果连这点见识都没有的话,也不用当我的巫卫了。”月汐一字一句道。
听到圣女如此说,花果儿和另一名女子脸色瞬间苍白,慌张道:“圣女息怒。”
“别的不说,你们口中的外族人都是曾不为报酬而豁出性命救我的恩人。花果儿,星奴儿,你们可以质疑我的决定,但我决不允许你们诋毁我的恩人们!我巫族之人,爱憎分明,恩就是恩,仇就是仇,你们莫要忘记这一点!”
“是。”花果儿虽然心有不甘,但依旧低了头。
“好了,也该回去问问苗阳哥哥,那些‘外族人’来青苗寨究竟有何贵干。”最后一句话,月汐是用纯正的中原话说的。
另两名女子似懂非懂,只老实跟着月汐圣女返回青苗寨。
……………………
“要见豹伯伯和巫祝大人?”月汐听了苗阳的话,若有所思:“他们有没有具体说有什么事?”
“没有……”
苗阳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惹得月汐“咯咯”一笑:“苗阳哥哥,有什么就说什么呗,你什么时候也学会中原人把话都藏肚子里那套了?”
苗阳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说:“圣女大人,其实……我觉得他们说了我也听不懂。他们说自己是中原的一个……剑派,叫什么存……文……”
“存微山。”月汐眼中有什么东西闪动了一下,一脸平静地吐出三个字。
“对!圣女大人果然见多识广。”苗阳松了口气继续说:“中原那边……好像也出了什么乱子,死了很多人,他们发现了一个线索与我们族中术法似乎很相似,想来寻求我们的帮助。”
“是什么样的术法?”月汐脸色凝重了起来。
“不清楚,这个我还没问。”
“圣女大人,这些外族人竟敢怀疑到我们头上,一定要给他们点厉害瞧瞧!”星奴儿一脸气愤。
苗阳自己没有意识到他说的十分直白,导致旁人听起来,就好像方少白等人是来青苗寨兴师问罪一般。
“别慌。”月汐制止了愤愤不平的星奴儿,心里想着:“莫不是大哥哥曾经提到过的那件事?”
想到这里,月汐对苗阳说:“告诉他们,巫祝大人近期正在闭关,族长大人另有要事,都暂时不能见他们,请他们……耐心等待几日。”
“圣女大人?”花果儿十分不解地看着月汐。
“这件事,我需要亲自弄清楚,不过眼下重要的将青苗寨的老人和孩童送到安全的地方。”月汐十分熟练的下达指令:“花果儿,这件事就交给你了。星奴儿,你与苗阳哥哥一起,增强青苗寨的守卫,并通知阿古翰大叔和那里的族人先行撤离。”
“是。”
月汐清亮的眼中如同有火焰燃烧而起,心底默默呢喃:“爹爹、娘亲,总有一天,我会替你们复仇,替你们取回原本属于你们的东西!”
第十九章 清冷月夜杀意重
月朗星稀之夜,青苗寨显得十分的安静。
南宫北斗知道此行不会那么顺利,对于苗阳的答复并没有什么不满,只是今夜不知为何,心中总有些浮躁。
其余人大多数已入定休息,唯有他静静地看着窗外南疆的月色,却总是时不时想起六年前那个夏日。
纵然沈元希私下给了他很多理由,很多个解释,但南宫北斗知道,那一日对于他们这些人而言,依旧是不甘心。
不甘心清言的死最终如石沉大海。
不甘心太皓真人佝偻回玉泉峰,这六年再未出现人前。
不甘心邵珩背负骂名浪迹天涯,不知身处何处。
沈元希不甘心,上官诚泰不甘心,南宫北斗不甘心,没有人甘心。
“真是狠心啊。”南宫北斗喃喃着,不知道是在说谁。
窗外的月色愈发温柔,那是存微山不可见到的美景。
突然,南宫北斗霍然起身,飞霜剑突兀出现在掌心之中。
一旁的方少白睁开眼,警惕地看了看窗外又担忧地看着南宫北斗道:“南宫师兄,此地是青苗寨……要当心。”
“我心中有数。”南宫北斗声音平稳,眼神一如当年桀骜。
说完,夜风微拂,方少白眨了眨眼,那个伫立在窗旁的人影已然消失,眼中有赞叹,亦有一丝惆怅。
“嗖嗖。”如箭疾驰的细微声响,又仿佛是树叶婆娑声。
南宫北斗盯着前方那个黑影,飞霜剑渐渐露出寒芒。
自白日听宁青筠和于婉秋提起青苗寨还有外族人时,南宫北斗心中就有所猜测,猜想那是不是方少白口中所称“别的门派”来此打探的人。
“趁夜窥视,只怕是魔宗的人。”南宫北斗冷哼一声。
此时距离青苗寨已有好一段距离,无论发生什么动静都影响不到那边,南宫北斗见对方还在兜圈子,当即下定决心先发制人。
月华犹如倾泄般洒下,洒在泛着银光的飞霜剑上,透出孤冷寒霜。
空气中有一丝白气,顺着飞霜剑尖如水般蜿蜒而出,冲着正前方而去,发出细微如同河水凝冰般的声响。
“咔嚓!”那黑影正前方地面上突然出现一大片寒冰,脚下亦有无数冰棱如剑般根根树立,几乎差点就将那黑衣穿了个千疮百孔。
月夜之下,一朵透骨寒冷却绮丽的硕大冰花绽放。
转眼之间,周围碍眼的树木倾倒了一片,露出一大块空地。
那黑影如同幽灵般在如刀锋般的飞霜剑气上方跳跃、闪躲着,接连躲过三次南宫北斗的飞剑攻击,最终稳稳停在一根只剩半截的树干正上方,冷声嘲讽道:“好个狠小子,这一见面就如此热情,当真有些消受不起。”
黑影蒙着脸,只露出一双似笑非笑又带着些冷厉的眼,一手负在背后,一手把玩着一杆青笛。
“轰!”磅礴的剑意如同火山迸发般炸开,再次席卷周围,无数草木尽数折腰。
月光仿佛受到了什么刺激般,愈发明亮,也照亮了黑暗中南宫北斗的身影。
他提着剑,一步一步地走出来,盯着月光下那个黑影,每个字都仿佛从齿间蹦出来一般:“白,无,双!”
随着南宫北斗话音的落下,树干上那人揭开面纱,露出一张雌雄莫辨的脸。
阴阳宗,白无双。
白无双转了转手中青崖魔音笛,嘴角挂着一抹笑意:“哟,数年未见竟还记得我声音,你这是感激我当初绕你一命的恩情呢还是什么?看你这眼神,倒更像是恨毒了我。”
南宫北斗一声不吭,飞霜剑倏忽而走,在空中划出冰冷的弧度,仿佛要挟着这漫天月华一起将眼前那魔门妖女的头颅斩下!
在他周围十米之内,仿佛季节变换,如同寒冬降临,而这个范围正在不断地扩大着。
更重要的是,一股杀气,一股浸透了无数英魂的铁血杀气自南宫北斗身上冲天而起!
那是一种一往无回的决然!
白无双遽然色变,既惊且讶:“喂喂喂!没这么夸张吧?我只不过今夜在你们屋外晃了一下,你就要和我拼命?还是说你这死小子彻底被什么正魔不两立给荼毒了,为杀我这个妖女都不惜献身正道?”
白无双倒是实实在在地在惊讶,她一介金丹修士,就算南宫北斗剑术天资再高,也终究在修为上差了一截。
而他也尚未学会剑光分离之术,真正硬碰硬,白无双或许会受不轻的伤,但死的肯定是南宫北斗。
所以白无双并不明白为什么南宫北斗一开始还只是试探,但得知她是谁后就一副要和她拼个你死我活的态度了。
青崖魔音笛飞快地在空中闪过,硬生生接了南宫北斗两剑。
“喂!你哑巴了?”白无双十分恼怒,她来南疆是有事要办,并没有打算和人拼个你死我活。
今天白天她发现南宫北斗等人竟然也来了青苗寨,好奇之下晚上才来探了探。
哪知还没走进就被这死小子察觉到了。
本想将他引开试探下口风,结果南宫北斗一上来就一副自己是他杀父仇人一般。
“少废话!你做过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南宫北斗想起灵玑洞天内的事,恨意上涌,飞剑攻击愈发凌厉。
他自灵玑洞天之内,已开始走向了一条属于自己的剑道。
“我做了什么?”白无双此时心里已怒意滔天,但语气却依旧轻佻中带着嘲讽:“我是杀了你爹还是抢了你娘?你应当是知道我的喜好,你爹那种老男人我连看都不愿意看一眼,至于你娘……”
剑气纵横,魔笛呜咽。
白无双在此时尚有余力上下打量了南宫北斗几眼后,竟点头道:“说不定你娘还真是我青睐的女子……”
“嘭!”一团剑气直冲白无双面门而去。
白无双翻掌一挡,夜空下万千剑气发出尖利的呼啸声。
南宫北斗突然收剑而立,眼中露出刻骨的杀意,死死盯着白无双,令白无双心里十分不舒服。
“本以为你这妖女虽然没什么优点,但好歹还算敢作敢当,没想到……阴阳公子,哼哼,也不过是个无耻小人!”南宫北斗仰头哈哈一笑道。
白无双眼睛眯起,熟悉她的人知道那必然是有人要倒霉了。
“哦?南宫公子又有何指教?”
白无双说话之时,青崖魔音笛已然至唇边,最后几个语音伴随着笛音如同幽怨的低语在夜色中荡漾而开。
南宫北斗心如钢铁,并不惧魔音入耳,但白无双的术法并不仅靠笛音侵扰人心,而是犹如实质般破空而至。
笛音无形无质,范围极广,飞霜剑在空中上下盘旋飞舞,快得犹如一轮圆月。
笛音声声急促,音浪重重而来。
南宫北斗心中一沉,方知先前白无双并未全力出手。
白无双见南宫北斗气势被压制,冷笑道:“南宫世家的公子,存微山的高徒,也不过如此尔尔。”
“哼!”南宫北斗闷哼一声,全身存微真气鼓荡全身,衣裳猎猎而动,如同破天之势冲天而起,突出青崖魔音笛的攻击范围,高高立在空中。
白无双抬头看去,眼睛再次眯起。
郎朗圆月,将世间照印得纤尘不染,连南宫北斗黑衣上的木屑也清晰可见。
“你当真是想死。”白无双杀意毕露。
“我不想死,我只想杀了你,以安傅师兄之魂。”南宫北斗冷峻的眉峰上布满了寒意,看着白无双面上那一瞬间的迷惘,愈发痛恨。
“你说什么?”白无双确实有点懵。
“你表面假惺惺说感谢傅师兄救命之恩,背地里却做出毁人尸骨之事,就算我拼了这条命,也要杀了你这妖女!”南宫北斗双手持剑,银色的月华顺着飞霜剑剑尖投下,眨眼之间凝结成一柄巨剑,投影在傻眼的白无双面上。
除了邵珩与清言,傅安宁未死之事,其他人均不得知。
南宫北斗这几年来一直如当年一样认为傅安宁失窃的尸体是被白无双所盗走,心中挂念第一的是邵珩的下落,挂念第二的就是妖女白无双的踪迹。
白无双还没来得及咀嚼南宫北斗话中的意思,那道巨大的银色剑影已然砸下,迫使她不得不暂时放弃思考,先行躲开这威势不小的一击。
剑光落下,地动山摇,就算是远处的青苗寨,也应该察觉到了这边的动静。
白无双突然感应到了什么,抬头朝某个远离青苗寨的方向看了看,似乎是有人在召唤着她。
与此同时,她自己心中也涌起一抹不太好的预感,决定不再与南宫北斗纠缠下去,直接身影一动,往远处林中遁走。
“别想跑!”南宫北斗怒而大喝。
白无双心里烦躁不已,存微山御剑术享誉天下,不使用些手段怕是甩不掉这倔脾气的世家公子。
突然,白无双发现了什么,青崖魔音笛往灌木丛中一点,呜咽笛音化作一道犀利气劲一路破风而去,将挡在面前的所有东西都绞成粉末。
南宫北斗本不予理会,但那灌木丛中一声惊呼令他生生在空中折了个角度,几乎是合身提剑挡在那道气劲面前。
白无双那道气劲没有半点放水,南宫北斗仓促之下胸口狠狠一震,整条手臂顿时酸麻无比,身体更是不由自主往后砸下。
“哎哟!”背后又是一声惊呼,南宫北斗只觉自己砸在一个软软的东西上。
待他稳下胸口翻涌的气血,抬头一看,不由惊呼出声:“月汐姑娘?”
只是,南宫北斗还来不及疑惑为什么这个巫族神秘的少女无缘无故出现在此,就整个人一跃而起,惊骇地看着青苗寨的方向。
在那里,天空如被烧红了一般,如同血的颜色。
第二十章 青苗星火(上)
原本清幽的月夜,突然涌现血光。
南宫北斗死死握住飞霜剑,压抑着齿间的血腥气,定定看着不知何时藏在附近的月汐片刻,而后一言不发御剑而起,朝着青苗寨的方向疾驰而去。
“喂!等等我呀!”月汐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才追了上去。
大火熊熊燃烧,火舌吞噬着夜色,炽热之间,有一条巨大的鱼形精魄在夜空中高高跃起,仿佛上可摘月。
南宫北斗心中焦急不已:能令宁青筠全力出手的敌人,怕是不可小觑,也不知其他人怎么样,又是什么敌人?
想到这里,南宫北斗疾驰的身影生生顿住,反手袭向身后的人影。
“说!你们把我师弟师妹们怎么了?!”
也许是南宫北斗动作太过突然,也许是月汐压根就没有闪避,南宫北斗眼睛微红中泛着怒意,恶狠狠地扼住月汐的喉咙逼问道。
少女没有丝毫惊慌,只用清澈如水且平静的眼神看着南宫北斗说:“我为什么要把他们怎么了?”
南宫北斗想到往日听说的关于巫族的神秘之事,心中并不确定。这个神秘的巫族少女太过冷静,也无法辨别她的话,他只知道这个少女在巫族之中身份一定不一般,若当真青苗寨对上官诚泰他们做出什么不利之事,将月汐掌控在手中,总能有一线希望。
“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跟踪我?青苗寨那边是不是你们搞得鬼?”南宫北斗连珠箭般地追问。
哪知月汐竟甜甜地笑了笑说:“我在青苗寨周围布了知唤蛊,任何人进出寨子附近我都能感知到。请问这位中原来的俊哥哥,大半夜你和那个黑衣人突然闯出青苗寨,我察觉到了是不是要跟着看一看?再怎么说,你也是我带进青苗寨的,如果出了什么事,岂不是与我大大有关?”
南宫北斗听到这里,下意识手里松了松。
掌下,如羊脂玉般温润细腻,也能感受少女跳动的脉搏。
“知唤蛊只能使用一次,结果偏偏你们两个外族人心怀叵测害我白日里做的事尽数白费,眼下更是没能及时察觉到敌人来袭!你坏了我的事,害我差点被那个女魔头暗算不说,还反过来向我兴师问罪?若青苗寨的人没事也就罢了,若他们有事,看我不好好收拾你!”月汐面上依旧甜甜笑着,但却令人无端胆寒。
“你最好不要骗我!”南宫北斗撂下这句话,转身就走。
然而,刚疾行几步,突然觉得胸腔一阵闷恶之感,张嘴就吐出一大块漆黑如墨的血块来。
血块之上,有数条暗红色的小虫正不断地蠕动着。
南宫北斗脸色大变:这分明是巫族的蛊虫!“发什么呆?还不快走!迟了可别救不了人!”月汐没好气地道:“看什么看?要不是你方才替我挡了那下,我才不会浪费蛊虫给你疗伤呢!果然是好心没好报!”
她揉着自己脖子,就算是昏暗的夜里,也能看到月汐脖子上多了几道淤痕。
南宫北斗一愣,这时才察觉到方才仓促之下接了白无双一招后的一直有些闷痛的胸口已好了许多。
他既对自己误会月汐有些歉意,又对她悄无声息地给他下了蛊而感到一丝寒意,一时之间竟不知说什么好。
“快走!你御剑速度快!”月汐神情焦急地催促着他。
南宫北斗眼见青苗寨那边愈发剧烈的元气波动,当即不再迟疑,带着月汐一起风驰电掣。
将将接近青苗寨,南宫北斗已认出了是何人来袭。
“星罗宗!”月汐咬牙切齿地说。
白日里尚算安宁的小寨,此时已火光冲天,传来急促地兵器交错声和女子尖叫声。
一群身着星罗宗宗门服饰的修士,正在攻击着青苗寨的人。
青苗寨的人被星罗宗的人围成一个圈,而包围圈正不断地在被压缩着。
南宫北斗眼尖,一眼扫去,就看见自己的同伴们就在其中:上官诚泰正挥舞着沉重的沉水龙雀,一人逼退七名星罗宗的修士;方少白并指御祭出木剑法器,在空中来去自如;宁青筠则站在最前方,脸色苍白不已,赤霄红鲤怒焰高涨,正与一人战成一团。
青苗寨的人也同样在战斗,包括与月汐一起的几名女子。
只是不知为何,形势依旧在朝着对他们不利的一方不断倾斜着。
“可恶!”月汐眼中闪过惊怒之色:“对方竟有黎明之火!”
南宫北斗恍然:巫族擅御虫蛇,一般的蛊虫蛊蛇本就畏惧火源,而某些奇火也能克制蛊虫。
月汐口中的黎明之火,采自神州最东面的一处奇异火山,恰巧是可以克制大部分巫族蛊虫的奇火之一。
有此火在,青苗寨与月汐的巫卫基本上被废了大半战力,只能单纯依靠巫术和武技。
可是,精妙的巫术多需凭借蛊虫施展,而武技在修士面前更算不上什么威胁。
青苗寨能撑到现在,基本上倚靠的是上官诚泰、宁青筠、方少白这一行存微山的修士。
但是,与宁青筠争斗的那个修士却是一名金丹初期的修士。
“铛!”沉水龙雀上闪过一连串的火星,替宁青筠挡下星罗宗阴无庸的攻击。
上官诚泰健硕的身躯狠狠一震,显然金丹修士的攻击滋味不甚好受。若是存微山其他人,早就被阴无庸的无常锥给打穿击飞出去了,然而上官诚泰却只是在原地晃了晃,大喊一声,竟不退反进,沉水龙雀自他手中飞出,似山岳般朝阴无庸逼迫而去!
阴无庸看也没看上官诚泰一眼,只腾身闪避,手中法诀一掐,无常锥便如流星般朝毫无防备的上官诚泰胸口打去。
一团熊熊火焰自空中飞下,在上官诚泰身前凝成一条巨大的鱼尾,狠狠一摆,将致命的无常锥堪堪打偏了几分。
只是如此,宁青筠脸色又再次苍白了不少。
“轰隆!”宛如地龙翻身般的地动山摇,沉水龙雀落下四周百米都仿佛陷了下去。
阴无庸愕然地盯着那个他原本以为毫无威胁的上官诚泰,眼神阴沉,脸色奇臭。
阴无庸的心情十分差,差到了极点。
本以为那个位置就算轮不到他,也大约是某位长老手下的囊中之物。
结果,虽然并未昭告全宗,但听说已八九不离十。
确实是一名长老的弟子,但只是记名弟子,更是幻宗的人。
修为不如他,家世不如他,资历不如他,背景不如他,却偏偏先他一步,即将得到自己垂涎已久的那个位置。
阴无庸正憋着一肚子气,而那个可恶的人竟还成了自己上级,在南疆之行动还需处处听对方指令。
“简直可笑之极!”阴无庸心底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所以今夜他未听从指示,带人突袭青苗寨。
“都知道了地点,竟还按兵不动,到底是没见过世面的人。”阴无庸这几年费尽心力获取了一缕黎明之火的火种,就是为了在南疆与巫族战斗中表现一番,好让独孤星注意到他。
眼下,他却只想趁此机会,狠狠地打一打那人的脸面。
阴无庸倒想看看,当他突袭得胜归来后,那人还能不能稳得住那一副古井无波的表情。
只不过……
阴无庸略微警惕地看了看前方。
本以为有黎明之火在手,巫族人必定措手不及,青苗寨于他而言,如同探囊取物。
只是没想到此地竟有修士在场,而这些修士来历显然也不是什么无名散修。
“呵。”阴无庸冷笑了一声,暂时停下攻击。
他一停,其余星罗宗修士的攻势也一缓,但随之则将青苗寨与存微山等人彻底团团包围。
“本以为这里只是一点点小饵,没想到竟钓到一条大鱼。”阴无庸放肆地打量着宁青筠、上官诚泰、方少白等人,“玄门正宗的弟子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巫族破寨子里?倒是让我好生好奇。几位小友是玉虚山门下还是存微山门下呢?”
第二十一章 青苗星火(下)
草木燃烧,发出一阵阵“噼啪”声,仿佛震颤着人心。
所有人一言不发,只听得到上官诚泰略微粗重的喘息声。
存微山的弟子们静静站着,神情肃穆。
青苗寨的巫族则用仇恨的目光盯着阴无庸。
苗阳双手各持两根泛着寒芒的短枪,双臂俱是鲜血,站在方少白身旁,冲着阴无庸“呸”了一口痰。
阴无庸目光扫来,方少白持剑上前,坚毅地挡在苗阳身前,其余存微弟子也戒备起来。
不过,阴无庸没有动手,只是再次将目光停留在宁青筠冷然却绝美的面容上,眼中不由一动。
“不说?也没关系。”阴无庸似乎盘算好了什么事:“等你们死了,我自然能从你们尸体中挖掘出你们是谁。不过么,这位美人可得留着。”
阴无庸阴测测地笑着心想:“春秋长老若能得了这般尤物,若是一时高兴,那件事说不定还能有所转机。”
宁青筠听了阴无庸的话,表情却变都没变,仿佛一座沉寂许久的冰山。
“动手……”阴无庸刚要下令,却听到身后有人先他一步开口,正恼怒是哪个不长眼的家伙竟敢越过他发号施令,却听见身后弟子中接连传来惨叫声。
下一刻,一股彻骨的冰寒笼罩了他。
那是何等孤傲且澎湃的杀意,宛如皓月广寒之气坠入人间。
银色的剑影,如弯月般划过,每一丝每一缕寒气都仿佛是一柄尖利的利剑,刺痛着阴无庸的肌肤。
背后传来的那股尖锐,令阴无庸心中彻寒。而与此同时,一条巨大火龙和一道如山岳般的巨影自他前方一左一右同时袭来!
“存微弟子听令!结阵!”南宫北斗的声音响彻夜空。
不用他说,上官诚泰、宁青筠已悄然变换了位置,与南宫北斗结成剑阵,将阴无庸包围在正中央。
其余弟子见到南宫北斗出现,精神齐齐一阵,在方少白主持下,纷纷往前一步,将青苗寨众人防护在后。
手中之剑如阵旗一般发出莹莹光芒,如同星星般亮起。
剑气涌动,转眼间交织在一起,不分彼此地将所有人笼罩着,并且向周围的敌人发出攻击。
阴无庸被围,剑阵一起,星罗宗其余人阵脚顿时大乱。
更重要的是,除了一开始被南宫北斗眨眼睛杀死的三人外,星罗宗当中依旧有人不断地莫名其妙倒下。
飞霜剑,赤霄红鲤,沉水龙雀。
三样仙家宝器散出流光溢彩般的颜色,威势赫赫地在众人头顶来去,围攻着阴无庸。
南宫北斗,宁青筠,上官诚泰。
虽然这三人尚未结丹,但均有着极为扎实的修为功底,更不用说他们当中一个天生剑觉,一个火元之体,一个刚猛如山。
星罗宗突袭青苗寨,众人仓促应战。
上官诚泰为救寨民,宁青筠不得不只身应对,自然不是阴无庸的对手。
而眼下,三人结剑阵,互补长短,剑术威力更是成倍相辅。
更何况,他们三个也不是第一次合力对敌了。
阴无庸虽然对南宫北斗出现那一刹那三人的攻击惊得冒了一身冷汗,但心中对这三个小辈依旧不屑一顾,只冷笑一声:“怎么,以为这样就能翻盘了?”
寒冰炸开,流焰如星。
极寒和极热之间,有凛然风声传来。
阴无庸祭出无常锥,与沉水龙雀狠狠地碰撞了一下,只觉神识巨震,心中骂娘,手中攻击愈发密集了起来。
南宫北斗眼角瞥过四周,心中却略微一沉:眼下他们三人确实牵制住了阴无庸这个金丹修士,但想要打败他甚至杀死他却不是轻而易举之事。
他先前已与白无双战了一场,宁青筠也耗费了不少真元,只上官诚泰先前损耗并不算什么。
而星罗宗的人看似在他和暗地里的月汐出手下死了不少,但人数上依旧远超过他们的人。
方少白他们的剑阵,确实起到了防护作用,但同时也限制了巫族人以巫术出手相助。
若僵持下去,结果只怕是对方将自己等人一点点蚕食干净。
当然,若是这个结果,阴无庸大概也高兴不起来。毕竟,原本就是瞒着旁人的突袭计划,被硬生生拖了这么长时间,对他而言本身就不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
南宫北斗所料不错,只这短短片刻之间,星罗宗其余人已稳定了下来。
再下一刻,于婉秋一时不慎受伤而乱了阵脚,虽然剑阵未被打乱,但周围剑气已有紊乱之兆。
眼看自己同伴们已快要顶不住星罗宗修士的攻击时,南宫北斗冲着青苗寨人群当中喊到:“白无双已离此地远去,你们还不出手,是想一起死在这里么?”
阴无庸微微一愣:“白无双?哪个白无双?”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青苗寨人群之中接连跃出五六个身影,攻向星罗宗修士。
“阴阳宗的人?!”阴无庸大吃一惊。
如果说存微山的人出现在此地,已让他十分意外,阴阳宗的人出现却让他察觉到一丝阴谋的气息。
什么时候,星罗宗的地盘内竟出现了如此多其他门派的人?
南疆之地中,发生了什么异变?
宗门内为何突然派了大量弟子涌入南疆腹地?
阴阳宗修士的插手,令场上情势再次一变。
而今的关键便是阴无庸了。
“铿!”飞霜剑在空中急速转动,激射出数十道剑气,密集如雨点般朝阴无庸扎下,转瞬间在地上切割出一道道深深的沟痕。
紧接着,沉水龙雀的剑气扫过地面,将之再度抹成平地。
阴无庸一开始还对这几个小辈掉以轻心,但到后面突然发觉,自己竟好像一直处于下风,而他的真元又不知什么原因正不断地在流逝着。
待他察觉到这点后,当真是又惊又怒。
此时,阴无庸才意识到危机,心中生出退却之意。
然而已是迟了。
飞霜剑所过之处,寒霜如花绽放,锥心刺骨的剑意扎得阴无庸皮肤上一阵阵刺痛。身前身后,火浪滚滚,原本黎明之火是用来对付巫族人的,哪知如今却成了赤霄红鲤的盘中餐,反过来成为威胁自己的东西。
上官诚泰抡起沉水龙雀整个人如车轮般急速滚动,周围三丈无人敢靠近。
南宫北斗看出阴无庸有退却之意,飞剑攻势更如战场鼓点般密集,每一剑剑势不断叠加,沾染月色的银色剑光轰然而下,宛如一剑破苍狼。
阴无庸正想反击,哪知心口无端端一痛,整个人僵在半空中,姿势极为怪异。
下一刻,他先是被银色剑光穿体而过,后被沉水龙雀的剑风生生刮掉半边肩膀,惨叫一声跌落在地上。
南宫北斗正想一鼓作气,哪知阴无庸整个人竟丝毫未曾反抗,反而在地上剧烈的颤抖着、打滚着,甚至滚入火堆之中也没有阻止他发出凄惨之极的叫声,好似痛苦到了极点。
阴无庸的叫声令所有人心中俱生寒意,而下一刻,无论是星罗宗的人还是存微山、阴阳宗的人都生生倒抽了一口冷气。
宁青筠离得较近,更是接连大退了三步,仿佛前方有什么可怖之极的事。
唯有青苗寨的族人面上神情交织闪过疑惑激动的神情。
阴无庸的声息渐渐弱了下去,所有人也将他身上的情况看得清清楚楚。
因他本身穿着黑衣,南宫北斗起先还未曾发觉,直到这时血液将地面染成一片,旁人才发现,阴无庸不知何时起全身鲜血如注,竟好似千疮百孔,不仅仅是被飞剑所伤的样子。
而那些血液之中有如小指般粗大的红色虫子在不断地跳动着,包括阴无庸的身上、面上、眼眶之中!
南宫北斗全身发寒,这些虫子竟是从阴无庸身体之中一点点啃噬他的肉体钻出来的!
火光的阴影里,月汐缓缓走了出来,面上挂着浅浅的笑意,仿佛什么都没有做。
“圣女大人!”星奴儿喜悦地大叫。
青苗寨的寨民们如梦初醒,纷纷张臂挥舞大声呼唤着圣女的尊名。
“是圣蛊!唯有圣蛊才不惧黎明之火!果然是圣女大人!”他们狂热地跪下叩拜着,不顾尚有敌人在场。
存微山、阴阳宗和剩余星罗宗的人面面相觑,眼中俱闪过寒意,而星罗宗的人更是惧怕得浑身颤抖。
“巫族的圣女……怎么会在这么一个小族之中?”有人惊恐地大叫。
他的声音唤醒了狂热的巫族人,不用南宫北斗和阴阳宗的人动手,这些先前被狠狠压制的巫族人已经一拥而上,围攻向星罗宗的人。
南宫北斗看着眼前一面倒的屠杀,张了张嘴,还来不及说什么,就头皮狠狠一炸:一股强大无比的气势自黑暗的密林中传来。
那是仿佛可将一切都吞噬的黑暗。
尖锐的破空声好似要将耳膜都刺破一般,所有人都察觉到了危机的来临。
那气势是如此的强大,在场底子稍差的人几乎都站立不住,只觉头顶天空即将被人割开一般。
南宫北斗、上官诚泰、宁青筠同时使出全力祭出兵器,在空中汇聚,迎上林中那人的攻击。与此同时,月汐双手平举,强大的波动自她身上向四周散开,整座山林都仿佛察觉到了主人的危险在回应着她的召唤。
然而纵然他们在努力地抵抗,南宫北斗却骇然发现自己已经不能动了,甚至连呼吸也不能。
仿佛只能闭目等死。
南宫北斗疑惑地睁开眼。
周围静谧如初入夜时一般,习习凉风拂过,众人纷纷一寒,才觉四周火焰已熄灭,而自己身上大汗淋漓。
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可是南宫北斗还来不及松口气,就听到月汐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拿下他们,所有人!”
他愕然抬头,巫族的圣女浅浅笑着,眼中有着戏谑和讥讽。
第二十二章 非敌亦非友
苗阳惭愧地搓着受伤的手,眼珠不住地转动着,羞愧得不敢抬头去看南宫北斗和方少白。
受袭之后的青苗寨连夜转移,而南宫北斗等人则被某种特殊的绳索结结实实地捆住,跟着巫族人移动。
当时,月圣女一声令下,青苗寨寨民原本只是将星罗宗残余的人手抓起,哪知月圣女再三声明是要将所有外族人全部拿下。
南宫北斗等存微山一行人,包括后来才出现的阴阳宗修士,如何帮助青苗寨抵御敌人的情景,所有人都看在眼中。
所以除了个别对圣女命令言听计从的人外,其余巫族人都在原地犹豫。
南宫北斗脸色惊愕且难看,但一时间却也没出声,存微山其他人也似乎在等待着南宫北斗的命令。
存微山默不作声,但阴阳宗原本跟随白无双的几人却当场发作。
被白无双留在青苗寨的阴阳宗弟子总共六名,其中三名弟子自暴起想要突袭月汐,结果却惨叫倒地气绝,也不过是南宫北斗那短暂思考的数秒时间。
不知不觉之间,那巫族圣女如何给他们下的蛊毒?
包括剩余三名阴阳宗弟子在内,以及存微山所有人脸色刹那间雪白一片,看着那个被尊称为“圣女”的巫族少女,眼中不可抑制地流露出惊恐骇然之色。
随着阴阳宗当中有人袭击圣女的举动,青苗寨寨民终于开始行动,将这些“外族人”不分好坏尽数困住。
而南宫北斗想到这个圣女出神入化的蛊术不敢冒险,而另一方面他又觉得这是一次接近巫族真正所在的机会,所以他示意存微门人暂时不要反抗。
“南宫师兄,幸好你猜测得不错,那个圣女并没有打算杀了我们。”方少白见苗阳走到别处后,低声说。
“除了这麻烦的绳索外,其余倒也还好,竟不收走我们的法宝物品。”南宫北斗皱了皱眉。
相比阴阳宗剩下的那三人,他们的待遇确实好上不少。
一方面,青苗寨寨民多少对他们先前拼命救助感恩不已,包括苗阳在内,眼下也只是不敢违抗圣女的命令罢了;而另一方面,南宫北斗总觉得那个月汐对他们的态度更是古怪。
既不像是对星罗宗那般赶尽杀绝,也不像对待阴阳宗那三人一样完全将他们视作阶下之囚。
到了第三日,竟然派了苗阳松了他们的束缚,只是不允许他们随意走动。
“那圣女好生厉害,当真是杀人于无形之中。”上官诚泰的面上闪过几丝惧意,很难想象这个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子如今会惧怕一个小小少女。
“确实厉害。”方少白想到那夜阴无庸真正的死因,浑身发寒:“那圣蛊悄无声息,却可瞬间在人体内繁衍出那般数量……”
“那圣蛊……应当不能轻易动用。”宁青筠似乎也想到了阴无庸的死状,脸色发青:“但是蛊虫离开人体后,似乎没活多久……而且,那三名阴阳宗死去的弟子,是死于另外一种蛊。”
南宫北斗原本低着头,闻言颔首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无论是那圣蛊还是后来杀了阴阳宗弟子的蛊,想必都不是一般巫族蛊术。最起码……只有那个所谓的圣女能动用。”
上官诚泰与南宫北斗在宗门内一起的时间较多,多少察觉到他的心思:“南宫师兄,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南宫北斗抬起头,目光一一在同门身上扫过。
这些带着些许期盼和信赖的眼神,令南宫北斗想起了许多事。
他也曾经这样看着旁人过。
邵珩走了,沈师兄坐镇宗门,在这荒蛮的南疆之地,他便是这些人的主心骨。
南宫北斗咬了咬牙,将目光最终定格在方少白身上,嘴唇微动,一字一句地说出了他的决定。
“这怎么可以?”方少白听清楚南宫北斗的传音后脸色“唰”的一下就变了。
其余人不解,唯独宁青筠若有所思。
…………………………
“圣女大人……”苗阳吞吞吐吐地想说什么。
月汐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说:“你还想怎么样?我当然知道他们帮了咱们,眼下不是没把他们几个怎么样么?”
苗阳失望地“哦”了一声,看着虎视眈眈盯着自己的圣女巫卫们,也只能先离开了。
“花姐姐,剩下的事暂时先交给你和星姐姐了。”月汐待苗阳离开后,突然开口道。
“是。”花果儿欲言又止,但月汐丝毫没有在意,分明是主意已定。
青苗寨的人依旧在朝他们所认为安全的地方行进着,但那位他们敬仰的月圣女,却不知在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恰逢一场充沛的雨后,南疆丛林里苍翠欲滴,空气中都带着充足的水汽,令人有些潮湿得很不舒服。
月汐独自一人在林间穿梭,轻盈得有如一只小小鸟,又或者说,她与这整片南疆密林都混为一体。
“找到了。”月汐忽然停下,闭上眼睛感应着什么,旋即露出笑意,径直朝某个方向再次开始移动。
似乎是快要寻到了目标,她放缓了步伐,如同猎豹般优雅地躬起身子,不发出一丝声音地前进。
前方树下,孤零零站着一个黑衣人。
月汐翻开白嫩嫩的手掌,掌心一条黑红相间的蛊虫正狰狞地翻滚着。
她轻轻将蛊虫投到地上,转眼间蛊虫就隐没在泥土之中消失不见。但月汐知道,那条蛊虫正按她的意思,朝着树下黑衣人扭去。
树下的人无动于衷,丝毫没有察觉到危险的来临。
然而,就在那条蛊虫即将钻入那人脚底的瞬间,一道黑芒如闪电般钻入泥土之中,恰到好处地从土地之中挑起那条黑红色且肥大的蛊虫。
“每一次见面都要废一条蛊虫,你这又是何必?就算你是巫族圣女、巫族王族的血脉传人,也不用如此浪费吧?”那人没有回头,指间夹住那抹闪动不已的黑芒,从上头摘下那条剧烈颤抖地蛊虫。
月汐不用看也知道,那人此时定然是皱紧了眉头。
她嘟起嘴,从树上跳了下来,一脸不高兴地说:“谁让你前几日吓唬我来着?”
黑衣人转过头,神情冷漠、目光平静地说:“什么吓唬你?”
月汐甜甜地笑了起来,上前一步不顾对方神色抱住黑衣人的手臂说:“哼哼,你可骗不过我!当日你一出手,我知道是你啦大哥哥!”
说完,月汐瞅着黑衣人神情有些不善,又立马加了一句:“你好久没来见琴儿了,上次说好会尽快来圣地一趟的,结果过了这么久你从来都没去圣地看我,大哥哥,你总是说话不算话。”
邵珩尝试抽了抽手臂,未果,只能心中一叹。
琴儿。
当初他就有所怀疑,与独孤星抢人的南疆人显然不是一般部族。
但邵珩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千幻的女儿琴儿,竟然也是巫族王族如今唯一的血脉传人。
蓝月汐,是她在巫族当中的名字。
不过,在她心中,她的真正名字是宫琴儿。
此事确实是巧合之极,若非他入了星罗宗,若非他某次行动中无意间撞到了月汐的巫卫花果儿,邵珩还当真不知道当年那个小女孩,如今已是巫族高高在上的圣女。
“巫族圣地又岂是我这种外族人能随意去的?更何况,我若随意去看你,万一被星罗宗的人发现了,这些年的努力岂不是都白费了?”邵珩冷着面容说道,也终于把自己手臂从这半大丫头的桎梏中抽了出来。
“我让你来圣地,当然是有原因的啦。”月汐小脸上有些不高兴,似乎想说什么又忍了回去:“别的不说……你自己不来看我,却怎么老是让那个讨厌鬼陈泰臣在我眼前转悠。”
“他在星罗宗内和我不一样……好了,不说这些,说正事。”邵珩犹豫了一下,“那日我虽然没有阻止阴无庸突袭青苗寨,但我本想此人不会对你们造成什么威胁。只是,我确实没想到那家伙手中竟有黎明之火这等克制你族人的火焰。但剑出无悔,我也不能再多做其他……青苗寨可有损伤?是否严重?”
月汐正色道:“还好,并不严重,只是伤了好几人,但大家伙都活下来了。”
“哦?”邵珩神情微松,又恢复了淡漠的样子。
“大哥哥,你怎么不问,为什么青苗寨的大家都没事啊?你知不知道,阴无庸那个坏蛋来的时候,我还恰好不在寨子里呢。”月汐背着手,一边意有所指地说着,一边偷偷观察着邵珩的神情。
天幻幽珠遮掩了他原本的样貌,任凭月汐如何观察,也只能看到一张普普通通的面容和不冷不热的神情。
“你既然这么说,我自然也猜到了。”邵珩淡淡地说。
那一日,剑光冲天,似他梦回时所曾见。
昔日故人之剑,如何不识?
也许是那剑光所引起的悸动,令他没来由地生出出剑的欲望。
然而,邵珩看着掌心那跳动闪烁的黑芒,眼中闪过一丝伤感。
他的剑,早已碎裂,不复如初。
“他们……是你朋友还是敌人啊?”月汐眼睛微闪,低声问道。
邵珩神情平静,眼中闪过一丝嘲讽之色:“看样子,陈泰臣卖了我很多事?”
月汐“嘿嘿”一笑,不承认也不反驳。
邵珩并不在乎,看着月汐漠然地说:“既不是敌人……也不再是朋友。”
第二十三章 圣血之髓布迷局
在南疆长大的月汐虽然也懂得中原绝大多数的文化,但对于邵珩那复杂心理却不能理解,大大的眼中流露出迷茫:“什么意思啊?”
邵珩盯着月汐的眼睛半响,转过头才开口:“没什么意思。只是,如今青苗寨虽然离开,但后续……那‘两败俱伤’的假象还需维持,但是你那边怕混了不止存微山一拨人吧?”
“是啊,还有几个阴阳宗的家伙,不过只剩下几个三脚猫,不足为惧。反倒是你那个姓南宫的师弟,半夜里与阴阳宗一个叫白无双的女人鬼鬼祟祟碰面,被我撞见了,还差点伤了我……大哥哥,我可咽不下这口气呢!”月汐笑盈盈地说着,但邵珩却听得出她话里的隐藏的杀意。
邵珩皱眉看着一脸无辜的月汐说:“如你说的人是白无双,那么北斗只会和她大战一场。”
月汐拍拍手赞道:“大哥哥果然什么都知道呢,那女人很厉害,姓南宫的不是她对手,却死要面子和人打。要不是我出现搅局,怕是那个叫白无双的人要狠心下手了呢!不过好心没好报。”
“如今,人都在你手中,你还担心没机会报复回去么?”邵珩微微低头,复又抬头道:“你说……白无双真的在这附近么?”
关于傅安宁的事,如今这世上除了他外,另一个有可能知道真相的就是白无双了。
这几年,他不是没打过白无双的注意,但是不知为什么阴阳宗白无双一直藏于阴阳宗内,据说是闭关修行,根本无人得见。
“这倒是意外之喜。”邵珩喃喃道,“本以为巫族圣血髓的名头能吸引血河宗和天妖谷前来也就差不多了,没想到阴阳宗也对此感兴趣么?”
“相传我族自太古之时所传的巫神圣血髓,可逆天地阴阳,令人脱胎换骨,光这一点就足够吸引你们中原修士了。不过,这不是正如你我所愿,把星罗宗想要独吞巫族至宝的事放出去,把这缸水彻底搅浑,才方便我们一点点蚕食他们的力量么?”月汐丝毫不在意这时的南疆雨林之中有多少危险的异族人。
她冷冷看着远处星罗宗所在的方位,轻轻笑道:“不管他们父子究竟想从巫族身上得到什么,我都不会让他们得逞。”
邵珩看着少女眼中迸发出的仇恨,抿了抿唇说:“琴儿,你应当知道,你母亲与我,亦是有着血海深仇。”
月汐听了这话,眼眶瞬间就红了起来,低着头说:“我知道,娘亲她……过去做了很多不可饶恕的错事。”
“她不是什么好人,但为了你以后可以平安度过一生,宁愿付出性命。”邵珩的声音极为缓慢,仿佛有些空幽,“我从未忘记过她曾做下的事,也因此一直在寻找真正的幕后黑手,好阻止更多的惨剧发生。但是琴儿,那都是上一辈的事,无论你母亲和你父亲是什么样的人,我想他们都不希望看到你如今的样子。”
月汐始终低着头,没有开口。
邵珩继续道:“当初……你母亲甚至不想你走上修行的道路,连星罗至宝也只是交给我代为保管。只是,你如今已是巫族圣女,巫族之生死存亡皆与你息息相关,这些事也不得不让你一一参与。你要替你父母向独孤骥父子复仇,我从未阻拦,这是你的决定,也一直倾力相助。但近来,我却觉得你自从真正继承了巫族传承之后,性子开始变化得厉害……我听说巫族传承存在隐患,你年纪尚小,当真能压制得住王族血脉的反噬之力么?”
“大哥哥。”月汐抬起头,露出朝露般的笑靥:“无论是复仇还是继承巫族传承的事,我都是仔细认真想过才做的决定,你不必担忧。我娘当年对不住你,我身为她女儿一定会想办法偿还你,无论你想做什么,无论旁人有任何异议,我都会带领巫族上下帮助你去完成。可独孤家父子对不住我爹娘的事,我也是一定要一一奉还。至于反噬之力……大巫祝早就告诫过我了,有时候确实情绪喜怒无常,但他也告诉了我解决的办法,所以你放心好啦!”
邵珩点点头道:“眼下,虽然只知独孤父子需要巫族的圣血髓,但也已经足够。你以圣女身份冒险出现,必然会吸引独孤星前来,到时候……你我总有办法,杀了他。”
独孤星距离元婴只有一步之遥,但在邵珩口中,杀了独孤星似乎并不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
“如今南疆之中龙蛇混杂,你自己要小心,下次不要再单独一个人出来了。”邵珩叮嘱道。
“嗯,我知道啦!大哥哥,说真的,如果有机会,你一定要来圣地一趟,我有惊喜要给你呢。”月汐神秘地笑了笑。
“你能有什么惊喜。”邵珩失笑道:“对了,你有没有问过,存微山的人为什么会来南疆?总不是他们也听到了圣血髓的消息吧?”
“不是啊,他们好像是为了另外一件事,说是中原以前发生了什么案子,有可能与我们巫族的人有关,想来打听消息的。就他们那点修为,来抢圣血髓,简直是找死好么?”月汐翻了个白眼,旋即又说:“大哥哥,我记得你和陈泰臣聊天时曾提到过什么缙云城,他们好像就是为了那件事来的。”
“当真?”邵珩平静的脸色终于有所变化。
他的面容依旧是秦修那普通的样貌,但眼睛里却仿佛有利剑穿目而出。
月汐微微点头说:“他们一开始不知道我的身份,只简单地透露了一点点,但我猜应该就是陈泰臣说过的那件事情。当时,我就觉得,有可能与我巫族的一个禁术有关。你也知道,早些年……咱们巫族之中出了不少叛徒,尤其是……”
邵珩脸色凝重地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只一人默默思索着:“缙云城……怕是与星罗宗也脱不开干系……只是,究竟独孤骥就是幕后黑手还是另有其人?”
这时,邵珩突然想到了一件事:独孤骥常年不曾露面,又觊觎着巫族的圣血髓,这其中说不定还有其他玄机。
巫族的圣血髓,传闻是从太古时期巫族信仰的巫神归于天地后,遗留下的一滴精血所化成的天宝之物。
可白骨生肌、改精换血、重塑肉体,所新生成的肉身则是天地间最为强盛之体,任何修行瓶颈皆不复存在,可直通大道,必然羽化飞升。
当然,这传闻真假,邵珩不得而知。但其重塑肉体的功效,应当是真的。
星罗宗独孤骥,必然自身出了问题。
邵珩眼底阴霾重重,转瞬间阴霾复又消失一空。
“你打算把他们怎么办?”邵珩突然开口问道。
月汐先是一愣,之后才反应过来,邵珩在问南宫北斗等人,心中暗暗偷笑,面上却正儿八经地说:“别的不说,南宫北斗确实冒犯了本圣女,我要把他带回圣地,丢进蛊池之中,受万虫噬心之苦,方才解我心头之恨。至于其他人么,随便做点苦工,我就大发慈悲放了他们吧。”
邵珩“呵呵”一笑,不置可否。
“好啦,就知道骗不了你。只要他们乖乖听话待着,我才不会把他们怎么样呢。不过……如果他们当年曾经对你不好,那我可就不客气了。”月汐意有所指地试探着。
然而邵珩从始至终不为所动,好像那些曾经的伙伴们,真的都已成为过去,只是一些不相干的人而已。
“大哥哥,我不喜欢你这副面孔。”月汐泄气地说:“一点都不喜欢,她也一定不喜欢……”
最后一句话,月汐说得含糊不清,邵珩也没在意。
但他却听懂了月汐的意思。
“如果我不这样,我早就活不下去了。”邵珩平淡地说:“那位你娘亲过去的密友罗夫人,可不是好糊弄的,更不是什么善心女人。”
“琴儿知道……”月汐心口有些闷闷的,踌躇了片刻才道,“大哥哥,那……我先走了。之后的事,你也要当心呢!”
“我自有分寸,你如果有事,就让陈泰臣联系我。”邵珩点头道。
月汐娇小的身影消失在林中,下一刻,邵珩背后缓缓走出两人。
一人是苟游,另一人则是一个身材高大挺拔的青年,与面貌阴狠的苟游对比起来,此人面貌周正不说,更是身上不自觉流露出凛然正气,丝毫不像是魔宗之人,就算说是名门正道出身也有人相信。
“这位圣女大人似乎一直有什么话想说。”另一人名郭明,当先说道。
“我也察觉到了。”方才谈话之中,邵珩几次察觉到月汐神情有异,但都没追问:“每一次都是如此,莫非巫族之中有什么重大的事,以至于让她如此难言么?”
“如果有事,老陈早该向您汇报了,不至于他那里也半点口风未露吧?”苟游倒不怎么担心。
“眼下正值关键之际,如果是大事,月圣女还不至于会没有分寸,公子还请放心。”
邵珩点了点头说:“郭明,你替我去做一件事。”
“公子请讲。”
“找到阴阳宗白无双。”邵珩眼眸冰冷:“此女修为不俗,你自己小心,如果遇到,就告诉她……地平关下的故人与她有事相商,请她一见。”
ps:很抱歉近期更新不能稳定,每逢季度末、半年末、年终都忙成狗,提前先祝大家国庆中秋快乐!
第二十四章 身不由己
“故人?”白无双慵懒地伸了伸手臂,露出少许女儿姿态。
来人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强行压下心头躁动。
明明是男子打扮,明明白无双长得不似柔媚女子,但那英气的眉宇不知为何却令人心不断狂跳着。
白无双坐在一枝横叉出去的树干上,一身白衣,双腿悬空,眼眸似笑非笑地盯着下方那个灰袍人。
忽然,她双臂轻轻一摆,人轻飘飘如落叶般自空中落下,又像是一只飘浮着的白色小船。
青崖魔音笛敲打在她掌心,白无双问:“是何方故人?”
“您去了自然就知道。”那灰袍人赔笑着说。
话音未落,那人突然脸色一变。
先前还笑嘻嘻的白无双此刻面无表情,强烈的杀意如同惊涛骇浪般袭来!
那灰袍人肝胆欲裂,腿脚当即一软匍匐在地上,背后灰袍之下有什么东西在瑟瑟发抖。
白无双轻蔑一笑:“哪里来的小妖,也敢来请你无双姑奶奶?滚回去!”
“啪啪啪!”林中突然传来三声拍掌声,白无双眉毛微竖,冷眼看去,心中却无端生出某种危机感。
伴随着那三声掌声,一股更加庞大的杀意从那灰袍人背后传来,直袭白无双。
白无双呼吸一窒,足下未动分毫,但她藏在背后握住青崖魔音笛的手背上已露出几根清晰的青筋。
那股杀意,比她更盛,比她更烈,带着无数杀戮后的血腥气息,浓郁堪比这雨林里最浓的雾。
更重要的是,这股杀意,带着白无双过去某些十分不愉快的记忆。
“我就知道,你不敢来见我。”杀意的主人自林中缓缓走出,高大的身影在稀薄的雾气中渐渐显露。
强壮精瘦的身躯,微微杂乱的头发,一双锐利的眼宛如盯着猎物的猛兽。
那是一个长相有些怪异的青年,瞳孔呈琥珀色,发色偏黄,额上有三道浅浅的痕迹,咧嘴笑的时候,露出两枚尖锐的虎牙,带着嗜血的意味。
“玄虎。”白无双齿缝间逸出两个字,像是刻意压低声音一般。
“白无双,百年未见,你倒是没什么变化嘛。”名叫“玄虎”的青年又咧开嘴,笑容带着几分残忍的嘲讽意味。
山林间雾气时浓时淡,多多少少遮掩了双方面上神情。
然而,这点遮挡根本掩盖不住什么,无论是玄虎还是白无双都清晰地看得见对方面部。
所能遮掩的不过是一颗自欺欺人的心罢了。
白无双面皮微微一抖,干脆面无表情地站着。
“故人重逢,无双公子倒是一点也不欣喜。”玄虎见她不说话,自顾自开口道:“我就知道这个小妖请不来你,所以……我亲自来请你一见……”
“不就见个面么?这么多话。”白无双不耐烦打岔,细长的眼中冷芒闪烁:“我就站在这,你见也见到了,可以滚了么?”
跪在地上的灰袍人听到白无双的话惊恐地抬头在玄虎和她之间来回看着,最终颤抖着把头埋在地上,几乎恨不得钻进土里。
玄虎“哈哈”一笑:“那怎么行?一百多年了,我好不容易终于逮到你,不好好与你叙一叙旧怎么对得起我这些年的‘朝思暮想’?”
白无双心中恨极,却不敢随意出手。
眼前这天妖谷的妖修,早年与她有牵扯不清的仇怨,可谓是她的生死大敌。
自打玄虎八十年前晋升到天妖,等同于人族元婴修士后,白无双日夜皆不能寐,日日坐立不安。
最终,玄虎还是闹上阴阳宗去。若不是阴阳宗宗主亲自出面会见天妖谷谷主来保下她,她白无双那年就已落入这头虎妖的虎爪之中,生不如死。
玄虎退回天妖谷不再寻她麻烦,闭关整整八十年,白无双终于逍遥自在。
但为此事,白无双也付出了极重的代价。
阴阳宗宗主从来不轻易出面。
以她资质,修为进境却缓慢无比,与眼前玄虎相比已是天壤之别。
前几年她就得到天妖谷那边传来消息,说是玄虎已结束闭关,出现人前。自那日起,白无双就开始销声匿迹,就连宗门之人也无法寻到她。
直到南疆传出巫族圣王血髓的消息,终于令她冒险而来。
白无双忽然心中一动,面上绽开一抹笑意:“看样子,玄虎你也是为巫族那样东西来的?”
“唔,什么东西?”玄虎故作不知。
“呵呵,巫族圣血髓,可令人脱胎换骨,对你们妖族怕是也有不小的作用吧?”白无双笑盈盈地说。
玄虎脸色沉了沉,接着便笑了起来,话锋突然一转,指着地上那个他派来的小妖道:“这个家伙定是言语不当,冒犯了你,所以无双公子才会气恼不见故人。不如我替你出口气?”
说话之间,玄虎手掌轻轻一拍,地上那灰袍小妖脑子都还没转过来,整个身躯就被玄虎一掌生生拍成一滩血肉模糊的东西。
大概他死时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白无双脸色顿时煞白,看着地上那滩血肉默然不语。
…………………………
“圣女大人!”月汐返回青苗寨的队伍中时并未掩藏身形,立即就被两名巫族青年发现了。
“怎么?”月汐发觉这两人神情奇怪,立即意识到不对。
“那……那日帮我们但是又被关起来的那些人……跑……跑了……”其中一个青年吞吞吐吐地说。
月汐听了这话,立即想起方才她几次故意暗示邵珩要把他过去的同门如何如何折磨一番的话,还有当时邵珩面上淡淡的表情。
“原来当时大哥哥那表情不是故意漠不关心,他是觉得我看不住他们!”月汐脸上顿时烧了起来,不知是气还是羞:“哼,我真是对你们太温柔了!想跑,没那么容易!”
想到这里,月汐拔腿就走,一副要去追的模样。
“圣女大人……”巫族青年慌慌忙忙地喊道:“……没全跑了,还有一个人……”
月汐愣了一愣,转头疑惑地问:“还有一人?什么意思?是被你们抓住了?”
“不是……是他们当中最厉害的那个,他好像是自己留下的。”
月汐觉得十分奇怪。
存微山的人对她而言只是这场复仇行动中一点有趣的额外事物,她倒真不是很在乎要把这些人怎么样。
只不过,因着邵珩的关系,月汐囚禁他们也算是一种变相的保护,免得这群人无端端被卷进去。
一开始想要去追那些逃走的人,只是这位圣女大人面子上有些过不去。
如今,月汐听到他们当中有一人没走,心思顿时变了:“在哪?”
“苗阳正看着他呢。”
月汐点点头,直接朝青苗寨的临时驻地内走去。
不消片刻就找到了苗阳的所在。
“是你。”月汐看到苗阳身旁的人,肯定了心中猜想,面上露出一丝甜美却有些危险的笑容。
苗阳神情有些尴尬地站在旁边,见月汐让他出去,忙一溜烟地跑没了影儿。
这临时驻地,也只不过是几根竹子随意搭起的,四处都泛着竹子的清香。
就算在屋内,也能将外头一览无余。
南宫北斗早就看见月汐朝自己这个方向来了,却在此时才刚刚抬起头。
因其他人已经逃走的缘故,苗阳无奈之下还是又将他手脚捆了起来,所以此刻南宫北斗也只能抬头低头,而做不出其他动作。
月汐看着被绑成粽子的南宫北斗,掩嘴一笑,随意地捡了个靠近他的地方坐下说:“你看你,这又是何必?本来你们大家不走,我看在某人的面上对你们好吃好喝地照顾一二就算了。你非要把自己搞成一副阶下囚的样子,很好玩么?”
南宫北斗不知道她的话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她说的某人就是他们一直想找却找不到的邵珩。
这个圣女脾气有些怪异,看起来似乎对他们并没有什么敌意,但南宫北斗终究不敢把同门之性命都押在这个圣女身上。
可是,缙云城血案的线索指向神秘的巫族,而圣女这等地位一定知道些什么,南宫北斗亦不愿放弃这条线索。
所以,他最终定了这个办法:让其他人逃出去,联系玄英,自己则留下,与巫族周旋。
这个提议自然遭到了其他所有人的反对,但是他力排众议坚持如此。
南宫北斗察觉到月汐离开期间,便让众人以真元压制住体内蛊毒,偷偷溜走了。
但是,如今他自己真留下了,面对这个喜怒无常的巫族圣女,南宫北斗心中还真有些不知所措。
南宫北斗从来是擅长御剑,却不擅长打探消息,更不擅长与小姑娘打交道。
他抬头看着月汐的脸,对方神情一派天真严肃,仿佛是真的在好奇,而没有半点嘲讽的意思,脱口说道:“那你不如放了我。”
月汐“噗嗤”一笑:“那可不成,这是你自己要当我的犯人的。”
“你不问我为什么明明可以离开,却偏偏留下?”南宫北斗无视了“犯人”二字,琢磨了半天后才开口,想借此引出他的目的。
哪知巫族圣女扬起脸笑了笑说:“明明可以离开?是谁给你这种信心?”
“我的同伴都已经离开,而他们离开的法子,是我教的。”南宫北斗认真地说。
月汐盯着一脸认真的南宫北斗,心中有意逗他:“当日我亲自在你们身上下了蛊,他们只是趁我不在一时逃离了而已,我若想捉他们或者……折磨他们,只不过像翻手掌这般简单。”
一边说,她一边举起白生生的手在南宫北斗眼前翻了翻。
“我教导他们以真元包裹体内蛊虫,除非你在他们身旁,否则都动不了他们。更何况……你并没有对我们下特别厉害的蛊毒。”南宫北斗自信地说。
“哦?”月汐似笑非笑地说:“你这么厉害,那你知不知道我在你身上下了多少种蛊呢?”
南宫北斗先是一愣,旋即体内传来一阵剧痛,只一瞬间,他便大汗淋漓、眼前发黑。
那痛楚仿佛来自灵魂,令他连呼痛声都发不出,只能发出细微的气流。
在昏迷前一刻,南宫北斗听到耳边少女那如魔鬼般的声音仿佛诱惑地说:“我知道你留下来有你的目的,但是别自以为是地认为,我会轻易地让你达成。好好尝尝这万蛊噬心的滋味,你若能捱过去,我再考虑一下你的问题。”
ps:这一卷支线实在太多,趁着假期旅游重新梳理了一番,所以让大家久等了。如卷名一样,这卷的主旨就是混乱、迷茫,会有很多配角视角的支线,而主角则隐没在暗处,再最终拧成一条线,希望剧情不要再像上一卷末尾那样有瑕疵。
第二十五章 月夜下的蜕变
黑暗。
这是南宫北斗如今除了痛楚外,唯一感知到的东西。
白天,他被蛊毒的痛楚折腾得死去活来,整个人昏昏沉沉,几乎很少有清醒的时候。
夜里,痛楚化作麻痒,仿佛如万千只蚂蚁不断地游走全身,这种折磨啃噬着他的神经,逼得他死死闭着眼、咬着牙,才没有发出声。
万蛊噬心,那是巫族之中对付罪大恶极的叛徒才会用到的刑罚。
后来,南宫北斗仿佛接受了这个事实,每日里只静静地躺在牛车上,任由巫族摆布,又或者夜里孤零零地靠在树下,一言不发。
他体内的蛊毒,每日里发作九次,次次令他痛不欲生。
但随着时间流逝,这些痛楚,仿佛渐渐已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
南宫北斗不是没有想过拼死一搏。
以他骨子里骄傲的性子,早该反抗了无数次。
可是不知为什么,除了一开始几次尝试后,他便消停了下来,仿佛接受了自己囚徒的命运。
他后来辨别不出日夜,只能从来探望他的苗阳口中得知青苗寨辗转在山林间走了大约十日。
期间,他们也有遭遇到星罗宗的袭击,但都化险为夷。
第十一日的时候,那万千蛊毒再一次发作的时候,南宫北斗竟已不觉得难耐,他甚至可以较为平静地坐在原地,只是身上依旧大汗淋漓。
痛楚之后,他全身如同软泥般摊着,汗水潺潺如流水,仿佛虚脱一般。
但不知为何,南宫北斗自己却一次比一次清醒,精神也一次比一次更为集中。
痛楚发作的间隙时候,南宫北斗自嘲地想:“莫非是已经习惯了么?”
这天夜里,南宫北斗眼睛盯着夜空,仿佛是在追索那温柔微寒的月光。
丝丝缕缕银色的月华,顺着夜色洒下,将树下的他轻轻拥抱。
身旁的草地传来些许动静,南宫北斗的旁边悄然坐了一个人。
“如果第一天你就过来,我大概会以最恶毒的话毫不停歇地骂你一个晚上。”南宫北斗一动未动,却突然开口道。
这是他这十多天来第一次开口说话。
月汐盯着他平静的脸庞,轻轻地说:“你知道是我?”
“你和其他人的脚步声不一样。”
月汐眼珠转了转:“你不恨我?”
南宫北斗转过头看着她:“不过如此。”
不知是骨子里的骄傲使然,还是其他,南宫北斗十分平静,仿佛丝毫没有受到蛊毒的侵害。
“为什么?”月汐好奇地问。
南宫北斗面无表情地说:“你那日说得对,我有求于你,自然需要付出些什么。只不过看我肯不肯、愿意不愿意。我决定留下的那一刻起,就该知道,想得到你巫族的答案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我之性命于你手中,你没当场杀了我,我已有几分希望。万蛊噬心之痛确实难忍,但不是不能忍,而且我却也从中得到了另外的好处。”
别看他此时说得云淡风轻,但实际上前几日他还在痛苦中死去活来,恨不得立即死去。
直到昨日南宫北斗察觉到自己体内开始朝着某个有利的方向蜕变着,他才有时间开始静心思考。
他不像沈元希,也不是邵珩。南宫北斗一向不擅长分析,他承认决定自己留下的这个举动是冒险了。
这个女子性情不能按他以往所接触的师姐妹来揣测。
就像现在,她如同一个娴雅的少女般坐在他旁边,轻声细语,天真温柔,但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像十日之前那样,令他痛不欲生。
然而,这六年来,他又做了什么?
当沈元希为了朋友,向他最厌恶的本家低头,借用家族的力量耗费心力查探真相、整顿宗门的时候。
他这个出身最高世家的同伴,却只能干巴巴地等待族人模糊不清的答复。
他愿意出力,但师兄却说他的手应当握剑,不该浪费在其他事情上。
如今,若能接近这位在巫族之中地位崇高的圣女,受些皮肉之苦,又算得了什么?
月光寒凉如水,一如与他性命相连的飞霜剑。
南宫北斗微微苦笑,他也不知这变化是好是坏。
“另外的好处?”月汐托着下巴想了想。
先前月华如水,照耀在这个黑衣青年的身上,仿佛传闻中那出生于波光粼粼湖水中,英伟的天神。
不知为何,月汐没有追问下去,只转而想到一件事:“你们存微山的人,都像……像你这样的么?”
南宫北斗没有听出月汐那奇异的停顿,心中盘算着今夜月汐出现的用意,一边谨慎地说:“人各不同,如何会完全相像?”
他从心存愧疚的苗阳那里得知,圣女年纪不大,刚刚继承了巫族传承不久。
虽然苗阳没有明说,但言语之中都隐晦提到了巫族传承的强大,和某种不稳定的隐患。
也因着那隐患的存在,所以圣女心思诡异多变,容易喜怒无常。
意识到这点后,南宫北斗生平第一次压着脾气,琢磨一个陌生女子的心思。
“说的也是。”月汐轻轻一叹。
她看着头顶的月光,心里的想法如小时候见过的走马灯一般迅速转动着。
幼时颠沛流离,亲人一个个离去,最终被带到巫族之中,被人高高供起,承担起部族的传承。
因之前身不由己,之后她所做的每一个决定都遵从着自己的本心。
月汐从未有过后悔,无论是决定踏上那条鲜血之路,抑或是早早继承那存在隐患的圣女之位。
南宫北斗看着与他一起沐浴在月光下的年轻圣女,满脑子都是想着该如何一点点试探对方。
“中原的月色也是这样。”月汐喃喃道。
南宫北斗听出了她话里的异样,忍着体内那渐渐袭来的疼痛说:“你去过中原?”
“我小的时候,一直在中原。”月汐回头粲然一笑,“是不是很奇怪?巫族的圣女不是生于南疆?”
“是,是有些奇怪。”蛊毒又要开始发作了,南宫北斗微微握拳,简短地回答。
“我阿爹是巫族人,我阿娘……是中原人,他们相识于这南疆之中。因为某些事情,我阿娘离开了这里。一开始我以为她是为了逃避仇敌,后来我才知道,她是不愿我和阿爹一样,背着那么多人的性命活下去。不过,我还是让阿娘失望了,最终我还是走上了阿爹以前的道路。”
疼痛袭来,南宫北斗眼前有些模糊,他死死坚持着不发出任何声音。这是难得的机会。
但是月汐还是察觉到了。
“很疼,是么?”月汐忽然伸出手,轻轻抚去南宫北斗额上因剧痛而渗出的汗水。
明知故问。
南宫北斗心里想着,但意志让他摇了摇头。
“真是个倔强的人,和那两个人一样。”月汐的声音仿佛飘浮在天边。
“你说过……我如果撑过去了,你就会告诉我那……那……”南宫北斗模糊不清地说。
“是啊,我说过的。”月汐的声音也越来越模糊,但南宫北斗竭尽全力地分辨着少女的声音:“我知道缙云城是怎么回事,也知道有可能是谁做的……”
南宫北斗心神巨震,但是随即一股十分强烈的疼痛从体内绽开,令他忍不住弓起了身体。
“……万蛊噬心,确实很痛……我也曾体会过……你若能坚持过去……我带你见一个人……”
这一夜,蛊毒发作的比先前都要厉害,南宫北斗甚至觉得先前那些痛苦都不算什么。
“她也试过?”南宫北斗昏昏沉沉间听到这句话,心里突然涌起一股不服输的劲头。
一个小姑娘也曾经历过这种痛苦,那他凭什么坚持不下来?
“见人?见什么人?”昏迷前,南宫北斗奇怪地想着。
身体的血脉之中,有什么东西在破茧而出。
他背后的飞霜剑,忽然发出清濛濛的光华,宛如融化般化作流水,又似夜里温柔的月光,最终凝成一粒小小的丸状事物,倏忽一闪,最终静静蛰伏在南宫北斗的丹田之中。
月光清幽,树影婆娑。
有人在低浅吟唱着一首对巫族人而言十分陌生的歌谣。
当南宫北斗再次醒来的时候,天空中仿佛燃烧着无数烈火。
他头脑有些发沉,感觉身体在上下颠簸着,缓了缓才发现不止是天空中,眼前的所有都仿佛被染上了一股血色。
空气中弥漫着血的味道,无数破风声在他身后交错。
有人在喊,有人在哭,一切都乱糟糟的。
“发生了什么?”南宫北斗这时才发现自己被苗阳背在背上,而周围全是正在狂奔宛如逃命般的青苗寨众人。
“我们遇到了敌人袭击……”苗阳气喘吁吁地说。
南宫北斗发现苗阳身上俱是鲜血,显然受了不轻的伤。
手臂上,鲜血正蜿蜒地淌下,而苗阳的手一直在颤抖,可他依旧没有将南宫北斗放下。
“放我下来!”南宫北斗忍不住道。
“不行,圣女说你现在是最关键的时候,你自己动不了。”苗阳断断续续地说。
“什么?”南宫北斗下意识想抬手臂,结果发现自己果然连扭头都很困难。
背后破风声越来越接近,南宫北斗此时不能用神识,但也感知到那是敌人即将来袭:“是什么敌人?星罗宗?你们圣女呢?”
“不是……星罗宗……是一群血魔鬼……圣女……她和巫卫在后面抵挡。”
“哈哈哈!看你们往哪里逃!”突然,南宫北斗眼前闪过一道血影,自后方从他们头顶闪过,化作人形阻挡在青苗寨众人的前方。
南宫北斗瞬间明白了。
“血河宗?”
第二十六章 飞霜破云剑惊神(上)
看着周围面如土色但眼露凶光的巫族人,南宫北斗心里狠狠一沉。
他自小修行,这十几日的狼狈遭遇前所未有不说,今日这不知从何处而起的动弹不得和无力握剑,让他一瞬间脑门上就布满了冷汗。
虽然此时眼前只有一名血河宗的修士,但南宫北斗却知道,就算是眼下剩余的所有巫族勇士加起来,也难抵挡敌人的一根手指头。
自醒过来后短暂瞬间的观察,南宫北斗已发现,不止是那位看起来神秘莫测的巫族圣女不在,青苗寨的族长也不在。
而跟随月汐的那几名巫卫也只有寥寥三人。
除了这些人外,剩余的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妇孺。
南宫北斗心里暗暗叫苦。
只这一停顿间,背后又传来数道破风声,六道血影齐刷刷地与最先一人一起将他们团团围住。
血河宗的人果然如传闻中一般,通身上下皆布满森森血气,身上那血红衣袍宛如与他们是一体的。
没有说一句话,为首的那个血河宗修士只冷笑了一声,笑声中充满了嗜血的意味。
这一声笑后,他自己依旧立在空中岿然不动,但其他六道血影已如猛虎下山一般朝青苗寨众人扑去。
眨眼睛,南宫北斗就亲眼看见了数名巫族人被一道道血影携裹上天,在凄厉地惨叫声中肤色骤然变青后自空中坠落在地,全身干瘪瘪化作一具枯槁的尸体。
分明是在瞬间被人夺取了所有精血,只余下一个轻飘飘的空壳子罢了。
而血河宗的人大开杀戒之后,周围的雾气都似乎变成了粉红色,血腥气息愈发浓郁,令人作呕的同时又胆战心惊。
南宫北斗气血上涌:任凭他对这些巫族人十分戒备,又因圣女的举动而心存愤恨,但眼下血河宗这对付普通人的残忍手段,依旧令他惊怒交加。
然而越是想活动手脚,南宫北斗就越是感觉到四肢的麻木和僵硬。
血河宗的杀戮没有停歇,那六道血影来去速度极快,就算是再勇猛的巫族勇士也捕捉不到他们的行动轨迹。
不过短短两三息的时间里,巫族当中就死了十来人。
南宫北斗哪里忍得住这等完全倾倒一方的血腥杀戮,立即怒吼:“住手!”
但是,在这十几天的蛊毒折磨中,他的嗓子变得嘶哑无比,这一声怒吼竟是破了嗓子,绝大部分声音都被骤然刮过的大风给吹跑了,竟是只有苗阳听到他的话。
可是,空中的两道血影却同时发出了惨叫,分别同时自空中坠落。
这两个血河宗的修士落地之后无论是站没站稳,都疯狂地抓着自己的面部和胸膛,揭开自己的皮肉。
有一人甚至一爪子下去直接抓出了自己的白色的眼珠!
其余四道血影停滞在空中,露出人影,纷纷惊疑不定地看着同伴。
为首那人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南宫北斗的方向,更确切的说,是盯着他背后的一人。
“是巫祝大人!”
那是一个看起来年过半百的老人,花白的头发迎风飞舞,手中一根某种兽骨制成的长杖正牢牢地点在地上。
他那有些浑浊的目光盯着空中的敌人,走到南宫北斗的前面几米处,接着启唇开始吟诵着什么不知名的咒语。
那是一股奇异的力量,与道、佛、魔的力量截然不同。
这股力量浓重如这苍茫的南疆大地,又轻盈如飘浮在万里晴空的白云。
无形的力量向四周散开,南宫北斗只觉眼前迷蒙一片,仿佛根本就捕捉不到这位年迈巫祝的攻击轨迹。
“这就是巫术?”南宫北斗心里闪过这个念头。
那一日星罗宗夜袭青苗寨的时候,这位年迈的巫祝被牢牢护在最后。
南宫北斗是半路返回相助的,最初的景象他不清楚,但他却是未曾见过这个巫祝出过手。
而其余的人从未用过像如今这位老人所施展的巫术,这还是南宫北斗第一次见识到巫族的另一种力量。
这个力量是如此的强大,纵然血河宗剩余几人已有些许防范,但转眼之间又有一人被那神秘的力量席卷了个正着,身上瞬间绽开数道血花。
只是,那人分明从头到脚都受到了重创,但却并未死去,而是“篷”地一声化作一团血雾,急速游走到后方,再重新化为人的模样,只是原本红润的面部顿时如白纸般苍白,眼神惊惧且怨毒地看着巫族众人。
这便是血河宗的厉害之处。
他们功法完全倚靠的是奔涌在体内的无数鲜血,五脏六腑早已在功法作用下同样化作血液之一。
一般人受伤,必定经脉骨肉受到影响,但血河宗的修士不同,哪怕是缺胳膊少腿,在血河秘法的作用下,也能转眼间重塑肉体,只不过耗费的是自身气血,要想补充回来或自行休养或夺取他人,皆是迟早的事。
所以当年太皓真人在灵玑洞天之外告诫邵珩他们时提到血河宗的人十分难缠,就是这个道理。
普通的伤害并不足以完全灭杀一名血河修士。
他们的肉体早已与旁人不同,都不能称之为人,亦不被妖类所认同,但却引人十分忌惮。
更有甚者说,血河宗的功法修炼到顶层后,哪怕只余一滴鲜血,也能死灰复燃。
包括先前被蛊虫影响在地上翻滚的二人,到此时也分别“篷、篷”化作两团血雾,退回同伴之中。
南宫北斗眼尖,看得见地上那两滩鲜血之中,跳跃着数条漆黑的蛊虫。
只不过,这三人分别受创,退回同伴之中后个个脸色苍白。那最先被巫祝攻击的二人此时更是双手俱失,显然功法未到不能完全恢复。
但是,只要他们攻击青苗寨的人,捕猎他们的精血,便可逐步恢复。
如果不是雷霆一击将敌方彻底绞杀,巫祝的力量只会被他们消耗得干干净净。
南宫北斗想到这里突然狠狠咬了一口舌尖,发狠地想:“有空想这些,不如想办法弄清楚自己究竟怎么回事!”
他可不愿意当一个只能在旁边干瞪眼的主。
南宫北斗下意识想召唤飞霜剑,然而在纳虚戒中竟扑了空,他还来不及大惊失色,丹田内便发出某种轻微且喜悦的召唤,向他传递着什么。
南宫北斗下意识沉入心神,旋即便呆住了。
第二十七章 飞霜破云剑惊神(中)
南宫北斗从来没有想到,他竟然在南疆之地中彻底将飞霜剑更进一步,凝练成小小的剑丸。
有这么一枚剑丸,纵使敌方人数远超于自己,他也能来去自如。
单从这一点看,南宫北斗已超越了沈元希和邵珩。
然而,他自己心里很清楚,这并不能代表什么。
存微山的弟子均有自己的剑,而剑之来历却有多种。
如邵珩这般,入门之后得到合适材料后由长辈代为炼制一柄血脉相连的飞剑,便是其中一种途径。
宗门内门,世家弟子占据多数。
世家弟子自有家族资源支持,而南宫北斗又是出身神州最为顶阶的南宫世家,加上他是嫡系子弟,自小便有族中支持。
南宫北斗父母自他出生前后就开始遍寻珍材异宝,自出生后没几年,飞霜剑就已与他日夜相伴。
例如周子安等人也是如此,多是入门时便有为未来打造的法器根基,待入内门后再由师长相助重新祭炼。
而沈元希虽是世家弟子,但早年并无自身佩剑,基于天资卓越,却是由掌门亲自允诺入剑阁取一枚前人剑胚。
邵珩数年前就已剑心通明,剑道天资上,南宫北斗心中也认为自己差了他一截。邵珩当年未成剑丸只是因为天机剑虽然与飞霜剑一样与主人血脉相连,但终究蕴养时日差了十几年。
至于沈元希的衍阳仙剑,前人之剑胚虽然威力非凡,但也因此难以掌握。剑阁之中的剑胚,无一不是曾纵横神州的仙剑所化,每一个剑胚主人的名字至今说出来都能让修真界狠狠一震的人物。
这般人物所遗留的剑胚,其中蕴含先代主人的气息,沈元希能在短短时间内掌握已是极不容易,但要凝练成剑丸,却还需要岁月的长久磨砺。
南宫北斗早先隐约有所察觉到飞霜剑的异动,但没想到他自身未入金丹期,飞霜剑却比他先一步突破。
看着丹田中那如一轮小小明月般闪耀着光华的飞霜剑丸,南宫北斗心中喜忧参半。
飞霜剑的改变固然令他欣喜,但眼下他自身僵硬动弹不得的原因却尚未找到。
情势已十分紧迫。
青苗寨那位几十年未曾出手过的老巫祝只身迎战,虽然保护了绝大多数同伴,但随着时间流逝以及敌人无孔不入的攻击,最终落败也是迟早的事。
就在南宫北斗心中焦急无比的时候,他突然发现飞霜剑丸周围另有些许异样。
不止如此,丹田、经脉,似乎也都有所改变。
当他将体内情况完全查探了一遍后,便有些怔怔的。
他修为并未增长,相反丹田之中所留存的真元似乎并不充足。这应当是这几日来承受蛊毒痛苦时,他下意识以真元护住心神经脉等等所消耗的。
然而不知为何,南宫北斗发觉自己的丹田比之前扩大了一倍,而周身经脉也似乎粗壮了许多。
如果说之前真气游走周天如潺潺流水,此刻他轻轻调用真气便如宽阔的河流,奔腾如骏马疾驰。
真气初时凝滞,旋即南宫北斗头顶一凉,南疆之天地灵气仿佛受到牵引般滚滚而入,不过眨眼间就将他丹田充盈。
而这时,南宫北斗下意识握了握拳,身体那种僵硬感也转瞬消失。
他来不及多想其他,一个腾身就自惊讶的苗阳背后跳起。
恰逢血河宗一名敌人攻击到来,南宫北斗心念一转,一枚银灿灿的剑丸浮现身前,滴溜溜一闪就冲天空那道血影飞去。
那个血河宗的人本是打算侧面攻击那个纠缠不休的巫祝,哪知突然出现了一个黑衣青年,再后来就见一个极小的银丸冲自己飞来。
这人心中对此自是不屑一顾,但背后却似乎有人发出惊呼声。
他满不在乎地伸手一握,然而下一刻就觉左手一阵剧痛,仿佛切割开来一般。
此人愤怒无比,没想到这一小小银丸竟能伤到他血融之体,就打算以血河功法将之彻底污秽。
然而,这个时候南宫北斗已逐步掌握了飞霜剑丸要领,心中杀念一起,那剑丸就在半空中消失了。
再出现时,剑丸已回到南宫北斗身前,而那名血河宗的敌人竟胸前喷出大量鲜血后,睁着眼睛、直挺挺地坠落。
那名年老巫祝看着这一幕,有些浑浊的眼睛竟瞬间一亮。
原来这几个血河宗弟子明显功夫未完全到家,诸如心脏这等重要器官并未被功法炼化,依旧是其致命之要害。
若是一般外伤、内伤,功法一起尚可复原。
但若心脏破损,依旧是会要其性命。
只是,南宫北斗胜在出其不意,加上对方掉以轻心,才会一击得手。
老巫祝看着剩余的敌人眼中的警惕,不由微微一叹,知道对方已有准备。
丰江半年前刚刚血河大法初成,修为晋升金丹期。
这次跟随长老饕餮老人暗地里前来南疆,是想与金梁别一别苗头。当发现这一支正在迁移的巫族后,他们便开始行动。
金梁等人被数名神通不凡的女子暂时拖在身后,他却不去相助而是追先前逃走的巫族人,确实是有自己的算盘。
一方面,他想让金梁吃些苦头,另一方面,他也察觉到这些人中一定有什么重要的角色。
哪知追上来一看,丰江才发现俱是一些老弱妇孺,不禁失望之极。
也就老巫祝的突然出现,让他微微一惊的同时又心中暗喜:传闻巫族每个部族中真正掌权者并不是族长而是巫祝,果然没有错。
若是丰江知道后面那几名女子中有巫族最尊贵的月圣女,不知会不会把肠子都悔青了。
先前巫祝出手,他们也未损失一人。
此时一个莫名其妙的黑衣青年突然出现,竟然弹指之间灭杀了他一名手下。
丰江眯起眼,看着那面上神情正兀自变幻不定的南宫北斗,确信此人之前就是那个看起来有“残疾”被人背在背上的人,不由得再次仔细观察了他一番。
“刚才……杀了贾七的,分明是剑丸……”丰江暗自思索,并未制止手下,让他们继续试探攻击,自己则一边应对那名老巫祝,一边观察着南宫北斗。
南宫北斗踏于半空,右手并指成剑于胸前,一双冷目神光湛然。
飞霜剑丸化作银光,拖出既好看的长尾,如划过夜空的流星般在四周交错抵挡。
因先前损了一人,其余敌人此时都颇为小心翼翼,并不敢直接与那银丸交手,只攻击除了南宫北斗与巫祝之外的其余普通人。
遇到飞霜剑袭来,他们也只是一触即走。
然而,剑丸速度比飞机更快速一筹,又有一人躲闪不及,被剑尾扫到,生生被削去一半身体,洒下大片血雨。
但此次攻击并未攻到敌人要害处,那人惨叫一声快速逃走,退得远远地。
虽然受伤颇重,但到底保存了性命。
丰江见状不恼反笑,短短数息之间,他已认出了对方是存微山的弟子。
年纪轻轻又未成金丹,竟已炼就剑丸,在存微山中定是身份不凡。
丰江盯着南宫北斗有些苍白的面容,看到他额上细密的汗水,心里暗道:“这巫祝也就罢了,但饕餮老儿早年与存微山有莫大仇怨,若我能拿了这小子送给他,那老儿必定欢喜!”
心中窃喜的丰江并未察觉到,南宫北斗突然闭了闭眼,那一袭黑衣的青年竟在此时突然如死水般沉寂。
丰江也没有看到,那老巫祝如树皮般的面上狠狠一抖,眼中发出不可置信的光芒。
此时,他心中已无其他,只想将黑衣青年拿下。
于是,丰江于半空中朝前踏了一步,脸色却突然一变!
先前好似束手待毙的南宫北斗,突然睁开眼,随之一股滔天杀意冲天而起!
丰江及其他人只觉整个人好似被什么东西重重一锤,眼前霎时间被蒙上了一层血色。
这也就罢了,血河宗的人常年与鲜血为伴,并不十分奇怪。
然而,那似在远方又像是在耳畔不断回响的一声声密集的战鼓声,仿佛伴随着无数铁蹄践踏在他们心上。
这个看起来微不足道的青年身上的杀意,冰冷到了极点,仿佛周围空气都尽数凝滞。
丰江那一步踏出,面对迎面而来的锋锐杀意,竟再踏不出第二步!
而最恐怖的是,丰江只觉得周围气机仿佛受到了这股杀意的牵引,在这牵引之下,周围的天地元气也在发生某种暴躁的变化。
南疆之中,蛇虫遍地,元气与毒障交织,灵气不纯。
而此时,这种不纯导致这附近的空气仿佛沸腾了一般,但又带着冰冷的刺激。
丰江察觉到了危机,但尊严不容许他后退半步。
飞霜剑丸宛如一轮明月,高悬在南宫北斗头顶,绽放着卓然神光。
一袭黑衣的南宫北斗面色陡然涨得通红。
那不是他身体有恙,却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
“咄!”南宫北斗的声音很轻,但偏偏如一声惊雷般在所有人耳边炸响!
飞霜剑丸刹那间如绽放的莲花,旋出无数剑气,带起一轮气机的风暴席卷而开!
第二十八章 飞霜破云剑惊神(下)
此时的极远处,天妖谷的玄虎正盘膝而坐,在他不远处,白无双脸色难看地坐着。
突然玄虎微微一动,目光先是疑惑,而后闪过赞叹:“不错的杀意。”
虽是赞叹之语,但听到的人都从玄虎的声音中听到了森冷的杀机。白无双闻言眼神闪了闪,微微低下了头,心中却有些疑惑:“这感觉有些熟悉,倒像是灵玑洞天之内……”
想到这里,白无双微微一凛:“是那个小子?不可能,短短数日,他怎么会有如此进益?”
但转念一想,白无双又似有所悟。
当日灵玑洞天之中,南宫北斗借着那兵戈之地万年之中凝结的战意杀气,摸索出了自己的剑道,更是隐约形成独创剑诀的雏形。
今日,飞霜剑突变、血河宗来袭,南宫北斗曾听闻当日血河宗弟子极惧兵戈之地当中暴动的气机,便有心一试。
果然,剑丸威力无匹,而当日隐约成型的剑诀在今日小试牛刀便大放异彩。
南宫北斗自己也没想到,他当初得那无数战灵之助,剑意之中早已沾染上那远古无数英灵战意,此等战意高昂炽烈、一往无前,与他心境极为相合。
结合其本身剑诀,模仿当日灵玑洞天内灵力暴动的场景而发出的剑诀,竟恰巧是血河宗血河换生之法的大克星!
飞霜剑丸于空中滴溜溜地转动着,每一次旋转就有无数气机化剑而出,一时间天上地下俱是如雪花般飞舞的剑气。
气机如暴风般席卷天地间,那三名本就受伤的血河宗弟子瞬间就被剑气所吞没,无论怎么腾挪躲闪都无法逃出。
另外两人起先还想应对,然而发现自己的攻击入泥牛入海,而剑气临身后自己原本无往不利的身体竟根本不能化解这源源不断地攻击后,终于惊恐地想要逃跑,但最终也被那暴躁的气机彻底穿透心脉而死。
丰江脸色铁青,他这时才明白,为什么以饕餮老人之能当年竟也会差点折于剑修之手。他万万没想到,这个原本被他忽视的黑衣青年,竟有如此能耐。
他甚至在心中惧怕地想:“若是存微山人人都会这等剑诀,那我血河宗遇到存微山弟子便只能退避三舍?”
丰江眼见自己属下一一死于剑气之中,心生怯意竟不敢与南宫北斗正面交锋。
此时此刻,他先前那残存的自尊心早已消失一空,而老巫祝的隐没在剑气中的攻击更令他再无多想,当即化作一道血影朝来时方向急速逃去。
然而,丰江却忘记了,高手交锋,一进一退的区别可能就瞬息生死。
南宫北斗这些年可谓是憋了一肚子的火气,此刻丹田真气源源流出,被飞霜剑激发出的磅礴剑意肆意而放,顿时胸腔抑郁之气去了大半。
酣畅淋漓之际,南宫北斗却也没有错过敌人那瞬间的迟疑。飞霜剑丸游走,这一方天地的气机已被他尽数掌握。
丰江衣袂刚动,南宫北斗已知其意。
当即剑意勃发,无数剑光如破风斩云般席卷而去,顿时掀动草木泥石,令人目不能视。
剑光所指的丰江面色大变。
劲风刺耳,剑势惊天动地、杀意刺骨,加上飞霜剑本来特性,丰江只觉周身冰寒宛如至于万年寒冰之环抱,牙齿竟控制不住微微颤抖。
然而,齿间碰撞的第一下,丰江恍然惊醒:他竟被一个后辈的气势所夺!
丰江到底是金丹修士,先前初时不明,被南宫北斗剑招所惊而做出退避之态,如今已意识到当时自己的失误。
若是一开始丰江未生去意而是与南宫北斗正面交锋,南宫北斗的剑势虽猛但尚能中途干扰。
而现在,对方气势高涨再不能阻,他堂堂一金丹修士竟真的好似被人驱赶得抱头鼠窜!
丰江眼神中闪过狠厉之色,不逃反退,于半空中翻身折回,与那道惊天动地、杀意十足的剑光狠狠一碰!
伴随着破空声和凄厉怨毒的叫声,一团血雾轰然炸开,化作一道赤色屏障。
这赤色屏障一出,飞霜剑丸去势顿缓,甚至隐约传来凝滞之感。
南宫北斗心中一凛,立即召回飞霜剑,但见剑丸锋锐圆润依旧,并未被邪法所污,方才轻轻松了口气。
丰江最后当机立断,虽然自身受损但也彻底打断了南宫北斗这一尚未浑圆如意的剑诀。
南宫北斗簇了簇眉,心中再次想起初来南疆时,方少白与自己说的话:“……魔门五宗鬼祟来此,大衍寺也有僧人在此……”
星罗宗与巫族水火不容,加上今日血河宗的突然出现,令南宫北斗这等不擅计谋之人亦觉得冥冥之中似乎有一只手在搅动这一方南疆土地上的风云。
心中不安的时候,他又听见苗阳正焦急地与那老巫祝说些什么,细耳一听方知是与那月圣女有关。
南宫北斗顿时凛然,如苗阳所言,圣女一行断后迎敌已久,怕是泥足深陷,出了什么岔子也说不定。
而且,如果他没有猜错,丰江虽然重伤离去,但所去的方向应当就是青苗寨众人来时方向。
虽然南宫北斗不愿意承认,但他极度怀疑自己今日剑术突飞猛进与那个性情古怪的巫族圣女脱不开干系。
他四周看了看,周围不是老少就是妇孺,被血河宗攻击之后剩余的青壮只有寥寥数人,巫祝年事已高,护着周围人已是不易。
南宫北斗也只能好心一把,主动担下了返身查看的任务。
山林之间一片狼藉,草木东倒西歪,仿佛被暴雨侵袭过一般,但四周却静谧得有如深夜。
南宫北斗原本疾驰的飞剑速度渐渐缓慢,最后甚至收起剑,整个人如一匹黑色的豹子般攀树前行。
不多时,前方终于有些动静传来。
南宫北斗屏住呼吸,悄悄从树缝间看去。
地上躺倒着十几名穿着血河宗服饰的人,有的已然死透,有的正抽搐挣扎,发出令人心颤的惨叫声。
期中亦有三两名巫族女子静伏在地,生死不知。
巫族圣女月汐与青苗寨族长苗豹被剩余圣女巫卫和巫族勇士团团围住护在中心,与敌人周旋。
敌人有两名金丹修士,其中一人就是当年拾掇擎无畏前往昆仑闹事的金梁。
另有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正负手而立背对着南宫北斗,看起来深不可测。
金梁脸色亦是铁青,他的同伴面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眼前这一行人本事不小,看起来修为不起眼,但没想到其中那个妙龄少女竟如何狠辣,眨眼之间就悄无声息地令他们折损了十来人。那神秘莫测的蛊虫连他们都心生惧意,与其余巫族的蛊虫不同,这些厉害蛊虫一入体内就仿佛源源不断地在血液中繁衍生息,任凭他们如何狠心割舍也清除不干净,最终周身血液都被侵蚀,束手无策而亡。
若非长老临时起意到来,他们两人竟还差点让这群人脱离手心。另一方面,丰江带人去追其他人至今未归,而先前那一股森冷庞大的杀意也令他们有所不安。
金梁觑着饕餮老人的背影,不动声色间,悄悄地往后退了一步。
月汐此时的脸色惨白惨白,一向明亮的眼中露出几分绝望之色。
这几日顺风顺水,终究让这个年轻小姑娘心中生了大意之心,行动间露了痕迹,竟惹来了血河宗的人。
月汐虽然继承了巫族传承,不能单以修为轮高低,但她之前无往不利的蛊术在面前这个老者手下丝毫不能靠近分毫,她才终于意识到来者修为深不可测。
饕餮老人目光漠然,虽然衣着平常,但南宫北斗一望之下便只觉气血翻涌如潮,似有滔天血气扑鼻而来。
他立即也猜到这应当是一名元婴修士,不由得进退两难。
突然,饕餮老人目光倏忽一转,朝南宫北斗的方向看来,声音如金石交错,清晰地传来:“既然来了,就不要躲躲藏藏了。”
南宫北斗只觉身体被那股庞大的气机牢牢锁定,心知不可能在对方眼皮子底下有所动作,深深吸了口气,不紧不慢地自树上跳下走到中间。
月汐见到他来,眼中一亮而后熄灭如死灰。
饕餮老人上下打量着一言不发的南宫北斗,开口道:“方才那剑意可是你所为?”
然而,他问是问了,却不等南宫北斗有所回答,竟已出手!
山林中虽然经历了一场争斗,草木东倒西歪,但终究保持着郁郁葱葱。可饕餮老人开口闭口之间,这片原本幽静的雨林瞬间化作无数尸山血海!
所有人都陷入了其中,而南宫北斗更是直接面对了这风暴中心。
周围气机混乱而暴烈,如同失去理智的巨兽,比先前南宫北斗掀起的那场风暴相比宛如天差地别。
南宫北斗如一只孤零零的小舟,在这片汪洋血海中身不由己、浮浮沉沉。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无孔不入,仿佛要引动他全身精血奔腾燃烧直至殆尽!
飞霜剑如黑暗中的一盏明灯,苦苦支撑着南宫北斗清明不灭。
但在这铺天盖地的恶意压力下,飞霜剑清光也只能紧缩如豆,只有米粒之华。
然而,始终未灭。
那股不屈之意虽如萤火,但却不可磨灭,任死亡也不能!
饕餮老人眼神阴冷,嘴上却说道:“不过如此。”说完,便已起了杀机。
然而话音刚落,血海异变骤生。
众人眼前仿佛有一道刺目白光,冲散了那血海蒸腾。
伴随着饕餮老人惊怒交加的怒吼声,尸山血海刹那间消失一空,南宫北斗再睁眼时,眼前再次出现了郁郁葱葱的山林。
而先前不可一世的饕餮老人却已不见踪影。
南宫北斗心神巨震,眼神有些涣散:方才那一道白光别人不知道,他却十分清楚,那只是一道剑光而已。
可这剑光,却令天地失色、神鬼皆惊。
第二十九章 逍遥古参 罗氏有召
那白色剑光虽然惊天动地,但声势上却有如清风拂面,反不比南宫北斗先前与丰江等人一战时剑意冲天,仿佛只是有人随手拨了一剑而已。
除了那血海异象外,众人恢复清明时竟不觉有任何锋锐之气。
然而也正是因为如此,南宫北斗才打从心底惊骇莫名。
那看似平平无奇的一剑,南宫北斗从中感受不到丝毫的杀意,却可破了饕餮老人的尸山血海,惊走一名元婴修士。
尤其是剑光闪过时,刹那间流露出的气息,更令南宫北斗心中不自觉地生出一种臣服之意。
若说是出剑之人已至返璞归真之境,倒不如说那是一柄可令世间皆伏的神兵。
南宫北斗在脑海中费尽思索,也想不出方才究竟是哪一名赫赫有名的剑修出手相救,抑或是某位隐居南疆不出世的老前辈?
饕餮老人不见踪影,其余血河宗的人也无一人站在原地。
然而他们定睛一看后,才发现那些人绝大多数已然凄惨死去,地上布满了横七竖八的尸体。
金梁和另一名金丹修士倒没有在其中。
南宫北斗回过神后一看周围情形,便断定饕餮老人不止是被那白色剑光惊走,更是受了不轻的伤。
不然的话,也不至于取了这些手下性命。
南宫北斗厌恶地看着了地上的尸体一眼,一回头就迎上月汐那被苍白面色映得愈发亮的眼睛。
他们刚刚莫名其妙地死里逃生,无论是花果儿这等巫卫或者是苗豹都一头雾水,就是月汐心中也拿捏不定。
刚刚还腥风血雨的山林,此刻竟只有疏疏风声。
南宫北斗心里微微尴尬,轻轻咳嗽了一声,只是还来不及说话,脸色又是一变。
飞霜剑“唰”地发出赫赫剑光,直指林中某处。
月汐及周围人见南宫北斗突然动作,也警惕万分,直直盯着飞霜剑所指的方向,生怕又出现什么不得了的敌人。
当一名绿衣中年人出现后,南宫北斗不由微微一愣,觉得此人依稀有些面善,却记不起是谁。
“什么人?”花果儿不客气地呵斥道。
那中年人闻言不恼不怒,反倒循声看去,顿时眼睛一亮,口中念念有词。
南宫北斗观其形貌,心中有所猜测,为免花果儿再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他走到巫族人身前数丈,挡在中间,对那中年人行礼道:“晚辈南宫北斗,请问……可是卿木山的古老前辈?”
那中年人本笑眯眯地看着漂亮小姑娘,视线被南宫北斗一挡已是不悦,听了他的话更是脸色一沉:“老?前辈就前辈,没得加什么老字!咦?南宫?”
中年人上下打量了南宫北斗一番,恼怒之意去了些许,语气也缓了缓:“原来是南宫世奇那小子拜入存微山的孙子。小的时候看起来还机灵得很,怎么大了反而不如小时候。”
南宫北斗喉头微微一梗,想着方才可能是这位前辈出手相救,低头道:“古前辈教训得是,少时无状,给前辈添了不少麻烦,方才又多亏前辈出手,否则晚辈与这几位怕已是饕餮老人手下亡魂了。”
卿木山逍遥客古参,草木成精,修为高深莫测,性情狂放,好酒好美人之癖好,天下皆知。
远在卿木山的古参现身南疆,又恰好就在附近,而且传闻他曾有一名喜爱的姬妾死于饕餮老人之手。
南宫北斗有所猜测,但古参修为虽高,他也并不确定古参是否也兼修剑道。
“果然是饕餮老人!我方才远远见着血光冲天,就怀疑是那老魔出现在此地。”古参脸色微沉,又问:“人呢?”
“刚才有一剑自东面而来,击伤了那老魔并惊退了对方,可是前辈出手?”南宫北斗终究没忍住,直接问了出来,尤其目光在古参腰间别着的剑上转了转。
“嘿!”古参轻轻一哂:“谁不知我古某的手握酒盏抚美人,握剑么?不过皮毛罢了,想以剑惊退那老魔,还差了些许火候。”
说到这里,古参皱了皱眉。
他来时也隐约察觉到了那一剑,虽然古参自称剑道只懂皮毛,但不代表他当真只粗通一二。
那一剑若论精妙当真算不上,倒像是仅凭飞剑本身的威势。
“不知是何神兵出世?”古参心里转了个念头后就压下,回答了南宫北斗尚未问出口的问题:“我一路行来,并未见到其他人影,也许确实是某位隐居的前辈。”
南宫北斗来不及猜测其他,也不及想为何古参也会现身南疆。
消耗巨大又支撑了许久的巫族圣女月汐,此时终于坚持不住,昏厥在花果儿怀中,引来一片纷乱……
………………………………
“咳!”邵珩一路奔走,此时终于忍不住胸口翻涌,停下来以袖掩住口鼻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待移开袖子,看着那一抹血迹斑斑,邵珩心底苦笑。
虽有天幻幽珠幻象遮掩,但邵珩也知道他此时脸色定是难看到了极点。
体内气血似翻江倒海,内腑、经脉多处受损,而罪魁祸首却如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依旧如往日般安静。
识海当中,雪山清冷,星光耀眼,都比不上那一抹幽幽剑光。
邵珩沉入心神,看着这一无实影的神剑,目光晦涩。
六年前争斗之际,天机剑受损。
本来缓缓蕴养也许尚有恢复之日,但当时的邵珩遭逢大变,心性上终究急躁了些,强行想要修复受损的天机仙剑,却因过于急躁起了反效果。
天机剑内含吒雷石,本就是天下至刚至坚之物。
然而,过刚易折。
邵珩贸贸然自行修复,却让天机剑彻底损坏,再不复如初。
因血脉相连,邵珩也大受打击,受了不轻的伤。
不过,祸兮福之所倚。
当日天机剑在琉璃青金锁桎梏下玉石俱焚时,邵珩眉心射出一道白光。之后他才知道,那是识海之中静伏许久的昆仑神剑自发而为。
自于昆仑山脚菁木中得了这道无实无质的神剑后,邵珩从不能动用分毫,甚至连神识都难以靠近识海中那道剑影。
但自打天机剑损坏后,他却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与那昆仑神剑终于建立起了某种联系。
一开始,邵珩并不知晓,但后来发现昆仑神剑之中散发出某种他极为熟悉的气息。
其中发生了什么,邵珩尚不可知。但极有可能是剑损当日,昆仑神剑所发出的那道白光与天机剑建立了联系。
简单来说,天机剑之部分灵性被昆仑神剑所吸纳了。
邵珩猜到这点后,神情复杂无比。
天机剑本体已毁,他要潜伏入星罗宗,过去一切与他也几乎彻底断开,但终究留下了什么。
仙剑灵性已失,等同废铁,但邵珩并未将之丢弃,而是与陈泰臣一起重新祭炼,得了一枚巴掌大小的墨色叶片状法宝,作为随身法器。
另一方面,这些年来他一直借着那天机剑部分灵性,也终于可以勉强动用昆仑神剑一二。
但神剑终究是神剑,不能为人所控。
剑出之后,便不再受邵珩控制,更给邵珩带来巨大的身体负担。
所以邵珩这些年从未动过用昆仑神剑的想法。先前用之对付饕餮老人,实在是情况危急,不得不为。
邵珩这些日子在南疆,与月汐做了几场戏。
星罗宗与巫族你来我往,双方损失颇多,只是巫族那边的损失半真半假,星罗宗这边却是实打实的。
不仅来自于巫族,更多来自与其他魔门的冲突。
当初邵珩定下此设计,就是有心搅浑南疆的水,借此试探星罗宗虚实,并且铲除棋宗势力。但是他也没想到月汐到底年轻,引来血河宗饕餮老人的窥视。
得到消息后,邵珩匆匆赶去。
虽然凭昆仑神剑惊退饕餮老人,但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神剑反噬之伤起码也需一月静养调理。
可正值多事之秋,哪有什么时间可以由他静静调养?
更何况,他的伤势绝不能被人察觉。
此次星罗宗深入南疆,他只是主事者之一。
煞主的位置虽未明确,但他以旗主身份与其他煞主一样带人来此,只要不出差池,已是基本确定,为此已引来诸多波折。
加上他来自幻宗,上位得突然,不论是其余煞主又或是其他人,看他的目光都十分耐人寻味。
“旗主!”苟游是邵珩心腹,自然知道先前他是做什么去了,见他安好回来总算松了口气,旋即又道:“旗主,罗夫人有信,召您立即回宗门一趟。”
天幻幽珠神妙无双,邵珩顶着秦修那张漠然的面孔,就是苟游也看不出丝毫异样。
“这个时候?”邵珩有些讶异,心中猜测罗玉坤为何在此时让他返回星罗宗。
苟游神情也十分凝重,犹豫地说:“莫非……罗夫人那边……?”
“不用自乱阵脚,这次我自己回去,你就待在这里,暂时替我的位置……记着,约束好下头的人,莫要与其他人再起什么冲突!”邵珩没有明说,但苟游想起前几日的事,眉宇间闪过些许煞气。
“是。”
第三十章 如虚似幻
一切皆如虚似幻。
遥遥看见尺素阁时,邵珩心中没来由浮现这样一句话。
“属下秦修,拜见夫人。”邵珩单膝及地,微微沉下头。
名义上秦修是幻宗罗长老的记名弟子,但邵珩从未以弟子相称过。
罗玉坤正慵懒地半躺在在贵妃椅上养神,听到声音也未曾睁眼,只懒洋洋地摆摆手,屏退了阁内侍女,却没有让邵珩起来。
尺素阁冬暖夏凉,尤其铺地的石砖是采自南方的寒玉,那一丝丝凉气正不断地从邵珩膝间传至心底。
夏日的蝉鸣声在窗外喧闹,建于深山中尺素阁周围亦有灵鸟哀鸣着这炎炎酷暑。
长久的寂静后,罗玉坤睁开眼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青年。
容貌平常,沉默寡言。
一开始,秦修的修为资质在她眼中算不上什么,但用了几次后,她发觉此人做事果决犀利,加上她那段时间接连被棋宗折损了不少人手,于是她开始重用秦修。
越用,罗玉坤越觉得这个她欲将培养对付棋宗的利刃十分让她满意,不止是进退有度、一点就透,做的事无一丝差错,而且守口如瓶。
也同样因为如此,罗玉坤心中却渐渐生出了疑虑。
这一把刀,太好用了。
秦家不过是云梦大泽之中一个小小修真世家,祖上还有些厉害人物,但已经好几百年没有出过什么人才了。
罗玉坤盯着跪下至今未曾晃动一丝一毫的秦修,突然开口道:“你受伤了?”
邵珩身体微微一颤,点头应是:“前次伏击巫族东光氏,遇到了天妖谷的几个人……”
“这倒是稀奇了,这些年你闷声不吭,修为一路猛涨,怕是还没怎么遇到过几次对手吧?”罗玉坤似笑非笑地说。
邵珩入尺素阁后,哪里不知今日罗玉坤对他起了疑心。
只是,他不确定触发的源头在哪里,或者说罗玉坤今日想从哪方面发难。
为了从饕餮老人手中救出月汐和南宫北斗,邵珩不得已动用了昆仑神剑,造成体内伤势颇重。若是平常,不需动用神剑威力,邵珩也有心可与罗玉坤一战。
但是,他眼下在尺素阁中,又受了伤,并无多少胜算。
“许是之前没什么对手,属下终究有几分掉以轻心,没想到天妖谷不知得了什么消息,竟还派了四大天妖之一的玄虎来,若不是属下反应快,怕是等不到夫人来信了。”
“哦?”罗玉坤消息尚算灵通,而邵珩先前确实遇到了天妖谷的部分人,只不过并未与玄虎起过冲突。
不过,她消息再灵,倒也是第一次知道玄虎的存在。
“玄虎?这家伙竟然也来了……”罗玉坤眼中很是闪过几分犹豫的神情。
“今次,就是夫人不召属下,属下也打算回来一趟……南疆那边,只有我们几个人,怕是要有负宗主和夫人所托。”
罗玉坤细长的眉眼中闪过精光,点头示意邵珩起来继续说。
邵珩简单南疆那边遇到的其余门派提了提,每提一个门派,罗玉坤的面色就变幻了一次。
血河宗、天妖谷、阴阳宗……除了万法门外,魔门五宗几乎快要凑齐了,更不用说还有大衍寺、存微山……
提到存微山时,罗玉坤眼神不知为何变了变,邵珩心底微微一凛。
“既然如此,我会与宗主分说。”罗玉坤最终一锤定音。
那日星罗大殿上的事,已传扬开。
邵珩确实没有想到,罗玉坤会明知有假的情况下,行这偷龙转凤之举,诓骗整个星罗宗上上下下。
但在那之后,宗主独孤骥分明对罗玉坤更增添信赖,竟多次召见她,还赏赐无数珍宝。反倒是他自己亲生儿子独孤星,见的次数还比罗玉坤少了一两次。
罗玉坤话音落后,邵珩心中却不喜反忧,额上微微出现几许薄薄寒意。
“你入宗门也有好几年了,都没有回家去看过一次么?”罗玉坤轻轻喝茶,一边状似无意地说。
邵珩心里狠狠一撞,四肢百骸都有一丝丝微微麻意。
不等他开口,罗玉坤又继续说:“星罗宗虽然不似那些名门正派,但门下弟子来历都还是一一登册的。你当初本是已过了年纪,又是在家中自行筑的基,若不是托了关系,加上秦家早年还有些家底,你也不能一步步走来,甚至让我收了你做记名弟子。”
“属下有今日,都是夫人悉心栽培。”邵珩语速飞快地插了一句。
罗玉坤被打断说话却没有着恼,反而笑了起来:“你当真是这么想的?”
邵珩冷汗直流。
罗玉坤盯着他面颊旁的冷汗,缓缓坐直,语气轻柔如情人呢喃,甚至伸出手去抚摸他的面颊。
掌下是温热的肌肤,罗玉坤眼神闪了闪。
她的手继续移动,拂过邵珩的下巴,掌心传来男子刚刚冒头的胡渣传来的微刺感:“你最好是如此想的。”
罗玉坤收回手,神情一点点凝肃:“我最痛恨背叛,但也知道,若不是自己的放纵和粗心,背叛也无从发生。”
邵珩立即跪下,却不敢再出言打断罗玉坤。
罗玉坤的话意味深长,星罗宗最大的背叛者,此刻正端坐于宗门的最高处。
“我究竟该叫你秦修,还是……陨煞?”
罗玉坤的声音落在邵珩耳中,一颗巨石落定。
邵珩恰到好处地露出些许慌乱和强自镇定的神情,抬头说:“夫人……您在说什么?”
“说什么?”罗玉坤轻笑了一声后漠然说:“我收你做记名弟子时,我就派人去调查过你的底细。不过想来你隐藏得很好,那时候并没有什么异样,我也确实很放心。秦家立足于此,你有任何动作,我都能拿捏得住。不过后来……你可知我从何时起开始怀疑你身份的?”
邵珩脸色变幻了数次,低声道:“属下……不知……”
“太过完美,则必有反常。”罗玉坤不知为何叹息了一声,“你很好,但是修行上我并未指点你什么,而你有如今,若说你天资卓绝,又岂会入我幻宗?既然不是天资卓绝,那……只有可能你本来修为就不差,只是……你敛气功夫厉害,无人能看破。”
罗玉坤重新坐下,不紧不慢地喝茶。
邵珩面上露出欣喜的神情。
“别高兴得太早。”罗玉坤似笑非笑:“你倒真是一点就透,已经猜到我不会杀你了。”
“多谢夫人!”
“我倒是没想到,曾经在散修里颇有名气的陨煞竟会是你,说说,你究竟是怎么变成秦修的?”
邵珩不是真的相信罗玉坤杀心已去,但今日这一幕他早有准备。
“夫人恕罪……我虽早年在地下有些名气,但您也知道,做我们这一行的,四处都是仇人,而且均是解不开的死仇。数年前我完成了一票任务后,却不想因此招来了惹不起的敌人……”
“也是,就算是你如今的修为,也不可能是摩罗子的对手。”罗玉坤似嘲笑般吃吃笑着。
邵珩面上微微尴尬,继续说:“夫人果然都知道了……”
“摩罗子最是护短,且睚眦必报,更何况你杀了的是他的亲儿子,难怪你不得不另寻身份……不过,你又怎么混入秦家,变成秦修的?莫非你幻术上天赋异禀,甚至连我都瞒过去了?”
这个问题中杀机四伏。
“属下自然会些许幻术之道,但与夫人如何能比?实际上……属下虽然不是秦修,但……本身也是秦家的人。”
“哦?”罗玉坤难得的疑惑了。
“算起来,我与真正的秦修是堂兄弟,但幼时因为族中旁支倾轧,不得不离开秦家游荡。为躲避摩罗子追杀,我不经意逃回秦氏,却发现秦修与我样貌十分相似,便起了李代桃僵之心……”
邵珩如今所说,俱是陈泰臣与他当年一同谋划下的。
秦修这个人,上上下下都被摸得清清楚楚。他确实有个下落不明的堂兄,这件事,就算罗玉坤去查,也会得到这个答案。
但那个下落不明的堂兄是不是陨煞,这自然无人知晓。
当然如果继续细究下去,自然也总有马脚出现。
只不过,邵珩赌的就是,罗玉坤并不在乎他这个人究竟是秦修还是陨煞。
果然,罗玉坤又不轻不重地问了几个问题,而邵珩都一一答过后,便说:“既如此,那日后你依旧是秦修,可明白了么?”
她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滚圆丹药,递到邵珩面前,用意无需多言。
邵珩早知会有这么一遭,毫不犹豫服下丹药,叩首道:“多谢夫人。”
罗玉坤眼中闪过满意之色,她确实不在乎这个属下背后是谁,只要这个人能被她牢牢控制在手中。
秦修有秦家牵制,但陨煞这种杀人无数的人却不能靠血脉。
“此后每两月来我这取解药。哦对了,这次让你回来,是那件事宗主已经确定了,过几日……他会亲自授予你煞主之位。”
不轻不重的话落在邵珩耳中,终于得了个好消息。
邵珩缓步离开尺素阁,额上那些憋出来的冷汗在暖风下尽数消散。
罗玉坤看见的,都是他想让对方看见的。
天幻幽珠在手,便是他最大的保障。
罗玉坤的怀疑,邵珩早有预料。为了尽快解决星罗宗内部的事,他有些时候不得不冒进了些,也终究太过出头,迟早会引来旁人怀疑。
当初千挑万选,提前布局,选定秦修这个身份,不知费了陈泰臣多少心力。陨煞身份的暴露,也都是他这些年故意不经意间露出的些许蛛丝马迹。为了两厢自圆其说,他当年还特意再扮成陨煞,惹怒了摩罗子。
好在眼下这一关暂且过去了,等罗玉坤真正察觉到不对时,尘埃应已落定。
第三十一章 抽丝剥茧 夜有尊客
月上梢头,墨心小筑。
也许是体内伤势隐隐作痛,邵珩倚靠在窗边,左手握着一卷书轻轻敲打着窗台,眼神随着月光飘忽。
“又动用了一招,想来局势确实愈发复杂了。”邵珩皱了皱眉。
罗玉坤献出“天幻幽珠”,棋宗、幻宗表面上似有和睦共处之象,但实际上底下暗潮汹涌愈发剧烈。
此时,独孤星心力尚集中于南疆巫族,暂时没有任何动作。
但是邵珩却察觉得到,他已经被独孤星盯上了。
独孤星心思深沉,年纪轻轻执掌宗门大权多年。邵珩仅靠数年前泉漓湖畔一场遭遇才窥视到此人一二点心思。
“独孤星……”邵珩还记得那日煌煌神雷落九天,天机剑引天雷自发开锋,恍如昨日。
这六年时光已将他彻底打磨,往日思绪不过转瞬即逝,邵珩神情清冷,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当初选择秦修这个身份,陈泰臣费了不少的心思。
虽说出身引仙门,但邵珩知道引仙门最多一师一徒两人,又无洞天福地可靠,几乎与散修无异。
但引仙门游走四方,自有消息积累。
邵珩和陈泰臣均知秦修这个身份谎言迟早会随着邵珩地位的水涨船高而被拆穿。但是,只要他们所倚靠的人还需要这一把好刀来对付敌人,只要他们给了一个尚算完美的答案,邵珩就暂时是安全的。
邵珩心神一沉,先往丹田内一绕,又飘忽至识海当中。
“果然如此。”
纵然罗玉坤相信了邵珩编织的鬼话,相信陨煞背后就是秦家人之一,也不可能完全放心。
尺素阁内,邵珩服下的那粒丹药,就是罗玉坤控制他的手段——九幽束魂丹。
若无每两月一次的解药压制,此丹中的九幽之气便会侵蚀神识,服丹之人会在无穷无尽的痛苦中死去。
邵珩先检查了丹田,发现丹田内毫无异样,又检查识海,果然在识海中那座茫茫雪山山脚发现了一层浅灰色的雾气,混合着飘雪点点,只如同一层薄纱般。
见此情景,邵珩却似乎并不在乎。
识海之中有昆仑神剑坐镇,九幽之气想来也伤不得他分毫。
邵珩想到之后即将发生的事,心情不由有些许激荡。
任谁卧薪尝胆数年,终于有望一朝扬眉吐气,都会有如此心情。
罗玉坤以地幽珠作天幻幽珠献给独孤骥后,便在星罗大殿上为他提出了十二煞主之位。当时,其余长老均有所争议,但独孤骥心情甚好,当即允诺了此事。
只不过考虑邵珩资历终究浅薄,于是独孤骥称再派他做几件事,以观后效。
邵珩本以为,这件事可能还有迂回,也许最终他们的计划需倚靠罗玉坤的计划而行。
毕竟,他这次任务一是入南疆查探其中形势,二是带人攻入巫族。南疆之形势本就是他和月汐一手策划,那些其余魔宗来南疆的原因,邵珩再清楚不过了。但是后者,在他和月汐的配合下,星罗宗不仅进展缓慢,损失亦不算小。所以,邵珩已开始着手另一套准备尝试潜入幽离幻境。
只是那样风险太大,有可能一着不慎,这数年来心血尽数成空。
这些年种种迹象表明,无论是泉漓湖、笑浪山庄还是缙云城、灵玑洞天这些事,星罗宗确实都脱不开干系。
邵珩潜入星罗宗后,第一件事就是打听陆长棋的动向。
然而打听过后却得知,陆长棋是独孤星的人,已有数年未曾出现,好像这个人凭空消失了一般。
邵珩分析,如果星罗宗是背后布局之人,那独孤父子必定是幕后主使。缙云城数十万人一夜身亡,根据最新消息,其中有巫族禁术的痕迹。而赫特尔就是巫族的叛徒,而且这几十年来一直跟随着独孤骥。
虽然其中尚有疑虑,比如为什么独孤骥有那般能耐将人手安插在各个门派之中,比如存微山中那位首座为什么会听命于独孤骥,比如当年独孤星遇到那位“黑大人”时下手好不如留情等等,邵珩均不明白。
但无论从哪一方面讲,独孤星和幽离幻境,均是关键。
幽离幻境既是星罗宗最神秘的所在,独孤父子若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也必然就藏于其中。更何况,根据陈泰臣推测,那里很有可能是封印所在。
不过,今日罗玉坤说是近日独孤骥就会亲自授予他煞主之位,这却令邵珩颇感意外。
虽然这样省却了他不少功夫,更可以光明正大提前去幽离幻境走一趟,但独孤骥这一举动着实有些莫名其妙。
“莫非另有陷阱?”夜风中终于透着几许凉意,邵珩彻夜无眠,一遍又一遍梳理着接下来的行动。
……………………
“这是做什么?”古参语气中难得透出几分恼怒,冷冷地看着面前的人。
他这一怒,身上气势自然而然流露出来。
毫无修为的巫族人瞬间脸色大变,只觉眼前一片漆黑,呼吸不能。
“古前辈,稍安勿躁。”南宫北斗反倒是早有预料。
此刻,他们正身处巫族一个叫牟河氏的地盘。根据方少白最初给大家介绍的情况中看,这个牟河氏是巫族之中如今仅存的几个大部族之一。
巫族圣女月汐精疲力尽昏厥过去后,苗豹和巫卫带着他们所有剩余的人赶到牟河寨里。因圣女一直昏迷不醒,青苗寨的人和花果儿等人也无心管南宫北斗和古参这个突然出现的高手,于是牟河寨的人面对他们两人,自然没有什么好眼色,甚至口出不逊。
南宫北斗为免冲突,当即竭力安抚古参。
好在青苗寨的那位老巫祝有心,发现了这里不和谐的一幕,过来呵斥了几个不长眼的族人,古参的脸色才渐渐好转。
“要不是看在那几个小美人的份上,哼!”古参见方才那几个巫族人在巫祝的斥责下远远走开,冷哼说道。
他本来没打算跟着他们来这里,只是他四处转了之后也没有发现饕餮老人的踪迹,这才贴了上来。
“饕餮老人睚眦必报,他在你们这里失了手,肯定还会来找你们算账。就算他惧怕那位暗地里的前辈,但也必然会潜伏在你们附近,我跟着你们,就一定能找到那老魔。”古参如此解释。
“说什么巫族人恩怨分明、热情好客,你小子不是还救了他们族人么?怎么反倒把咱们当成囚徒一样看着?”古参看着周围投来的各式各样的眼神,转身上下打量着南宫北斗吐槽着。
南宫北斗心里暗自苦笑:“巫族因星罗宗的缘故几乎差点被灭族,如何会对外族人有好感?如今巫族圣女昏迷不醒,若不是青苗寨老巫祝发话,牟河寨的人怕还把我们当成罪魁祸首呢。”
南宫北斗心里乱七八糟的想着,却什么都没说。
他脑海中一会想着自己同伴们如今现在何处、是否安全,一会想着刚才饕餮老人的威势和那一道救下他们的白色剑影,一会又想着飞霜剑凭空晋级、自己肉身大大加强,一会又想起那个脸色苍白、眼睛却亮得出奇的巫族圣女。
突然,牟河寨入口处传来些许骚动。
南宫北斗凝目看去,只见四名巫族青年恭敬地带着两个陌生人急匆匆地往里走去。
那是牟河寨巫祝所住的地方,昏迷的巫族圣女也在其中。
那两个陌生人一前一后走得极快,南宫北斗不自觉地将目光投掷在他们身上:走得慢一点的那人身着一件洗的有些发白的道袍,抱着一杆招魂幡,幡上隐约写着什么字,只是被衣袖所遮掩;而另一人则穿着一袭普通之极的灰色长袍,面上却戴着一张沉重且巨大的木制面具,将面部完完全全的遮掩着。
戴面具那人衣着与巫族巫祝有些相似,但南宫北斗却隐约觉得这个面具人与另一人一样,并不是巫族人。
“这两人是什么人?”南宫北斗看到,所有看到那两人的巫族人纷纷低头行礼,心里既惊讶且震撼。
也许是察觉到了南宫北斗的目光,戴着面具的那人突然抬头朝他看来。
夜色和面具,遮掩了那人所有神情和目光。
但是南宫北斗却看到了另一人看到他时,面上浮现的神情:惊讶、疑惑、释然以及感怀。
“他们认得我?”南宫北斗疑惑地想。
引路的巫族青年见两名贵客突然停止脚步,露出疑惑的神情并出声询问。那青年并未降低声音,所以南宫北斗听得很清楚:“飞廉大人、陈先生?”
面具人与道士各自收回目光,跟着引路青年离开了。
“咦?”古参自然也注意到了那两人,眉头皱起。
“古前辈,怎么了?”
“哼!那游方道士模样的就算了,另一人那面具有些古怪……竟然一点都看不透。”古参似是自言自语地说。
南宫北斗闻言讶然:古参既是元婴真人,连他都看不透……那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当南宫北斗和古参各自惊讶的时候,陈泰臣已心情复杂地踏入屋内。南宫北斗不认识他,他却是见过这名南宫世家的天之骄子。
“此时此地,当真是微妙得很……”陈泰臣看着走在前面的那人,内心里嘀咕着。
第三十二章 牟河夜谈 各有不安
“圣女情况如何?”相比较陈泰臣的心情复杂,另一名被所有巫族人尊称为“飞廉大人”的人却依旧平静得很。
他的声音有些嘶哑含糊,但人人都听清楚了。
花果儿和星奴儿一直伴随月汐寸步不离,月汐昏迷了多久,她们便守了多久,熬得双目通红。
“飞廉大人,您总算来了,圣女……那日动用了数样圣蛊,消耗巨大,昏迷不醒不说,全身高热不退,两位巫祝都无法将她唤醒。”花果儿几乎看着月汐一点点长大,此刻当真是心急如焚。
圣女年纪如此之轻,但却能对付中原金丹修士,完全依靠历代巫族祭司的力量传承。换言之,凭空获取巨大的力量,自然也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乃至于生命。
巫祝的住所是一间巨大的圆形树屋,年轻的巫族圣女脸颊上呈现着不正常的红色,正静静地躺在屋内正中央。在她的周围,摆放着一圈火烛,烛焰的颜色正反复的在青红之间交错闪烁。
能进入巫祝树屋的人并不多,除了花果儿、星奴儿外,也就只有牟河寨和青苗寨的两位巫祝和族长。
飞廉透过沉重的面具,看到月汐那不正常的脸色,似乎也有些紧张,步伐比先前快了许多。
花果儿正在絮絮述说当日遇敌的情景,陈泰臣上前一步制止了她。
所有人都静静地等着飞廉的动作。
当他跪坐在月汐身旁时,围绕着月汐的那一圈蜡烛的火焰齐齐猛然一涨,并且同时停留在青色。
刹那间,屋内的光线变得有些诡异。
牟河寨的巫祝名唤“亥丁”,青苗寨的老巫祝名唤“哈图”。
这两人看到那青色火焰高涨的一幕,眼中都露出一丝震惊的神色:他们为圣女布下的乃是巫族特有的祈祷之术,是由巫祝借特制神油向巫神祈祷,来保证圣女平安。
因圣女的情况是耗费巨大而巫术反噬,此术用来安抚她体内躁动的蛊母是最好不过了。火焰越旺,代表圣女生命越旺;青色越浓,代表巫神之力越大。
这位来自巫族圣地的“飞廉大人”,亥丁和哈图此前也只听说过他的名字,但从未见过。今日一见,这两人才真正信服了圣地中那位大巫祝的决断。
飞廉轻轻握住月汐的一只手,青色的火焰照耀下,他袖口隐约有一抹水色在轻轻荡漾,不细看压根就发现不了。
陈泰臣看着飞廉冷静地吩咐亥丁、哈图分别立于南北,取出大巫祝交给他的圣物轻轻放于月汐光洁的额头上,心知此时自己在这里并不能帮上什么忙,便悄悄退出了树屋。
此时已经入夏,纵然是夜间也依旧有些湿热。
他感觉到背后传来一种细微却不容忽视的波动,陈泰臣单手持着招魂幡,目光转向西侧一处普通木屋,沉吟片刻后,他便朝那里走去。
南宫北斗正在屋内闭目调息,检查着飞霜剑丸,此时察觉到有人毫不掩饰地靠近,当即睁开了眼睛。
古参显然也知道有人前来,但却不动声色,只手握一只酒葫芦,慢条斯理地品评着。
陈泰臣一入屋内,见两人的样子,心中不由一哂,而后抱拳说道:“二位道友,先前的事贫道都听说了。巫族人恩怨分明,先前是另有要事,脱不开身,这才有所怠慢,我这里替他们赔个不是。”
古参冷哼一声说:“你是什么人?”
“贫道姓陈,不过是个游方道士罢了。不知二位怎么称呼?”陈泰臣似乎丝毫不惧古参的气势,依旧笑嘻嘻地说着。
南宫北斗心里有些疑惑,从刚才照面的时候看,这个陈道人和另一人似乎是认得自己的,此时却又装作不识。
不过,南宫北斗压下了这些问题,自报了家门,又替古参介绍道:“这位是卿木山逍遥客古参古前辈。”
陈泰臣目光略微不敬地在古参身上打了个转,低下头又行了一礼道:“原来是南宫道兄和古……前辈,失礼失礼。”
不知是不是自己错觉,南宫北斗觉得这个陈道长的话似乎有些意味深长,还带着些许轻佻,而古参原本不羁的神情也似乎浮现了几分愠色。
“卿木山与存微山远在万里之外,不知二位深入这荒蛮南疆……有何贵干?”
“你这是在拷问我?”古参突然勃然大怒。
陈泰臣忙道:“不敢不敢,只是二位也该知道,如今巫族情势不太好,自然当小心一二。”
“你不是也一外族人,倒是敢把自己当主人。”古参显然十分看不惯这个道袍洗得发白的游方道士,语气十分恶劣,与南宫北斗记忆中的那位前辈十分不同。
“我在巫族生活多年,虽然地位低下也说不上什么话,但是终究与他们相处得久了,自然得了不少信赖。也正是我与南宫道兄和古前辈都来自中原,这才让我来问上一问。如古前辈不喜贫道,贫道这便回去了。”说完,陈泰臣转身欲走。
陈泰臣语气谦卑得很,南宫北斗却知道此人在巫族之中并不是如他自己所说那般地位低下。
南宫北斗觉得古参今夜脾气有些大,当即叫住了陈泰臣:“陈道长。”
陈泰臣适时留步:“南宫道兄请说。”
“古参前辈是听说血河宗饕餮老人来了南疆,这才追了过来,此前是恰好遇到。至于在下……在下前来南疆的原因颇为复杂,恐一时难以言尽,但确实有事想向巫族请教一二,此事月汐姑娘没有与你说过么?”南宫北斗慎重地措辞,方才说完这一句。
陈泰臣看着南宫北斗,仿佛在审视着什么,忽而轻轻一叹道:“不满古前辈和南宫道友,圣女至今尚未苏醒,恐危矣……”
“啊?!”南宫北斗吃了一惊,忍不住上前一步问道:“怎么会?”
古参也神情有些惊讶,皱眉道:“当日那小姑娘周围的女子凶悍得紧,我没有凑近检查。但……当时看来,并无性命之忧,怎么会尚未苏醒?”
南宫北斗只以为月汐消耗巨大,正在调养,牟河寨也不会大肆宣扬月圣女昏迷不醒一事,他们自然无从得知真实情况。
想到那个给自己带去巨大痛苦经历的少女正在危机之中,南宫北斗不知心中是什么滋味。
陈泰臣又与他们说了几句话后,便告辞离去了。他也未曾再多说什么,只说因为牟河寨隐秘,恐被敌人发现,所以请他们暂时安心住下。
至于与他同来的另一人,陈泰臣只字未提。
“哼,我若想走,区区一个牟河寨,也能拦得住我?”古参语气一沉。
此时,陈泰臣已走到屋外,听到这句话后面上浮起一丝笑意,声音却由一向柔和转为低沉,带着几许少有的威严:“若不信……你大可试一试。”
这难得带有兵戈意味的话传入屋内,南宫北斗正有些神思不属,未曾听清,古参却脸色变了又变,竟没有再次发怒,只是神情中带着几许咬牙切齿。
陈泰臣走回巨大的树屋门口,安静站着,一直等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才等到那个面具人步伐有些凝滞地走出。
他见到这一幕,似想上前搀扶,却又忍了下来,只恭敬地说:“我去看过那两人了。”
飞廉扶了扶木制面具,声音嘶哑地说:“如何?”
“南宫北斗应当是奉了宗门内的命令来南疆办事的,听他语气,月汐丫头已经知道,等她醒来,您问一问便知。”陈泰臣跟着飞廉走到一旁,低声道:“似乎是月汐自作主张将他留下的,不然我们不会现在才知道,我估计公子那边也……”
飞廉摇了摇头:“……这不重要,不过南宫北斗既然来了,就不要浪费了他的作用,借用一二也无不可,免得他到处乱跑。不过,逍遥客古参又是怎么回事?按消息,他不是应该还在云梦大泽之中么?”
此人不仅认识南宫北斗,竟连古参也是认识的。
“古参?”陈泰臣面露怪异,嘴角不自觉翘起:“我想……古参确实应当还在云梦大泽之中吧……”
“哦?”飞廉抬起头,半响才道:“你看人总是很准的……如有异动,你就与亥丁、哈图说。”
“您放心,我大概猜到那是什么人,应当不用亥丁、哈图二位巫祝出手,您也好好休息。”
飞廉的声音不可避免地透出疲倦,巫族的圣物总算令月汐的情况有所好转:“又要你多费些心思了。这次遇到饕餮老人,下次还不知会遇到谁?虽说我们把南疆局势搅成一团浑水,可自己却也处于这浑水之中,想全身而退……不容易。”
“星罗宗势大,不借此削弱其力,巫族想要一举返攻甚至……”陈泰臣压了压没继续说下去,而是换了一个话题:“乱也好,公子虽然没说,但对六年前的事始终耿耿于怀,如借此能吸引那些人出现,也是好事。”
“……苟游那边,可有什么消息?”飞廉点点头问,他的声音愈发轻了。
“刚接到的消息,他说公子回了星罗宗。”
飞廉闻言沉默了下去,陈泰臣也未出言打扰,直到星奴儿欢喜地跑来告诉他们:圣女苏醒了。
第三十三章 幽离幻境(上)
这是邵珩第一次进入星罗大殿。
自从独孤骥莫名其妙的闭关开始,星罗大殿基本上常年关闭。宗门大事,皆是在独孤星麾下的森罗堂商议处理。
同样是宗门正殿,存微山归元峰上宽广通透,似头顶青天、脚踏浮云,但星罗大殿建于山腹,内里光线昏暗,只星点幽微的火光,将那四周浓重帷幕印照出某种阴森的感受。
但邵珩缓缓踏入打量的时候,却发现星罗大殿四周石柱古朴大气,其上雕刻的珍禽异兽并无半点阴邪之气,反而有种正气凛然。
邵珩目光朝周围的棕黑色帷幕上转了一圈,心中怀疑这里最初并不是这般阴森景象。
罗玉坤纤腰轻扭,袅袅聘婷地带着他走上那一百零八个台阶后轻轻冲最上面拜了一拜,便走到一旁含笑站着。
邵珩微微低着头,余光却冲上方轻轻一扫:除了年事已高的费案外,剩余五位长老均已到齐。
独孤星一如既往地站在最高处,距离独孤骥最近的地方,一身黑衣将他尽数隐没,但那幽冷的眸子却如两颗明星,透着某种奇异的光亮。
“属下秦修,拜见宗主,拜见各位长老。”邵珩口中轻诵,跪伏在阶梯之上。
他的话音落下后,星罗大殿中呈现了一股异样的寂静。
罗玉坤面上带笑,但眼底瞬间冷了下去。
她给秦修的位置,是从春秋子和瞿少英手中截胡而来的。春秋子老谋深算,面上不动声色,瞿少英就直接了些,眼神讥诮,随后嘲讽地冷冷一哼。
“站起来,走近些。”瞿少英本想继续嘲讽,哪知这时上方帷幕后的独孤骥突然开口了。
独孤星眼神闪了闪,其余长老包括罗玉坤在内也露出几分讶异的神色,唯独赫特尔似乎是对中原话不太熟悉,宛如一尊石像般,没有任何表情。
邵珩没去想这些异样之处,从善如流地站起,并且大胆地往前走了三步。
“再近一些。”独孤骥的声音如同枯萎的树皮发出的摩擦声一般,在幽森的大殿内听来,有一种轻微的毛骨悚然。
邵珩微微抬头一看,再度前进了三步。
此时,他距离独孤星也只剩下一步之遥,仿佛伸手就可揭开宗主独孤骥面前的那一道帷幕。
邵珩甚至可以透过帷幕,看到坐在那个宗主位置上的那个瘦小身影。
星罗宗乃魔门五宗之一,魔门五宗的宗主,每一人都是站在神州修真界顶端的绝顶修士。纵然不及太微真人道心稳固,在这世上也绝少有敌手。
更遑论,除了修为之外,独孤骥是少有的几个极具雄才伟略之人。
独孤骥起先深得前代宫老宗主信赖,甚至差点成了儿女亲家,一手掌控整个幻宗的大权。当时幻宗势高一筹,但棋宗也并不甘示弱。
谁都不明白,当时独孤骥为什么要联合棋宗反叛宫翎。
但当时星罗宗腥风血雨的雷霆手段之后,独孤骥整合力量一举将想趁机来袭的血河宗宗主血无涯击退,正式坐稳了宗主位置。
并且,说实话星罗宗如今棋宗蒸蒸日上,幻宗龟缩一角,但总体势力却依旧在不断伸张。
独孤骥毁誉参半,但其确实擅长谋略,而且……
邵珩余光快速瞥过独孤星,传言中独孤骥虽然年长,但身高八尺、容颜俊美,单看其子便该知道独孤骥绝不是一个佝偻老人。
可若这幕后之人不是真正的独孤骥,独孤星又岂会不知?
邵珩压下心中怀疑,再度拜下:“属下秦修,拜见宗主。”
“唉,真是年轻啊!”帷幕后传来喟叹般的声音,“星儿,想当年你第一次拜见老宗主的时候,也就这点年纪吧?”
此言一出,星罗大殿内落针可闻。
春秋子眼神剧烈闪烁,心道:近来宗主两次现身,均提到宫老宗主一干人等……莫非宗主当真老糊涂了,竟对前事生出些后悔之意?
这个念头刚起,春秋子就仿佛受惊般摇了摇头暗道:“不不,怎么可能。”
独孤骥登位至今,铁腕手段,对人从未有过怜悯之意,往年最得意的就是当年夺位之举,怎么可能才过了几年就性情大变?
邵珩只觉有数道目光,如剑般扎在他背后,似芒刺在背。
寂静半响,独孤星似要开口说些什么,然而邵珩竟先他一步道:“宗主谬赞,独孤长老年少英才,秦修如何能与独孤长老相提并论?”
独孤星心中玩味,但什么话也没说。
帷幕后传来嘶哑如乌鸦的笑声:“倒是个胆大且有趣的小子,难怪入得了罗丫头的眼。”
春秋子眼珠往罗玉坤曼妙身材上转了三圈,又瞥向邵珩,桀桀笑道:“宗主都夸赞他,想来定是不错的。”
邵珩微微低头,无人看得见他的表情,当然此时的他也毫无表情。
“好了,废话不多说。”独孤骥声音似乎有些疲倦,“虽然费长老不在,但我想这也算不得什么……幻宗弟子秦修!”
“弟子在。”无人察觉到邵珩声音中那一瞬间的停顿。
“自今日起,秦修主管地煞第十二支,受令。”
独孤骥一字一句地说,与此同时,帷幕之中逐渐亮起一道光芒,轻飘飘地越过重重幕帘飘至邵珩面前。
清光之中,邵珩下意识抬头一看,愈发确定了其中那个人影的枯瘦干小,与传闻中高大威武的独孤骥十分不符。
除了他,和独孤星,没有人看得清帷幕后的景象,也无人敢看。
头顶,独孤星的目光深沉玩味。
邵珩无暇他顾,因为那抹清光已然到达他的面前。
那光芒之中,气息纯粹,虽有阴沉之气,但总体依旧古朴深沉,与一般见到的魔道法宝完全不同。
邵珩曾翻阅过那神秘的《幽幻录》,也见识过顶阶的魔道典籍,其中的功法同样博大精深,虽与道门不同,但隐约有殊途同归之象。
所以,邵珩见到这枚颇具气象的古朴铜戒,并未太过讶异。
他再度叩谢宗主及诸位长老,站起身接过那枚铜戒,退后数步。独孤星的目光看似无意,但邵珩始终觉得此人带给他的压力远超过往。
“看样子,我还是低估了独孤星此人,那件事该与琴儿再商议一二……”邵珩心底转过他答应月汐的事情,而后当着所有人的面,将铜戒戴在右手食指处。
刚一戴上,食指处传来一丝疼痛。
那是铜戒刺入肌肤,吸纳精血,而后彻底成为邵珩的东西。
邵珩得存微山真传,修习了《清微参同契》,又先得菁木菡萏莲子净化,后得昆仑神剑灵识,不惧任何邪门歪道控制,此时表现得十分坦然。
瞿少英脸色一直不好看,赫特尔宛如石像般漠然,但罗玉坤和春秋子眼中分明各自闪过一丝满意之色。
独孤星似乎勾了勾嘴角,声音清冷地说:“秦师侄既然已是地煞之一,便每十年便有一次机会入幽离幻境参悟前人心得。不知师侄打算何时入内?”
幽离幻境?
邵珩面上古井无波,但心中微微跳了两跳。他本打算是越早入内一探越好,但独孤星主动提出,他却察觉到有些异样。
忽然,邵珩心中一动,转头看向罗玉坤。
果然,罗玉坤对邵珩的识趣十分满意,对独孤星道:“他这次临时从南疆返宗,除了晋升地煞之事外,另有些事需要汇报处理,不如等会由我师徒二人汇报完南疆情形之后,再与独孤师弟说幽离幻境之事也不迟。”
“不必与我说了。”哪知独孤骥突然道:“终究上了年纪,星儿,南疆的事,你自行处理即可。”
独孤星看着表情微微一滞的罗玉坤,嘴角笑意愈发明显:“好。”
第三十四章 幽离幻境(下)
“秦修。”尺素阁内,罗玉坤心神略微有些不宁,思索了半响,始终未曾继续开口吩咐邵珩。
好在邵珩一向很沉得住气,只静静等待着。
“宗主……似乎颇为看好你。”罗玉坤换了几个措辞,最后方说。
“自是因夫人之故。”
“不,不是。”罗玉坤目光有些飘忽,似乎在回忆着什么:“当初,他分明答应独孤星和春秋子,你需完成某件事后,才能真正继任地煞。但是后来,他不过随意挑了个刺探其他魔门动静的任务给你。这也就罢了……”
罗玉坤抬眸看着邵珩,眸子里似乎泛着水光,但邵珩却知道那是某种冷意。
“这一次,你一定是以为是我召你回来的吧?”
“莫非其中另有隐情?”邵珩心中一动。
“你是陨煞这件事,我是亲自私下禀告过宗主的。”
邵珩故意面色微变,露出些许惊惶神情,当然,他心底多少也是有点惊讶的。
罗玉坤轻笑一声:“莫非你以为,我会欺上瞒下?”
“不敢。”邵珩口里如此说,心中却想:你连星罗宗至宝都敢偷天换日,又有什么是不敢的。
“我回禀了宗主,但是他却毫不在乎,反而与我说,让你什么时候回来一趟,把十二地煞正式补齐了。”罗玉坤说着说着,似笑非笑地看着邵珩:“莫非你陨煞这个名头,甚至连宗主都曾听闻过?或者你当年某个任务,帮了宗主的忙么?”
邵珩心中一凛,罗玉坤似乎是随口说笑,但邵珩自己却觉灵台好似蒙上了一层阴影,有某种不知名的危机,在暗处蛰伏着。
“你大约不知,今日宗主与你说的话,怕是没有一个地煞比得过你。”罗玉坤意识到自己今日说的多了些,抬手理了理鬓边的发丝,换了个话题:“幽离幻境是宗门禁地,入内的钥匙有阴阳两把,阴钥在独孤星手中,阳钥在宗主手中。幽离幻境之中分九层,内有幻妖,亦有无数前人留下的字迹,其中或就有什么精妙的典籍或者修行体悟,能不能得到,就看你的运气了。”
“多谢夫人教诲。”
“别谢,你是我的人,我自然会助你。”罗玉坤笑得媚眼如丝,轻柔话语,既暧昧亦有肃杀。
“地煞可每十年入一次幽离幻境,至于我们长老则每五年入内一次……”说到这里,罗玉坤突然面色有些许异样,声音冷了几许:“就算是地煞,到了时机也不是一定能进入幽离幻境之中,所以……独孤星既然开口了,你正好身上伤势未痊,过三天就去找他开启幻境。”
“属下既然伤势未痊愈,为何不再多等几日?”邵珩想要进入幽离幻境的目的是探究其中是否藏有隔绝东西大陆通道的封印,其他的并不看重。但是听罗玉坤几次提起,邵珩才意识到幽离幻境之中,似乎大有好处,所以故意如此一问。
“你以为幽离幻境之中,是凭肉身或者修为么?幽离幻境前三层倒与外头没什么两样,但想入第四层,则只能以灵识入内,所以肉身如何并不重要。”
“什么?”这一次邵珩是真正大吃一惊。
乃至于三日之后,自独孤星手中接过那一个寒晶制成的透明小瓶后,依旧有些愣神。
“多谢独孤长老。”邵珩接过小瓶后,感受到掌心那微微刺痛的寒凉感,方才回过神来。
独孤星今日似乎心情不错,看起来并没有那么清冷且拒人千里,只是看着邵珩的目光里藏有一丝探究。
依照邵珩猜测,独孤星掌有幽离幻境的阴钥,说明宗门上下的人想要进入幻境之中,必须经过他的同意才行。而罗玉坤当时提到这件事时脸色异样,想来独孤星对幻宗之人不会那么轻易就放入其中。
不过没想到,邵珩来拜访他时,独孤星答应地非常爽快,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立即亲自带着邵珩朝幽离幻境入口而去。
路上,独孤星也未曾多说什么,只简单问了邵珩几个与南疆有关的问题,半点为难和试探的话都没有说。
独孤星越是如此,邵珩心中就越是不安。
幽离幻境的入口,位于星罗大殿的殿后,深入山腹之中,需通过一条冗长潮湿的通道。
“血河宗、天妖谷、阴阳宗……果然这几个门派绝不会放过丁点风声。”独孤星样貌俊朗,身材修长,黑衣上银星点点,愈发显得清冷俊逸。
单看外表,丝毫看不出此人城府深沉,杀人随性。
“巫族隐藏在暗处,其余魔门又窥伺一旁……你的意思我明白,饕餮老人和玄虎,确实不是你们可以应付的人,等你这次出门,我会让春秋师叔与你同去。如今你已是十二地煞之一,资历虽然最浅,但无论是父亲还是我,或者是罗师姐都十分器重于你,如有其他人不服,你可随时找我。”前方洞穴豁然开朗,入口处已近在眼前,独孤星突然开口说。
“棋宗、幻宗本是一家,你不是那等有门户之见的老顽固,我的意思,你应该明白。”独孤星一边说,一边眯了眯眼,好似在观察邵珩的反应。
邵珩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恭敬称是,似乎什么都答应了,也似乎什么都没说。
独孤星笑了笑,自腰间取下一块铜牌说:“我可没有说笑,你拿着这铜牌,如有人不服,就给他看。”
惊讶之间,邵珩抬头撞上独孤星清冷的眼神,电光火石之间定下决议:“多谢独孤师叔。”
独孤星听到这个称呼,又看邵珩十分乖觉地接过了铜牌,面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漱魂水前三层都有,皆是位于入口处不远。当然,第三层的最好。漱魂水只能以寒晶瓶取之,切记不要用其他容器装盛。”独孤星心情好,竟然还出言指点道:“虽然说是幻境,但其中另有日月洞天,你到了第三层取了漱魂水后,可寻一处安全之地作为安放肉身之地,既可以寻前人遗留的洞府,也可以自己开辟。灵识离体初时有些不适,但有漱魂水在,基本上可安然无恙。幽离幻境虽然对修行大有裨益,但灵识也不可离体太久,少则五日,长则十日,你也该出来了。”
“多谢师叔指点。”这些事罗玉坤自然也曾告诉过邵珩,但独孤星在此时说得更加详细,令旁人艳羡。
邵珩看见守在入口处的两名星罗宗弟子纷纷露出惊讶的目光,看着自己时也露出了讨好的神情,便知独孤星今日之举确实热情得出头了。
说话间,独孤星取出阴钥——那是一枚兽形玉钥,看起来似乎并无出奇。
独孤星伸手轻轻往入口大门上一按,石门没有半点声音的朝两旁分开,露出一条清光濛濛的通道来。
邵珩匆匆往那石门上雕刻的图案扫了一眼,心中掀起些许涟漪,而后便再度拜谢独孤星,大步踏入石门之后。
清光散去,石门再度合上。
石门旁两名守卫弟子突然浑身一寒,眼看方才还面含笑意的独孤星霎时间收起所有表情冷冷地看着石门,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钱枫可还在里面?”独孤星的声音令那两名守卫一个激灵回神,其中一人回答:“回禀长老,钱前辈守在第六层,从未离开过。”
“那便好。”独孤星点点头,取出一条玉带,迅速上头写了几个字后,所有字连同玉带在他掌心消失不见。
做完这些事后,独孤星才转头离开,留下那两名摸不着头脑的守卫在原地面面相觑。
进入幽离幻境后的邵珩,也没有第一时间继续前进,而是站在原地沉思了起来。
邵珩不认为独孤星今日举动只是单纯的向他示好,或者是想要拉拢他。他是幻宗的人,罗玉坤能做下以地幽珠替代天幻幽珠的事,就注定他们双方不可能存在什么和平的结局。
而此前棋宗对幻宗的所有吞并之举,皆是独孤星默认下的行动。
发生了什么事?
邵珩将所有事情在脑海中梳理了一遍,心中已隐约有所猜测。
“果然如陈泰臣所言,变数颇多。”邵珩短暂地皱了皱眉,旋即舒展开来,眼神依旧沉静。
敌人另有筹谋,却也不是眼下的当务之急。
邵珩环顾四周,胸前衣襟内,天幻幽珠正在微微发烫,甚至传来某种兴奋地颤抖,迫不及待地想去往某处。
此地确实与罗玉坤、独孤星所言差不离,并不是纯粹的幻境,而是一处独立的洞天,自有日月星辰、山川河流。
唯一与外界不同的是,无论天上地下,都呈现一种灰蒙蒙的视野。
天是灰的,地是黑的,远处的隐约的山脉如极淡的水墨勾勒,近处的草木亦是灰中发绿,就连头顶那不知是日还是月的球体,亦是深灰色。
根据罗玉坤和独孤星的说法,幽离幻境前三层均是差不多如此。这前三层之中,有一种名叫“漱魂水”的东西,此水只能以特制的寒晶瓶装取。饮下漱魂水后,可短暂保持神魂不受天地间风雨侵袭,自由来去。
而自第四层开始,便只能以灵识进入。
幽离幻境之中,究竟有什么好处,罗玉坤和独孤星都未曾言明,邵珩也不得而知。此时,邵珩站在幽离幻境第一层当中,也没察觉到灵气如何旺盛。
仔细追究起来,这里的灵气似乎比外界还略少了些。
邵珩盘算了一下,虽然按照规定,他可以在幽离幻境内呆上一个月,但南疆的事却只允许他在这里滞留十五日。
于是,他没再耽搁,直接往下一层的方向走去。
第三十五章 别有洞天暗影生(上)
幽离幻境之中,虽说自成洞天,但与当初邵珩进入过的灵玑洞天相比起来依旧逊色许多。
灵玑洞天已是一个半荒废的世界,如无根之水,正在缓慢地退化着。但就算如此,其中浓郁的灵气不仅催生了无数灵兽,而其中的日月星辰依旧在正常运转着,有着春秋枯荣现象。
但是幽离幻境却不一样。
一开始邵珩看见的那一轮不知是太阳还是月亮的球体,始终高悬在空中的固定位置,从未变动,也感受不到任何温度,就好像只是一副水墨画上点缀而成。
而整个幻境之中,无论是山川河流抑或是草木,都呈现出一种极为单调甚至不变的状态。
河流几乎是静止的,空气中没有风。
这一株草扎根在此,似乎就不会再飘摇一分一毫。
唯一永远在流动的,是四周那灰蒙蒙的雾气。
邵珩没有在前两层过多停留,直接就到了第三层。这一层,视野间的灰色更浓了,天空中那个深灰色的球体也似乎大了一圈。
虽然说幽离幻境并不是一个完整的洞天,但其中第三层看起来就似乎地域广袤无边,令邵珩也多少对创下星罗宗的人生出几分敬佩之心。
存微山存续五千多年,流传无数赫赫威名。
但也不代表,这些屹立神州万年之久的宗门就真的只是过眼烟云,就算如今衰退,但依旧底蕴深厚。
刚到第三层,邵珩就看见了前方一小潭静止的湖水。
光华如灰色的镜面,泛着些许银光。
“这便是漱魂水?比起前两个小井,确实大了许多,灵气也更盛。”邵珩走到湖水旁,正欲取出寒晶瓶装取,然而水中出现的影子骇了他一跳。
前两层漱魂水都位于深井之中,幽离幻境中光线惨淡,邵珩并未看到其中倒映。所以,此时当他看着清晰将他照印出来的人像,竟有些猝不及防。
水面上那默默回望着他的,是邵珩真实的形象。
这漱魂水,漱去了重重幻影,将天幻幽珠所掩盖的所有幻象都尽数剥离,只余下最真实的他。
那一张面孔,邵珩已数年未见了。自潜入星罗宗后,除了那次遇到琴儿时恢复了一次样貌外,他从未解除过天幻幽珠的幻象。
这样在镜子中看见自己本来的面貌,邵珩心头竟有一丝荒诞之感:这个水中之人当真是自己么?
对比秦修普通之极的容貌,水中倒影自然是清秀俊逸,但那双温和如春风的眼睛中暖意消失,唯留寒星冷芒。
这些感受不过转瞬即逝,下一刻邵珩便皱起了眉头,他终于意识到了先前一直觉得有些怪异的地方是什么。
幽离幻境第四层开始,只允许修士以魂体方式进入其中。他饮下漱魂水,元神脱离肉身之后,如遇到旁人,必然会发现他真实的样貌。
邵珩虽成金丹,但元神依旧孱弱,不比元婴修士强大,自然也从未试过天幻幽珠能否有同样的作用。
“难怪罗玉坤说必须在第三层甚至第二层中寻安全之地。”邵珩再度皱眉。
元神出窍,肉身则毫无防备,几乎是任人宰割。
虽然如今,其余有资格进入幽离幻境的地煞和长老几乎都已用了机会,赫特尔长老出身巫族,修行之法不同,从来不进入此地,但是这并不代表邵珩在其中就是绝对安全的。
除了幽离幻境中本身存在的幻妖外,据说后几层当中有被星罗宗关押的囚徒。这些囚徒多是曾经叱咤一方的顶阶修士,但因种种原因被俘之后,就被毁去肉身,投入幽离幻境最深层,永世不得超生。
当然,这些人被关押在幽离幻境第七、八之中,按照罗玉坤的告诫,邵珩顶多走至第六层,至于最后第九层幻境,就是罗玉坤也不知道其中有什么。
不过,独孤星手中既然有阴钥,以他长老兼宗主之子的身份,想要送什么人进入幽离幻境之中,也不过是举手之事。
漱魂水旁,邵珩取出两支寒晶瓶,一支是独孤星所给,一支是罗玉坤所给,他将两支细瓶都装满了漱魂水,而后飘然离开。
第三层的山脉之中,确实有许多前人遗留的旧洞府,甚至有些禁制还留有余威。邵珩并未依照罗玉坤或是独孤星的指点去寻他们提出的两处地方。
他绕了远路,更没有和其他人一样选择在山中,而是在一处极为荒凉贫瘠的平原山谷中,在地底开辟了一处简陋之处,用来安放肉身。
邵珩潜入星罗宗,又拜在幻宗门下,无论阵法还是幻术已不是当初那个只懂皮毛的小子了。他挖好住处,又将整个山谷表面上恢复如初,设置好了阵法禁制,才潜入地下。
不过是临时开辟的地方,邵珩直接盘膝坐在了地上,取出两支装满漱魂水的寒晶瓶,一边把玩一边思考。
他原本认为,幻境之中或许藏有傅安宁等同伙,但此时一看,这种概率却大大降低,邵珩心中不免有些失望。
他不是圣人,虽然连云山脉的封印事关东陆千千万万的苍生性命,但邵珩潜入星罗宗的最大因素之一就是当初认为那一系列事件都与星罗宗有关。
而如今,明明有蛛丝马迹知道星罗宗有所牵扯,可始终什么证据都没有出现。
独孤父子一心扑在南疆巫族,也看不出有什么吞并中原正道的想法。
邵珩失望了片刻后,就重新打起了精神:好不容易进入了这幽离幻境,还是等查探完全后再下定论。
两支寒晶瓶,形状大同小异,但来源不同。
漱魂水应当没有问题,但是邵珩却对独孤星特意给他这个寒晶瓶有所疑问。
就算他是“新人”,但有罗玉坤在,怎么也不会不知道入幽离幻境需要这一支以西海千年寒晶制成的瓶子来装取漱魂水。
加上独孤星今日几次三番“和蔼”的示好举动,都令邵珩觉得背后藏有什么阴谋。
但是,邵珩仔细查看了两支半透明的瓶子后,也未曾发现有什么异样。
他服用了九幽束魂丹,自然是与罗玉坤在一条船上。
沉吟了片刻,邵珩取了罗玉坤给的那个寒晶瓶,将其中漱魂水一饮而尽。
冰冷的漱魂水一入口中,一股透骨寒凉瞬间传遍全身,令邵珩忍不住激灵灵打了个战栗,下一刻邵珩觉得脑门开始“突突”发跳,有什么东西好似要破土而出一般。
识海之中,星光大亮,雪山轻颤。
邵珩咬了咬牙,心神一动,于是整个世界都不一样了。
第三十六章 别有洞天暗影生(下)
邵珩并不是第一次元神出窍,但上一次经历颇为玄妙,全程更是浑浑噩噩,只能随波逐流,这一次却是大不相同。
四面八方的任何讯息都尽收“眼”底,身体轻如鸿毛,似乎不堪一击,但邵珩感受得到自己的力量没有逝去,反而真气的凝聚更加敏捷快速有效。
漱魂水化作无形无质的一层薄膜,笼罩在他元神身体的表面,阻隔着外界掺杂的元气和天地戾气。
邵珩心神轻轻一动,地上那尊肉身衣襟中跃出两样事物。一是天幻幽珠,二是天机剑破碎后重铸成的法宝、对外称之为“月魂”。
巴掌大小的月魂落入邵珩的掌心静静蛰伏,而天幻幽珠则悬浮在邵珩元神的眉心之前轻轻颤抖。
离开天幻幽珠后的邵珩肉身,容貌也恢复了本来样子。
邵珩当初考虑到这星罗宗至宝迟早要归还给千幻之女琴儿,也就是如今的巫族圣女月汐的手中,所以只以简单的法子祭炼了天幻幽珠,用来伪装形貌而已,并没能完全摸索清楚这个被封为宗门至宝之物的真正用途。
他看着这同样与他息息相关的天幻幽珠,猛然间发现,自己这几年来沉浸于以来此物太过,面临这种突然状况,竟有些心神不宁。
邵珩警醒到了这一点,想起过去清言真人曾经对他说过:“因祖师遗泽,山门成了世人眼中的剑道圣地,门人弟子也多习剑术。御剑天地间,确实十分逍遥自如。但却绝不能因此而过多依仗,而忘记了修行根本乃是自身。”
当时被伤痛折磨却依旧含笑的清言如此对邵珩说:“不滞于物、不乱于情,是为逍遥。”
这与太皓真人所说的“心中有剑、无惧风雨”的话,也有几分异曲同工,都有告诫邵珩不能一味追求外部强大的力量,而是注重内在的强大。
那时候,邵珩还以为师尊是看破了自己当年青涩的思恋,方才婉转告诫。
现在想起来,他才恍然明白,那是真正爱护他的人对他未来的期许和谆谆教导。
时光荏苒,那些事情都好似过眼云烟,但有些事情永远都不会被忘记。
“这几年我靠此物苟且偷生,虽是无可奈何之举,但何尝没有生出依赖之心?身外种种皆如云烟,天机剑是一件警示,天幻幽珠又是另一件警示。邵珩啊邵珩,你若因这事而瞻前思后、心神不安,真是枉费师尊和师祖的教诲了。”
邵珩这般想着,只觉元神轻轻一振,仿佛又轻了几分。
这一趟幽离幻境之行,本就杀机四伏,又不是一马平川。
认识秦修的人都在外头,里面若当真有人看出蹊跷,那杀干净便是。
邵珩念头一转,以神识裹住虚空中的天幻幽珠,离开地底,抬手杀了撞到山谷外的幻妖,就往下一层的方向急速飞去。
飞行了一会,邵珩才察觉到周围的异样。
之前他只觉得幽离幻境灵气与外界相比并不突出,整个洞天内灰扑扑的如死物一般。如今才发现,那被他忽视的雾气此时如大补之药般,“穿透”漱魂水的防护,滋补着他的元神。
他先前还有些飘忽的元神,不过短短一会,就凝实了许多。
“原来如此。”邵珩先前就觉得星罗宗的人对幽离幻境极为尊崇,但外界传言纷纷,无一真实。罗玉坤和独孤星先前都未曾具体说明,只道他进去便知。
眼下看来,这等凝练元神的绝佳之地,确实是修真之人趋之若鹜的洞天福地。
而就在刚才,邵珩也再度将天幻幽珠祭炼了一重,虽不能像肉身那边彻底变幻形态,但也能在短暂时间里迷惑周围人的灵识观感,对他此行也算是好事。
不过,邵珩心态已平,对此倒少了悲喜之感。
只是他没想到,一踏入幽离幻境第四层中,天幻幽珠竟突发异变,似不受控制想要自行飞出。
邵珩看着被他神识牢牢包裹住的天幻幽珠,依旧在不停地左冲右突,尝试离开他的控制,不禁深深蹙起了眉头。周围数十只幻妖正蠢蠢欲动,邵珩明知天幻幽珠有异样,也只能强行压下。
月魂,又或者天机剑上的黑芒抖了抖,却没有其他动静。
邵珩轻轻伸手,指尖“嗤嗤嗤”激射出数道看不见痕迹的气劲,眨眼睛将周围幻妖扫荡一空。
这些幻妖被灭后,化作一粒粒冰冷的银珠,掉落在地上。
邵珩拾起这些银珠,发觉轻轻一捏银珠就化作一团银灰色的烟雾状事物,飞快钻入他的元神之中,便不再关注,只袖子一挥将所有银珠卷起,而后取出那不安分的天幻幽珠。
比起一开始,此时的天幻幽珠安静了许多,只是在邵珩掌心不断打着圈。
观察了片刻后,邵珩终于发现,天幻幽珠的动静是有规律的。
当他朝着某个方向时,珠子的动静特别剧烈。
邵珩想起当初他和陈泰臣一同猜测的事,心中有个念头闪过,微微松开了对天幻幽珠的控制。
而此珠也仿佛明白了邵珩的意思,滴溜溜地转了一圈后,指引着邵珩往某个方向而去。
当邵珩循着天幻幽珠的指引前进时,幽离幻境第六层某处,一个凝实无比的元神突然自虚空中扯出一条泛着彩光的玉带。
那元神看起来须发皆是银色,面貌却如孩童一般,给人一种极强烈的反差之感。
此人看到玉带后,当即破口大骂:“独孤老贼关了我数十年,他儿子独孤星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当年说回给我重塑肉身,放我出去,老子就生生被骗了这么多年!亏我当年还将《幽幻录》的秘密告诉那小子!如今又来说什么?”
他先是指天骂地,把独孤骥、独孤星祖宗十八代纷纷问候了一个遍,然后才漫不经心地扯开玉带,扫了眼上头的讯息。
当看清楚独孤星的信息后,那些污言秽语便戛然而止。
凝实的元神仿佛受到了什么震荡般抖动着,良久之后,第六层中某人发出悲凉的狂笑,宛如夜枭划破长空。
第三十七章 魂指凤鸣 牟河遇袭
幽离幻境可凝练元神,对旁人而言是求之不得,定是将能捕获的幻妖一网打尽来增强元神之力。
但对邵珩而言,这只是次要的。
天幻幽珠一开始发出明显的指引意思,但是当邵珩跟着它的意思穿过第四层径直来到幽离幻境第五层后,原本蠢蠢欲动的天幻幽珠突然又沉寂了下去,任邵珩如何尝试也没有再出现任何异样。
没了天幻幽珠的指引,邵珩只能自己尝试寻找前往下一层的道路。
第五层之中,天地之间如混沌未开,没有山、没有草,连天空都看不见,有的只有无穷无尽的“浓雾”。那些幻妖藏匿在浓雾之中,窥视着这个新闯入的敌人。
这样一个地方,邵珩实在有些难以辨别方向。
灰蒙蒙的雾气如女子柔若无骨的手,轻轻拂过邵珩的元神,带来一阵灵魂的战栗,仿佛世上最美妙的东西,甚至让他微微失神。
幻妖,胆小却狡诈。
离邵珩最近的那只人形幻妖露出窃喜的表情,伸出锋利的长爪挠向邵珩心口!
失神中的邵珩突然冷哼了一记,带着无边的怒意,月魂骤然而出,将那只幻妖瞬间切割成数块!
“玎珰”冰冷的银珠坠落在地,下一刻银珠却被邵珩衣角踩碎。
邵珩双目森冷如九幽之水,一股不可抑制的杀意自他周围猛然散开。
“区区幻妖,也敢乱我心智?!”
如果陈泰臣或者苟游在此,便会十分惊讶。
因为哪怕是这几年中最艰难的时候,他们也未曾见过邵珩出现过如此庞大冰冷的杀意。
他一向将情绪掩藏得极好,而这幽离幻境中的幻妖,不知触到了邵珩心中哪一个禁忌,竟让他难得如此愤怒。
月魂恰如其名,如一道黑色弯月,盘旋在四周,将所有一拥而上的幻妖一点点分割消灭。无数旁人视若珍宝的银珠被邵珩路过的步伐碾成粉碎,化作烟雾,却依旧钻入邵珩元神之中。
怒意散去,邵珩厌恶地看了这些雾气一眼,却也无法阻挡元神吸纳这些雾气来充实自己的行为。
他静下心来,想到方才这些幻妖呈现给他看的东西,心底某处总有些许怒意挥散不去。可怒意之中,那一抹久违的悲凉和孤寂,又如无边之海般袭向他的思绪。
“师尊,毓儿……”邵珩死死握住月魂,闭了闭眼,继续朝第五层的中心地带走去。
一路上,偷袭的幻妖没有一个能靠近邵珩一丈之内,而邵珩也发觉了这一层所有地方都是如此,只有空荡荡的“浓雾”和幻妖,通往第六层的入口就在正中心处。
与前几层一样,石刻的传送阵藏在雾中,冰冷且凄凉。
“如果幽离幻境中藏有什么秘密,那只可能在后四层之中。”邵珩回想起罗玉坤提起幽离幻境时的态度,那种隐隐兴奋又敬畏的态度。
邵珩正要踏上传送阵时,传送阵突然光芒大放。
他顿时脸色一变,这种现象,只可能是传送阵另一头有什么人正通过此阵来到第五层中。
邵珩眼神剧烈变幻,天幻幽珠微微发亮,随时可临时显出幻象,暂时改变邵珩元神外表。
就在传送阵光芒即将散去,里头人影若隐若现时,邵珩心头一动,强制压下天幻幽珠,竟没有其他动作地看着传送阵。
那是一个须发皆银的老者,但邵珩看到他元神凝实,其上有彩华流转,宛如数条彩带围绕着元神一般
邵珩心中微微一沉:此人单看元神便知是元婴修士。
邵珩心中飞快地闪过应对之法,不禁后悔刚才鬼神使差没有用天幻幽珠变更外貌。
哪知这个元婴修士只匆匆将邵珩上下扫视了一遍后,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看方向,竟是径直赶往第三层去了。
邵珩被留在原地,定定看着那人离开的方向半响,而后一脚踏入传送阵中。
“星罗宗明面上的元婴修士就那么几个,此人样貌如此陌生,究竟是何人?”传送阵亮起时,邵珩心中如此想着。
另一头,钱枫匆匆忙忙扫了邵珩一眼,发觉不是独孤星描绘给他的那小子,便直接往第三层去了。
“初入金丹的小子,又被独孤星记挂上,估计在宗门内也没什么地位,大概还在第三层里徘徊着吧?”钱枫如此想着,“不过,刚才那小子是谁?莫非这次有两人进入幽离幻境么?那个叫秦修的如何不说,刚才那个家伙年纪轻轻修为也不差嘛?元神修炼的不错,咦?”
钱枫突然顿住脚步。
他的面容貌若孩童,所以此时他目光中惊疑不定的样子,显得十分古怪诡异:“刚才那一丝气息……没错!是七生凤鸣花的气息!那小子是谁?为什么会有七生凤鸣花的气息在元神之内?我分明只告诉过独孤星那小子关于七生凤鸣花的事!”
钱枫停滞在半空,神情渐渐变幻,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独孤星那小子阴险狡诈,如今说是给我送一个夺舍之体并替我解除元神中的禁制,放我出去,谁知道他肚子里又装了什么坏水!可若是夺了刚才那小子的舍,他服用过七生凤鸣花,任独孤老儿禁制再厉害,也再也困不住我了!”
钱枫想到这里,放声大笑道:“哈哈哈!”笑到一半,钱枫突然又刹住声音,喃喃道:“不对,那人服用过七生凤鸣花,不能直接寻他肉身夺舍,得先禁住他的元神……可是他现在去了第六层,那里头有限制……”
银发老者在第三层中如疯魔般喃喃自语着,而邵珩则浑然不知有人已盯上了自己,他正带着一丝愕然地看着第六层内景象。
第六层之中,与前几层完全不一样,竟不是洞天,而更像是建立在某个山腹之中的建筑。
邵珩此刻站在一条走廊上,微微有些踌躇。
天幻幽珠只颤了颤,而后又没了动静。
邵珩不知这一层空间究竟如何,看着前方烛火通明的通道,伸手往某支火烛上探了探,发现感受不到丝毫温度,但也未曾如幻象般消弭。
看这一层的样子,似乎有人住在这里一般。
想到刚才遇到的那名元婴修士,邵珩心中加深了自己先前对幽离幻境的那个猜测。
……………………
南宫北斗在牟河寨呆了六天,这六天之中,牟河寨中人并未将他们当成囚徒,但同样也没有将他们当做客人。
虽然古参几次面露怒意想要离去,却都被恰好前来的陈泰臣四两拨千斤的糊弄了过去。这让南宫北斗也不得不怀疑起古参这个人来。
明明是一位与萧卓等三大人族散人齐名的元婴修士,为何竟在这个普通道士面前屡屡退让?又为何几次三番说要离开却滞留于此?
而另一方面,南宫北斗自陈泰臣那里得知圣女月汐苏醒了,但是这六天过去,牟河寨中依旧未曾出现月汐的身影。
“陈道长,你为何每日都来这里?”南宫北斗忽然看向在一旁笑嘻嘻的陈泰臣问道。
“啊?南宫小哥,你这是不欢迎贫道?”陈泰臣故作无辜道。
这几天,南宫北斗也发现了这个游方道士自来熟的本事,无意计较对方对自己的称呼变化。
“只是觉得,你似乎是在监视我。”南宫北斗眼神微冷。
陈泰臣见他如此眼神,似乎怕怕地后退两步说:“哪里哪里,南宫小哥千万不要误会。”
这时,恰好古参从外头走进屋内,陈泰臣意味深长地目光在古参和南宫北斗之间转了转说:“南宫小哥是真性情之人,我又怎么会对你有所防范呢?当然,古前辈古道热肠,愿留下保护牟河寨的巫族朋友,贫道自然也代表圣女大人和飞廉大人……感激不尽。”
不知道是不是南宫北斗的错觉,古参听到这句话后脸色黑了黑,一言不发地坐下。
“巫族之人在南疆四面环敌,如今又是多事之秋,圣女大人和飞廉大人知道古前辈在此,不知有多安心。要知道,早些年的时候,巫族就多次蒙受古前辈相助,我也在才刚知道呢。”陈泰臣露齿一笑,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如今圣女苏醒,飞廉大人也终于恢复了精神,只说之前怠慢了古前辈,要好好给古前辈赔罪,并与前辈……叙叙旧呢。”
古参笑意微僵,只道:“这……就不必了。”
南宫北斗狐疑地看了古参一眼,清了清嗓子问:“陈道长,贵族圣女既然苏醒了,可有提起与我的约定?”
“啊?这件事……说起来……”陈泰臣正想说些什么,突然三人脚下一阵剧烈的动荡,与此同时,牟河寨之外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陈泰臣笑意立时绷不住,不顾古参和南宫北斗在场,当时就掐指算了起来:“……时间提前了?不对,是另有其人!”
他转身朝南宫北斗一揖到底后说:“南宫小哥,圣女虽然苏醒,但身体不宜战斗,两位巫祝中一位需护在圣女旁边,你剑术超群,能否请你帮忙保护普通百姓一二?”
“……自无不可。”南宫北斗说罢便提剑而出。
古参脸色时青时白,变幻不定。
“……你既然化作古参的样貌来,总该出些力气吧?虽然我不知道你目的是什么,但你若不帮上一帮,你这一趟南疆之行,只如竹篮打水……一场空。”陈泰臣背对着“古参”缓缓道。
“你这几天故意留我在此,就是为了多个帮手?”“古参”仿佛气乐了,声音都变尖了几分。
“幻魅儿啊幻魅儿,你也不看看我是谁?”陈泰臣回头轻轻一笑,而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假扮成古参的幻魅儿心头一阵无力:“怎么就倒霉遇上这家伙!”
第三十八章 德夲、飞廉
月汐静静地躺在银丝草编织而成的垫子上,双目空洞地看着上方圆形的穹顶。
如陈泰臣所言,圣女月汐已然苏醒,然而她现在的这个样子,实在说不上是正常状态。
惊天动地不为所动,哀哭厮杀不为耳闻。
明明睁着眼睛,却好似在沉睡。
“轰!”地面狠狠颤抖了一下,月汐终于微微动了动嘴唇,然而她唇齿之间却发不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屋子里除了月汐外,还有亥丁、哈图两位巫祝,以及那位带着面具的飞廉大人。
亥丁、哈图二人,一个脸色铁青,一个满面愁容,但唯一一样的是那紧握的拳头。
“轰!”又是一声巨响,房屋微微摇晃,灰尘细碎地飘扬而下,即将落在月汐的身上。
坐在月汐身畔的飞廉忽而伸手,凭空出现一道透明的屏障,阻隔了那些细碎的灰尘。
“飞廉大人?”亥丁似乎看出了对方举动下所隐藏的意图,忍不住担忧地开口。
飞廉没有吭声,只轻轻拍了拍月汐的手,就打算站起离开。
这时,一动不动的月汐突然闪电般拉住了飞廉先前安抚她的那只手,再次张了张口,却还是发不出什么声音。
月汐秀美的面上闪过痛楚和担忧的表情,拉住飞廉的那只手上,青筋若隐若现。
“不必担忧。”飞廉的声音依旧喑哑,但却有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哈图惊讶地看着此刻五感俱失的月汐竟然在飞廉这低不可闻的一句话下放松了身体,松开了手,内心受到了深深地震撼。
圣女的力量来源于无数代先辈的修行,谁都知道继承这种庞大的、远超过自己的力量需要付出某种代价。除了大部族的巫祝和圣女自己外,没有人知道那代价是什么。
就是邵珩也只以为这对人的心志、心性有碍。
南宫北斗被蛊毒折磨了十几天,期间甚至失去了光明,虽此时失而复得,修行更上一层,但那几天的痛苦对他而言也是记忆深刻,今生难忘。
可是月汐想要尽快强大来护卫整个部族,需要付出的痛苦逾超百倍。那是巫族中最强大的圣蛊的反噬,是真正意义上的万蛊噬心,期间最痛苦的莫过于一点一点地被剥离五感。
甚至无法感知自己什么时候能恢复正常,甚至无法确定自己能不能真的恢复正常。
这也是为什么,在牟河寨遭遇外敌的时候,两位巫祝都必须守在此时正值圣蛊反噬的圣女身旁,而不是去帮助巫族人对付敌人。
亥丁、哈图看着飞廉,齐齐将右拳放在左胸口上,目视着飞廉走出屋外,神态恭敬无比。
………………
“喝!”南宫北斗沉声一叱,飞霜剑化作剑丸在他头顶仿佛下坠般狠狠一沉,一道刺目的白光以飞霜剑为中心向四方猛然散开!
白光所过之处,二十几名敌人被掀飞至空中,惊慌失措地想要控制身体,却被森冷的寒气一瞬间僵化了身体。
剑光如雪如幻,带起血花无数,红与白交织成一片奇异的场景。
南宫北斗一袭黑衣,如同少年时那样,只面上少了些许桀骜、多了些许沉稳。然而,当他拔剑而立时,那出身神州第一大世家的傲气依旧一览无余。
这次的敌人服饰上并没有什么特殊,但是任谁都能一眼看出来对方的来历——天妖谷。
前期攻击看着声势浩大,但南宫北斗出手时,外头并未到完全抵挡不住的地步。
攻击牟河寨的,多是些当做马前卒的小妖,与沐浴了巫族圣水的巫族勇士相斗,也只倚靠着妖族天生强壮的身躯略高一筹。
不过,当南宫北斗加入战局之后,牟河寨一方瞬间占据了上风。
飞霜剑化作一道白光落入南宫北斗掌中,周围妖修见状纷纷露出畏惧的神情。
“往日听闻三大剑道圣地如何如何,今日见了方知,原来也不过是欺负几个修为远低于自己的小妖罢了。”一个阴柔的声音从雨林之中传出,南宫北斗察觉到来者的修为,眼睛微微一凝。
说话之人显出身影来,此人身着灰色长衫,身体看似有些瘦弱纤细,一如他的面容般,似一个普普通通的文弱书生。
但是,他的肤色微微发青,眼睛是妖异的竖瞳,而那灰色长衫之下,发出某种与土地及树叶的怪异摩擦声,还有一闪而逝的蓝色蛇尾,都昭示着此人是一位强大的蛇妖。
远处的林子里,白无双眼神复杂地看着水镜中显示的那个黑衣青年。
“怎么?你认识这个存微山的小子?”玄虎正一副津津有味地看着水镜中情形的样子,却不用回头就知道了白无双的样子。
白无双心中一凛,冷漠地说:“自然认识,还交过好几次手。”
“啧啧啧,过了你的手还能活得好好的,看样子这小子有点能耐,毕竟总不能是你这个不像女人的女人心软了吧?”玄虎笑嘻嘻地说,好似只是一个粗犷豪爽的汉子一般。
白无双冷冷一笑:“你也太小瞧了存微剑术,这一代的弟子中可是出了不少厉害角色。”
“哦?我倒是听说过,如今那位当世最年轻的金丹修士,好像姓沈吧?啧啧,出身世家的到底不一样。”玄虎满不在乎地说着。
“沈家就算了,那沈元希确实天纵其才。但这南宫北斗……却可不止他自身厉害了。”白无双嘲讽地说。
“南宫?”玄虎笑容微微一滞。
“没错,就是南宫流云的那个南宫。”白无双神情间有些幸灾乐祸。
南宫流云是数百年前南宫世家的一位高手,如果说存微真人之名威震魔道,那南宫流云的名头也同样令天妖谷振聋发聩。
“惹上南宫世家,确实有些麻烦……”玄虎嘀咕了一句,又似笑非笑地晙了白无双一眼:“不过,没了南宫流云的南宫世家,我天妖谷又有何惧?你们人族确实天赋异禀擅长修炼,可偏偏啊,寿命不如我妖族,一觉醒来,我还真怕你这个贱人死在我前头了呢。”
白无双脸色青了青,似乎想到了这几日的折磨侮辱,忍不住浑身抖了抖。
正当白无双内心惶恐的时候,突然玄虎脸色一变,死死盯着水镜之中。
白无双见状,顺势朝水镜中看去,却也吃了一惊。她猜到南宫北斗可能有所进益,但没想到他短短几日之间又有如此大的不同。
那阴柔的蛇妖不是寻常蛇妖,乃是与天妖银环有着相似血脉的蛇妖,名蝎蓝。若没这点关联,以玄虎的性子,绝不可能带这类阴柔的妖类在身边。
蝎蓝的蛇毒剧毒无比,加之行动迅速,如暗夜幽魂般不可捉住痕迹,其行动速度之快堪比剑修。
加上修为压制,白无双万万没想到,南宫北斗竟然能反过来压制了蝎蓝!
巨大的蓝色蛇尾自土中钻出,蛇尾上的鳞片泛着无数蓝汪汪的倒刺,一看便知是见血封喉的毒物。
然而方才还洋洋得意的蝎蓝,此时正痛苦地在地上挣扎着。
寒冰封杀了它行动的范围,更克制了它的毒液攻击,而显出原形后的巨大蛇躯,被数道森冷之极的剑气生生钉入地下,每挣扎一下就感受到剑气的锋利。
绿色的血粘稠淌下,南宫北斗一袭黑衣,轻轻撕下被毒血腐蚀的外衫,周身剑气缭绕,双目冷漠无情。
不同于寒冷却凄美的剑气,南宫北斗此刻宛如从天而降的战神。
那呼啸着的风,如战场的嘶吼;那婆娑的树枝,如飞扬的旌旗。
蝎蓝惊恐地看着这个黑衣青年踏过自己的鲜血,步步走来,只觉心上被千军万马般狠狠踏过,竟被那庞大的剑意冲撞得动弹不得!
“德夲!德夲!德夲!”牟河寨的巫族勇士高举武器,目光中带着一丝狂热地冲南宫北斗黑衣背影喊着,声浪起初零零碎碎,不多时便汇做一起,响遏行云。
“德夲是什么意思?”古参,又或者说是幻魅儿,忍不住问道。
“战无不胜的伟大勇士……”陈泰臣抱着他从不离身的招魂幡,听着前方巫族人的呐喊声,轻轻说道。
幻魅儿神情微微变幻了一下,然后就恢复了正常。
不过正当她想说些什么的时候,那个带着面具、看不透的飞廉正缓缓往外走去。
陈泰臣神情一肃,撇开眼神游移不定地幻魅儿上前道:“大人。”
飞廉脚步微停,他看也没看幻魅儿变幻的古参一眼,只道:“通知他了么?”
他是谁?
幻魅儿心里想着,但是显然陈泰臣知道对方所指何人。
“已通知了,但……怕是需要时间。”
“我知道。”飞廉喑哑着说,旋即缓缓离地而起飘浮在空中:“我没打算等他,但他必须要知道天妖谷的动向。”
陈泰臣晃神的一瞬间,飞廉已虚步至战场上空。
“德夲是战无不胜的勇士,那飞廉呢?在我印象中,这似乎是流传在南疆之中某个神明的名字。”幻魅儿的声音轻柔,伴随着外头喧嚣沸腾的呐喊声,仿佛有一种安详的魔力。
陈泰臣低低地说:“……飞廉乃是上古风神的化身,亦是南疆所信仰的巫神座下神将。他……是如今巫族圣女之下,最得大巫祝信任的人……之一……”
ps:抱歉这两周更新出问题,近段时间秋冬之际终究是遭了病,所以一直在休养身体,希望小伙伴们都注意身体啊也!
第三十九章 吾为卿木逍遥客(上)
“我虽厌恶蝎蓝,但他若死了,银环那婆娘迟早要找我麻烦,唉!”玄虎话里看似关心蝎蓝生死,但眼睛却一直死死盯着南宫北斗,仿佛那是一件奇异有趣的事物。
“走吧。”玄虎收了水镜,看向白无双。
白无双面色一白,只见玄虎铁铸一般的手闪电般箍住自己的脖子,整个人如一样破碎事物般被玄虎提起。
羞辱感伴随着窒息感将她尽数吞没,英气的面上涨成紫红一片。
时值南宫北斗正要给予蝎蓝最后一击,玄虎宛如一颗从天而坠的巨大流星,狠狠地将砸在南宫北斗所在之处。
剑意喷涌如潮的南宫北斗自然能感知到一股强大无比的气息直袭而来,然而他手中的飞霜剑却没有停顿。
“找死!”玄虎冷哼道。
宛如小山般的身躯呼啸而来,牟河寨巫族纷纷被气浪压迫在地上,仿佛全身都将被碾压成齑粉。
玄虎只简单到场,就有如此惊天动地的声势,任谁都认为南宫北斗如若再不闪避,就会被玄虎直接压成一滩肉泥!
然而,南宫北斗当真没有闪避!
飞霜剑发出尖锐的鸣叫,在他身上有一股浓郁的血气在悄然散出。
那是唯有久经厮杀的战场上才有的,挥之不去的血味。
白色的剑光好似在空中斩出无数霜花,破开一切阻碍,斩向在地上挣扎的蝎蓝。
他竟是丝毫没有去抵御玄虎的攻击!
剑光宛如一排栅栏般接连穿透蝎蓝那巨大的蛇形身躯,几乎将之斩成无数段!飞霜剑的寒气在这一刻彻底激发,连那温热的蛇血都尽数冰封,凝出蓝绿色的奇异晶体。
与此同时,大地一阵剧烈的晃动,牟河寨外被人砸出了一个接近数丈深的巨坑。
玄虎的眼睛瞪如铜铃,他缓缓提着呼吸不能的白无双从坑洞中走出,目光死死盯着南宫北斗,而后再向上抬起,看向空中突兀出现的一个灰衣面具人。
“你是什么人?”玄虎心中十分恼怒。
刚才他想迫退南宫北斗,救蝎蓝一条小命,但是空中这个带着奇异面具的灰衣人却使出某种玄虎从未见过的力量,将他坠落去向生生偏移了几米。
“飞廉大人!”先前被玄虎气势压迫在地上的巫族勇士们感觉到身体变轻了一些,纷纷挣扎站起,看到空中的人后齐齐欢呼。
“退回去。”飞廉喑哑的声音却不妨碍众人听见,这些人知道来敌实力强劲,不是他们能抵抗的,都依言退到飞廉和南宫北斗的身后。
但飞廉的意思是让他们都退如牟河寨内,整个牟河寨本有一套防御系统在,只要内里两位巫祝不出事,敌人想要攻入其中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只是这些巫族勇士虽明白了飞廉的意思,但都不肯再退,不肯只留飞廉与南宫北斗二人在外。就在这时,剩余跟随玄虎的天妖谷妖修也跟上了玄虎的脚步,纷纷来到这里。
“飞廉?”玄虎听到巫族对空中那人的称呼,神情微微有些惊讶。
显然他身为妖族,也是曾经听说过这个名头代表着什么。
无论巫族本也是人族,而妖族之中亦有上古传说,只是称呼不同罢了。
上古风神之名有多个,风师也好,风伯也罢,指的都是风神在人间的称呼。另外传闻风神姓氏为“箕”,又称“箕伯”,二十八星宿中的箕星也是风神的代称,而在某些地方的传说中,风神是一位女性神祇,故又称“风姨”或“风后”。
而南疆巫族与妖族之中,流传最广的,却是“飞廉”这个名字。
究其原因是因为“飞廉”传闻中形象“头似雀,身如鹿,有角而蛇尾豹文”。这个说法在妖族之中自然大受欢迎,而巫族之中则认为飞廉乃是巫神座下的神将,故亦以此称呼。
玄虎盯着飞廉看了半响,那副面具阻碍了他所有探究的目光和神识,竟是半点底细都看不出来。
他心中暗自思量了一瞬,面上徒然放松,随手将快要断气的白无双往旁边一丢,笑道:“飞廉?我倒是很想知道,巫族凭什么如此称呼你。”
玄虎扭动了一下脖子,继续说:“你高高在上,我与你说话吃力得紧,不如还是下来吧!”
“下来吧”三字响起时,天地间仿佛有某种惊雷在所有人耳旁炸开,包括南宫北斗在内。
一只黑色的巨大虎爪仿佛撕裂了空间般凭空出现,带着无可比拟的杀气抓向空中飞廉的头顶,好似要将他脑袋生生捏碎一般。
南宫北斗心中骇然。
刚才他敢硬顶着玄虎不退执意击杀蝎蓝,当然是因为感知到飞廉的出现,但真正原因却有大半是玄虎压根就没出手,只是单纯凭借肉身的力量落地而已。
此时玄虎抬头举手,南宫北斗方才感知到这位四大天妖之一的妖修力量的可怖之处。
玄虎出手时,整个世界的光线都仿佛黯淡了下去,每个人的眼前都仿佛出现了无穷无尽的杀戮。又或者,他们被这铁血杀戮生生钉在地上,连颤抖都发不出一丝。
天妖谷四大天妖,银环、玄虎、朱君、绿烟。
银环冷艳傲霜,朱君优雅温和,绿烟邪魅随心,唯独玄虎残忍好杀。
天妖谷中传言玄虎身负神兽白虎的血脉,白虎主杀伐,而玄虎的修炼亦是从林间无数厮杀中一点点打磨出来的。
论杀意之雄厚磅礴,放眼神州也少有人能与玄虎齐肩。
而南宫北斗自悟的剑意之中,亦有杀意之道,如今他感受到来自天妖级别、最雄厚的杀意,在这紧张时刻竟似有所感悟。
而玄虎显然也发现了这个青年的状态,目光中闪过三分赞赏的意味。但这并不妨碍他将空中那个高高在上的家伙扯至地面。
黑色的虎爪遮蔽了天空,刹那间白昼化为黑夜。
空中的飞廉仿佛也在这攻击前如其他人一般骇住不敢动弹,直至玄虎即将抓到他身躯的时刻,才展开双臂,如同翱翔苍穹的鹰展开了双翅。
无数光芒伴随着他的动作在他背后自肩胛骨两侧向四周展开,交织、汇合,当真如一对巨大的光翅!
飞廉的面具在暗夜中微微发亮,一闪一灭,如同一呼一吸。
当光羽散开时,所有人都真正认识到了,什么叫做风卷残云。
那光芒似轻飘飘的散开,但瞬间就化作狂风,撕裂了周围黑暗。狂暴的风不仅将玄虎的攻击尽数消弭,更掀起了巨大的气浪,将除了玄虎和白无双外的其余天妖谷妖修全部卷起,伴随着一阵阵摧枯拉朽的声音,牟河寨外的世界安静了。
狂风之中,玄虎眯起了眼睛,没有去救自己的属下们。
反倒是白无双自己机灵,扑在玄虎身后,才躲过被狂风丢到不知何处的命运。
“果然有些门道。”玄虎任狂风破除了自己的攻击,不慌不忙地说。
牟河寨内,因外头元气狂暴,而视线又受到限制,幻魅儿看不到地面上的情景。但玄虎的攻击和空中飞廉的反击,以及外头的对话,她都清楚地知道。
见飞廉似乎十分轻松地就化解了敌人那十分狂暴的攻击,幻魅儿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带着些许笑意对陈泰臣说:“看样子你们的飞廉大人足够厉害了,我这个冒牌货也不用出去撑场面了吧?”
哪知幻魅儿一转头,却看见陈泰臣的脸上没有半分轻松之意,全是凝重。
“怎么了?”幻魅儿心中一咯噔,忙问。
陈泰臣没有回答她,那关于一个秘密,他对他忠心无比的邵珩都未曾透露过半分。
幻魅儿有些不满地想要追问,哪知却听到外头南宫北斗惊讶的声音传进耳内:“白无双?你怎么会在这里?”
幻魅儿大吃一惊,忍不住上前走了几步。
“小子,你的杀意我很喜欢。”玄虎对飞廉说完先前的话后,就突然转头冲南宫北斗说了这么一句话。
然而,南宫北斗却被玄虎背后狼狈不堪的人惊了一惊,这才有看幻魅儿听到的那句话。
“这个女人?”玄虎仿佛才刚刚想起白无双的存在,龇牙一笑,再次如拎着一件事物般把白无双拎到面前。
白无双眼中闪过极度羞恼的神情,奈何人在玄虎掌心,动弹不得,只能闭上眼,装作看不见南宫北斗那惊讶的眼神。
ps:今天是两章。纵横是千字收费,这章不足三千按两千的算,下一章也是一样。虽然分了两章,但其实是同时发表的,为了不稳定的更新的一点小小补偿,也为了说一些小小内心话给腾点地方。
第四十章 吾为卿木逍遥客(下)
“她是我的囚徒,怎么你也与她有仇吗?”玄虎津津有味地打量着南宫北斗说:“你资质确实不错,虽然是南宫家的人,但是我已经很久没有遇到对我胃口的小辈了。这样吧,不如我破例收你为徒,我就把白无双这个贱人交给你处置,如何?”
玄虎的话一出口,南宫北斗愣在当场,而白无双的身体则剧烈的颤抖了一下,仿佛受到了极大的羞辱。
空中的飞廉一贯的没有开口,只静静看着下方的闹剧。
“我确实与白无双有些私人仇怨,你若愿意今日罢手不伤害牟河寨的朋友,也愿意我问她几个问题,南宫北斗感激不尽。但拜师一说,绝无可能。”南宫北斗掌心飞霜剑熠熠生辉,“我身为南宫家的人,又岂会做出背宗忘祖之事?”
玄虎听了这话,没有生气,只平静地说:“可惜……牟河寨若愿意交出巫神圣血髓,我自然可以就此退去,不过我想圣血髓应该不在这里吧?另外你既然不愿意拜我为师,我凭什么让你活着?唉!我前几日也遇到了一个资质还算不错的小子,剑中的杀意虽没你浓,但狂性远胜于你。怎么老子看中的人都是存微山的,真他奶奶的晦气!”
南宫北斗面上大惊,根据玄虎的描述,他十分确定对方说的是上官诚泰。
当初他们分开的时候,南宫北斗就让方少白想办法带着其他人去找玄英汇合。但若是如此,玄虎怎么可能会遇到上官诚泰?
南宫北斗这一下真的是后悔莫及:“一定是中途出了什么岔子,一定是中间出了什么问题!”
他心里发颤的连连想着,恨不能背后生出双翅离开牟河寨,去外头寻找上官诚泰和宁青筠他们的踪迹。
“别动!”玄虎突然大喝一声,惊醒了南宫北斗,警惕地看去,却发现玄虎吼的对象却不是自己,而是空中的飞廉。
南宫北斗不知方才飞廉想要做什么,但无论做什么,似乎都已经被玄虎看破了。
玄虎似笑非笑地看着空中踏出一步的飞廉说:“我夸了你一句,你还当真自以为能抵挡我玄虎?”
“你方才若不动手就罢了,既然动了手,难道以为我玄虎真是外界传言的一介莽夫,看不出你依仗的不过是外力强加给你的力量么?”玄虎的目光转为冰冷:“飞廉?哈哈哈,当真可笑!不知道哪里来的人类,借用一点点风神之力,也敢自称飞廉?我倒想看看,你能挡我几次攻击?能不能护得住这些废物!”
“他若不能,那老夫呢?”牟河寨中一个声音响亮地传了出来。
玄虎双目一凝,只见一个身着青色衣裳的中年人大步走了出来,冷冷地看着自己,目光桀骜且疏狂。
“一个接一个的……”玄虎暗自吐槽了一句,便问:“你又是谁?”
“卿木山,古参。”幻魅儿的幻术亦是天下闻名,心中虽然害怕不已,但饶是如此,玄虎也未曾看出什么异样。
南宫北斗却是从陈泰臣和古参这几日来的对话隐约猜到这个古参是个冒牌货,心中却没有半分放松。
他抬头看了看空中的飞廉,不知这位巫族的大人物在想些什么,为什么除了一开始反击了玄虎一次后就再未有所动静。
“莫非当真被玄虎说中了?”南宫北斗愈发担忧。
“古参?没听说过。”玄虎冷冷一笑,他因当初与白无双的纠葛被谷主下令闭关多年,确实对外界形势不太了解。更何况古参一向在卿木山内修行逍遥,只与少几个交好友人来往,名声亦是不显。
不过,论年纪,古参比玄虎还要多活个数百年,所以玄虎说没听说过古参的名字那是假的。玄虎心中,终究有几分忌惮这位妖修前辈。
“哼,你坐井观天不要紧,但要紧的是可别因此丢了自己的小命!”幻魅儿变幻的古参惟妙惟肖地模仿着古参,“还不速速放了人离开这里!”
玄虎盘算着今日本来也只是试探下牟河寨这边的深浅,看能不能从中找到巫族圣地的真正所在。
“反正圣血髓也不会在此地,没必要今日就大打出手。”玄虎心有去意,钳制白无双的手微微一松:“嗯?不对!放人?”
玄虎悄然抬眸,发现对面的古参一副傲然的模样,但眼神总往白无双身上飘去,心头不由一动道:“古前辈既然如此说,那玄虎就恭敬不如从命。”
幻魅儿心中一松,正要说好,哪知玄虎嘴角残忍一笑,突然一道黑影“嗞啦”一声出现在自己身前。
伴随着铺天盖地的杀意,幻魅儿整个人如造重击般被击飞出去,顿时维持不住幻象,显出了本来面貌。
也就是玄虎暗自偷袭的时候,南宫北斗与飞廉齐齐出手,一人御使飞剑替幻魅儿挡了半下玄虎的攻击,一人则掀起更猛烈的暴风席卷想玄虎。
飞沙走石之间,另有一个强大的力量压向玄虎,竟迫使他松开了掐住白无双的那只手。
“白……白姐姐,快……快走!”幻魅儿心口剧痛,失去意识前最后发出了这一丝微弱的声音。
混乱之中,白无双眼眶一热,看了眼一身是血地倒在某人的怀里,咬了咬牙,提起最后一点真元趁乱逃离了玄虎的魔爪。
她与玄虎、南宫北斗都有仇怨,无论陷入哪方都讨不了好,就算有幻魅儿在,也未必能保证她在牟河寨内的安全。
白无双只能选择只身逃走。
对于白无双的逃跑,玄虎心中自然十分恼火。他好不容易捉住了这个女人,还没好好折辱个够,怎么能让她就此逍遥?
然而,他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白无双越跑越远。
风烟迷蒙的牟河寨外,早已是狼藉一片。
成片成片的树木倒下,被无数枯叶所掩埋的土地被剥离得干干净净,露出潮湿的内里,如同被生生夷平出一片平原。
唯独牟河寨倚靠着巫族的防护,安然无事,孤零零地宛如一颗小小砂砾被围在中间。
一声震慑山林的虎啸穿透高耸的云层,滚滚气浪将漫天的木屑、泥土、尘沙一扫而空。
而后,玄虎看着重新出现在他眼前的古参,露出了某种惊讶的神情。
被他一掌击飞的假“古参”分明此刻正昏迷不醒地倒在一个道士模样的人怀中,怎么眼前又再次出现了一个古参。
这个人,同样的绿色衣袍,腰间别着同样的酒葫芦和短剑,长长的胡须微微飘扬,正眼神犀利并淡漠地看着自己。
“哈!这一招已经看腻了!”玄虎对于白无双趁机逃跑一事已恼怒异常,面对对方一而再再而三的戏弄举动,更是杀意前所未有的浓重。
然而,这次的古参,却有些不一样。
如果说幻魅儿幻化得了形态外貌,却终究欠缺了古参那与萧卓齐名的一丝疏狂桀骜。
面对玄虎饱含杀意的声音,古参取下腰间墨绿色的酒葫芦,凑到唇边豪饮了一大口,发出微微喟叹的声音说:“这南疆,少了一场烟雨啊。”
于是他敛眸藏住凛冽锋刃,微一张口,就吞吐出一场气盖云霄的浩浩烟雨。
吾为卿木逍遥客。
ps:今天难得写的比较多,其实本来想一章一起发的,但是突然有感,想和读者朋友说几句,所以卡着收费的界限分成两章一起发,也让大家少付些纵横币。
我今天遇到了一件特别特别让我沮丧的事,沮丧到我独自在夜雨中回家路上的黑暗里差点忍不住痛快哭上一场。可是当我快要忍不住的时候,黑暗里突然有一股清冷的芬芳。这股芬芳惊醒了沉溺在沮丧情绪中的我,将我彻底拉了回来,抬头看见了家里亮起的橘黄色灯光。我厌恶无病呻吟的矫情,可是人生来总会偶尔陷入某种谷底,希望所有人都能在任何负面情绪汹涌袭来时,嗅得到芬芳,看得见温暖。
第四十一章 天教分付与疏狂
云梦大泽之内,难得迎来了几日晴天,采药人正源源不断地涌入泽内,寻找隐藏在枯枝烂叶之下、泥泞沼泽之中的珍奇,或换价钱或自行留用。
然而,当这些或普通或不凡的采药人看见天边飘来的那一抹烟雨之色,统统都齐声骂了起来,痛斥着云梦大泽反复无常的天气。
唯独有个别修为稍高些的采药人则惊疑不定地看着越来越靠近的云层和这一场莫名其妙的带着一丝丝酒气的雨水,微微颤抖。
南宫北斗全身血脉都似在沸腾,脸色涨得通红,死死盯着古参,好似饮酒的人是他一般。
这漫天酒雨,细密而飘忽,确实如古参所言,不过是一场烟意朦胧的细雨,伴随微风,雨丝如蛛丝般飘摇,毫无重量之感。
然而,就是这半点威胁也无的烟雨,在玄虎眼里却宛如砸下了一整个南疆的重量。
这才是真正的古参。
这才是元婴修士之间的战斗。
南宫北斗心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他曾见太皓真人于北海举剑平沧海,那时他已神往不已,但是南宫北斗从未真正见过元婴修士之间的战斗。
酒入肺腑,化作一团烈焰,雄厚耀眼如太阳般的真元将这团烈焰彻底激发,吞吐之间气概万里。
古参这简简单单的一张口,整个南疆,乃至于云梦大泽都受到了影响。
而影响最大的,自然是牟河寨这里。
这细雨自然不是真的细雨,是烈酒混合着元婴修士真元所融。
砸在南宫北斗身上,已是微微刺痛中带着灼烧感,而落向玄虎的那大范围雨水,更是每一滴都重逾万斤。而南宫北斗更是发现,那一丝擦过玄虎肌肤的雨,在无坚不摧的玄虎身上留下了一抹深深的痕迹。
因先前假古参的缘故,玄虎起初并未将真古参放在心上。
待对方出手后,他便落入了被动之中。
浩渺烟雨,对旁人而言只不过蚊子叮上一口,但对他而言却是不能直接以肉身之力硬抗,只能以躲闪为主。
但是,古参对于攻击的掌控力惊人的细腻,这漫天细雨之中,玄虎移动到哪里,攻击便落到哪里,甚至没有伤到任何其他人,甚至没有误伤周边的一草一木。
只是,玄虎也不是那么轻易就被一场烟雨给击败的。
他周围发出一系列尖锐爆裂的破空声,不断的挥击着空气,最后一声惊天动地的气浪滚滚而出,将这一片烟雨驱散。
南宫北斗忍不住握紧了飞霜剑:古参的攻击举重若轻,潇洒豪迈;玄虎的反击则是另一种雄迈。
元婴修士攻击的碰撞,无尽气浪向四周散去,将周围树木彻底夷成平地。
小小牟河寨宛如一棵无助的小草,在气浪中苦苦支撑。
原本明亮的防护罩光芒黯淡不已,圣女旁两位巫祝脸色苍白,瞬间苍老了几十岁。尤其是巫祝哈图,本就垂垂老矣的他,此刻已是气若游丝。而亥丁则满头青丝化作白雪,皱纹迅速爬上了的面部。
在古参出手之时,飞廉似乎就预知了即将发生的事,狂风卷起晕晕乎乎的巫族人将他们丢入寨子内。陈泰臣捞起昏迷过去的幻魅儿,扯着被战斗吸引住的南宫北斗,在最后一刻躲了进去。
“幻魅儿?幻魅儿?”陈泰臣皱着眉把上幻魅儿的手腕,脸色难看,眼神中带着些许乞求地看向飞廉,似乎想说什么。
飞廉没等他开口就手腕一抖,丢出一个瓷瓶给他。
陈泰臣迅速倒出两粒丹药,喂给幻魅儿。
南宫北斗心神完全被外面两人吸引,丝毫未曾察觉这些。
不过,古参却似乎意识到了这点,他随性地拍了拍袖子,轻轻将那铺天盖地的杀气扇去,宛如扇开一只讨厌的苍蝇。
“好好一片南疆,尽是被破坏了。”古参声音古井无波,拧开酒葫芦就是一大口,每一个动作都是疏狂,看得玄虎杀意滔滔。
“看样子,阁下才是真正的逍遥客古参。”玄虎冷声道。
古参闻言狂笑,而后回头看了牟河寨一眼后道:“真也好,假也好,反正古参在此,你天妖谷就休想动这寨子里的人一丝一毫。古某本是追那饕餮老魔的,与你谷主也有几分香火情,我劝你现下速速退去,免得让你们谷主说古某欺负一介小辈。”
“狂妄!”玄虎身上黑气萦绕,面部渐渐扭曲,露出妖化之貌,朝古参的方向踏了一步,如巨兽落下了一步。
南宫北斗只觉脚下的地面如沸腾了一般剧烈的起伏着,牟河寨内普通的巫族人惊恐且被迫地伏在地上。
四周的木屋发出“嘎吱、嘎吱”令人牙酸的声音,最终木板开始一根根地断裂、倾塌。
“糟糕!”陈泰臣猛地扭头看向后方,只见圣女所在的屋子也没能幸免,不过好在哈图和亥丁及时带着月汐半浮在空中。
南宫北斗随陈泰臣声音看去,看见两个苍老老者时护在月汐旁边时先是一愣,而后认出那是牟河寨和青苗寨的巫祝后吃惊不已。
旋即他醒悟般看向周围,青色的防护已几乎淡得看不见了。
这时,飞廉再次张开双臂,两道青色光芒自他袖下倏忽而出,如同两条绳索般,牵引着摇摇欲坠的防护罩,支撑着整个牟河寨。
但是,显然他的力量并不足以抵挡,一道血线自飞廉面具中激射而出,令他几乎稳定不住空中的身形。
不过好在,古参再次出手了。
“古某说了,你休想动这寨子里的人一丝一毫!”古参轻轻一踏,地面的起伏戛然而止,随即拔出腰间短剑。
剑出风雷奔,席卷九万里。
这不是南宫北斗见过最精妙的一剑,但却是最恣意且疏狂的一剑。
什么杀气,什么剑道,什么锋锐,统统都被掩盖,只留下“舍我其谁”的桀骜和“载酒逍遥”的疏狂。
玄虎与古参的身影,伴随着古参的出剑而消失在牟河寨外,南宫北斗知道那是古参有意将战局带去别处。
他感受着空气中两名强者留下的气息,痴痴地看着,仿佛眼前有无数剑影在闪烁。
古参与玄虎,一正一邪,但今日给南宫北斗留下的,却弥足珍贵。
他沉迷在思索之中,感受着今日所有的感受,印证着自己所学。他如同一根木头般站在原地,扎根在那里。
飞廉的面具之下,一双明亮的眼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他吩咐了所有人去做其他事,不许靠近南宫北斗一丈之内后,才匆匆去查看牟河寨内的损伤。
尽管有巫祝以生命换来的防护,但牟河寨内也几乎成为一片废墟。
得到飞廉吩咐的巫族人也确实忙于救助同伴,确认南宫北斗无恙后,没有人再在他身边停留,没有人去打搅他的沉思。
直到天色将晚,古参自远处返回。
他青色的衣袍上沾了斑斑点点的鲜血,面色沉静地进入牟河寨,看见如同桩子一般扎在地上的南宫北斗。
古参打量了这个黑衣青年几眼,眼中流露出几分赞赏,刚想说什么,却喉咙一痒,狠狠地咳了起来。
咳嗽声惊醒了南宫北斗,他一睁眼看见古参一边剧烈地咳嗽着,一边掏出酒葫芦就往嘴边凑,然而倒了半天,一滴酒都没漏出来。
古参不满地瞪着眼,缓缓压下胸口异样,见南宫北斗已清醒了就道:“很久没看到如此一往无前的剑意了,南宫家又出了个不得了的小家伙。我记得以前是不是见过你?对,当年有个南宫家的小孩,来过卿木山一次。”
“古前辈好眼力,正是晚辈。”
“哈哈哈!”古参大笑了起来:“我眼力自然好,我还看出,你原本剑意应当是如皎月之霜,这剑意源自你的本命飞剑的属性,如今你能做到另辟蹊径,很好。要知道,你原本的剑意虽然不差,但想要再进一步乃至于追寻剑之真谛还差了十万八千里,但你以本心生出第二种剑意,这对你未来的路极好。今日……收获不小吧?”
南宫北斗肃然起敬:“多谢古前辈指点。”
“嘿嘿!”古参哂笑道:“别,虽说今日你从我和那玄虎处都偷了点东西,但说起来其实玄虎的路子更与你相似。更何况,如何融会贯通还要你自己努力。”
南宫北斗眉头一皱:“我与玄虎如何相似?我与他……”
“与他如何?你想说你是人他是妖,还是想说你是正他是邪?”古参拍了拍沾了血迹的袖子,轻描淡写地说:“心之正邪自然是有区分,但正邪也不过是一念之间的事。抛开别的不说,玄虎之杀意纯粹实质,刚才我虽然与他争斗中略占上风,终于逼退他离开此地,但我也不得不说玄虎不愧是四大天妖之一。而你剑中亦有杀之道,只是没有他那般嗜血之气。狂亦有,与我有些相似,但终究是杀道多了些。”
古参意味深长地说:“杀与狂,相似又不似。修炼之道向来曲折,你还年轻,经历地太少,也不知道未来你的剑,究竟会是什么样子。”
南宫北斗心中对古参将玄虎与他对比依旧有些不满,但他嘴上没再说什么,心中却开始琢磨古参的这些话来。
“好了,不说这些。”刚刚大战了一场的古参再度笑了笑:“这主事的人呢?”
第四十二章 往昔之事 十方血禁
牟河寨附近,两名元婴修士大战的动静,早已惊动身处南疆的各方势力,巫族人准备草草收拾便离开这里。
南宫北斗四处转了一圈,帮着抬起沉重的断木后,发现并无其他可插手之事,便寻了一个角落盘膝坐下。
此地明显只是临时驻地,寨中老幼均是与南宫北斗一起来此的青苗寨之人,而原本牟河寨中所留俱是巫族口中“经历过圣血洗礼”的勇士青壮。
南宫北斗这几日心中一直存有疑惑,青苗寨遇袭也好,牟河寨遇袭也罢,都是在巫族圣女月汐到来后不久发生的。
如果说之前这个念头只是模模糊糊的概念,此时众人皆紧张却有序地动作,却令南宫北斗想到了一个问题:巫族圣女地位崇高,这样一个对巫族人至关重要的人,按说应当被紧密保护在外族人寻找不到的地方,为什么会出现在巫族人活动地盘的外围?
“青苗寨中似乎还看不出什么,可牟河寨的样子分明是知道即将有一场恶战。她身为圣女,为什么几次三番要以身犯险?”南宫北斗身姿笔挺地坐着,目光不由自主朝圣女所在的方向看去。
寨子中屋舍倒塌了大半,巫族人收拾出一间尚算完好的地方,供圣女休憩。
古参在问了南宫北斗那句话后,就被请去与那位带着面具的飞廉大人在隐秘之处谈话了。看古参离开前的表情,心中似乎有些为难之事。
“玄虎提到的那人,应当是诚泰无疑,也不知道他们遭遇了什么人……”南宫北斗心中焦急,“我不能再在这里耗着了,就算那位圣女不遵守诺言告诉我缙云城的线索,我也得离开这里去寻他们!”
想到这里,南宫北斗忍不住想要站起,一抬头却见陈泰臣脸色沉凝地朝自己走来。
“陈道长?”南宫北斗下意识出声,而后犹疑地问:“你……幻魅儿情况如何?”他自知道之前的古参是幻魅儿那个阴阳宗妖女假扮的之后,心中自然不快。
但无论如何,幻魅儿也出手相助,并因此伤重,南宫北斗见陈泰臣脸色不好,便多问了一句。
“她伤势确实挺糟糕的,玄虎那一掌可没半点收敛,眼下只靠灵丹吊住了性命。”陈泰臣皱了皱眉,又道:“我来找你,是另有两件事想要问你。”
“陈道长请说。”
“之前玄虎口中所言,你们这次存微山来南疆似乎不止你一人?”陈泰臣目光锐利,“还有哪些人?”
南宫北斗闻言愣了愣,这件事青苗寨的人按说都知道,按陈泰臣与巫族的关系应当早就知道,眼下问来似乎是想真的想确认究竟有哪些人。
此事并无不可对人言之处,于是南宫北斗如实回答。
只见陈泰臣脸色时青时黑,总而言之他原本就难看的脸色,愈加难看了。
这令南宫北斗心中一沉,他忍不住说:“陈道长,我与同伴失联久矣,我本以为他们能寻到安全之地,但眼下看来似乎中间出了差错。如若圣女还是不能见我,我便就此告辞了。”
“哼!南疆如茫茫大海,我如何敢放心让你一个人去找人?你要再出什么事,我如何向……”陈泰臣压下最后的话,顿了顿道:“第二件事,你究竟有何事要问圣女?此前圣女昏迷不醒,醒了也没开口说关于你的事。我问你,可是你们存微山发现了当年缙云城血案的线索与南疆有关,所以才不远万里跋山涉水来此?”
“你怎么知道?!”南宫北斗本在疑惑陈泰臣未说完的那句话,听到后面惊骇不能。
陈泰臣心情不好,平日里嬉笑的神情此刻半分也无,显得十分冷肃,语气也甚为严厉:“南宫公子贵人果真多忘事,当年地平关后还一同赶过路,您真是把贫道忘了个干干净净。”
南宫北斗心中一震,盯着陈泰臣的面貌半响,恍然大悟。
当年地平关下,他与邵珩兵分两路,只在最后见了这个道士一面。当时的陈泰臣被囚禁多日,颇为狼狈,他也未曾太过关注,只知邵珩将此人带回了存微山,而后便再未着眼过此事。
此时,经对方提醒,他才想起当年那个道士也是姓陈。
“你……是你?!”南宫北斗脑子这时反应极快,一把抓住陈泰臣的手臂厉声道:“你……你不是在存微山么?怎么会在这里?你……你……邵珩呢?你是不是知道他在哪里?!”
不管陈泰臣如何离开了存微山,南宫北斗终于抓住了最关键的地方:他与邵珩有关联。
陈泰臣没有回答他的这个问题,只冷冷地说:“你先回答我的问题。你们是不是查到了缙云城血案的事与巫族有关?”
南宫北斗心中挣扎了一会,咬牙道:“是!”
“是谁派你来的?是太律还是太皓?还是你师父,又或者是其他什么人?!”陈泰臣的话语如连珠般射出,逼问道。
“是沈师兄。”事已至此,南宫北斗干脆和盘托出。
“当真?”陈泰臣神情微微一喜。
“确实无误。”
得到这个回答后,陈泰臣整个人身形一松,仿佛卸下了什么包袱,眼神之中温和了许多。
“陈道长,邵珩……他是不是就在南疆?”
“此事,我暂时不能告诉你。”陈泰臣虽然没明确回答他,但此言分明透出他知道邵珩行踪。
南宫北斗心中激荡,没想到此行另有收获:“不,我们都找了他这么多年,你怎么能不告诉我?!快说,他究竟在哪里?”
“告诉你又如何?敢问南宫小哥,贵派的绝杀令可解除了?你告诉我,你身为存微弟子,若见到他,是杀还是放?”陈泰臣没好气地说。
南宫北斗整个人呆了呆,忙道:“我怎么可能杀他?”
可是绝杀令至今未除。
他脑海中飘过这个念头,当年沈元希说过此事包在他身上,太律真人和清宁、清静真人都已同意,但没想到最终竟是太皓真人拒绝了解除针对邵珩的绝杀令。
无论南宫北斗还是沈元希,都是万万没想到。
“如今的情况,相见不如不见。”陈泰臣淡淡地说。
“可是……”
“没什么可是。圣女要见你,见了之后,你再决定是不是要走。”陈泰臣丢下这句话,便转身而去。
一方面是失散的上官诚泰等人的安危,一方面是缙云城和邵珩的线索。
南宫北斗咬了咬牙,紧跟着陈泰臣步伐。
“圣女,我把他带来了。”陈泰臣轻声说道。
屋内不止月汐一人,除了两位白发苍苍、萎靡不振的巫祝外,原本与古参谈话的飞廉也在其中,就挨着坐在月汐身侧。
不知为何,看到这一幕,南宫北斗心中有些不舒服。
“坐吧。”月汐声音轻柔,少了些许少女的娇憨,“陈先生,你也坐。”
南宫北斗依言坐下,恰好正对着月汐,抬头看去,发现了她与之前有些不同,仔细一看后失声道:“你的眼睛……你的眼睛怎么了?”
亥丁巫祝目光一沉,不满地看着南宫北斗。
但是南宫北斗却完全感受不到,他看着月汐那空洞的眼神,再次问道:“你眼睛怎么了?”
月汐微微侧头,似乎在听他说话,又似乎是有些高兴,嘴角翘得弯弯,但是碍于屋内人多,她只说道:“没什么,过几天就好了,你不是也经历过的么?”
南宫北斗想到自己之前的遭遇,半信半疑地坐回去。
“咳。”陈泰臣心中想笑,但他今日难得忧虑,却又笑不出来,只能道:“圣女,那件事……”“哦,是的。”月汐收住嘴角笑意,正色说:“我答应过你的事,自然不会忘记的。你再与我仔细说一说,当年中原缙云城内究竟是什么情况。”
南宫北斗压下心中疑问,将缙云城事后众人所勘察的结果悉数说出。
一边说,他一边观察着其余人的神情。
飞廉带着面具自然什么都看不出,月汐和陈泰臣早有预料平静如常,但亥丁和哈图两位巫祝却是神情剧变。
其中亥丁更是直接脱口道:“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南宫北斗有些不快地问。这些事是玉虚山与存微山两派共同确认的,如何能有假。
“你误会了。”亥丁怒目而视正想呵斥南宫北斗,却被月汐打断:“亥丁巫祝只是太过惊骇了。”
“为什么?”
“因为……你说的情况,在巫族之中也只有一样巫术可以做到,而会这巫术的人,本来都应该已经死了。”
亥丁听到这里,脸色铁青,却沉默了下去。
南宫北斗不解,但月汐已开始解答。
“你可知道,为什么我巫族之中有大大小小不同的部族,但你们都统称我们为‘巫族’么?”
“因为你们都信仰巫神。”
“算是一个理由,不过……”月汐苍白的面上浮起一丝笑意说:“真正的原因是,我们原本是一个完整氏族,如今只是分散四处罢了。”
“过去在南疆,所有部族皆聚集在一处,在巫王及其十巫的指引下生活。”陈泰臣见月汐说了一会话脸色差了几分,便解释道。
“巫王?”南宫北斗对这些外族之事并不了解,此时听到只隐约模糊知道一些。
“传闻巫王是巫神的后代,身负圣血……”陈泰臣飞速地传音解释了几句,月汐已继续开口说:“巫族历史具体如何,与你也没什么干系。不过如今我巫族人四散在南疆各地,你应当也猜到后来发生了什么。”
月汐俏脸一沉:“当时的巫族内外受迫,巫王及十巫为保族人与敌人拼死一战,其余族人四处逃散。因内部出了不少叛徒,各氏族之间难以彼此信任,巫族就此分裂。而那次变故,也造成了我巫族不少传承的断绝。”
“那你说的那个巫术就是其中之一?”南宫北斗明白了亥丁惊怒的原因。
“不错。那术就算是在过去,也是我巫族的禁忌之术,名‘十方血禁’。因此术残忍之极,早就被祖先所禁止,并销毁了绝大多数记载此术的文献,只有巫王和十巫才可以翻看的《巫典》上留下了与此术相关的信息。”月汐此时双目失明,此时目光却笔直地迎上南宫北斗的目光,“缙云城内数十万人畜一夜之间化作齑粉,此前曾有人见过城中出现诡异红光,此与《巫典》上记载的‘十方血禁’之术极为相似。”
“可……此术实际上是为生祭之用,而且十方血禁施展时将会引动八十一重雷劫,方才这位中原小哥口中,并未有只言片语提到此事。”哈图颤颤巍巍地说。
“此术真正施展之法早已失传,又怎么可能被中原人学去?”亥丁依旧不愿接受某个事实。
“缙云城之现象,虽有些许细微的不同之处,但我断定那与十方血禁脱不开干系。至于失传之说……呵呵,二位巫祝,莫非忘记了,当年巫咸大人的弟子,那个背叛巫神,如今逍遥法外的叛徒?”月汐声音瞬间冷了下去。
哈图、亥丁脸色剧变,不再开口。
南宫北斗已明来龙去脉,则直起身体,问道:“圣女所言,那个叛徒姓甚名谁,如今又在何处?”
月汐听到他的声音,面上寒霜消去,浅浅一笑:“他过去之名不用再提,而如今……他名赫特尔,高居星罗宗棋宗长老之位。”
第四十三章 幽珠藏魂 世事无常
“赫特尔?”邵珩略微讶然的反问,步履却奇快无比,顺手将潜伏在暗处的幻妖抹杀。
“不错,赫特尔便是我当年收的弟子。”一个苍老的声音自邵珩体内发出,再细看便发现,那声音来源于邵珩身上的天幻幽珠。
“桀桀,巫咸大人的弟子,如今却在巫族的死敌,我星罗宗内高居长老之位,这世事当真可笑得紧!”前一个声音刚落,天幻幽珠内又传出另一个截然不同的声音冷冷嘲讽着说。
邵珩微微有些头疼。
果然,先前说话那位老者虽未大怒,但也开始反唇相讥道:“浮生倥偬,自然变幻无常。当年在南疆呼风唤雨、高高在上,几乎将我族民屠杀殆尽的宫宗主,也做了他人之囚徒,只一缕即将消散的残魂罢了。”
此言一出,邵珩忍不住伸手握紧了怀中天幻幽珠。然而,预想中的震怒并没有出现,另一名老者竟未反驳。
过了半响,那人才道:“说的不错,四百年前我令你们巫族分崩离析,当时意气风发只待参悟了当时自巫族内夺回的典籍好解开《幽幻录》之迷,没想到自己宗门之内亦是千疮百孔,由此遭难,被困幽离幻境之中,与你比邻至今。若不是遇到这小子带着天幻幽珠闯进来,你我怕是魂消于此,再难见一缕阳光。”
邵珩听着这些话,饶是已明白来龙去脉,依旧心中不自觉震撼、怪异之情交错浮现。
他入幽离幻境,自不是为了所谓修行神魂,而是寻找当年埋藏在星罗宗内的连云山脉封印之处以及查探此地是否藏有那神秘组织之人。
但他千算万算也没想到,随着他潜入幻境第七层后,跟随着天幻幽珠的指引,一路畅通无阻入了第八层之中,而后竟遇到了两位“已不在世”之人。
最早开口之人,乃是当年巫族至高无上的十巫之一巫咸大人,而另一人则是星罗宗前代宗主宫翎,也就是宫千幻的父亲,更是如今巫族圣女月汐的外公。
巫族十巫的事,他自然曾听月圣女提起过。但所有人都认为,十巫已随最后一任巫王返回了巫神的环抱。
就如同所有人都认为,被独孤骥夺取宗主之位的宫翎,自然也早已魂飞魄散一般。
然而,没想到,巫咸与宫翎,元神竟都未消散,而是被囚禁在这幽离幻境第八层之中。
邵珩有天幻幽珠庇佑,感受不到第七层之中对元神的恐怖压迫,也听他们提起幻境内每天有九次混沌风袭。
虽不知这百多年来,这二位受到了何等折磨,但只看两位的元神便知他们虚弱到了何等地步。
那看似强大无比的元神,如同一块精美华丽的衣裳被人用剪子粗暴地剪出了无数空洞,如无源之火、无根之水,更是随着时间,在飞快地消耗着。
“天道自有因果轮回,不是吾等可预料。”巫咸性情本就算温和,听了宫翎的话厚,就算与此人有毁族之仇,也不禁生出唏嘘之意。
“不提这些。”宫翎突然声音一提:“我早有誓言,若有朝一日能出此困,必要独孤骥死无葬身之地。而今听这小子的意思,独孤骥显然也对你们巫族传承极感兴趣,如今正大举进攻南疆。你我如今的目标,应当都是一样。”
“杀了独孤骥!”宫翎杀意凛凛,自天幻幽珠内穿透而出,甚至令邵珩心中一寒。
好在如今天幻幽珠由他掌控,这点杀意也只是令他一寒罢了。反倒是邵珩所过之处,原本藏在雾气中的幻妖,纷纷被宫翎的杀意惊得逃之夭夭,省却不少功夫。
也是幸好邵珩此前将天幻幽珠重新祭炼了一番,不然这星罗至宝遇到前代宗主宫翎,不被反客为主乃至于成为傀儡都是万幸,更遑论还能让他控制并将这两位元神容纳于内了。
“你我如今不过一抹残魂,当年独孤骥已是元婴期,而今更不知修为几何,又如何能对付得了他?”巫咸淡淡地说。
“好你个巫咸,当年你为守护巫族拼死不退的气概哪里去了?”
“自然是因你宫大宗主囚禁四百余年,给磨灭干净了。”
宫翎气结。
两人本是仇敌,没想到后来竟沦为狱友,在幽离幻境之中共同度过的岁月,大抵都是如此这般你来我往、互戳痛处度过的。
“当年,不就是因为我一意孤行,我弟子又受你挑拨背族而去,才与你死战的么?现在想想,若我当年退上一退,十巫完好,你宫翎定然不可能闯过我们,也不可能杀害王上,更不可能令我族分崩离析。”巫咸的元神面上老泪纵横,显然这数百年间都在为自己当初的鲁莽举动而深深自悔。
“权谋而已。”宫翎嗤之以鼻,但语气和缓了许多。
“是的,权谋。”巫咸的目光扫过宫翎,又看向邵珩:“你们外族人之权谋确实远超我巫族百姓。不过,如今,巫族有你这年轻人亦是大幸。说来惭愧,至今不知如何称呼于你。”
“是啊小子,天幻幽珠是我当年为难之时连同星罗令一起交给如覃的,我问你是否是星罗宗弟子,又问你是否受她之命前来救我,你皆不回答,反倒与这巫族老儿亲近得多。听你们话里,你倒像是巫族那边的人。你究竟是怎么回事?”宫翎也颇为不满地说。
邵珩沉默了片刻,盘算如今这二位大能前辈因元神之故只能居于天幻幽珠之内,并且之后对付独孤骥及查探星罗宗内秘密还需要他们的助力,只能如实道:“晚辈邵珩,如今化名‘秦修’拜在星罗宗幻宗罗玉坤罗长老门下,但称不上是星罗宗弟子。”
宫翎“嘿”了一声道:“既不是巫族人,又不是星罗宗弟子,那你又是何门何派送来的?”
“什么意思?”巫咸自知道邵珩了解巫族当前状况之后,对他一直颇为青睐,听到宫翎的话后十分不满。
“哼,你老眼昏花了我可没有,这小子一身修为精纯之极,元神亦是正气浩然。虽未见你肉身骨龄,但我估计你决计不超三十岁。就算是我当年,也是五十六岁凝结的金丹,已是天下少有的青年才俊了。他这一身修为,若无名师指点,若无各大门派无上典籍为根基而修行,都不一定能实现,必定是还有天材地宝辅助而来。说吧,你是哪个正道门派的内门弟子?混入星罗宗究竟想做什么?借机交好巫族又有什么目的?”宫翎冷冷地说。
听到这里,巫咸也微微一愣。
然而邵珩却脚步一顿,他张了张口,心中却徒然生出一丝悲怆。
方才他开口时就有一抹奇怪的感觉,如今宫翎的话如同一只榔头,打破了他心底那迷蒙的感受。
是啊,他当然不是巫族人,打心底也不认为自己是星罗宗的人。
陨煞、秦修不过是他保护自己的面具,他是邵珩,也仅仅只是邵珩。
再不是存微山的内门弟子,再不是玉泉峰的亲传弟子。
自六年前他将那枚存微山的身份玉牒丢弃在连云山脉之中时,存微的一切就与他断绝。任他自己知道自己的清白,但在世人眼中,邵珩就是那个背叛师门逃亡天下的弃徒。
早就明白的道理,在这一刻如针扎般瞬间穿透他的心。
再怎么掩饰,他语气中那抹落寞都被宫翎和巫咸明明白白地感受到。
“晚辈邵珩,曾是存微山弟子,如今……与二位一样,也不过是世间一缕游魂,并无来处。”
“存微山……”宫翎和巫咸面面相觑,虽然知道了他出身何处,但这句话也表明了如今他也不是存微山的弟子,又着实令两位在幽离幻境中被囚禁了数百年的人摸不着头脑。
“此事说来话长,但巫咸前辈放心,我对巫族人绝对不是利用。”邵珩转瞬掩去异样情绪,只是声音漠然了几许:“不错,我对星罗宗确实心怀不轨,宫宗主若是有意见,却也只能在这珠子内静静看着了。”
“好小子!”宫翎被他的态度一激,顿时大怒,不过邵珩下一句话,却让他闭了口。
“无论星罗宗也好,巫族也罢,我与他们的其中关联,都与宫宗主你的女儿脱不开干系。”
“如覃……她现下在哪里?”宫翎心中闪过一丝不妙地感受。
“如覃……我认识她的时候,她名千幻。”邵珩目光略微复杂,轻声将过往之事缓缓道出。
当听到千幻死于独孤星之手时,宫翎元神如疾风吹过般剧烈的晃动着,悲伤和怒意几乎要漫过他所有理智,在天幻幽珠内发出悲吼声,想冲破珠子离开去替女儿复仇。
然而,用天幻幽珠容纳他和巫咸的方法,是他自己教授给邵珩的,宫翎感受到了什么叫“作茧自缚”。
然而邵珩却不管宫翎如何悲伤,只继续讲述了下去。
饶是巫咸、宫翎俱是经历过大风大浪之人,也在得知千幻竟与巫族男子结合诞下一女,而恰好那男子竟是当年巫王最后的血脉之人时,被震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所以……你是说,我巫族人寻到了吾王之血脉,已是如今统族的圣女?”巫咸虽然心中怪异,但更关注本族的事。
“是。”邵珩承认。
“哈哈哈哈!”宫翎放声大笑,笑声欣喜中又带一抹悲凉:“果然可笑,可笑啊!谁能想到,关乎你巫族兴衰之人,身上背负着仇敌的鲜血!”
“你是你,圣女是圣女,并无相干。”巫咸很快便平静下来。
他从邵珩口中得知,圣女是被如今圣地内的大巫祝抚养而成的,并不担心其品性。
“巫咸前辈……”邵珩思索了片刻,决定还是再多说几句。
天幻幽珠内巫咸却打断了他道:“巫王已逝,十巫蒙羞,‘巫咸’称呼我已配不上。我本名海摩藏,虽中原与巫族说法不同,但你就叫我海前辈吧。”
“海前辈,琴儿……也就是月汐圣女,并不仅仅是要保卫巫族的家园,她年纪虽小,但考虑得十分久远,我与她都希望能将巫族与星罗宗之间的纠葛彻底解决,一劳永逸。”
“什么?”巫咸,或者说是海摩藏,与宫翎异口同声的惊讶着。
“不行!”宫翎最先意识到了什么,当先断然,并且阴测测地说:“莫非你们还想与独孤骥父子和谈?简直是痴心妄想,独孤星我接触不多,当年也不过是半大小子,但是独孤骥我却是知道的。你们若与他们和谈,那简直是与虎谋皮,他会将你们剩余的力量拆吞入腹,一丝一毫都不会留下!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否则我那外孙女若出了什么变故……哼哼,别以为如今天幻幽珠听你的,老子好歹也是前任宗主,拼着魂飞魄散总能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海摩藏也反应了过来,连道:“巫族与星罗宗血仇深厚,绵延数百年,绝无和解之可能!”
邵珩听罢便明白两人均是会错了意,但他并不着急,只平静地说:“二位稍安勿躁,此事待我们出了幽离幻境后再谈。”
宫翎本欲再说什么,突然脸色一变道:“当心!”
邵珩耳中听到这句话时,早已做出反应,元神挟裹着天幻幽珠,祭出前身为天机剑的“月魂”朝身侧狠狠一斩!
“铛!”伴随着清脆碰撞声,邵珩只觉元神一震,不由自主接连后退,跌入一团灰色浓雾之中。
第四十四章 再纳一魂
邵珩经宫翎提醒,心中已有准备,所以他虽跌入这幻雾之中,但心中并不慌张。
电光火石之间,他已认出偷袭他的人就是先前他在传送阵处撞见的那个鹤发童颜的人。
钱枫同样是一个被困在幽离幻境的人,但与宫翎与海摩藏元神奄奄一息相较,钱枫整个元神饱满无比,就算是受外界气息侵袭也可无惧,显然在幽离幻境之中得尽了好处。
“原来是这奸诈的老小子!”宫翎话语之间,切齿十足。
就是海摩藏也目露痛恨之色地说:“邵小子,你可当心了。此人名钱枫,同样是一个被星罗宗毁灭肉身后关押在幽离幻境的囚徒。只不过他自言通晓神州之上一切隐秘之事,独孤父子估计从中套出了什么好处,便让他反过来看守我们。”
“呵呵!”宫翎冷笑道:“此人来历莫名,是否通晓一切隐秘我不知道,但他确实手段繁多,有许多逼供手段,宫某人都闻所未闻。”
海摩藏听宫翎提起此事,脸色也微微一变。
幽离幻境深处固然难熬,魂体苦不甚苦,但真正毁去两人元神生机的,钱枫要占上一半功劳。
邵珩听了之后,没有言语,只在心中思索:“观此人方才出手,非正非邪,不知出自哪家。世人皆称欧阳前辈、萧先生及东海丁天业为人族三大散修,但终究有藏于山林,不被人知的元婴修士。又或者……此人与那些人有关?”
时聚时散的雾气不断飘动着,仿佛受到了什么吸引一般,将这边团团围住,显得十分浓郁。
邵珩感受到这些雾气在飞速滋补着自己神魂,心中半喜半忧。
“小兄弟,别躲着了,你服用过七生凤鸣花,元神之中自有独特气息,任你怎么掩藏,老夫也能一鼻子就嗅到。”钱枫目光火热地盯着某个方向。
“七生凤鸣花?”邵珩心中狠狠一震,惊讶不已。
哪知宫翎也惊讶出声,飞速问道:“你服用过七生凤鸣花?对了,如覃把天幻幽珠交给了你保管,那《幽幻录》也必定在你手中!你可是发现了其中的秘密?”
宫翎半辈子耗尽,都在寻找《幽幻录》中的隐秘,自然对整本书背得滚瓜烂熟,也看到过其中莫名提到的关于七生凤鸣花的记载。
早年的宫翎雄才大略,并不在乎这区区一朵奇花,只一心琢磨书中记载的心法、术法,想找寻大道。
然而,他尝试修炼其中心法,却只觉那典籍中所记载的确实是顶级功法,但也只比他本身所学高上一筹罢了。
宫翎与棋宗相争数百年,又费心抢夺巫族记载,想参悟其中奥妙,结果竟不过如此,他自然不信。
不过,没等他继续参悟,独孤骥就叛变上位,将他重伤之后毁去肉身,投入这不见天日的幽离幻境之中。
也就是这些年,他越想越觉那一朵七生凤鸣花有古怪。
如今他听到这个词,竟转瞬间抛却了一切其他思绪,什么复仇,什么生死,什么自由,都比不上从邵珩口中得到关于《幽幻录》的秘密来得重要。
“什么秘密?”邵珩见天幻幽珠内宫翎神情有些异样,下意识反问。
宫翎何等之人,邵珩情状并未说假,心中顿时失望。
“宫大宗主,我等做了这么多年的阶下之囚,元神已是如此下场,今生大道无望,你倒是还一直执着,又是何必?钱枫小人行径,虽受独孤之禁,但修为不可小觑。你堂堂前代宗主,对幽离幻境和天幻幽珠都应熟悉得很,不如想想办法帮邵小子对付这个卑鄙小人。”海摩藏与宫翎斗嘴多年,自是知道他心中症结所在。
宫翎对《幽幻录》自是一生执念所在,但遭逢变故至今,他也早已不是过去的宫翎了。
听了海摩藏的提醒,宫翎顿时恢复神智,看着远处眼珠转来转去、一脸狡诈的钱枫,豪言道:“这有何难?”
天幻幽珠之内,与此时外界一样,有着混沌蒙蒙的灰色雾气。
“小子!若你没去第八层遇到我,此时遇到钱枫,你纵然有天幻幽珠在手,也只有死路一条!”宫翎傲然地说:“你可知我为什么让你将我与海老头收入天幻幽珠之内么?天幻幽珠除了可幻无上幻象,可破一切幻境之外,还有另外两个至关重要的功能。”
邵珩耳朵一动,静静听着。
“第一,它是我宗历代掌门祭天之法器;第二,它是真正能掌控幽离幻境一切的钥匙。”宫翎嘿嘿笑着:“只要在幽离幻境之内,它便再多了一个功能……”
邵珩听罢,低不可闻地说了一句:“若海前辈先前未曾出手相助,在下怕是已将珠子奉上,任宫大宗主宰割了吧?”
天幻幽珠内,宫翎嘿嘿笑道:“小子记仇。不过,得多亏你在前不久重新祭炼天幻幽珠,不然当时就算我真夺回此珠,怕也难以出去。海老头,拦得好,拦得妙!”
邵珩没想到传闻中强硬无比的宫翎如今竟是一副能伸能屈的模样,一时间不好再说什么。
另外,钱枫的耐性已经到了极点。
他在第三层中转了好几圈,压根就没找到对方的肉身所在,连那个独孤星交代给他的秦修也没找到。
钱枫若是知道秦修即是邵珩,邵珩即是秦修,怕是更要气得跳起来。
七生凤鸣花乃是上古奇花,服用之后,肉身与元神契合无比,就算他找到对方肉身,也难以直接夺舍。
非得先控制住其人元神,抹去灵识,再以秘法将自己灵识替换,才能借此夺取肉身。
不过,那个时候留下来的,究竟是“钱枫”还是“邵珩”,却说不清楚了。
因为若邵珩被其控制,灵识尽灭,钱枫却可获取他一声过往经历,甚至在七生凤鸣花的保护下,无人可从中发现异样。而钱枫自己的元神,也就此烟消云散。
此举当然十分危险,若对手意志坚决,极容易玉石俱焚。
可钱枫被独孤父子困于此地久矣,对方几次允诺替他寻找合适肉身,为此他不惜吐出许多本不想说的秘密。
钱枫悲愤地想着:“六十六年啊,他们玩了我六十六年啊!不行,这一次我说什么也要抓住这个小子,逃出这鬼地方!”
幽离幻境,短暂滞留其中自是对修行有益,但时间一长,其痛苦实在难以言喻。
他双手捧着一柄翠玉长尺,在灰雾之中熠熠生辉,口中念念有词。
“咄!”翠玉长尺宝光四射,划出一道鲜亮光影,冲邵珩而去。
邵珩心知敌人厉害,不敢硬碰,但因宫翎计划也不能完全闪躲,只双手十指翻飞,如同无数幻影闪过,无数看不见的气劲一瞬间自他身旁发出,刹那间在空气中交错切割!
气劲飞出,因数量奇多,每一条气劲又纤细如丝,将周围幻雾都切割成无数细小分块。
翠玉长尺,宛如自投罗网一般,撞上邵珩布下的密网。
令人牙酸的切割声刺耳而来,气劲犹如实质般一层层缠绕上去,竟好像无数丝线将那翠玉长尺仅仅包裹住一般。
邵珩脸色变了变。
幽妙陨光六指,自他这些年费心修炼之后,威力非同小可,放出的气劲堪比剑罡、剑丝。如单一一道气劲,确实威力一般,但十道百道乃至千道气劲齐出,杀人于无形之间,无往不利。
此时,却仅仅只是像是将翠玉长尺缠绕住了而已。
不过,也已足够。
钱枫察觉到翠玉长尺进退不能,毫不犹豫冷笑着伸手直接抓向邵珩的元神。
灰雾散开,那个清朗俊秀的青年元神正不闪不避地看着自己,眼神没有半分慌乱。
钱枫愣了一愣,就看见一粒墨色珠子自那青年掌心轻飘飘朝自己飞来。那墨珠在灰雾之中轻轻颤抖,仿佛害怕之极,又似激动之极。
钱枫忍不住仔细去看那墨珠,只觉眼前浮光掠影,脑袋蒙了一蒙,旋即大惊失色:“靠!天幻幽珠?!”
话音未落,他拔腿就想跑。
邵珩惊异于此人见识广博,但是对方若是跑走,无论是宫翎、海摩藏还是他都得遭殃!
“宫老头!”海摩藏急道
“啰嗦什么!”宫翎不耐烦地呵斥着。
伴随着话语声,天幻幽珠如伸出一条长长的手臂,好似闪电般追上钱枫,如老鹰捉小鸡一般一把提起钱枫,而后烟雾一幻一收,钱枫的元神消失不见,空中徒留一个滴溜溜转动的天幻幽珠,和一把失去主人的翠玉长尺。
钱枫只觉意识一轻一重,再睁眼时见周围与先前没什么太大变化,还以为自己侥幸逃过了一劫。
哪知身侧一阵疾风袭来,将他打飞出去,顿时头晕眼花,心中大怒:“臭小子……”
钱枫还以为是邵珩,但睁眼一看顿时脸色灰败了下去,哆嗦道:“宫……宫……”
“闭嘴!”暂时重新掌握天幻幽珠的宫翎,难得意气风发,当即刷刷放出两朵金色火焰,即将坠落在钱枫元神之上。
“啊!”钱枫惊慌失措地惨叫着,好似那金色火焰已经要了他的命一般。
“宫大宗主耍威风还是先看看时候吧。”海摩藏略微不满的声音传来,“虽说此时我们藏身珠中,但这小人若也同时失踪,邵小子那边嫌疑太大了。此时吾等所求皆系于他身上,若他出了事,你想给你自己和女儿复仇的事,怕是当真无望了。”
钱枫呆滞地看着那两朵金色火焰停止在空中,虽是魂体之身,却好似出了一身的冷汗。
第四十五章 意外之喜
钱枫吞了吞口水,眼看宫翎气势汹汹,一副随时要将自己碎尸万段的样子,心中惧怕不已。
他曾经对这两人做过什么事,他自己最清楚不过了。
不过钱枫万万没有想到,海摩藏与宫翎还能有逃出来的一天,不由心里把独孤父子骂了个狗血淋头。
钱枫余光扫了眼四周,这才明白自己已被星罗宗镇宗之宝天幻幽珠控制,自此之后,他之生死皆系于天幻幽珠主人之手。
他看着邵珩,震惊于此人的年轻,也震惊于对方怎么会拥有遗失多年的天幻幽珠。但是钱枫此刻最关心的,终究是自己的小命。
“这位小友,误会,纯粹是误会……”钱枫低三下气,怯懦地对邵珩说:“我……我也是受害者,那独孤老贼将我囚禁在此,一应举动我也是为保命不得已。拷问两位前辈的事,也是他们逼我的。”
邵珩冷眼看着此人求饶,眼中却转动不已,便明了此人确实是一奸滑之辈。
“哼!”宫翎此时收回了那两朵金焰,以他此时状态,方才临时凭天幻幽珠力量抓住钱枫及威胁举动,耗费了他不少精力,眼中疲倦难以掩藏,不过强撑着罢了。
若不是天幻幽珠可容纳元神,同时亦有补损之功,他和海摩藏离开第八层后也无法在这世上存活多久了。
如今,天幻幽珠的主人是邵珩,海摩藏说的话又是事实,宫翎有再大的怨气也咽了下去。
“误会?”邵珩轻轻握住天幻幽珠,珠子内三人同时只觉似有一阵劲风拂过。
宫翎和海摩藏还好,钱枫却是骇得全身发抖。
“你见识不小,认得出天幻幽珠,那也该知道,如今你元神被禁于其中,又是什么下场。”邵珩不急不缓地说。
钱枫眼珠子飞速乱转,又看了看虎视眈眈的宫翎和海摩藏,颓然道:“我知道,是生是死,皆在小友一念之间了。”
说完,钱枫突然放声大哭:“我被独孤父子困此地六十六年,就算听命于他们也只是信了那一老一少两个贼子的话,说是会为我重塑肉身、放我自由。今日本以为是天意助我,没想到小友不止是服用过七生凤鸣花,更是身怀异宝。贼老天,你玩我!”
邵珩本待继续查问,哪里知道这么一个一把年纪的老头说哭就哭,更是哭得没有半分高人形象,顿时语噎在那里。
钱枫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哀嚎着,海摩藏愕然地看着说不出一句话,宫翎则被哭得心烦气躁断喝道:“闭嘴!”
钱枫一边哭一边心里盘算着,听到宫翎的呵斥时,也疑惑地看了看珠外,却只见到了一双波澜不惊的眼,顿时心中一凛:这小子不好对付啊。
于是他见好就收,老老实实等着邵珩发问。
哪知邵珩并未问他,而是转问海摩藏和宫翎:“海前辈,宫前辈,因天幻幽珠之故,所以你们离开第八层囚室并未触发警报,可如果我带着你们离开了幽离幻境,独孤父子怕是会第一时间就发觉了异样。”
宫翎说:“离开前我和海老就考虑了这点,各自留了一缕元神气息在那里,只要没有人去第八层查看,又或者只要不是独孤骥亲自进入此地,倒也没有问题。问题在于,这钱枫负责看守,若他失踪了,只怕不太好办。”
“好办。”钱枫垂头丧气地说:“看守此地的除了我之外,都是独孤星的几个心腹手下,他们都是轮流来此值班,平日与我也不怎么接触。更何况,二位也知道,我平日里基本上都在第八层……与二位相处。这次也是独孤星让我出去杀一个人,我才离开的。所以只要我做些掩人耳目的举动,让那些侍卫认为我又去了第八层内,最起码一个月内是不会有事的。”
“为何是一个月?”邵珩问。
“这个么……”钱枫翻了白眼,“星罗宗每三百年一次的宗门大祭就在一个多月以后,届时需由宗主统帅全宗弟子开启幽离幻境,以秘法祭天。那时候,我们三人不在其中的事,自然大白天下了。”
“不过,我倒是很好奇,我听闻星罗宗宗门大祭必须需要宗主持星罗令告慰祖师,可是这天幻幽珠在这位小友手中,独孤老儿又凭什么东西祭天啊?”钱枫眼珠一转,一副幸灾乐祸地样子。
就是宫翎也嘿然冷笑道:“我本以为这些年独孤骥不亲自来拷问我如覃下落,是因为他已经得到了星罗令,那现在想来,就算是我不出手,他独孤骥也命不久矣。”
“咦?听宫大宗主的意思,那祭天果然有些门道,天幻幽珠才是关键咯?”钱枫两眼冒光。
邵珩听到这里,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微微一翘。
“你倒是真的知道不少。”宫翎眯了眯眼,“你这老儿,究竟是从何而来?”
钱枫脸色一僵,摆了摆手说:“不可说、不可说……这位小友啊,我看你也不是穷凶极恶之人,与星罗宗应当也没什么深厚干系,小老儿如今在你手中,也知自己想离开幽离幻境只能依靠天幻幽珠,才能避过独孤父子设在我元神中的禁制。小老儿没什么求的,只求小友承诺日后为小老儿寻一合适躯体,放我自由,我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邵珩略一思索,便点头答应了。
他与钱枫本无怨尤,既然天幻幽珠可控制其人,其余之事倒不甚在意。待星罗宗事了,此人放或不放,都无关紧要。
“我已立下心魔誓言,你便先回答我几个问题。”邵珩立誓答应了未来放他自由之后便说。
“小友请问。”钱枫只觉大患暂去,也不惧冲着自己冷笑不已的宫翎,心情轻松地说。
“第一,方才宫前辈也说,这几年独孤骥都未曾入幽离幻境,是何原因,你可知晓?第二,你又如何知道七生凤鸣花之事?”
钱枫闻言笑了笑说:“小友,这两件事其实就是一件事。我祖上是神州之中一个极为隐秘的门派,知道不少秘闻,七生凤鸣花就是其中之一。而数年前,独孤骥取了一片残页与我看,上面就是关于七生凤鸣花的一些只言片语。我便猜想,应是他练功途中似乎需要此花,便半真半假地与他说了些。之后,独孤骥应当派人去寻找此物,但是有一个关键点,小老儿当时隐瞒未说,小友服用过此花,可知是哪一点?”
邵珩略一沉吟,眼神一利道:“七生凤鸣花,唯有花可服用,其果实却是剧毒之物!”
宫翎脸色微变,心道:“这小子果然在幽幻录中另有机遇,不然书中分明没有提到这点,他如何知道如此详细?”
钱枫点头道:“不错!小老儿故意隐没此事,独孤骥以及替他寻找的人也不可能知道这一点。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们确实找到了七生凤鸣花,但是只找到了此花过去遗落的果实,却没有得到七生七灭之后的花,而这花落入了小友手中,对么?”
邵珩心中宛如掀起惊涛骇浪。
七生凤鸣花从何而来?
缙云城,云来阁。
他面色微微激动,终于找到对方的狐狸尾巴了。
“小老儿怀疑,那独孤骥不知果实底细,当真服用了七生凤鸣花的果实,必定中了那凤凰火毒。就算他修为深厚,硬生生压制火毒,但也定是付出了不小的代价,怕是面目全非不敢现于人前。”钱枫嘿嘿地笑着说,“他关押我数十年,能出这一口恶气,着实痛快。”
“确实痛快!”宫翎哈哈大笑,看钱枫也顺眼了许多,竟一时忘记了对方曾如何折磨自己的事。
邵珩想到独孤骥深藏于帷幕之后,这些年连两派长老也难以见到,心中明白钱枫的话不假。
“小友,可还有什么问题?”钱枫笑呵呵地问。
“暂时没有,我们先离开这里再说。”
邵珩轻若无物地飘动着,过了一会,一道彩芒倏忽而来,投入天幻幽珠之中。
“可都准备妥了?”邵珩问。
“妥了,妥了!小友,你快回到肉身之中,离开这里吧。”钱枫急不可耐地说。
他既然知道自己逃不出天幻幽珠的控制,自然希望邵珩事事顺利,早点对付独孤父子,也好早点放他自由。
邵珩不理他,很快就找到自己先前布置的山谷之中。
天幻幽珠内,三个老头子啧啧称赞他手段不错,竟是丝毫看不出异样。
不过,当邵珩元神融入肉身,再以天幻幽珠变回了秦修的样貌后,钱枫便惊呼出声:“哎呀!原来就是你呀!”
邵珩听出他话中有异,便问:“怎么?”
他心中颇不是滋味,但还是说道:“你入幽离幻境后不久,独孤星那小子通知我让我除掉一人。我离开也是为了这件事,没想到竟然就是你。独孤星这人年纪不大,心思深不见底,他对你动了杀机,你怕是处境不太妙啊。”
邵珩眼眸冰冷,不发一言。
“这样说来,若邵小友全身而退,岂不是独孤星会心生怀疑,入内调查?”海摩藏担忧地说。
“不会。”海摩藏没想到说话的竟是邵珩。
邵珩飘身离开山谷,掌心黑芒涌动,缓缓说:“按我布置,他应已离开了星罗宗,前往南疆。”
“啊?”海摩藏吃惊地同时陷入了深深的担忧,不过邵珩下一句话却让他再次愣了愣。
“他想杀我,我亦想杀他,只要他去往南疆,他便必死无疑!”
第四十六章 前奏
钱枫听了邵珩的话,眼珠子转了转,显然心中不信。
在他看来,邵珩如今修为确实已是天纵之才,但那独孤星可自由出入幽离幻境,又是宗主之子,药石无缺,早几年就距离元婴不过差上临门一脚。
“说不定那阴险小子早就暗戳戳地步入元婴了也说不定。”钱枫暗中如此作想,但嘴上却溜出一连串拍马话语,恭维着邵珩。
邵珩不置可否,心中却有些不安。
这次进入幽离幻境,距离他原本的目的自然是有所偏差。但是海摩藏和宫翎残留元神的存在,依旧令他吃惊不已。
至于钱枫,邵珩只是为了防止海摩藏和宫翎双双消失的事外泄,对其本人并不十分在意。
哪怕此人来历成谜。
他真正有些烦恼的是如何安置海摩藏和宫翎。
钱枫见风使舵、心性狡猾,天幻幽珠是控制他最好的方式。但海摩藏与宫翎却并非邵珩的囚徒。
可这二位虽然元神残破不堪,但到底一位曾是十巫之首,一位曾是一宗之主,修为均是屹立于神州顶层之人。
尤其是宫翎,他对天幻幽珠的熟悉程度必定远超自己,一旦此人变得不可控制,只怕此后之事波澜再生。
宫翎见邵珩一动不动站在原地,似乎猜到了他心中所想,出声道:“小子,我与海老入你掌控的天幻幽珠虽有无奈之处,但归根到底也是自愿。你就算好心想放我二人出去,我们也是不答应的。此地虽是第三层,但与外界已极为相似。果然……若无这幽离气息相护,若受到外界气机动荡,不出一时三刻,我二人就化为一缕青烟了。如今我身家性命皆在你手中,又需借你之手方能报杀女夺位之仇,你不必担忧我会对你不利。”
“宫宗主言重了。”邵珩淡淡地说,心里已放松几许。
“嘿嘿,你别看我和海老已是老朽之躯,但也不是完全不能动弹。你若想杀独孤星乃至于独孤骥,我们也是能帮上不少忙的。再不济,还有这个奸猾钱老头,他元神可是完好无损,你怎么折腾他都没事。”宫翎不怀好意地看着钱枫。
钱枫心中骂娘,面上却保持笑容,连连点头,一副乖巧模样。
邵珩没再说话,直接往幽离幻境出口处走去。
外界守卫见他安全出来,表情倒无一丝异样,不知是城府深沉还是独孤星未曾透露杀意。邵珩想来当是后者,毕竟独孤星一向高傲,哪里会与这些地位低下的守卫说些什么。
折返幻宗,邵珩先去了尺素阁拜见罗玉坤。
罗玉坤见他呆了不到十天就离开幽离幻境,面上有些许诧异,但也没多说什么,只道让邵珩抓紧时间前往南疆。
邵珩闻言心中微紧,知道是南疆局势之烈应当已将近沸点。
同时,罗玉坤也告诉邵珩,三天前,独孤星与瞿少英已联袂去往南疆。
“你带回南疆的消息后,宗主一直没有发话,直到前几日棋宗那边收到南疆暗地传来的什么消息,独孤星便与瞿少英一起去了。”罗玉坤十指纤纤,犹如少女,抚着一把精巧之极的罗扇,看似温柔可亲,但一双眸子却充满算计。
“瞿少英不过是独孤星的一条狗,处处跟着棋宗的脚步来制衡我幻宗。宗门大祭即将到来,我不想在祭典上再看到他,你应当明白我的意思。”罗玉坤十指微一用力,那精巧绝伦的罗扇应声而裂。
邵珩低头道:“明白。”
说完,他便直接告退,连墨心小筑也未回,直接前往南疆。
天幻幽珠内藏了三个老怪物的元神,此前三人在珠子内各自絮絮叨叨,或争吵或斗嘴,没一刻消停。
但见过罗玉坤后,竟出奇地安静。
“宫前辈在想什么。”天幻幽珠此时也与邵珩心神相连,内里三人的动静他一目了然。
“……罗丫头当年与我女儿如覃极为交好,当年都不过是小丫头片子,如今已是支撑幻宗重担的长老了。”
“世事流转,自有变化。宫宗主,我跟随罗夫人做事五年有余,她可不是一般女子。”
“嘿,我知你的意思。罗丫头不似我那女儿心性直爽,她师父程玉恩怨分明,绝不会屈身独孤骥威势之下,但罗玉坤却会审时度势,才有今日地位。”宫翎元神晃了晃,又道:“罗丫头虽与如覃交好,但人心易变,今日一见她,我已知此女心中对权势的追求大过一切。所谓旧日情意,她虽记在心中,但不能动摇其心。更何况,她对我应当没什么尊敬之心,除非其师程玉复生,也许她还会敬畏一二。”
“倒也未必,只不过需有前提。”邵珩摇了摇头:“你也说了她自会审时度势,此女手段心机确实不差,亦有上位风范,若能利用其权势之心,以辅佐琴儿,自然最好。”
宫翎听到“琴儿”二字,神情变幻了数次,声音微哑:“你打算让琴儿……这是她自己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是她自己的意思,我只是在想尽一切办法助她成事罢了。”邵珩回答。
这一问一答,已透出邵珩未来的打算。
钱枫心思活络,猜到了几分,只觉不可思议。倒是海摩藏这位淳朴老者,听不明白邵珩与宫翎在说些什么,只知是关于巫族圣女之事。
他待想再问几句,然而邵珩已从空中降至地上,取出一枚特制哨子吹了三声后,便默默等待着。
宫翎脸色凝重,一言不发,海摩藏见状也不好开口。
过了须臾,两道黑影一前一后自林中窜出,最终却同时落在邵珩面前。
“煞主!”苟游、郭明齐齐拜下。
“情况如何?”邵珩沉声问道,“郭明,你先说。”
“自煞主吩咐之后,属下悄悄将九彩圣魂莲位于南疆之事传出,除了北面正道鞭长莫及之外,云梦大泽南面的势力都已动心,包括此前已潜进南疆的天妖谷、阴阳宗、大衍寺等等,其余百渊门等小宗门及世家也派人前往。而前几日,独孤长老与瞿长老亦来到驻地,明面上说是来主持对付巫族工作,但属下已打听到,是棋宗的人将九彩圣魂莲之事传回去后,他们二人才匆匆赶来的。”郭明长相正气,说话也十分有条不紊。
邵珩点头,却见郭明欲言又止便问:“可有其他不妥?”
“您吩咐过让属下暗中盯着那位欧阳公子,他本就是为了寻找这九彩圣魂莲而来的。万宝阁消息灵通,所以欧阳公子也得到了消息,入了南疆。”
邵珩紧紧蹙眉,心中叹息,却也无法。
九彩圣魂莲虚无缥缈,但却是修真至宝,若不是这等天才地宝,如何能吸引各方势力齐聚?巫王圣血髓只存于巫族圣地之内,虽惹人垂涎,也能吸引各方前来,但却容易引狼入室,反害的巫族上下。
他也是从欧阳楠那里得了灵感,借此布局。本以为,欧阳楠得了自己留言后应当明白自己是谁,但邵珩忘记了欧阳楠的性子。
“煞主还请放心。欧阳公子虽入南疆,但属下已引其与大衍寺众人会合,大衍寺中僧人看在药圣面子上,自会照顾他。另外,百渊门的擎无畏也在南疆,曾出手救过欧阳公子。”郭明见邵珩皱眉,忙补充道。
“罢了,他虽是我旧日好友,但南疆局势已成水火,你能做的都已做了,接下来的只能看他自己了。”邵珩摇头,又转问苟游:“圣女那边可有消息,是否已准备妥当?”
“老陈急发了几封信,请煞主过目。”
邵珩取过玉简,贴于额头探入神识,脸色变幻不定,口中呢喃:“玄虎、幻魅儿、古参、北斗……”
陈泰臣叙述十分简单,只简单几句概括了近日之事,并未过多赘述其中曲折。在邵珩看来,过程看似坎坷,但结果尚好,却不知其中有人花费了多少心思才不致于后方失火。
“升月之谷干系重大,幸好琴儿安然无事。”邵珩放下玉简,对苟游说道。
“虽说有些危险,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若这次升月之谷事成,便能斩去棋宗大半臂膀,煞主与圣女所愿,不远矣。”郭明接口道。
“不错。”邵珩将玉简递还给苟游,“琴儿那边有陈道长在,依他能力,巫族升月谷之行应当可与我们配合默契。苟游、郭明,独孤星那边你二人不要再派人跟进了,以免打草惊蛇,瞿少英那边给我盯紧一些。”
“煞主的意思是?”郭明眼中透出光芒。
“罗夫人有令,瞿少英不用再回星罗宗了。我首要之事是对付独孤星,瞿少英本身就是个障碍,你二人不是他对手,但关键时候,帮我拖住此人。”
“是!”
苟游应声之后,多嘴道:“煞主,老陈在信中提到那几位失散的存微山弟子……可要派人去寻?”
邵珩拳头不自觉捏了捏,平静地说:“我说过了,人各有命。此时,咱们已无暇他顾,你不必管。”
苟游略微诧异地抬头看了邵珩一眼,发现他是认真的,不由又低下头去,而郭明则不明所以。
云梦大泽的雾愈发浓了,伴随着气流涌动,渐渐将南疆整个笼罩。
整个南疆,似乎到处都充满了杀机,却有各方纷纷往同一个地方赶去。
邵珩看着远处如血色般的残阳,心中如这渐渐兴起的秋风般肃杀。
ps:年末大病了一场,冬日挂瓶简直是受罪……我发现我身体当真差极了……
第四十七章 升月谷圣莲为局(一)
“当真是老了啊。”古参看着不远处的南宫北斗,嘴里下意识感叹着。
前一日还见南宫北斗刚生感悟,多嘴提点了两句,第二日就见其剑意愈发凛冽,冰冷之中杀意扑面而来,锋锐万分,其势又似不可挡,仿佛可破一切阻碍。
最重要的是,在古参记忆之中,存微剑术精妙且包罗万象,其中亦不乏杀道之剑,但南宫北斗这剑意却与存微山几个名声在外的著名剑诀都不相同,仿佛自成一道。
此时,在古参眼中,南宫北斗这一丝外露的剑意自然不够浑圆如意,但重要的是,这未成形的剑意是他自己摸索而成,日后成长性更难以预料。
南宫北斗出身神州最顶级的世家嫡系,天赋出众,又拜在太微真人首席弟子清宁真人门下聆听教诲,这剑意打磨之后,若在配合相应剑式,存微山怕是会再出一道绝世剑诀,惊动天下。
想到这里,古参眼底不自觉闪过一缕阴霾。
逼退玄虎之后,牟河寨众人已迁移离去。
古参本以为他们会随圣女迁回那所谓的巫族圣地之中,但眼下看行进路线,却有蹊跷。
到了今日,两名巫祝和族长竟要带着绝大多数巫族去往另一个方向,与他们分路而走。分道之前,寻了一处水源,暂做休憩。
古参自然也询问过那位巫族圣女,但是对方虽然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但竟丝毫口风也不露,问到关键时,只顾左右而言其他。
这次入南疆,古参另有一件紧要之事要做,还需借用这巫族及圣女的地方,加上飞廉与圣女关系亲密,他身为其长辈,也不好生气或是不满。
南宫北斗自前几日的事后,忽然少言寡语。
当日古参只走开了一小会,回来就听闻陈泰臣带着南宫北斗会见了巫族圣女及飞廉。不知他们谈论了些什么,只知出来时南宫北斗的脸色不甚好看,有愠怒之色。
但后来,南宫北斗便少与人交流,除了赶路就是独自修炼,就连古参出言试探,都有些漫不经心。
而巫族内其余人似乎忌惮自己元婴修士的神识厉害,这几日竟都未说过任何隐秘之事,所谈论者皆无足轻重。
眼看着巫族人在水源处取水生火烧食,再过一小会,便会兵分两路,古参终于有些坐不住了,起身想去寻飞廉问上一问。
他叫住一名路过的巫族青年道:“你们的飞廉大人在何处?”
这青年显然中原话学的并不太好,古参说了三遍,他才明白过来,然而却只摇头称不知道。
古参面色一沉,那青年慌忙指了一个方向,打着手势同时磕磕绊绊地说:“陈……陈……先生……”
古参闻言看去,只见溪流之畔,一头黑色似牛似马的生物正摇着尾巴喝水,其身后牵引着一辆由南疆的青藤做成的马车,而巫族青年口中的陈先生正刚刚自上游取了干净的水,钻了进去。
马车之内,是被玄虎击成重伤的幻魅儿。
古参早年也听说过此女的名号,当日她幻化自己的模样,想呵退玄虎,可惜外貌形象都无异样,但幻魅儿终究变化不出元婴级别的气势。
他缓缓走去,神识却已探入马车,听着车内的对话。
“你走开!”幻魅儿伤势极重,至今不能下地行走,说话也是有气无力。
“唉,阿花姑娘的父亲犯了旧疾,她实在是脱不开身。若我再不来照顾你,又有谁能照顾你?”陈泰臣老老实实地说。
幻魅儿心中愠怒且羞恼,不知为何她就是看眼前这人不顺眼。偏偏据说是此人救了自己性命,这几日又端茶喂药,无比细心。
她旧日见过无数贪花好色男子,陈泰臣看她的目光中亦有流连之色,但倒是从未有逾矩之为。
但是,一想到当日自己出去面对玄虎,原因大半是为了救白无双,另一半却确实是此人言语怂恿,才害得自己差点一命呜呼。加上先前自己假扮古参,对方早已看穿却故意隐去不说看自己笑话,幻魅儿确实生气得很。
“你……你笑什么?戏弄我就那么得意么?”幻魅儿一抬头看见陈泰臣乐呵呵地笑着,气不打一处来。
“没有没有,在下绝无此心。”陈泰臣连忙摆手,又笑着说:“我只是觉得,天意果然如此。当年地平关下初见姑娘,就知你我缘分不浅,如今在这荒凉南疆再次重逢,这不正好对应了当日我的话么?”
“呸!谁和你缘分不浅!”幻魅儿见过许多男子,却从未遇到过陈泰臣这类。
嬉皮笑脸,却又正正经经,言语玩笑,却又好似认真无比。
“他难道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么?”幻魅儿心中嘲讽。
“魅儿姑娘,我知你今生坎坷,难以信人。不过,我陈泰臣当日对你的评语却是真真实实。此后,你不会再有往日那般身不由己的境遇。”陈泰臣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忽然笑容一收正色继续说:“那日,多谢你出面拖延玄虎。过去之事,如烟云消散,魅儿姑娘你好好养伤,等会阿花姑娘就会来照顾你。”
“你什么意思?”幻魅儿听出些不对劲来。
“阿花姑娘父亲的旧疾不是什么大事,我刚只是随口说的。”陈泰臣再次恢复了嬉皮笑脸的样子。
“不是这个,你要去哪里?”幻魅儿不傻,陈泰臣那短短两句话里似有告别之意,甚至还有些许不祥的意味。
陈泰臣微微低头,目光投射在幻魅儿的衣角,带着些许精光,口中缓慢且沉重地说:“过几日有一件大事,需我陪伴圣女去做,有那么些危险,但是此事至关重要……你不必忧心,阿花姑娘他们会带你去一个安全的寨子,等这件事做完,我再去接你,说不定还能去……”
最后几个字低不可闻,但幻魅儿还是听见了,脱口问道:“圣地?什么……”
“古前辈?”马车之外,传来阿花清脆的疑问声。
幻魅儿心中一惊:古参是何时到了车外?以他元婴修士之能,为何要故意隐藏气息?
她抬头朝陈泰臣看去,却没有从他脸上看到任何异样。
仿佛自然之极,陈泰臣掀开车帘走了出去。
“古前辈,可是有事?”陈泰臣笑呵呵地问。
古参目光如炬,右手摩挲着腰间酒葫芦,面上露出笑意问:“哦,我有事寻飞廉,你可知他在何处?”
“大人喜静,此时应在后方,可要晚辈引路?”
“不必了。”古参拔出酒葫芦喝了一口,随意摆了摆手,就去寻飞廉,未曾发觉身后陈泰臣眼中那意味深长的目光。
果然如陈泰臣所言,飞廉正孤零零地一人站在一片林间空地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巫族之物,确实有些奇妙之处。”古参一边饮着葫芦中的酒,一边大大方方走上前道:“以我神识也不能透入此面具一丝一毫,更不用说此物还有其他妙用。据传巫族传承来自上古神灵,历史悠久为神州之最,确实不可小觑。”
飞廉转过身对古参行了一礼,没有接话。
古参皱了皱眉:“别的时候也就罢了,你独自一人时也戴着这面具,没来的沉重费事,更显得阴沉了些,一点也不似你。”
“巫族之中手段不少,这风灵面具也有大用,还是不摘的好。”飞廉似乎轻笑了一声,“古伯伯可是有什么事?”
“确实有些问题。”古参点头坦然道:“你与那巫族圣女既有过约定,我也不多说什么,只是我观南疆如今危机四伏,甚至有不少魔门中人窥伺巫族,你不如劝劝那圣女小丫头,别在外头瞎转悠,早些到安全之地去。巫族虽然势弱,但传承中终究有些许厉害之处,想来那所谓圣地千万年来都未曾被人察觉,定然是安全之极,何必在外犯险?更何况,还可能连带你的安危?你们早些安全,我也好早些离去,那饕餮老魔如今就在南疆,我还需寻他清算清算早年的仇怨。”
“古伯伯用心良苦,我自然知道。只是……实在是如今有一件重要之事,需要去做。”飞廉犹豫地说。
“何事?”
“唉,这也是我几年前才知道的。之前我以为巫族大巫祝早已寿尽身死,却没想到只是因为早年与星罗宗的争斗重伤而陷入沉眠。圣女与大巫祝亲厚如爷孙,一心想要寻天地灵药为其治伤并且延续寿命,如今……如今有了七彩圣魂莲的消息,她自然不愿放弃。”飞廉轻轻摇头叹息着说。
古参吃了一惊,又恍然大悟。
七彩圣魂莲乃是传说的圣物,传闻中的功效数不胜数,无论哪一样都足够令修士发狂夺取。
不过古参本也是天才地宝级别的草木得天地精华而化生,草木化灵乃至后天修行都只能依靠汲取天地灵力,七彩圣魂莲对他并无作用,故而古参也生不出什么觊觎之心。
“既然说是七彩圣魂莲,你也该知道此物对你们人族修士的珍贵之处。南疆之中这些魔门中人,怕也会一涌而去,那丫头若前去寻此莲,岂不是羊入虎口?!”古参直接了当地说。
“我也是如此想,所以这次我打算与月汐一同前去,勉强助她一臂之力。”
“嗤,到时候群魔乱舞,你们两个加起来都不够别人塞牙缝的!”古参怒道:“这风灵面具虽然威力不小,但是邪门的很,需耗费你的精气寿命!先前我不知道也就算了,知道了还让你动用,让你在我眼皮子底下出些什么事,你让我老脸往哪里放?!”
飞廉低头不语。
“罢了罢了,你给我老实待着,我陪那小丫头走上一趟!”古参没好气地拔出酒葫芦灌了一大口,“早点办完事,早点把你和巫族这点约定完成了,你也早点回中原去!”
“多谢古伯伯帮忙,若你肯相助月汐,升月谷夺莲之事,定能成功。”飞廉大喜说道。
“拍什么马屁!走了!”古参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轻轻一跃就离开了。
飞廉立于原地,眼神晦暗。
“大人。”陈泰臣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怀中那杆招魂幡泛着些许金色的光芒,显然此物如飞廉面上的风灵面具一般不凡,古参也并未察觉到他的存在。
“升月谷之事,靠你周旋了。”飞廉声音低哑。
“不及大人费心。”
“我不过才放出消息,他便果然寻了机会来了南疆……也好,虽然还有许多事情不明,但他的目的在于巫族圣地,那就脱不开干系。”飞廉冷笑了一声。
陈泰臣神情凝重:“……此事当真不与邵公子说么?古参终究是元婴修士,若他中途变卦寻了其他强硬办法……”
“若是别人,我自然不会如此莽撞。但古参此人极其爱惜羽毛,未曾达到目的前不会与我们翻脸,眼下自然会出力。古参与圣地中封印之事,待……之后你再与邵珩言明。如今若告诉他,只会让他束手束脚。”
“好。”陈泰臣应下了。
“伸出手来。”飞廉忽然说道。
陈泰臣依言伸出手掌,只见飞廉同样伸掌而出,一道浅淡青色瞬间钻入陈泰臣掌心之中。
与此同时,飞廉的声音变得极为低微:“此物予你,以防万一……”
陈泰臣仿佛被那道淡青色之物冰了个透心凉,打了个寒颤,才郑重再郑重行礼离开了。
第四十八章 升月谷圣莲为局(二)
连云山脉浩渺无边,星罗宗居其南面外围,而所谓南疆则在更南面,且深入连云山脉。四周大大小小险恶峻峰此起彼伏,难以成行,就算修士有飞天遁地之能,也需谨慎空中突然出现觅食的强大妖禽而低空攀越。
故而巫族藏匿南疆深处,星罗宗一直未能将其斩草除根。
多山,自然也多峡谷,升月谷便是其中一处险恶之地。
今日已是初十三,天气晴朗无比,明月当空,虽不如十五时圆润,但遥遥看去也宛如一只银盘般高高挂在山头,投下轻柔银辉,照映四周。就算是夜间,视线也丝毫不受影响。
欧阳楠看着空中明月,轻轻叹道:“都说南疆山水险恶,但我亲来一趟才知传言多虚。月出山谷,皎如璨珠,升月谷之名再恰当不过了。”
欧阳楠不是独自一人,尤通紧坐于他右侧,左侧则有两名身披黑色袈裟的大衍寺僧人盘膝而坐。在他周围,也零零散散地坐着数名灰袍僧人。
那两名身披黑色袈裟的僧人外貌约四、五十许,脸颊微陷,身子虽瘦,但身形却极为矫健,露出的手臂上肌肉健硕,且眉目坚毅,俱是苦修之僧。
其中一人睁开眼,目光半点也未曾投向空中之月,口中却道:“欧阳公子所言不错,南疆之地虽困苦艰险,普通人难以生存,但对我等修士而言却是砥砺磨炼的绝佳之地。若不是早年与魔门五宗定下盟约,以云梦大泽画地为界,我倒是希望寺中弟子均来南疆游历一番,也好印证所学。当年药圣前辈只身一人越过云梦大泽,辗转救治无数饱受瘴气之苦的黎民百姓,鄙寺上下俱深感敬佩。而今欧阳公子年纪轻轻亦有先祖之愿,小僧更是心有惭愧。”
这名僧人法号“陀朴”,说话声音如金石交错,一板一眼,显然不是善于谈话之人。
尤通心里暗想:“也就只有大衍寺这等怪人才会觉得南疆是一个绝佳的锻炼之地,真可怜寺中的小沙弥,也不知平日里过的是什么日子……”
欧阳楠自然不知尤通在想什么,听了陀朴的话后只连连摇头:“陀朴大师羞煞晚辈了,我……我虽有效仿曾祖之心,但哪里比得上诸位大师,又哪里比得上曾祖。我来南疆,全是为一己私心,不仅不自量力,害得万宝阁同伴身死,如今还牵累诸位为我奔波,我才是惭愧得很。”
“欧阳公子,你这又……唉!咱们来之前就说好了的,入这南疆,都是老尤自己和兄弟们自愿的,中途遇险,那也是咱们修为不济,与欧阳公子你有何干系?”尤通想起死去的同伴,也十分难受,但却出口安慰道。
另一名身披黑色袈裟的僧人法号“陀音”,样貌和善,截过尤通的话道:“阿弥陀佛,世间自有因果轮回,生死亦有定数,欧阳公子还请勿要过于自责。”不等欧阳楠开口,他又继续道:“私心二字,实难断绝。纵是我佛门之人,亦要每日自省,戒贪嗔痴欲,都不敢说全无半点私心。就如此次我与师兄本在外游历,但听闻巫族之中尚有圣血髓一物,也忍不住赶来尝试一二,虽说此物是为寺中一位长辈所求,但难道不算私心?欧阳公子的私心是为救欧阳庄主,一片孝心,佛祖自然明了,欧阳公子不必过于苛责自己。”
“多谢陀音大师开解。”欧阳楠心里沉重之感并无减少,但还是如此说。
陀音知他沉湎之前同伴身死的事,又担忧之后几日入谷后众人的安危,但是此事需得其自己想明白。
“传闻圆月之夜,圣莲花开,这几日难得晴朗,想来后日月色更胜今夜。”陀音想要岔开话题,然而欧阳楠脸色却愈发低沉。
他虽比师兄陀朴更通晓世故,但到底苦修多年,此时方知自己说错了话。
七彩圣魂莲的消息在南疆已传得沸沸扬扬,升月谷周边已陆续聚集了不少人。
圆月之夜,七彩圣魂莲开放之时,刀光剑影、血洒山谷,又有何人会去注意那月色美景?
“陀朴大师,陀音大师。”欧阳楠抬头正色说:“我虽欲得七彩圣魂莲,但这终究是我欧阳家一家之事,二位大师所求并不在此。这几天我思考了许多,南疆之中,处处高人,我若能得莲,自然再好不过,若事不可为,二位大师及诸位的安危却是第一位,不必为我欧阳楠冒险。”
“阿弥陀佛,欧阳施主且放心,吾等自会注意。”陀音含笑说道:“不过,此事也未必就不可为。我与师兄在外游历,得了圣血髓的消息后就有联系寺中的一位长辈,他老人家一向在外苦修,也恰好离得不远。算算日子,最迟明日就该与我们会合了。”
“啊?不知是哪一位高僧?”
“施主应当见过的,是鄙寺的寒明大师。”
欧阳楠闻言脱口“啊”了一声,面色微微不自在了一瞬,才恢复了自然,说道:“原来是他老人家。”
这位寒明大师,正是当年前往存微山观赏真传之选的那位大衍寺高僧,也是见证了丹鼎派和存微山当年那一桩不可对外人言说的公案之人。
当年之事,双方门下各有不是。两家长辈虽怒不可遏,但家丑不可扬,又涉及一女子清白,也就在场之人得知来龙去脉。
欧阳楠身为当事门派之一,自然有些不自在,尤其是想起那位不得不于深山中青灯古佛一生的师妹。
寒明大师是得道高僧,那件事自然不会对寺内之人述说,也不会到处宣扬。陀音也只是知道欧阳楠当年也曾去往存微山,故而有此一说。
“寒明师叔修为高深,就算无法取莲而回,也当能保我等安危。”陀音含笑道。
欧阳楠正待点头,陀朴突然一声暴喝:“什么人?!”话音刚起,他人已如电射般弹出,朝夜色中某个方向追去。
陀音脸上笑意顿收,欧阳楠和尤通立时跳起,其余僧人也纷纷戒备起来。
“陀音大师,方才……”尤通艰难启齿。
陀音神情严肃,缓缓道:“师兄所习的乃是鄙寺的天龙阿难心经,除却对敌之外,对周围环境亦是十分敏感。他若察觉到有人,那必然是不错的。”
“莫非又是血河宗那帮人?”欧阳楠着急地问。
陀音却沉思了片刻方答:“有件事贫僧一直未问过欧阳施主,这南疆之中可有你的熟人,又或者药圣前辈有无将你行踪告知相识之人?”
“我……是私自来此寻七彩圣魂莲的,曾祖并不知晓,而南疆之中我也无人认识,大师为何有此一问?”欧阳楠奇道。
“当日我们与施主遇上,似乎是有人刻意引之,而之后这些日子,陀朴师兄私下曾言似乎附近有人尾随,方才也许就是师兄所说的人了。”
欧阳楠愣了愣,心中半喜半忧:“难不成……是他的人?对,有可能。他会出现在云梦大泽,说不定这几年就藏在南疆……邵兄啊邵兄,我虽无能,但从始至终坚信你的清白,你为何不与我相认?”
欧阳楠本就不是十分自信之人,一时更觉自己懦弱无能,才不能帮助邵珩。旋即,他又想着:“若尾随之人真是邵兄的人,要是陀朴大师抓住了他,那可如何是好?”
他虽信任邵珩,但陀朴、陀音可不会信一个传闻中弑师叛宗之人。
欧阳楠患得患失之间,陀朴已孤身返回了营地。见陀朴没有抓到尾随之人,欧阳楠不露痕迹地松了口气。
“如何?”陀音问道。
“那人机警得很,修为不高,身法却快。我怕惊动魔门中人,不敢全力出手,被他寻了个机会跑了。不过,看他身法不是血河宗的人。”陀朴板着脸说。
“此人大约只是一个探子,若不是血河宗的人,又是哪一方?”陀音说完低低念了声佛颂。
无论在场的哪一位,在月光之下都沉默不言。
除了大衍寺与欧阳楠外,此时的升月谷外已汇聚了许多人,只等十五之日入谷。
七彩圣魂莲万年难求,其一枝一叶一花一瓣都各有妙用,也难怪本是为巫族圣血髓而来的魔门中人忍不住半途折转来此,想要尝试分一杯羹。
星罗宗,也不例外。
瞿少英目光阴测测地从邵珩身上扫过,看向独孤星时却毕恭毕敬:“少宗主,虽那七彩圣魂莲月圆之夜方会成熟绽放,但此地终究是我星罗宗的地界,其余门派就算偷偷派人潜入,人数上如何能与我们相比,我们为何不提前入谷,将那七彩圣魂莲控制在手中?如此一来,旁人还能做些什么?”
“蠢。”独孤星看着前方升月谷的方向,冰冷地吐出一个字。
瞿少英虽是他安排在幻宗用来恶心罗玉坤的棋子,但独孤星心底也看不上对方,此时更是懒得与他解释。
在他二人身后,是包含邵珩在内的七名地煞煞主以及如苟游、郭明等其余弟子。
此前,一共九名地煞煞主出动南疆之战,但都是各行其是,并未有太多交集。邵珩虽被宗主点名,挂着半个主事的名头,但想号令其余人自然不太可能,只能依靠情报便利谋事布局。
真正与巫族交战之处,邵珩却不便深入介入,也与独孤骥所命令之事相悖。
但独孤星这次,却带了超过半数的地煞前来。
想到这里,邵珩心中冷笑。
“秦修,你说。”突然,独孤星开口说道。
瞿少英脸色难看,恶狠狠地盯着邵珩,好似他多说一个字就要将他抽髓扒皮。
邵珩本不惧他,当即不紧不慢地说:“七彩圣魂莲人人皆欲得,若我宗一旦入谷,则必然会被旁人发现,没时间控制七彩圣魂莲就会成为众矢之的,虽我们人多势众,但对方当中不乏元婴修士,提前入谷太过冒险。想来其他人也是如此作想,不愿做第一个人。”
“说的不错。”独孤星淡淡赞了一句,无视了其余人眸中各式各样的意味。
邵珩没死在幽离幻境之中,独孤星心中自然不满。但他也知道钱枫那老头脾性古怪,动辄无音讯,如今对方人在身边,他自然会另想办法。
同时,他也想再进一步探探,这个罗师姐看重的记名弟子。
“不过你还漏了一点,说起来你刚回南疆,不知道也正常。连斌,你告诉他们。”独孤星又点了一人。
连斌目不斜视,神情与独孤星一般冰冷,木偶般地说:“据线报,巫族正寻七彩圣魂莲,此番巫族圣女无端离开圣地,就是为此物而来。”
瞿少英此时一扫先前狼狈怒意,先是疑惑,后而恍然大悟,面上露出些许喜色,就想开口说话,哪知只得了独孤星“闭嘴”二字。
邵珩一如既往地微微低头,目光中晦暗不明:费尽心思引蛇出洞,但对方同样有捕获之心。
邵珩心中反反复复,一遍又一遍地推演之后即将发生的每一种可能,
谁胜谁败,谁生谁死,也许就是邵珩与独孤星此时心中所计之相差。
邵珩胸口处,天幻幽珠微微发烫,无论宫翎还是海摩藏,看向独孤星的目光都好似滚烫的烙铁一般。
奇怪的是,珠子内却不见了神秘的钱枫老儿的身影。
第四十九章 升月谷圣莲为局(三)
十五这日,自清晨到午间,升月谷万籁俱寂,仿佛飞鸟尽、妖兽绝,四处皆无一活物。
唯有风吹草动,叶落水潭。
谷内某处狭长的山壁之下,不知自何年何月起形成了一小片水潭,于阴暗潮湿的崖壁之下,长出一些奇异的花花草草。
自崖缝间隙渗出的水,如滴漏般落下,砸入不见底的水潭,砸在嫩绿的叶片上。
这一声声滴水,也砸在所有静等的人的心上。
独孤星看起来像是在闭目养神,但他嘴角那一抹时不时流露出的笑意,却令跟随他而来的星罗宗诸人心中各怀猜测。
宗门之内,有人说独孤星外表冷淡,但为人亲和,也有人说他天资卓越,不愧为宗主之子。不过,更多的人都在暗地里说,独孤星喜怒无常、心思难测。
死在独孤星手上的巫族数不胜数,但星罗宗内因独孤星而死的人却更胜一筹。
当代宗主的位置来的不正,幻宗当年起了极大的反弹。
独孤骥铁血手腕也就算了,独孤星年纪轻轻却比其父更狠,尤其是那张俊朗冰冷的面上露着些许笑意的同时,却有无数性命在流逝。
如今的星罗宗,虽然称不上铁板一块,但也极少有人敢正面反抗独孤星的话。
“刚过午时,就有人忍耐不住了。”没等旁人将他面上那笑意琢磨透,独孤星就睁开了眼睛说。
升月谷西侧一道人影若隐若现,宛如流星般奔入升月谷,又似滴水入烈油,瞬间将升月谷的静谧彻底打破。
西侧一动,四面皆有人接连而出。
才一眨眼的功夫,后来之人下意识地将最先入谷的那人围在了圈内。
“来的人当真不少。”独孤星不紧不慢地说了这句话,足下轻点,飘然自山上飞下。
他这一动,星罗宗其余人紧随而上,也落在升月谷内。
自上方俯视,谷内情景一览无余。
邵珩心想,倒是有不少熟人。
最显眼的就是那位被挡在中间的人,鹰目钩鼻,满脸凶光,是那位曾往昆仑想找萧卓麻烦的那位百渊门太上长老擎无畏。
此人当年被师侄暗算,断他修行之路,若无其他际遇,擎无畏往后岁月不过“等死”二字。
于昆仑外,欧阳楠曾提到云梦大泽内有一灵物车马芝,擎无畏这几年便一直在这片地方,连宗门也未回。
这次,他得到七彩圣魂莲的消息,自然狂喜不已,立即匆匆赶来。
擎无畏自恃修为,又独自一人,也不惧给百渊门带去什么灾祸,自然不耐烦等待下去,当即第一个入谷。
只不过,他看着此时围在自己周围的人,脸色顿时沉了下去:“玄虎、饕餮老儿、祝合欢……他们三人也就罢了,寒明大师你一介高僧,不远万里来此,是为了这七彩圣魂莲,还是特意来斩妖除魔?”
擎无畏口中前三人,分别是天妖谷、血河宗、阴阳宗的元婴级别之人,而最后一人自然是陀音与欧阳楠提起过的那位寒明大师。
“阿弥陀佛,贫僧虽与诸位正魔有别,但此番来南面确实是事出有因。”寒明大师身材瘦小,在众人当中极为不起眼,但却无一人轻视于他。
“哦?不知大衍寺如何事出有因,不仅违背云梦大泽之约,更是深入至我星罗宗地界?”这时,独孤星等一众人也已落地。
独孤星眼神冷漠,嘴角却噙着一丝笑意继续说:“还有在场其余人,明知此地属于我星罗宗,却个个都大摇大摆而来,莫非欺我星罗宗无人么?”
“哈!这世道真是变了,如今的后辈后生个个都这般目中无人么?”饕餮老魔冷冷道。
玄虎之前在牟河寨受挫,心中不痛快得很,加上今日看见本来被他控制的白无双出现在阴阳宗那祝合欢的背后,知道想再抓住这女人已不再容易,更是心情极差。
“哪里来的小子,给我滚!”玄虎看也不看,直接抬手随意一掌。
在他看来,星罗宗来人虽然人多势众,但无一人修为达到元婴期。就算这里称得上是星罗宗的地盘,但哪有如何?
玄虎杀意极重,刚刚虽然是随手一掌,但其中霸道威势却并没有减弱。
如果是一般的金丹修士面对这猝不及防的一掌,定然会被其直接扇出谷外。可独孤星不是一般人,在他身后更是有十名金丹期的修士。
离寒笛倏忽而出,光华大绽如朝阳初升,宛如一道屏障般迎上玄虎那一掌!
无声无息,只有猛然激射开的气浪在升月谷内向四面八方席卷散开。
刹那间,原本郁郁葱葱的升月谷内,凌乱一片。
气浪扑面,只有三、四个修为较低者发出轻微低呼声,其余诸人皆是岿然不动。
阴阳宗的祝合欢是一名长相阴柔的男子,左右手十指上各带着三枚翠绿色指环,自入谷以来一句话也没说,只闲闲地把玩着自己手中的指环。但是,当他见到星罗宗当中除了独孤星之外的所有人,竟都在玄虎掌风余威之下连眼皮都不眨一下时,祝合欢的眼底闪过一丝阴霾。
玄虎眼见独孤星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心中震怒可想而知,当即便欲再下杀手,却听祝合欢开口道:“果然虎父无犬子,独孤少宗主,不知独孤宗主近来可好?我久未拜见,今次也是我疏忽了,还望少宗主原谅。”
玄虎听到祝合欢点出了独孤星的身份,心中杀意稍去。他虽然仍是看不惯独孤星,但“星罗宗少宗主”的身份,还是让他有所顾忌。
他离开天妖谷前,谷主就有过交代,不可小觑独孤骥,天妖谷也没打算与星罗宗拼个你死我活。
玄虎铜铃般的眼死死盯着独孤星,仿佛在说:“你小子要不是有个厉害老爹,老子非捏死你不可。”
其余人或认识或不认识独孤星的,此刻也都知道了来人身份,许多人心中亦有计较。
单一个独孤星,若真在野外遇到,能杀也就杀了。不过如今众目睽睽,又有其余门派势力的人在,反倒不好下手。
若是他们争斗之中哪一方杀了独孤星,其余各方定会立即将消息传出,而独孤骥死了儿子,如何会善罢甘休?
许多人心中都在想:“难怪星罗宗自负到如此地步,竟不派元婴修士前来,原因原来在此。”
独孤星波澜不动,只继续冷漠地说:“家父尚安,也常提起贵宗何鸢宗主,祝前辈既然有心拜见家父,不如等会与我一道回去,家父定然欢喜。”
祝合欢听了这不太客气的话,也不生气,只轻轻一笑:“怕是不太方便。”
“哦?为何?”
“今日诸位汇聚于此,自然是为了今夜圣莲花开之事,过往此莲只存于传说之中,实在稀罕得紧。等会若是动手抢起来,祝某可不敢保证一定不会伤了少宗主,若如此,无论我能否取莲而走,哪还敢去叨扰独孤宗主?你说是不是?”祝合欢面相阴柔,说起话来亦似女子温婉,但却并不引人厌恶。
“我已说了,此地为我星罗宗所有,谷中之物本属于我宗。”独孤星一反先前在谷外对七彩圣魂莲漫不经心的样子,语气竟是强硬了不少,“莫非诸位当真要硬抢?”
“笑话,这升月谷何时成你家了的?”饕餮老魔不快地说。
“既处连云山脉之中,如何不是我星罗宗的地界?”独孤星还没开口,瞿少英抢先道。
擎无畏眼中冷厉异常,如今他依旧被四名元婴修士围在中间,但竟似乎毫不在意,一双鹰目盯着瞿少英,嘲讽道:“连云山脉?呵呵,如此说来,那丹鼎派、存微山、慈云斋莫非都是你星罗宗在别处的分派?好大的口气!”
瞿少英脸色微变,支支吾吾不敢再言。
沉寂了许久的寒明大师突然缓缓开口:“诸位暂缓,且听贫僧一言。”
对方虽是正道中人,但寒明大师威望不小,他凝结元婴的时间也远超在场其余人,所以玄虎、饕餮等人倒是对他还有几分尊敬。
寒明大师冲众人微微点头,示意身后陀朴、陀音。大衍寺僧人忽而一散,露出两个原本被他们团团保护着的人来。
大多数人一脸莫名,不知这两人是何来历,竟得大衍寺如此保护。擎无畏看清其中一人后,面露诧异道:“欧阳公子,如此危险之地,你为何在此?”
升月谷内起码五名元婴修士,彼此之间更是各有仇怨,虽然大多数威压被寒明挡下,但依然令他呼吸有些困难,手心发汗。
欧阳楠勉强笑了笑,但一时仍说不出话来。寒明知道他情况,便替他开口解释。
当众人得知欧阳楠也是为七彩圣魂莲而来,而取莲的目的是为了救欧阳城之后,纷纷面色各异,就连独孤星都没有开口。
还是祝合欢当先开口:“欧阳公子一片孝心,祝某理解……只不过这圣莲……可不是一般之物……”说到一半,他也说不下去了。
因药圣欧阳山之故,并无多少人愿意得罪笑浪山庄及欧阳世家的人,若一般事物,他们为了长久之计,自然愿意给欧阳楠做顺水人情。
可是,七彩圣魂莲实在不是轻易可割舍之物。
“欧阳楠不敢奢求,家祖之疾急需此莲,但是据曾祖判断,只需圣莲莲子即可。我与大衍寺几位高僧并不会与诸位争夺,只求数枚莲子,还望各位前辈……帮忙。”欧阳楠深深拜下身去。
邵珩心中叹息。
欧阳楠此言一出,祝合欢等人面色好转了不少,但也仅仅只是好转而已。
圣莲未现,谁知道有没有莲子,又有几颗莲子?虽说,七彩圣魂莲的一叶一瓣皆有无上妙用,但莲子却一定是其精华聚集之物。
“欧阳贤侄,不是老夫不帮你,只是你也知道七彩圣魂莲是何等珍贵之物。若有多个莲子,我等自然无二话,必会优先贤侄取去相救欧阳庄主。但若是只有一粒或者没有……”饕餮老魔看着欧阳楠说,“更何况,大衍寺诸位高僧又是否另有所需呢?”
寒明大师立即说道:“七彩圣魂莲确实珍贵,说老衲没有半分动心,自然是虚的。但是今日升月谷之行,老衲确实只是替欧阳公子走上一趟,其余的……当凭佛祖之意。”
“哼,老狐狸。”众人心中几乎同时暗骂了一句。
寒明说明了他们是为欧阳楠走这一遭的,但后半句可没说大衍寺就真的放弃对七彩圣魂莲的争夺。
什么凭佛祖之意,分明是各凭手段。
就在众人心中暗自腹诽的时候,擎无畏耳朵微动,眼中闪过些许异样,而后身形突然动了。
祝合欢、饕餮老魔、玄虎立即就想出手,哪知擎无畏所去方向竟是大衍寺。
眼见擎无畏突然与寒明大师并肩而立,挡在欧阳楠面前,其余人哪里还猜不到,就在刚才擎无畏得了寒明大师几句传音,竟私下与大衍寺达成了协议。
星罗宗有独孤星,却无元婴修士,虽然金丹期人数多,但也并不会引起旁人重视。
但大衍寺如今不仅有一个众人不愿意伤害的欧阳楠,更有寒明、擎无畏两位元婴高手,不得不令玄虎、饕餮老魔和祝合欢头疼。
星罗宗人数最多,却被其余门派所轻视,独孤星眸中冷光四射,但面上却不动声色。唯有跟随他来的这些人,知道自己这位少宗主心中杀意渐浓。
“嘻嘻。”就在升月谷内成僵持之态时,山谷南侧突然传来一少女笑声。
谷内众人俱是一惊。
先前星罗宗来时并未掩藏行踪,是以祝合欢等元婴修士早有感知。
但这一下,谷内所有人竟都未曾有丝毫察觉。
独孤星面露惊讶之后,眼底闪过一丝欣喜,隐藏得很好,但没躲过一直注意他的邵珩的眼睛。
众人抬头看去,只见一青袍中年人携着一个巫族少女翩翩而来,其后紧随十来个巫族打扮的人。另有两人甚是奇特,一人戴着一张巨大的木质面具,什么都看不透;另一个玄衣青年,眉目冷峻,身上自有一股凛然剑意。
邵珩后方的苟游看到改穿了巫族服饰的陈泰臣,脸皮微微抽动,被郭明暗自狠狠瞪了一眼。
来人正是巫族一行人,除了古参、月汐、陈泰臣外,飞廉及南宫北斗也一同而来。
到了此时,局中之人尽数到场。
第五十章 升月谷圣莲为局(四)
“北斗?”
“楠兄?”
月汐等人出现得突然,加上古参这位元婴高手的出现,其余各方都在心中思索。唯有欧阳楠看见随巫族人一起出现的南宫北斗,又惊又疑,脱口叫道。而南宫北斗听到欧阳楠的声音,也是惊讶不已。
“北斗,你……”欧阳楠吞吞吐吐地说,一边说还一边用警惕的目光扫视着巫族众人,猜测南宫北斗是不是受人所制。
南宫北斗锐利的目光扫视了一圈,锁定了星罗宗所在,压下心头纷扰道:“楠兄勿要多想。”
两人对视一眼,目中皆有担忧之色,但眼下情景并不适合交流,只能按下不表。
“好得很!”玄虎阴沉地盯着古参:“都说卿木山古参最是逍遥之人,如今莫非是投入巫神怀抱,彻底当起巫族的打手了不成?”
“哈!你说的不错,老子自化灵至今,修为不敢说神州第一,但论逍遥二字却非老子莫属!”古参冷眼道,“我爱帮谁就帮谁,谁又能阻我拦我?莫非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痛,上次一战你没吃够苦头?”
玄虎脸色青白交错,最后怒意上涌通红一片。
站在祝合欢身后的白无双见玄虎吃瘪,心中畅快之极,但她心中另有忧虑之事。她目光扫向南宫北斗,突然出声道:“南宫家的小子,敢问幻魅儿如今可在巫族之中?她……她可还好?”
若无幻魅儿当日舍命相救,给予她那一线逃亡机会,今日白无双怕还在玄虎魔爪之中。
祝合欢闻言眉头一皱,也看向南宫北斗。
“既与我巫族有关,不如还是我来回答这位姐姐的问题吧。”不等南宫北斗回答,月汐轻轻挪动步伐道。
她原本站在古参旁边,如今一动,虽还是在最前方,但却将南宫北斗的身子挡了一半。
“魅儿姐姐侥幸无性命之忧,如今正在一处安全之地静养,待伤好之后,是去是留皆由她自己决定,请姐姐放心。”月汐言笑晏晏地说。
白无双心中微松。
她一向喜爱似月汐这等年轻美貌的女子,对方据实相告,白无双也心存感激。可偏偏不知为何,白无双看见月汐总不自觉流露些许敌意。
“敢问这位小姑娘是巫族什么人?”祝合欢挑了挑眉问。
“祝老妖,你这可看走眼了吧。”饕餮老魔晙了月汐一眼,目光中存有恼恨之意,明显是因当日原本可将对方擒拿却被突如其来的天外一剑惊走之事而心怀恨意。
“这一位年纪虽小,却是继承了巫族历代神秘传承的圣女。”饕餮老魔不怀好意地看了独孤星一眼又说:“我记得,巫族之传承唯有身负其王族血脉方可继承。独孤小子,莫不是你星罗宗当年手下留情了?”
“圣女?”
“王族血脉?”
不知情之人皆惊讶不已,包括星罗宗那些跟随独孤星而来的数名煞主及瞿少英。
巫族圣女之事,他们大多知晓,但关于王族血脉却没有半点消息。
宫翎作为宗主之时,巧施计谋令巫族内部分崩离析,然后一举灭杀巫王及其子嗣,致使王族血脉断绝。
如今看来,当年仍有漏网之鱼。
升月谷内大多数人知道对方竟是巫族圣女亲来,也只是惊讶了一小会。毕竟巫族与其他势力不同,除了星罗宗与他们经常争斗之外,其余如阴阳宗、天妖谷、血河宗并不在乎是否会得罪巫族,而大衍寺更是远在天边。
唯独对“王族血脉”四字特别敏感的,就是欧阳楠。
或七彩圣魂莲,或巫族王族血脉相助,可拔毒去蛊!
尤其是那个他怀疑是邵珩的人,甚至说过他认识巫族中人,所以欧阳楠更是脸色变幻不定,一双眼睛将月汐身旁的人反反复复观察着,还几次对南宫北斗挤眉弄眼,惹得南宫北斗莫名其妙。
若不是戴着面具的飞廉身材瘦小了些,欧阳楠几乎就要怀疑那面具之下是不是就是他们那个蒙冤逃离的朋友了。
不管欧阳楠心中如何焦急怀疑,其余人则继续言语交锋着。
“巫族圣女大驾光临,莫非也是对七彩圣魂莲感兴趣?”祝合欢含笑道。
任何人看今日之事,都觉巫族此举不智。
入谷夺莲之人,虽然彼此牵制,但对于巫族而言,任何一方都是敌人。
他们甚至可以联合起来先将巫族之人灭杀,还能顺水推舟给星罗宗做个小小人情。
而且,这些人来南疆的最初目的是什么?可不是七彩圣魂莲,而是那不知何时流传在外的,巫王圣血髓!
每个人心中都在转悠一个念头:七彩圣魂莲落入何人之手上尚是未知,但若抓住巫族圣女,是不是就能得到那可改筋洗髓、重塑无上肉身的圣血髓?
“这位前辈,七彩圣魂莲可是无上仙药,连中原高僧都无法克制内心欲望,月汐不过一小小女子,如何抵抗得了?”天气已渐渐凉了下来,但月汐衣着却与当初南宫北斗第一次见她时没什么区别。
少女白皙的手臂如玉藕一般,青葱十指拨弄着乌黑娇俏的发辫,可爱天真之中亦有最原始的诱惑。
她笑眯眯地说:“不过怎么我总觉得,诸位见到我后,似乎对我比对圣莲更感兴趣呀?”
“哼!”月汐说完这话时,古参一记冷哼如一声惊雷般响起,目光更是不冷不热地扫过玄虎、饕餮老魔、祝合欢以及已加入大衍寺阵营中的擎无畏。
“此地虽是深谷,但诸位也当知道,若我等真动起手来,这方圆几座山怕是都会被夷平个干净!而这谷内有何花草,对我们来说也是一览无余。”古参沉声对其余元婴修士道,“诸位可有发现那七彩圣魂莲的半点踪迹?”
祝合欢抚掌笑道:“我也是如此想的,虽然我等在此争论不休,可也确实没有发现圣莲存在的痕迹。”
“莫不是传言有误?”玄虎虎目一瞠。
“嘿!传言是否有误我不知道,但我发现那边山崖之下的水潭有些不同寻常。”饕餮老魔眯了眯眼道。
众人目光纷纷投去,顿时个个若有所思。
阴暗潮湿的山崖之下,那阴影之中,仿佛有一道看不见的屏障,隔绝了所有人的视线。
有人尝试以神识探了探,顿时面色古怪。
“那还等什么?”玄虎目露凶光道:“各凭本事便是!”
说罢,玄虎身上瞬间黑气萦绕,似要立即动手。
“且慢!”独孤星突然开口阻拦。
“怎么,少宗主当真想与我等相争?”饕餮老魔目露凶光。
他与古参早有旧怨,今日见对方相帮巫族前来已是内心烦躁,独孤星虽是独孤骥儿子,但真计较起来,饕餮老魔也不惧他星罗宗来算账。
独孤星再次出言,已让他起了杀心。
“非也。”独孤星似笑非笑地说:“想自然是想,不过若诸位应允我一件事,星罗宗立即可退出升月谷外,谷内之事全不理会,事后也绝不与诸位纠缠。”
独孤星说这话时,目光大多数停留在月汐的身上。
在场几个元婴修士俱是活了数百年,已意识到独孤星今日真正的目的只怕并非七彩圣魂莲,而是那一位巫族圣女。
“今日我若能将这位巫族圣女迎回星罗宗,升月谷之事,星罗宗就此罢休。”独孤星目光灼灼。
祝合欢、饕餮老魔、玄虎目光扫过月汐,那来自元婴修士的威压如同渗透进了灵魂深处,饶是有古参在侧,月汐依旧打了个寒颤,身体一片冰凉。
今日之行,是她自己决定的。
但真正身在局中之时,面对这众多强大且庞大的恶意,少女的心终是微微发颤。
这些老怪自然都是人精,七彩圣魂莲何等珍贵?独孤星弃之而选巫族圣女,说明巫族之中定然有什么比七彩圣魂莲还要重要之物。
而大衍寺那方,只见欧阳楠正与寒明大师焦急地说着什么,而陀朴和陀音面上也露出几分奇怪的犹豫之色。
“月圣女……呵呵,一别多年,当年那个哭唧唧的小丫头如今也是亭亭玉立了。”独孤星没去理会其他人心中如何计较,只看着月汐一字一句地说:“想必如覃泉下有知,也当欣慰不已。”
月汐妙目中透出刻骨恨意,面上却依旧笑靥如花:“多谢少宗主记挂,月汐也从未有一日忘记过您。”
“少宗主?”独孤星玩味一笑。
除了邵珩以及他手下之外,其余绝大多数星罗宗人都目露茫然,唯有瞿少英及一两名煞主面露惊骇。
“如覃?那明明是巫族的圣女,为何却会叫宫如覃为娘亲?”
瞿少英只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但独孤星接下来的话却否定了他这一观点。
“这便见外了。若非当年宗内变故,你娘亲本会与我结成道侣。虽世事无常,但你既然是如覃的孩子,唤我一声叔伯也不算什么吧?”独孤星面露笑意。
他样貌本就英俊,此时笑容一绽,好似真的只是一个和蔼俊朗的年轻长辈一般。
然而,这一张笑脸,却是缠绕了月汐数年的噩梦。
月汐终究年少,浑身忍不住剧烈颤抖,牙关咬得咯咯作响。
他就是这样温柔笑着,同时将剑刺入了她娘亲的胸膛。
第五十一章 升月谷圣莲为局(五)
邵珩目光担忧,而最令他头疼的是天幻幽珠内睚眦欲裂的宫翎。
宫翎不愧是一代枭雄,元神虚弱至此,但狂怒之下仍有余威,害邵珩不得不分心压制天幻幽珠的异动。
邵珩忍不住担忧地看着月汐。
“小不忍则乱大谋,琴儿,只差一步,你千万忍住。”身处两方,邵珩也是鞭长莫及、无可奈何。
眼看月汐情绪即将控制不住时,原本被她挡了半个身子的南宫北斗突然伸手按在她肩上,而另一边戴着风灵面具的飞廉悄然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月汐因悲怒而涨红的脸色,缓缓平复了下来,只在嘴角翘起一抹不屑的笑容,回应独孤星的话语。
天幻幽珠内,看见所有一切的宫翎猛然滞住,下一瞬老泪纵横。
纵是与他争斗半辈子的海摩藏,也一时心生感慨,投向月汐的目光既骄傲又欣慰:“不愧是我族圣女。”
“呸!那是老子的外孙女!”宫翎闻言当即怒骂。
升月谷内,祝合欢轻笑了一声:“呵呵,星罗宗与巫族之间有什么恩怨,我等旁人自然不会插手介入。不过,七彩圣魂莲日落月升时盛开,少宗主与月圣女都还算年轻,圣女就算有逍遥客古参作陪,但到底不安全,不如还是离开得好,免得等会有些人法宝无眼。”
祝合欢说这话时,白无双脸色变了变,咬住了下唇。
幻魅儿如今在巫族手中,但利益当前,祝合欢关键时候自然也不会去顾及幻魅儿生死。
饕餮老魔厌恶地看了祝合欢一眼,但也不得不说这妖人说得好。换他来说,只怕只会说:“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滚得远点。”
尤其是古参,滚得越远越好。
月汐昂起俏脸说:“七彩圣魂莲我取定了!”
此言一出,升月谷内顿起嗤笑之声。
逍遥客古参成名是久,但是他也仅有一人。众人想来,这只不过是一名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的狂放之言。
此间,唯有寒明大师未曾发笑。
他上前一步,双手合十,瘦小的身躯却如山岳般,令人一震。
“月圣女,贫僧有事相问。”寒明大师只说了这一句,其余人还想再听却发现对方只悄然传音入密。
月汐听到对方传来的话语,面上露出惊讶之色,期间还看了欧阳楠几眼。
邵珩皱了皱眉,已经有所猜测。
而祝合欢等其余人心中却浮起一丝不祥预感:这老和尚前脚一阵传音拉走了一个擎无畏,后脚又和人小姑娘一阵传音,难不成他还想与这巫族圣女结盟?
都说修为越高者对天道感悟越深,对那虚无缥缈的气运也越敏感。
待巫族圣女面上绽起笑意时,那一缕不祥之感已然应验。
大衍寺佛法高深,个个以苦行为日常,肉身金刚不坏,刀斧加身亦不皱眉头,本就不易对付。擎无畏所在百渊门虽不入流,但他此生专注于焚天地藏诀,不可小觑。至于巫族那边本就手段迥异与他们,加上活了不知多少岁月的逍遥客古参,若当真联手,胜负着实难料。
月汐面上刚刚浮起笑意,邵珩霍然抬头!
祝合欢、饕餮老魔、玄虎三人还在心中谋算利弊,独孤星竟悄无声息地抢先出手!
离寒笛剑如藏在暗处的毒蛇般倏忽窜出,直逼场间最为年幼之人——巫族圣女蓝月汐!
月汐方得了寒明大师的消息,心神正有些动荡,哪里来得及反应?
待意识到那极寒之气如尖锥般扑面而来,好似要将自己撕裂一般时,顿时花容失色,脑海中闪过幼时的一幕幕。
独孤星终究是独孤星,那个一出现便逼退不可一世的黑大人,又冷酷杀死她娘亲的独孤星。
月汐心中第一次觉得可笑:“若无大哥哥他们倾力相助,我如何能替阿父和娘亲报仇雪恨?”
就在陈泰臣被吓得魂飞天外,心中犹豫是不是要以身相救却又忧虑未来之时,一张玄色袈裟从天而降挡在月汐面前。与此同时,古参腰间短剑划天而出。
其实离寒笛剑气机一起,其余元婴修士立即有所感应。
但感应之后如祝合欢等人一方面是都被独孤星此举惊了一惊,另一方面自然也不会出手阻拦,甚至在心中赞叹这位星罗宗少宗主当机立断。
眼看似乎大衍寺与巫族将要联手,杀死那个巫族圣女后,无论大衍寺谋算如何都不可能成功。
唯有寒明大师和古参来得及出手相救。
古参近在咫尺都几乎差点被独孤星偷袭得手,在场之人不得不重新审视独孤星此人,又对寒明大师后发先至而救下月汐所透露的修为而深深忌惮。
但此时此刻,升月谷内终是爆发了战斗。
独孤星出手偷袭,寒明大师出手救人,古参则携怒出剑。
如此一来,祝合欢、饕餮老魔、玄虎、擎无畏四人如何能置身事外?
不知祝合欢如何思索,替独孤星接下了古参一剑,玄虎本欲再与古参一战却被寒明大师挡下,而饕餮老魔想趁机靠近山崖,擎无畏又如何肯?
只不过转眼间,升月谷上有涛涛血云与滚滚涡流分庭抗礼、遮天蔽日,左有古参化酒为剑,右有祝合欢指环牵引厉鬼相拦,而下方玄虎与寒明大师则虎啸伴金光佛咒。
元婴之战,场间气机顿成狂风骤雨。
然而,这些元婴修士终究顾忌着谷中的灵物七彩圣魂莲,虽彼此之间招招生死,但威力却都竭力控制在极小范围内。
否则底下这些不及元婴的修士,早已动弹不得了。
不过就算如此,升月谷东南侧的山峰也还是被削去了大半。
元婴修士既已动手,剩下的谷中之人也立即缠斗在了一处。
擎无畏、寒明大师、古参已成联手之态,剩余的祝合欢、饕餮老魔、玄虎自然也不得不暂成同盟。
但下方之人中,却是独孤星这方人多势众并且有备而来,一时间占据上风。
邵珩掌心黑芒如一道暗影,一边处理靠近的敌人,一边抬头看了藏在巫族身后的陈泰臣一眼。
藏在人群后的陈泰臣接到了邵珩这一目光,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时机已到。
看起来有些畏手畏脚的陈泰臣突然长啸一声,纵身越起,直扑那山崖下的水潭之处。他这一声长啸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在场之人皆心中暗道:“找死!”
果然,陈泰臣这一动作,顿成众矢之的,无数攻击似金火银雨般向他袭去,没有人相信这样看起来修为低微的小卒能逃出生天。
不出片刻,他就该在攻击下尸骨无存。
哪知陈泰臣在即将靠近水潭的一瞬间,不可思议地在空中变换了方位,一静一折间绕开所有的攻击。
众人脸色顿变,所有攻击尽数击空,砸向山崖下的水潭!
“不好!”无论是逐渐远离升月谷的元婴修士也好,还是山谷中其余人也罢,纷纷形容失色。
众人已判定,七彩圣魂莲必定藏于那水潭之中,如些攻击落实,岂非毁了那圣莲?
月汐满面焦急,第一个朝水潭飘去。独孤星见状从另一方扑去,也不知究竟是为了救七彩圣魂莲还是为了捉住巫族圣女。
“轰!”攻击砸下,山崖边的水潭处剧烈的晃动着,有数块巨大碎石砸下。
烟火气浓郁无比,众人却见那块地方空中似有波纹如水晃动,旋即露出了一朵静静伏于水面的莲。
色泽雪白,如藏于阴暗山崖之下的一抹月光,圣洁如高山顶端终年不化的积雪。
含苞待放,如少女微微露出的笑靥,含羞带怯。
碎石散开,阳光肆意洒下,花苞尖端之上荡漾着一圈七彩晕光,就如同从那雨后初晴的彩虹上偷了小小一段虹桥。
“七彩圣魂莲!”
众人眼睛俱是一亮,目光顿时炽热如岩浆。
先前圣莲未显,已人心涌动,此时山崖之下的秘密彻底被揭开,圣莲就在眼前,这般诱惑如何抵挡?
但下一刻,天上地下之人的心皆被提起。
因先前陈泰臣那“莽撞”之举,巫族圣女、星罗宗独孤星以及其余数人已就在七彩圣魂莲跟前。
只需轻轻伸手,便可摘下那传闻中的神物!
“休想!”数人接连暴喝,紧紧跟上。而巫族和星罗宗之人更是一方面拼命阻挡他人,一方面靠近七彩圣魂莲所在之处。
谁也没注意到邵珩什么时候起悄然跟在独孤星身后。
月汐面上绽开笑容,独孤星却脸色微沉,后发先至到了七彩圣魂莲的跟前。
独孤星眯着眼刚想开口说什么,七彩圣魂莲之上骤起刺目白光!
“月汐!”
“圣女!飞廉大人!”
“少宗主!”
升月谷内惊呼之声此起彼伏,空中古参暴怒般想要冲下来,却被祝合欢挡下。
那道白光起时,升月谷内爆发出一道其强的气机波动,而那道白光也将所有靠近七彩圣魂莲的人尽数吞没。
待白光消弭,欧阳楠已呆若木鸡。
山崖之下,哪里还有什么人影?巫族圣女也好,独孤星也罢,就是紧随他二人身后之人也都消失不见,包括南宫北斗在内。
而那罪魁祸首,却依旧安静睡于水面之上,散发着莹莹彩光,圣洁如初。
升月谷之内霎时静了一瞬,但下一刻争端又继续。
第五十二章 落子生变
霞光万丈如焰,透过重山层林,灼在眼上。
独孤星从眩晕中清醒,放眼看去,陌生之极。而那继承这巫族和星罗宗两方血脉的圣女蓝月汐,亦就在不远处。
“传送阵?”独孤星惊疑不定地想着。
此地虽仍是南疆风貌,但四周群山环绕,他们则处于一处山顶之上。极目看去,山脉高低起伏,哪里有升月谷半点影子?
加上传送时眩晕的程度,独孤星已知自己距离升月谷起码千里。
“少宗主!”瞿少英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显然也是刚刚自眩晕中恢复。
独孤星回身一看,发现瞿少英、连斌和秦修三人因先前靠得近,也被一起传送了过来,而那巫族圣女身旁亦有三四人。
一缕阴霾浮现,独孤星不开口,却冷笑不已。
瞿少英神情中带着些许惶恐,连斌自顾自地沉思,而秦修依旧不言不语。
月汐脸色惨白,南宫北斗握着剑的手微微发抖,花果儿与星奴儿脸色亦不算好,唯有飞廉戴着风灵面具什么都看不出来。
独孤星看着对面人的神情,思索再三,心中着实想笑,他也确实笑了起来:“好侄女儿,莫非这是你费心所为?倒像是送了我一道大礼。我想想,七彩圣魂莲的消息最初来源于万宝阁,你们是顺势而为布下了那个传送阵?也好!”
独孤星面上收起笑意,但语气却愉悦得很:“很好!巫族与我星罗宗交战多年,纠葛着实太多,我也早想单独与你们一会。眼下这般情景……当真是再好不过了!”
他每说一句,月汐的脸色就白了一分,南宫北斗的手便愈发抖上一分。
而瞿少英此时也已镇定了下来,虽然心中痛惜失去七彩圣魂莲的机会,但此时我强敌弱,若能拿下巫族圣女,圆了宗主所愿,也是极好的。
“你也不用如此害怕。”独孤星淡淡地说:“虽说当年我本想送你与你娘亲团圆,不过如今我着实没有杀你之心。你既身为巫族圣女,应当知道我想要什么。”
“巫王圣血髓,呸?你以为我会交出来?”月汐咬着牙强硬道。
“不不不,你误会了。”独孤星突然放声大笑,惹得瞿少英十分不解:“我家那老头确实想要巫王圣血髓,不过我却不在乎!虽然当初七生凤鸣花的果实含有剧毒一事也令我实在意外,但如此一来,却也帮了我不少的忙。”
连斌面色微变,隐约觉得那里不对,而瞿少英兀自懵懂不觉。
月汐虽不太明白独孤星在说什么,但是依旧强撑着反问:“那你还想要什么?”
“自然是连你外祖父也未能拿到的,那半部《巫典》。”
宫翎也好,独孤父子也罢,都想得到这一部《巫典》。
“巫典,记载巫族自这世间存在以来的一切,记载着种种匪夷所思的秘术:如将修为代代相传,可令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瞬间拥有强大的力量;又如巫族巫祝寿命远超一般修士,皆是修习了《巫典》上秘术所致;再如,这《巫典》之中,据说还记载了上古神灵的修行之道,参悟透彻之后,便可与神祇一般,寿与天齐。”天幻幽珠之中,宫翎不带一丝情感地说着,“最重要的是,据说巫典之中藏有一个与神州存亡息息相关的大秘密。”
“巫典的存在,仅我族知晓。就是你宫大宗主也是机缘巧合之下才知道巫典一事,这才有了我巫族的灭顶之灾。巫典晦涩难懂,我族许多秘术确实来源巫典之上,可除了那将修为代代相传的伤己秘术之外,宫宗主所说其他,却是半点也无。没想到,这独孤星如此凉薄。独孤骥因七生凤鸣花果实中毒,体内烈火焚身,肉身已是半毁,也就是他修为高绝才能强行压下火毒,苟延残喘至今。独孤星舍其父而取一虚无缥缈之物,实是愚不可及。”海摩藏低声道。
“呵呵,独孤叛我,其子叛他,父子相疑,报应不爽。”宫翎冷笑道。
天幻幽珠内的讨论却没能引起邵珩内心半点波动。
独孤父子对巫族的图谋由来已久,巫王圣血髓也好,《圣典》也罢,都只是印证了先前的猜想,对眼下无半点用处。
邵珩真正在意的是独孤星在升月谷内某个举动所流露的一个事实。
独孤星也许是今日心情甚好,仍在对月汐“好言相劝”:
“我从未想过要侵入你们巫族所谓的圣地之中,我只想抓住你这个研读过《圣典》的巫族圣女。所以你也不必担忧你族人性命安危,你若乖乖配合,我看在你娘亲的面子上自会照拂一二;你若不乖乖配合,也莫怪我施以搜魂秘法。”
“你倒是胜券在握。”月汐的心砰砰跳着,几乎快要压抑不住。
“不是我胜券在握,而是,如今你何来胜算?”独孤星连一眼都没有奉献给南宫北斗,只扫了眼戴着面具的飞廉。
离寒笛出现在独孤星右手之中,他缓缓道:“你总归不会是想倚靠这南宫家连金丹都未结成的小子吧?还是说,是这个藏头露尾、不敢示人的鼠辈?”
月汐一方只以为独孤星说的是戴着风灵面具的飞廉,毕竟飞廉是在场唯一无法看透底细之人。
然而下一刻,月汐和南宫北斗俱是狠狠一惊。
一直和颜悦色的独孤星身后土地毫无预兆地炸开,竟是两道气劲深深犁过,朝连斌、邵珩的方向而去!
一道气劲直接打在连斌身上,连斌似有所觉但待得反应不及只勉强放出真元护体,然护体真元却在瞬间被破开,整个人宛如一个破沙袋般击飞出去。落地时身体呈现出奇怪的弯曲姿势,大片鲜血自身下淌出,动弹不得,徒留一口气未死罢了。
另一道往邵珩去的气劲威力更足,然而却击了一个空。
与之相对的,本应安然无恙的瞿少英却突然瞠圆了眼,脸色刹那间灰败下去,缓缓委顿在地,竟比连斌还早一步咽了气。
独孤星眼神瞬间阴沉了下去,抬头看着在他动手之刻便移动至一旁树梢上的邵珩,冷笑三声:“好好好,我果然没有看走眼,你……当真不错!”
讽刺十足。
独孤星话音刚落,瞿少英前胸后背突然爆出一片血雾。
透过模糊血肉,独孤星瞳孔一缩:瞿少英之心肺均已化为无数碎片。
弹指之间,不露痕迹。
而立于树梢之上的邵珩也心有余悸,同时也终于确定了先前在升月谷中就开始的怀疑,盯着独孤星一字一句地说:“你果真已成元婴!”
此言一出,独孤星只眯了眯眼,而月汐及南宫北斗却是脸色唰的雪白。
若说先前二人作恐惧之状只是假意诱敌,此时此刻已是真正心中恐惧。一旁的飞廉,手握成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第五十三章 星陨(上)
如今世上,金丹浑圆如意至臻境者为金丹圆满,此后能否再进一步、如何进那一步,却难以说清。
有人苦修数十载也未能如意,也有人天心体悟、一夕入道。
独孤星资质奇佳,又得幽离幻境相助凝聚元神,一举至金丹圆满,自是羡煞旁人。
今时今日,距离邵珩当年与泉漓湖畔遇见他,已接近十载光阴。
邵珩藏身星罗宗这几年内,星罗宗上下未有任何关于独孤星已是达到炼神还虚境的消息。若不是方才在升月谷内,独孤星那一记悄无声息的杀手,竟险些骗过在场的其他元婴修士,邵珩也不会心中怀疑。
自从邵珩历经少年时遭逢大变后,他性情便沉稳不少,加上后来失去挚亲师长又背负了不白之冤,不得不隐姓埋名后更是愈发谨慎。
他既已有所怀疑,便悄然以天幻幽珠幻化了个影子在自己身前,真正的邵珩则稍稍退后了几步。
如此,独孤星动手之时,邵珩方才有时间腾挪闪避。
否则,如连斌那般匆忙以真气护体,也只能骨碎魂散。
当然邵珩也不是等闲之辈,他既然已生怀疑,也随时准备应变。独孤星动手之时,他便并指点向瞿少英。
彼时瞿少英心中以为己方胜券在握,独孤星定能得偿所愿,不免自满,竟心思散开,胡思乱想着如何在之后杀了邵珩化名的秦修。
罗玉坤与瞿少英不合久矣,互相早有杀心,这次更是直接给邵珩下了命令,让他想办法杀了瞿少英。
今日他已错估了独孤星修为,若还不先下手杀了瞿少英,只怕还要多生波折。
“呵呵。”独孤星不再刻意收敛,身上气息喷涌而出,仿佛一座大山从天而降,压在在场其余人的心上。
果然如邵珩所言,其气息已是炼神还虚之境。
“你确实不错,罗师姐好眼光。只不过,我猜若是罗师姐在此,怕也会吃惊一二。她大约也想不到,自己的好手下,竟与巫族有勾结。”独孤星看着瞿少英身上可怖的伤口,笑眯眯地说。
邵珩一言不发。
此时,独孤星与邵珩一上一下,面对面交谈,整个后背都露在月汐三人面前,但他们却不敢妄动。
“为何是我与连斌?”邵珩突然开口问道。
他问这句话时,连斌已合上了眼。
独孤星本以为对方不会发问,心中微动,顺着回答:“你是罗玉坤的人,连斌是我父亲的人,这点道理,你总不会不懂。”
“我懂,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在这个时候。”邵珩冷冰冰地说。
独孤星愈发断定邵珩在拖时间,他暗地里查看四周,并无异样。而独孤星自己刚突破至炼神还虚的心动境界,正是志得意满、认为一切尽在掌握的时候。
“你当真以为我会认为在被传送阵传送至此之后的情形,只是一个巧合么?”独孤星脸色一沉,“古参恰好不在,巫族圣女如羊羔般送入我手中,如此这般,我还看不出你们当中有人与巫族勾结,那我独孤星就是天下第一大傻子!”
邵珩确实是在拖延时间,只因为天幻幽珠内宫翎正飞速地与他说着独孤星的功法弱点之处。
“小子,听好了,独孤星如今虽是元婴,但按他年纪和时间算,他顶多是刚刚突破没多久。虽说跨了一个大阶层,但你也不是一般人,他要杀你,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独孤星修习的功法与他父亲一样,都是《九曜星诀》。它集幻、棋二宗之长,虚实变幻极其精妙,你需小心应对。不过好在此诀攻击上稍有欠缺,若独孤星那把本命法宝没有其他特殊之处的话,你未必不能与之一拼。但是我那外孙女却不一样,我不如老海熟悉巫族,但也知这种得自先辈的修为有极大弊端,无法长时间与真正高阶修士一战。等会你先出手牵制住独孤星,让琴儿尽快离开。”
海摩藏也道:“你修为虽看似只有金丹后期,但真元雄厚不输心动期修士,尤其是不知你修的是什么功法,真元之中有一股连老夫都微微心颤的威势。加上钱枫那老小子也快赶来策应,未必不能全身而退。”
邵珩心里却无一丝退意。
退,也许可保全自己性命,却让数年心血付之一炬。
邵珩心念转动间,决意已定,掌心“月魂”自背后散开八道虚影,如神龙摆尾般攻向独孤星。
同时邵珩口中叱道:“琴儿、北斗,速速离开!”
真气激荡之下,邵珩不自觉用了几分本来声音。
南宫北斗听到那略微相似的声音不由一震,顿时又惊又喜又疑。
邵珩让他与月汐退,可此时此地,南宫北斗与月汐如何肯退?月汐身上浮起淡淡蓝芒,而南宫北斗则祭出飞霜剑,准备从旁策应。
然而就在邵珩与独孤星动手的同时,南宫北斗与月汐两人只觉背后传来一阵吸力,身体不由自主地朝后方飞去,而原本落在他二人身后的飞廉瞬间挡在了他们面前。
月汐惊呼出口,只见数百只冰霜小鸟尖啸着骤然出现在他们方才所在的位置。
这些寒冰小鸟不过拇指大小,身体晶莹剔透,双目朱红妖冶,振翅如蝉翼飞舞,流转出美丽却锋锐的寒气。
“寒烈鸟的精魄?竟有如此数量?”南宫北斗大惊失色,他已看出这些美丽的小鸟竟全都是精魄,且是独孤星那离寒笛剑的器灵。
单一一只寒烈鸟不足为惧,但独孤星那法宝中不知封印了多少寒烈鸟的精魄,竟有铺天盖地的势头。
面对邵珩的攻击,独孤星并未有一丝一毫慌张,反而抽出手来先处理他们几人。
数百只寒烈鸟齐鸣,发出令人不寒而栗的声音。
飞廉面上的风灵面具发出奇异清光,其背后两道透明羽翼迎风暴涨,成怀抱姿态将他自己与南宫北斗、月汐三人护在中央。
寒烈鸟虽是至寒之鸟,但性情却暴烈无比。
这些精魄鸟眼见前方不可再进,最前方的精魄鸟竟纷纷如焰火般逐一爆开。
第一批寒烈鸟自爆之时,飞廉身躯就狠狠一震,面具之下发出痛楚的闷哼声,那透明羽翼的光华也黯淡了几分。
而那些自爆开来的寒烈鸟,先是化作点点寒芒,随即寒芒再次聚合为鸟,也只不过是身上灵光黯淡了几分罢了。
邵珩眼见如此,心知月汐等人此时难以走脱。但他却并未相救,而是全力攻向独孤星!
那八道黑芒刹那间纵横交错,宛如一堆毫无头绪的乱麻。
然而,不经意闯入其中的一片落叶,却在眨眼间化作齑粉。
独孤星脸色未变,也不见他有任何动作,离寒笛剑清芒闪烁,无数虚实难辨的剑影自四面八方散开,与月魂划出的黑芒交错而过。
交错的瞬间,邵珩与独孤星俱是一震,而双方攻击竟是同时消弭。
天幻幽珠之内,宫翎与海摩藏同时惊讶地“咦”了一声。
“果然是初至心动之境,而且境界尚不稳!”宫翎先是飞速说了一句,而后将目光投向邵珩:“奇怪,你的真元……”
邵珩没有时间去听宫翎再说什么。
他不认识与月汐一起的飞廉,只知他是巫族之中地位不低之人。眼下对方虽然能抵抗住那一片寒烈鸟的攻击,但未必能坚持下去。
邵珩丹田金丹狠狠一跳,真元如潮汐起伏。识海中巍峨雪山仿佛忽起暴风,卷起无数雪花向山巅聚集,直逼上方徐徐转动着的昆仑神剑。
神剑岿然不动,但剑柄所在之处发出一道细如发丝的光线,宛如旭日东升般冉冉向上,于半空中忽而一分为六,与空中那六颗星芒相接!
邵珩气息顿时一变。
“这……”海摩藏脸色怪异,与宫翎面面相觑。
此时,天边晚霞已散,日暮渐临。
而邵珩却如一轮曜日般,在这已然黯淡的傍晚将山林点亮。
在他背后,那是一幅久违了的周天星图。
比之当初那虚影,如今的星图已接近凝实,如不细看已难以区分。
天机仙剑已毁,但万象幻星诀仍在。
眨眼间,邵珩十指已然结了十数个印诀,其背后星图倏忽一亮,随即倏忽一暗。
这一亮一暗之间,山海皆啸!
识海之中,雪花刹那飞舞。
无数星光循着某种轨迹游走林间,将独孤星环绕。
独孤星终于微微动容,因他看出,邵珩便是以此招杀死瞿少英的。唯一不同的,是对付瞿少英,邵珩只用了一点,而对付他,则犹如星海般密集。
这一式,以万象幻星诀为基,以幽妙陨光六指为诀,乃是邵珩失去天机剑后将两者结合的招式。
星点密集如雨,又似游鱼闪烁,发出一道道炫目之极的清光,带着无情的弧光,以独孤星为圆点飞速聚集。
地动山摇。
寒烈鸟哀鸣不绝,穿梭在这星点剑雨之中。
邵珩却没有停止攻击。
夜幕彻底降临,平地起惊雷!
滚滚雷云瞬息涌现,邵珩背后星图骤然发出紫芒,如划破天地的闪电涌现。
身上星罗宗弟子的黑袍猎猎鼓动,手指弹动间,紫霄神雷降,如同巨锤击地,震动天地。
“噼啪”一声,周围尽成浩渺雷海,草木皆焦。
数不清的紫色雷霆如利剑般向独孤星袭去,倒映在他那瞬间凝聚的瞳孔之中!
南宫北斗此时心中再无疑惑,那个身穿黑袍的陌生人,便是他们寻了数年的邵珩!
雷霆声中,传来独孤星切齿的声音:“原来,是你!”
泉漓湖畔的奇耻之辱,独孤星从未忘过。
第五十四章 星陨(下)
独孤星双目亮得出奇,手中法诀轻轻一变,整个人平地而起,与邵珩身处同一高度,仿佛将月汐、飞廉、南宫北斗三人抛诸脑后。
邵珩则一言不发,手中攻击如暴风骤雨一般,没有半点停歇。数不清的气劲如穿花绕柳般在他二人之间穿梭,而离寒笛剑同样上下翻飞穿梭,迸射出无数星火,缭乱视线,令人几乎看不清楚战局中央两人的动作和身影。
南宫北斗心中战意汹涌,有心加入战局但前方气机已如烈油沸腾喧嚣。自邵珩全力出手之后,他与独孤星周围二十丈内再无一片树叶,南宫北斗也不得不一退再退。
天幻幽珠之内,海摩藏神色怔忪,宫翎双目发光,两人都均盯着邵珩丹田与识海的位置一错不错。
“海老头……”宫翎吐了三个字后,却又再说不下去了。
邵珩修为之根基,得自存微山无上妙法,真元雄厚,但他与独孤星之间大境界的差距终究不能以此来弥补。然而今时今日,邵珩的修为却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境界来准确定位。
菁木菡萏、清微参同契、幽妙陨光六指、昆仑神剑……
还有昆仑山主摇姑赠与邵珩助他结丹之用的三样灵物,昆仑之清气,以及连邵珩至今不明白,当初灵玑洞天之内那些投入他身体内的无数灵点。
这些所有的一切,在经年累月的潜移默化之下,所造就的,远非金丹修士可比。
宫翎与海摩藏奇异于邵珩竟真能在抢占先机之后,与独孤星一时不相上下。无论独孤星此刻是否轻敌也好,还是初成元婴境界未稳也罢,邵珩今日表现已让他二人心中彻底推翻了先前看法。
不过,邵珩的感受却并不那么美妙。
此时此刻,他已竭力而为,独孤星分明犹有余力。
邵珩仿佛身处深海之地,四周皆是无穷无尽,如山海倾泄般的压力。没有人知道他此刻每弹动手指,发出一道气劲,需要多大的力量去控制。
昆仑神剑,威力确实不小,但后患着实无穷。
先前为从饕餮老祖手中救人,他已动用过了一次,如此时再用,那之后又如何针对独孤骥?
就算钱枫与邵珩自己都认为,独孤骥已服用了七生凤鸣花的毒果,身体破败,定然不会是巅峰之态。但邵珩却不敢小瞧这位一手夺权,另一手却将星罗宗经营得蒸蒸日上的现任宗主。
独孤星心机深沉,连亲父也有心弑杀,满手权力可调用全宗力量,却连凝成元婴后也不敢擅动,可见他忌惮独孤骥之深。
寒星漫天,独孤星周围空气仿佛凝结了一层淡淡的寒霜,嘴角却笑意盈盈。
邵珩心中略沉,尤其是看到南宫北斗只执剑站在月汐身前,却并不带她离开时。
独孤星必须今日杀死,否则六年蛰伏辛苦皆化为乌有。
先前他放出钱枫元神重新布置了升月谷内的法阵,再过一会,钱枫必能到场相助。再加上天幻幽珠内还有海摩藏与宫翎在,虽然这两位元神虚弱,但关键时刻亦能有出其不意的效果。
可月汐身份重要,又是独孤星的目标。
邵珩如今自保尚可,但想护住他人,却已有心无力。
“多年不见,想不到你堂堂存微山的亲传弟子,竟会投入我星罗宗门下。”从认出邵珩后,独孤星便开了口,言语之间听不出喜怒,却能令人察觉得到他的兴奋。
“当年泉漓湖畔,你不过如蝼蚁一般,今日确实让我有些刮目相看。”独孤星瞳孔中似乎还倒映着一丝紫霄神雷的影子。
“多谢夸奖,远不及君。”邵珩虽身处压力之中,但声音依旧中气十足,语速不紧不慢。
独孤星挑眉一笑:“你误会了,我不是夸你的修为。”
邵珩没有追问,独孤星似有些失望:“邵珩,对吧?玉泉峰太皓真人座下,当年你初出茅庐,碰巧坏了陆长棋那厮的事,我对你倒也有几分赞赏。”
陆长棋是当年前往笑浪山庄闹事的魔门中唯一一名星罗宗之人。
听到他的名字,邵珩心中微微一动。
“后来传出清言真人之死与你有关,存微山一亲传弟子叛宗出逃,虽未沸沸扬扬,但知道的人也不算太少,我心中可惜不能亲手碾死你这小小蝼蚁,没想到你变了模样,变成了罗玉坤手下的……一条狗。”
寒星骤然刺目,灵动游走汇聚成一条长河,又似巨龙,朝邵珩吞下。
邵珩并未受到对方话语的影响,唤出“月魂”同样化作一条黑龙,迎上前去。
“我确实欣赏你。”独孤星笑意加深,“蝼蚁自然想要苟且偷生,不过你能在罗玉坤手下藏了这么多年,大约辛苦得很吧?过去你看起来骨头坚硬如铁,我还以为没有任何事情任何人能让你卑躬屈膝、俯首称臣,没想到你在我星罗宗、在罗玉坤手下骨头倒是软得很。”
南宫北斗的拳头骤然握紧,露出几根青筋。
“这些年,罗玉坤让你往东你不敢往西,让你杀人你便不会杀猪,瞿少英这个白痴几次说你坏了他的事,我虽不快,却倒也有些羡慕罗玉坤有你这么一把锋利的刀,有这么一条听话的狗……”
无论独孤星说了什么,邵珩面上都看不出丝毫情绪的波动,好像内心也是一样平静,任独孤星恶言相向。
邵珩无所波动,但旁人心中却是未必。
月汐敬重他,深恨独孤星如此侮辱,双臂交错于胸前,清亮瞳孔中闪过一抹幽冷蓝色,面色旋即潮红,分明是在蓄力调用体内圣蛊的最大力量。
至于南宫北斗,则只觉一股什么东西堵住喉咙。
这些年,他和上官诚泰,包括欧阳楠都有心寻找邵珩的下落,却在今日第一次意识到一件事:这六年之中,邵珩是如何度过的?
眼前的人,面貌陌生,身着的星罗宗衣饰昭示着他不仅仅是一名普通弟子。
独孤星身处长老之位,又是现任宗主之子,能被他带在身边去往升月谷的人地位不可能太低。
南宫北斗目光涩然中带着几分复杂,尤其是听了独孤星平静中带着戏谑意味的话后,心中愈发难受。那个背影如滴翠轩内挺拔青竹般坚韧的同伴,需要做些什么,才能在星罗宗内获取今日的地位?
眼前这个陌生人,与过去他所认识的那一人,又有多少不同?
掌心飞霜剑丸在跳动,仿佛随时要一飞冲天。
但是有人比他更快一步。
飞廉周围巨大的羽翼仿佛轻轻一扇,平地而起一道如七八棵参天古木粗的龙卷风。无数绚丽的光羽托着飞廉转瞬冲入前方,庞大的元气宛如火山喷发般撞击在半空之中!
南宫北斗来不及诧异飞廉修为似乎骤然增长,就听到身后月汐口中惊呼了一声,转头就看见她花容失色。
他只以为自己听错了,下意识地问:“你叫他什么?”
然而呼啸的狂风把一切声音都吹散了,月汐只脸色苍白、满目担忧地看着半空中缠斗在一处的三人。
南宫北斗也被前方战局所吸引,将方才升起的那一点疑惑抛到了一边。
狂风骤然一变,如罡风刺骨。
不过些许逸散至南宫北斗面前,就令他脸色一变,不得不拉着月汐再退十丈。
巨石被风力提离地面,但不过升起两丈,便在气劲交错之中化作齑粉。
幽妙陨光六指,乃是凝聚仙家真元聚于六指指尖,激发出无形气劲。此气劲并非一去不回、消失空中,而是仍可由主人控制掌握,所以邵珩可在短时间内在方寸之间布下细密“丝网”,若内中之人修为不足或无所防备,可能移动瞬间就被这凌厉又细如发丝的气劲切割成无数碎片。
不过此时,那些无形气劲却化为有形,似藤蔓缠绕,又似鞭子凌厉,灵活腾挪闪动,更如利剑笔直出鞘。
飞廉的加入并未打乱邵珩攻击的步伐,对于独孤星而言也是一个不小的压力。
“找死!”独孤星脸色如霜凝一般,抬手凝出一道冰棱般的剑气,宛如离寒笛剑的虚影,一路破风无阻,眨眼间就至飞廉面门之前,竟是闪躲不开。
哪知飞廉面上面具青光一闪,整个人奇之又奇地往旁边挪动了一寸,恰恰避开了那一道迅即无比的剑气。
邵珩低喝一声,黑色的月魂倏忽返回他掌心被其握住,宛如握住了一柄剑柄。与此同时,环绕在他四周的无形气劲骤然一缩,仿佛受到什么牵引一般,化作一道巨大的光剑,而其剑柄一端果然与月魂相连。
月魂乃是取自天机残剑所制,天机剑旧有剑息均在。
这一道光剑出现,仿佛照亮了整片天地。
独孤星确实初成元婴不久,尤其心动境受心境影响极大,与人应敌时会受到自身不小的影响,乃至于飘忽不定。
起先,独孤星并未将月汐一起的三人放在眼中,就是发现邵珩修为不俗后也并未特别予以重视。在他看来,元婴金丹之别,便是天堑,难以逾越。
然而飞廉的出手相助,独孤星才发现此人修为竟完全琢磨不透,那巨大的木质面具也不知究竟是什么,仿佛有无穷无尽的力量在源源不断地涌出。
邵珩、飞廉合力攻击,竟与自己力量持平。
意识到这点之后,他心头顿生气恼。
独孤星阴沉沉地看了空中如流光飞舞的离寒笛剑,面上闪过些许犹豫之色。他既有取代父亲独孤骥之心,自然不可能没有准备。
只是如要动用那利器,独孤星又心有不甘。
正当他犹豫之时,忽然,原本被邵珩那剑光照亮的天空瞬间一暗,仿佛是有人拿黑布遮掩了一般。下一瞬,无穷无尽地压力自上方袭来,独孤星全身汗毛炸竖,只觉骨骼“格格”作响。
“平天印!钱枫你……”独孤星目眦欲裂,厉喝出声,但随后的话却在那磅礴无尽的压力下消失一空。
南宫北斗顺着方向看去,只见高空之上,一个贼眉鼠眼的白发老人正举着一枚小小印章,神情闪烁不定。
ps:新年快乐!之前身体里长了颗东西,所以住了一次院、动了次小手术,抱歉让大家久等了!
第五十五章 如瞬重逢 别是长久
钱枫之所以落入独孤父子手中,是因为早年探索某处上古修士遗址时撞上了在附近的独孤骥。
平天印,正是那古修士遗址中所获得的法宝。
此宝因威力摄人,想要祭起需长时间真元凝聚,故而并不适合临场与人交锋。但平天印这等大面积、强攻击的法宝,极适合宗门使用,故而独孤骥取回此宝后,便放于幽离幻境中,凭此物镇压宫翎、海摩藏等囚徒。
后来,钱枫因贪生怕死,不得不投靠独孤骥,为安抚他肉身被毁、元神被禁,独孤骥便允干脆将平天印还给了钱枫。
无论独孤骥还是独孤星,都想不到真正的天幻幽珠与幽离幻境之间的关系,也想不到钱枫凭借邵珩的帮助,竟避开了独孤骥所下禁制逃离出来。
独孤星见到平天印的第一反应,是自己反叛之意彻底暴露,父亲要杀自己。没有独孤骥的允许,钱枫如何离开幽离幻境?而邵珩能平安离开幽离幻境,想必是父亲与罗玉坤早已成联盟。
真相如何,独孤星再不可能得知。
濒危之际,他心中恨意如野草藤蔓般疯狂生长,旋即又生悲凉:“我本该知晓父亲手段……”
此时此刻,独孤星心中没有半分后悔自己先有野心,而只恨之前仍存恻隐未能及早动手杀了父亲,才有如今下场。
平天印已然发动,想要逃出生天已是万难,更何况左右邵珩、飞廉仍在。
不过独孤星并未放弃,离寒笛剑猛然自爆炸开,与此同时一道黄色光芒自他身上发出,直逼压将下来的平天印。
离寒笛剑的自爆荡开飞廉的攻击,却没有阻挡平天印那下压的趋势。但那一道黄色光芒不知是何物,在平天印浩瀚压力下速度竟不算慢,转瞬就至那一方印虚影下方,轻轻一顶。
钱枫脸色微微一变,他只觉手中平天印下方传来一股托举的力量,惊呼:“不好!”
平天印与黄色光芒相撞,独孤星身上压力明显减轻,心中大喜,便决定瞬身逃离。然而,就在独孤星想要逃离平天印笼罩范围之时,他眼前出现了一道极细的刺目亮光。
他想起邵珩的手段,不得不往旁边躲去,哪知胸前突然一凉。
邵珩手握月魂,那巨大光剑不知何时穿透了独孤星的胸膛。
在旁人看来,仿佛是独孤星自己亟不可待地撞上邵珩放出的剑光上去。
而独孤星所看见的刺目亮光,只不过是邵珩凭天幻幽珠所幻,在关键时候误导了独孤星。
离寒笛剑自爆加上重创,那道顶住平天印的黄芒顿时黯然失色,轻飘飘地落开。平天印如山海般的压力再度袭来,独孤星自空中摔在地上。
除了钱枫仍持平天印外,邵珩与飞廉也各自落地。
此时,独孤星胸口伤处鲜血淋漓,本命法宝的自爆令他内腑亦有重创。不过,就算如此,他仍在平天印下苦苦支撑着。
他见邵珩信步走来,面上竟还露出一丝笑意:“我爹连我都下得了手,你与罗玉坤又怎么可能讨得了好?”独孤星竭力维持声音平稳,“你既恋栈权力,为何不反过来与我联手?还有你,钱枫,这些年来若没有我给你提供灵药材料,你修为如何能不降反升?我爹可不会如此助你。”
钱枫面上有些讪讪,心中暗道:“就算你过去待我还算马马虎虎,但是如今我自己也身不由己,更何况你们父子两个都不是好东西。可怜我脱离虎穴又入狼窝,始终不得自由。”
钱枫只觉自己倒霉透了。若不是遇到独孤父子,天地间何处不可任他逍遥?
想到这里,平天印上压力一赠,独孤星顿时闷哼一声,再开不了口说话,终于脸色彻底变了,目光流露出彻骨恨意。
邵珩面无表情地看着独孤星,昔日高高在上的少宗主,濒死之际终于放下颜面和冷傲,反过来与他眼中的蝼蚁讨价还价了。
“权力?”邵珩心中冷笑,抬头看向月汐。
此时此刻,称呼她“琴儿”更为合适。
琴儿双手合于胸前,如兰花般的手指交错,面上似悲似喜,缓缓走近独孤星。
独孤星抬眼看着她与母亲极为相似的眉眼,恍惚只觉少女时的如覃立在身前。
不过这恍惚只有短短一瞬。
独孤星终究是独孤星,自知必死,此时倒也平静了几分。
“很……很好,你可以……亲……亲手替你娘亲……复仇……”他艰难地吐着字:“当初……你娘亲……走得很快……没什么痛苦。你要杀我,便……便也给我一个痛快吧。”
琴儿面上闪过一缕挣扎之色。
她过去恨不得让独孤星受万毒噬神之苦,尝遍世间最恶毒的刑罚而死。此时,这个仇人凄凉躺在她面前,她却觉犹如梦中。
独孤星眼神闪烁,似还想说些什么。
突然,“轰”地一声巨响,钱枫施施然走来,平天印则化作实体砸下,而独孤星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就在平天印下化为骨肉血泥,连元神也未能逸出一丝。
“小姑娘到底是小姑娘……”钱枫嘀嘀咕咕地抱怨着,见邵珩如炬般的目光射来,忙谄媚赔笑道:“平天印消耗太大了,再不杀了他,小老儿就要支撑不住了呀。”
昔日的琴儿,如今的巫族月圣女,怔怔地看着地上那与黑泥融为一体的模糊血肉,脸色苍白,意兴阑珊。
月汐抬头,一双妙目泪水涟涟,深深看了邵珩一眼,吐出一口浊气,语气松快地说:“大哥哥,多谢你。”
巫族人心性纯朴,少有心机。
这些年来,双方虽是联手,自然互有补助。但月汐心里明白,若没有与邵珩重逢,若没有他们多次以身犯险,想单独引出独孤星谈何容易?
更何况是杀他?
今日一战,全凭邵珩支撑、吸引了独孤星注意,也是因邵珩的缘故,才有那钱枫老儿的相助,否则如今在泥地中尸首不全的,便是他们几个了。
邵珩刚对月汐点了点头,就见南宫北斗大踏几步,如一阵风似的奔到他面前。
“邵珩!”南宫北斗看着那陌生、平庸的面容,语气犹有一丝不确定:“真的是你么?”
“是我。”邵珩目光与南宫北斗相接,犹豫了一瞬,方才取下天幻幽珠,露出了真实样貌。
南宫北斗见到那熟悉的面容,方才面露喜色:“真是太好了!你消失了这么多年,我们都很担心。沈师兄要是知道我找到了你,一定会十分欣慰高兴!”
一边说着,南宫北斗一边从怀中取出一枚传书金剑,似乎就想给沈元希传递消息。
哪知他刚举起金色小剑,手腕就被人死死握住。
南宫北斗抬头,撞上邵珩沉沉的目光,心中一凛,却是想偏了:“邵珩,你该不会竟信不过我和沈师兄?”
“自然不是。”邵珩摇头,但阻止南宫北斗的手却没有松开:“北斗,若沈师兄知道了我在何处,他会如何做?”
“他定会离……”南宫北斗不用说完,他已明白了邵珩的意思。
沈元希若知道邵珩在何处,一定会离开存微山前来南疆。
这些年,沈元希一直未离开宗门一步,平日里也与清宁、清静真人在一块处理宗门事物。他连住所都搬离了那人丁稀少的桃源峰,住到了戒备森严的归元峰上。
那些人铲断了玉泉峰一脉,下一步目标就是沈元希。
他若孤身离开宗门,便是正中旁人下怀,甚至还能顺藤摸瓜找到邵珩,期盼一网打尽。
邵珩见南宫北斗明白他的意思,便松开了手。
“好!我不会在此时通知沈师兄,但是邵珩……你得告诉我你这些年为什么会在星罗宗,你如今要做什么?”
邵珩皱了皱眉,伸手在空中虚虚一按道:“此事说来话长,北斗,你我叙话不急于一时,你既然在此,之后我还有需要你帮助的时候。”
说完,他转向月汐:“琴儿,独孤星已死,我不能在此地久留,有两个人你见上一见。”
天幻幽珠自发向前一扑,氤氲光晕中透出两道人形虚影,正是宫翎与海摩藏。
“这位是海前辈,是你曾经十巫之中的巫咸大人;这位前辈姓宫,是你的亲外公。”邵珩指着二人对月汐介绍。
月汐听完邵珩的话,呆在原地半响,看着宫翎隐约与自己相似的面貌,方才对二老拜下。
宫翎神情激动,伸出手想抚摸外孙女的头顶,突然面露悲哀。好在月汐看不见,他才道:“好,好孩子……”
一旁看戏的钱枫瘪了瘪嘴,只觉这爷孙相认的一幕十分碍眼。
月汐拜过宫翎、海摩藏后得知他们只能藏于天幻幽珠之内,无法离开,虽然有些失望,但她深信邵珩,故而没再多问。
“大哥哥,独孤星已死,你为何不能久留此地?反正升月谷那边估计才刚知道那什么圣莲是假的,你何必急于一时?”月汐说这话时,目光往飞廉处飘了一飘。
“按照计划,今日秦修已然战死,我需假借独孤星的身份返回星罗宗内。独孤星不是默默无闻的秦修,我需尽早返回星罗宗在外驻地,强占先机熟悉上下。”邵珩丝毫不为所动,伸手取回天幻幽珠,安顿好宫翎、海摩藏,幻化成独孤星的身材样貌后,便招呼钱枫打算离开。
飞廉自方才开始,便如透明人一般站着一言不发。
在邵珩身影消失前一瞬,他方才抬头,投去一道难以言喻的目光。
第五十六章 各怀心思 生死一线
夜色幽幽,月上梢头。
微风拂过,将白日里积攒的最后一点温暖尽数驱散,平添秋意。
南宫北斗没想到邵珩走得这般决然,满腹问题无处发泄,面上露出几分难得的憋屈之色。好在邵珩言语之中提及以后,似乎有需要他帮忙的地方,他方才安抚住起伏的心绪。
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之声,南宫北斗闻声变色,飞霜剑“呛啷”一声高悬头顶,就欲出动。
“别慌。”月汐伸手按住他手,“是我巫族的人。”
升月谷内的传送阵,最初是陈泰臣负责设下的,巫族自然知道传送目的地所在。只是,邵珩捕获钱枫之后,得知这个老头子也精通传送阵法,便偷偷放他去改良了一二,所以他们一行人如今距离升月谷更远,而原本接应的巫族人赶来此地也需花费不少时间。
南宫北斗轻轻咳嗽一声,只因月汐按住他手后竟不放开,在陆续出现的巫族人异样的目光中,令他十分不自在。
月汐恍若未觉,只道:“你不是想知道大哥哥是怎么一回事么?我等会把我知道的说与你听。”
“……好。”南宫北斗不动声色地轻微用劲,月汐只觉掌心一阵酥酥麻麻,下意识松开了手。
南宫北斗本以为她会有所不快,哪知月汐只笑盈盈地回看自己,一时忍不住皱了皱眉。
“圣女、飞廉大人,是否尽快离开此地?”巫族接应的人中领头的是一对中年夫妇,分别精通巫术、蛊术,是巫族之中的佼佼者,实力比一般巫祝都要高,乃是守卫巫族圣地的族人。
中年男子名“巴赫”,旁人皆称其妻子为巴赫嫂。
先前的话,便是巴赫所问。
月汐刚想开口,就听很久未曾开口的飞廉低低吩咐:“巴赫,你夫妻二人带着族人护卫圣女和南宫公子立即离开,暂不要回圣地,去寻一处安全的地方停留,五日之后,若没有收到我或者陈先生的消息,立即联络大巫祝,他老人家会指引你们如何行事。”
“是。”巴赫似乎很信任飞廉,甚至没有去看月汐的脸色。
“为什么?你不与我们一起走么?”月汐也有些不明白,上前拉住飞廉的手,举止颇有几分亲昵。
而南宫北斗这时才想起什么,脸色一变,上前一步打量飞廉,略微奇怪地问:“你……你……你是谁?”
飞廉有些奇异地抬头,深深看了南宫北斗一眼,却不回答他的话,只依旧压着声音对月汐说:“我有重要的事要做,此事关乎你巫族圣地之安危,你须听我的话。南宫公子,劳烦你继续护卫琴儿。”
说完,飞廉面上面具光芒一闪,整个人凭空消失在他们面前。
月汐俏脸上闪过不解神情,显然今日飞廉举动有些不同寻常。往日里,无论大小事,飞廉从未瞒过她,今日却一副怎么都不肯多言的样子。
想着想着,月汐脸色开始发白。
巴赫见她神情,忙道:“圣女,飞廉大人既然如此说,必定有他的安排。大人一向看重您的安危,您先随属下离开这里,再联络下大巫祝,也许会有更好的办法。”
“什么意思?”南宫北斗皱眉问道。
之前月汐情急之下唤飞廉的称呼,令南宫北斗心中疑窦丛生,如今实在忍不下去,对月汐追问道:“你先前叫他什么?他……究竟是什么人?”
月汐抬头看他:“你觉得……他是谁?”
南宫北斗心中有个答案,呼之欲出,却始终不能理解。
……………………
升月谷内,所有人看着那山崖下的一株普通之极的白莲,脸色俱是青白交错。
他们争斗了整整半日有余,就只为了这么一株凡间随处可见的白莲?
“阿弥陀佛。”饶是寒明大师好涵养,此时也禁不住面露怒色,更何况其余人?
星罗宗的人自独孤星等人失踪,一个个都大惊失色,仿佛群龙无首,死伤了许多,剩余几个人眼瞅情势不好便逃之夭夭。
至于巫族那边,古参脸色铁青。
他今日与饕餮老魔狠狠又斗了一场,可惜饕餮老魔功法奇妙,难以彻底灭杀,只重创了他,便让对方跑了。
祝合欢、玄虎见自己这一方少了一人,自然处于下风。
如今见那所谓的圣莲不过是一朵平凡白莲,两人心中虽郁闷,但也有一丝痛快,忍不住出言讥讽:“哈哈哈,好极好极,古参,你还不速速采了此莲回去巫族邀功?”
玄虎对古参新仇旧恨,话里不留情面,而祝合欢虽未开口,但面上笑意也在说着类似的话。
古参面上青气一涌,目中杀意凛凛,好似刀子一般射来。
玄虎见他目光森寒,不为所动,祝合欢却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逍遥客古参,自诩狂豪风流,少有如此咄咄逼人之态。
“莫非传闻有误?”祝合欢心中略略一过,便不再管。
今日之事已是如此,祝合欢没有再停留在这里的必要了,当即告辞带着白无双等人离开。而玄虎也再嘲讽了一句后,匆匆离开升月谷。
“古前辈,如今圣莲不过虚话,不知巫族圣女如今何在?我们先前所约,又该如何行事?”寒明大师也颇为苦恼,但先前联手相助缘由,皆系于那巫族圣女一人身上。
那传送阵出现时,寒明大师就觉不妙,此刻看古参神情更是觉得事情糟糕之极。
“巫族与尔等约定,与我何干?”古参心情差到了极点,脱口而出之后才反应过来,克制语气道:“你也看到了,那传送阵乃是一次性的远距离传送法阵,如今他们是生是死,都不知道,他们被传去何处,也无从得知。”
许是寒明大师和擎无畏的神情实在不怎么好看,古参压了压心中汹涌情绪道:“若不是魔道阻拦,我早去寻找他们了。若有消息,定会第一时间联系大师。”
说完,古参便自巫族剩余的人中提起一人,凌空而去。
一时间,升月谷内只剩下大衍寺及擎无畏、欧阳楠等人面对剩余几个茫然的巫族护卫,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半空之中,陈泰臣死死闭着眼睛,心想方才古参看着自己的目光如同要吃了自己一般,说不害怕那自然是假的。
只是,事到如今,也只能听之任之。
呼啸风声之中,古参冰冷的声音如锥子般刺入他耳朵:“我只问你,升月谷内异样,与你们有没有关系?”
陈泰臣心中狂跳,装作不明白的样子问:“前辈您在说什么?还有,前辈您怎么就只带着晚辈一人?是要带晚辈一起去寻找圣女她们么?”
“别跟我装糊涂!”古参此时面目颇为狰狞,冷笑三声后道:“好一个千里传送,好一个虚妄之阵!别以为我当时离得较远,就不知道你那一声长啸分明是故意吸引人注意!偏偏被传送阵卷入的是巫族圣女、星罗宗以及我那位好侄女儿!星罗宗那小子分明与你们巫族有恩怨纠结,升月谷的事,不是你们就是他们!你最好说实话,否则我有的是手段对付你!”
陈泰臣也算是个人物,被一成名多年的元婴修士如此威胁,依旧面不改色。
他已知此人心生怀疑估计是因为那阵法之故,归根结底还是古参自己心中有鬼,便道:“古前辈,你这说的是什么?那传送阵与我们何干?分明是那星罗宗想要擒获我们圣女布下的,说不定什么七彩圣魂莲都是他们放出来的假消息,故意引诱我们圣女上当的!实在可恶!古前辈,圣女和大人如今都不知所踪,这可怎么是好!”
陈泰臣言辞伪装得极好,古参面色似乎缓和了些许。
就在陈泰臣暂时想要放下心时,耳边又传来古参的话语:“也罢,是真是假,等找到他们便知晓。”
陈泰臣心中一个“咯噔”:此人莫非在她们身上做了什么手脚?
想到这里,他立即强睁开眼观察四周,果然见古参辨别方向时没有丝毫犹豫,如同有人指引其前去一般。
一时间,陈泰臣一颗心七上八下,不断在心中念叨、祷告,却也不知究竟该期盼哪一件事好。
恰逢旭日将升,天边已泛起了鱼肚白。
一路风驰电掣,未有半分休息的古参,突然脚下一顿,毫不犹豫地降落在地。
陈泰臣看见前方倚着树木、孤身一人的飞廉,心中提着的那口气想落又不敢落,只在心底狂呼:“凶险!凶险之极!万万没想到古参如此机警,他已心生怀疑,定然会有所戒备……怎么办……怎么办?”
古参自不会去管陈泰臣心中所想,他只大步走到正微微喘息、好似受了伤的飞廉面前,沉声问道:“怎么只你一人?那丫头圣女呢?”
飞廉似乎有些有气无力,声音细了许多:“我们落入星罗宗的陷阱,不是对方敌手,差点就要落入独孤星手中。哪知他们自己内讧,另有人针对独孤星,我便趁机带着月汐突围逃出,只是半路……半路上走散了。”
飞廉好似伤得不轻,断断续续地说着。
古参仿佛这时才注意到,问了一句:“你受了伤?”
“不妨事,只是突围时不得不借助这面具的力量,损了些许精气。”飞廉摆摆手。
“那眼下……你要如何与那小姑娘汇合?”古参眼睛微微一动。
“我也不知晓,月汐也受到巫术反噬,南宫北斗带着她逃出去时,她正昏迷着。”飞廉十分担忧地说:“圣女年轻,此次受到反噬,怕是……只能大巫祝才能镇压。”
“你是说……”古参顿了顿后道:“你若听我的,我有个建议。”
“您请讲。”
“那南宫家的小子十分机警,也不是泛泛之辈。他既然能带着圣女逃出去,就有办法联系到巫族的其他人。我们不如先回圣地内等着,也好过四处乱转,没个方向。若几日内圣女都未曾归来,再派人出去寻找,你觉得如何。”古参如一个循循善诱的长辈般说着。
飞廉低垂着头:“您说得是,便依您的。”
陈泰臣全身绷紧了弦,在这旭日冉冉升起,朝霞印染山林之时,是他这几日以来,最紧张的时候。
也许也是最临近死亡的时候。
第五十七章 世上难有逍遥人(上)
巫族口中的圣地,乃是当初巫族王室秘地,仅有王室成员、十巫以及甘愿誓死侍奉巫神的巫卫能进入其中。
平日里,圣地之中只有巫卫以及由十巫轮流坐镇。
当年宫翎挑起巫族内乱,年轻的巫王身死,本就凋零的王室血脉就此断绝。十巫中,除了元神尚存的巫咸海摩藏外,也只余下最小的巫罗因坐镇圣地得以保存性命。
巫罗得知巫王身死,十巫只剩下他一人后惊痛难忍,但大势已去,他只能竭己所能,保存巫族残余族人,因此如今圣地内也容纳了不少普通巫族百姓。
而后,巫罗又百般寻找传闻中巫王流落在外的私生子,哪知找到后,却被星罗宗发现了踪迹,半路被人截杀。不过,由此巫罗也得知了月汐的存在,费尽曲折后终于寻回了王族血脉。
巫罗自认自己苟且偷生是巫族的大罪人,坚持自己不配再为十巫,于是巫族上下便都称呼他为“大巫祝”。
起先,邵珩并不在意巫族的圣地,他只认为那是一个极为隐秘的地方,足够安全可靠,能够保证月汐等人的安危即可。
只是当初,他见了那名巫族上下都极为尊敬的大巫祝之后,隐约觉得巫族圣地之下藏着什么秘密。
但这个秘密,邵珩依旧不在意。
他不在意,有人却十分在意。
在见到飞廉之后,古参的态度缓和了许多,不再是将陈泰臣当做一个货物般提在手里,而是不急不缓地带着他与飞廉低空飞行。
今日晴好,阳光暖融融的,好似可以将人熏得渐生睡意。
当飞廉指引方向的声音越来越轻时,古参似乎担忧内心的急迫太过外露,停了下来,将二人放下休息。
风灵面具遮掩了飞廉的容貌及一切情绪,连眼神旁人都看不真切,只有那不住喘息颤抖的身躯可以看出他此时似乎十分痛苦。
古参皱着眉:“你状况很不好,我之前就与你说了,这面具威力看似不小,但损耗的可是你的精气寿命!虽说世上不是没有灵药可补,但你长年累月戴着这面具,也不知究竟损了多少精血,还是尽早摘了为好。”
说到这里,古参阴沉沉地扫了眼陈泰臣道:“若你怕这小子知道你身份,那我就现在就挖了他眼睛。”
陈泰臣双目一凉,面上露出恐惧的神情。
“不必如此,陈先生本就知道我是谁。”飞廉摆了摆手道:“实不相瞒,此面具是巫族大巫祝所赠,其中凭巫术牵引,除非解除那牵引巫术,否则摘与不摘都是一样的。”
“如此说来,那我们得抓紧赶路。你状况越来越不好了。”古参眉头又加深了几分,“这一瓶本参液,是取了当初我化形后褪下的本体外壳所炼,你服用一些对你身体有益。”
古参本体是一株山中老参,化形后褪下的参壳,自然是天下人都趋之若鹜之物。
飞廉接过了那不过拇指大小的瓷瓶,抬至下巴处忽而轻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古参眯了眯眼。
“没什么,我只是想起过去第一次去拜见古伯伯时的情景。”飞廉仿佛笑意愈发深了。
古参闻言哈哈一笑:“我与你叔父一向如此,吵起来恨不能大打出手,不过一旦喝了酒,就什么都忘了!”
“是啊,您二位都是炼器、炼丹的宗师,虽然彼此交好,却也是谁都不服谁。从材料到炼制手法,连炼器、炼丹的火种不同都要争上一争,分出个高下不可。”飞廉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不似之前低哑,竟生出几分悦耳之感:“叔父为人桀骜,少有真正至交好友。您不嫌弃他总是叨扰您,我实在是很感激,也很高兴。”
古参笑眯眯地,恰如一名和蔼长辈。
“所以……我实在是想不明白,您为什么会如此恨他,乃至于要让他成为天下人之敌……”飞廉一边说,一边自己扶着树站起,微微仰头,自面具后露出一双清澈的眼,笔直地看向古参。
古参笑意僵在唇边,犹未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我说……古伯伯,您为什么要冒我叔父之名,袭击笑浪……”话未说完,古参脸色骤变,惊怒交加,霹雳间出手。
风灵面具青光浮现,然而未等那羽翼张开,古参的右手已如铁箍一般扣死在飞廉那白细的脖子上。
陈泰臣面上露出着急神色,纵身想救,却被古参反手一掌击飞出老远,似不堪一击般跌落得远远的,一时间生死不知。
古参的力量何等霸道,飞廉要害被制,被提得双足凌空。风灵面具上各色光芒急促闪烁着,显然是在尝试挣扎。
此时的古参秘密被人揭开,惊怒之余更是不再掩饰,面色狰狞,右手猛一用力,飞廉闷哼一声再无反抗之力,随即左手成爪形,往飞廉面上狠狠一抓。
风灵面具虽然竭力抗拒,但失去主人控制的前提下,也不过是一个死物,最终光芒泯灭,被古参硬生生从主人面上剥离开来,擒在手里。
失去了风灵面具,“飞廉”的真正样貌也暴露在阳光之下。
那是一张苍白却清丽的面容,乌发散开垂在脸侧,本应是楚楚动人之态,然而此刻一双眸子凛然如星,平静如静谧的深湖,将那点柔弱之感尽数驱散。
飞廉即萧毓。
邵珩从未想过,对他忠心耿耿的陈泰臣,对他孺慕信赖的月汐,竟一起瞒了他这样重要的一件事。
“萧侄女,你古伯伯我,倒真是小瞧了你。”古参见她这般表情,却慢慢恢复了理智,冷静了下来。
他捏着萧毓的脖子,掌力一送就可将那漂亮的头颅折下来,细细打量着她,又道:“你方才是在诈我?”
萧毓平静的面上露出一丝裂痕,而后微微苦笑中带着惋惜说:“不错,我是在诈您,没想到……咳咳……当真是您老人家。”
萧毓喝破了他心中最大隐秘,令他一时间失了态。
既然已露出痕迹,再掩饰也是枉然,古参将萧毓生死控于掌下后,唯一担心的就是萧卓是否已知道此事。
萧毓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他的,有没有悄悄通知萧卓?
区区一个小女子,自然不被古参放在眼里,但他与萧卓相识相交多年,越了解萧卓就越觉其深不可测。古参自认未必战不过萧卓,但他既然有所谋,自然不愿被萧卓发现痕迹乃至于功亏一篑。
“你为何疑我?”古参淡淡道。
“笑浪山庄受袭时,有人目视袭击之人曾放出一团难以扑灭的紫火,而我叔父恰好就身怀紫微灵火。知道我叔父有紫微灵火的人,世上不过寥寥数人。”萧毓虽然喉咙剧痛、呼吸困难,但说的话依旧有条不紊:“我不愿怀疑您,但您偏偏是这寥寥数人当中之一。又恰巧,您来了南疆,我自然想办法试探一二。只是没想到……”
说到最后,萧毓面上笑意苦涩。
古参却心中一松。
他不是不怀疑她说的话,但古参不信此时萧毓还能逃出他手掌心。只要萧卓此时不知,那么杀了萧毓后,萧卓就永远都不会知晓。
更何况,无论此时萧毓所言是真是假,他都会将她彻底搜魂以证真假。
不过眼下他还有用得着她的地方。
“萧侄女,你不怕老夫杀了你么?”古参只觉萧毓态度太过平静,又问了一句。
“自然是怕的,不过古伯伯,您似乎对巫族的圣地十分感兴趣。”
古参再次眯了眯眼,冷笑道:“不愧是老萧家的人,机敏得很。”
“不敢,只是您几次提起圣地,此时明明恨不得我灰飞烟灭却仍未杀我,便有所猜测。”萧毓无奈地说,“我唯一的依仗……风灵面具被您夺走,再无抵抗之力,古伯伯可能先……咳咳……将我放下可好?”
古参冰冷地看着她,右手微松,但并未彻底离开萧毓的脖子,只是让她可自行站立地上、正常呼吸说话罢了。
“咳咳……”萧毓大口呼吸了几下,不等古参开口便道:“您不必说抓巫族人询问,也不用想搜我神魂。知晓巫族圣地所在的人都被圣蛊中下牵引蛊,无法以任何形式传达出圣地所在方位,只能由知晓之人带入其中。”
“我知道,所以我没杀你。”古参显然早知此事,“不过你也不要觉得以此就可要挟老夫什么,这世间千奇百怪之物数不胜数,有一种术法可将活人生生炼制成傀儡,身前记忆皆存,但所有行动皆受制于主人。只不过,此法有些麻烦,也着实残忍。萧侄女,你好歹也唤了老夫一声‘古伯伯’,若非最后,老夫也不愿用此法对付你。所以你不要再想什么歪主意,乖乖带路,老夫看在你叔父面子上,给你留一尊全尸。”
萧毓脸色苍白了几分,星眸也黯淡了几分,露出一丝惧意。
她似害怕般微微低头,目中迅速积聚些泪意:“古伯伯,我……实在想不明白……你与叔父相识多年,每次见面虽在丹、器之道上偶有分歧,但绝无真正龃龉。你为何……为何……”
萧毓声音有一丝哽咽,也有一丝不甘:“还有……存微的清言真人又与你何愁何怨?让你非要命人杀了他?”
第五十八章 世上难有逍遥人(下)
世间草木成精化灵,较妖兽而言难上百倍。且草木精灵性情大多温和,除非本体颇俱攻击性之外,一般草木精灵就算化形成人后,神通手段皆比妖类,乃至于人族修士逊色。
因此,就算有着极为绵长的寿命,也极容易被人、妖二族当成捕捉的对象。毕竟,能成精化灵的草木,本身都非凡品。
于是,神州少见草木精灵在世间行走,多藏匿深山,或如多宝阁的云庭生那般托庇于大型势力。
但古参却是一个异类。
卿木山地处神州北部,山上奇花异草遍地而是,怪石嶙峋下更藏有藤参。
藤参外表赭色,味极苦,参体如粗藤,有补精益血、固本培元功效,年份越长,其效用愈加。上千年份的藤参已是稀有,可于拍卖会拍出天价,而万年者更是不可寻,也不敢寻。
古参是何时化形的,已难以考据,但待他成名之后,便知他本体是何物。
其中不乏有些元婴修士觊觎这万年以上的“藤参”,纷纷闯上卿木山,结果竟铩羽而归。而后,古参神通非凡的消息便不胫而走。
别的草木精灵不喜别族,故而不与外人交往。
但不知为何,古参却是有很长一段时间,潜伏在人族之中,甚至学了不少人、妖二族的修行之法,甚至丹、器二道他也十分精通。
尤其是古参在炼器之道上可比宗师,为人又还算豪爽,不少散修乃至于小型宗门的人都曾求他帮忙出手炼制法宝。
于是,古参既有草木精灵那漫长的寿命,又身负旁人不敢小觑的神通本领,将整座卿木山化为己有,还买了不少美妾侍婢相伴,终日寻欢度日。
有友人笑他逍遥,古参便自号“逍遥客”。
也许本来,古参也会永远这般一边冷眼观红尘,一边逍遥下去,直到寿命尽时。
但某一日,昆仑中走出了两个年轻人,后来世间便多了一个萧卓。
孑然一身的萧卓,却好似无所畏惧,一路行来从不避让,仿佛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古参一直都知道人族之中多惊才绝艳之人,虽寿命短暂,但短短数百年修行就能与自己比肩之人,尤其是几大门派的掌门均是上上之人。
对比草木化灵那无穷无尽的蒙昧岁月,以及那混混沌沌的无数个日日夜夜,古参也曾羡慕过,但他没有起过其他心思。
只是,萧卓太年轻,不足百年而成元婴,天下皆惊。
初识萧卓,古参只是带着几分好奇,自然也是他主动结交。也是当年萧卓还算年轻,若是今时的萧卓,谁都不会放在眼里。
两人脾性有共通之处,一个活得极久,所知涉略深广,一个虽然年轻,但传承神秘,好似样样精通。
如萧毓所言,古参与萧卓,确实是极好的谈话之友。
但世间友谊千千万万,有点头之交,有知心之友,有萍水相逢之人,有可托生死之伴。
他二人相识这百年来,好似也不过就是煮茶论道、饮酒为欢罢了。
但古参知道,如他有难,萧卓绝不会袖手旁观;如萧卓有事相求,他也不会坐视不理。
可前提是,他还与萧卓是平起平坐的。
百年,区区百年,在古参那漫长的寿命中根本算不上什么。可就是这百年里,每一次再见萧卓,古参好像都能清晰的感知到他又往前进了一步。
十几年最后一次相见,他已有些看不透萧卓了。这种感觉,古参只有在当初存微山掌门太微真人身上感觉到过。
如果古参还年轻,他的心态也不会发生什么太多的变化。但他老了,草木精灵寿命绵长,可终究有尽头。
古参化灵时便与人族元婴修士齐肩,几千年、甚至一万年过去,他也依旧只是站得更高一些,却依旧被桎梏在元婴这个阶层内。
萧卓的突破,大限的即将来临,令古参终于生出了嫉恨之心。
他不是他那些清心寡欲的同类,他不甘心生命就此终结而永无进步。他想寻求突破获取真正长生,可灵丹妙药对他无用,汲取天地精华修行的岁月漫漫无期,在他大限来临前绝不可能突破。
逍遥客再也不能逍遥。
他四处寻找办法,探索上古隐秘。当那些人找上他并告诉他那个秘密后,古参便答应了合作。
除了对方许下的承诺之外,古参也十分好奇,没想到另有一个人对萧卓如此记恨,记恨到要让萧卓身败名裂。为此,古参觉得十分有趣,袭击笑浪山庄便是他答应对方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
只是事情果然没有完全成功,古参虽有些失望,但更在意那个能助他彻底脱离草木精灵修行桎梏的秘密。
巫族圣地之中,有着一个自太古时代传下来的秘密,如昆仑一般久远。
一想到这,古参便有些热血沸腾。
南疆传出了巫王圣血髓的消息,古参听了就嗤之以鼻,但这是他接近巫族的契机,果然也被他遇到了机会。
只是没想到他会在南疆遇到萧毓。
萧毓此时问他为什么要陷害萧卓等话,古参听了只哂笑了一下,却并不会多说,哪怕萧毓在他眼里未来就是个死人。
“萧侄女,你不用白费功夫,想从老夫口中挖消息,实在太嫩了些。”古参目光逐渐冰冷,“这世上,本没有什么事是永远维持不变的。老夫确实很欣赏你叔父,但这不影响我希望看他身败名裂。至于什么清言真人,这个不妨告诉你,他存微山自个儿内斗被人抓住了把柄,与老夫可没什么干系。你们人族那些所谓的世家名流,看起来清高自傲,实际上骨子里既自私又懦弱,也难怪被有心人设计。”
萧毓听完古参的话,却并不气馁,反而抬起头微微笑了一下:“原来如此。我本想着,以您的身份,轻易不会被人左右心意,想来那巫族圣地对你而言一定至关重要。”
说到这里,萧毓忽而狡黠一笑:“大巫祝与我说过,巫族圣地不仅是巫族的圣地,更是关乎神州苍生的重要之地,古伯伯你……咳!”
古参面无表情地收紧手,扣住萧毓细长而脆弱的脖子,杀意如锥刺骨,令萧毓本就苍白的脸再度失去血色,几乎发青。
“莫要自作聪明,萧侄女,别以为老夫平日里好像怜香惜玉得多了,就不会对你下手!立即在前头带路!否则,我有的是手段对付你!”古参拇指划过萧毓如凝脂般的脸颊,阴冷地威胁道。
“好……好……”萧毓竭力喘息,低低说道。
如铁般的手掌微微离开,萧毓双足朝某个方向动了动,古参便准备携她动身。
突然,面前萧毓突然抬头,目光惊喜地看向自己身后道:“叔父!”
古参冷笑,这等拙劣的计谋也好意思在他面前摆弄,当即就打算捏住这不知好歹的丫头惩治一番。
哪知背后一道尖锐破空声直逼而来。
皓皓如月,孤傲高绝。
竟是一道熟悉之极的剑意划破苍穹而来,不偏不倚就取自己背上要害!
古参感知之下,心神皆乱:那与萧卓的青华剑一般无二!
尤其是回首惊鸿一瞥间,那个熟悉玄衣闪过的影子,更令古参心头震惊不已。
就在此时,原本被古参控制在左手的风灵面具上发出巨大的反弹之力,倏然间自发飞起,脱开他控制,甚至砸向他右手。
萧毓素手一翻,一柄七彩长剑自下方递出。
古参右手下意识一动,才反应过来这是萧毓的脱身之计,不由勃然大怒。
若萧卓当真已在此地,再让萧毓走脱,他古参所谋将彻底失败,甚至被对方窥破行迹,一切化为泡影。
古参长臂一展,就要捉回萧毓,却觉头顶一暗,一股如山压力将他生生往下压了一压。
就这一瞬,背后剑意已兵临城下,再不应对便被穿个透心凉。
古参眸色一沉,转抓为掌,“啪”地一声,擦过萧毓的肩膀。
仅此一下,萧毓整个人如遭重击,宛如破碎纸鸢般撞至树上,生生将一棵丈粗的树干撞断成两截!
青色剑影快如闪电,肉眼不可分辨。
但古参反手一剑,恰好就打在青华剑真实所在。
此交锋之后,古参脸上露出几分怪异之色。不过还未等他反应过来,突然变故骤生。
只见不远处,原本生死不知的陈泰臣不知何时已然站起,怀中从不离身的那杆招魂幡成倍放大,在三人头顶猎猎而舞。
其上书着六个大字:“知天、知地、知命。”
墨色大字仿佛活过来一般,在整片幡上旋转、游走,几欲脱幡而出。
就在古参注意到他的时候,满头大汗的陈泰臣神情凝重地一指指地,口中斥:“地!”
音出,而字动。
音落,而势来。
古参只觉脚下大地轰隆隆作响,仿佛在回应着那渺小人类的话语,张开巨口要将他吞没。与此同时,还伴随着一种玄之又玄的气机,以他元婴修为,身体都似乎陷入了寸步难行的凝滞当中。
陈泰臣的话,还没完。
“天!”
此字一出,天将压下!
一股决然庞大的威压自天际降下,古参惊恐地发现自己毫无办法抵抗。这种感觉,就仿佛他此刻身在过去那恐怖的化形雷劫之下,感受着来自天地之威!
陈泰臣双唇之间已有血意,最后一个字始终说不出来。
天地仿佛在剧烈地颤抖着,要将其中渺小之人碾成粉碎。
古参疯狂地抗拒着,他也确实撼动了并顶住了那来自灵魂深处的恐惧感,朝陈泰臣一步步挪去。
元婴级别的威压,也同样压迫着陈泰臣,让他没机会把最后一个字说出口。
游走在周围的青色剑光,发出尖锐的剑鸣声,硬生生突入。与此同时,满身鲜血的萧毓戴上了风灵面具。
狂风刹那化作无数羽刃,无穷无尽般卷向古参。
陈泰臣深深吸了一口气,眉心仿佛裂开了一道血口,混合着鲜血,吐出最后一个字:“命!”
一切好似被定了格。
下一瞬,古参身躯猛然鼓胀,激射出无数血箭。
伴随着一道剑光交错闪过,恰如镜花水月。
第五十九章 红颜白发可堪怜
眼见古参身躯倒下,但陈泰臣却不敢有丝毫放松,依旧直挺挺站着。
直到招魂幡发出一道刺目白光,那白光倏忽卷起点点彩芒,满足地倒飞而回至幡上时,陈泰臣方才松了口气。
此气一松,他便再也绷不住,低头躬身,张嘴就呕了大口的淤血,仿佛要将心肝脾肺尽数呕出一般。
直至呕出三口血后,陈泰臣方能直起腰来,露出一张惨白惨白的脸来。
“大功臣”招魂幡晃晃悠悠地飞回他手边,极为“乖巧”地当做一根拐杖,支撑着陈泰臣整个身体。
陈泰臣说不出一句话,举步维艰地走近萧毓,只看了一眼,那苍白的脸色仿佛瞬间发青。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返身走到古参尸体旁边,哆哆嗦嗦地在血污的泥地里翻出一个瓷瓶,扒开盖子嗅了嗅后,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回到萧毓身旁道:“姑娘,快……快喝了它!”
风灵面具歪歪地戴在萧毓面上,鲜血顺着她下颚淌下,原本光洁的面上隐约有些许细痕。而面具后散出的几缕银色,才是让陈泰臣触目惊心的缘由。
萧毓勉强摘下了面具,喝了那瓷瓶中的液体,如纸的面上涌起两朵艳丽的红晕,而后又转瞬消失。
古参先前给本参液的时候,倒没存什么坏心思。
萧毓服下后,亏空的精血得到了补偿,脸色也恢复了不少,连内腑伤痛似乎都减轻了几分一般。
当然,古参那隔空一掌,虽只是擦肩而过,但也足够她受的了。就算有灵丹妙药,也需要个把月休养才能恢复。
“陈先生,你自己也伤得不轻,也服用些这本参液吧。”萧毓欲将瓷瓶递给陈泰臣,哪知对方摇了摇头答道:“姑娘,你再多用一些吧……幸好你前段时间在大巫祝帮助下结了金丹,否则今日这一遭,你没死于古参之手,也要死于这风灵面具之下。这本参液是古参所制,固本培元、补精益血再好不过,我那伤养个几天就好,可若是日后让邵公子知道老陈我一欺瞒他你的踪迹,二还没顾好你,老陈未来生存堪忧啊。”
陈泰臣虽有部分玩笑之意,但绝大多数话认真之极。
风灵面具的驱动需要一定修为,若修为不足则吞噬驱动之人的精血乃至寿元。初时,无论陈泰臣抑或是月汐都不允许萧毓动用此物,后来她执意让大巫祝助她提前结丹,总算不会因风灵面具损耗太过,两人方阻拦不过。
但萧毓以此物抵挡过玄虎,阻过独孤星,今日又对付古参,损耗得实在太过。
方才一头青丝几乎尽成白雪,骇得陈泰臣一大跳。
好在本参液本就天地灵药,效用非凡。萧毓服用后这短短时间内,乌发已恢复了大半,不仔细翻看倒也看不出其中白发。
之后再调养一段时间,起码能看不出异常。
至于寿元,陈泰臣只能安慰自己,未来无论邵珩还是萧卓,总能寻到一两样灵药解决此事。更何况药圣欧阳山又与萧卓交好,总有办法解决。
萧毓见陈泰臣坚持不肯服用本参液,只好作罢。
陈泰臣看她发间隐约的银丝而惴惴不安,萧毓自己却好似没有十分在意,只是伸手拢了拢耳边的头发,便望向旁处。
古参尸体,其旁一道虚实难辨的青色剑形正盘旋在其上方。
那确实是萧卓青华剑的一道剑印,是由青华剑灵亲自给予萧毓的一样利器。只是,纵然这剑印威力不凡,却也不可能仅仅凭此就杀得了驰名多年的古参。
今日,青华剑印的作用只有一个。
便是依靠那与本体无异的气息,再佐以幻化出一道与萧卓相似的人影,用以令古参在短暂时间内迷惑从而露出一丝破绽,给予陈泰臣充足准备。
连邵珩都不知道,陈泰臣其实也是一名元婴期的修士。
只是引仙门独特的修行之法,令他几乎没有元婴修士该有的神通手段。
元婴修士那些呼风唤雨、移山平海之类的手段,陈泰臣一概不会。所以,此事对邵珩说与不说,没什么差别。
只是,唯一一样攻击手段,便是那杆寸步不离的招魂幡。
此幡乃引仙门代代相传的宝物,其上“天、地、命”三字中包含莫大威能。这威能来自于历代引仙门门主坐化前耗费毕生修为感悟凝练出的一点“道”,累积而成。
引仙门传至陈泰臣,已不知多少万年。
期间无数门主坐化前所注入的这一点“道”,如细流凝聚成了汪洋,形成了三枚天地法则所化的印记。
没有这三枚天地法则所化的印记,萧毓断不敢与陈泰臣行今日之谋。
不过,实际上引仙门历代呕心沥血去培炼这招魂幡,却本是另有大用,经此一役,招魂幡上天地法则所剩余的威力已是不多。
但陈泰臣并未因此拒绝萧毓的计划,时至今日也没有与任何人提及。
萧毓看着古参尸体,忽而幽幽道:“当初我见了大巫祝,便猜想袭击笑浪山庄之事背后可能与古参有关,与你定计逐步引他来南疆。我本以为他不会来,没想到他当真来了,看样子大巫祝说的那件事,你需尽早告诉邵珩。”
“我知道,我也没想到除了四大门派中留有封印之外,在这偏僻南疆之中还有一重隐秘封印,而且此处封印更为重要。星罗宗大典很快就会进行,待尘埃落定后,我会第一时间通知邵公子此事。”陈泰臣神情也颇为凝重。
古参此人已是元婴修士,几乎是通天之人,却被他二人小小计谋引来南疆。唯一解释,大约只能是大巫祝所猜测的,与那巫族圣地当中的上古封印有关。
“啵!”正在这时,青色剑形突然仿佛气泡般裂开,化作一道模糊人影。
萧毓脸色变了变,挣扎站了起来:“剑灵叔叔,你怎么……”
那人影样貌与萧卓别无二致,但却是青华剑剑灵。只是比起过去邵珩在昆仑看见的那次,此时的剑灵容貌仿佛被雾遮住了一般,看不真切。
“这道剑印是我与你叔父商量,分与你防身之用的。这些年你音信全无,今日感应到此剑印即将消除,我便赶来看看,倒是没想到你在南疆。”剑灵声音忽远忽近,不知是因剑印即将消失的缘故,还是因为其他。
剑灵似乎目光垂了垂,显然看见了古参那正因元婴散去而逐渐干瘪的尸体:“这是……古参?是你们杀了他?你……可有受伤?”
问完青华剑灵便兀自闭了嘴。
眼前二人满身狼狈,衣襟上均有鲜血,脸色苍白,自然不可能无恙。
“您别担心,今日虽凶险,但上天保佑,总算度过此劫。另外,剑灵叔叔,那个当初袭击笑浪山庄嫁祸我叔父的人就是古参。”萧毓知青华剑灵不能停留太久,也不能多说,只盼他转达给萧卓。
“果然是他。”青华剑灵语气微沉,“你叔父先前亦有怀疑,只是……他似乎另有打算,便没有去卿木山寻古参麻烦。我剩余时间不多,毓儿,你保重身体,如没什么事,就早些回来。我观你面色状态,不似寻常受伤,倒像是失了不少本源精血。”
“剑灵叔叔,我叔父如今可还在存微山附近?”
青华剑灵虚影闪了闪,好似风中残烛:“没有,他今日在昆仑……”
萧毓看着秋风拂过,剑灵虚影彻底消散,那道青色剑印也如气泡般在空中破裂散开,最终化为乌有。
她再也支撑不住。
古参一死,她崩紧的那根弦终于可以放松。
只要再等上一等,只要邵珩在星罗宗拿到他想要的,这六年的所有,都是值得的。
昏迷前,萧毓想起独孤星为激怒邵珩所说的话。
当初他不愿她陪他涉险,因此避而不见;所以哪怕后来侥幸通过月汐寻到了他的踪迹,萧毓也不愿因为自己令邵珩分心而隐姓埋名。
独孤星的每字每句,宛如刀割在她心上,要生生忍住。
邵珩在他们面前露出真容,也要生生忍住。
幸而,快结束了。
…………
昆仑。
萧卓立于山巅,任风雪染白他的头发。
摇姑与他相对而站,静静的目光如亘古不变的雪山。
两人不知在这里站了多久,又如此对视了多久。
比起摇姑的平静,萧卓眼角眉梢上均染了一层厚厚的寒霜。
见萧卓眼神愈发冷峭,摇姑叹道:“你何必如此?天道运行自有定数,岂是区区人力可改?”
“呵!”萧卓冷笑一声,看向摇姑的目光不甘之中又藏着一股恨铁不成钢:“是你告诉我的,天道虽有定数,但亦有可变通之法。虽然可能只是些微毫厘之变,却也能令结果改变。我萧卓不是慈悲之人,管不了天下苍生死活,只想保住我亲近之人罢了。与其眼睁睁等着那一切到来,不如抢占先机,倒有破而后立可能。”
摇姑目光始终不变,仿佛早已预料到萧卓的打算,但她只张了张口,没有再尝试反驳。
萧卓见她不发一言,失望之极,转身拂袖而去。
第六十章 偶遇难辨敌友
夜晚的时候,月汐还能按捺住焦躁的心情,静静等待着。待天光大亮,她便不顾萧毓先前嘱托,强硬命令巴赫夫妻带人去寻人。
她隐约是知道萧毓打算做什么,只是没想到她选择在这个时候。本来她觉得,古参若想入巫族圣地,那便引他前去。
圣地之中布了重重秘法,又有大巫祝在,总能对付得了那个人。
然而,昨夜巴赫告诉了她一个不太好的消息:大巫祝,撑不了多久了。
这名为巫族奉献出一生所有的大巫祝,带着一身病痛支撑至今,但已很难再继续为巫族百姓继续遮风挡雨下去了。
萧毓一定是知道这一点,她也不愿让古参有任何踏入他们巫族圣地的可能,所以才会如此冒险。
月汐年幼时,与萧毓不过一面之缘,甚至可能都没睁开眼看过她的面容。
但是再次相遇后,二人关系亲密如姐妹,更何况这些年萧毓为她巫族百姓的生存殚精竭虑,就连大巫祝都认可了其身份。
月汐敬她,并不比敬邵珩少多少。
想到过去萧毓陪伴她的点点滴滴,想到这次她冒险的理由,月汐面上淌下两行泪水,忍不住呜咽起来。
此时,巴赫拗不过这位圣女,只得带了部分巫卫外出搜索萧毓的下落。剩下陪伴月汐的,便是巴赫妻子阿香与两名青壮巫卫,以及南宫北斗。
阿香如她丈夫一般,平时少言寡语,不善言辞。其余两名巫卫更是从未与圣女单独说过话。
眼见圣女低泣,这几人竟只能手足无措。
南宫北斗还沉浸在飞廉与萧毓是同一个的惊讶和不解中,耳边听到少女细弱的哭泣声,不免奇怪:“你……你怎么了?”
月汐死死抱住自己的膝盖,将脸埋在其中,半响才闷闷说:“我……亏我还说要替阿爹阿娘复仇!实际上最没用的就是我。我的族人为我战死,大哥哥深入虎穴、忍辱负重、几番涉险;萧姐姐在我身边出谋划策,如今更是为保我与巫族圣地不失,冒险对付古参,如今生死难料……没有他们,我连独孤星都杀不了……我……我……”
南宫北斗听懂了她的话,原本心中的一丝不满消散。其实,他至今不太明白,为什么邵珩与萧毓接连在为巫族与星罗宗相抗,甚至他觉得也许是因为这件事,所以邵珩无法联系他们。
“你……这不怪你。萧姑娘我虽了解不多,但她聪敏机智,应能化险为夷,至于邵珩……本就是对朋友肝胆相照的人,他既助你自然不会在意得失。”
“你不懂!”月汐抬头怒视南宫北斗,大眼中满是后悔:“你不懂……大哥哥与萧姐姐都期盼彼此能相见。我知道大哥哥记挂着萧姐姐,也知道萧姐姐不想他分心一直藏着身份……我甚至觉得,萧姐姐帮我、帮巫族,更多是看在大哥哥的份上。可是……”
月汐说到这里,失声痛哭:“可是……我们都知道古参很厉害,陈先生如今也不知下落。若他能在,也许萧姐姐还能活命。若他不在……是我笨,昨夜我就该反应过来她要去做什么……她那么想念大哥哥,却是为我不被古参所迫而豁出性命去的!我……我好懊悔!”
南宫北斗听到这里,只觉心口也被压了一块大石,不由担心了起来。
对他而言,邵珩是他同门友人,这些年失踪,他自然是记挂在心。萧毓与他虽没什么来往,但也是认识之人,当初也曾一起前往笑浪山庄。
南宫北斗嘴上不说,但暗地里发动家族力量寻找邵珩时,也没有遗漏了萧毓。
他对感情一事并不敏感,但此时也觉若萧毓出了什么事,对邵珩而言实在是一大憾事。
南宫北斗心中虽也担忧极了,但面对已然痛苦无措的月汐,却也不能再增加其烦忧,只好搜肠刮肚地想着安慰的话:“你先别太担心了。我看萧姑娘离开时,并不是完全没有把握。吉人自有天相……呃……再说了……她帮你这么多,你们的巫神……也……也会保佑她的。”
南宫北斗俱是胡说一通。
昨夜他连萧毓的脸都没看到,哪里知道她有没有什么把握。
月汐听南宫北斗磕磕绊绊甚至提了什么“巫神”,饶是心中担忧害怕,也忍不住笑了笑。
她心中担忧并未减少,但已能克制住情绪,不再流泪失态。
“我只期盼,萧姐姐如你们中原所说的那样,逢凶化吉,早日与大哥哥真正团圆。”月汐低低地说。
南宫北斗心中胡乱想着:“小姑娘到底是小姑娘,关注的只是这件事。邵珩背后所负冤屈与仇怨,纵然与心上人团圆相聚,也不过聊以慰藉一二罢了,哪能彻底释怀?”想到未来洗刷邵珩清白一事仍无半点眉头,南宫北斗愈发心事重重,心中也浮起无力之感。
他心中所想,面上也露出痕迹。
月汐轻哼一声,带着些许怪罪意味地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存微山有什么好的?认识大哥哥的人都能看得出来他不可能是杀害师父的凶手,偏你们存微山糊里糊涂的,竟怪罪于他,逼他离开。要我说,大哥哥还不如留在我巫族之中,逍遥快乐,免得与你回去受气。”
南宫北斗闻言大怒:“你懂什么!当年之事一来所有人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二来清言师叔身死令门中上下均震惊不已,三来敌人在暗处步步为营势要逼死邵珩……其中更涉及门内叛徒……内外交迫,复杂之极,说了你也听不懂!总而言之,沈师兄说了,当年邵珩远走,是为保他性命,好留得青山,待日后再想办法揪出门中叛徒,好洗刷他清白。”
听了这番话后的月汐没有丝毫退让,只不屑道:“哼!那这么些年,你们找到真凶了么?”
南宫北斗面色涨红,剑眉拧成一团,既生气又说不出反驳地话,最终只道:“我不清楚,但师尊与清静师叔以及沈师兄心中已有大概方向。”
“咦?那为何还不快些行动?”月汐十分好奇。
“他们……没有丝毫证据……”南宫北斗喃喃道,心中却想起那次偷听的对话。
没有证据确实是理由之一,轻易逼问动手便会打草惊蛇,更何况其中还极有可能涉及一名首座。
清宁、清静终究只是二代弟子,虽是掌门亲徒、手握权柄,但副掌门是太律真人。
没有他的支持,对付存微山一峰首座,牵扯太广、动静太大,也太过困难,所以至今按兵不动。
南宫北斗甚至有时候会想,太律真人是不是也是那边的人,或者他就是杀害清言师叔的凶手。不然,究竟有什么人,能让太皓真人在面对那些事后,闭关玉泉峰,竟丝毫不问门中之事?
虽然这个念头被沈元希否决了,可南宫北斗却时不时仍想起这个猜测。
一想便全身发寒。
自太微掌门退居死关之后,便是太律真人执掌宗门大权。虽有清宁、清静二位真人分治,沈元希步步上位,但太律真人同时执掌代理掌门之位及宗门刑罚律例,门下弟子从者众多,不是他这一脉可比。
南宫北斗自知世家于宗门而言亦是大患,但还是几次忍不住向恩师清宁真人举荐南宫世家之人,期望能出些力气。
他觉得,近来存微山内,各峰弟子之间气氛也有些奇怪起来。
南宫北斗此时虽在胡思乱想,但却也没有放松警惕。
突然,他神识察觉到有一些断断续续的气息朝自己栖身的这个破庙而来,不由脸色一变,自地上一跃而起。
巴赫嫂阿香立即询问,得知情况后决定自己出去探探。
过了一会,巴赫嫂仍未归来,但那气息愈发近了。那两名巫卫年轻气盛,冲出庙外一左一右埋伏起来,说是杀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南宫北斗却觉不妥,但那两人对他颇有几分敌意,不仅不听他劝解,甚至连月汐的话也不听,一副有心在圣女面前表现的模样。
南宫北斗心中冷笑,不再管他们,自己则带着月汐跳至庙中神像背后的房梁上,取出两张族中给予他防身的隐身符箓,在自己和月汐身上一贴。
那神像之后的房梁上空气微微一动,便再看不出异样。
果然,没过多久,庙外传来两声重物倒地的声音。
南宫北斗虽料想来者不善,也没猜到那两名巫卫竟如此不堪一击。尤其是他连来者出手的风声都没听见,不由闪过一丝悚然。
这时,一个恼怒憨厚的声音传至南宫北斗耳中,显然是在质问另一人:“你为何无故杀人?”
南宫北斗全身一震,不可置信地越过神像肩膀朝门口看去,几乎要脱口叫道:“诚泰?”
门口有两人,一人正是与他分别已久杳无音信的上官诚泰。而另一人,则竟然是天妖谷四大天妖之一的玄虎!
只是,那玄虎面色苍白,走路甚至都需上官诚泰搀扶着,仿佛受了重伤一般。
饶是如此,南宫北斗心中也是七上八下,震惊不已。
上官诚泰如在这里,那方少白呢?宁青筠呢?还有其他人,又在何处?
另一边,当邵珩以天幻幽珠变幻成独孤星的样貌,回到星罗宗在南疆的临时驻地时,却发觉驻地之内正骚动不已。
本以为是这些骚动是因独孤星失踪一事而起,哪知待邵珩走近一些,却发现完全不是一回事。
“拿开你的脏手!不许碰她!”一个男人愤怒地呵斥道,而紧接着此人就闷哼一声,似乎再说不出话来。
邵珩冷眉扫过,只见人群之中抬起一张连愠怒都美得惊心动魄的脸。
第六十一章 归途坎坷无明路
“我说了……”詹幸川只觉全身剧痛,压抑不住地剧烈颤抖着,大滴汗水顺着他苍白脸颊滑下,流进唇边,和着血腥气息:“不许……碰她!”
短短七字,却几乎耗费了詹幸川所有的力气。
“詹公子,你……”宁青筠见詹幸川危难之际仍如此,心中自然感动,但更多的确实苦涩和难过。
那日,南宫北斗命方少白带他们离开,寻找机会联络玄英。
但半路上却遇到了天妖谷的人,其中玄虎修为高深莫测,几乎一根手指就能将他们全数碾死。若非上官诚泰悍不畏死的勇猛之态博得了玄虎几分好感,他们当日已全军覆没。
然而,逃离玄虎“虎口”,却又遇豺狼。
方少白等人先是被一群叫不出名字的毒虫追赶,被逼逃到一座山谷,又遇到一只六翅妖虫。
此虫异常凶悍,身躯足有小山大小,背壳坚硬得连飞剑都斩不入,唯有上官诚泰的沉水龙雀、宁青筠的赤霄红鲤可伤到一二。
这一次死伤惨重,最后只剩下方少白、上官诚泰、宁青筠三人。
而那妖虫受伤之极愈发悍勇,竟宛若疯狂,飞剑再无法突入。然而妖虫虽猛,但他们当中还有一个勇匹无双之人。
上官诚泰为救方少白与宁青筠,凭其天生神力,硬生生顶住那六翅妖虫,将之顶至山谷深处,好让方少白与宁青筠趁机逃走。
方少白与宁青筠本不肯离开,于是上官诚泰直接顶着六翅妖虫撞塌了山体,将自己与妖虫一块埋在塌方之下。
方、宁二人悲痛之下,不愿就此离开,便打算在在附近寻找合适位置,挖开山体进入寻人。
是生是死,也要有个结果。
然而,他们执剑一路挖过去,却始终没有找到上官诚泰和那六翅妖虫的踪迹。
二人茫然出山之后没多久,遇上了一队采药人。
詹幸川就是采药人中的领头者。
所谓“采药人”,就是在云梦大泽附近寻找珍惜草药的人。当时,方少白与宁青筠所在之地已属南疆,按说采药人不应在此。待之后闲谈了几句后,方知缘由。
一般来说,采药人修为都不会太高。因这些采药人多是散修,又需常年在云梦大泽内寻找天才地宝,修行时间更是不足。但那詹幸川却已是凝胎后期,只需再进一步便能成就金丹。而其余几人,修为也起码是养气期,平均起来,与存微山这次派出的弟子修为竟几乎可持平。在散修之中可谓异常少见。
他们几人十分机敏,不知从何而知南疆诸事不平,又十分大胆,便决意一起探上一探。
遇到方少白与宁青筠后,众人皆被宁青筠容貌惊为天人,又得知他们出身存微山,更是有心交好。
方、宁始终担忧上官诚泰生死,想让詹幸川一行人助他们再入山内寻找。
明白前因后果之后,詹等人唏嘘无比,面对请求却犹豫起来。
方少白着急无比,连连追问,詹幸川方告诉他:那六翅妖虫乃是上古奇虫“那蜚”,以瘴气为生,剧毒无比,一出生就有可与筑元修士比肩的修为。
他们遇到的妖虫身体如山大小,定然已有金丹期。
方、宁二人听了脸色惨白,已明了对方言下之意是上官诚泰定是有死无生,不必再冒险行事。
宁青筠想到这一路,上官诚泰明明因为当年邵珩的事对自己耿耿于怀,但关键时候依旧舍身救人。尤其是她想着,上官诚泰死了,便又少了一个关心邵珩的人,前因后果之下,心中被巨大的愧疚吞噬,几乎呼吸不能,泪如雨下。
美人落泪,本就惹人怜惜,更何况宁青筠容貌举世无双。一时间,众采药人都纷纷安慰,甚至当即不顾危险,决定陪他们再寻一次。
反倒是詹幸川,他虽是也对宁青筠一见倾心,但还算冷静,对方少白剖析利弊,建议由他们护送二人离开南疆方是上策。
方少白忍痛听了詹幸川的话,只觉此次死伤这么多人,已无颜面对南宫北斗当初的嘱托。再考虑任务已是妄想,宁青筠是内门亲传,又是清璇真人得意弟子,不能再有差池,于是方少白没有再拒绝詹幸川的好意。
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
返回途中,纵然宁青筠面容枯槁、神情惨淡,也挡不住旁人殷勤切切。詹幸川亦有爱慕之心,但他察觉到方、宁二人已有怒意,只是如今尚需他们相助,故而未发作。
于是,詹幸川强硬制止了原本同伴不合时宜的行为。
但他虽修为最高,平日里还算服众,可如今由他出面制止,表面上暂时压下了,实际上心中各自均有所不忿。
南疆之中危机重重,众人心思各异,警戒之心自然被干扰。
不久就被星罗宗在外巡游的一支小队给俘虏了。
“裘黑子,你倒是好艳福。”待回了营地,这些被南疆毒虫毒蛇祸害了几个月的汉子,见到这般人间绝色,一个个眼中都冒了绿光。
“嘿嘿嘿!可不止,这美人可是来自鼎鼎有名的存微山。啧啧,都传言存微山人杰地灵,难怪难怪……养得出如此水灵的女子。”裘黑伸手往宁青筠脸上狠狠一捏,顿时玉颜上起了一团红色,不知是印子还是羞愤。
宁青筠心中所呕,想着:这人看着下流狡猾,但他既然已制住了我们,却只杀了那些采药人,留了我、少白与詹公子,只怕是另有图谋。
想到这里,她担忧地看了一眼重伤昏迷的方少白。
当时对方认出自己和少白是存微山人,已有所意动,她假称詹幸川已是同门,保了他一命。
只是没想到,敌人竟带他们径直回了在此地的大本营。
宁青筠面上还算镇静,心中却已有绝望之意:“若真逃不脱……我总想个法子自尽,免得受这些人侮辱。”
一念至此,她不觉凄然:“只恨……我死前不能再见他一面……可见到了,我又有何颜面见他?因我之过,害他这些年背负罪名而四处飘零,毓儿恨我,他又怎么会不恨我?”
此时,有人欲学裘黑一般摸一把这绝世美人,哪知裘黑陡然变色,扯过宁青筠,对着那人恶狠狠道:“刘山,你做什么?!”
“你说我做什么?”刘山嬉皮笑脸地说,再度伸手而去,却遭裘黑狠狠一掌。
刘山没想到裘黑在大庭广众之下竟当真出手,脸色难看之极,冷声道:“裘黑子,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与我为敌?”
“嘿嘿,刘山,你裘爷爷我是为你好。”裘黑慢条斯理地说,他与刘山地位差不多,以前有些小龃龉,但刘山有七煞主作为靠山,裘黑虽然是跟着独孤星手下的人做事,但十分不受重视,一直落于下风。
如今,根据升月谷逃回来的人说,少宗主下落不明,其余煞主死的死、残的残、失踪的失踪,其中刘山的靠山便成了一个废人。
独孤星下落不明,裘黑急于寻一个新靠山。宁青筠就是他的一个筹码,待他讨好了那一位前辈,刘山又算哪根葱?
刘山脸色变了变,看了眼周围围观的人神色,心知情势不同,但面上却依旧强硬:“哈!为我好?你倒是说说看,你这裘黑子有什么好心?”
“我先前说了,我路上遇到这些人鬼鬼祟祟,捉来一看这几人可都是出身存微山的。”
“那有怎样?”刘山不屑道:“能被你捉住的,只怕也不是什么精英弟子,有什么可怕的?”
“错错错!这硬骨头小子修为杂的很,我估计顶多是外门弟子,可这昏迷的家伙和这天上地下少有的美人儿,出手可厉害得紧。”裘黑一双不怀好意的眼睛扫着宁青筠。
宁青筠想闭眼不看这些人的丑态,但又惧若闭了眼,又引来其他什么,便直冷漠地站着,冷冷看着他们。
“说来说去,你还是没说,这美人儿为何碰不得?”
“这个嘛,就不与你说了。”裘黑哈哈大笑。
刘山只觉自己被戏弄了一番,气血上涌就想教训对方。这时,却有一个声音插了进来:“裘黑,你莫不是怕自己无故离开营地而受罚,所以想将这美人送给春秋长老,顺便攀一下关系吧?”
裘黑听了一愣,转头看去,只见两人不知何时走到附近。
一人样貌丑陋,有一双倒三角眼,另一人相貌堂堂,极为英气。走在一起,十分怪异。
这两人正是邵珩属下,苟游和郭明。
其余人听到苟游的话,纷纷恍然,看向美人的目光嫉妒且眼红。
裘黑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春秋子极好美色,众所周知,并不难猜。苟游、郭明一向在邵珩手底下做事,与他没有过节。而且,那一位新晋的秦煞主似乎是宗主亲自提拔的,所以裘黑语气倒也还算可以:“苟兄、郭兄,如今秦煞主随少宗主一起下落不明,如春秋长老有所提拔,裘黑也可为你二人美言几句。”
苟游冷哼一声,还想说什么,却被郭明拉住了。
他们此时身份颇为尴尬,就算认出了宁青筠、方少白,也无力在众目睽睽之下救人。
“哦?这么说来,我下落不明,裘黑你不急着寻我踪迹,倒却想着另烧高香,真是不错。”一个清冷的声音自众人包围之外传来,所有人激灵灵打了个寒战。
“少……少宗主!”
苟游脸色大变,与郭明迅速对视一眼,辨不出此人是真的独孤星还是邵珩成功后假扮的。他们一直未曾收到消息,至今不知结果如何。
独孤星一袭黑衣,银色滚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确愈发衬托得那张脸上神情莫测。
众人纷纷拜倒,裘黑冷汗连连,扑通一声跪倒在走到跟前的独孤星腿边,一句话也说不出。
偌大一个营地,此时鸦雀无声。
所有人分辨不出独孤星此时的情绪,也分辨不出他那句话只是针对裘黑,还是同时在针对他们所有人。
独孤星越过裘黑,走到宁青筠身前,伸手钳住女子下巴,目光冷漠,声音无喜无怒:“确是美人。”
第六十二章 金秋肃杀 虎啸西天(上)
“这两小贼埋伏在此,分明有意伏击,我为何不杀?”玄虎此时身负重伤,中气略虚,可语气依旧理所应当。
上官诚泰古铜色的面上闪过恼怒之色,瓮声瓮气地说:“看你出手毫无凝滞,大约也用不着我了,告辞!”说完,他已松开搀扶着玄虎的手。
玄虎正待跨进庙中,不防这大力小子突然松手,几乎一个踉跄跌坐在门槛上。
这一跌牵动了他体内伤势,只觉五脏六腑都在焚烧,眼前一片金星缭乱。饶是他堂堂天妖,此时也面上渗出汗水。
玄虎看着上官诚泰一副头也不回就要离开的模样,当即冷笑一声:“所谓名门正派也不过如此,什么扶危助弱、侠肠义骨,都只是面子话。”
上官诚泰霍然转头,先是呆了一呆,而后不可置信瞪着眼睛问:“你什么意思?你一堂堂天妖,在我这一小辈面前装什么弱小?”
玄虎咧嘴一笑,毛茸茸的脸上少了几分冷冽:“我如今精血大失,手足无力。方才杀那二人,也是因对方先露杀机罢了。更何况,你也知道巫族中所擅蛊毒防不胜防,我不过是抢占先机罢了。”
上官诚泰说不出话,总觉哪里不对,却也没有可反驳之处。他只觉得,这死去的两名巫卫看起来毫无修为,玄虎问也不问就下辣手,实在不妥。
可他长了这么些年,也知道修行处处危机,此地又处敌区,玄虎的说辞好像也没错。
上官诚泰心中天人交战。
玄虎是赫赫有名的四大天妖之一,魔门中人,尤其其狂性最烈,手中鲜血无数。按说照上官诚泰的理念,不应与之并列而行。
但若无玄虎,上官诚泰已死于那六翅妖虫“那蜚”的毒牙之下。因这一点救命之恩,加上玄虎对上官诚泰这憨厚小子颇为青睐,才有两人同行至此。
神像背后梁上,南宫北斗起初纷乱的思绪已逐渐安定,听二人对话也琢磨出些许意思来。
升月谷内,玄虎受了些许轻伤,却无大碍。
因邵珩与巫族合力布局针对独孤星,升月谷内大家自然空无所获,玄虎负气离开,却没有立即离开南疆。
原因自然是他依旧想捉拿白无双。
只是如今白无双跟着祝合欢,寸步不敢擅离,玄虎窥伺了一两次,均无机可乘,还被祝合欢发觉了踪迹,只得暂离。
这一离,偏偏遇到了重伤落单的饕餮老魔。
轻伤的玄虎,重伤的饕餮,似乎胜负已分。
可惜的是,饕餮老魔死敌无数,一生遭受无数险境,却终能生还,实在是其血河功法已臻化境,为人阴毒狡诈。
玄虎一时不慎,被饕餮老魔的血河魔功吸住,差点被吸成人干。拼着自爆内丹之威胁,玄虎才脱开饕餮桎梏,逃得一线生机。
只是,经此一役,饕餮老魔获取了天妖玄虎本源精血的滋补,伤愈了大半,而玄虎则损了大量精血、修为,加上差点自爆了内丹,如今体内紊乱一片。
但玄虎却也没弱到需要上官诚泰一路相送的地步,这一点却是玄虎这杀人不眨眼的天妖,起了那么一丁点爱才之心,有意想收拢上官诚泰,故意一路言语相激,不让其离开罢了。
南宫北斗并不知玄虎对上官诚泰那点芝麻绿豆大的爱才之心,但听出了玄虎是有意不让上官诚泰离开的心思,不知不觉间面色沉了下去,只觉玄虎有什么阴谋。
与此同时,月汐不知何时凑到他耳边,轻轻道:“你这师弟有趣得紧。”
南宫北斗一惊,差点跳起来,却怕玄虎发现,只能瞪了她一眼。月汐也不怕,不过也没再开口,而是大大方方牵过南宫北斗的手掌,在他掌心写字。
南宫北斗于男女之事上再迟钝,此时也不禁面皮发红,心中升起一股似恼怒似烦躁的情绪,却偏偏没挣脱开那软软少女的手。
“你师弟是个呆子,你是大呆子。”
南宫北斗忍着掌心酥麻,只得了这么一句话,当即脸色沉了下去,只觉对方在取笑。
上官诚泰心思单纯,认死理,确实有几分“呆气”。但月汐此时如此说,又带上南宫北斗,确实带着几分调笑的意味。
南宫北斗眼下只想如何与上官诚泰汇合,一并离开此地,远离玄虎,哪有心思与女儿家打机锋。
他刚想发怒,却听下方玄虎已言语牵制住上官诚泰,两人同往里走来,只得生生忍住。
虽至秋日,但南疆湿热,此时刚过午。前一夜又下了一场小雨,泥土潮湿,空气依旧有些闷热,破庙中虫子窸窸窣窣在地上爬着。
南宫北斗额上冷汗一片:先前匆忙躲避,原本庙中众人休憩的痕迹被他一扫而空,但是却忘了地上那纷乱脚印。
只听上官诚泰轻咦了一声,玄虎举目四顾了一遍,微微冷笑了一下,却什么也没说。
至于上官诚泰,迷惑了一小会,便随意收拾了一下,坐在了神像面前。
南宫北斗掌心全是汗水,身子僵硬,心中念头飞速闪过:“那玄虎是天妖级别的妖修,方才那一下他定是发现了我们。为什么不动声色?”
无数种可能在他心头闪过,但南宫北斗却只觉身子愈发僵硬。
这小小破庙之内,悲悯神像之后,宛如四周布下囚牢,将他禁锢在原地一般。
“噗”。
沉水龙雀笔直插入地面,剑柄末端,龙雀仿佛展翅高飞,像要破空而去。
玄虎盯着上官诚泰这把剑半响,忽而开口:“这剑确实很适合你。”
上官诚泰自得此剑后,日夜不离,喜爱非凡。沉水龙雀与任何飞剑都不同,此剑太过沉重巨大,内蕴力量抗拒一切空间之力,无法以须弥芥子之术收纳。
虽说存微门人多负剑于背后,但对于上官诚泰而言却是实在没有其他办法。
不过,他并未以此为烦恼。
听到玄虎夸赞沉水龙雀,上官诚泰难得露出一丝笑容,仿佛还是过去那个憨厚少年一般。
然而玄虎下一句却立即令他沉了脸色:“可惜你功法却不太适合你。”
“我师祖所授,无需你这妖修置喙。”
神像背后,南宫北斗不由自主点点头,似是欣慰。上官诚泰天性并不擅长言语,平时只知修炼,话更是不多。当年邵珩还在存微时,他或许还有几句话。此后,同辈之中,唯有沈元希和南宫北斗的话,上官诚泰还能听几句。
南宫北斗这些年努力下来,也算有所成效。
“我没有看低你宗门师长的意思。”玄虎脸色苍白地笑了笑,眉目之间有些阴霾,但语气十分和蔼,令南宫北斗愈发感到怪异。
“你天生神力,此剑以取整块沉铁之精所炼制,加星陨之精,重,只是特性,关键在于此剑在你挥舞之间,自能引动风雷,力量可成倍增长。你存微功法重根基,没有问题,但是那些多是针对普通重量的飞剑,却不适合你。哪怕你的师长也有一套专门针对重剑的功法,但这功法依旧不适合你。”玄虎慢悠悠地说。
上官诚泰与神像背后的南宫北斗同时心中一哼。
“你又怎知适不适合?”
“因为……太拘束了……”玄虎双手交握于脑后,叹息着躺下,挪动身子寻找舒服的姿势:“你天生神力,比一般妖类力量都大,你现在用的功法没有问题,关键是你用的方式不对,太循规蹈矩,压根没有发挥你真正的实力。你能顶住那六翅妖虫那蜚,并不是你极限下突破的奇迹,而是你本身就有那种力量,只是你平日收着它,不知道罢了。”
上官诚泰认真听着,而后认真地反驳道:“你说的有些道理,但是师父说了,若肆意使用力量而不懂如何控制,那便如同本身没有力量一般,遇上经验丰富的敌手,只如小儿耍大枪。更何况,若滥用自身力量,不仅容易伤己,也容易伤人。”
“呵呵,在你此时看来,确实如此。但如果你力量远超敌人,任对方千变万化,也不是你一拳之敌呢?忧惧伤人伤己?不过是你们人族那些所谓圣人思想在作祟罢了。这修真界,历来都是谁的拳头大,谁有道理可言。妖类蒙昧之时,也知用自己的一爪一齿去血挣地盘。放眼神州,何处不是如此?只不过多披了一层温和的外衣罢了。”玄虎阴沉沉地笑道:“当年,若不是你们存微祖师杀得魔道各宗不得不服气,如今中原又岂会是正道天下?”
神像背后的南宫北斗面色涨红,心中大叫“歪理”,却苦于不能出声。月汐歪着头看他,在他掌心默默写了几个字:“难道他说的不对么?”
南宫北斗呆了一呆,只觉玄虎说的不对,却又无力反驳。
尤其是对方拿了存微祖师的例子来。
存微山有如今的地位和荣耀,确实倚靠了存微真人当初的赫赫威名。而这威名,确实是杀出来的。
可南宫北斗不服气。
上官诚泰亦是不服:“师父曾说,当年祖师屠魔,却从来不是为争资源及地盘。究竟为什么,我等不知道,祖师爷也未再遗留只言片语。别的我不知,祖师爷当年神州第一人,拳头最大,更杀得魔道节节败退,联手也不能抵挡,为什么不干脆杀到南边,将魔道彻底铲除?占据更多的地盘?就算他一人不够,还有整个中原正道支持。为什么不这么做?”
玄虎心中翻了个大白眼想:“我哪知道那位神人是何想法,我不过随口一说罢了。”
神州有云:存微祖师横空出世,自是天下有需。
只是讨论到了现在也没个所以然。正道这边,自然是认为当年魔道猖獗,存微真人应运而生。
玄虎本就不是擅长拐外抹角的人,当下也不东拉西扯,开门见山道:“咳,扯远了。我就是看你资质不错,有心教你一些东西,你可愿……意?”
他本想问上官诚泰可愿改投他门下,后来一想,改换门庭可是大罪,当即生生改了口。但是心中却依旧在盘算,如何在未来策划一二,将这小子拐回天妖谷。
虽是人族,可资质脾性实在对了玄虎胃口。
玄虎其实对南宫北斗也颇为青睐,只是南宫北斗性情傲了些,不如这上官诚泰憨厚罢了。换句话说,比上官诚泰更难拐骗就是了。
他此时已察觉到庙中藏匿之人就是南宫北斗,妖族对气味最为敏感,尤其是那巫族圣女身怀圣蛊,气味颇为独特,细细一猜下玄虎就知另一人是谁。
此时言语温和,也是有意让南宫北斗听见。
不过,他看见上官诚泰那如同看傻子一般的目光,才意识到对方压根不信。
更何况后头还有个南宫北斗在。
玄虎心里恨恨想:“等老子伤势复原一二,直接把人捉回去再说。”此意一出,他也不在乎此时上官诚泰的目光,以及后面南宫北斗的复杂心情了。
南宫北斗此时心中盘算着:“僵持在此对我们丝毫无利,时间拖得越久,玄虎伤势若有好转,我与诚泰更难走脱。不如趁此时玄虎伤重,搏上一搏,与诚泰联手逃离此地方是上策。”
就在南宫北斗决意不在等下去之时,突然下方的玄虎脸色大变,声音急促地道:“快!快扶我起来!然后躲神像后头去!”
上官诚泰莫名其妙,只上前扶正了玄虎,人却在原地不动。
“蠢小子!”玄虎低声咒骂,目光直接瞪向神像背后南宫北斗所在之处。
南宫北斗心中一跳,一股危机感袭来,当机立断出声道:“诚泰,上来!”
上官诚泰先是大骇,但听出他声音后不再多言,提起沉水龙雀跃至神像背后。南宫北斗伸手一拉,将之拉到身边。
然而隐身符箓并无更多。正当南宫北斗焦急之时,玄虎朝后方吹了口气,瞬间将他们隐没在阴影之中。
神像之后,三人大眼瞪小眼,什么话都来不及说,只觉庙外传来一股浓郁之极的血腥气息和令人窒息的压力。
月汐脸色一白,身躯瑟缩了起来。
南宫北斗对这气息也不陌生。他看着“桀桀”怪笑走进破庙之中的饕餮老魔,只觉惊心动魄。
第六十三章 金秋肃杀 虎啸西天(中)
白虎,传闻太古时期的神兽,坐镇西方,属金,色白,主战伐。
见过玄虎本体的人或妖,屈指可数,如今还存活于世的更不超过三人。若白虎神兽当真存在,也许就是玄虎本体那般。
不是所有白色皮毛的老虎配得上“白虎”二字,但玄虎确实配得上。
也许是他血脉之中确实存在着些许神兽之血,也许他祖辈之中当真是天界的神兽。
可他偏偏自己给自己起的名字叫“玄虎”。
玄,即黑。
与另一只坐镇北方的神兽“玄武”无关,他用这个与自己皮毛完全相反的字,究竟是因为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天妖谷前谷主救了玄虎的性命。
当时,他刚与对面山头的死敌,一头天纹豹精战个你死我活,正奄奄一息。红中带金的鲜血淌了一地,远远看去,就似天边的朝霞般明艳。
神兽?玄虎嗤之以鼻。
他身上留有无数伤痕,那是过去在林间与敌人无数次惨烈厮杀中所留。这些伤痕,他一直保留至今,并未刻意消除。
玄虎对上官诚泰说的话,便是他自己过往的写照。
他是妖,不是高高在上的神兽。
妖族之中,何来温和?
他赖以生存的一切,都是他通过厮杀得来。
天妖谷前谷主救了他性命,但却觊觎着他血脉中那一丝微弱的神兽之血。只不过,还来不及实施计谋,就在天妖谷内永无止境的争斗中死去。
而玄虎,则靠着自己,一步步成为了天妖谷的四大天妖之一。
如今的天妖谷看似平和,那是因为四大天妖互相掣肘,而现任谷主能力远超他们四人。
初见上官诚泰和南宫北斗的时候,玄虎十分鄙夷他们那凛然的模样。他们生活在那样一个温和的环境中,不过是粉饰太平。
但是,这两个年轻人身上那股韧劲,却让他想起了年幼时候的自己。那个明明有着天下最纯净皮毛的幼虎,在寒冷的雨夜中瑟瑟发抖,满身皮毛被泥水所染,发黑发臭,却在暴雨中朝黑夜怒吼的自己。
妖族寿命绵长,玄虎也不知自己究竟多少岁了。也许用人族的话说,年纪大了,心就容易软。
这两个年轻人,一个憨、一个傲,但那双眼睛却都纯净无比。
那不是孩童般清澈的纯净,而是有着坚定目标,任风霜阻面、天地斗转也不会停下自己脚步的纯粹。
面对死亡,他们也并不十分恐惧。
玄虎猜想,若他们认为死亡是值得的,怕也是会毫不犹豫地去死。
他从来没有过想要死亡,他所想的,一直都是如何在这纷乱的世上活下去。
可如今,似乎他就要活不成了。
饕餮老魔远远站着,一双眼如同秃鹫般盯着他,没有丝毫想要再走近一些的意思。
玄虎在感应到饕餮老魔竟凭着从他身体中偷走的那点精血寻来,就知今日已是凶多吉少。
前一次他能凭自爆内丹来惊走对方,这一次对方肯定有所准备。
玄虎想活,可他也知道,死亡终有一天会来临。
有无数生命死在他手中,他记忆中这些生命临死前的神情至今不忘。有听天由命的,有垂死挣扎的,有不甘而绝望的,也有过平静从容的。
玄虎屠戮了许多人,也有预料自己终有一日死于他人之手,但不代表他会轻易服输,决定死在饕餮老魔这等人手中。
让上官诚泰躲起,是他重伤之后心中多了一点善念。
要求上官诚泰扶他起来,是为迷惑饕餮老魔。
他此时面色苍白,但神情镇定,唇边照例挂着那抹残忍的笑意,令大笑而来的饕餮老魔果然心中起疑而止步于门口。
静等了许久,久到神像背后的三人被这寂静所染而不敢呼吸。
饕餮老魔虽死死盯着玄虎,但目光逐渐有些惊疑不定。
玄虎中了他的陷阱,被他吸去小部分精血,还中了他的血毒,逃跑时还祭出妖丹,险些自爆。按饕餮老魔猜想,玄虎不可能在短短时间内解毒恢复。
但架不住南疆奇花异草多,也架不住饕餮老魔生性多疑。
不过,饕餮老魔也非泛泛之辈,虽不再往前靠近玄虎,但眼珠一转也猜到玄虎可能只是在强撑,当即袖袍往后一甩,负手笑道:“听闻玄虎兄一向厌恶所谓神灵,遇庙拆庙,今日倒好脾气,没把这外道神像给毁了。”
巧得很,这屋内供奉的巨大神像,偏是人身虎头,是巫族中已灭绝的一支分支族群所供。是以巫族圣女月汐在此栖身时,将神像周围打扫了一二,令其看起来没那么颓败。
此时,饕餮老魔迎上那神像虎头双目,只觉那神像好像当真在看着自己一般。
有玄虎遮掩,加上饕餮老魔主要注意力都放在玄虎身上,还真没发现神像后梁上隐藏着三人。
玄虎抬头看了一眼那虎头神像,心中一嗤,口中笑道:“巫族信仰,多是过往一些颇为神通的异兽,甚至有些就是我妖族中人。这神像原身既是如此模样,说不准与我当真有些渊源,我虽无信仰,但也趋吉避凶,做不来折煞自己的事。”
月汐听玄虎如此说,忍不住皱了皱眉,似对玄虎不屑她巫族信仰而感到愤愤然。
上官诚泰心中无甚杂念,只专注地看着下方动静,而南宫北斗则想得多一些:玄虎也好,饕餮老魔也罢,都是魔道中顶天的人物,若自相残杀本也不关他们的事。
若他们身处存微,听到这个消息,心中估计还会想:魔道妖人,死不足惜。
只是今时今日,他们身处局中,随时会被殃及。
南宫北斗不怕死,但怕同伴的死亡,也怕死得莫名其妙。
如今他们身在暗处,饕餮老魔又没有发现他们,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门口的饕餮老魔则听了玄虎的话后眯了眯眼:“玄虎兄,你我虽不同派别,但从无任何过节,先前取你精血,也是因被那古参所伤,不得已为之。”
“哈!”玄虎没有丝毫凝滞的展臂一笑,震得这破败小庙房梁微微颤抖,抖下一小片一小片的灰尘来。
原本饕餮认为此时应动作艰难的玄虎,竟十分自如的站起身来,骨骼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动,稳稳而站。
玄虎脸色愈发红润了:“这么说来,你现在是来与我握手言和的?”
饕餮老魔脸色难看了一瞬,而后笑道:“你我分别为天妖谷与血河宗的重要人物,若当真拼个你死我活,只怕贵谷谷主与我家宗主都面上无光,徒让别派宵小有机可乘。我寻玄虎兄,其实……唉……”
玄虎心知饕餮老魔此人疑心病极重,若一味装作无事,反倒会引起对方警惕,故而他在饕餮老魔说话期间,故意不经意露出几分痛苦神色,复又散去。
如此反复几次,饕餮老魔疑心大作。
玄虎无恙,他觉得对方在强装;玄虎有恙,他又觉得对方在骗自己近身。
小小破败神庙之中,仿佛有天罗地网一般。
玄虎这一生,少有用智计取胜,今日算是把一辈子的智商都用上了。
“唉!其实……我实话与你说罢!”饕餮老魔突然语气一转,仿佛开诚布公一般:“你我同为魔道,互相不信实数平常。而且,原本那日,我也确实想要取你性命。想必你此时若有能力,也必是想置我于死地。”
玄虎不言不语。
“玄虎兄,你不必强装了。你的伤势如何,没人比我更清楚,就算有天材地宝,也不可能让你先前差点自爆内丹而造成的隐患瞬间消失。”饕餮老魔脸上笑意消失,眼见玄虎脸色微变,却并未有立即动手的意思:“以你玄虎的性格,若当真无碍,见到我的时刻就该动手了,所以我确定你身体有问题,不是我对手。”
玄虎听到这里,身体仿佛有些摇摇欲坠。
“玄虎兄,你可知我为何此时不对你出手?”饕餮老魔微微叹息,自怀中取出一株色泽鲜艳火红的灵草。
无论是玄虎,还是梁上南宫北斗三人都是瞳孔一缩:饕餮老魔手中拿着的,竟是一株血云芝,年份起码超过千年。
此芝形如云朵,色如鲜血,加上有千年年份,自然算得上是珍贵弥足。
但在元婴级别手中,也不算顶级之物。
问题关键是,这血云芝明显是玄虎伤势的对症之物。
“你什么意思?”玄虎的问题,正是梁上三人心中所想。
饕餮老魔把玩着血云芝,不答反问:“玄虎兄,你可有父母?”
玄虎心中隐约闪过一个念头:“我自有意识来便在山林之中,天生地养。”
“那便是不知了。”饕餮老魔喃喃自语,又道:“实不相瞒,那日我掠夺你的精血后,炼化时惊讶地发现你精血之中蕴含着一种说不上来的力量。我本以为是因为玄虎这等级别的妖修,精血本就不凡。但后来我对比此前从同等妖修身上所得的精血,又觉不对。”
“哪里不对?”
“我说不出来,但是……你的精血却好似与我功法相契合。”饕餮老魔面上露出一丝苦笑:“玄虎兄,你是知道的,我血河宗的功法,嗜血而成,取道捷径,又确伤天和,故而进阶困难不提,此后雷劫更是威力远超其余人。除此之外,还有一重隐患于体内。修为低者,尚可壮士断腕,如我这般功法即将大成之人,一旦不注意,便是万劫不复,变成一个毫无神智的血怪,最终暴涨而亡。”
玄虎仿佛侧耳仔细听着,饕餮老魔所言血河宗门人后期进阶困难、雷劫厉害等,他身为天妖自然知道一二。但后面那个隐患,他确实闻所未闻。
不过联想起过往血河宗几件异样之事,玄虎眼神闪烁了起来。
第六十四章 金秋肃杀 虎啸西天(下)
玄虎的血脉里,有什么东西在暗地里沸腾燃烧。
南疆与昆仑,相距数十万里,但冰天雪地之中,摇姑却好似感应到了什么。
萧卓来或者去,仿佛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于她而言也不过就如这漫漫岁月长河中的一道极其微小的涟漪。
她静静坐在一处台阶前,轻轻转动着手中那长杖,凝视着杖头上四面雕刻着的兽印:“本以为白虎血脉已失,没想到……这究竟是天意,还是那一位当初离开前所留的众多手笔之一?”
摇姑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些事,忽而仿佛轻松了许多,面露笑容:“萧卓啊萧卓,你聪明一世,却终究钻了牛角尖。”
她这没半点烟火气的声音,逸散在风雪之中:“风雪虽寒苦,然彼岸春风仍在,又有什么好可惜的呢?你说是不是?”
最后一句,摇姑隔着高山,低头垂问那湖畔菁木。
菁木不答,只绽着雪白的花朵,一盏接着一盏。
风过,落花如雨,飘落在湖中菡萏之上,仿佛与之嬉戏欢闹。
摇姑见着这一幕,心中一片柔软。
………………
再回到南疆这破败的神庙之中,玄虎与饕餮老魔仍在对峙。
到了此时,众人已听明白了饕餮老魔的意思。
血河宗功法的这点隐患,是血河宗极大的隐秘,若被外人所知,或被肆意宣扬开来,血河宗定然会逐渐内忧外患之下而分崩离析。
饕餮老魔称,此隐患自然是只有他们元婴级别的人知道,如今血河宗宗主少现身人前,自然也是在闭关寻找解决此事的途径。
而其余人就算被功法反噬,旁人也只以为是其练功不慎,走火入魔导致,压根想不到是本身这带来巨大收益的功法所引起。
千百年来,血河宗做了无数努力,自然将这隐患逐步控制,但也无法将其彻底根除。
而饕餮老魔夺了玄虎部分精血后,惊喜地发现那悬在自己脖颈上的利刃仿佛黯淡了。
何止是欣喜,饕餮老魔几乎是欣喜若狂。
他对着玄虎道:“玄虎兄,你可以提任何条件,与我交易。”
“你是说,要我双手奉上自身精血?性命都没了,还谈什么交易?”玄虎冷笑。
饕餮老魔面露急切,稍稍走近了一步:“我岂会竭泽而渔?!此前我已说了,就算你此时奉上全身精血,我也无法彻底去除体内隐患!我愿以各种天才地宝,助你恢复全盛时期,再以各类珍宝或要求,换你每十日的一滴精血便可。这样,你自身无恙,换得你所需之物,我也能去除我心头隐患。”
玄虎默然不答,似在沉思。
饕餮继续许诺:“玄虎兄,你我虽有宗派,但到了我们这一地步的,宗派已少有能束缚我等的。眼下神州灾乱频频,北面大旱、南面大涝,天有异象,怕是已有大乱之预兆,神州之内,纵然是修真之士也难以幸免。”
此言一出,玄虎微微一愣。
不仅如此,神像背后南宫北斗更是心头一震:“神州安定数千年,这几年凡间确实十分诡异。而笑浪山庄、缙云城接连出事,背后之人想要做什么至今不明。这饕餮老魔虽未参与其中,但嗅觉着实灵敏。”
“前几年正道出事,近段时间南疆群雄荟萃、风波不断,眼看那星罗宗也在动摇之际。玄虎兄,你我不得不为自身打算一二。”饕餮见玄虎面上松动,继续乘胜追击,再加筹码:“我早年曾在海上寻到过一处洞天福地,若你愿答应我的条件,我便告知你此地方位,日后神州动荡,君可避之。另外,我知玄虎兄想捉拿那阴阳宗的白无双很久了,今日便送你一份小礼。”
说吧,饕餮提起腰间一个乾坤袋往地上一抖,“碰”的重物落地,跌出一个衣衫凌乱的白衣女子来。
玄虎眼皮抽了抽,盯着地上白无双半响,朗笑道:“好!当真是好极了!”
他确实想捉此女,没想到饕餮老魔竟能从祝合欢手里夺人,玄虎心中愈发警惕。
白无双在饕餮老魔的乾坤袋中久矣,而老魔有意让她听见声音,自然对方才二人对话一清二楚。
她自成金丹以来,肆意潇洒,唯独玄虎是她命中克星一般,几次侮辱皆与他有关。此时,白无双回首往事,却不恨自己当初行事不慎,反恨当年心慈手软,导致如今接连受辱,眼中火光大作。
饕餮老魔听得玄虎同意,似是心头大患已除,不由喜出望外,上前几步将那血云芝递到玄虎面前:“太好了,不过玄虎兄还是先服下此芝,然后再让我替你解除血毒。”
“好。”玄虎一动不动站着,伸手就欲接过。
梁上三人大气也不敢出。
他们眼看着饕餮老魔舌绽莲花,原本剑拔弩张变成了一派和气,不由面面相觑,同时想到一点:玄虎若与饕餮达成共识,他们该如何是好?
要知道,玄虎可是知道他们几人藏匿在此的。
然而下一刻,变故骤起。
那一团云霞般的血云芝化作一只火红毒蝎,扬起蝎尾,电光火石间刺向玄虎喉咙。
月汐忍不住惊叫出声,但她的声音却被一阵惊天动地的声响彻底盖过。
饕餮老魔背后刚刚浮现血海,面上狰狞笑意刚刚爬上嘴角,就僵在那里。
玄虎整个人如同被一团火焰包裹了一般,额上青筋几乎爆出,笑意残忍,眼如万丈寒冰:“死!”
此字一出,玄虎身躯周围猛然出现一团微微金芒,好似阳光照射下的濛濛细雨,随即气浪炸开,整个破庙瞬间支撑不住。
与此同时,一道金线瞬间穿透饕餮老魔那无形的身躯。
饕餮老魔刚刚转换血魔之躯,就被那道金线穿身而过,张开到一半的血海深深滞住,仿佛遭受了重击般,又似受到了惊吓般朝天飞起。
哪知尚在半空中,饕餮老魔突然发出一声凄厉惨叫,状若疯狂般在天上地下来回撞击着。
南宫北斗三人就在玄虎背后,被气浪波及的第一时间就被推飞了出去,正撞得眼冒金星。
他们一方面惊讶于自己只受了些皮肉伤,一方面更是没从那半空中疯魔般的饕餮老魔状态中反应过来。
原先破庙已彻底成了废墟,灰尘之中,玄虎身躯依旧昂首站着。
“玄虎!我饕餮与你誓不两立!”半空中的饕餮老魔终于停下了身躯,怨毒之极地道。
遥遥看去,饕餮老魔的血云缩小了一大半,黯淡得只能看到一点点淡淡粉色,而其中有无数恶心之极的东西在翻腾涌动着。
而饕餮脸上,更是凄惨,七孔之中不断淌下黑色的鲜血,十分狰狞可怖。
“哈哈哈!不过是开始罢了!”玄虎仰天长啸,纵身便欲跃起。
饕餮脸色剧变,竟直接化作血影,朝远处逃开。
直到此时,玄虎方才脸色一变,再也支撑不住,轰然倒地!
方才他燃烧神魂、凝聚内丹,给了饕餮重重一击,又趁机会放出东海千丝虫,钻入饕餮体内。
此虫入血而瞬间繁殖分裂,就如同饕餮靠夺取他人精血来增加自身修为,这东海千丝虫也是如此。饕餮老魔不知道这是什么虫,但虫一入体便知不妙。
此虫是玄虎一次偶然机会在东海时所得,这名字也是他自己起的,神州之内怕是从未出现过。
南宫北斗眼神复杂。
刚才一切虽电光火石间发生,但他依旧明白了两件事。
饕餮老魔与玄虎之间从开始到最后,都没有过丝毫信任。饕餮老魔半真半假的劝说,玄虎看似摇摇欲坠的戒心,统统都是假像。
饕餮老魔从来没有想与玄虎合作,他只想活抓玄虎回去当做一个源源不断的血袋子。
玄虎则抱着两败俱伤的打算。
南宫北斗本以为元婴修士之间,以神通论高低,今日却看了一场与低阶修士无异的尔虞我诈,一时心中不知是何感受。
如果说玄虎是伤重之际,不得不虚晃欺骗,来诱敌深入,那饕餮老魔分明一开始占据优势,却如此缩手缩脚,实在令南宫北斗万分费解。
他不知道,越是这些高阶修士,就越是惜命,在乎的东西就越多。
另一件事,那便是玄虎竟然在那个时候,还救了自己几人。
这件事,令南宫北斗半响都回不过神,导致他看见白无双朝玄虎掠去时,反应慢了一拍。
“你做什么?!”上官诚泰断喝一声,整个人只踏了一步便如箭般射出。
沉水龙雀引动风雷,划过空气,擦着白无双的肩头而过。
白无双面上喜色犹在,就差点被一柄重剑砸死,尤其是她发现了南宫北斗三人不知何时出现,脸色顿时铁青难看。
南宫北斗朝她看去,只见她双手鲜血淋漓,手心捧着一颗拳头大小的白色珠子——正是玄虎修行千年的内丹。
“还来!”上官诚泰提剑就砍。
白无双此时反应过来了,她先是被饕餮老魔所擒,方才被玄虎攻击波及,此时伤势不轻。她知道南宫北斗剑术越来越精,再加上另外两人,自己只怕不是对手。
她与玄虎过往一段孽缘,两人已是生死仇人,没想到今日玄虎自己取死,被她趁机夺了内丹。
白无双扫了眼地上闭目的玄虎,心头转过百种滋味,只觉快意,当即妩媚一笑,捧着那天妖妖丹遁走。
“不用追了。”
地上玄虎的声音宛如蚊音,止住了南宫北斗和上官诚泰的步伐。
月汐半蹲在玄虎身旁,看着他身躯上那可怖的孔洞,心头一软,取出一个干净帕子,替他擦拭脸颊上的冷汗。
玄虎无力地笑了一下:“我本就必死,妖丹在或不在,已没分别了。”
“你……为何要救我们?”南宫北斗终是没忍住。
“老子哪里知道?”玄虎骂了一句,混合着金色的血液源源不断淌出。
他侧了侧头,看向原本庙中那尊虎头神像,发现此时这尊神像身体已是四分五裂,只余一个断头在一片残垣断壁之下。
“妈的,果真不详!”玄虎闭目,突然在一片黑暗中看见了一座雪山,只觉全身越来越冷,好似血液都被分离了出去。
站在他身旁的月汐只觉眼前有一点金光一闪而过,回头发现这点光芒一分为二,竟同时没入在南宫北斗与上官诚泰身体当中。
她吃惊地再看向玄虎,发现他已无气息。
风起时,身躯也随风而散,竟然是什么都没有留下。
昆仑山巅,摇姑讶异,喃喃自语:“怎会……选了两人?”
ps:花三章写这玄虎不是在给坏人洗白,重点是埋线。配角重头戏终于都结束了,之后终于都是邵珩的场子了。
第六十五章 碧海青天夜夜心
宁青筠紧紧贴着墙壁,将自己全身都没在角落的阴影之中。
赤霄红鲤被缴走,眼下不知在何人手中,她身上先后被人下了禁制,如今法力全失。
南疆的秋季,白日闷热,夜晚湿冷,对于本就有伤在身的宁青筠而言,正在一点一滴地加剧她的虚弱。
那个星罗宗少宗主独孤星在其余人震惊、不解、暧昧的目光中,将她带回了自己的住所关押,而方少白、詹幸川二人则被其吩咐属下带到了其他地方。
日升月落,在对未知恐惧的煎熬中,宁青筠独自一人在这角落中过了两日时光。
这两日期间,独孤星从未在内室出现过,也无人理会她。
裘黑所下的禁制已被她化解,但那位少宗主下的禁制颇为复杂。宁青筠试了几次,都寻不到线索。
好在那禁制只是禁锢了她修为,并未限制她的行动,所以裘黑的禁制被她解开后,她已能在屋内活动。
此地虽是星罗宗驻地,但独孤星所住的地方却不简陋。墙壁似玉石光洁,还带着一丝温暖气息,这便是她贴墙而坐的原因。
夜间寒冷的气息透窗而入,榻上并无任何被褥布料,就算有,宁青筠也不会碰。
靠着墙上传来的些许温暖,透过肌肤,却入不了心中。
一开始的不安已渐渐消散,此时的她心中又变成如死水般的沉寂,只有偶尔想起生死不明的上官诚泰和不知被关押在何处的方少白时,才略有起伏。
身陷敌手,被囚于室,对宁青筠而言,都不如六年前那一次来得惨痛。
今夜月华如水,透过内室唯一的窗户,洒了一地银霜,仿佛与六年前她被禁足朝阳峰后山时那晚一样。
师尊清璇将她带回存微后,对她只说了一句话:“自己去后山风波洞呆上两年,两年之中若还想不明白,那就当我朝阳峰从没有过你这一弟子。”
她当时心如火烧,清璇的话也听得不真切,满心都是邵珩远遁时那响彻心扉的决绝长啸,满目都是萧毓那不可抑制的泪水。
是她的错。
宁青筠再度想起当时情景,仍觉全身冷意森森。
那几日,她的心就如在烈焰中灼烧,无数景象在眼前翻腾,但是却一滴泪也哭不出。
为何她那隐秘心事会被人知晓?为何要选她作为攻击他的手段?为何自己不够敏锐,不能辨别陷阱?
为何自己要爱上他?
齐国初识,分明他对自己毫不在意,却因同样家破人亡的命运,惹得她多关注了他几眼;外门数年,毫无交集,明明心如明镜、只为求上,却在真正做出决定之后反惹自己心动。
明知他后来喜欢的人是萧毓,自己却越陷越深。
明明打定主意就此路人,却在他遇到危机时,身不由己,由此泄露端倪,被人利用。
无数拷问灼烧着她的心,灼烧着她的灵魂,唯有那夜间清冷的月光,四周万里寂静的夜里,她才能得片刻冷静。
她想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风波洞内,无风无波,平静得如同死水,就如她现在的心。
被禁足半年后,汪师姐去风波洞,带着怜悯的目光告诉她,因归元峰沈师兄求情,师尊赦她离开,回自己洞府内修身养性。
若是以往,以汪师姐倾慕沈元希的情况,若沈元希为她求情,汪师姐哪里会对她有丝毫好脸色。
可那日,汪师姐的语气既温柔又和蔼。
宁青筠问她有无邵珩的下落,只得到清清楚楚的怜悯。她想去问沈元希,沈元希却只派了满脸冷色的南宫北斗传话,道“无需多问”。
她不在乎这些人心中如何看她,或是如何怪罪她。
她只想知道邵珩的下落,只想知道他好不好。可是,南宫北斗回话那一刻,宁青筠意识到,自己也许没有资格去问这个问题。毕竟,她是那根最终逼迫邵珩离开的稻草。
六年的时间,既短暂又漫长。
期间,清璇师尊告诉她,让她反思,不是因为她误入陷阱,不是因她害得邵珩出走。而是因为当时情景之下,她为救人竟对对她十分信赖的清阳道长下手。
若邵珩其人当真十恶不赦,让她杀害自己师长,屠戮同门,她会不会也下得去手?
情爱不是罪,错的是因情误事,因情而分不清是非。
宁青筠闭上眼睛。
她原谅不了自己,虽然师尊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虽然连南宫北斗都曾僵硬着劝过她放下心结,但她自己原谅不了自己。
余生只盼,一切能沉冤得雪、拨云见日,能见他安全归来,别的再无所求。
这次若非沈元希突然要求,又涉及与邵珩的案子有些牵扯,她压根不会踏出朝阳峰半步。
万籁俱寂之中,宁青筠忽然听见外间的门有些响动,她下意识屏住呼吸。
她此时形同凡人,但修道多年,耳目聪明,但外间的人十分谨慎,除了最初推门那一下外,再无声音。
此地是独孤星的居所,附近无人窥视。
黑暗寂静之中,宁青筠微微屏住呼吸。
她早已做好玉石俱焚的打算,此时心中一派平静,唯一遗憾只是不能看见邵珩沉冤得雪。
“若自己死在此地,也不知他若知道了,会不会原谅我?”宁青筠脑中闪过这个念头,转瞬自己苦笑了一下。
寂静持续了很久,也许只是一瞬,外间终于有了些许动静。
对方似乎忘记了她的存在,又或者是不在乎她是否听到。但饶是如此,以宁青筠此时的状态,也只能听到一些断断续续的话,拼凑不成。
说话的有三人。
“……情况如何?”此人询问,宁青筠听出这声音属于独孤星。
“……损失较大……人心……议论纷纷……时机……”回答的人声音陌生,辨不出情绪。
“……巫族……未定……最好是再拖……但是恐宗内起疑……”此人的声音,宁青筠也略微耳熟,只知两日前听到过其开口。
“静观其变,以静制动。”外间安静了一瞬后,独孤星道。
宁青筠仍靠在角落中,努力去分辨外间的声音,同时抬手取下发间的一枚青玉簪子。
“煞主……已安顿好……”
“……好,你们小心离开。”独孤星的声音清冷,亦没有什么起伏。
宁青筠心中思索:“他不是星罗宗的少宗主么?为何旁人称他煞主?莫非是另一个称呼?”
她一向不问旁事,对这些别派内部细节更不了解,自然不能从这一小小称呼中分辨出外间的那个独孤星竟不是真正的独孤星。
更猜不到,她与她至为牵挂之人,此时竟只有一墙之隔。
外间已无任何声音,显然其余二人已然悄无声息地离开。
宁青筠此时听不见外间人的脚步声,然而心中却强烈地感受到,那人正往内室走来。
她紧紧握住手中青玉簪子,屏住呼吸,将自己埋入黑暗之中。
仿佛这样就能逃过那人的发现一般。
奇怪的是,那人当真好似没有发现她。
那人推门而入,自顾自地择了一张宽椅坐下,一言不发。
月光恰好照射在他身上,宁青筠将他的脸看得清清楚楚。
传闻中独孤星确实俊美无双,但因其心思诡谲深沉、喜怒无常,一向阴冷气息较重。
而两日前,宁青筠见到的独孤星,也确实与传闻没有两样。
但是此时此刻,宁青筠心中生出一丝异样:眼前的独孤星闭着双目,伸出手指揉着自己眉心,仿佛一个疲倦之极的人。
银辉月色如水,照射在他身上。
他孤零零地坐在那里,好似既疲倦,又虚弱,还有孤独。
这样剔除了阴冷后的独孤星,整个人柔和了许多,也令人感到十分地不和谐。
不和谐到,宁青筠看着他,心中不可抑制地想起邵珩的身影。
恍惚间她说:“你……是谁?”
寂静内室之中,她的声音如同一道惊雷。
此言一出,宁青筠转瞬清醒。
清醒过来的人,不止是她一个。
内室之中,一瞬间腾起浓郁的杀气。
宁青筠没有丝毫闪躲的机会。
骤然间,喉咙传来剧痛,在窒息的痛苦之中,宁青筠感觉到那一只如铁铸般的手轻松发力,将自己如同一件事物般拖至榻上。
青丝如瀑散开,月光照亮了她的脸,也照亮了对方的脸。
独孤星先前的反应,就好似是受到了惊吓一般。当看清她的脸后,又怔在那里。
宁青筠抓住对方这瞬间的失神,用尽剩余力气,想将青玉簪子全力刺向对方的脖子处。
她如今形同废人,青玉簪子只扎在对方手臂上,也仅仅只是擦破了皮而已,恐怕连血都没有出。
预想中的暴怒没有袭来,对方反而松开了手。
不可思议地,她看见对方再度揉了揉眉心,甚至深深地叹了口气。
而后,就转身出了内室。
离开前,他又停下脚步,似乎皱眉看了她一眼,方才出了门。
宁青筠惊魂初定,更觉不可思议。
方才那人的一切反应,好似是在她出声之前忘记了她的存在一般。
可是,在发现她后,那一瞬间爆发出的杀意,明明真实无比,却最终没有下杀手。
喉间剧痛仍在一阵阵袭来,齿间腥甜。
不必看也知道她此时白皙的脖子上一定布满淤血。
青玉簪子断成两节,不复当初。
第六十六章 暗夜有思
邵珩疾步走出至外间,环视了一圈周围后,便想退出这间属于独孤星的屋舍。但步子方起,他又觉不妥,只好转身坐在屋内的一张长椅上。
盘膝坐下后,邵珩手指微弹,发出数道法术打在内室的门上。自此,宁青筠再也听不见外间的任何声音,而夜间的潮湿寒冷也似乎去了小半。
邵珩确实忘记了内室中有人这件事。
他扮成独孤星返回此地两日,没有一日空闲。他借着升月谷大败而整顿上下,从中收拢人手。为避嫌,邵珩直到今日方才与苟游、郭明私下会面。
升月谷一行,独孤星带去的人几乎全军覆没,余下的几名地煞心中侥幸的同时,也曾来他这里旁敲侧击过。
整个营地里,敏锐一些的人都已感觉到山雨欲来,好似有大事将生。
除了留在宗门之中的三名地煞煞主外,如今明面上活着的,也就两人。这两人本在营地待命,一为男子名蒋世铮,一为女子名乐遥。
真正的独孤星没有带他们前去升月谷,并不是不信任这二人。相反,据邵珩这些年所收集的情报来看,乐遥此女向来中立,但蒋世铮却实实在在是独孤星的人。
本来这次南疆之行,独孤星是打算捉了月汐,好独吞巫典,而后在接下来的宗门大祭时夺权上位。
邵珩并不意外,因为他也是如此打算的。
而且,邵珩还知道,罗玉坤所代表的幻宗,在宗门大祭上,也会有所动作。
每三百年一次的宗门大祭,大约是一场惊心动魄的好戏。
邵珩想到这里嘴角浮现一丝冷笑。
根据今日苟游和郭明的汇报,邵珩已知他这假扮的独孤星所要历经的第一关,已经暂且过去了。
营地之中,剩余的人不过是底层弟子,利诱也好、威逼也罢,凭独孤星的威望已能压服,唯独麻烦的是蒋世铮和乐遥二人。
乐遥看似中立,但因罗玉坤曾私下透露过些许口风,乐遥早年与罗玉坤有所关联。所以眼下心思狡诈的蒋世铮是邵珩最大的麻烦。
眼下总共十二名地煞煞主死了七个,纵然邵珩有心直接灭口,也需考虑灭杀蒋世铮后所带来的后果,是以他让手下按兵不动。
今日,他得到消息称,裘黑私下去了蒋世铮住处。
因这件事,让邵珩心中有所疑惑。
他心神紧绷了太久,完全忘记了两日前将宁青筠带回自己住所这一件事。
又因一时疏忽,差点错手将她杀死。若非及时收手,被下了禁制的宁青筠此刻已是一尊尸体了。
邵珩想到她,就又想起被关押起来的方少白等人,头便疼了起来。
他早就知道南宫北斗等人来了南疆,却不想理会。
也许是他心肠冷硬了许多,但也许也是因为邵珩知道,就算他没有任何吩咐,陈泰臣也会有所安排,至少会想办法安排。
这数年都谨小慎微地过来了,邵珩自不想再有意外让自己分心。
只是没想到,南疆乱局之中,他们几个自己失散了,最终竟落入自己眼皮子底下,终究不能不救。
方少白还好,由郭明的人关押看守,不会有人注意或骚扰。
宁青筠一女子,又如此貌美,实在难以在这豺狼环伺之中安全无忧。邵珩只能借着独孤星的名头,将她安顿禁锢在此。
为免她恢复法力又会出什么岔子,便同样封闭了她的修为。
“啧啧啧,还以为你这小子心肠硬得和石头一样,看来还是有些怜香惜玉的嘛?”天幻幽珠内宫翎突然道。
自从宫翎见过月汐之后,好似整个人情绪都变了,完全看不出曾是一代宗门之主。如今言行,倒与那猥琐老儿钱枫有几分雷同。
邵珩没理他,钱枫却兴冲冲开口:“宫大宗主,您还别说,小老儿走遍神州,见过的美人不止多少,如这屋内的姑娘一般美貌的,当真没有!”
“哼!美又如何,看起来跟木头似的,比不上我家琴儿丫头!”宫翎气道。
“那是那是,琴儿小姐自然天下无双。”钱枫恭维道。
邵珩本不想理会他们二人,但这二人实在聒噪,越说越远,越说越不堪,忍不住道:“闭嘴!”
天幻幽珠内霎时一静。
宫翎挑了挑眉,没再开口,而钱枫则眼珠转来转去,分明在打什么主意。
今日是邵珩不知第几次揉眉头了。
如何处置宁青筠,是他十分为难的一件事。
独孤星不近女色,当时情景之下将她带回已是不妥。但要想让宁青筠安然无恙,却又只能以独孤星的名头。
眼下在营地之中尚能糊弄,两日努力之下,此时多是他的眼线,也无人敢冲撞独孤星。
但最多再有两日,他就需返回星罗宗内,再顾不了这头。
“离开前得寻个机会,让她与方少白逃离此地。”邵珩主意已定,只是这件事实施起来也不容易。
如何逃是一大问题?逃出去又该去何处?
他们此时各有损伤,若孤零零出去,只怕也难以生存。
郭明的人手藏在暗处,一来不便现身相助,二来就算现身也难以取得他们信任,三来此时邵珩自己尚需郭明的力量监视营地。
这时,邵珩忽然想到与大衍寺一行人在一起的欧阳楠,又觉不好掌控,最终心想:“也许只能借巫族的帮助了……奇怪,陈泰臣为何至今未与我联系?”
他自不知道陈泰臣为灭杀古参付出了极大代价,此时正不得已修养中。
这些年来,邵珩虽陆陆续续收拢了不少人手,但真正值得信赖的也只有陈泰臣、郭明和苟游。
苟游寡言少语,是执行任务的一把好手,但其余之事皆不擅长;郭明行事果断,能替他收拢人才,甚至调教人才,眼下邵珩暗地里的人手,均由郭明负责;而陈泰臣更是在邵珩最失意时就伴在身边,布局谋划多有他的一份力气,而巫族那边更靠他传达消息。
至于陈泰臣那卜卦天机之术,反而不如他从旁出谋划策来得重要。
邵珩皱了皱眉,据他观察,裘黑一向贪生怕死,在宗内钻营门道,但从不往独孤星面前去殷勤奉献。这次同样舍他而就蒋世铮,其中必定有猫腻。
虽然邵珩没有任何证据和把握,但却有一种强烈的直觉,觉得裘黑的事,只怕与他将宁青筠带回分不开。
想到内室的女子,邵珩便想起六年前的一幕幕。
这些年所经历的一切,是邵珩从未想过的。
与独孤星战斗时对方羞辱他的话,并非没有在邵珩心上完全不留痕迹。
南宫北斗当时错综复杂的目光,邵珩也看在眼里。
当陨煞时,他还曾努力去分辨善恶;当秦修时,敌人的鲜血溅上他衣角,也不能眨眼。
杀人如麻,为人鹰犬。
有些事,他从未深想,不愿深想,也不敢去想。
理智告诉他,宁青筠只是被人利用,可这些年点点滴滴,却让他情感上不能不有一丝怨。
邵珩闭上眼,不再去想这些事,习惯地收敛情绪。
天幻幽珠内,许久没出声的海摩藏忽而眼中闪过些许担忧,悄然与宫翎对视了一眼。
第六十七章 引仙门旧事(上)
倾盆般的大雨降临在秋日的南疆,雨幕仿佛瀑布般肆意倾泄冲刷着树枝、落叶、泥土、枯藤。
哗啦啦的雨声响彻不绝,湿气中透着无孔不入的寒意。
这样的天气,纵然是修士也不大愿意出行,毕竟南疆之中有不少强大的妖类就喜在雨天游荡。
但陈泰臣却有不得不赶路的原因。
为对付古参,招魂幡内的历代门主所注入的力量几乎被耗费一空,一想到这件事,陈泰臣的心就仿佛在滴血,配着此时天地间的雨幕,尤其心生凄凉。
“但愿师尊耗尽生命所占的结果无误,不然我师徒二人便成引仙门的千古罪人了。”陈泰臣喃喃自语道。
这一丁点的动摇令陈泰臣无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茫茫雨水隔绝大部分视线,但他依旧看到了身后石屋前一个风姿绰约的身影。
那是尚在养伤的幻魅儿。
陈泰臣嘴角微笑,看似轻浮且随意地挥了挥手,转头没入大雨之中。
引仙门无数代门主追寻着那个虚无缥缈的传说,在茫茫神州中所寻找那一线生机,连生命都可为之舍弃。
大厦将倾,又岂会在乎脚下蚂蚁的想法?
幻魅儿面无表情地看着雨中身影消失,转身走进石屋内。
屋内并不似外表看起来那般简陋,内里别有洞天。细长走廊连接着数间屋子,成“回”字状,中间种植着整片叫不出名字的白色花朵,好似路边的野花。
雨水沿着屋檐淌下,走廊上两个青年正怔忪地看着空中雨水。
其中一个面相憨厚的犹自不觉,只依旧望天,另一人见幻魅儿走来,收回了视线,对上她的眼睛,眼神有些复杂,也有些冰冷,但从始至终整个人一动也不动。
幻魅儿对于南宫北斗的态度不屑一顾,自顾自走进一间屋子,就看见萧毓穿着有些厚重的衣服,倚靠在床头上,手中把玩着一朵红白相间的花。
那朵花花瓣色泽嫣红,只余顶端一抹雪白,如同凤尾轻摇。
幻魅儿入屋时,仿佛听到一缕极为轻微的凤鸣声,但看萧毓只微微含笑,便以为只是错觉。
“没想到你就是那个面具人。”幻魅儿虽是在此养伤,但自由亦被限制,本该气恼愤恨的,不知为何这段时间内她却不觉不快,反倒生出一种安宁之感。
“陈先生可是离开了?”萧毓没有顺着幻魅儿的话说下去,岔开了话题。
“是。”幻魅儿抬头看见萧毓发间清晰可见的几缕白发,沉默了一会道:“值得么?”
“什么?”萧毓将手中的花朵收好。
窗外似有风吹进,她禁不住般瑟缩了一下。
就算在冰天雪地的昆仑里,也不曾穿过厚衣服的她,此时却有些耐不住这秋雨肆虐。
“……没什么……”幻魅儿有很多话想问,却没问出口,因为同为女子,有些答案她心里亦很清楚。
………………
大雨之中,邵珩此时所在的营地内仿佛空无一人。
他陆陆续续以独孤星的名义将在南疆的其余人召回,并吩咐他们分批返回宗门。
蒋世铮也被他遣回。
邵珩下了这个命令后,很明显蒋世铮十分吃惊。
蒋世铮甚至在心中怀疑起自己的判断来,返回的路上,他心中可谓十分不安。
邵珩没有去管蒋世铮心中如何猜想,他接连收到了两个消息:第一个消息是陈泰臣终于联络了他,第二个消息是郭明暗地传来。
郭明回报,有人在尝试接近方少白与詹幸川,似有搭救的意思。
天空中乌云密布,仿佛永不会散去。
大雨将持续整夜,邵珩缓缓踏出屋子,隐没在黑暗之中。
对方动作极为小心谨慎,一路而来如入无人之境。虽说邵珩有意让郭明的手下放松警备,但那有些熟悉的隐匿手法,仍让他十分意外。
面容虽然陌生,但声音却是邵珩熟悉的。
“竟然是他?”邵珩心中微动。
正接近方少白的人正是玄英,隶属天枢的人。
自邵珩再度出事,他许多手下纷纷被追杀,没想到玄英还活着。
邵珩略想了想,知道天枢的人并不多,能得天枢信服的人也并不多。除了他之外,还能指挥天枢的人,若不是邵珩师祖太皓真人,那便是掌门一脉的人。
如此雨夜,时机恰好。
邵珩任由他们行动,吩咐了郭明几句后便带着苟游悄然离去。
雨水连贯而下,没有一滴落在他身上、发上。
与陈泰臣会合时,已至后半夜,雨水小了许多。
“公子。”陈泰臣心中藏着些许猫腻,尤其得恭敬。
邵珩看见陈泰臣面色不佳问:“升月谷之后,发生了何事?你受伤了?”
陈泰臣下意识咳嗽了一声后道:“唔,是受了点伤,但不妨事。”
听到陈泰臣的话,邵珩微微皱了皱眉。他察觉到陈泰臣不愿多说,虽然心中有些不喜,但没再多问,只问道:“巫族那边可都准备妥当了么?琴儿可有遇到什么麻烦?”
“琴儿姑娘安然无恙,南宫北斗也无事,另外他们还遇到了落单的上官诚泰……”陈泰臣飞速把这三人遇到玄虎的事提了一提。
邵珩惊讶于他们运气,得知三人毫发无损便也安心,再不多问。
“再有一日,我便会返回星罗宗。我会把让郭明分一小拨人手给你,由你在外负责安排。”星罗宗内还有一场硬仗要打,陈泰臣在外接应,邵珩觉得更为合适。
“大祭之时,全宗上下俱在,虽然公子你可以安排我们的人占据有利地形,将闲杂人等摈除在祭典法阵外围。但……我们的人还是太少了……”陈泰臣提醒道。
“我知道,可罗玉坤那里我会解决。”
“公子你如今修为虽不俗,但对方高手也不少。尤其那春秋子奸猾狡诈,您是否能想办法将棋宗的其余两名长老调离宗门?”陈泰臣半是恭维半是担忧。
他的话自然是恭维,邵珩身怀得自昆仑的神剑,的确有与元婴修士一拼的资本,但邵珩还未自大到能同时对付三名元婴修士。
一个初入元婴的独孤星就令他在不动用神剑的情况下险死还生,更何况那三人成就元婴已久。
罗玉坤本就打算在大祭上布置大型法阵,对付棋宗的人,邵珩有心,自然会布置更多。
调走春秋子当然有利于大祭上行动,但是且不说星罗宗每三百年一次的宗门大祭上该如何调离春秋子这等地位的长老,就单让春秋子放逐在外成为未来心腹隐患这件事,邵珩便宁可冒一冒险。
当初邵珩就有心冒险,如今天幻幽珠内藏着三名老者如虎添翼,他更不会放任春秋子或赫特尔在外。
邵珩还没说什么,他胸前的珠子内传出宫翎不屑地声音:“哼,有老夫相助,你担忧什么?”
“谁?!”不怪陈泰臣吓了一大跳,宫翎三人藏匿在天幻幽珠内,如不是本人有意露出痕迹,其余人根本听不见他们的话,更别说察觉了。
邵珩简单解释了情况,陈泰臣脸色方恢复如常。
不过宫翎和海摩藏这些时日均在竭力恢复元神力量,没有丝毫现身的意思。然而邵珩心中一动,似是收到了钱枫的请求,轻念口诀,将他元神暂时放了出来。
这个老儿凭空出现,陈泰臣不由茫然,不知是什么情况。
钱枫助他布置升月谷的事,又帮他杀了独孤星,此时提出放他出来的请求,邵珩自然不会拒绝。
雨水流淌而下,丝毫不近他们的身体,但似乎是雨水的作用,导致钱枫此时的眼神极为怪异。
只见他死死盯着陈泰臣,又或者说是死死盯着他手中的那一杆招魂幡。
同时,钱枫面色变来变去,似笑非笑,似哭非哭,最后定格在陈泰臣的脸上,一字一句道:
“卓南归是什么时候死的?”
陈泰臣脸色遽然而变,整个人仿佛一头豹子般绷紧,目光灼灼地喝问:“你是谁?”
邵珩惊讶地发现,陈泰臣如同换了个人一般,露出了极为少见的锋芒。
“嘿嘿!”钱枫古怪地笑了笑:“我就说升月谷内那个须弥八方阵的布阵手段有些熟稔,原来竟是姓卓的那人的徒弟。可惜你似乎学得不怎么样嘛?”
升月谷内传送阵起初就是陈泰臣布下的,当时众人推断传送距离最多只有一、两千里。后来邵珩捉住钱枫后,对此距离有所担忧,钱枫急于体现自己价值,便自告奋勇前往改进。果然将阵法效力提升数倍,升月谷内众人对他们与独孤星一战毫无所觉。
陈泰臣听到这里,脸色也怪异了起来。
卓南归是他的师尊,也是引仙门前代门主。此人学识渊博,各方面皆有涉略,亦是阵法一道的宗师。
陈泰臣既然是其弟子,阵法自然学过,但他不喜此道,确实也只习了皮毛而已。
他上上下下打量着钱枫,身体微微放松,眼神却有些冷了下去:“钱枫?呵呵……风潜子你果然还活着。”
钱枫古怪神情一收,懒洋洋地道:“没规矩!你既是卓南归的徒弟,该当叫我一声风师叔才对。”
第六十八章 引仙门旧事(下)
所有情绪如潮水般自陈泰臣面上退去,他就这样定定地看着钱枫,而后轻蔑一笑,掸了掸衣角的灰尘道:“凭你也配?”
邵珩来不及多想为什么当初陈泰臣与他说过引仙门从来是一脉单传,如今却会多出一个什么“师叔”。
他只来得及以天幻幽珠控制宛如一只炸了毛的猫般扑向陈泰臣的钱枫,不让他把那平天印丢到陈泰臣身上去。
被控制住的钱枫身姿怪异地停顿在半空中,面上仿佛喝醉酒般涨得通红,连声喝问:“哪里不配?哪里不配?难道你师父卓南归没叫我过一声师弟?还是那个风无量那个老头没我这个儿子?”
陈泰臣已看出钱枫只是以元神现身,猜到其肉身已毁,受到天幻幽珠控制。他先朝邵珩拱了拱手,以示告罪,才对钱枫道:“第一,如我没记错……师祖早已与你断绝一切关系,无论父子,还是师徒;第二,你既然不屑于引仙门,背宗出走,便与我门再无瓜葛。我身为现任门主,看在邵公子的面上没将你斩草除根已是恩典,还想我叫你一声师叔?简直痴心妄想!”
钱枫脸色变幻,刚想开口就听陈泰臣继续说:“公子,此人原名‘风潜子’,确实是本门风师祖的血脉亲子。我师尊卓南归先入门内,而后机缘巧合师祖寻回幼子,将他们二人一同抚养。”
钱枫几次想打断,但先是被邵珩冰冷的目光制止,后似乎陷入了回忆,竟终于安静了下来。
“我门中一向一脉单传,但我师祖一时心软,也将所学尽数教授二人。只除了风潜子并无‘天眼’之资质,相关术法便未传授。本来破例传授二人已是违背规矩,但哪知风潜子并不甘于停留在引仙门,终有一天背离离去。自此,师祖便将他逐出引仙门。此人知晓我门中众多机密,师祖曾令我师尊务必寻到风潜子,抹去他有关门中的记忆,如有反抗……杀无赦。”
听到最后三个字,钱枫,不,是风潜子全身狠狠一震,表情从恶狠狠转到茫然,再到愤怒,最终归于无力。
陈泰臣继续说道:“我师尊顾念一同长大的情分,不愿追究风潜子的事。只吩咐我,如风潜子安分守己,未泄漏门中秘事,便由得他在外;如他在外兴风作浪、任性妄为,则再想办法出手清理门户。如今他落入公子手中,由您看管,那是再好不过了。”
风潜子疯疯癫癫地自言自语道:“卓南归啊卓南归,我爹要杀我,你这般尊敬我爹的人竟然没听话,我该说你是真老好人呢?还是该说你又在装模作样?”
陈泰臣冷笑一声。
风潜子没有管他,继续道:“自小就是这样,明明我才是我爹的儿子,偏偏他只看重你。说什么同时传授我们两人,可他是未来门主,我却学不得最关键的东西。既然如此,为什么非要我遵守你们引仙门的规矩?修道修道,不修长生反而害自己寿命减少的道,这世上也大概是绝无仅有了吧?老头子修行那么多年,连个刚开蒙的妖蛇都打不过。”
风潜子目光转向邵珩:“你这般年轻,就有与元婴初期一战的资本。虽然你是和普通修士不一样了些,但你可想过修炼了百多年后都打不死一条普通妖蛇么?”
邵珩皱了皱眉,他今日是有意外出,放纵玄英去救方少白和宁青筠,时间并不紧迫。但也没想到,钱枫这古怪老头与陈泰臣竟有所关联。
他脑海中闪过陈泰臣过去关于引仙门的情况,淡淡道:“世上人千千万万,人各有志,岂能皆如一人?”
风潜子先了愣了愣,而后瘪了瘪嘴,似乎若非此刻生死皆依托邵珩之手,就会立即翻起了白眼。
天幻幽珠内,宫翎和海摩藏疑惑不明。
海摩藏是彻头彻尾的茫然,而宫翎则若有所思,好似在哪里听过引仙门的名头,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风潜子冷哼一声:“他们愿意一辈子都缩手缩脚地躲起来整天耗费心力去算些虚无缥缈之事,那是他们自己愿意!老头子偏爱卓南归,一生所学都传授给他,引仙门本就一脉单传,我既然多余,还不如离开。凭什么我学不到卓南归的本事,却要遵守门中的清规戒律,窝窝囊囊地活着?再说了,什么门主,只有一个人的宗派,又有什么可羡慕的?”
陈泰臣脸色冷凝得仿佛要滴出水来,若非风潜子此时已无肉身,他大约会朝那可恶的面容上狠狠揍上几拳。
“有元婴的修为,没元婴的神通,遇到厉害点的都得绕道躲着……”风潜子仿佛憋了许久的话一般,看着陈泰臣嘲讽道:“为祖上传下来那点子虚无缥缈的预言,个个耗尽心血英年早逝,简直可笑!整天抱着个破破烂烂的神照幡,被人当作坑蒙拐骗的游方道士,有个蛋的意思!”
邵珩还没消化风潜子话中指出陈泰臣是元婴修士的事,就发现陈泰臣被惹毛了:“你有意思,你有意思怎么搞成现在的样子?还有,你好歹也学了些引仙门的本事,难道看不出如今神州气运变化?看不出你口中虚无缥缈的传言已近?看不出你现在跟的人究竟是什么人?”
邵珩眯了眯眼,他一直很奇怪陈泰臣为什么突然就跟定了他,其中若无丝毫缘由,邵珩是一点都不信的。
陈泰臣一口气说完顿了顿,又道:“还有,神照幡哪里破破烂烂了?”
其余几人绝倒,几乎成透明人的苟游在心中狂叫:“这是重点么?!你那破幡灰扑扑的还破了个洞,岂不是破破烂烂?咦?”
苟游记起以前陈泰臣的招魂幡虽然有些灰扑扑的,但是绝无破洞。
果然,风潜子发现了什么,而后疯了似得尖叫了起来:“你用了神照幡?你竟然用了神照幡?!你tmd这个败家子!!你竟然用了神照幡?!”
陈泰臣本来气势高昂的,听到风潜子连问三次,人逐渐有些僵硬了起来,眼神也虚了下去。
“天呐!我家那老头子几乎快死了也没有动用过神照幡,你这个臭小子竟然用了这祖上传来下来的神照幡?你不是……不是信誓旦旦地说老头子他们卜测的那件事快要来了么?你还敢用神照幡?”风潜子双目通红,语无伦次地质问着陈泰臣。
显然他并不是如他自己所言那般不在乎引仙门的一切。
“发生了什么事?”邵珩意识到不对劲,开口问道。
陈泰臣脸色一垮,心里苦极了,不知该怎么开口。
风潜子显然很生气:“邵公子,我刚才说引仙门修行者除了善于躲藏逃跑外,并无攻击神通,其实不完全对。这神照幡乃引仙门先祖祭自身所炼,经历代门主融入毕生心血,传至今日,其中蕴藏的力量几乎可毁天灭地,为的是有朝一日对付什么传说中的狗屁魔神。虽然我不太信那乱七八糟的事,但这小子竟然用掉了!”
“我……我只动用了一半,神照幡还留有一半的力量!”陈泰臣反驳道。
“那有屁用?!”风潜子吹胡子瞪眼。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邵珩有些不耐烦了。
陈泰臣听出邵珩语气不对,顿了顿后道:“我……与圣女返回途中,逍遥客古参突下黑手,我……圣女安危为重,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真话,他自然不敢说。
但古參的事,陈泰臣想想还是提前让邵珩有所心理准备。
果然,邵珩目色一凝,语气颇有几分意味深长:“古参?”
“若如此,当年陷害毓儿叔父的,便该是他。”邵珩心中闪过数般念头,便压下那点涟漪。
却不知,这一点涟漪化作流风,如拨弦般触碰七生凤鸣花,发出令人心醉的悦耳之声,在每一个苦闷的日日夜夜中,慰籍并且支撑着萧毓。
言归正传,风潜子在邵珩思索的时间里,对陈泰臣使用了那所谓的“神照幡”一事的理由依旧十分不满。
他潜意识里抗拒引仙门的一切,但他抗拒是一回事,他的父亲对他彻底失望乃至于命卓南归杀他这件事,对风潜子依旧是巨大的打击。而当初他父亲和卓南归视若生命、珍之重之神照幡,被用于“区区一介元婴”,风潜子心中更是十分复杂。
他想说什么圣女值得用神照幡去换,转瞬又记起那圣女是宫翎外孙女,生生忍住了,只恶狠狠嘲讽陈泰臣:“我看分明就是你贪生怕死!这下也好,我看你也别提什么引仙门了,从此彻彻底底是笑话而已了。”
陈泰臣大怒:“你懂什么?我师尊与你年岁相仿,就算我门中修行损耗元气,但也不至于百多年前就去世了。你背父背宗出走,师祖郁郁寡欢,含恨而终,师尊知你心中始终认为引仙门不过是招摇撞骗,决心孤注一掷连连以心血强占了三次‘天元卦’!”
“天元卦?他疯了么?”风潜子狠狠吃了一惊,其他人虽不懂什么是天元卦,但也察觉到不是什么好事。
不过,风潜子旋即关注起另外的事:“结果如何?”
语气中似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
“第一卦,我当时未入门,不知谶语如何,只知师尊称受指引收了我这孤儿为徒;第二卦,天生异数,生死一念间;第三卦………”陈泰臣顿了顿,在众人略微期待的目光下,生生吞了回去。
第六十九章 波澜生
苟游第一个忍不住问道:“老陈快说,别卖关子!”
陈泰臣脸顿时一片苦瓜色,嘴唇动了动,仿佛憋红了脸,才开口:“混沌重开、浩劫再临……”
风潜子脸色一下子沉了下去。
夜色中,邵珩的目光有些飘忽不定,如同烛火跳跃。
半响过去,风潜子冷笑数声:“若当真灾劫不可避免,老子也认了!”随即,他转头对邵珩道:“喂,你到底什么时候给我重塑身体,放我离开?要我说,天若要塌了,那就抓紧时间逍遥快活才对,还和独孤家的斗什么斗?”
“你不是说,封印尚在,为何又预言情势会坏到那种地步?”邵珩却不理会风潜子,只问陈泰臣。
陈泰臣思索了片刻,斟酌着语气道:“此卦并不完整,其实剩余还有一半。只是后半截谶语得出的时候,我师尊已是枯朽之躯,所以晦涩难明,至今未能解开。但是就公子你问的这个问题来看,谶语可谓是上天予我等的警告,天意从来难高问,也许经过我等努力,封印并不会出事,又也许日后变故再生,封印效力失去,这些都有可能。”
陈泰臣虽口中说那后半句谶语因晦涩难懂并未被解读,但邵珩对他已然有几分了解,知道此言虚实难辨。
邵珩忍不住摇了摇头,心道:“难怪连风潜子都不信,想来引仙门的人一向对外人说的话,怕是都留了半句。我现在想这些做什么,星罗宗内还有一堆破事待解决,师尊的仇都还没报……”
他想起在昆仑遇见的摇姑,直觉中认为那位前辈应当是知道陈泰臣所言的“封印”与“谶语”。
“等星罗宗的事完成,若无其他线索,我便该去昆仑一趟了。”想到昆仑,邵珩便又忆起萧毓,心中难得一热,却全然不知她与自己同处一片南疆密林之中。
“小子,你没听到我说话么?我已帮你杀了独孤星了,为何还不放我?”风潜子今日不似往常,自遇到陈泰臣后便情绪有些激动,当下竟未流露谄媚之色,反而一个劲地吵闹着。
邵珩还没开口,宫翎先跳出来不耐烦地呵斥道:“你再啰嗦一句老子先让你神魂俱灭!”
风潜子悲愤地闭上了嘴,不甘心地瞪着陈泰臣。
陈泰臣任他目光喷出火来也兀自岿然不动,只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风潜子看着看着,心中突然一动:他本性不甘于平庸,自知无论如何也确实与父亲和师兄不是同一类人,最终必然分道扬镳,但是风潜子却是深深知道那两人骨子里的执着。
陈泰臣粗看吊儿郎当,但却是实打实的卓南归教出来的弟子。
连云山脉中的四大门派内藏有封印的事,风潜子是知道的。
陈泰臣如今明显是跟了邵珩,甚至将封印之事全数告诉了他,再加上陈泰臣敢动用历代掌门都不敢动用的神照幡,这其中藏着的蹊跷令风潜子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老爹说过,四派封印是由存微祖师牵头布下的,据说存微祖师本想解决神州西陆魔族一事,但时机未到,故而布下封印延期,以待后人……老爹还算出当年盛传,存微祖师驾鹤飞升之事乃是虚妄,存微祖师根本是自行兵解入了轮回。为此事,老爹还特意嘱咐过卓南归要寻找存微祖师转世……这小子出身存微,年纪轻轻就有这等修为,与当年存微祖师几乎一般无二……姓陈的小子跟了他,莫非?”
风潜子越想越觉得有理,忍不住朝邵珩多看了好几眼。
邵珩与陈泰臣自然不知道风潜子在想什么,邵珩看重陈泰臣,对于他所隐瞒的事并不会刻意追究。
邵珩虽对有些事半信半疑,但也相信陈泰臣不会在大事上欺瞒。他此刻更关心的,还是古参的问题,于是他仔细询问了陈泰臣一番。
好在临行前,陈泰臣有过准备,将话圆了起来。只是若日后邵珩与南宫北斗碰上了,若是南宫北斗说出了真相,那就不关他陈泰臣的事了。
“我打算待天明就启程回星罗宗,你还是跟着郭明的人一起,留守在外,等我消息。”邵珩决定不再拖延。
独孤骥不是好对付的人。
真正要将星罗宗上下捏在手里,必须要借助罗玉坤的力量。
邵珩再度吩咐了苟游和陈泰臣一些事后,便返回驻地。
他走前已有安排,想来此时无论是方少白还是宁青筠,亦或者那个詹幸川,都该逃离了。趁此机会,也是邵珩借助守卫不力的情况,再度发难,换上一批自己人,将苟游、郭明这些明显过去跟随“秦修”的人换到暗处。
哪知邵珩刚靠近驻地,就收到手下人传来消息,脸色顿时阴沉无比。
他此时是独孤星的面貌,这一阴沉下来,周身森冷如幽冥寒气,令人敬而远之。
邵珩迅速赶到现场。
天色将明,鱼肚白正微微泛光。
天边的云絮如同一层层鱼鳞,在朝阳照射下金灿灿的。
而阳光印在宁青筠白皙的面上,更显得娇艳欲滴,令人自惭形秽,不敢逼视。
她头发散着,青色的衣衫也有些凌乱,嘴唇被自己咬出一道清晰的血印,目光如月射寒江,既冷绝又倔强。
星罗宗众人见邵珩出现,纷纷让开行礼,包括一脸唯唯诺诺站在被捆绑住的宁青筠身旁的裘黑。
邵珩,或者是旁人眼中的独孤星,目光淡淡扫过裘黑。
裘黑只觉全身一软,几欲软倒,好不容易才稳住,露出一个谄媚的笑容:“少宗主,你看……这贱人和她的同伙想跑,被我发现了,这……另外几个裘黑追不上,但这女人被我捉回来了……”
邵珩已从手下那里得知了来龙去脉,但他此时并未关注裘黑,而是在场的另一个人。
一个又矮又胖,长相十分滑稽的老头。
“春秋师叔,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邵珩似笑非笑地道。
春秋子,星罗宗棋宗大长老,此时正伸着一只肥胖粗短的手,在半空中勾着手指,好似在描摹着宁青筠美艳的侧脸。
他目光中带着惊艳与贪婪,抬头对邵珩说:“前儿个有消息说师侄失踪了,这么大的事,宗主与我等都很担忧,于是思来想去,还是由我亲自走一趟吧。好在师侄你安然无恙,师叔我也就放心了。宗主的意思是,南疆的事就先缓上一缓,让你抓紧回去,毕竟宗内大祭要紧。升月谷的事,我刚也听说了,这次损失这么多人手,巫族只怕一时半会也解决不掉。不过,要我说那些巫族都是头脑简单的家伙,终究成不了什么气候,师侄不必放在心上。”
“多谢师叔宽慰,我本也打算今日启程回宗。”邵珩并未放松警惕。
此时,方少白、玄英、詹幸川虽然逃离,但在裘黑打断下未能成功救出宁青筠,此时那三人也无法离开太远,目前邵珩得到消息,郭明的人暗中跟着对方,打算控制住这三人,等南宫北斗过来负责他们三人安全。
若无春秋子突然到来,邵珩也有的是办法,将宁青筠再度送走。
可惜……
“那便好极了,宗主这几日常常召见那罗丫头,不知幻宗又在整什么幺蛾子。你快些回去,罗玉坤定会有所顾忌。”春秋子抚掌笑道,似是很高兴,笑容却有些说不出的猥琐:“师侄贵人事多,想必升月谷前后之事令师侄有些疲倦了。竟让人钻了空子,走脱了囚犯,这裘黑倒也还算有点用。”
“哦?是么?”邵珩笑容并不勉强,但是却有些耐人寻味。
他目光看向宁青筠,盯着她的脸而后幽幽道:“我怎么听说,是裘黑胆大包天,擅闯我的住所,意欲图谋不轨,才恰好撞破此女逃跑的?说起来,他追抓囚犯有功,可惜我更不喜人窥视。”
裘黑腿肚子发抖,他确实是窥伺在侧,也确实是色胆包天。他心中懊悔不已,不该被蒋世铮说了几句就得罪独孤星。
独孤星是谁,是宗主的儿子,难道他犯了错,宗主还能把他怎么样了不成?
不过,蒋世铮果然没诓他,春秋子长老果然来了。
这女人他是觊觎,但是他原本也打算将这女人献给喜好女色的春秋子长老,只是没想到被少宗主截胡。
有春秋子长老在,就算是少宗主也该给点面子。
想到这里,裘黑胆子大了些,面上惧色少了些。
邵珩见此,心中冷笑。
只见春秋子仿佛好奇一般地看向裘黑:“是吗?”
裘黑自然摇头否认,只说自己恰巧路过。
春秋子笑呵呵地,宛如一个和蔼的、给人撑腰的老者。
裘黑心中更放心了。
春秋子抬起了手,指向了自己,而后裘黑突觉不对,身体当中传来一阵阵的剧痛,眼睁睁见着自己的身体如球般鼓起,最终“啪”地一下炸开。
宁青筠脸色大变,她就在裘黑旁边,模糊恶心的血肉溅了她一身,甚至有些溅到了她白皙的下巴上。
浓郁的血腥气扑鼻而来,伴随着眼前那一个活生生的人生生爆开的场景,令她几乎快晕了过去。
邵珩也没想到春秋子说动手就动手,而且以如此残忍的方式。
只听他缓缓道:“敢反驳少宗主的话,这人死有余辜。”
“你说是不是,美人儿?”春秋子转头笑眯眯地看向宁青筠,如同阴间爬出的鬼怪般。
宁青筠脸色苍白,双手止不住地颤抖,依靠意志才没有倒下。
“啧啧啧,当真是如花一般娇艳的美人……”春秋子赞叹道,“难怪连一向不近女色的师侄都将你留在了身边。师侄啊,你是知道师叔我的,这般绝色……你若哪一天厌倦了,可一定要送到我那里啊。”
第七十章 迷情之孽
邵珩闻言心中警铃大作。
春秋子喜美色是众所周知的,而他对待美人的手段也是极其不堪且残忍。外头曾笑言,这老儿分明该去阴阳宗,而不是星罗宗,只是阴阳宗宗主见其样貌可憎,怕是不允许。
邵珩本以为这只是旁人随口嘲笑,哪知某处罗玉坤给他提起棋宗势力时,笑眯眯地说这件事还真不是个笑话。
阴阳宗以合欢闻名于世,擅男女双修极乐之法,宗内纵然不都是绝世美人,也是众美云集、各有千秋,起码形貌正常。
如春秋子这几乎与侏儒无异的外貌,被那位眼高于顶的阴阳宗宗主拒之门外,实在是很有可能的事。
也正是因为此事,春秋子发迹之后,尤其喜欢以残忍手段折磨那些美貌女子。
对宁青筠来说,被春秋子盯上了,都不是一件好事。
对邵珩而言,也是如此。
“美人养眼,侄儿再多观摩一段时间,再由师叔处置。”邵珩学着独孤星般轻轻一笑道。
“观摩?”春秋子看了脸色苍白的宁青筠一眼后玩味一笑,如长辈般对着邵珩伸手点了点,似慈爱般的数落。
而后,春秋子将手甩到背后,这样令他看起来愈发圆滚滚的:“好了,没事了,都还在这杵着做什么?没听到少宗主说了今日要启程回宗的么?还不去收拾东西去?”
四周的星罗宗弟子,见裘黑整个人鼓涨暴亡,心中或喜或惊,都一时不敢有所动作,直到听了这句话,方才一哄而散。
春秋子笑了笑,而后有些随意地对邵珩拱了拱手,晃晃悠悠地走开。
邵珩盯着春秋子的背影半响,藏在身后的右手不经意地一挥,示意手下人远离春秋子,绝不可靠近。
对方元婴真人,邵珩手下的人再擅长隐匿,也不及他倚靠天幻幽珠的效果,反而会打草惊蛇。
邵珩脸色沉如水,轻轻将宁青筠一提,便返回独孤星的住所。
他刚一踏入门内,天幻幽珠就涌现出一丝细微的黑芒,渗入地面,爬向四周。
不远处,负手闭目而站的春秋子睁开眼,眼中透出一抹了然的讶色:“这小子果真悄然结婴了?不对,也有可能是他住所本身法阵的缘故。”
思索了一阵,春秋子复又闭目,宛如养神。远处的忙着收拾些许辎重的弟子看到了春秋子的表情,微微打了个冷战,慌慌张张走了。
邵珩自然不知天幻幽珠内的宫翎帮了他什么,又或者说,此时的他,内心被一股莫名其妙的怒火席卷了全身,五感都仿佛被这怒火燃烧而导致有些降低。
天幻幽珠内,风潜子颤抖着手指伸向海摩藏,一副不可置信的目光看着这个一脸正气的老人:“你……你……”
“闭嘴!”宫翎脸色沉凝。
天幻幽珠所有权在邵珩手中,他只是略微调动,需要极为小心谨慎,方才能做到邵珩无所察觉。风潜子如大呼小叫,只怕这个心智坚毅的小子转瞬就能发现不对劲。
邵珩几乎算是粗暴地将宁青筠丢回了内室。
都是因为这个女人。
有一个念头自内心深处冒出。
如果不是她,他眼下岂会被春秋子盯上?
他潜伏星罗宗整整数年,受尽侮辱,满手鲜血,日日夜夜在痛苦和懊悔中度过,没有一日能安心入眠。
眼看最终生死决战之际,又是她,引来了春秋子的关注。
想起六年前那个炎炎夏日,是她的冲动,给了傅安宁机会,令他面临性命与尊严之间的抉择。
这些纷乱的念头宛如点燃了邵珩内心所有的暴戾情绪,他将手无缚鸡之力的宁青筠摔在榻上,再度扼住那纤细的脖子。
宁青筠白皙的面部瞬间涨红,她死死扣住那如铁的手腕,竭力想要呼吸,竭力想要挣扎,但力量悬殊如蚍蜉与大树。
邵珩目光赤红,识海中昆仑神剑微微一动,仿佛想助他恢复清明。然而这不知从何而起的烈火,太过炽烈,又或者那昆仑神剑又改变了注意,最终归于平静。
天幻幽珠轻轻地变幻着光芒。
宁青筠的面容有些扭曲,却依旧是十分美丽动人。
雪肤丹朱,就连因窒息而涨红,也宛如天边云彩染了朝霞。几缕发丝,因汗水而粘在她的鬓角,过往眉宇间减少她美色的戾气,早就在经年累月间消散。
麻木的神情也不再麻木,因痛苦而增加了几分鲜活气息。
她从未如此脆弱过,如同一尊美丽易碎的琉璃。
挣扎中,宁青筠对上邵珩的视线。
迷朦的眼中,痛苦、绝望交织着对某人的眷恋。
邵珩微微一震,很久以前,在一场狂风之中,他好像也看见过这样一双眼。
他记得那次她死死拉住他的手,没有在时空罅隙之中迷失,也记得他未曾松开她的手。
轰。
心底的那团烈火彻底席卷了邵珩的全身。
他仿佛是情不自禁地覆上了那如丹朱般的樱唇,狠狠咬下。
宁青筠大惊失色,女性的本能令她剧烈挣扎了起来,却遭到更强力的侵略。
这个刚刚才想杀了她的男人,此刻死死地抱住了她。
屈辱的泪水倏然涌出,滚落脸颊,宁青筠唇齿间发出的不是呻吟,而是痛苦绝望的悲嚎。
可如今的她,只如一朵瘦弱的小白花,没有丝毫抗拒狂风骤雨的力量,只能任人宰割。
怒火与欲&火燃烧了邵珩的头脑。
在他此时的心中,他紧紧抱着的,仿佛是他今生挚爱。
他的挚爱……
“毓儿……”邵珩仿佛从噩梦中猛然惊醒,松开钳制宁青筠的手,猛的连退三步,脸色苍白、汗如雨下。
他有些茫然地看向宁青筠,只见她躺到在榻上,衣衫凌乱,樱唇红肿,脖子上更是再度肿起鲜红的指痕。
他又看了看自己,转头奔出内室,任由沉重的石门阂上,隔绝内外。
邵珩没有看到宁青筠那震惊且茫然的目光,他只近乎暴跳如雷地嘶吼着:“你们对我做了什么?!”
天幻幽珠内,风潜子噤若寒蝉,明知邵珩没有看他,他还是将手指伸向了另外两人。
面对邵珩的怒火,宫翎依旧满不在乎,竟还悠哉悠哉地对海摩藏道:“你巫族的牵心术不行啊,这样都能让这小子清醒过来?功亏一篑啊功亏一篑……”
邵珩额头上青筋暴跳,他很少这般失态。
若不是海摩藏不知邵珩心思,有意将他往怀中人即心上人的方向引,他只怕还不能够在关键时候摆脱牵心术的控制。
若不能摆脱……若不能摆脱……
邵珩只觉背后一身冷汗。
幸好,未铸成大错。
“我需要一个解释。”邵珩压抑着怒火,方才那种被怒火挟持心智的感受,他不想再经历一次,“是我对你们二位太宽容了么?我愿与二位前辈合作,也看在巫族和琴儿的面子上善待二位,二位就是如此回报与我?要让我神志迷失乃至走火入魔?”
“咳咳。”海摩藏不比宫翎脸皮厚,此时也有些尴尬:“……这事,确实是我们不好……但是我们也是事出有因……”
“呸,什么话?!”宫翎直接打断了海摩藏的话,不客气道:“小子,你年纪轻轻已有金丹后期的修为,实力上还能和元婴初期的人打个平手,老子十分羡慕,却也不羡慕。你要知道,一个人天资再卓绝,修行也需要循序渐进,根基更是需要水磨工夫打熬的。你再年轻一点的时候,打熬得不错,所以你至今没有出现过什么大的隐患。可是我之前听你经历,从一个正派弟子不得已背门出走,又在星罗宗内潜伏了数年,你内心滋味……不好受吧?”
邵珩沉默了一会道:“那又如何?”
“哈哈,那又如何?你将所有黑暗情绪尽数压下,不代表它们就老老实实了。如同平静熔浆之下,它们正在蠢蠢欲动呢。今天,借着有那女娃子的机会,我让老海引出你心底恶意,提前泄流,总好过日后你心魔入侵,彻底神魂俱灭吧?”
“这么说,我今日还要反过来谢你二位了?”邵珩气笑了。
内心的问题,邵珩自己也有所察觉,有几次静坐时心浮气躁,难以入定,确实可能如宫翎所言,这些年压抑下来,终于还是出了些问题。
然而,邵珩脑海中只要想起方才内室的画面,就万分气恼,更是内疚,更是五味杂陈。
仿佛有一团乱麻,扎进他脑海中。
“切,这样一个大美人送给你,自然是你占大便宜了。”宫翎不屑道。
“更何况……”宫翎正色道,“春秋子是什么人?看中的美人就没有不得手的,就算你顶着一张独孤星那小子的面容,他也迟早从你这里把这丫头带走!尤其是……尤其是当他发现,你将这女娃放在身边这么久,都没有破她身子的时候。”
邵珩这会是真愣住了,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
“所以……我和宫翎才决议出了这个……馊主意。他布了结界隔开春秋子注意,我……给你种下牵心术。一方面帮你疏导心魔,一方面也……之后降低春秋子的注意。”海摩藏愧疚地说。
“哼,哪知道你小子当真是不解风情!放着绝世美人都不要,莫不成也是个雏?”宫翎悻悻然道。
邵珩恼羞成怒地道:“那独孤星就能如此急色,刚见了宗内长老,回头就拉着女人翻云覆雨?”
天幻幽珠内霎时寂静一片。
邵珩头疼地揉了揉眉心:“我与你们再度约法三章……你们若再随意行动,或者想影响我的任何决定,不要怪我不客气。”
第七十一章 情丝如麻(上)
这一团乱麻。
邵珩紧紧抿着唇,心中默念了几遍清心咒,方才吐出一口浊气。
是他疏忽了。
以为宫翎和海摩藏身处天幻幽珠内,又元神损耗极大,再加上与巫族和琴儿的关系,邵珩终究给予了对方尊重,不似针对风潜子那般警惕。
这件事,让他再度清醒了过来。
哪怕对方目的并不是恶意,但这两位都是曾经叱咤一方的掌权者,从始至终看待他邵珩,也只不过是看待一个小辈。
所做的决定,更像是从上至下的施舍,而不是平等对待。
他们自知时日无多,更不会去在乎什么道德礼教,不会去在乎邵珩抑或是旁人对此事的额看法。
愈发让邵珩警醒的是,如果在对付独孤骥这等关键时刻,如再出现这两人自作主张的情况,那才是万劫不复。
与宫翎而言,是要杀了独孤骥,以报自身及女儿的血仇。
与海摩藏而言,是要替巫族彻底铲除威胁。
而对于邵珩而言,助琴儿复仇,将星罗宗纳入麾下,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清怀师叔那错综复杂过去中所隐藏的真相,幕后人的目的,师尊的血海深仇,都还如迷雾般挡在邵珩眼前。更何况,这其中还关系着神州东陆千千万万生灵的性命存亡。
这些一切,海摩藏也许会用他最后的生命用心一二,但宫翎却不会管他死后洪水滔天。
“二位前辈,邵某方才的话,并没在开玩笑。”邵珩睁开眼,声音冰冷,再度重复道:“星罗宗的事,邵某已谋划数年,绝不允许任何人擅做主张。若你二位无法做到,那自今日起,二位前辈便在天幻幽珠之内静养,莫怪邵某以囚禁的态度对待两位。”
邵珩的目光穿透天幻幽珠,语气平淡:“若能得二位之助,自然是便利之事,但当初邵某与琴儿定计此事时,本就没有将两位算进去。”
“小子!很久没有人敢这么与我说话了。”宫翎阴测测地说。
海摩藏则听出邵珩话中坚决之意,但也道:“此事是我二人不对,但也是为了你好。邵小道友不要意气用事,我与宫翎虽是残烛之躯,但总还能助你对付独孤骥,起码你与圣女安危可保……”
邵珩突然出言打断:“很好!为了琴儿安危,二位前辈总该听我的话而行事。”
海摩藏先是一愣,没听出邵珩话中意思。宫翎则勃然大怒:“你竟然拿琴儿威胁我?!”
“是否是威胁,随你怎么想。”邵珩说完便不再开口,直接彻底封锁了天幻幽珠,不再理会珠中三人。
风潜子欲哭无泪,心中连连道:“殃及池鱼啊!早知这样,还不如趁先前陈小子在的时候,不要脸皮去低声下气一二,没准还能获准跟着那小子,搞清楚邵小子究竟是咋回事……卓南归啊卓南归,你这教出来的徒弟,比你大胆多了。”
邵珩起身,想到内室之中的宁青筠,心中逐渐冷硬。
一个世间少有的美貌女子倾心于己,大约所有男人心中都会有一丝得意或窃喜。
但邵珩从不敢贪心。
邵珩推开内室的门,他有些讶然,因为宁青筠平静地端坐在床榻边,宛如一尊雕像。
见他进来,宁青筠抬起头,目光如清水般明澈,仿佛在探究着什么。
邵珩没去在意她的目光,隔空在她身上打下更多的禁制。
宁青筠脸色一白,身躯沉重得仿佛石头一般,下意识咬着牙齿。
“别再妄想逃跑,如今的你连一个凡人都不如。”邵珩拟着独孤星的声音道:“我对女人还算优容,但你若有不轨举动,不得已,我只能劳烦春秋子师叔管教你了,懂么?”
宁青筠面上闪过犹豫之色,而后轻微地点了点头。
邵珩与星罗宗众人返回宗门的速度并不快,因为南疆中妖物众多的缘故,如乘坐大型飞行法宝,容易因元气波动引来强大妖物。再加上如今南疆内不知隐藏了多少别派高手,故而所有人都是低空御风而行。
启程以来,宁青筠寻了一块帕子,遮住了面容。她由邵珩带着赶路,一路上不言不语,只偶尔用探究的目光,看着前面的那个背影,目光时而迷离,时而疑惑。
行进半日,已是这日午后,弟子中有人吃不消了,便暂时停留休息。
邵珩笔挺地站着,星罗宗弟子不敢靠近他周围三丈,唯有宁青筠亦步亦趋地跟在他旁边。
远远看去,俊美的少宗主与曼妙的绝世佳人,倒是养眼极了。
春秋子也是如此想的,越想心中就越痒,越想心中就越扭曲。
“世铮那小子,道独孤星得了个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美人,我还不信。没想到世铮难得靠谱,当真是不错。”
那一块帕子,如何遮得住春秋子老辣的目光。
反而更添了几分雾中看花之美。
春秋子扫过宁青筠玲珑的身躯,眯了眯眼,想到蒋世铮传话时那有些奇怪的欲言又止,目光愈发放肆了起来。
宁青筠身躯一紧,几乎不敢呼吸,只将头低下,下意识后退几步,似想将自己蜷缩在邵珩身后。
邵珩自然也发现了春秋子的目光和宁青筠的畏惧情态,却只抬头,嘴角浮起那缕与独孤星平日无异的冷笑。
看见邵珩目光投来,春秋子嘿然一笑,转开头去。
见此情景,邵珩嘴角笑意一收,漠然而立,反手将身后宁青筠半揽入怀内。
宁青筠脸色先是一白,而后神情变幻了数次,竟主动伏在邵珩胸前,身躯不自觉地颤抖。
邵珩以为她是害怕,哪知宁青筠突然伸手环住自己的腰,用手指在他腰后一笔一划,写了两个字。
这两个字写完,邵珩全无反应,宁青筠面上似有失落。
但二人心底,却各自汹涌暗潮。
她写的是“邵珩”二字。
“你若是真的独孤星,我此番举动,你岂会当真无动于衷?”欣喜、羞涩、不解、恐惧、愧疚、不安……所有情绪交织在一起,令宁青筠整颗心酸胀无比,不能自持。
邵珩先前那声不自觉唤着萧毓的呓语,宁青筠听得清清楚楚。
那时邵珩惊醒后的反应,她全看在眼里,心中如惊涛骇浪翻滚,随即不可抑制地去猜测他的身份。
巨大的欣喜吞没了她,但在孤独一人的内室中,欣喜很快如潮水般退去,随即涌上的是强烈的不安及不确定。
哪怕此时知道她依附在日思夜想的人怀中,她依旧在颤抖着。
内心巨大的愧疚,让她反复自省。
邵珩此刻伪装成独孤星的样子,全不认她的样子,分明是身处危险之中,有重要的事要做。
宁青筠惊恐地想着,她是不是又给他添了麻烦?
那个丑陋的老人,修为深不可测,就算她此时毫无修为也能感受得到对方的恐怖。
宁青筠紧紧咬着牙,内心反复地对自己说:“不能追问,不能试探……他不认我就罢,我不能再给他添麻烦……绝不能……”
这个怀抱没有丝毫温情,但他的体温依旧一点一点安抚着宁青筠惊惶的心。
可是,这平静没有维持多久。
春秋子如一堵高墙,压迫着宁青筠不能呼吸,她隐约猜到那潜在的危机,心中不断思索着她该怎么办,他又该怎么办?
而其实天幻幽珠内的宫翎和海摩藏更是焦急不已,他们已然看出春秋子的动向,几次三番想与邵珩沟通,却被他冷硬地堵住一切话语。
危机来得太快,还没等二老想出他们自己认为的办法,傍晚时分,春秋子出现在邵、宁二人的身旁。
彼时,宁青筠宛如侍女般服侍着众人眼中的少宗主。
“佳人在侧,实在是让老夫羡慕不已。”春秋子笑眯眯道。
“师叔,坐。”邵珩不动声色道。
春秋子随意坐在一旁的大石上,目光不停围着宁青筠打转,对此女更是志在必得。他如打量自己掌中物般打量着宁青筠道:“当真是不错,难怪一向不近女色的侄儿你都有些动心。此女容色之盛,算得上老夫所见当中第二了。”
“哦?第一是何女?”邵珩故作好奇道。
“哈哈哈,第一嘛……那是天上人。”春秋子仿佛陷入回忆,目光透着几分痴狂:“老夫过去曾在一处遗迹当中,见到了水神泉漓的幻影,那当真是不负虚名。只一眼,老夫全身不能动弹,恨不能拜倒其裙下,恨不能奉骨献肉,若非那幻影自行消失……老夫只怕直到化作枯骨都依旧站在那里。”
邵、宁同时微微一愣,俱想起当初在灵玑洞天山巅所见的唯一完好无损的神女像。
“那一次,老夫才彻底信了那些关于水神泉漓美貌的传言。”春秋子仍沉浸在回忆中。
夜幕逐渐披上山林,春秋子的面容与阴影交织,他看向宁青筠,目光侵略中带着狂热,仿佛那是他曾经无法得到的天上神女重现眼前。
宁青筠没有半点被夸赞容貌的欣喜,一点冷意袭来,令她忍不住朝邵珩身上依偎,仿若取暖。
假扮独孤星的邵珩没有推开她,反而是狎昵般握住她的手,漫不经心道:“既然如此,此女就由师叔处置吧。”
此言一出,春秋子的目光一凝,自宁青筠身上转至邵珩,仔细地看着他面上神情,略带疑问和欣喜道:“当真?”
“当真之极。”邵珩嘴角牵起,将僵硬着身躯的宁青筠轻轻推开,送至春秋子面前。
当他松开手的时候,唯一一点暖意自宁青筠身上离开。
树梢上传来乌鸦“呜哇呜哇”凄厉的叫声,夜幕彻底降临。
她回看着他那毫不勉强的神情,只觉一股麻意从脚底钻至心底,如同化作一尊呆呆的木偶。
第七十二章 情丝如麻(中)
“呜哇呜哇!”深秋的乌鸦低空飞过,发出凄厉的叫声,声声如钟,撞在宁青筠心头。
她觉得自己牙齿在打着颤,于是狠狠咬了一下舌尖,顿时口中一片腥甜。
舌尖上传来的剧痛,压下了几丝恐惧,宁青筠迅速低下头,竭力克制自己不去看邵珩,生怕自己藏不住眼中的情绪。
当她意识到眼前人是邵珩伪装后,已知他处于一个极度危险的境地中。
“不能再给他带去麻烦。”宁青筠心中想着。
“上一次的教训还不够痛么?你不能流露出任何暴露他身份的神情,绝不能。”她死死低着头对自己说。
夜深了,春秋子笑了。
独孤星不好女色众所周知,但唯有他父亲和春秋子知道,独孤星根本就是厌恶女人。
蒋世铮报信后,春秋子心中嗤之以鼻。但亲眼见了宁青筠,他又觉得以她美色,也着实难说。
只是,他依旧有些疑虑。
而眼下,独孤星却毫不犹疑地将这世上难得的美人拱手送己,却也符合独孤星一贯反复的性子。
“如此,多谢侄儿了。”春秋子感觉身体有些热,伸手握住那在颤抖的圆润肩膀,仿佛有些迫不及待。
宁青筠所有强加给自己的心理准备,在这一刻都不起作用。她的羞辱感、恐惧感,统统化作冷意席卷全身。
她想克制自己咬紧牙关,但结果却是只听到牙齿彼此之间的撞击声,她克制不住打颤。
春秋子当然不会在此地对她如何,他更喜欢一个人欣赏一个美丽女人受尽痛苦折磨得姿态。
宁青筠身不由己地被带走,至此,无论多惊恐害怕,她也没有再抬头看邵珩一眼。
她怕她忍不住,忍不住看他,忍不住说什么。
可是最后,她终究没忍住,抬头撞进他的眼里。
眷恋、凄然,又带着一丝乞求。
她曾屹立青山之畔,傲霜斗雪,却在无数个拷问自己内心的暗夜之后,在此时,低到了尘埃里。
回应她的,是邵珩漠然的眼神。
宁青筠第一次心中有怨艾:“倘若我与毓儿异地而处,你也会做今日的决定么?”
心有所思,眼有所露。
一滴清泪落下,所得只有无动于衷。
天幻幽珠内一片寂静,纵然是宫翎也为这名女子感到有一丝可惜。海摩藏更是脸色变幻,几度欲语还休。
风潜子则喃喃自语着“可惜”。
不远处,苟游神情有些凝重,忍不住多次朝他跟随的主子看去。他此时不该看,因邵珩此时已不是秦修,而是独孤星,可苟游还是忍不住。
这边发生的事,众弟子几乎都有所察觉,但邵珩施施然抬头,冰冷的目光扫过众人。
如山的压力,令所有人低下头,将一切全然不知。
随即,邵珩宛如一尊石化了的雕像,静静坐着。哪怕远处林中传来女子凄厉的尖叫声,也没有挪动一丝一毫。
………………
泪水接连自月汐面上滚落,她哭泣着推开房门,扑入裹得严严实实的萧毓怀中。
萧毓有些讶然,抬眼望门外看去,只见幻魅儿似笑非笑地站着。
“怎么了?”萧毓抚着月汐的头发问。
她的伤才刚好一些,月汐整个人压在她怀里,有点令她喘不过气。
“幻魅儿说……说南宫北斗那小子……是中原最大的世家弟子……”月汐有些羞涩,但心中伤心,仍断断续续地说着,“幻魅儿还说,我是巫族的圣女,又是星罗宗前任宗主的外孙女……他们家不可能同意我这样的女子与他有丝毫牵扯……萧姐姐,你说这是真的么?他们南宫家真的很厉害么?”
萧毓又看了幻魅儿一眼,幻魅儿只妩媚一笑,笑意中却有些自嘲:“我说的难道是假话?傻姑娘,你喜欢谁不好,喜欢那个呆愣小子,怕是要吃苦头。姐姐我是为你好,尽早悬崖勒马才是。”
“不,我就是喜欢他!”月汐抱住萧毓的胳膊,狠狠道。
萧毓听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眉头皱了皱,心想:“到底还是有些孩子气。”
对于少年人来说,这样的事是极为重要的事。
月汐对南宫北斗的态度,她先前就看出来一点。
这个小姑娘,对邵珩十分信任且依赖。在她心里,邵珩就如同一尊伟岸的雕像,无人能越。
虽然说这种情感不是男女之爱,但月汐此后无论看谁,都会将之与邵珩对比。
不得不说,他们这几个师兄弟之间,确实有些特质十分相似,更何况南宫北斗本身也是极为出色的青年。
但确实如幻魅儿所说,南宫北斗的情况不太一样。
且不说南宫北斗是一个痴迷于剑道的青年,就算他也喜欢月汐,但他背后的世家对于他缔结道侣的事如何看待,又是另外一回事。
世家与宗门不同,也十分重视家族血脉的传承。像南宫北斗这样的嫡系优秀子弟,纵然他自己无心,族中大约也早就替他寻好了合适的联姻人选。
想到这里,萧毓却没有打算如幻魅儿那样规劝月汐。
她轻声道:“她说得没有错,南宫世家确实规矩极多。”
月汐听到萧毓这么说,心里更是难受,低下头去。
哪知萧毓继续道:“可是……喜欢便喜欢了,又有什么打紧的?”
月汐抬起头,疑惑地看着她,眼中还有晶莹的泪花。
萧毓触了触她的脸颊,笑了起来:“南宫世家又如何?你是巫族人人敬重的圣女,你外公是叱咤一方的雄主,又有哪里比不上他?只是……”
门外的幻魅儿不知意味地笑了笑,倚靠着门旁。
“只是什么?”月汐闷闷地问。
“只是我没想到,你会为这事伤心。”萧毓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而后又想到了什么,笑意敛去嘴唇抿了抿,继续道:“你该去问问北斗是怎么想的。他若心里没你,你再怎么努力也没有结果。他若心里有你却因为家族原因离开你,那你就让你大哥哥揍他个满头包。”
幻魅儿愣了愣,旋即笑得花枝招展,妖娆无比。
月汐深觉萧毓说得有理,扭头就走,大约是直接去找南宫北斗了。
幻魅儿想到那个有些古板的正道小子会是怎样惊愕的表情,就笑得直不起腰来,笑得连泪水都滑出眼角。
“你也是的,都什么时候了,还管这些事。”幻魅儿抹去眼角泪水道。
“那你又为什么要挑这个时候去和她说什么南宫世家的事?”夜风灌入窗内,萧毓瑟缩了一下后才反问,语气颇有些严厉:“幻魅儿,月汐不是你,她终究拎得清自己要什么。但我不允许用幻术蛊惑她。”
“巫族圣女关系整个巫族,对于阴阳宗而言也是很有吸引力的。”幻魅儿轻佻一笑:“若我想继续蛊惑她,以如今病怏怏的你而言,又有什么办法阻止我?”
萧毓坐直了身体,肃容看着幻魅儿。
未等萧毓发言,幻魅儿就好似讨饶一般笑道:“好啦好啦,我只是逗逗她。再说了,阴阳宗也好,星罗宗也罢,与我幻魅儿又有何干系?”
说罢,她便扭着纤腰离去,仿佛是想去看南宫北斗的笑话似的。
萧毓抬头看向窗外漆黑一片的天空,怔怔出神。
……………………
宁青筠惊愕地看着春秋子背对着自己,听着那凄厉叫声响彻云霄,远远传开,心底一片冰凉。
“他在试探邵珩……”宁青筠咬着牙关,心中滋味难明。
她既希望邵珩不要上当,却也期盼他对自己有那么一丝怜惜。
明月被云层遮掩,连一丝星光也无。
在这个有些凄冷、绝望的南疆秋夜,宁青筠忽然笑了。
暗夜中,她的笑容如一朵转瞬即逝的昙花。
春秋子缓缓转过身,看着眼前的女子,目光中带着些许痴迷,声音却有些轻柔得不似他:“丫头,你笑什么?”
宁青筠的声音如同幽魂:“我在笑我自己可笑。”
春秋子闻言挑了挑眉,过去落入他手中的女子,有惊恐到丧失理智的,有贞洁烈妇般拼命求死的,有各种各样的。但没有如宁青筠这般,明明先前还恐惧得全身发颤,现在竟平静得如这秋夜。
“别急,还没到绝望的时候。”春秋子拍了拍她的脸,触感温软滑腻得令他非常高兴。
他轻轻弹指,在宁青筠面前展开一卷画卷。
画卷上绘着一条极长的长廊,整条长廊上,或坐或立着无数个美貌女子。有的正捧卷而读,有的折花而嗅,有的执剑而舞,有的握笔而书,但更多的女子只是睁着无神呆滞的眼睛,举目而望。
那一双双麻木的眼,镶嵌在一张张鲜活的面容上,十分得扭曲且不和谐。那些本该是笑着的美人,笑容中却藏着刻骨的痛苦。
一阵酥麻自宁青筠背后流过,再看春秋子时,眼中露出几分惊痛和憎恶:画卷上所有美人,皆是一张张被活生生剥下的人皮所制。
不知春秋子用了何等恶毒的手法,所有死去女子的元神也同样被囚禁其中,日日夜夜都在重复死时的屈辱和痛苦。
“你猜得没错,她们都是我精挑细选留下的珍品。”春秋子有些得意地炫耀着。
他逐步靠近宁青筠,似低语般道:“你会是其中……最美的那个。”
宁青筠绝然地朝自己舌头咬下,剧痛袭来,几乎令她昏迷,但她却再也不能动弹一下。
春秋子怎么会让她自尽?
他扣住她白皙细长的脖子,感受掌下依旧在跳动的脉搏。看到宁青筠脖子上依旧留有的淤痕,春秋子眯了眯眼,粗壮的手指覆盖上去,缓缓扣紧。
深入骨髓的剧痛在宁青筠全身蔓延,好像无数小虫在啃噬着自己皮下血肉。
春秋子狞笑着看着眼前女子陷入极大的痛苦之中,伸手撕开了她的外衣,曼妙的身躯映入眼帘。
宁青筠突然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力气,丹田之中仿佛有什么东西轰然爆发,这股力量令她抗拒着春秋子钳制住她的手。
可是她的力量,不足以她挣脱开来。
但春秋子好似有些讶然,主动松开了手,仿佛很感兴趣地看着她。
皮下的剧痛仍在继续,宁青筠踉踉跄跄地在夜风中走着,好似迷途的旅人。她背后的春秋子没有停下折磨她的术法,却也没有阻止她的前行。
剧痛令宁青筠有些神志不清,舌头受伤令她也发不出完整的音节,鲜血充斥着她的口腔,蜿蜒淌至胸前。
前方,黑暗一片。
风有些大,再踏一步,便是悬崖。
宁青筠知道,春秋子也知道。
她抬头,没有月光,没有星光,只有无尽、呼啸的风,像极了朝阳峰上的夜晚。
她义无反顾地跳了下去。
春秋子终于笑出了声,此时心中那变态的快意洋溢到了极点。
在他面前,她怎么可能死得成?
春秋子正要动手,突觉天空的云层仿佛被斩开。
刹那间,有雷霆万钧、清光紫电。
第七十三章 情丝如麻(下)
云破月出,但春秋子眼前所见却是一片雷云星海。
令任何修士都感到恐怖的粗大紫雷在奔腾游走,星辰若幻象般运转挪移。
春秋子先时措手不及,被那万钧雷霆实打实地击中,但他手中那凝聚着无数女子冤魂的美人图适时展开。
青烟混合着无与伦比的恶臭在画卷上蔓延开,那如剑般袭来的清光紫电,洞穿了美人图,也洞穿了春秋子的一条手臂。
春秋子既惊且怒。
他本因为蒋世铮的禀告对独孤星行事有所怀疑,但还没到怀疑这个人已不是真正的少宗主的地步。
春秋子表面上对独孤父子忠心耿耿,但不代表他心中没有其他打算。
见到独孤星对待宁青筠似乎颇为不同,春秋子也只是想借此机会试探独孤星,好抓取此人弱点罢了。
他不是没想过独孤星会对自己出手的可能,但春秋子并不惧他。
然而,那紫霄神雷的出现,却让春秋子想偏了。他脑海中的第一个反应是:这里竟有一个存微山的剑道高手等于此处!
四周星海涌动,如从天际降临人间。
春秋子心中懊悔,又惊疑不定:对方来的悄无声息,出手又如此恰到好处,正处于他卸下防备之时。
想到这里,春秋子下意识朝星罗宗众人所在的方向看去。
他看见独孤星从闭目养神中睁开眼,凝重地看向自己的方向,嘴唇一开一合,好似在吩咐其余人什么事,而后便朝自己所在的方向赶来。
所有的一切都只在电光火石之间发生,春秋子挡下一招出自存微山鼎鼎大名的神霄紫雷剑诀,虽然心痛于珍藏的美人图被毁,但已放下心。
他面部有些狰狞的想:“区区一剑也想杀我?”
春秋子自认在已有准备的前提下,对方绝无可能杀了自己,而他更怀疑独孤星已晋升元婴。敌人潜伏在侧,说明其修为并不能与自己对等,约莫是哪位“清”字辈的元婴高手。据之前情报所得,清宁、清静二人极有可能已成元婴修士。
存微山弟子人数远低于别派,但元婴期高手数量却远超众派,再加上几乎大乘的太微掌门真人,虽然他已闭入死关,但终究令旁人惧怕。这些才是存微山至今屹立不倒的真正原因。
回到南疆此夜此时。
春秋子并非普通人,此时他身处雷云星海之中,身体鼓胀如球,周围一圈奇异绿芒将他环绕,而紫霄神雷已伤不到他本体了。
于是,春秋子愈发确定暗处敌人修为不及自己,只是剑术惊人罢了。
而且,他已经锁定敌人的所在之地,就在宁青筠所跳下去的悬崖之下。
春秋子冷笑一声,抬手就要反击。
元婴修士之怒,南疆此地草木和地形,怕是要面目全非了。
突然,春秋子脸上笑意僵住了,因为他突然察觉到有一股可怖的压力牢牢将自己禁锢在原地。
“平……天……印?”
春秋子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应该在宗主手中的平天印会与一名存微的人同时出现在此地,同时将矛头对向自己。
没有时间给他反应,下一刻,悬崖之下升起了一座巍峨雪山。
春秋子搞不明白那是幻象还是什么,他切切实实地看见了一座令人窒息的雪山凭空浮现。那雪山之中,有一个令他都胆战心惊、忍不住拜伏下去的气息。
雪山前,有一柄剑的虚影。
虚影在微微颤抖,好似风中残烛般随时会熄灭。
但无论风雪如何大,那剑影始终坚持在那里。
我有一剑,睥睨天地。
雪白的剑光倏忽而来,洞穿春秋子所有防御。
美人图跌落在地上,化作一堆灰烬,无数女子一边哭泣、一边欣喜,化作点点流光消失在夜幕之下。
但是,春秋子还是没有死。
他的身躯轰然膨胀,宛如一个西瓜生生爆开一般。
雷云也好,星海也罢,刹那间被一扫而空,唯有悬崖旁的那座雪山依旧屹立不倒。
春秋子凄厉地嘶吼着,化作一个血人,怨毒地狠狠看向那空无一人的悬崖后,朝远处遁走。
他没有看见攻击他的人的脸,也没有朝独孤星的方向逃去,因为他看见独孤星不紧不慢的脚步,和面上怪异的笑容。
不过他走得快了些,也没有看到那个在林中不紧不慢的“独孤星”一点一点化作光影,消散在树丛之中的情景。
雪山如融化般消失,邵珩怀里横抱着昏迷的宁青筠,缓缓浮了上来。
他脸色有些苍白,对着虚空中道:“风潜子,追上他,杀了。”
虚空中一个白发老头无奈地点点头,握着一枚印,倏然消失。
邵珩用天幻幽珠幻化了一个“独孤星”,再借此隐藏自己真正行踪。到目前为止,春秋子确实还未意识到独孤星是被他人假扮的,只是认为独孤星与一名不知从何处来的存微剑道高手一起联手设计自己。
但只是现在。
如果让春秋子缓口气后,只怕也会立即发现不妥之处。
天幻幽珠内宫翎似笑非笑地说:“小子,倒是我小瞧你了。”
邵珩这次,算是用尽了身上所有手段,还动用了昆仑神剑,才真正重创了春秋子。此事有利有弊,弊端自然是他又受到神剑反噬。但让邵珩颇为惊喜的是,昆仑神剑不知为何与他元神中的那座雪山融为一体,比过去联系更为紧密。
也就是说,此次虽有反噬,但是反噬之力大大减小,而也代表着邵珩日后能更容易借用神剑的力量。
而且,邵珩还从剑中,感受到了明显属于天机剑的气息。
没得到回应的宫翎也不着恼,只陷入了沉思。而海摩藏一向不善言辞,先前也被昆仑神剑的威严所摄,兀自在回忆某些事,此时也沉默不言。
营地那边,邵珩先前嘱咐过苟游如何行事,暂时不着急回去。
他低下头,看着怀中女子苍白且痛苦的面容,冷淡的面具逐渐裂开,露出极为复杂的神情。
邵珩抱着她,走到附近一个背风且隐蔽的巨石下。每走一步,背后便多一层冷汗,心中便多一份愧疚。
宁青筠被春秋子带走前的那一眼,如同无形的大山压在邵珩心上,令他透不过气来。
他看懂了她惊慌恐惧下流露的怨意,和那无声的询问。
所以,邵珩心中才更为惧怕:有很多个瞬间,他是真的有想过牺牲宁青筠,牺牲这个在恐惧中苦苦坚持、不想春秋子怀疑他的女子。
她可能做的不够好,但她也愿意用尽了生命和尊严。
他明知她对自己不同寻常的感情,还亲手将她丢入禽兽手中,面临深渊。
当时那个漠然无动于衷的邵珩,也是邵珩。
他不仅是在愧疚,也害怕那个毫无人性的自己。
邵珩低头看着宁青筠的脸,心想:会不会终有一天,我会为了某个目的,不择手段,任意牺牲他人?
还有一点,如果今日撞入春秋子手中的是萧毓……
邵珩闭了闭眼。
这世上感情二字,最幸运的莫过于两情相悦。可如今,他得到这世上两名女子的倾情,于邵珩而言,却是极大的沉重。
萧、宁二人虽各自不同,但都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
邵珩从没想过同时与她们在一起,她们任何一人都应当值得一个男子全部的心。
对一人付诸深情,对另一人则给予无情。
萧毓只身与孙逸之周旋或落入其手时,他愤怒欲狂,脑中一片空白,根本难有计划。
宁青筠被傅安宁捉住要挟他时,他步步为营、精准算计,不惜先伤她,再救人;今日之事,也是如此。
邵珩从未失去理智。
当他今夜意识到这一点时,铁石心肠亦难做无情草木。
月如钩,月华如水。
宁青筠单薄的身躯上,一半披着月光,一半没入阴影。
她在梦魇之中浮沉挣扎着,只觉得自己身躯在烈火与寒冰中反复折磨。
面前是春秋子那令人作呕的嘴脸,还有那无数被痛苦和屈辱日夜折磨的一张张美人皮。
她只觉皮肤发烫,好似要被人生生揭下来一般。
火光一闪,春秋子与美人图尽数消失,只余下一张清俊但冷酷的脸。
猛然间,宁青筠清醒了过来。
四周漆黑一片,只有银辉自树木间洒下。
在她眼前有一个身影,宁青筠心头绝望,只以为自己再度落入春秋子手中。
她此时发现自己丹田内的真气尽数恢复,当机立断便想自曝丹田。
然而眼前那个人影突然制住了她。
那不是春秋子。
月光投下,她看清了他的脸,熟悉且陌生,如梦中一般清俊,只是增添了许多风霜嶙峋。
邵珩声音有些嘶哑:“是我。”
宁青筠怔怔地看着他半响,心头仿佛被千万骏马踏过一般,最终所有情绪化作酸意涌上鼻头。
她投入他怀中,尽情地痛哭着。
哭她今夜的恐惧,哭她这六年的愧疚,哭她长久以来的爱恋。
邵珩双手自身侧缓缓举起,拳头握了又松,最终还是落在了怀中女子的背上,轻轻安抚着。
在这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他终究也忍不住去贪恋这一点温暖。
月如钩,月华如水。
他抬头看着这轮月,心中空空如也。
在这南疆,不知还有多少人痴痴地望着今夜的月光。
第七十四章 星罗众相 云中锦书
哭声渐息,宁青筠恍然惊觉此身所在,松开了环住邵珩的双臂。
面上泪痕犹在,她只怔怔地看着他。
邵珩本也顺势松开了手,并轻轻退了一步。但月光下女子面上如珠玉般滑下的一滴泪,依旧在他心上撞了撞,不自禁抬手替她拭去。
他伸手之后,心中便有些会后悔。
然而有些事情,一旦心软,就很难再继续铁石心肠。
邵珩不动声色地替宁青筠拭去面上泪珠,不去看她如水洗过一般的双眸,低声道:“郭明!”
夜色中,显露出一个高大身影。
“属下在。”郭明到了有一段时间,他目光只盯着邵珩,没有一丝偏向宁青筠身上。
宁青筠却觉面色一红,她不知郭明到了多久,心中隐约后悔方才一时激动,却又不后悔。
邵珩接下来的话,却是对宁青筠说的:“他是郭明,是我最信任的同伴,你今夜随他离开。你有什么问题,也可以问他。”
说到这,邵珩顿了顿又补充道:“方少白、玄英及另外一个姓詹的小子都在他那里,你会是安全的。”
宁青筠听到他的话,抬头静静地看着他:“我……不能与你一起么?”
“暂时不行。”邵珩本想直接拒绝,但看到她的目光又改了语气。
“我不想在一旁傻等。”宁青筠语气渐渐坚定,“我会跟他离开,但我希望你让我也参与其中,最起码……”
她最后没有说完,但邵珩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他心中既感动,也有一丝满足,但她这份诚挚的感情也如山一般压在他身上。
邵珩沉默了一会,才道:“郭明,之后的事,你来安排。”
“是。”郭明波澜不惊,好像邵珩提出任何要求,他都不会意外。
对他而言,邵珩将他视作信任的同伴,而不是下属,便值得他追随一生。
“想办法把玄英先送入星罗宗内。”郭明带宁青筠离开前,收到邵珩最后的传音。
云聚月隐,邵珩抚着眉心等待着。
没过多久,空气中一阵波动,风潜子悄然出现,面色不太好看。
“春秋子呢?”邵珩观其面色已知结果不会太好。
“跑……跑了……”风潜子辩解道:“不过他挨了我三记平天印,肉身已坏,元神也撑不了多久。就算他能寻到合适夺舍对象,修为也大不如前,顶多金丹初期……不足为惧。”
“废物!三记平天印!你竟然还让他跑了?!”天幻幽珠内宫翎仿佛被惊醒了一般,气得直跳脚。
“那老怪物……保命东西不少……我有什么办法?更何况,我又不能无限制追下去,这破珠子还捆着我呢。”风潜子叫屈道。
“唉,这也确实怪不得他。”海摩藏叹道,“除了独孤星那刚成元婴还躲躲藏藏的家伙外,其余元婴期的人,哪一个没几样保命手段?除非是事前精心布局计划,或者法宝克制对方,否则对方一心要逃,也难阻止。我只是担心这春秋子逃回星罗宗,将这所有事情与独孤骥说了……”
“这倒不急。”宫翎冷静了下来,冷笑道:“你当独孤骥是什么人?春秋子又是什么人?这两人当年都是在我手下混的,我再了解不过了。春秋子阴险狡诈、为人反复,我不信他会对独孤骥忠心耿耿。而独孤骥当年血洗宗门上下,却留了春秋子,也没安什么好心。春秋子如果重伤垂死,绝不会找独孤骥求助。”
“如此便好。”邵珩点了点头,心中却在盘算春秋子可能去处。
他方才得知春秋子未死时,灵台略微不稳,似有警告之意。虽然宫翎说并无大碍,但邵珩还是决定吩咐苟游他们多上心此事。
“不过小子,你还是要多备一些手段。春秋子不是一般人,他现在可能想不明白的事,等宗门大祭的事一出,他也该想明白了。我们要做的事,可谓是把星罗宗大伤元气,届时……若春秋子回来报复,我怕琴儿丫头扛不住。”宫翎担忧地想。
邵珩没有开口,心中却想:既然如此,那便让星罗宗的宗门大祭再热闹一些吧。
“宫前辈。”邵珩反问了另一个问题:“您既然对独孤骥和春秋子都很了解,我倒还需向您问一个人。”
“谁?”宫翎奇道。
“幻宗大长老,费案。”邵珩淡淡道。
宫翎明显愣了一愣,而后下意识道:“费案?他竟然还活着?”
按辈分,费案可是宫翎和独孤骥他们的师叔,是如今星罗宗内辈分最长的一位前辈。
如今,看起来就如同一根行将就木的朽木,静悄悄地藏身在幻宗的问心筑中,多年未出现人前。最近一次,也就是那次罗玉坤将假的天幻幽珠送出去的那次。
对于费案,宫翎心情有些复杂。
宫翎任星罗宗宗主时,费案不偏不倚,虽稳居幻宗大长老之位,对宗门棋幻之争不闻不问,好似只是一位潜心苦修的老者。
独孤骥反叛幻宗,夺权上位时,费案仅仅只是出面保下了部分幻宗弟子,之后再度对宗内之事不闻不问。
无论是墙头草也好,还是心机深沉也罢。
他能至今屹立在星罗宗内,便由不得人不重视。
“说实话,我看不透他。”宫翎最后道,“独孤骥有野心,春秋子有欲望,但费案从来不争不抢,我年轻的时候就知道宗内有这样一个如透明人般的师叔。等上一代争的抢的,最后个个陨落了,他还是在宗门内。我看不透他想要什么,目的又是什么。”
邵珩捻了捻衣角,沉默半响道:“他要什么,不久我们就会知道了。”
…………
存微山,归元峰。
姜石自后山的羊肠小道上拾阶而上。
后山之路,寂静无人,所过之处唯有清风白云,和一两名打着瞌睡的道童。
那两名年幼道童见姜石走来,匆匆忙忙地行礼,待姜石走过后,却又有些不恭敬地窃窃私语,对着他背影指指点点。
姜石不为所动,只低头一步一个脚印地走着。
羊肠小道的尽头,是一排雅致的屋舍,姜石径直走向其中一个院落。
此院子极大,门口只一名十几岁的少年仆役。
此少年看见姜石,却不似先前半山腰那两名道童般有任何不敬,而是恭恭敬敬地道:“姜师兄。”
姜石点了点头,回应一个浅淡的笑容,便走了进去,站定在主房门口,正要叩门,门却自动开了。
袅袅青烟中,沈元希静静坐于桌前,案上堆满了各式玉简和书籍,还有宗门之间的往来书信。他正左手持一枚玉简放在额头,闭目凝思着什么。
沈元希虽然为他开了门,但姜石看见屋内情景,也只束手而站,没有打扰沈元希。
不过几个呼吸之间,沈元希睁开眼笑道:“你来了。”
姜石低下头,目光看着地上青灰色的石板道:“师尊,慈云斋有使者来,面呈一封其斋主的书信给代掌门。代掌门阅过后,命弟子呈师尊前请阅。”
过去跳脱的云溪村少年,如今也能一板一眼地问答,邵珩若今日在此,不知会作何想?
沈元希看着姜石,不自觉想到过去。当时师叔命自己暂为看管这个少年,他从未想过有一日自己与他成了师徒。
更何况……
沈元希想起当时收姜石为徒的情景,不免莞尔一笑。也只有他听得出,姜石叫自己“师尊”时,语气中的那一点勉强之意。
旋即,他也想起了六年前的夏日,俊朗的面上霎时间沉沉如水。清怀的事至今未有定论,一切都是他们的猜想。这个姜石少年,与清怀也好,与邵珩也好,这两者之间的关系始终是藏不住的。
邵珩出事前还去过扶风院看过他,那件事发生后,姜石的日子便十分不好过。
不过这些都已经过去了。
沈元希点点头:“拿来吧。”
慈云斋斋主的来信很短,但内容却不是一般的寒暄。
到了如今,沈元希已获知了许多过去不能得知的隐秘,看到这封信后心中不免也在猜测太律真人为何要让姜石将这封慈云斋斋主的书信特意送来给自己一看。
只是,他面上却不动声色,令姜石不免有些失望,也不知他在期待着什么。
“这几日功课如何?”沈元希虽然繁忙,但如今姜石既然成了他弟子,他自然也会尽到一个师长的责任。
姜石正要回答,却见面前师尊面上笑意一敛,抬手“啪”地一声关闭了房门。
“师尊?”姜石整个人如炸毛一般,反手握住背后的剑柄,警惕地查看四周。
“不必惊慌。”沈元希安抚他道:“只是有些事不愿旁人看到。”
他见姜石紧张的样子,心中略感温暖,却也有些好笑:“为师还在此,用得着你用剑么?”
姜石这才放心,但却依旧不肯松开握剑的手。
屋内一点轻微的剑鸣声自沈元希身旁响起,姜石好奇地看着自己的师尊伸出两指,自空无一物的地方,缓缓抽出了一枚金色小剑。
“金剑传书?”姜石不是过去什么都不懂的山村小子,但见沈元希似有些艰难地取出这枚金剑,也意识到这枚金剑上大约设下了不少禁制。
显然发剑之人,极为担忧此剑被有心人截取。
沈元希取下金剑,放于掌心,轻轻朝剑身上吹了口气。霎时间,不足一指宽的金剑剑身上浮现出一行行密密麻麻的小字。
沈元希一目十行地阅过,眼睛越来越亮,嘴角也愈发上翘。
看见这一幕的姜石,突然福如心至,低声问:“师尊,可是……南宫师叔来信?”
沈元希闭口不答,但面上笑意却越来越浓,如晴空朗朗,止不住的欢欣。
第七十五章 “主仆”、“父子”
虽已至秋,但星罗宗身处云梦大泽之南,又处连云群山之中,在北疆早已寒风刺骨的时候,此地依旧气候怡人,正是最舒适的时候。
然而,一桩桩一件件自南疆密林中传回的消息,却宛如星罗大殿内那层层密密的重重帷幕般,遮蔽在每一个星罗宗弟子心头。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星罗大殿,或者说是那位近几年来极少出面的宗主住所。
年轻弟子暗地里嘀咕这位宗主宛如透明人,年长的或者经历过当年独孤骥夺权时的人,却个个不动声色,暗地里却有人窃喜,亦有人惴惴不安。
秋意没能萧瑟这一方山水,绝大多数叶片儿依旧绿油油得犹如春日,只有少许树木耐不住露了几分黄。
尺素阁所在之地,是幻宗最为清雅秀致的地方,然而明明一片晴好,但尺素阁上下却噤若寒蝉,仿佛山雨欲来。
罗夫人最器重的侍女流萤,正在向罗夫人汇报着最新的消息。
明明是凉爽的秋日,但流萤只觉背后汗湿了一片。
她陪伴罗玉坤多年,一直谨小慎微。流萤修为不高,得罗夫人器重全凭她心思灵透,手段尚可,深谙罗玉坤心意罢了。
流萤怎么会猜不到,此时面前看似笑着的罗夫人,已然愤怒到了极点。
她怎么会不怒?
流萤心中却隐约有一丝快意。
跟随罗玉坤多年,流萤当然猜得到罗玉坤大概想做的是什么事。
搜罗人手,拉拢棋宗一部分人,罗玉坤暗地里做的事,流萤再清楚不过了。
当她怀疑独孤父子对南疆巫族某种异样的执着后,罗玉坤就一直在鼓动南疆之战。其实,她也没做什么,只不过添了几把火。
罗玉坤想借南疆之战,杀几个平时不太好动的人,再之后安插上自己的人,为之后那说不得的目的添砖加瓦,顺便可以的话,还能损上一损独孤星。
然而,谁知道星罗宗这一战竟然损耗了如此多人手!
从现在到手的消息看,只怕巫族早有准备,甚至是他们布下了陷阱,诱独孤星和其他人深入。
起初,独孤星失踪的消息传回,罗玉坤还暗地高兴。然而,当独孤星安全归来,但地煞几乎死完了的消息来时,罗玉坤当场摔了尺素阁内所有茶具。
罗玉坤甚至怀疑,这是不是独孤星故意的。
要知道,她才刚刚说动了几名中立的地煞煞主,结果人就死了个干干净净。要不是她确信她与那些煞主的接触,独孤星根本不可能得知,她是当真怀疑独孤星丧心病狂来此一局。
连秦修都死了。
罗玉坤看了一眼流萤,垂下眼,心中暗自思量。
秦修在她手里,是一把好刀,未来说不得也是她治理手下的得力臂助。加上对方身为“陨煞”的能力和手段,可以替她做不少暗地里的事。
可以秦修死了,那些有心倒向她的地煞煞主也死了,打击是不少,但是罗玉坤愤怒之后,也嗅到了一丝可乘之机。
当流萤带来独孤星已然回宗的消息后,罗玉坤只沉吟了一会,便决定去那边会一会独孤星。
然而当罗玉坤到了独孤星的玑星阁后,却被告知独孤星去见宗主了,心头恼怒自不必说,但她从来不是半途而废的人,便干脆留在玑星阁内等待着。
而假的独孤星、真的邵珩,此时正在前往独孤骥修行洞府——云海舞榭的路上。星罗宗历代宗主无论此前住在何处,登上宗主之位后都会搬到“幽渺天”内。
邵珩不知道,这幽渺天与《幽幻录》或者说幽离幻境有什么关联,但想来定是一处防备最完善的地方。而独孤骥夺位之后却不入住幽渺天,而是搬进附近的云海舞榭内,是不是对宫翎这个前任宗主有什么忌讳,也无从得知。
他只知道,他快被风潜子烦死了。
这个老头,一开始是钱枫的时候虽然虚伪,但是还算克制。自从遇到陈泰臣,真正身份暴露之后,风潜子彻底放飞自我,各种聒噪不已。
“说够了没有?”宫翎狠狠瞪了这老儿一眼。
“没有!”风潜子梗着脖子道,“你……你也不劝劝他,他一个冒牌货,去见人家老爹?不是找死是什么?”
宫翎冷笑:“天幻幽珠驰名神州,身为我星罗宗镇宗之宝,甚至是宗主信物,你以为就那么轻易能看破?更何况,如果他连这一关都过不去,后头还有什么好说的?”
海摩藏点点头道:“不管独孤星内心对独孤骥这个父亲如何想的,但是表面上独孤父子关系融洽,独孤星大权在握,并不是水火不容。所以邵小哥见独孤骥这一遭,是免不了的。拖延也只会起到反效果,不如第一时间见上一面。”
“他样貌不可能有破绽,但是言行呢?”风潜子气坏了,他可不像这几个亡命徒,他还想着找个合适肉身继续苟活下去,看自家老爹和便宜师兄的预言有没有到来的一天,绝不想死在今天。
“他模仿独孤星是很像,可架不住人家毕竟是独孤星亲爹。都说知子莫若父,鬼知道独孤骥会不会说几件独孤星穿开裆裤时候的事儿,到时候你小子怎么接?”
风潜子的担忧,其他人当然也担忧。
可就如他们所说,就算是刀山火海,邵珩见独孤骥这一遭也不可能避免。
宫翎也好,海摩藏也好,包括邵珩自己,都已有最坏的准备。
不过宫翎对独孤骥这个敌人熟稔,邵珩自问对独孤星性情把握有七分,加上当时趁独孤星死时夺得他一魂一魄,从中搜出的部分记忆,邵珩自问还是应当能全身而退。
说话间,云海舞榭已到。
这水榭如其名,水波粼粼,云烟缥缈,其中亭台楼阁,美不胜收,远处还有歌声绕梁。对于邵珩而言,见识过灵玑洞天内那山巅宫殿,自不会认为这云海舞榭比得上真正天宫,但也有几分气象。
虽无浩瀚庄重之感,但所谓瑶池仙境大约也就这般。
“哼,倒是会享受。”宫翎冷冷一笑。
邵珩此时身为独孤星,一路上自然畅通无阻,待到歌声所在的水台前,却看到赫特尔宛如门神般伫立在那。
在赫特尔身后,一方是被厚重帘子遮挡的亭子,一方是衣着暴露的歌女舞女所在的水台。
此时,天幻幽珠内一片安静。
宫翎自然是将目光投向了那亭子里,有着夺位幽闭杀女之仇的独孤骥。海摩藏则是眼神复杂地看着赫特尔,那个自己最小的徒弟。
至于风潜子,目光乱转了一番,便也看像亭子那边。
邵珩自然知道,赫特尔是出身巫族。他先是被宫翎蛊惑,害巫族几乎全军覆没,后又反了宫翎,成为独孤骥忠实的下属。
这些年来,赫特尔虽是长老,但除了指点过独孤星外,其余宗内事务一概不沾,只每日都宛如门神般守在独孤骥身边。
三姓之人,赫特尔暗地里受到无数嘲讽,但都无动于衷。
邵珩心头闪过一丝猜测,立即如独孤星般笑了笑道:“赫特尔长老。”
赫特尔木然地点点头,没有开口,只侧了侧身子,让开了路。
水台之上,无论是歌女还是舞女都看见了他这位英俊的少宗主,歌声微微一滞,舞步也有些纷乱,而邵珩更是收到了不少脉脉含情。
“唉,你小子在外头闯了祸,回来还不让我好好听歌赏舞,说吧,我该怎么罚你?”帘子后,独孤骥的声音幽幽传来,听不出喜怒。
“孩儿知错,任凭父亲处置。”邵珩想也不想地弓腰低头,但语气却十分平静。
随着他的低头,水台上歌声已停,舞女也纷纷安静跪下,无人敢再抬头看这位英俊非凡的少宗主一眼。
独孤骥半响没开口,仿佛是透过帘子在仔细打量着自己的儿子一般。
邵珩保持着姿势一动不动,连汗都没有出一滴。
“罢了,眼下宗门大祭即将到来,你替我好好操持此事。南疆的事,我都知道了,不过是死了一批人罢了,你和玉坤那丫头合计合计,挑一些合适的人,就算修为不足,也先都安个暂代的名头管着,宗门大祭那天一起宣布了就是。”独孤骥仿佛是摆了摆手,让赫特尔过来:“这些新来的女子,歌和舞还算不错,不过不太规矩。那几个眼珠子乱飘的,就把眼珠子挖了然后随你处置,剩余的还可以就都送阿星的玑星阁去,平时让他养养眼也好。”
“是。”赫特尔冷冰冰地应声,不管水台上女子如何惊慌失措、痛哭流涕,他都一并带走了。
邵珩没有时间去怜惜这些普通女子,他听到独孤骥那句“养眼”,便知虽然他有心处置,但身边还是有独孤骥的人。宁青筠、春秋子那点纠纷,独孤骥当然已经知道了。
既然如此,那他编给众人听的理由,估计独孤骥也肯定知道了。
那天他动用了昆仑神剑,天幻幽珠也掩盖不了所有动静。春秋子就此一去不返,自然得有理由。
神霄紫雷剑法除了春秋子外,没人看见,但不妨碍他扯一扯存微山的虎皮。更何况,之后的南宫北斗和上官诚泰掩盖不了身份,不如大大方方地说有存微隐藏的高手与春秋子大战了一场,春秋子去追那人了。
至于宁青筠,自然是惨死于元婴修士的争斗之下,也无几人会关注。
虽然独孤骥说他都知道了,但还是邵珩模仿着独孤星的语气,将此次南疆之行的事,按他设计的方式叙述了一遍,更添加了一些旁人不可能探知的细枝末节。
待邵珩说完时,赫特尔已然去而复返,身上带着一股淡淡血腥味。
赫特尔如同一个奴仆般站在他们“父子”一侧,安安静静地犹如一尊雕像。
而接下来独孤骥用没有任何怀疑的口气,继续开口的吩咐:“春秋子一向狡猾,随他去。存微山不动则已,一动则往往惊人,再加上这次在南疆,来了很多老朋友……呵呵……阿星,你去文苑翻翻往年大祭的礼仪,好好办一场。记得,给那些老朋友都送送信。星罗宗,很久没有好好热闹一场了。”
纵然邵珩心理素质不错,此时心中也忍不住微微一颤:独孤骥的嘱咐,与他先前所谋,几乎是大同小异。
第七十六章 隐名
自云海舞榭中出来的邵珩顶着一张神情莫测的面容,内心却没有半点成功骗过独孤骥的轻松。
不仅他是如此,天幻幽珠内海摩藏和风潜子处于一种怔忪之中,但宫翎反倒神情凝重了起来。
独孤骥,竟然连面都没有露。
今日过关,实在是太过轻松,完全不符合宫翎和邵珩对独孤骥的估计。
“莫非这些年,这狡猾东西转了性?”宫翎下意识喃喃道,随即斩钉截铁否决了先前猜测:“不可能!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风潜子好奇地问。
宫翎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风潜子愣了一下,就笑道:“你是不是想太多了?说实话,之后的独孤骥我见的比你们多一些,当然近几年是完全没见过。但是据我所知,他平时见下属都是这个样子。”
“可今日,去见他的可是他自己亲生儿子。”海摩藏反应过来道。
邵珩深深吐出一口气,脸色不由有些阴沉。
“可……若独孤骥对邵小子有怀疑,为什么又让他和罗玉坤一起敲定补充地煞的人选?这岂不是让他安插人手么?要知道,地煞一共可以调动七十二支旗,几乎是星罗宗的大半力量。纵然这部分人修为低了些,可是……”
“可是,这些人平日主要负责巡逻和维护星罗宗流渊煞阵,必要时候,也可启动此阵。”宫翎接过风潜子的话道。
“流渊煞阵……”邵珩自然知道这一点,前段时间他刚刚以秦修之名成为地煞之一,就有人告诉他要派手下三支旗去做巡逻任务,巡的就是此阵的各处节点。
流渊煞阵是星罗宗的宗门大阵,邵珩早有心打此阵主意,那三支先前被他派去的队伍,领头的旗主都是他的人。
但今日独孤骥放手让他和罗玉坤安排地煞,等同于将星罗宗除星罗大殿之外的一半控制权送入他手中。
天降馅饼,并不能让邵珩冲昏头脑。
如他是真的独孤星,也许会不以为意,但对于他这样“心怀叵测”之人,此时反倒有些患得患失。
独孤骥行为所表露的全然信任,让邵珩嗅到一丝不对劲。但是如果对方怀疑自己,或者知道了独孤星的死讯,为何放任他,为何拱手给予这些权力?甚至文苑……
往日,凭秦修的身份,也可进入文苑,但是仅仅只是外围。
这次独孤骥一提起,邵珩却想起另外一件事来。文苑之中深处,自然有星罗宗隐秘典籍,除了关于宗门大祭的文书外,也有着全宗弟子名录。
这是邵珩很早就想查阅的东西,毕竟到现在为止,邵珩还未发现过陆长棋。
如果要将星罗宗与那潜藏着神州暗处的组织关联起来,缙云城出现的十方血禁与原巫咸弟子赫特尔有关,而另一个关键点便是当初前往笑浪山庄的陆长棋。
当初前往笑浪山庄的魔道之人中,孙逸之与陌千川已死,北堂峰重伤而逃,听说前几年死于万法门内斗之中。剩下的便是赤瞳老怪和幻魅儿。
幻魅儿此前透了消息,当年之事说起来蹊跷一些,虽是孙逸之叫上了她前去,但她怀疑孙也是受了陆长棋蛊惑。就是赤瞳老怪也是陆长棋以利益诱之,方才前去。
而之后,泉漓湖那边出现的其余魔道,怕也是听了陆长棋放出的消息才会汇聚在那。
可问题是,邵珩入了星罗宗多年,却没有从任何渠道打听到陆长棋这个人。
包括曾跟过陆长棋的苟游。
苟游说仅仅当时见过陆长棋,只知对方是棋宗独孤星的人,当时自己修为低下,压根无法拒绝对方的命令。
邵珩想查陆长棋这个人,已经很久了。
独孤骥的心思,他此时自然猜不透,但当前既然对己方有利,邵珩自然也却之不恭。他转回玑星阁,得知罗玉坤在此等候多时,不由心中一定。
“也是时候了。”邵珩举步而入,就见罗玉坤也抬头看到了他。
那美艳的面上本布满寒霜,仿佛随时都要脱口而出的质问,却在须臾之间化作愕然及不可置信。
虽然这些微情绪转瞬即逝,被罗玉坤掩饰得极好,但邵珩还是发现了那一瞬间的不自然,心中不由一动。
“罗师姐这般气势汹汹,莫非是来兴师问罪的么?”邵珩淡淡道。
罗玉坤心情有些复杂,面上却没好气道:“岂敢岂敢,你损了我一个得力手下,还不许我亲自来问问你?据传回的消息,当时升月谷内秦修是和你一起被传送走的,你总得给我一个说法。”
“秦修?”邵珩语气玩味,“自然是遇到巫族埋伏,不幸身亡了。”
罗玉坤哼了一声,又道:“你方才……是去见了宗主?”
“不错。”邵珩点头,他见罗玉坤眼神闪烁,却不动声色。
“春秋子师叔为何没有回来?”罗玉坤又问。
邵珩缓缓将谎话又说了一遍:“……春秋子师叔去追那名存微高手,不知去向。”
不知去向,这四个字一出,罗玉坤心中狂跳:这意味着,如今星罗宗内,又少了一名她要对付的人。
而邵珩下一句话,更是让她欣喜万分:“父亲方才说了,此次是我不好,让宗门损失颇为严重,如今地煞更是连半数都不齐全,故而让你我抓紧时间寻人填补空缺。”
罗玉坤眼睛一亮:“当真?”
“自然是真的。”邵珩故意露出几分些许不快。
“那好。”罗玉坤当即站起身来,笑盈盈道:“今日时间不早了,师弟匆匆回宗怕还没休息过。地煞人选我自然不敢独专,不如明日师弟来我尺素阁好好说道说道?”
“自无不可,而且我还需主持此次宗门大祭,还有许多事情要向师姐请教。”邵珩嘴角一勾。
罗玉坤得了他的话便告辞了,只是那背影似乎与平日有些不同,带着些许匆匆之意。
邵珩笑意一收,回到玑星阁内,发现了一壶热气腾腾的茶水。他不嫌烫的摸了摸壶底,发现了下方暗记,知道郭明已按吩咐将玄英送入星罗宗内。
比起其余人,玄英擅伪装潜匿,修为也不错。先前若不是他为救人,郭明甚至发现不了他已潜入营地多时。
邵珩抬头搜了一遍四周,发现外间角落里的那个当值弟子是玄英乔装的,便放下了心。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决定直接去文苑走一趟。
路过玄英假扮的弟子时,他皱眉开口道:“玑星阁内为何有女子哭声?”
其余人愣了愣,玄英反应极快:“先前赫特尔长老来过,丢下十来名女子在玑星阁内,又匆匆离去,弟子也不知是何原因,只能任由她们待在一间屋子中。”
邵珩自然知道是何原因,便指着玄英身旁一名弟子道:“你去查看一二,顺便让人带下去安顿。你跟我走一趟。”
最后一句,自然是与玄英说的。
玄英在众人略微羡慕的目光中,不动声色地跟上。
邵珩此时正往文苑方向走去,路上畅通无阻,因又临近夜间,除了当值的弟子外,也无人经过。
一路上,玄英虽然低眉顺目,但心情却十分复杂。
他不像其余天枢部众,玄英曾与邵珩并肩做过事,所以对邵珩观感极好。清言真人死后,天枢的人也遭到莫名的清洗,直到沈元希执太皓真人信物与他们这些剩余的人接触,着手领导,方才缓了回来。
绝大多数人亦是相信邵珩的清白,但是也不乏有人心存怀疑。
如今失踪多年的邵珩竟一直埋在星罗宗,玄英却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感受。
眼看文苑将近,但邵珩却始终不发一言,玄英更是心中打鼓。
就在玄英脑海纷乱的时候,耳边突然听到一句极低的问话:“天权是亚伯的事,当初你是否知晓?”
玄英心头一震,轻微地摇了摇头。
那日,他奉邵珩命令送了一枚残破的记事珠回存微山,交给天权修复,也就是当时,玄英才知道原来天权就是亚伯。
后来,亚伯于归元峰上指认邵珩为杀师凶手并当场自裁,玄英却始终想不明白缘由。
这也是部分人对邵珩心存怀疑的原因之一。
但如此也解释了,后来天枢的人为何会暴露身份而遭人被人截杀。
邵珩此时心中所想的,与玄英大体相似,但是却多了一点:那枚宁青筠亡父所遗留的记事珠中,究竟还有什么信息?
他与清怀争斗时,师尊恰好出关赶来是不是也是阴谋?
后来师尊看似足不出户,却分明在做着什么事,是不是也与那记事珠中所记有关?
而对方痛下杀手,大约也与那珠子内的秘密,分不开干系。
邵珩命玄英在文苑外等待,自己一边思索,一边穿过文苑中那一排排高大的书架。邵珩推开唯有长老级别以上才能进入的内苑,对那些外界奉若至宝的修真典籍视而不见,走到最深处的一排堆积了些许灰尘的书架旁,取出近百年来星罗宗棋宗直系弟子名录,翻看了起来。
时间一点点流逝,邵珩面无表情,极为耐心地一个个扫过那名录上的名字。
然而,直到最后也未曾发现“陆长棋”三个字,不由挑了挑眉。
邵珩放下这一册名录,又翻了幻宗的名录,也未有收获。
沉吟了片刻,他重新翻开棋宗那册弟子名录,愈发仔细地翻阅着,连其上是否有缺页也仔仔细细地查看着。
到了最后,邵珩轻轻吐出一口气,目光有些凝重。
整个名册并无缺页或丢失的部分,但是,邵珩还是发现了其中一页有些端倪。
这一页上有一行名字最末是空白的,一般人只会认为后头并无人名,但邵珩既然有心查,自然发现了上头些许术法的痕迹。
邵珩目光一凝,法力聚于目中,隐约看到那是三个字,第一个便是“陆”。
第七十七章 暗潮汹涌 尺素交锋
这一日,云梦大泽南面除星罗宗外的四大魔门,均收到了一封正式的邀请帖。
阴阳宗宗主曲亦平年岁不小,但容颜保养极好,单论样貌,也是天下一等一的俊俏,只是那懒洋洋且不修边幅的样子,与一宗之主不那么匹配。
他打了个哈欠,对着刚刚回来的祝合欢和白无双道:“独孤老鬼藏了这么多年,原来还没死啊?”
曲亦平随手将那大红烫金的帖子一掷,准确地飞至祝合欢面前道:“合欢,还是你替我走一趟吧,看看星罗宗那边有什么新鲜事。无双,你留一下。”
祝合欢面上浮现些许无奈,接过请帖就走,心中却没有面上那般不以为然。
至于白无双,听到曲宗主单独让自己留下,眼中闪过一丝恐惧和一丝难堪。她单膝跪在坚硬的灰色石板上,一阵阵战栗似的电流划过脊背。
祝合欢走了有一会了,但曲亦平却一直没有开口,直到白无双被那种压抑的恐惧摄夺了心神,忍不住抬头道:“宗主……”
白无双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她说这“宗主”二字时语气中带着的哀求之意,甚至不自觉流露出的那一点极少见的柔弱。
曲亦平似笑非笑,单手支头道:“玄虎被放出了天妖谷,你这趟吃了不少苦头吧?”他一一提起玄虎,白无双面上就涌现出恼恨之意,但是她心中却有一阵又一阵的快意。
玄虎再如何,此时也已身死魂消,而且连那天妖级别的内丹也被她剜走,这却是祝合欢和眼前的曲亦平都不知道的。
有那一枚内丹,她白无双便有了一丝机会。
曲亦平声音柔了些,白无双听着他话走上前,柔顺无比。然而她心中却仿佛燃烧着一团火焰,那是对力量和权势的渴望。
……
天妖谷内,朱君一袭红衣,手里拿着那红色帖子打量,一旁的银环依旧冷若冰霜。朱君的另一边是一名瘦小黑衣男子,只是面部被一层绿气遮掩,看不清楚,只露出一双阴沉沉的眼,透着漠不关己。
良久,朱君叹了口气:“谷主闭关多时,你们说,谁去?”
银环冷冰冰地道:“随意。”口中虽如此说,但朱君看她神情却是一副“别烦老娘”的样子,不由哂笑一声。
至于绿烟则怪声怪气地说:“玄虎不是跑南疆去了么,让他顺路跑一趟好了。”
本体是七尾赤焰鸟的朱君压了压心头火气。四大天妖齐名,但一向谁也不服谁,只是银环不爱说话,玄虎脾气暴躁,绿烟也是孤僻阴沉的性子,所以自谷主闭关后,天妖谷上下不得不由他管理。
问题是摊上这样几个不受控制的同伴,朱君也十分头疼。
玄虎离谷,朱君也是事后才知道他截了本该传递给他的消息,然后带人跑了,此时绿烟提到玄虎,他心中也恼恨得很。
“说得也是。”朱君点点头,正要同意绿烟的意思,找人传消息给玄虎,突然面色一变。
不止是他,绿烟也眼中闪过诧异,唯独银环神情一动不动。
三人原本都是坐着的,此时却同时站起,道了声:“谷主。”
屋内不知何时多了一中年大汉,正是如今的天妖谷谷主熊青。
熊青身材魁梧、虎背熊腰,气势如山岳。这样一个人悄无声息地进入此屋,而朱君三人竟毫无所觉,细想至此,朱君与绿烟心中不由一凛。
然而下一刻,熊青却抛出了一个更令他们大吃一惊的消息:“玄虎已死,我刚去万妖殿看了他的命牌,已碎成数瓣。”
朱君吃惊过后面色一沉:“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不重要。”熊青神情不变,“想来与星罗宗有些关联,玄虎既死,这次就你和银环走一趟星罗宗。”
听到这里,银环皱了皱眉,露出几分讶色。
朱君看了她一眼,斟酌道:“需要我与银环同去?”
熊青冷笑了一声:“星罗宗……嘿嘿……我天妖谷一向居云梦大泽之南,但其余魔道四宗势力被迫南迁后,为何是星罗宗占了那一段连云山脉?又为何无论是从前的宫翎还是现在的独孤骥,都与连云山脉深处的巫族死磕不休?”
朱君脸色一变,但心中却另有一个念头:“熊青也是夺权得来的谷主之位,为何对这些连号称博学的他都不知道的隐秘一清二楚?”
想起过去熊青不显山不露水,最终却坐上谷主之位,朱君更是心中一颤。
“独孤骥不会无的放矢,你二人自当警醒些。顺便也查一查玄虎是怎么死的,跟他去的人估计也都死完了,否则不会半点消息都没传回来。别的不说,玄虎那颗内丹落入何人手中,总该弄清楚。”熊青说完这些后,就如同来时般神秘的消失了。
朱君脸色阴晴不定,绿烟再度陷入自己的世界沉思着,银环面色更冷。
除了阴阳宗和天妖谷外,血河宗和万法门也是差不多的情景。
血河宗内吵了几天,最终定了人选。
而万法门则有一人成就元婴破关而出,肆意且张狂的笑声过后,又切齿念着一个人名字,透着浓浓的血腥味。
星罗宗每三百年一次的宗门大祭自不是一件小事,就连北面正道也略有所闻。
多数门派并不在意,只命人正常打探消息。沈元希收了南宫北斗金剑传书后一直岿然不动,也未将信上内容告诉任何人,就是姜石也不能得知一二,只能暗地里着急。直到姜石自永伦师叔那里偶然得知,清文真人悄然离山,不知去向,他心中方有所平静。
无论如何,星罗宗这次都吸引了不少人明里暗里的注意,尤其是南面仿佛又将掀起一场风雨。
不管外界如何,邵珩却好像安之若素。
那日罗玉坤虽邀了他第二天去尺素阁一会,但他如今还需着手宗门大祭的事,耽搁了一天才去。
再度踏入幻宗地界,此地与邵珩先前离开时并无多大变化。尺素阁内外亦和往常差不多,并无多大分别。
但看见这一幕的邵珩,心中却微微一哂。
流萤就站在尺素阁外,见他走来,低头行礼道:“少宗主,夫人已恭候您多时了。”
邵珩却止步看着她,直到流萤心如鼓擂,差点以为自己露了破绽时,却听到“少宗主”径直入阁的脚步声。
流萤松口气地同时,看向邵珩背影的眼神也复杂难明。
“师弟可有点难请呢!”罗玉坤似笑非笑,坐在正上方,端着一杯香气四溢的清茶看着孤身前来的人。
邵珩听到背后尺素阁大门轰然阖上的声音,四面看了看,发现尺素阁内只有他和罗玉坤二人时,面上飘过一丝意外:“师姐这是何意?”
“师姐?”罗玉坤见人已入瓮,挑了挑眉道:“我不过顺着试试叫你一声师弟,你倒真敢喊我一声师姐?”
她不轻不重地将茶碗往桌上一扣,神情骤然转厉道:“秦修,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冒充独孤星?!”
罗玉坤此声声音不小,但邵珩却已知尺素阁内禁制已开,外界决计听不到内里分毫声音。
“哦?”邵珩负手而站,施施然道。
罗玉坤心中怒意更增,亦又一丝愕然:对方竟是没有半点被她喝破身份的慌张之意。这令罗玉坤觉得有什么事情脱出了她的控制。
她见邵珩目光四顾,心中杀意大作,口中却道:“你不用看了,在这尺素阁内,就是元婴修士也逃不出去。秦修,我当真小瞧了你,真正的独孤星在哪里?”
“夫人果然警觉。”邵珩抚掌轻笑,“不过你问独孤星,夫人以为现下他会在何处?”
罗玉坤没料到他承认的如此干脆利落,原本心里的打算被她抛于脑后,决定先拿下这可恶小贼。
朱唇轻启,一缕如泣如诉的音调自罗玉坤口中发出,同时尺素阁内整片空间发出一阵阵动荡,好似光影在不断交错扭曲着空间。
不过呼吸之间,整个尺素阁内已面目全非,一团一团银火如花般绽开,两道黑影藏在银火中间,如毒蛇般袭向邵珩。
邵珩一动不动,身上墨色长袍轻微晃动着,其上有银星点点,好整以暇地看着骤然变色的罗玉坤。
那两道黑影依旧向邵珩扑去,快近身时邵珩方才勾了勾右手几根手指,顿时那两道黑影哀鸣一声,仿佛是被什么丝线般的东西切割,寸寸断开,刹那间灵气泯灭,“哐当”跌落地上,显出真面目——两柄蛇形短剑。
银火团团围住邵珩,邵珩伸手一点,银火点点爆开,不伤他分毫,但是邵珩却突然轻“咦”了一声。他仿佛没有看到罗玉坤看着自己仿佛见了鬼的样子,皱眉道:“这是何物?”
“你……你究竟是什么人?!”罗玉坤指着他的脸大声道。
邵珩拂袖,尺素阁一阵波动,如流光溢彩,而后恢复成原来样子。
而邵珩形貌也发生了变化,既不是独孤星的,也不是秦修的,而是邵珩自己的脸。
罗玉坤惊骇的神情下,背后右手却藏在袖子中,捏了一个法决,心中冷笑不已。
但不久她便笑不出来了,因为无论她如何掐诀,对方都毫无反应。
“夫人是在唤这只夺魂蛊么?”罗玉坤一抬眼,就见对方指尖停着一只通身红得晶莹剔透的小虫子。
她袖中倏然滑出一柄团扇,劈手就打,全身却突然一僵。对方如闪电般欺近她身前,数道看不见的丝线如天罗地网般困住了自己手脚及要害。
罗玉坤耳边听到邵珩幽幽的声音:“想来夫人还不知道,独孤星之前已凝了元婴。”
罗玉坤整颗心彻底一坠,独孤星必定没什么好下场。那如今生死皆在他人手中的自己呢?
第七十八章 共谋(上)
罗玉坤娇躯抑制不住得颤抖着,不是因为惧怕,而是因为怒火。
眼前这个穿着星罗宗长老服饰的青年,分明就是秦修,他手中那只晶莹剔透的虫子就是最好的证明。
面前的青年有着远比秦修耀眼的清俊容貌,但此时在罗玉坤心中却恨不得将这张脸抓花。她罗玉坤不是没有怀疑过这个人,但是没想到查来查去,以为此人尽在掌握之中,眼下却成了对方的掌中物。
一想到自己被人耍得团团转,罗玉坤就恨极了。
然而下一刻,一点寒意又在罗玉坤心底蔓延开来:“这人掩藏修为、变化容貌在她手下多年,如今更幻成独孤星的样貌在宗内大摇大摆,究竟有何意图?前天,他还拜见了宗主,莫非连亲爹都认不出他来么?还是说……独孤骥早已有杀独孤星的心?”
“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不受夺魂蛊影响?那一日,我分明看你吃下蛊丸的。伪装独孤星又有何目的?”罗玉坤终究不是寻常女子,只一瞬间就冷静了下来。
她此时仿佛一只被牵着丝线的木偶,身体保持着先前动手时的姿态,看起来有些怪异,但她质问邵珩的语气却仿佛依旧是那高高在上的罗夫人。
邵珩右臂平举朝着罗玉坤的方向,但头却微微侧着,仿佛在倾听什么。
罗玉坤面色骤然涨红,为此人对自己的轻视而恼怒,当下冷厉道:“别以为此刻我落入你手中,你就胜券在握了。就算你杀了我,你也休想走出这间屋子……”
前日她这玑星阁时就察觉到独孤星有问题,故意邀请对方来尺素阁,自然是布置了不少手段。罗玉坤本想拿下秦修,而后压服对方驱使其为自己谋求利益,所布置的手段多为禁困之用。其中杀招虽有,但没想到对方修为远胜自己,她还没手段出尽就被其所控。
但是罗玉坤相信,尺素阁耗费她历年心血所造,其中更是禁制重重,星罗宗内绝无第二人知晓。眼前的男子虽不知底细,但绝不可能知道破解之法。
是以,罗玉坤此时自认有与其同归于尽的能耐,只是她一向惜命,不到最后自然不会用此办法。
然而她话音刚落,这个样貌看起来清俊温和的男子突然转头直直看向她。那两道如电如剑的目光,仿佛是实质一般,刺在罗玉坤面上,森冷无比。
刹那间,罗玉坤仿佛面前有一座永远无法逾越的高山,压得她透不过气。这股令人发自内心的敬畏感袭遍全身,罗玉坤手脚俱软,如果不是四肢被对方气机所束缚,她当真有心想匍匐于地。
邵珩声音冰冷中带着一丝嘲意:“想来罗夫人还未认清眼前情势。”
说话间,邵珩右手手指如幻影般轻微一动,指尖气劲“哧哧”而发。罗玉坤只觉喉头一紧,右手手臂和腰间传来收紧之感,她清晰地看见自己如雪般的皓腕上渗出一串血珠,仿佛下一刻自己就会变成一地血肉,终于目中露出了几分恐惧。
“大衍通玄禁,不愧是星罗宗上代程长老的高徒,罗夫人将整间尺素阁都炼成法宝,当真是大手笔。不过以夫人如今金丹后期修为,纵然将此禁简化改善,又加入了掺有杂质的混沌天火,对付金丹期自然不在话下,但要说对付元婴修士,依旧有点大言不惭了。”邵珩淡淡地道:
“若是完整的大衍通玄禁,或是真正混沌天火在此,还能将在下挫骨扬灰或是困禁终生。如今么……就算罗夫人想同归于尽,在下也恕不奉陪。”
邵珩自觉已可凝结元婴,但他已察觉到体内真气及元神与一般金丹修士大有不同,似乎并无结婴之兆。但他此时身上手段不少,正面对付修为高深的元婴修士自然不敌,但对付罗玉坤绰绰有余。
而邵珩自己也不知道,他与昆仑神剑联系越紧密,旁人对上他便也会正面接受那神剑的压力。目前为止,昆仑神剑究竟是何等神兵,邵珩也不知晓,但绝对与太古时期的神祇有关。远古神祇所遗留的威压,就算是通天彻地的元婴修士,也需畏惧一二,更何况是罗玉坤?
也正是因为如此,不用邵珩再多说,罗玉坤已有心服软。而邵珩点名尺素阁内玄机的话,更是在罗玉坤心上压上最后一根稻草。
“你……你怎么可能知道大衍通玄禁?”罗玉坤惊骇莫名,对方甚至将她并未真正炼完此禁都说得一清二楚。
罗玉坤顿时目光有些复杂:“按我师尊说法,此禁若能完成,可诛神杀佛,虽有夸张之意,但确实是世间一等一的禁法。大衍通玄禁,是我师尊一生心血所创,集阵法与幻术于一体。我修为未到,加上师尊死前传授不全,便自行改动,侥幸寻了一缕被污染的混沌天火,虽不能和真正可焚尽一切的混沌天火相比,但也不是什么元婴修士都能破解的。你方才那样说,不过是想打击于我罢了。”
邵珩微微一哂,没有反驳。
只见罗玉坤面色变幻了一会,又道:“你既知道大衍通玄禁,想来也确实不惧于它。你不肯说你如何得知我师尊所创的大衍通玄禁也罢。我们就来谈谈其他事。你自来尺素阁后一直气定神闲,应当也是知道我今日约你是不存好心,可你还是来了。此时一切尽入你掌控,而你并未杀我,自然也不会是因为我这几年提拔重用你因而想放我一马。你想我做什么?”
话刚说完,罗玉坤就只觉全身一松,能略微动作,心中一块石头也终于落下:对方果然暂时并无杀心。
而就这么一松,罗玉坤发现自己已香汗淋漓,心头愈发恼恨,又也愈发畏惧。
“不愧是能在棋宗咄咄逼人之下,一手压制瞿少英,一手掌控幻宗的罗夫人。”邵珩目露一丝欣赏,而后语气平淡地道:“如果我说,我欲拿星罗宗宗主之位,望夫人倾力相助,夫人可同意?”
虽然罗玉坤猜到了几分,但对方真的说出口时,她还是面色铁青:“好大的胃口!星罗宗宗主?我宗门虽然内讧,自有不当之处,但也轮不到一个外人乘虚而入!我罗玉坤虽然不是什么好人,对宗主也谈不上什么衷心,但也不会助你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野小子分裂我星罗宗!”
邵珩闻言神情不变,只似笑非笑地看着一副凛然的罗玉坤,直到对方绷不住神情时才道:“我以为夫人对星罗宗宗主之位亦很有兴趣。”
“我自然不否认有此心。”罗玉坤顿了顿才道,“但要我助你夺宗主之位,我又能得什么好处?更何况,你虽然杀了独孤星,冒充他,但是独孤宗主还在,我都能看穿你身份,宗主就算一时不明,但也不会太久。就凭你我,如何对付得了他?”
“我以为夫人当初献上地幽珠,就已经有了对付独孤骥的对策呢。”邵珩提醒道。
罗玉坤神情有一瞬间的扭曲,她心中懊恼:当初一时激动,多言了几句,就被对方猜到了打算。
几番试探无果,罗玉坤也不再掩藏,干脆冷冷地说:“那又如何?还是那句话,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凭什么助你?”
“夫人可知我为什么不受夺魂蛊控制?”邵珩突然道。
罗玉坤愕然,而后面色苍白。
“蛊虫之道,无人比得上南疆巫族。我能取出来,自然也能给夫人种下去。此刻在下好声好气与夫人商量联手结盟,而不是给夫人种下蛊毒,想来夫人也该领略到我的诚意。”可是邵珩语气突然一转,“不过眼下看来夫人大约是不愿领情。”
说罢,邵珩轻轻弹指,指尖那枚色泽鲜艳、晶莹剔透的小虫便如闪电般射至罗玉坤脖子上的肌肤。
罗玉坤只觉脖子上一丁点刺痛,顿时毛骨悚然,不可置信地看向眼前这个青年。
她万万料想不到,这个外表看起来温和似谦谦君子的男子,态度转变得如此快,翻脸犹如翻书。
尤其是当罗玉坤感应到那只夺魂蛊在血脉中游走的可怕感受,终于眼前一黑,再无半点侥幸之心。
不知何时,邵珩放开了对罗玉坤的束缚,任由这个于幻宗呼风唤雨、并接连给独孤父子布下陷阱的女子呆滞地跌坐在地上
过了一会儿,罗玉坤霍然抬头,切齿怨道:“原来你是巫族的人。”
邵珩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与巫族交好,但并不是巫族的人。夫人也不必露出如此神情,在下这些年……承蒙夫人青眼,虽说实际上我们各取所需。但在下确实受夫人不少恩情,并未忘怀。”
邵珩不提这事还好,一提罗玉坤心中更恨,只是眼下已被种下夺魂蛊,生死都不能由己,便只是脸上露出几分嘲讽之意。
邵珩对此仿佛视若无睹,只继续道:“单为此,在下便不会对夫人太过为难。先前我说,愿与夫人结盟,也是真心实意。只是夫人非一般女子,心智计谋更是不输须眉,我不得不用些手段,也算报答夫人当初‘赐药之恩’。”
“你不必拐弯抹角说我自作自受。”罗玉坤到底没忍住,不过对方赞她心智计谋,多少让她心里好受了一些。
邵珩笑了笑,竟上前一步伸手将罗玉坤扶起。
罗玉坤此时既知无幸免,心态转变得也极快,只是站起后仍是忍不住摸了摸脖子。
“说吧,你究竟想怎么做?”罗玉坤盯着邵珩道。
第七十九章 共谋(下)
罗玉坤不是一般女子,短暂的失神后便迅速审视了当下,作出了判断。她野心勃勃,自然不甘心被人所控,可夺魂蛊入其血脉,自己暂时没有办法摒除这一隐患,她也只能咽下这口气。
邵珩当然看得出罗玉坤眼中怨意和不甘,但他并不在意,只道:“如今夫人掌幻宗,我掌棋宗,已是拥有星罗宗上下权柄。按夫人所谋,宗门大祭之后独孤骥便不可能再当宗主。夫人聪明绝顶,应当知道相比较你先前所计划对付棋宗的办法,如今你我二人联手将星罗宗纳入掌下,才是最省时省力的办法。”
罗玉坤面色微动,如眼前此人所言,他化作独孤星的样貌,如独孤骥死了,自然无人能认得出他是冒牌货。若当真二人联手,星罗宗上下尽在手中,又何须先前她那般所想繁琐复杂?
只是,她虽已想通关节,但心中却仍对自己输给了过去自己手下的一颗棋子这事耿耿于怀。
罗玉坤眼神闪烁,幽幽道:“我怎么知道,等你坐上宗主之位后不会过河拆桥,反手对付我?如今我一弱女子已生死不由自己,幻宗又本就孱弱,届时还不都任你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说着,罗玉坤眼神幽怨地投来。
邵珩不禁失笑:“夫人若算弱女子,那大概世上一半男子都也该改一改性别了。夫人实在是太看轻自己,也太看轻幻宗上下了。另外,夫人还有一点说错了,我虽然假扮独孤星,但终究不是真正的星罗宗少宗主,我也不可能装他的模样装一辈子,如何能担当宗主之位?”
“你……你的意思是?”罗玉坤眼睛一亮,心跳不可抑制地加速。
“夫人误会了,我不会坐那宗主之位,但是夫人想坐却也有些名不正言不顺。”邵珩看她神色,当即道。
“哦?”罗玉坤心里顿时不舒服,但又想不出宗门之内还有何人可以坐那个位置。
在她想来,总不会是赫特尔,也不会是从来不管事的费案,难不成还是春秋子那个老色鬼?
想到这里,罗玉坤眼神顿时狐疑了起来,要知道此时此刻,这人还没对她吐露过真实身份呢。
邵珩自然猜到罗玉坤心中定时百般疑惑,也不多解释,只道:“自然有人能名正言顺,只要夫人一力支持,未来星罗宗宗主虽然不是你,但星罗宗大长老之位必定属于你。那一位对权力之事兴趣缺缺,绝大多数时候星罗宗皆可是你罗夫人的一言堂,夫人也仅仅只是少了宗主这一个名头罢了。”
不得不说,邵珩先前对罗玉坤的判断极准。
此女惜命且识时务,对权势有深切的渴望,同时心气颇高。对罗玉坤而言,她谋划多年,最终能将独孤父子玩弄于掌上,替师尊及被独孤骥背叛的幻宗出一口恶气,能顺便夺得宗主之位,才是她所有目的。
如今邵珩抛出给予她等同于宗主的权柄地位,说罗玉坤不动心那是不可能的。
只是她心中仍有疑虑,也实在好奇。
“如此说来,你自己竟是将一切都拱手让人?”罗玉坤试探道。
“你不必试探,我自有宗么来历,不会待在星罗宗。来此只是有些事情需要查清楚而已,说起来夫人也别觉得这是一件天大好事。星罗宗身上藏着不小的担子,未来还说不定会遇到什么敌人,夫人得全力接得住。”邵珩所言,自然是星罗宗内的关于连云山脉的封印,所谓的敌人也是神州西面那不可知的怪人。
只是罗玉坤却是想左了,但她仍道:“我还不是那等肤浅之人,你既然给得了我那个位置,我自然竭尽全力做该做的事。不过,你总该告诉我你想让何人当星罗宗的宗主吧?能得你这样一个人辅佐,我也实在是好奇得很。”
“老夫的外孙女,不知入不入得了你罗丫头的法眼?”到了这个时候,宫翎才施施然出声。
罗玉坤听到这样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先是一惊,而后面色一变,不可置信地脱口道:“宗主?”
说完她就愣住了,犹疑地看向邵珩,仿佛是在向他确定一般:“宫宗主?”
邵珩笑而不语,尺素阁内一片寂静。
罗玉坤面色有些讪讪,仿佛先前只是她幻觉。
“难为你还叫我一声宗主。”宫翎喟叹着显出元神。
罗玉坤大惊失色,素手在不自觉地颤抖着:“宫……宫宗主,你竟然还活着?”
宫翎心里想:“活是活着,不过也离死不远了。”不过这话他不会对罗玉坤说,哪怕这是个当年他看着还算顺眼的小丫头。毕竟,他刚旁观了邵珩与她的所有交锋,也知道她早已不是那个和自己女儿一样天真烂漫的小姑娘了。
如今,他还需要给自己唯一血脉撑场面,若罗玉坤知道自己的真实情况,保不齐日后生出异心,对琴儿不利。
“我还活着,你很不高兴么?”宫翎呆在天幻幽珠内许久,元神看起来已没什么异样,罗玉坤一眼看去,也分辨不出什么。
她有些慌张,看了一言邵珩,仿佛明白了什么。
邵珩任由她想,并不出言解释。
“不……只是当初都传言宗主……”罗玉坤讲到这里,一瞬间明白了过来,顿了顿后冷静下来道:“当初都说独孤老贼杀了宗主您,玉坤没想到今日还能见到您老人家。要是如覃妹妹还在……她……她不知道该有多高兴,也许她也不会……”说到最后,罗玉坤甚至眼眶微红。
如果不是此时不方便,邵珩当真要为罗玉坤击掌赞叹了。
起先惊愕,而后瞬间冷静,旋即便寻到宫翎的软肋,借此示好。
果然,宫翎眼神在刹那间如寒冰彻骨,爆发出极大的戾气,只是宫翎却没有罗玉坤所预料的那般勃然变色乃至于失去理智:“你说的不错,终究是我害了如覃。不过,独孤星已死,独孤骥的债也该还清了。”
罗玉坤听到明确独孤星已死的话后,心中一松又是一凛。想到自己这些年虽然对独孤骥没那么忠心,可她当年到底也没对宫翎有多忠心,于是话语里有些小心翼翼:“宫宗主……”
“我目前也不是什么宗主了。”宫翎似笑非笑地说。
“那……玉坤还是厚脸皮唤您一声宫师伯了。”罗玉坤反应极快:“宫师伯,当初独孤骥背叛幻宗,师尊不从,却反被他所害。玉坤与幻宗上下从未有一日忘记,师伯……”
“前事休提,程师弟乃我宗惊才绝艳之人,本有大好前途。大衍通玄禁能在你手中复现,我着实欣慰,只盼你继续研究,将之彻底完善,并按程师弟当年所想,摸索出一条不分棋幻的路子,将宗门彻底统一。”宫翎不是不知道罗玉坤心中的担忧和盘算。
他当年对程师弟的大衍通玄禁嗤之以鼻,眼下自然不会说出真心话。当年的宫翎,也绝不会为稳住一个小辈而说违心之话。只是时至如今,他也不是过去那个刚愎自用的宫翎,只是一个想尽办法为唯一血脉铺路的残烛老人。
听到宫翎的话,罗玉坤自然明白为什么邵珩不惧大衍通玄禁并且甚至了如指掌。程长老钻研此禁时,没少与宫翎讨论。
罗玉坤美艳的面上隐约有几分激动,眼圈旁那一圈红晕愈发真实,却没有再多说什么好听的话,而是只认认真真道:“是。玉坤定会尽力助师伯重掌大权。”
宫翎在幻宗之内的威信,哪怕过了这么多年依旧不小。
而罗玉坤虽见宫翎仅仅只是元神状态出现,但看起来丝毫雄风不减,所以她下意识遗漏了宫翎最初说的那句话,只以为此次是宫翎回星罗宗复仇,重夺宗主之位罢了。
邵珩说实话心里也没想到宫翎这位前任宗主这块招牌在罗玉坤眼里如此好用,不过听到这里,他还是轻轻一笑,摇了摇头。
罗玉坤怒目而视:“你笑什么?”
“他笑你听错了。”宫翎冷冰冰地道,“我若肉身尚在,自然会亲自向独孤骥讨教。不过如今,如覃有个好孩子……玉坤,你若还记得当年如覃与你的姐妹之情,就尽心辅佐她唯一血脉。只要你尽心尽力,不光方才这小子答允你的条件,我还可以让琴儿保证,百年之内替你解了这夺魂蛊。”
罗玉坤惊愕地张开朱唇,似乎有些迷惑,又有些茫然。
她面色变幻了许久,才眼神复杂地看着邵珩道:“如覃妹妹的孩子?她叫琴儿?”
邵珩点了点头,又补充道:“她生父是巫族王族之后,如今她还是巫族的月圣女。所以,夺魂蛊之事,宫前辈并未瞒你。”
罗玉坤微微低头,邵珩惊异地发现地上多了一滴水滴。
旋即,罗玉坤抬起头,露出泛着水光的双眸,好像在证实邵珩的猜想。
只听这个美艳妇人笑道:“原来如此,我倒独孤星为何总是特别关注巫族那边的动向,想来这就是原因之一……当真冤孽!还有你,你若早告诉我与我联手是帮助如覃妹妹的女儿,哪还有那么多事?”
说到最后,罗玉坤冲着邵珩的妙目之中露出几分嗔意,一时露出这位幻宗女长老的万般风情。
“宫师伯,若说我对您更多的是畏惧,但我与如覃妹妹之间情谊却是真的。此番,我罗玉坤对天地立誓,如此生对如覃的女儿有半点异心,就让我永坠九幽、不得好死。”
听到这话,宫翎眼神瞬间柔和了许多。
而邵珩没料到罗玉坤今日发下这般誓言,一时心中有些惊异。在他看来,罗玉坤追求权势、野心勃勃,当真会为了年少时的点滴姐妹情谊立下这等誓咒,着实有些不符合常理。
只是,不管罗玉坤是真心还是假意,不管宫翎、邵珩是否真正信了她。
今日的结果,总算令邵珩十分满意。
第八十章 岁月中的部分真相
这日黄昏时分,流萤想着今日罗玉坤要做的事,心头一时恐惧又是一时火热。对于此前踏入尺素阁内的独孤星,哦不,那是她也认识的秦修,流萤心中实在是复杂。
羡慕、嫉妒、可怜、嘲讽……都不足以形容她的感受。
只是,所有情绪都随时间流逝,化作一丝高傲,那是生者对于死者的高傲。
然而,当尺素阁大门打开,一袭银星玄袍的独孤星施施然走出,流萤竭力平静的面具仿佛冰裂般碎开。
“你……你……怎么可能?”在其余侍者眼中,流萤尊卑不分地伸手指向独孤星。
邵珩转头看去,目光冷峻,所有人仿佛全身被浇透了冰水,彻骨发寒。
众侍者听过关于独孤星的传闻,纷纷恐惧地跪在地上,却唯独流萤依旧直挺挺站着,仿佛在他的目光中惊骇到了极点。
就在众人觉得今日绝无幸免的时候,尺素阁内传来罗玉坤略微严厉地声音:“师弟,流萤冒犯你,我自会处置,不劳你费心。”
邵珩幽幽回头,高深莫测地笑了笑,便继续转身离开了。
众人吐出一口气,全身好似水里捞过一般,看向往日尺素阁的红人流萤的目光也带着几分怨色。
“流萤,进来。”罗玉坤又唤道。
流萤咬了咬嘴唇,想着方才罗玉坤的话,终究是护着自己的。“也对,区区一个冒牌货,还不是仍是夫人脚边的一条狗。”她心想着,跺脚进了尺素阁。
“夫人……那秦修……”流萤正要讨巧,却见罗玉坤豁然抬头,目光中闪烁着奇异的光华,仿佛其中有什么东西深深吸引着她坠入其中。
“夫人?!”流萤意识到了什么,惊恐地大叫,却发现自己只动了动口,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而她的意识也越来越模糊,仿佛沉溺在罗玉坤那美丽无比的双瞳之中。
流萤知道罗玉坤的手段,奋力挣扎着,可是以她修为如何逃脱得了?
最终,罗玉坤目光冷冽地看着这个跟随自己多年的手下变成一个冰冷的尸体,今日心头那口恶气才算略微消了点。
无论结果如何,无论对方允诺了什么,今日她罗玉坤都落了个没脸。
“秦修……哼。”罗玉坤无声地念了念这两个字,她心中想盘算着如何在日后扳回今日这一局,总有一天要让这个可恶的年轻人吃点苦头。而后,罗玉坤突然脸色铁青,右手紧紧握拳,气得高耸的胸口欺负不定:“我竟然到现在还不知道他真名?当真可恶!”
对于罗玉坤在意的事,邵珩自然不在意。
天边金乌卷起万道霞光,披在山头,仿佛新嫁女的霞披。
邵珩闲庭漫步地走着,面上清冷,却在私下与天幻幽珠内的宫翎等人交流着。
“小子,你为何要我答应罗玉坤,让琴儿百年内解除她的夺魂蛊?此女心计颇深,手段也高明,虽说有她辅佐琴儿自有利处,但从此琴儿身边也算是多了一大隐患!你这岂不是让琴儿陷入危险?”宫翎不客气地质问道。
海摩藏也道:“我不了解这位罗夫人,但是观其方才言辞,也知这一位不是一般人,圣女终究年幼,未来若无手段制住此女,怕是后患无穷。”
“又或者,你愿意一辈子都护在琴儿身旁,那老夫还能放心几分。”宫翎此言倒是有几分真心,只是他也觉得按他对邵珩的了解,此事怕是没什么可能。
“世事无常,我自然不可能护琴儿一辈子。”邵珩淡淡道:“她当初一意孤行,继承圣女之职,又提出向独孤父子复仇,琴儿自己就知道这是一条荆棘丛生的路。罗玉坤并非好人,但也不是独孤星、春秋子那等阴险小人,该如何收服罗玉坤,这是琴儿自己的事。百年……百年时光,足够让琴儿成长了。到时候,如果琴儿还无法压服罗玉坤,那她也不可能坐得稳星罗宗宗主的位置,还不如退回南疆。”
宫翎微微一梗,明白了邵珩对琴儿的良苦用心,但他终究不放心,只是他眼珠转了转,却没再继续质问邵珩。
“小子,你潜入星罗宗,是不是为了修复那四派封印?”风潜子安静了很久,突然插嘴道。
他此言一出,邵珩眯了眯眼。
还没等邵珩有所反应,宫翎却全身一震,警惕地问:“四派封印?”
“哦对,忘了你也当过宗主了。”风潜子拍了拍头,却无所谓地笑了笑:“连云山脉横亘神州,藏天下灵气于其中,却只有四家门派建立其上。宫大宗主不会说这都是巧合吧?”
“咳咳,你这老头……知道的不少。”宫翎脸色变了变。
“那是当然,最初这封印当初设计的时候,我引仙门的老祖宗也是出过力的。”风潜子得意洋洋地道,完全忘记了自己亲爹把自己赶出门的事。
“而且,你以为这神神秘秘的小子就不知道,我那个门主师侄现在可是在给他当跑腿的。”风潜子指了指邵珩。
邵珩不置可否,只反问道:“你为何用‘修复’二字?封印确实出了问题?”也算间接承认了。
“都过去多少年了,不出问题才怪!”风潜子翻了个白眼,“尤其是星罗宗,几千年来动乱就没少过。要是封印出问题,肯定第一个就是他们这里的。”
宫翎脸色沉凝道:“不可能,最起码我还是宗主的时候,封印还是完好无损的。”
“你也说了,那是你当宗主的时候。如今这星罗宗,可在独孤父子手下多年。”海摩藏乘机损了他一句。
“你就没觉得幽离幻境和之前有什么不同么?”风潜子嘲讽道。
“当初宫大宗主将我投入幽离幻境第八层时,混沌罡风着实令我生不如死。但宫宗主也来与我作伴之后没多久,那混沌罡风虽然依旧令人痛苦不堪,却仿佛被掺了些许杂质,相比之前却好受了一点点。”海摩藏低声道。
邵珩眸色一深:“封印……可就在幽离幻境的第九层?”他当初去了第八层,就遇到了宫翎和海摩藏。
那时他也不愿打草惊蛇,便抓紧退走了。
宫翎面色不太好看,这毕竟是他星罗宗的最大隐秘,过了半响才道:“独孤骥……叛变夺得宗主之位,只怕当真不知道此事干系重大……邵小子,这几年,神州有什么异样,速速说来。”
说到底,宫翎还是心存侥幸。
邵珩顿了顿,将他所经历的大概提了提,尤其是在灵玑洞天内看见的那些形貌奇怪的怪人。
宫翎脸色难看无比,海魔藏竟也变了颜色。
唯独风潜子依旧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封印一定出了问题,但是要说已经破了……那眼下这点事却又太小打小闹了。”宫翎喃喃道。
邵珩眼皮跳了跳,那些血腥之事,包括缙云城的数十万人之性命,被宫翎说成小打小闹,不由心中泛起几分冷意。
宫翎仿佛猜到邵珩在想什么,只道:“你别觉得我讲得残酷,若四派封印当真被破,那绝非只是数个城池生灵殆尽就能结束的,到时候,只怕遍野焦土,凡人十不存一,就是修士也少有独善其身的。要知道,当年就是你祖师存微真人也只能联手四派布局封印,而不是直接迎上西面的敌人。而今世,可还没有第二个存微真人。”
说到存微真人的时候,风潜子倒是忍不住多看了邵珩几眼。
邵珩本从陈泰臣那了解了大概,但很多事依旧不得而知,此时便道:“愿闻其详。”
宫翎目光深沉,先是自嘲地笑了笑:“你们大约不信,星罗宗本来可不算魔门。”对于邵珩而言,确实是第一次听说,至于其余两人明显是有所耳闻。
宫翎说得很慢,也说得很谨慎:“对于再早的事,宗门之内也只是剩下零星记载,基本上也就宗主知道一二。我当年只知修炼,自然不在意那些过去的细枝末节,很多事看过就丢了。但是星罗宗当年迁移至连云山脉南面,看似是被存微真人所迫,实际上却是当时的宗主与存微真人私下有协议。星罗宗在魔门之中大杀四方,抢了连云山脉的这块宝地,为的就是达成与存微真人的协议,为的就是在连云山脉中与其余四派一起联手布下封印。”
“神州西面有什么敌人,我没见过,也不知道,但曾经见过一张图,其上描绘的,与你口中提到的怪人形貌相似,其中一幅更加恶行恶像,另一幅则看起来几乎与人族无异。但我想,西面的东西,只怕与流传下来的那一场上古浩劫脱不开干系。”宫翎顿了顿,肃然道:“上古神明的力量未有半点流传,但神祇力量绝不是今人能想象的。如今神明绝迹,又有整条连云山脉隔绝东西,那边的危机,绝不可轻视。”
“星罗宗代代驻扎于此,宗主职责更是守护这封印。唯有到了此代,独孤骥夺了我的位置,自然不知这些过往。”宫翎最后有些恨恨,却又道:“但要说封印破了,我却觉不可能,只怕是封印松动,或者其他地方出现时空缝隙之类的东西,导致封印出了什么问题。具体是什么,还等之后亲自下一趟幽离幻境的第九层看看在手。”
“情况应该不会太坏,宫大宗主大约不知道,我巫族圣地之中亦有一处封印。”海摩藏突然抛出了这样一句话。
无论风潜子、宫翎,还是邵珩,都没有想到巫族竟然也与此封印有关。
尤其是,邵珩发现这件事巫族明显藏得很深。
海摩藏深深看了邵珩一眼道:“如今的大巫祝自然也是知晓的,但圣女只怕还不知道。巫族自上古起便守在南疆之中,为的就是守护圣地中一道符印。这符印与你们四派之中的封印类似但威力更盛,年代也愈发久远。准确的说,当初存微真人设计的四派封印,更多是在巫族这道符印的基础上,再增加一道防线。而这符印应当还有一道,另有人守护,只是具体在何处,又由何人守护,我却是不知了。而按我族中说法,此符印乃是巫神所设,镇压着世间最凶猛可怕的妖异,与你们之前所了解的传闻,也大同小异。”
邵珩胸口急速起伏了几下,只觉这天地无情,多少真相早已埋没在沧海桑田之中。
他抬头,迎上天边血色残阳,心口突然微微抽痛。
第八十一章 准备
那悠远的过去,究竟有着怎样的真相,纵然邵珩因那时突如其来的悸动而好奇,却也不是当下要探究清楚的事。
星罗宗大量的人员即将变动,自然引起了全宗上下的震动。多少往日不得志的弟子纷纷摩拳擦掌,一时间无数人用尽办法,想靠近玑星阁和尺素阁。
然而无论外界如何蠢蠢欲动,邵珩此时都无心思应对。
此时,罗玉坤与他已成一条战线。
于是,除了他需要的几个人员位置,邵珩又象征性地提了几个人后,他就将补充高位的权力都丢给了罗玉坤,然后就于玑星阁的一间静室内闭关。
由天机剑碎片所炼的黑色月魂,此时正静静蛰伏在邵珩丹田之内,其上一颗浑圆璀璨的金丹正宛如太阳般熠熠生辉。
金丹之上,光华涌动,好似酝酿着什么东西。
如云霞般的真元似潮水般起伏,仿佛将要沸腾起来,只是良久之后,还是趋于平静。
半响,邵珩缓缓吐出一口长息,叹道:“果然,想在这短短几日尝试突破至炼神还虚境是不可能的,终究是我生了妄念。”
“小子,你如今才多少年岁,成就金丹已是了不得之极,前后五百年都出不了一个,再往前数可能也就你祖师爷存微真人一个,你倒是还想着短短几日内再突破,真不当我们这些元婴修士是一回事啊?”宫翎见邵珩睁开眼,方才嘲讽道。
只是宫翎虽然嘴上嘲讽,但心中却对邵珩这身修为还是惊叹更多。
邵珩听了宫翎的话,却并不生气。他此次不过是尝试一二而已,毕竟哪怕邵珩自认能对上元婴修士起码自保有余,但终究跨了一整个境界,如有万一,只怕会牵一发而动全身。
倘若他能突破,之后的事自然有更多把握。然而,果然天运不会时时眷顾,邵珩就需另想办法。
他此次闭关,虽然不能突破大境界,但因不断增长修为而有些不稳的根基总算重新稳固了下来。而另外一件重要的事,就是天机碎片彻底与昆仑神剑牵连在一起。
邵珩重新闭上眼,神识沉入识海之中,只见那正中巍峨浩瀚的雪山静静伫立,山巅的神剑虚影正轻轻摆动,而它的周围却多了一道泛着清光紫电的虚影。
虽然方才他已见过这般情景,但此时再看,邵珩依旧心潮起伏,说不出的复杂。
他得天机剑时,得到太皓真人的告诫是:“手中有剑,便不惧风雨,心无他物,方能一剑破万法。”
邵珩心性坚韧,天机剑与他血脉相连,更是从无畏惧之心。
当年,与清怀一战时,邵珩曾铿锵有力地对清怀道:“我心如剑,从未动摇。”
他一字一句地告诉清怀:你心中的剑,早已折了。
可随之后不久,面对执法弟子的琉璃青金锁,天机剑宁折不弯,最终玉石俱焚。
幸好当时邵珩识海中的昆仑神剑自发而动,才留了一丝天机剑的灵性。
从前对清怀说那些话时,邵珩从未想过自己有一日会踏上与那个人类似的道路。
这些年,他做了很多不该做的事,才有了今日。
而清怀被一步步引向那样的道路,最终迷失了自己,再也无法回头。
邵珩想到这里,狠狠一颤:有多少次,他可能也就万劫不复?
昆仑神剑发出温暖的光芒,邵珩忍不住伸出手去,想要触摸它的温暖。他眼神和煦地看着神剑旁如蝴蝶翩飞的天机剑虚影,心中再无彷徨。
他手中的剑断了,心中的剑未断,但能失而复得,哪怕是另一种形式,也足以让人心安。
这些年,虽然邵珩有月魂在,而小成之后的幽妙陨光六指更是无往不利,但失去了天机剑,终究让邵珩心中仿佛少了什么东西。
邵珩心神收敛,忍不住摸了摸眉心。
昆仑神剑在他体内,却只有一道虚影,并非实体。虽然与天机剑碎片融合,能让他动用一二,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邵珩记得,当初摇姑曾提到此剑有一剑身,却不知身在何处。
倘若此次顺利,他也该去出发去一趟昆仑山了。他有太多问题要亲自问一问那一位昆仑山主。
想到这里,邵珩脑海中便浮现出萧毓那一张如花笑靥。
随即,心头便浮现一丝哀伤。
自相识以来,他与她似乎总是聚少离多。
虽然相聚时的点点滴滴却都在心头,仿佛烙印般不可磨灭。
可到底意难平。
而与此同时,另一张殊丽绝伦的面容,伴随着那一双凄然哀伤的眼,一起浮现于邵珩眼前。
邵珩用食指和中指轻轻点着眉心,仿佛在摸索昆仑神剑留在他眉心的那一道看不见的痕迹,又仿佛是在将另一张面容驱赶出脑海。
临近大战,似乎心神一松便容易胡思乱想。
邵珩自嘲地想着,然而有些事却不得不深思。
独孤骥的态度,实在有些奇怪。
邵珩最初设想的是,搅浑一池水,独孤骥祭天失败,由他这个“独孤星”和罗玉坤再演一场戏,让琴儿以宫翎之后身份取出真正的天幻幽珠证实身份后掌星罗宗宗主之位。至于内部稳定,有罗玉坤在,加之地煞煞主死了一大半,剩余的已无威胁。
但是,独孤骥却正式发帖邀请了其余魔宗,其用心何在?
邵珩心中始终不安,他更不信独孤骥这样的人会没有其他手段,甚至……
邵珩眼神冷了些许,他甚至怀疑,独孤骥已知道自己不是真正的独孤星。可如果对方知道自己不是真正的独孤星,这样的安静就更加诡异,也更加无从解释。
独孤骥身为一方雄主,如今却在修真界少有名声,仿佛庸碌无为。邵珩不信当初能以雷霆之势囚宫翎、夺宗门的独孤骥是什么庸碌之辈。
邵珩心中隐约有一个猜想,这个念头随着之前他与天幻幽珠内三位的谈话之后愈发加深。可他又觉得会那样做的独孤骥实在太过疯狂。
因为有这点猜想,邵珩才会比之前更加想要加强实力。
宗门大阵之事,罗玉坤已着手准备;玄英也在各处与郭明配合,一点点在阵法节点中做手脚,同时与陈泰臣一内一外布下传送法阵,可随时将他们的人传送至宗门之内。
“小子,准备好了么?”宫翎见邵珩沉思了许久,终于有些不耐烦道。
邵珩定下心神道:“准备好了,还请宫前辈指教。”
这次闭关,还有一件事,那便是再次祭炼天幻幽珠。
在此之前,邵珩依赖此珠用以改换容貌气质、隐藏身形,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用处。
“你小子不知底细,之前暴殄天物就算了。可无论宗门大祭还是加强手段,你都需按我说的方法重新祭炼,起码能让你实力再提一分。听好了……”
宫翎的声音仿佛来自悠远的天边,邵珩祭出天幻幽珠,按宫翎说法以丹火将珠子包裹。
天光亮起又湮灭,对静室之内却全无影响,似乎内里的人不知岁月流逝。
星罗宗外不远,一处不起眼的废屋地下,同样的阴暗。
但宁青筠的心中却一片晴朗,她面上粉黛不施,却不掩艳光。与先前相比,她的神情说不出的恬静。
只是,对比她此时神情的安然,她身旁的三人脸色却都不怎么好看。
方少白摩挲着手中剑,隐然有几分紧张之感;詹幸川则脸色有些灰暗,绝大多数时间都低着头颅,偶然抬起看向宁青筠的目光也是带着苦涩和黯然;而背对着他们的陈泰臣,则是面色青了青、白了白,来回变幻数次,最终化作一声谁也不懂的叹息。
再远方,以巫族月圣女为中心、包括南宫北斗、上官诚泰及幻魅儿在内的一行人正踏着一路风烟,奔腾而来。
星罗宗方圆千里的山林之中,陆续有人影闪烁。
林中有一青年,身着太极双鱼道袍,一手柱剑,一手摩挲着光洁的下巴,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口中念念有词:“星罗宗宗门大祭,有意思……不如也去凑凑热闹?只是那里强敌不少,似乎有点打不过?罢了,打不过,我还跑不掉么?”
他正自言自语着,突然耳朵一动,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面色大变,忍不住破口大骂:“剑域你这个王八蛋,当真是阴魂不散!”
这青年是玉虚山玄白真人二弟子龙胤卿,而不远处有一冷面青年正举剑踏风而来,正是龙胤卿口中的“王八蛋师兄”剑域。
只是不知道为何这对玉虚山的师兄弟也出现在云梦大泽之南。
龙胤卿只来得及骂了一句,便拔腿就跑,其后剑域面色愈发冰冷。
落叶悠悠而下,秋意更浓了些。
邵珩也不知道,这一场由他起手、独孤骥落子的局,还会闯入多少不速之客。
他也不在乎。
因为,当他将天幻幽珠重新祭炼完成踏出静室后,从玄英处反馈得到的那个消息时,邵珩内心潜藏着的怒火前所未有的高炽。
那仿佛是新仇旧恨一起涌上眼前。
邵珩脸色铁青,看向云海水榭的目光说不出的晦涩,也说不出的冰冷。
那一瞬间,在他面前的玄英几乎觉得若邵珩那目光刺向自己便会刺出千百个窟窿一般。
可今时今日的邵珩,不再是过去那个被心中仇恨蒙蔽或者驱使的邵珩。
他藏下所有情绪,冷冷一笑,便恢复如初。
“时间已经差不多了。”邵珩心想。只是,因着玄英带来的新消息,他还需再去幻宗尺素阁走一趟。
第八十二章 问心(上)
尺素阁外门庭若市。
邵珩漠然地在旁人热切而畏惧的目光中踏入尺素阁。
旁人虽有心讨好奉承,但观其面色均不敢开口。不过短短一瞬,尺素阁内外静得落针可闻。
罗玉坤这几日私底下恨邵珩给自己种了夺魂蛊后就当了甩手掌柜,但内心中又着实对这大权在握的情景感到极为满足。只是一想到邵珩这个欺骗了自己的人,心头那一口恶气始终消散不去。
所以,趁着闲杂人等还在,罗玉坤语气怪异地道:“哟,少宗主可算是出关了,十二地煞已经补齐了人选,不过还有几个人选,所担职责也不容忽视,还是由少宗主掌掌眼。”
邵珩冷眼一扫,独孤星威名不小,那些围在周围的人彻底胆寒,纷纷作鸟兽散。
见人都走光了,罗玉坤方才收起似笑非笑地表情,冷静道:“宗主邀请同道观礼的帖子已经发出去有几天了,但直到目前却无任何一方势力的人拜山到场。我昨日得独孤骥回答,道是不必担忧,你可知是什么意思?”
邵珩心中略一思索便说:“祭礼上仍设贵客席,一切照旧即可。”
罗玉坤先是讶异,而后也不再反驳,只冷着脸道:“如今大体都已布置完毕,可是赫特尔那油盐不进的家伙怎么办?春秋子虽然眼下不在,但难保当日或者之后现身捣乱。你甩手了几天,之后可不能都让我一弱女子顶在前头。”
此时的邵珩无心去抓罗玉坤是不是弱女子的漏洞,只道:“赫特尔自有人对付,只是这次祭礼仍有怪异之处,我等先静观其变,再听令行事。”
罗玉坤脸色一变,她心中本就不安,听邵珩一说更是疑神疑鬼,忍了又忍还是问道:“怎么回事?”
邵珩所猜所想,却不可能尽数告知罗玉坤。
但玄英先前所述之事,邵珩还是透露了一二。
果然,罗玉坤俏脸霎时苍白一片,声音颤抖地问:“他疯了么?他……他这是要彻底毁了星罗宗!”
说完这句之后,罗玉坤目中又露狐疑之色:“我的人也在巡逻的队伍中,他们皆禀告并无异常,你又是怎么发现的?而且……据我猜测,你并不擅长此道。”
邵珩虽然知道罗玉坤不是完全臣服,也知她这句话并没有什么错处。但是对于此时此刻她还质疑猜测自己,不免觉得方才压下的怒意又涌来上来。
罗玉坤见他面色不好,立即不再追问,转道:“那眼下该怎么办?若什么都不动,到时我们岂不是自投罗网?若破了那人布置,他立时便会知晓……”
“我来寻你便是为了此事。”邵珩不再啰嗦,“我们自然要有所准备,也不需惊动对方,只需要在这些地方再布几个阵法……”
随后,邵珩低声报出一连串方位。
罗玉坤侧耳细听,大约明了邵珩要做的事,松了口气后面色便恢复正常。只是,她琢磨了一下邵珩方才提到的几个地方,忽然眉头一皱。
“怎么?”邵珩自然不会放过罗玉坤这明显的神情变化。
“材料虽然珍贵,但我幻宗上下也还拿得出这点。人手也无问题,只是其中一处地点……”罗玉坤顿了顿后接着说:“其中一处地点,恰好是费师叔祖的问心筑。”
邵珩听罢沉默了。
费案,幻宗大长老。论辈分还在宫翎和独孤骥之上。
旁人都道他老眼昏花、行将朽木,但邵珩心中一直未放松过对此人的警惕。但罗玉坤此前对他有过保证,费案那边由她说服,加上时间紧迫,邵珩也急于重炼天幻幽珠,所以拖延至今。
费案这些年虽然不问世事,但显然是站在幻宗立场上,多少与代表棋宗的独孤星对立。而罗玉坤如果没有费案的支持,也不可能在有人捣乱的情况下,将幻宗牢牢把控在手里。
所以,罗玉坤此时露出为难的神情,邵珩也觉得有些奇怪。
“有问题么?”邵珩再问。
罗玉坤强笑了一下,眼神中透着些许不自信和迟疑,但最后还是说:“费老近日有些奇怪……我这几日没能见到他老人家。我立即再去一趟问心筑,你回玑星阁等我消息。”
说完,罗玉坤便匆匆走了。
邵珩紧随其后离开了尺素阁。
两人神情都不怎么好看,落在旁人眼中,只以为是这两位又起了冲突,倒也觉得正常。
“费案……”邵珩低声默念着,回玑星阁后,又唤来玄英嘱咐其他地点的布阵具细,一直等到月上中天,也没等到罗玉坤所说的消息。
正当邵珩冷峻地想着潜入问心筑亲自布阵,却不了罗玉坤披着一身漆黑夜袍悄然亲自出现。
罗玉坤的神情有些奇异,面色有些凝重,似乎发生了什么让她始料未及的事。
“发生什么事了?”邵珩眼皮一跳。
“费老要见你。”罗玉坤朱唇微动,吐出五个字。她此时依旧有些恍惚,说完这几个字后又加重了语气再道:“他要你去问心筑见他。”
邵珩脸色沉了下去,又抬头看了罗玉坤一眼,看到她那有些散乱的瞳孔,心中已猜到罗玉坤大约遭遇了什么。
宫翎出声:“费案看似粗豪,实则最是心细。只怕他已生了怀疑,此行不可去。”
听到这里,罗玉坤面色一白,露出惭愧之色。
然而邵珩却摇了摇头:“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费案要见我,而不是立即捅破,说明尚有挽回余地。”
不等珠内三人反对,邵珩已化作一道青烟,往问心筑去了。
问心筑转瞬即到,邵珩立在那泛着些许荒凉的栅栏之外,静静观察着。在他身后,是紧随而来的罗玉坤。
星罗宗别处尚有珠光照明,问心筑外却漆黑一团,唯独屋内有一点黄豆大小的烛火似明似灭。
“阿星,既然来了,就进来吧。玉坤,你在外候着吧。”屋内,费案苍老的声音断断续续道传出。
罗玉坤咬了咬唇,退后数步而站。
而邵珩则步履坚定地推门而入。
入屋之后,邵珩目光不自觉被那内外唯一光明所吸引,定睛一看,邵珩却惊讶发现那只是一盏凡间普通百姓所用的油灯。
灯芯发黑,显然用得很久。烛火微小,似乎不堪寒风一吹。
而那位费案长老,则整个人蜷缩在旁边的一张轮椅上,干枯得如同一根朽木。
“费师叔祖。”邵珩依礼一拜。
听到这个称呼,费案浑浊的双目微微一动,却仿佛又什么都没有听到。
他自顾自地看着窗外,开口第一句话,就令邵珩背脊紧绷了起来。
“阿星这孩子,我是看着长大的。”费案的声音很低,就如那案上即将熄灭的烛火,“他本也是个好孩子,只可惜人都是会变的……”
邵珩缓缓直起身子,不偏不倚地看着费案。
他面上古井无波,丹田之内,却如风云聚。
费案好似丝毫没有察觉,只依旧看着窗外深沉夜色,缓慢地说:“我也是看着如覃丫头长大的……甚至是看着宫翎和独孤骥先后入宗拜师,看着他二人如何从相交到决裂,各自先后当了这星罗宗的宗主。我也看着我那些师兄弟们互相争斗,最终化为尘土,看着这宗门数百年兴衰起伏……”
正当邵珩疑惑于费案今日对他说这些做什么时,一直看向窗外的费案突然转过头,一双浑浊老眼骤然爆发出极为锐利的光芒,仿佛要刺透邵珩的心。
邵珩虽早有准备,但还是为这位老人枯瘦身躯中爆发出的力量所惊摄。
什么行将朽木,皆是世人妄言。
就在邵珩决定动手之际,费案收回了目光中所有威压,再度恢复成那个如同脆纸的老人。
“宫翎沉迷于破解祖上《幽幻录》的秘密,我并不意外,只是没想到他比之前任何一代宗主还要执着。为此不惜与巫族开战,惹下这数百年血仇。更甚者,他弃宗门事务不顾,任由他人舞权弄柄,导致棋宗幻宗争端不绝,愈演愈烈,每日都有无数低阶弟子死去。所以独孤骥叛他夺位的时候,我没有阻拦,是我觉得独孤骥更适合当宗主。”费案低声说着,如同自言自语。
但无论是邵珩还是天幻幽珠内的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宫翎起初双目喷火,转而若有所思,竟未有旁人预想中的暴怒。
费案也不管邵珩有什么反应,仿佛呢喃般的道:“独孤骥虽然为了那个位置杀了很多人,连玉坤的师傅也杀了,但他终究知道不可太过。起初那些年,他父子其实做的挺好的。棋宗幻宗虽有争端,但未出现大规模流血,两方弟子暗中较劲,也是出了不少好苗子。只是后来……又变了……”
邵珩心中有些惊异,但此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只静静站着,仿佛在聆听前辈教诲。
费案抬起头,无声地笑了笑:“你冒充阿星,按说我应该立即杀了你。你可知为什么我还要与你说这么多?”
“费长老一心为宗门计,自然明白两害相较取其轻的道理。”邵珩不急不缓地说。
“两害相较取其轻……”费案重复了一遍,发出一声意味深长的冷笑。
第八十三章 问心(下)
费案的笑声透着冷意,却又含着无可奈何。
“玉坤这孩子,顺风顺水了这么些年,在你这个小家伙身上栽了个跟头,却还是没真正摔痛了她。她那一套,对付旁人也许尚可,但她忘了我这把老骨头虽然半截身子入了土,可眼睛却没有花。”费案轻声细语地说,听不出有什么特殊的情绪:“我这人虽平庸,但好歹也是幻宗的大长老,不至于看不出她的小心思。对她施术,也算再给她一个教训,日后……不至于一味自骄。”
说到这里,费案咧嘴,露出零星黄牙,笑得有几分瘆人:“当然,我在她脑子里种了点东西,我活不了多久了,这星罗宗却总要有人继续扶持下去。”
邵珩脸色微凝,他先前看罗玉坤面色和眼神,已察觉到她中了极高明的幻术,精神甚至有些恍惚。
罗玉坤是他打算用来辅佐琴儿的,若是出了什么问题,邵珩如何敢再将此女放在琴儿身边?
“不必担忧,我只是让她收点野心罢了。”费案说到这里,突然猛烈地咳嗦了起来。他那整个身躯愈发佝偻,几乎要将自己整个埋进轮椅当中。
邵珩犹豫了一下,指尖微动,一缕清气缠向费案的左臂,在空中化作一道清光符箓,没于费案身上。
那符箓仿佛起了效果,费案咳嗽渐渐停止,斑驳面上尽是病态的红晕。然而他却深深吸了口气,叹道:“妙法清润符……正道那帮人在这些祛病救人的地方所钻研的心思,确实远超我等。只是用我身上,没得浪费你那纯正真气。”
“浪费与否,问心而已。”邵珩淡淡道。
“我确实是想杀你。”费案继续道,“这一点绝不否认,如果不是玉坤在我的术法下将一切都吐露干净,我会先杀了玉坤,再去玑星阁内杀你。”
对方显露数次杀心,邵珩依旧一动不动。
“……你很不错。”费案目中流露出赞赏之色,只是下一瞬就化作惆怅:“我辈偏安一隅,魔门之中又不拿弟子当人看,是以能出头者,无一不是踏着血水走出来的。正道中,多将精英弟子竭力保护,其实我也看不上眼。但你小子,看起来确实不错。”
费案眯着眼睛打量着邵珩:“你方才说‘问心而已’,我很喜欢。我待在这问心筑内数百年,日日夜夜都会反复问自己,从前所做抉择,是对是错。”
“年少时,隐蔽锋芒,是对是错?”
“坐视宫翎沉迷不悟,却从不出言劝解,是对是错?”
“明知独孤骥有异心,与棋宗联手诛杀宫翎,却冷眼旁观,是对是错?”
“任由阿星屠杀对独孤父子不忿者,任由阿星杀了如覃,是对是错?”
“当年不曾阻止独孤骥,但眼睁睁看着独孤骥性情再变,却又放任玉坤坐大野心,甚至助她献上地幽珠仿冒真正的天幻幽珠,是对是错?”
费案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喘了喘后盯着邵珩继续:
“如今……明知你杀了阿星,明知你来历不明,却要我帮你。你说这事,于我而言,是对是错?”
邵珩挑了挑眉,沉声说道:“过往之事已如浮云,费长老如今再问对错,焉知当年若行另一条路不会万劫不复?男儿落子无悔,晚辈早些年的时候就明白这个道理。与其追恨过去,不如计在未来。费长老活了这么久,想来定是比晚辈更加明白的。”
邵珩后悔么?
他当然后悔,后悔不能救得师尊性命,后悔没能早日揭开傅安宁的面目,后悔自己负了太皓真人的期望。
人生在世,谁人能真正无悔?
可再高深的术法,也不能令时光倒流。
也因为一切永远无法重来,所以才有珍贵处。
费案呵呵一笑:“你还没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我已经答过了。对于费长老而言,我是一个来历不明的人,费长老虽身在魔门,但仍有赤子心肠。对您而言,谁当宗主都无所谓,您要的是星罗宗上下安定稳健,绵延不绝。”邵珩眼神有些奇异,他确实先前猜过无数次费案的心思,但今日一番谈话后得知,却也真的很难相信。
若说是在正道中,费案的心思不足为奇。
但在你争我夺的魔门之中,却被嗤之以鼻。
宫翎更是难以理解,但最终也只一声叹息来作为评价。
邵珩心中觉得怪异,亦有另一番猜测,但口中却继续道:“费长老既然已经从罗夫人处得知来来龙去脉,自然知道……独孤骥早已不是您过去认识的独孤骥了。他同宗内绝大多数人一样,甚至更加偏执,为了一己之私,根本不会在乎星罗宗的存续。而我为星罗宗挑的人,起码是有血有肉,分得清是非善恶的。就算无法将星罗宗发扬光大,也不会转手将这一宗人丢入深渊抛弃。两相比较,费长老自然明白。更何况……”
邵珩笑了笑:“费长老显然并不厌恶巫族,琴儿父母一方是星罗宗、一方是巫族人,还能将双方血仇一劳永逸,岂不是正好?”
“人都是会变的啊……”费案叹息。
“也有人……从未改变,一如初心。”邵珩盯着费案道,仿佛是在说费案,也仿佛是在说自己。
费案松快地笑了起来:“我当真羡慕存微山,有你这样一个弟子……”他见邵珩脸色顿变,不禁露出几分得意。
“老朽虽然足不出户,但还是有些消息来源的。玉坤不知道陨煞和存微山天枢的干系,我却知道的。她要是早点与我说秦修真正身份是陨煞,那时你就暴露了。”费案眯着眼笑。
邵珩压了压惊讶道:“不愧是费长老。”
“不敢不敢,英雄出少年,存微的太微真人是当世真正的得道高人,但他的师弟太律,终究迂腐了些,其他人么,虽然个个修为不凡、神通惊人,但见识上还不如一些晚辈。至于太皓真人,总是自苦,我也不怎么看得上。”费案不顾邵珩顿时拉下来的脸色,继续道:“其实……你在我们这也挺好的。玉坤虽有手段,但心性终究差了点,我虽给她种了点印记,但她有时候目光短浅,保不齐作出什么利令智昏的事,还是有你这样一个人在宗内看着才好。反正你如今也不算存微山弟子,之后你当星罗宗的大长老,那什么劳什的绝杀令也奈何不了你。”
费案絮絮叨叨,邵珩脸色却愈发铁青。
天幻幽珠内,海摩藏和宫翎更是连连点头,一副深以为然的样子。
只有风潜子撇了撇嘴,暗道:人家可能是存微真人转世,怎么看得上你们星罗宗,哼。
“费长老!”邵珩打断了费案,忍着不快道:“我不贪权势,而且你既然知我身份,也当知我身上还背着师尊的血仇,什么星罗宗大长老之位,不必再提。”
费案有些惊讶,仿佛觉得这小子糊涂了:“你不贪权势当然是好事,但是你要没这点权势,如何去存微洗刷自己清白,给你师尊复仇?”
邵珩一震。
“你只要不死,在你仇人心里,你就是一根刺。你若永远销声匿迹,对方依旧乐自逍遥。但你若手握一方大权,声名鹊起,手下能人无数,令对方明知你在哪里,一不能光明正大来杀你,却也无法再以阴谋诡计害你。那样……你的仇人只会惶惶不可终日,迟早露出马脚。”费案一口气说到这里,丝毫没有半点停顿,最后笑眯眯地道:“不是么?我虽年老,但拼一拼老命还能阻止独孤骥,可你们想做的,也化作流水。不过只要你答应日后愿留在星罗宗,我不仅今次助你一臂之力,日后更倾全宗之力替你洗刷冤屈,如何?”
邵珩内心剧烈的起伏着,费案说的其实很有道理。
他当初被人设计,除了措手不及外,根本原因是他并没有可抵挡的力量。这力量可以是无人可匹敌的修为,也可以是滔天的权势地位。
而他当初只是一个旁人眼中,可以随意碾压的蚂蚁。
接受费案的提议,大家皆大欢喜,不仅解决当前问题,日后更是一条坦途。
可如果那样,他再也回不到存微山,再也不能在太皓真人身旁侍奉尽孝。那些存留无数美好记忆的地方,终将成为过去。
此时此刻,邵珩心中生出一股倔强之意:他入星罗宗多年,甚至屈于罗玉坤脚下,从来不是为了另寻托庇之所!
没有星罗宗宗门之力相助又如何?他与巫族交好,也从未想过利用琴儿圣女的身份,来替自己和师尊复仇!
大丈夫若不能自立于天地间,凭自己的本事查出杀害师尊的人谁,他还修什么道?又凭说什么剑心仍在?
想到这里,邵珩神情淡淡:“多谢费长老好意,但星罗宗大长老之位,费长老还是另选高明吧。”
费案哑然,看了他一会道:“哪怕老朽支持你自己登宗主之位?”
邵珩神情动都不动。
于是费案往后重重一靠:“唉,老了,说太多就累得慌。”
邵珩双手抱拳一摇,一言不发地转身就走。
背后,费案的声音细不可闻:“陆长棋是我亲自杀的。”
邵珩步伐微微一僵,仍是走了。
罗玉坤见他出来,神情急切地问:“怎么样了?”
邵珩理也未理,潜入夜色中消失不见。
罗玉坤愕然站在原地,只听屋内唯一烛火熄灭,却传来费案低吟不知从哪里学来的乡间小曲的声音。
一张俏脸在黑暗中变幻多次,最终也只能跺脚离开。
第八十四章 百年大祭,群豪现锋芒
“陆长棋、陆长棋……”邵珩念了两遍这个名字,突然伸手往桌上一拍。
玑星阁内之物,无一不是上等材料所造,但那张华美沉重的黄梨木桌却在邵珩今夜积攒的怒火下粉身碎骨,化作一地木屑。
门外玄英耳朵微动,面上露出几分忧色,却仍一动不动。
良久,邵珩吐出一口长息,心绪微微平复了下来。
费案说他杀了陆长棋,说明陆长棋确实有问题。但陆长棋本身应该是独孤星的人,独孤星之后却从未有过异样。
虽然,按费案修为,想悄无声息地杀一个陆长棋根本不算什么。
“不愧是幻宗大长老。”邵珩冷笑一声。
有天幻幽珠在手,邵珩不惧费案惑神之术,期间费案略微试了试,显然也知道了不可为。区区几句言语,就能勾起邵珩心事。费案幻术固然可怕,但更可怕的是他善于挑拨人心。
而且,这老人几乎完全洞悉了邵珩的目的。
邵珩不愁费案今次会不会答应联手,问心筑内布置阵法节点的事,对方一定会同意。
邵珩冷眼看着脚边那一地木屑,目露嘲讽:像费案这般,满心想保住宗门稳定传承,却将自己藏在暗处,从不亲自出头,还整日里蜗居在什么问心筑自问自答。这样一个人,在知道独孤骥那疯狂的念头后,怎么可能不会想办法阻止?
自己和罗玉坤送上门去,正合了他的心意。
只是,费案如今既然存了将他邵珩留在星罗宗的心思,也不知日后会做出什么事来。
至于陆长棋……
邵珩冷静地想:陆长棋也不过是揭开阴谋诡计的一个引子,没有陆长棋,还有傅安宁。没有傅安宁,也还有藏在存微里的背叛者。他就不信,这些人可以永无止境地藏下去。
日出,尺素阁那边果然传来了好消息。
几个阵法均已布置完毕,对于罗玉坤在问心筑外所做的事,费案依旧装聋作哑。
从邵珩返回星罗宗后,除了第一日他在云海舞榭内见了独孤骥外,他未再见过独孤骥。包括赫特尔,也与独孤骥一起,这几日一步也未曾离开云海舞榭。
这一日,准备已久的星罗宗宗门祭祀,终于到来了。
玑星阁外,邵珩一身墨色衣袍,其上银星点点,望之如坠星海。配着独孤星的冷峻神情,只如飘渺不可亲的仙人一般。
见他出现,玄英上前低声道:“全宗弟子均已准备妥当,正在丛龙坪上等待。然而截止当前,仍然未有客出现……魔门人心思难测,属下担忧若对方在旁窥测……”
“若仅仅在外窥测,流渊大阵一开,谁人能入?不必担忧,祭典开始之前,他们必定会到场。”邵珩今日精气神均臻饱满,气势非同小可,言语之间,玄英竟不敢再多言。
只是,玄英人虽退后来了一步,目光却看向邵珩身后一个角落。
邵珩当然察觉,不经意回了头,却看到宁青筠身着星罗宗弟子服饰,低头垂目而站。
她的容颜自然是做了掩饰,遮去那颠倒众生的美貌,但悄然看向邵珩的一双妙目,却藏不了身份。
今日,郭明借助阵法,已将手下陆续送进宗内,就连琴儿不久也会到来。
是以邵珩也猜到宁青筠不会不跟来。
此时,玑星阁内外倒都是邵珩的人,不惧旁人发现,但邵珩心中仍是一颤。
按他本心,他对她已充满愧疚,着实不愿她今日一同赴险。
可邵珩也知道,她对自己一番情深意重,任何言语都不能阻她来此。
邵珩心头一软,便扭开头去,不再看她。
“走吧,去丛龙坪。”邵珩依旧是那个冷静的邵珩。
筹谋多年,皆在今日。
丛龙坪,位于星罗宗两翼交汇处的山巅。
从此处俯瞰,可以将被流渊阵所包裹从而显得如梦似幻的星罗宗,尽收眼底。
秋风飒飒,数千弟子如列方阵,棋宗弟子多着黑袍,幻宗弟子多着银袍,远远看去黑银二色泾渭分明,如同楚河汉界。
邵珩率属下登上丛龙坪,见到这一幕心中一动,不管旁人如何作想,他竟不偏不倚,从黑银二色正中央缓缓行过。
丛龙坪正中央,有环形台阶九级,九级之上是一尊青铜巨鼎,鼎前有一青案,案上空空如也。
青案所在方位的台阶正下方,便是给星罗宗宗主所设的主位,其左右手下方,各有数个席位,只是如今却都空置着。
邵珩抬眼,果然罗玉坤比自己早到了一步,站在那主位的右手下方,站在费案轮椅之后。费案坐在轮椅之上,时不时咳嗽着,用一双浑浊的眼珠看着自己,目光却看不出任何东西。
邵珩示意属下各自归位,自己则孤零零地站在宗主的左手下方。
今日,无论是长老级别还是新晋的地煞煞主们,都没有列席位。
邵珩目光一扫,果然那不怀好意的蒋世铮已被罗玉坤料理了。此女的大衍通玄禁,对付同等修为的对手,确实不同凡响。
太阳渐渐升高,距离宗门祭祀的吉时还有一段时间,丛龙坪上数千人也无一人敢面露不耐。
若在以前,罗玉坤自然会与邵珩言语做戏,但今日不同,她心中紧张,竟也一言不发。
所以,于秋日之中的丛龙坪上,分明有数千人,但却寂静得只听见风拂树林之声。
突然,远处有人朗声道:“血河宗金梁,奉宗主之命,前来星罗宗观礼。”
邵珩听到这个声音,忍不住挑了挑眉:这一位也算老相识了。
早年就是他鼓动了擎无畏去昆仑山闹事。前几个月,邵珩用昆仑神剑惊走饕餮老魔时,也见过此人跟在饕餮老魔身旁。
擎无畏分明就在南疆,这个金梁竟还能活到现在,也算是个人才。
“请。”邵珩只道了一个字,自有星罗宗弟子去引金梁前来。
金梁脸色有种勉强的生硬,他一金丹期的人代表血河宗来此,心中自然不愿。可若他不来,血河宗内那些对手只怕立刻将他吞噬了。
他心中恨极,又怕极,但表面上故作云淡风轻,并未在手下和星罗宗一众人前露出心中怯意,只依照礼仪亲自送上贺礼。金梁也发现不了,上方的那位少宗主独孤星认得自己。
“多谢金道友,请坐。”邵珩平淡地道。
金梁却有些受宠若惊,他看了眼周围空荡荡的席位,犹豫了一下,选了个不上不下的位置坐了。其余随他而来的血河宗弟子,则纷纷站在金梁身后。
众人继续等待着。
眼见祭祀吉时将近,邵珩不禁皱了皱眉头,与罗玉坤隐秘地互换了一个眼色。
正在此时,一顶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轿子自天边飞来,准确地落在主位之上。如同那里本来就如一个四面挂着纱帘的小亭一般。
而“轿夫”却只有赫特尔,这一出身巫族的星罗宗长老。
地下弟子终于有些窃窃私语。
今日这般重要的祭祀,独孤骥竟然如此出场,似乎依旧没有现身露面的意思。
罗玉坤秀媚拧成一团,费案眼中流露一丝悲哀。
而邵珩却第一时间叩拜下去:“恭迎宗主!”
他这一出声,其余人方才如梦初醒,纷纷齐声道:“恭迎宗主!”
起初声音有些稀稀落落,待到尾音,众人已整齐如一。
血河宗的金梁也赶紧站起来,朝那密不透风的帘子后的人行礼:“晚辈金梁,拜见独孤宗主。宗内弟子不才,几位长老均事物缠身,只能晚辈前来,还望独孤宗主海涵。”
“金贤侄远道而来,不必多礼。贵宗汤宗主大限将至,下头只怕人心不稳,也难为你这一晚辈了。”独孤骥的声音十分平稳,虽未运气,但整个丛龙坪均听得清清楚楚。
金梁顿时只觉这数千人均注目于自己,又听到独孤骥虽然是宽慰,但却点出血河宗如今的困境,不由面皮涨成紫红色。而他身后的血河宗弟子听到此言,也纷纷露出一副敢怒不敢言的神情。
金梁心中恨想:“你星罗宗不也半斤八两?听说升月谷你儿子害得星罗宗吃了大亏,也好意思说别人?也不看看今日这般重要的祭祀典礼,这贵宾席却空空如也,只来了我一个晚辈。说不准,先日薄西山的就是你星罗宗呢!”
金梁内心诅咒着。
独孤骥说话时,赫特尔却未站到邵珩身旁,而是紧紧挨着独孤骥的那顶轿子,仿佛仆人一般。但单单看着位置,却又比邵珩假扮的独孤星更尊贵一些。
邵珩不以为意,询问道:“父亲,吉时将至,是否该开始了?”
“阿星,你也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还这么耐不住性子。”独孤骥看似教训,语气中却带着笑意:“不过,说的也是。几位道友如还是不愿现身相见,那我星罗宗也等不得诸位了。”
“呵呵呵!”
今日万里无云,正是秋高气爽,当独孤骥话语刚落,丛龙坪空无一人的上空就传来数声轻笑。
笑声一起,数千普通弟子包括金梁在内,纷纷脸色剧变,但上方邵珩、罗玉坤和费案等人却全都不露声色。
笑声仿佛从远到近,空中现出数人来,正是祝合欢为首的阴阳宗一行人。
他还来不及说话,就听空中另一方位有人道:“天妖谷朱君,携银环仙子前来观礼。”
果然,丛龙坪上空出现一男一女。
男的一袭鲜红衣袍比金梁身上的还要艳丽几分,但却没有半点突兀,反而只觉温文尔雅。女子一袭雪白宫裙,高挽发髻,神情冷若冰霜,远看高贵不可侵。
正是与玄虎齐名的朱君、银环。
祝合欢眼中露出几分警惕:此次阴阳宗来的人虽不少,但天妖谷竟来了两名天妖,不同小觑。
不过,心中虽然盘算各种念头,祝合欢依旧施施然落在丛龙坪上,朱君与银环也一同落地,彼此之间眼神中仿佛有火花闪动。
“三位道友多年不见,风采依旧啊。”独孤骥声音有些慵懒,帘子内有布料厮磨,仿佛他换了个更舒适的姿势。
“独孤宗主谬赞。”银环不说话,朱君与祝合欢几乎是异口同声道。
邵珩嘴角微道:“三位前辈请上座。”
他心中想:至此,除了万法门外,魔门的人已到得差不多了。
第八十五章 尔方唱罢彼登场
天妖谷来了两名天妖,邵珩心中本该是有所忧虑的,就如同此刻神情不安的罗玉坤一样。但不知为何,邵珩今日灵台前所未有的清明,精气神无一不在顶点,连一呼一吸也未因任何人出现而乱了分毫。
阴阳宗和天妖谷的人出现后,星罗宗外陆续有些魔道世家的代表也纷纷报上名号,恭恭敬敬地送上礼程。
那些附属星罗宗的世家,早已与宗内弟子一起到场,分散站在丛龙坪外围,是以邵珩一开始未注意,那其中就有“秦修”的族人。
而其余魔道世家,多依附旁的门派,先前均在星罗宗附近观望不前,不敢擅入。直到血河宗、阴阳宗、天妖谷的人陆续进入,他们方小心翼翼上门,但也心中愈发忐忑。
至此,丛龙坪上愈发地热闹了。
为客人奉上仙果茶水后,独孤骥的声音自帘后传出:“如此,当是时候。”
他话音落后,丛龙坪上数千星罗宗弟子肃然而立,除了祝合欢、朱君、银环外,其余宾客也纷纷站起。
早有星罗宗弟子在那青案前奉上牺牲供品,点燃三根如成人拇指粗细、长达一人高的香烛。
秋风微动,香上火光明灭,如同三点猩红的眼珠。
原本这祭祀的牺牲供奉所需更多,其中甚至需要九对童男童女。但当年宫翎担任宗主的时候,本身不在乎这点祭祀供品,毕竟这场祭典重点是在后头。宫翎嫌弃费时费力,大笔一挥将许多环节和东西都取消了。
邵珩当时知道后,心道宫翎总算做了点好事。
其实,按罗玉坤想法,为免提前让独孤骥怀疑或不快,还是不要沿用宫翎当时的情况。但是邵珩在有其他选择的情况,自然不允许伤害无辜孩童。宫翎也觉无所谓,费案更没吭声,罗玉坤只能如此安排。
不过,显然独孤骥也没对此有任何意见。
供奉已完成,下一步则是由宗主亲自在那象征宗门传承的青铜巨鼎前,拈香以祷祝天地,最后以星罗令,即天幻幽珠,请出历代宗主之牌位,取幽离幻境内的神秘气息,化作甘霖降于全宗。
所以,对于普通弟子而言,能得到一次凝练神魂的难得机会。
毕竟,此前幽离幻境对他们,或者对那些不属于星罗宗的修士而言,乃是一处神秘所在。
就连祝合欢也有略微好奇,而朱君心中虽对这点神魂凝练的机会并不在意,但也在考虑临行前谷主那未尽之言会不会与幽离幻境有关。
至此,所有人都仿佛伸长了脖子在等待许久未曾露面的独孤骥出现。
哪知独孤骥却道:“阿星,为父年事已高,你又定是宗门下一代宗主,今日祭典便一切由你主持。星罗令,我也交由你了。”说完,一块镶嵌着黑色珠子的令牌,自帷幕间平平飞出,极为快速地就到了邵珩面前,仿佛不容他拒绝。
星罗令乃事星罗宗至宝之一,旁人若说没有垂涎之意,均是假的。
但独孤骥的话实在让人太过震撼了,祝合欢惊讶之极,心中贪念刚起,就见邵珩假扮的独孤星已握住了那块令牌。
“独孤宗主今日……莫不是要让这星罗宗……换个主人?”祝合欢眼珠一转道。
朱君也面露讶色,目光中带着几分询问,唯独银环冷冰冰一动不动。
“呵呵,祝道友说笑了,只是本宗主身体不适,由儿子略微代劳罢了。不过如你所说,吾与吾儿当宗主,又有什么区别呢?”独孤骥仿佛丝毫不在意暴露自身身体存在隐患。
但祝合欢目中却闪过警惕之色,口中道:“独孤宗主说的是。”
独孤骥始终不曾露面,祝合欢心中不是没有怀疑。别说祝合欢了,就是星罗宗自己的弟子也都在心中猜测,甚至怀疑真正的独孤骥是不是已经死了,里头那个只是冒牌货。
一时间,不少人将信将疑地看向“独孤星”。
但祝合欢不同,他自然能察觉到那帘子后头确实是一名修为与自己仿佛的修士,而声音气息也与早年他接触的独孤骥并无分别。加上独孤骥自言“身体不适”,反而令祝合欢打消了一开始的怀疑,只是却陷入了另一个怀疑当中去。
有一种危机感,一点点爬上祝合欢的背部,令他有些坐立不安。
而风口浪尖上的邵珩接住了星罗令后,难得的顿了顿。
独孤骥此举,令罗玉坤脸色刹那间有些苍白,而费案浑浊的双眼也凝成一点针尖。
以天幻幽珠,请出历代宗主之牌位,这些牌位上均留有这些宗主之残留气息,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拱卫星罗宗正统。如祭天时用的是假天幻幽珠,则会立即遭到反噬,等同于受到历代宗主的联手一击,而且幽离幻境会将此祭天之人吞没,关押于最深层处,被幻境中的混沌之风撕扯得灰飞烟灭。
这就是“持星罗令者,可为宗主”之言的来源。
这就是独孤父子为何一直寻找宫如覃下落的原因,这就是罗玉坤在此之前费劲心机要找到与天幻幽珠几乎一致的地幽珠的原因。
这也是他们想要对付独孤骥的办法之一。
可眼下,独孤骥这神来一笔,让邵珩代为行事,又算什么?
是已经洞悉一切?还是试探儿子?又或者他其实并未真正相信罗玉坤送上的珠子是真的,所以才有今日之事?
邵珩没什么时间思考太多,他捏住那枚令牌,停顿了几个呼吸的时间后道:“是。”
罗玉坤身躯有些颤抖,费案却低低咳嗽了一声。这一声咳嗽令罗玉坤清醒了过来,再度恢复成雍容高贵的罗夫人,定定看着邵珩。
邵珩手中有真正的天幻幽珠,自然不惧所谓反噬,但若一切继续,他们又如何再对独孤骥发难,说他名不正言不顺?
邵珩心中虽如此想,但行动无半分迟疑。
今日他气机饱满,仿佛冥冥之中告诉他,这一切不可能如此顺利继续。
果然,当他拈香而站,连第一拜都还没拜下去时,遥遥天际传来一嚣张且怨毒地声音:
“陆长棋,出来受死!”
那声音的主人仿佛一道流星自天边砸下,其经过之处,仿佛连空气都灼烧了起来。
祝合欢、朱君、银环同时抬头,面上均有一丝奇异。
那人来者不善,临近星罗宗丛龙坪却无半点停顿的意思,仿佛要将这整块地方尽数碾碎的感觉。
邵珩回身抬眼,正要出手阻止,却见独孤骥身旁的赫特尔由静到动,踏地跳起,如同一颗冲天的火弹,不偏不倚笔直地迎向天空中那气势汹汹的来人。
赫特尔与来人,如同两颗流星狠狠地碰撞在了一起。其撞击而来的冲击力轰然朝四周散开,丛龙坪上修为低的人起先就被来人那如同炸雷般的厉喝震倒在地,这冲击力朝他们袭来,他们更是无半点抵挡之力。
一时间,无数人脸色大变。
就这这时,费案伸出他那干瘦的手,只是平平一举,所有冲击力仿佛撞上了一道无形屏障,一点也透不过。
还未等众人松口气,赫特尔与那不速之客纷纷降落在丛龙坪上。
赫特尔一言不发地回到独孤骥身旁,低眉顺目。
而来人脸色不怎么好看,而看清他面目并认出他是谁的人,也有几分仿佛见了鬼似的。
“北堂峰?你不是早就死了么?”金梁惊讶之下指着来人,脱口而出。
就是邵珩也不禁侧目:“千峰双煞北堂峰?当真是久远的名字。”
“你……竟然进阶成了元婴?”金梁不可置信地尖叫道。
“怎么,你有意见?”北堂峰怒目而视,目光中却含几分骄傲。而后,他看也不看脸色煞白的金梁,阴冷地冲着独孤骥道:“你们宗门有个叫陆长棋的,速速叫他来领死!妈的,当年敢陷害老子,老子要他死无葬生之地!”
当初万法门的千峰双煞之一陌千川死于笑浪山庄外围,另一人北堂峰在正道手中重伤逃走,不久就传来其在门中被仇敌所杀的消息。
只是,没想到北堂峰竟然是假死,更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成了元婴级别的修士,今日还叫嚣着要陆长棋的命。
邵珩心念急转,已猜到几分缘由,但只不动声色。
果然,北堂峰这般出现,独孤骥身为一派宗主,自然不可能无动于衷。
独孤骥的声音中难得有几分隐怒:“恭贺北堂道友跻身吾辈,不过今日是我星罗宗宗门祭典,想来万法门也是收到本座的帖子,北堂道友此来莫非不是前来观礼,而是来闹事的?”
北堂峰“哈哈”一笑道:“我家门主确实派了人来,不过在下正巧有事前来,就一并夺了帖子。”他话中虽嚣张,但神情逐渐缓和了下来。
毕竟北堂峰只是目光一扫,就发现天妖谷和阴阳宗的人皆在,他再托大,也不敢惹恼了在座所有元婴修士。
“独孤宗主,在下并非存心闹事,但贵宗那个陆长棋,我是一定要杀的!他当年诓骗老子兄弟二人,结果害得我千川兄弟惨死,老子也跟条狗似的藏了多年,不报此仇,我誓不罢休!”北堂峰阴测测一笑:“独孤宗主,我北堂峰有今日,与万法门没什么干系,所以我也不在乎两派交情什么的屁话。只要你交出我要的人来,让北堂峰当场给你跪下叩头赔罪都没二话。”
罗玉坤冷笑一声就欲说话,然而独孤骥却没给她机会:“陆长棋包藏祸心、背叛宗门,早已被我儿处死,尸骨约莫都不知道被野狗叼哪里去了,这可如何是好?”
北堂峰愣在原地。
邵珩飞快地抬眼看了一眼此时不动声色费案,心里骂道:“老狐狸!”但旋即他又想:“可独孤父子难道不是和陆长棋一伙的?”
北堂峰倒不信独孤骥会在此事上欺骗于他,而且此时星罗宗那些弟子中,有人茫然,有人思索回忆。
陆长棋身死已成事实,那自己这多年来苦心孤诣修行,侥幸突破桎梏成就元婴,又算什么。
一时间,北堂峰心中空落落的,竟有些意兴阑珊,扭头就走。
邵珩却在此时开口:“北堂前辈既然已经来了,何必就此匆匆离去,不若留下观礼。更何况,陆长棋当年欺瞒家父做下那般事情,说不定还有同伙在,只是我们未曾发现。北堂前辈稍候也可与我们……探讨探讨。”
邵珩言语说得模糊不清,听在不同人耳中却各自有着不同的理解。
“是呀,北堂道友初至元婴,怕是还有些许疑问。等会我们也可互相交流一番,以证己道。”祝合欢笑眯眯地说。
北堂峰心头一动,元婴修士之间交流也属于正常,只是魔门中还需谨防暗算罢了。但是这种交流,也确实不在少数。
北堂峰倒也爽快,返身就走向贵客席位,瞪着金梁,逼迫对方将自己席位让出。
血河宗人人色变,但北堂峰已不是过去的北堂峰,如今的金梁更不可能直面其锋芒。金梁择的位置其实不上不下,但偏偏更尊贵的几个位置已被银环、朱君、祝合欢所占,北堂峰绝不可能居于金梁下方。
金梁见此情形,只能捏着鼻子认倒霉,心中羡嫉交加。
见北堂峰洋洋得意地坐下,朱君抚掌一笑,转头对邵珩道:“少宗主,不是我这做长辈的有心为难。只是今日似乎贵宗之内也不甚太平,混了些不该混的人进来。”
罗玉坤听到这里几乎快要跳起来了,只以为朱君发现了什么
然而邵珩却极为镇静反问:“敢问朱前辈此言何意?”
“呵呵。”朱君温和一笑,但行为却没那么温和了。
只见他鲜红的衣袍一抖,两道赤红羽光宛若利剑般飞出,直刺丛龙坪西南角处:那是一些魔道世家所在的地方。
其中,有两人见那羽光袭来,立即变了脸色。
“锵啷”而响,为利剑出鞘之声。
丛龙坪西南角,仿佛腾起两道剑光,一白一黑,游走仿佛太极之图。
邵珩目色微凝,悄然吸了口气:“他们二人怎么会来?”
被朱君从丛龙坪西南角上揪出的人,正是先前在云梦大泽中追逐的玉虚山那对师兄弟——剑域、龙胤卿二人。
龙胤卿果然来凑了热闹,没想到剑域竟也一起混入。
当时北堂峰携风雷之势而来,与赫特尔碰了一记,终究让这潜藏的两位玉虚山弟子露了些许痕迹。而妖类五感更灵敏,朱君和银环均发现了他二人。
剑域、龙胤卿虽然是玉虚山精英弟子,且各自剑术不凡,但在数位魔道元婴修士的眼皮子底下,如何能轻易走脱?
更何况祝合欢也出了手。
一时间,邵珩也不禁皱了皱眉。
那黑白两道剑光在朱君和祝合欢如同猫戏老鼠般的态度下苦苦挣扎着。
众人皆以为这两人即将不支的时候,突然天空一暗。
有一股令人头皮发麻的气势从天而降,朱君和祝合欢同时脸色一变,纷纷撤回攻击,却仍是迟了一步。
一道锋芒之极的剑气电光火石间划过,仿佛与朱君、祝合欢的攻击一触即分。
看似没有任何作用,但空中那黑白剑光的主人已脱离了危险,而眼见的邵珩也发现朱君和祝合欢座下的椅子,出现了几条裂痕。
空中,心有余悸的龙胤卿脸色并未好转,而是颤抖着声音道:“师……师尊?”
云烟散处,空中高高立着一位陌生的秀美道姑,听龙胤卿之言,竟是这神州之中除霓霞山之外的唯一一位女剑仙——玉虚山的玄白真人。
丛龙坪上数千魔道中人尽数色变!
正道“三山”之一的玉虚山三人出现在此,无论在场几个魔门之间有任何心思,皆一抛而空。
一时间,空中的玄白真人与剑域、龙胤卿兄弟,仿佛立于风口浪尖之地。
正在此时,星罗宗山门之外又传来两个声音:
“万宝阁十三掌柜程风雷,不请自来!”
“血河宗饕餮老祖,前来拜山观礼!”
ps:将近5000字大章……考虑剧情顺畅完整,我坚决不分了。
第八十五章 尔方唱罢彼登场
今日,星罗宗本就大开宗门,并未设阻拦关卡。当然,除非流渊大阵全力启动,外头山门那些弟子也不可能拦得住饕餮老魔。
而万宝阁十三掌柜手下显然亦有不凡之人,但却不可能如饕餮这般轻松地登上丛龙坪。
饕餮老魔如同一团红云般飞至丛龙坪上空,他盯着空中面无表情的玄白真人“哈哈”一笑道:“想不到玄白真人竟也对我魔门祭礼感兴趣,竟不远万里而来。还是说……玉虚山想仿效当年存微真人,在我辈头上搏名?若是如此,玄白真人怕是高估了自己,掂量错了对象!”
饕餮老魔的出现,令金梁欣喜若狂,却也让邵珩知道饕餮老魔今日与那万宝阁的人一样,均是不请自来。
但饕餮老魔开场对玄白真人说的几句话,立即将自己突兀出现所可能引起的怀疑消弭到了最低,顿时将自己与此地东道主、阴阳宗、天妖谷、万法门都捆绑在了一起,矛头再指玄白真人三人。
玄白真人柳眉倒竖,冷然道:“我本为寻落跑的徒弟而来,不过既然来了,我这无刹剑亦许久未曾痛饮邪魔外道之血,饕餮你若不惧,可当先一试!”
饕餮先前已远远看到玄白与祝合欢、朱君的交手,此时已察觉到那两人面上神情难看,自然知道这个女剑仙神通惊人,单打独斗自己绝非她对手,当下只数声冷笑。
却在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银环仙子倏忽一动,飞至半空。她一动,朱君自然跟上,而祝合欢也轻笑一声浮至半空。北堂峰慢了半拍,但见空中魔道四人已将玄白真人三人从四个方向上围住,心存坐山观虎斗之意,干脆就坐在原地看起好戏。
论剑术,玄白真人可谓是玉虚山中的顶梁柱之一。
若今日,能将她杀死,哪怕是和众人之力,也能挫一挫正道的威风。更何况还是对方自己送上来的,再加上此地是星罗宗的地盘,能同时给星罗宗添些堵更是再好不过了。
玄白真人虽是女流,但面对魔道数名高手将自己围住的困境,却毫无惧色。她此来本是为救出自己这两个胆大包天的徒弟,但既然露了行迹,玄白也无仓皇逃走的意思。
龙胤卿本就脸色苍白,此时更是毫无人色,此刻见自己莽撞性子不仅累了师兄,更害得师父也陷入险地,不禁惨然道:“师尊,徒儿不肖,连累了您……我死不足惜,愿以血肉为师尊开路。”
就是剑域也神情坚毅,一副二人不惜任何代价也要给师尊创出一条离去道路的样子。
玄白真人却不理会自己两个徒儿,眼神如电,一一扫过银环、朱君、祝合欢和饕餮,所视之处,宛如利剑扫过。
银环瞳孔竖起,朱君、祝合欢和饕餮纷纷脸色微变,似乎被夺了气势。
而后,玄白真人语气和蔼地对身后两个弟子道:“虽说你二人顽劣,不知天高地厚。不过既然已经闯了这里,也无需多话。今日,若能以手中之剑替正道同盟、天下苍生除去一二个魔门妖人,纵然我师徒三人均血溅星罗,又算得了什么?握紧你们的剑便是了。”
玄白真人女声轻柔,好似春风,但说出来的话却如同重锤一般砸在龙胤卿与剑域心上。
她此时仅有一人,身后是两名金丹期的弟子,面对丛龙坪上空四名元婴魔人,下方还有独孤骥、费案、赫特尔等等所有星罗宗人,却仿佛将他们都无视了一般。
一时间,天上地下,鸦雀无声,似乎都被她那气度所折。
而此时,那万宝阁一行人已悄无声息地落于丛龙坪上。其中一人身材高大,看打扮像是佛门中人,但却蓄着一头如同被镰刀割过的短发。
此人双手合十,朝空中玄白真人深深一拜:“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早闻玄白真人大名,一直以为多是以讹传讹,今日贫僧方知自己可笑。”
这人说完起身,突然沉声再喝:“今日尔等要伤玄白真人,先过我破戒和尚这一关!”
破戒和尚?
邵珩一时茫然,但不少年长的魔门中人倒是想起了什么。
这破戒和尚本是大衍寺的一名普通僧人,整日里痴痴笑笑、疯疯癫癫,突然有一朝观云顿悟,修为精进竟成金丹期。
然而此人清醒之后却不屑大衍寺苦行之道,不屑佛门戒律,竟破门而出。此事亦是大衍寺之耻,从无人宣扬。他在外也不称自己与大衍寺瓜葛,只号“破戒和尚”,嫉恶如仇,手刃无数魔人,早年也引起过魔道注意。
后来突然间销声匿迹,皆以为此人死于魔门之手。
没想到今日随万宝阁一同出现在此,竟也是一名元婴修士!
事态至此,邵珩心念电转,上前数步,冷道:“今日乃我宗门之大事,先是北堂前辈差点掀了我星罗宗的地,后有玉虚山道友暗藏丛龙坪上,再是万宝阁诸位不请自来。莫非一个个都来打我星罗宗的脸面不成?”
“吾儿说得有理。”独孤骥拍拍手道,“玄白真人此来说是为了寻徒,但到底也光明正大地违背了当年正魔之约,我这几位同道心中不快,也是自然之事。”
玄白真人眉宇一皱:独孤骥这话中竟有几分向着她的意思在,这是怎么回事?
其余几个魔门元婴修士目光交换,均猜不透独孤骥话中是什么意思。
邵珩想到自己对独孤骥的猜测,心中冷笑。他故意面上流露些许对父亲所言的不满之色,却不再开口。
下一刻,独孤骥的话更直白了:“不过诸位如要打一场,不如等我宗门祭礼结束之后再论高低。更何况……”
突然,独孤骥话锋一转,直刺另一方:“而万宝阁十三掌柜前来,应当不是来和我星罗宗做生意的……玄白真人身为玉虚山长老,不如在场做一个见证可好?”
朱君和祝合欢脸色变幻,心中顿起差不多的怀疑:独孤骥今日反常之极,究竟有什么谋算?莫非他星罗宗和玉虚山有什么合谋不成?
而饕餮老魔施施然站着,表面上什么动静也无,私底下却似乎在与另一神秘人传音:“独孤骥搞什么鬼?”
另一人中气似乎不足:“搞什么鬼与你我何干?只要抢到那天幻幽珠,即可彻底控制幽离幻境,何愁你我大道不成?那独孤父子当年背叛夺位,压根不知幽离幻境真正的秘密!”
“哼!那最好不要欺骗老夫,否则我定叫你生不如死。”饕餮老魔对那人传音完后睁开眼睛。
此时,玄白真人却已权衡利弊完。
她今日无惧生死,但对两个徒弟还有几分惋惜。
眼下立即拼个你死我活,或是静观其变,于她自己而言并无分别,但或许能为两个弟子寻一条生路。
而且万宝阁今日前来目的未明。
万宝阁一向偏于正道,未有什么差名声。但今日却突然造访星罗宗,玄白真人心中却起了些许疑心,也想探一探虚实。
于是她道了个“好”字,身影一坠,带着两个徒弟落在万宝阁一行人旁边。
朱君等四人本围住玄白真人,自然是防止她御剑自空中离开。玄白真人突然落地,虽然他们多少因为独孤骥的反应而有些分神,但终究没人愿意在此时此刻第一个出手。
只能任由玄白真人带着剑域、龙胤卿落到丛龙坪上,自己也逐一落地。
饕餮老魔自然径自走向金梁,他压根就没去看金梁先是惊喜后又失望地看着自己坐在了北堂峰的下首,而是阴阳怪气地说:“万宝阁十三掌柜是个什么东西?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独孤宗主何必与这种名不见经传的人一般见识,还是早些开启祭礼,以免误了大好吉时。”
万宝阁名声在外,但饕餮老魔也并不放在眼里。
更何况他今日来心存歹念,目的就是那天幻幽珠,自然想尽办法催促独孤骥早点开始。
“大胆!”那十三掌柜程风雷貌不惊人,看起来并无甚出奇,修为也不过是金丹初期。他听到饕餮老魔的话并没什么反应,只是他身后的两个长相一模一样的人却勃然变色,齐声大喝。
这一喝之下,邵珩、罗玉坤等人均面色微变:这两个看似和随从一样的双胞胎兄弟,竟似乎都是元婴期?
邵珩忍不住皱了皱眉,心道:“往日神州人族修士之中,无门无派的元婴修士仅仅萧先生、欧阳前辈和东海丁前辈三人。虽然早知万宝阁能人辈出,但今日出现的三名元婴级别的修士中,破戒和尚早年还有点声名,但这两个兄弟却是毫无消息。莫非万宝阁一直是深藏不露?”
“程七、程九。”程风雷唤了一声,那双胞胎兄弟便立即止声不言,还有几分低眉顺目之感。
顿时,在场的元婴修士面上均露出几分怒色,就是玄白真人也蹙了蹙眉。
“饕餮前辈,您方才的话倒是有些谬误了。”罗玉坤声音清冷,眉目间似是含笑,又似是嘲讽:“这位程十三掌柜,不算是名不见经传之人。世人皆知万宝阁共有十三位大掌柜,但偏偏眼前这一位,这天下人恐怕还是第一次见呢!”
说罢,她低声仿佛自言自语:“也不知是真是假。”
“罗师姐,旁人不认得小弟也就罢了,连你也没认出我,倒是真让我失望之极。”
程风雷此言一出,所有人均纷纷侧目。
罗玉坤神情僵住,惊愕不已地看向他厉声道:“你什么意思?”
程风雷晙了她一眼,而后看向独孤骥所在的方位恨道:“独孤老儿,你当年杀我伯父,背叛宫宗主夺了宗主之位,莫非想不到终有一日有人向你来讨债么?!”
他说出“杀我伯父”四字时,罗玉坤仿佛想到了什么,身躯微微一晃,指着程风雷颤声道:“你是师父的……不,不可能,你早就死了!”
邵珩今日真是看够了“死而复生”的好戏,但此时罗玉坤情绪有些不对,他也不得不以独孤星的口气道:“哦?罗师姐果然认得此人,那今日这件事,莫非是罗师姐你一手安排的?”
罗玉坤果然及时醒转,立即转身跪在石板上,面容凄然对独孤骥道:“宗主,玉坤幼时确实有怪罪您杀我师尊的心思,但这些年您不计前嫌,对玉坤照拂有加,更让我掌幻宗事物,玉坤绝不敢有背弃之心!”
“罗丫头,先起来。”独孤骥仿佛是笑了,“我自然是信你的。先听听我这位老朋友的侄儿,如今的万宝阁程十三掌柜,究竟要如何向我讨个公道罢。”
罗玉坤依言站起。
面对她一这番对独孤骥表忠心之举,那位程长老的子侄程风雷却并无愤怒之色,似乎是早已猜到罗玉坤的态度。
其余人诸如祝合欢、朱君等,早已面面相觑。
虽然知道万宝阁的人大概是来捣乱的,没想到竟是堂而皇之说要来复仇。
祝合欢几人心中起初是嘲笑这个万宝阁胃口不小,旋即却发现对方来人中有三名元婴修士。而星罗宗今日在场的,似乎也只有三名元婴修士。
至于他们几人……
星罗宗发生巨大内乱,他们本身自然是对此乐见其成,少不得可能还添柴加火。
但是玉虚山的玄白真人没准也可能助万宝阁一臂之力,毕竟星罗宗动乱颓败,对正道也是好事。
可这样一来,魔道势力等于减损……
祝合欢和朱君对视一眼,从各自眼中都看到一丝举措不定。饕餮老魔虽也想到了魔道势力可能被削弱,但他自私之极,今日若是星罗宗越乱,他就越有可能夺取天幻幽珠,当即老神在在了起来。
至于北堂峰,却想不了那么多,只不耐烦道:“搞什么鬼,这祭礼还开始不开始?”
银环则依旧一副冷冰冰,万事不管的模样。
“这位……前辈莫急,祭礼自然是要开始的。”程风雷却不认识北堂峰,继续转头对罗玉坤道:“罗师姐,你深受我伯父教诲之恩,却不思替他复仇,我虽失望但也是理解的。”
罗玉坤心底大骂:“老娘哪里没想着给师父报仇!偏你们一个个今日来捣乱!”
只听那程风雷道:“独孤骥,你坐着宗主之位也有些年头了,今日也该退位让贤了。”
“找死!”邵珩顿时“眼神冰冷”,袖子中射出一道白光,直取那程风雷面门。
那白光遁速极快,仿佛闪电划过,是邵珩仿独孤星离寒笛剑所射。
众人皆无怀疑,唯独玄白真人突然目中闪过一道奇异的光芒。
邵珩此举本是为继续伪装独孤星,并没有想要攻击奏效的意思。果然,有破戒和尚、程七、程九三人在,那白光还未到程风雷身前就被破戒和尚击散了。
“独孤星,你也不用着急。相反,你父子二人今日还需感谢我。”程风雷上前一步,也不怕对面众多元婴修士。
只见他高抬起手,指尖托起一枚幽幽的珠子道:“独孤骥,你看这是什么?”
星罗宗众人顺着他的手看去,起初不以为意,而后丛龙坪上数千弟子中开始有些骚动。
罗玉坤不可置信地瞪着那颗珠子,心中大叫:“不可能!绝无可能!”
邵珩瞳孔一缩,同时接触过天幻幽珠和地幽珠的他,更是清楚明白:程风雷手中的那颗珠子,分明又是一颗地幽珠!
程风雷极为满意丛龙坪上星罗宗弟子的反应,也没认识到台上“独孤星”和罗玉坤那愕然神情背后的真意,洋洋得意道:“想必诸位也认出来了,这便是星罗宗传承至宝——天幻幽珠。”
饕餮老魔目露贪婪,却在私底下与那暗地里的人传音:“怎么回事?他手中的是真是假?如果他手中的是真的,那星罗宗那颗又什么东西?”
另一人仿佛也被震住了,竟一时无话。
“得星罗令者,当宗主之位。”程风雷笑了起来,“你们不会忘记了吧?独孤骥,你当年杀了宫宗主,却没有得到星罗令,更没有得到天幻幽珠。那东西在宫大小姐手中,她辗转神州隐姓埋名,临死前派人将此珠送到我万宝阁。怎么样?独孤骥,若非我今日阻拦你祭礼,在列祖列宗面前,你可是要死无葬身之地甚至魂飞魄散的。”
程风雷正想说些“星罗弟子听令”的漂亮话,却听丛龙坪下方传来一个清凌凌如水的少女声音:“魂飞魄散?那都算是便宜他了。”
邵珩目光一利,抬眼看去,果然是月汐带着一众巫族好手来了,其中南宫北斗和上官诚泰也藏在其中,而幻魅儿和陈泰臣却是不见了踪影。
众人只见这俏丽的巫族少女快步而来,其容色逼人,丛龙坪上星罗宗普通弟子竟不敢直视于她,都忘记阻拦一二。
月汐,今日却该称呼她为宫琴儿了。
宫琴儿未着巫族服饰,反倒穿了一件中原服饰。她扬起脸,仿佛一轮冉冉升起的朝阳,凛然道:“独孤骥,你害我外公,屠我父族,今日也该算一算账了!”
ps:昨天系统抽风,不知道为什么变成两章。
第八十六章 道恩怨情仇
今日,星罗宗本就大开宗门,并未设阻拦关卡。当然,除非流渊大阵全力启动,外头山门那些弟子也不可能拦得住饕餮老魔。
而万宝阁十三掌柜手下显然亦有不凡之人,但却不可能如饕餮这般轻松地登上丛龙坪。
饕餮老魔如同一团红云般飞至丛龙坪上空,他盯着空中面无表情的玄白真人“哈哈”一笑道:“想不到玄白真人竟也对我魔门祭礼感兴趣,竟不远万里而来。还是说……玉虚山想仿效当年存微真人,在我辈头上搏名?若是如此,玄白真人怕是高估了自己,掂量错了对象!”
饕餮老魔的出现,令金梁欣喜若狂,却也让邵珩知道饕餮老魔今日与那万宝阁的人一样,均是不请自来。
但饕餮老魔开场对玄白真人说的几句话,立即将自己突兀出现所可能引起的怀疑消弭到了最低,顿时将自己与此地东道主、阴阳宗、天妖谷、万法门都捆绑在了一起,矛头再指玄白真人三人。
玄白真人柳眉倒竖,冷然道:“我本为寻落跑的徒弟而来,不过既然来了,我这无刹剑亦许久未曾痛饮邪魔外道之血,饕餮你若不惧,可当先一试!”
饕餮先前已远远看到玄白与祝合欢、朱君的交手,此时已察觉到那两人面上神情难看,自然知道这个女剑仙神通惊人,单打独斗自己绝非她对手,当下只数声冷笑。
却在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银环仙子倏忽一动,飞至半空。她一动,朱君自然跟上,而祝合欢也轻笑一声浮至半空。北堂峰慢了半拍,但见空中魔道四人已将玄白真人三人从四个方向上围住,心存坐山观虎斗之意,干脆就坐在原地看起好戏。
论剑术,玄白真人可谓是玉虚山中的顶梁柱之一。
若今日,能将她杀死,哪怕是和众人之力,也能挫一挫正道的威风。更何况还是对方自己送上来的,再加上此地是星罗宗的地盘,能同时给星罗宗添些堵更是再好不过了。
玄白真人虽是女流,但面对魔道数名高手将自己围住的困境,却毫无惧色。她此来本是为救出自己这两个胆大包天的徒弟,但既然露了行迹,玄白也无仓皇逃走的意思。
龙胤卿本就脸色苍白,此时更是毫无人色,此刻见自己莽撞性子不仅累了师兄,更害得师父也陷入险地,不禁惨然道:“师尊,徒儿不肖,连累了您……我死不足惜,愿以血肉为师尊开路。”
就是剑域也神情坚毅,一副二人不惜任何代价也要给师尊创出一条离去道路的样子。
玄白真人却不理会自己两个徒儿,眼神如电,一一扫过银环、朱君、祝合欢和饕餮,所视之处,宛如利剑扫过。
银环瞳孔竖起,朱君、祝合欢和饕餮纷纷脸色微变,似乎被夺了气势。
而后,玄白真人语气和蔼地对身后两个弟子道:“虽说你二人顽劣,不知天高地厚。不过既然已经闯了这里,也无需多话。今日,若能以手中之剑替正道同盟、天下苍生除去一二个魔门妖人,纵然我师徒三人均血溅星罗,又算得了什么?握紧你们的剑便是了。”
玄白真人女声轻柔,好似春风,但说出来的话却如同重锤一般砸在龙胤卿与剑域心上。
她此时仅有一人,身后是两名金丹期的弟子,面对丛龙坪上空四名元婴魔人,下方还有独孤骥、费案、赫特尔等等所有星罗宗人,却仿佛将他们都无视了一般。
一时间,天上地下,鸦雀无声,似乎都被她那气度所折。
而此时,那万宝阁一行人已悄无声息地落于丛龙坪上。其中一人身材高大,看打扮像是佛门中人,但却蓄着一头如同被镰刀割过的短发。
此人双手合十,朝空中玄白真人深深一拜:“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早闻玄白真人大名,一直以为多是以讹传讹,今日贫僧方知自己可笑。”
这人说完起身,突然沉声再喝:“今日尔等要伤玄白真人,先过我破戒和尚这一关!”
破戒和尚?
邵珩一时茫然,但不少年长的魔门中人倒是想起了什么。
这破戒和尚本是大衍寺的一名普通僧人,整日里痴痴笑笑、疯疯癫癫,突然有一朝观云顿悟,修为精进竟成金丹期。
然而此人清醒之后却不屑大衍寺苦行之道,不屑佛门戒律,竟破门而出。此事亦是大衍寺之耻,从无人宣扬。他在外也不称自己与大衍寺瓜葛,只号“破戒和尚”,嫉恶如仇,手刃无数魔人,早年也引起过魔道注意。
后来突然间销声匿迹,皆以为此人死于魔门之手。
没想到今日随万宝阁一同出现在此,竟也是一名元婴修士!
事态至此,邵珩心念电转,上前数步,冷道:“今日乃我宗门之大事,先是北堂前辈差点掀了我星罗宗的地,后有玉虚山道友暗藏丛龙坪上,再是万宝阁诸位不请自来。莫非一个个都来打我星罗宗的脸面不成?”
“吾儿说得有理。”独孤骥拍拍手道,“玄白真人此来说是为了寻徒,但到底也光明正大地违背了当年正魔之约,我这几位同道心中不快,也是自然之事。”
玄白真人眉宇一皱:独孤骥这话中竟有几分向着她的意思在,这是怎么回事?
其余几个魔门元婴修士目光交换,均猜不透独孤骥话中是什么意思。
邵珩想到自己对独孤骥的猜测,心中冷笑。他故意面上流露些许对父亲所言的不满之色,却不再开口。
下一刻,独孤骥的话更直白了:“不过诸位如要打一场,不如等我宗门祭礼结束之后再论高低。更何况……”
突然,独孤骥话锋一转,直刺另一方:“而万宝阁十三掌柜前来,应当不是来和我星罗宗做生意的……玄白真人身为玉虚山长老,不如在场做一个见证可好?”
朱君和祝合欢脸色变幻,心中顿起差不多的怀疑:独孤骥今日反常之极,究竟有什么谋算?莫非他星罗宗和玉虚山有什么合谋不成?
而饕餮老魔施施然站着,表面上什么动静也无,私底下却似乎在与另一神秘人传音:“独孤骥搞什么鬼?”
另一人中气似乎不足:“搞什么鬼与你我何干?只要抢到那天幻幽珠,即可彻底控制幽离幻境,何愁你我大道不成?那独孤父子当年背叛夺位,压根不知幽离幻境真正的秘密!”
“哼!那最好不要欺骗老夫,否则我定叫你生不如死。”饕餮老魔对那人传音完后睁开眼睛。
此时,玄白真人却已权衡利弊完。
她今日无惧生死,但对两个徒弟还有几分惋惜。
眼下立即拼个你死我活,或是静观其变,于她自己而言并无分别,但或许能为两个弟子寻一条生路。
而且万宝阁今日前来目的未明。
万宝阁一向偏于正道,未有什么差名声。但今日却突然造访星罗宗,玄白真人心中却起了些许疑心,也想探一探虚实。
于是她道了个“好”字,身影一坠,带着两个徒弟落在万宝阁一行人旁边。
朱君等四人本围住玄白真人,自然是防止她御剑自空中离开。玄白真人突然落地,虽然他们多少因为独孤骥的反应而有些分神,但终究没人愿意在此时此刻第一个出手。
只能任由玄白真人带着剑域、龙胤卿落到丛龙坪上,自己也逐一落地。
饕餮老魔自然径自走向金梁,他压根就没去看金梁先是惊喜后又失望地看着自己坐在了北堂峰的下首,而是阴阳怪气地说:“万宝阁十三掌柜是个什么东西?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独孤宗主何必与这种名不见经传的人一般见识,还是早些开启祭礼,以免误了大好吉时。”
万宝阁名声在外,但饕餮老魔也并不放在眼里。
更何况他今日来心存歹念,目的就是那天幻幽珠,自然想尽办法催促独孤骥早点开始。
“大胆!”那十三掌柜程风雷貌不惊人,看起来并无甚出奇,修为也不过是金丹初期。他听到饕餮老魔的话并没什么反应,只是他身后的两个长相一模一样的人却勃然变色,齐声大喝。
这一喝之下,邵珩、罗玉坤等人均面色微变:这两个看似和随从一样的双胞胎兄弟,竟似乎都是元婴期?
邵珩忍不住皱了皱眉,心道:“往日神州人族修士之中,无门无派的元婴修士仅仅萧先生、欧阳前辈和东海丁前辈三人。虽然早知万宝阁能人辈出,但今日出现的三名元婴级别的修士中,破戒和尚早年还有点声名,但这两个兄弟却是毫无消息。莫非万宝阁一直是深藏不露?”
“程七、程九。”程风雷唤了一声,那双胞胎兄弟便立即止声不言,还有几分低眉顺目之感。
顿时,在场的元婴修士面上均露出几分怒色,就是玄白真人也蹙了蹙眉。
“饕餮前辈,您方才的话倒是有些谬误了。”罗玉坤声音清冷,眉目间似是含笑,又似是嘲讽:“这位程十三掌柜,不算是名不见经传之人。世人皆知万宝阁共有十三位大掌柜,但偏偏眼前这一位,这天下人恐怕还是第一次见呢!”
说罢,她低声仿佛自言自语:“也不知是真是假。”
“罗师姐,旁人不认得小弟也就罢了,连你也没认出我,倒是真让我失望之极。”
程风雷此言一出,所有人均纷纷侧目。
罗玉坤神情僵住,惊愕不已地看向他厉声道:“你什么意思?”
程风雷晙了她一眼,而后看向独孤骥所在的方位恨道:“独孤老儿,你当年杀我伯父,背叛宫宗主夺了宗主之位,莫非想不到终有一日有人向你来讨债么?!”
他说出“杀我伯父”四字时,罗玉坤仿佛想到了什么,身躯微微一晃,指着程风雷颤声道:“你是师父的……不,不可能,你早就死了!”
邵珩今日真是看够了“死而复生”的好戏,但此时罗玉坤情绪有些不对,他也不得不以独孤星的口气道:“哦?罗师姐果然认得此人,那今日这件事,莫非是罗师姐你一手安排的?”
罗玉坤果然及时醒转,立即转身跪在石板上,面容凄然对独孤骥道:“宗主,玉坤幼时确实有怪罪您杀我师尊的心思,但这些年您不计前嫌,对玉坤照拂有加,更让我掌幻宗事物,玉坤绝不敢有背弃之心!”
“罗丫头,先起来。”独孤骥仿佛是笑了,“我自然是信你的。先听听我这位老朋友的侄儿,如今的万宝阁程十三掌柜,究竟要如何向我讨个公道罢。”
罗玉坤依言站起。
面对她一这番对独孤骥表忠心之举,那位程长老的子侄程风雷却并无愤怒之色,似乎是早已猜到罗玉坤的态度。
其余人诸如祝合欢、朱君等,早已面面相觑。
虽然知道万宝阁的人大概是来捣乱的,没想到竟是堂而皇之说要来复仇。
祝合欢几人心中起初是嘲笑这个万宝阁胃口不小,旋即却发现对方来人中有三名元婴修士。而星罗宗今日在场的,似乎也只有三名元婴修士。
至于他们几人……
星罗宗发生巨大内乱,他们本身自然是对此乐见其成,少不得可能还添柴加火。
但是玉虚山的玄白真人没准也可能助万宝阁一臂之力,毕竟星罗宗动乱颓败,对正道也是好事。
可这样一来,魔道势力等于减损……
祝合欢和朱君对视一眼,从各自眼中都看到一丝举措不定。饕餮老魔虽也想到了魔道势力可能被削弱,但他自私之极,今日若是星罗宗越乱,他就越有可能夺取天幻幽珠,当即老神在在了起来。
至于北堂峰,却想不了那么多,只不耐烦道:“搞什么鬼,这祭礼还开始不开始?”
银环则依旧一副冷冰冰,万事不管的模样。
“这位……前辈莫急,祭礼自然是要开始的。”程风雷却不认识北堂峰,继续转头对罗玉坤道:“罗师姐,你深受我伯父教诲之恩,却不思替他复仇,我虽失望但也是理解的。”
罗玉坤心底大骂:“老娘哪里没想着给师父报仇!偏你们一个个今日来捣乱!”
只听那程风雷道:“独孤骥,你坐着宗主之位也有些年头了,今日也该退位让贤了。”
“找死!”邵珩顿时“眼神冰冷”,袖子中射出一道白光,直取那程风雷面门。
那白光遁速极快,仿佛闪电划过,是邵珩仿独孤星离寒笛剑所射。
众人皆无怀疑,唯独玄白真人突然目中闪过一道奇异的光芒。
邵珩此举本是为继续伪装独孤星,并没有想要攻击奏效的意思。果然,有破戒和尚、程七、程九三人在,那白光还未到程风雷身前就被破戒和尚击散了。
“独孤星,你也不用着急。相反,你父子二人今日还需感谢我。”程风雷上前一步,也不怕对面众多元婴修士。
只见他高抬起手,指尖托起一枚幽幽的珠子道:“独孤骥,你看这是什么?”
星罗宗众人顺着他的手看去,起初不以为意,而后丛龙坪上数千弟子中开始有些骚动。
罗玉坤不可置信地瞪着那颗珠子,心中大叫:“不可能!绝无可能!”
邵珩瞳孔一缩,同时接触过天幻幽珠和地幽珠的他,更是清楚明白:程风雷手中的那颗珠子,分明又是一颗地幽珠!
程风雷极为满意丛龙坪上星罗宗弟子的反应,也没认识到台上“独孤星”和罗玉坤那愕然神情背后的真意,洋洋得意道:“想必诸位也认出来了,这便是星罗宗传承至宝——天幻幽珠。”
饕餮老魔目露贪婪,却在私底下与那暗地里的人传音:“怎么回事?他手中的是真是假?如果他手中的是真的,那星罗宗那颗又什么东西?”
另一人仿佛也被震住了,竟一时无话。
“得星罗令者,当宗主之位。”程风雷笑了起来,“你们不会忘记了吧?独孤骥,你当年杀了宫宗主,却没有得到星罗令,更没有得到天幻幽珠。那东西在宫大小姐手中,她辗转神州隐姓埋名,临死前派人将此珠送到我万宝阁。怎么样?独孤骥,若非我今日阻拦你祭礼,在列祖列宗面前,你可是要死无葬身之地甚至魂飞魄散的。”
程风雷正想说些“星罗弟子听令”的漂亮话,却听丛龙坪下方传来一个清凌凌如水的少女声音:“魂飞魄散?那都算是便宜他了。”
邵珩目光一利,抬眼看去,果然是月汐带着一众巫族好手来了,其中南宫北斗和上官诚泰也藏在其中,而幻魅儿和陈泰臣却是不见了踪影。
众人只见这俏丽的巫族少女快步而来,其容色逼人,丛龙坪上星罗宗普通弟子竟不敢直视于她,都忘记阻拦一二。
月汐,今日却该称呼她为宫琴儿了。
宫琴儿未着巫族服饰,反倒穿了一件中原服饰。她扬起脸,仿佛一轮冉冉升起的朝阳,凛然道:“独孤骥,你害我外公,屠我父族,今日也该算一算账了!”
ps:昨天系统抽风,不知道为什么变成两章。
第八十七章 满心疯魔
今日,丛龙坪上数千弟子也算是开了一番眼界了。
平日少见的元婴修士纷至沓来,又有前代程长老子侄号称持有“天幻幽珠”来与宗主争位,万宝阁显然要狠插一脚,而其余魔门仍在观望。
还没等他们心中震撼稍减,这莫名其妙出现在星罗宗内的巫族一行人更是让他们大吃一惊。
早有眼尖的人认出,那为首的少女,分明就是巫族如今的月汐圣女。可她口里传达的意思……
“家父巫族王族之后,家母为星罗宗宫宗主之女,如今我正好还是巫族的月圣女。”月汐起初一时激愤走出,如今也无惧怕之意。
丛龙坪上,人头攒动,她一身黄衣走来,如同春寒料峭时绽放的迎春花。
普通弟子中,聪明的已察觉到今日或有灭顶之灾,蠢笨的也被今日接连不断地来人而砸得晕头转向。
但他们都没有意识到,他们当中真正掌权的几位地煞,却均漠然不动,任由这些人冲到丛龙坪前,仿佛一只只木偶般,只偶尔间目中闪过锋芒,等待着牵引他们的丝线跳动指示。
“独孤前辈,您想抓我很久了,而今我亲自到了您面前,为何连真面目都不让晚辈一见呢?”宫琴儿冷冷道。
程风雷脸色变幻,破戒和尚也皱了皱眉。
今日之事,万宝阁也算是谋划了多年。他们知道宫如覃有个女儿,下落不明,却不知道此女父族身份也非同一般。但单论身份,她比程风雷更能名正言顺地向独孤父子寻仇。
只不过……程风雷眼珠一转:“此女年幼,星罗弟子绝不可能屈服于她,她只怕也未必有争位之心。倒不如先联手对付了独孤骥,再说其他。反倒是玄白真人有点棘手,若她不在,魔门其余宗派一定会搅和稀泥,我还能借他们力量对付独孤骥。但玄白真人代表玉虚山在此,反而令他们觉得这是不是正道对魔门的阴谋。当真头疼……”
此时程风雷风头暂时被宫琴儿夺了,而他既然已经亮出了天幻幽珠,目的暂时达成,不如先看那巫族丫头的戏。
没有人注意到,当宫琴儿自曝身份时,近在独孤骥咫尺之遥的赫特尔眼神中爆发出怎样复杂的情绪。
惊喜,憎恶,不解,不甘……
就连邵珩都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但是天幻幽珠内,海摩藏却时时关注于这个当年背叛了巫族的小弟子,但也读不懂他眼中的意思。
罗玉坤见到宫琴儿,心情着实有些复杂,美眸中水光闪动,却又有一丝犹豫。她最终看向邵珩,期待他有所行动,但是邵珩却只冷冰冰地站在原地,仿佛他就是真正的独孤星一般。
宫琴儿说完话之后,丛龙坪上却寂静如无声。
帷幕之后,独孤骥一声不吭,就连“独孤星”也没有开口。
这种怪异的安静之中,饕餮老魔突然“哈哈”大笑:“怎么?独孤宗主这次广发请帖,原来是让我们来看好戏来了。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辈,咱们一指头就能捏死,独孤宗主何必为难?”
说完,饕餮老魔果然伸出一根手指头,朝宫琴儿方向而去。
宫琴儿脸色不变,身体一动不动,反倒是南宫北斗和上官诚泰一人一步,挡在了她身前。而显然,他二人只是下意识行为,却是多虑了。
只听丛龙坪上一声惊天动地之响,凭空出现了一头巨兽。此兽头顶犀角,身躯如鹿,背生双翅。它身躯巨大,甫一出现,程风雷等万宝阁的人就不得不纷纷退避。
这巨兽将巫族的人尽数护于羽翼之下,饕餮的攻击恰好打在它背上。饕餮虽没有用尽全力,也有试探的意思在,但到底是元婴修士。
这一点,对于这巫族巨兽而言还是颇为痛苦的。
吃痛之下,巨兽仰天咆哮如雷,丛龙坪仿佛有一道无形音波轰然炸开。此兽举动令人猝不及防,只有流渊大阵应激反应之下开了前三层禁制,才没让低阶弟子横死当场。
但饶是这样,也有不少人耳鼻出血,神情惊慌。在他们心中,原本庄严盛大、百年难遇的祭典,成了一场噩梦,恨不得远远逃离。
而邵珩与罗玉坤的人,也有部分心中犯起了嘀咕。
巫族在邵珩等人的布置下,此次自然是倾力而出。不仅宫琴儿等人携巫族圣兽“哈岐那”入星罗宗内部,更有部族之中修为最精神的巫祝、祭师在外策应。
是以,除了邵珩之外,其余人见到这头庞然大物般的巫族圣兽,都纷纷脸色一变。
独孤骥仍不出声。
饕餮老魔微觉不妥。
先前,与饕餮老魔暗地里传音的人,正是之前硬生生挨了三记平天印的春秋子。
春秋子被邵珩连番假象设计,心中怀疑是独孤骥、独孤星父子要对自己下手。逃亡之后,为保存姓名,他只能随意找了个人夺舍。夺舍关紧之时,却被饕餮老魔逮了个正着,肉身彻底毁灭,元神也重伤垂垂,被饕餮老魔所控制。
春秋子也不是一般人,当即供出星罗宗幽离幻境深处另有通往大乘的秘密,与饕餮合谋来此,一方面报复独孤父子,一方面借此机会保命。
他深恨独孤父子,虽然猜到当时另有隐情,但还是故意诱导饕餮老魔,让他以为存微山有高手潜伏附近。
玄白真人的出现,本就令饕餮老魔怀疑,如今见到存微山两个小子,更加怀疑独孤骥此次与正道有所勾结:“存微山的人,今日也要插这一脚么?”
伴随他这句话,玉虚山的玄白真人师徒三人目光也投了过去,剑域和龙胤卿不认得上官诚泰,但是在灵玑洞天之外见过南宫北斗,此时也认了出来。
上官诚泰意识不到,南宫北斗却略微有些尴尬。
但他来不及说什么“此事乃个人行为,与门派无关时”之类云云,独孤骥却终于开口,并将所有人或警惕或疑惑的目光统统吸引了过去。
“好极!”就在众人略微惊愕的目光中,独孤骥突然笑了起来:“好极!妙极!宫家的小丫头,你今日前来当真是给老夫送了一份极为深厚的大礼!”
独孤骥此言莫名其妙,其余元婴修士也见存微山只有两个修为地下的弟子在,也就不以为意。
唯独饕餮时时戒备,生怕哪里再蹦哒出来一位元婴剑仙。
而邵珩则脸色一变传音给罗玉坤道:“开阵戒备!”
罗玉坤立即回神,当即暗做手势,示意手下人稳好流渊阵及新布置的几处阵眼。郭明、苟游等人也如游鱼般在神情慌张的星罗宗弟子中穿梭移动着。
邵珩下达命令之后,突然众人脚底狠狠一震,仿佛是下方群山打了颤一般。
刹那间,天昏地暗,乌云滚滚压下,丛龙坪上,不,是整个星罗宗都被灰黑色的浓雾所包裹。
所有元婴修士大惊失色。
这些人个个都是起码活了数百年的家伙,第一时间冲天而起,想要脱离那些灰黑色的浓雾的范围。
然而,纵使丛龙坪上各色遁光流光四射,各人神通尽出,竟都无法穿透浓雾,也冲不开这阵法。
“独孤骥,你什么意思?”北堂峰将自己裹于一团黑气之中,厉声呵斥。
饕餮老魔周身都在一团血云之中,没有人看得清其中如何;朱君则身上红袍猎猎而舞,仿佛一团火焰,黑雾近身而焦;玄白真人一柄无刹剑剑气凛冽,将自己及两个徒弟裹得密不透风。
其余修士也纷纷如此,放出护罩或护身法宝戒备着。
浓雾一起,四周数步之内目不能视,修为低下者,连神识也无法放出。邵珩嘱咐完罗玉坤后,早已第一时间潜入雾中,如同幽影一般藏匿。
面对众人的质问,独孤骥却只呵呵而笑。
银环面如凝霜,一道银白色的蛇尾虚影自地下轰然钻出,劈向独孤骥所在之地。
“噼啪”一声,银环身躯剧震,瞳孔竖成一条直线,仿佛不可置信一般。
灰雾之中,一般人看不清究竟如何,而方才两人交手不过短短一瞬。元婴修士虽然能捕捉到方才两人的交锋,但是却全都仿佛呆滞了一般,一动不动。
因为独孤骥已破帘而出,腾空而起,立于半空之上。
浓雾遮眼了众人的眼,只有金丹期以上的人才透过那层灰黑雾气看到这位星罗宗宗主的面貌。
每一个看到他的人都不由心头一震。
宫翎死死盯住独孤骥,目光似恨似悯,又有说不出的快意。
他的声音,他的气息,绝无差错。可独孤星能有一副英俊潇洒的容貌,他父亲独孤骥又怎么会是丑鄙之人?
但是如今,他们眼前的那个人,比费案还要佝偻、枯瘦,头发如同被烧焦了的干草,皮肤也仿佛被烤过一般,哪里还有半点风流,有半点一宗之主的雄貌。
饶是邵珩已知道独孤骥当年服下了七生凤鸣花的果实,中了那果实中的凤凰火毒,定然是身体出了岔子不能见人,却也没想到如今是这样的一副可怖面貌。
“你……独孤宗主,你这是……要干什么?”祝合欢本想问对方为何会变成这样,但突然发觉周围阵法连绵不绝,不仅压制着自己力量,更在一点点蚕食自己的力量,故而又惊又怒道:“你是要撕毁魔门五宗数千年前的盟约,与我阴阳宗开战么?”
“阴阳宗?”独孤骥桀桀一笑:“等今日诸位道友助本座重返大道,背信弃义又算得了什么?若说盟约,星罗宗和当年的存微真人还有过一纸君子协议呢!我今日举动,说不得还是正道的大功臣,你说是不是,玄白真人?”
玄白真人一双如电美目射出寒芒,并不回答。
“什么重返大道?”朱君却意识到了不好。
饕餮老魔起初听到星罗宗与存微有什么君子协议,已是脸色铁青,深觉春秋子也是在算计他,恨不得立即将春秋子一掌拍死。但朱君的话惊醒了他,饕餮老魔到底是出身血河宗,周围那灰雾之中略微熟悉的味道,令他顿悟之后咬牙切齿:“独孤骥,你疯了么?你身躯衰败,不去找合适的躯体夺舍,竟想着夺我们修为作为填补?还偷了我宗的血河转生大法?”
听到这个改变邵珩一生的法术,邵珩却连眉毛也没有抖动一丝一毫。
当玄英察觉到星罗宗内有些地方的禁制,与后来在缙云城下发现的暗禁有几分相似时,邵珩已有几分猜测。
今日终于肯定。
缙云城城亡之后,几乎没有任何痕迹,但最终玉虚山终于有所发现。那整座城下,埋着一个巨大的法阵,深入地下十丈。那是从巫族十方血禁中改动而来的一个法阵,从目前破解得出的消息,应当是一种极为恶毒的术法,类似远古献祭,将阵中人的一切都转嫁到某一处或者某一个个体。
被献祭的人,则粉身碎骨,永远消散。
“不,这是结合了血河宗的血河转生大法及我巫族的十方血禁的另一种禁法。不论他想做什么,但归根结底,这位独孤宗主,是要将在此地的所有人的修为、性命全都作为牺牲献祭!”宫琴儿高高立在那巫族圣兽的头顶,与南宫北斗、上官诚泰并肩而立,冷冷地说道。她来之前已得了邵珩消息,对此毫不意外。
“哈!独孤骥,你当真是疯了!你想吞了我们所有人?也不怕把你给撑坏了!”朱君平日里脾气还算好,今日今时已是气急。
若早知独孤骥是个不顾一切的疯子,朱君就是被自家谷主一熊掌拍死,也不可能来星罗宗送死。
“独孤骥,魔门五宗这数千年来虽然互有龃龉,但均是小事。你当真要与我们翻脸?让正道将我们一网打尽?而且……今日在这丛龙坪上,可还有你星罗宗的数千弟子!”祝合欢怒道。
独孤骥不为所动,只一双目光有些热切地在浓雾之中搜索着什么。而周围无数喷火愤恨的目光,对他而言似乎没有分毫影响。
他中毒日久,饱受火毒折磨,若非独孤骥修为高深,压制住了那毒火,他早已被烧成一地灰烬。
可那火毒深入骨髓,非特殊手段不能驱逐。
独孤骥可以选择夺舍,但他不甘心。纵然夺舍了一个天资之躯,再重修也不知需要何等漫漫的时光。而他的儿子已经羽翼渐丰,野心也不输于他自己。
星罗宗内的异动,令独孤骥发现了另一条路。曾经因为非正常继承宗主之位的他,发现了这个宗门之中的一个巨大秘密。
正如他们所说,这是一条在旁人看来疯狂到了极点的路。
这条路,需要无数人为之牺牲,乃至于魂飞魄散,只为成为他独孤骥登天的踏脚石。
今日在此地的人修为越是强大、精血越是旺盛,独孤骥所能夺取的好处就更多。
所以玄白真人的出现,他不在乎是不是玉虚山前来捣乱;所以万宝阁来得人越多越好;所以当巫族圣兽出现时,独孤骥简直欢喜极了。
就是最臭名昭著的魔人,也不敢同时算计在场的所有元婴修士。而身为一宗之主,独孤骥今日之举,等于断绝了星罗宗的命脉。
朱君等人看着空中样貌可怖的独孤骥,心中只觉一股寒意流过。
此时的独孤骥,不在乎什么星罗宗,不在乎自己儿子生死,不在乎什么同盟还是敌人,眼下此地所有人,都不是人,而只是一份份养料,为他摆脱这残躯、突破修为的养料。
不过,他们还不知道,独孤骥的疯狂,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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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暗影生,幽离境中风骤(上)
回应祝合欢等人质问的,不是独孤骥的回答,而是丛龙坪上各处发出的惨叫声。
到了此时,天光已被彻底遮掩,一丝一毫都不能入,四周昏昏沉沉不说,须臾之间已分不清东南西北。
瞑暗晦目之间,四周气机如海浪起伏。而黑雾之中,幻化出无数似虎似豹的妖物,随意择捡目标而噬。
星罗宗低阶弟子中阵阵惨叫,一时间不知有多少人猝不及防之下被妖物撕得血肉模糊,甚至被嚼碎吞下。
低阶弟子中,听到那妖兽清晰的咀嚼声,不少人直接晕了过去,更多人则奋力抵抗了起来,场面顿时混乱无比。
这些黑雾所化的妖兽,自然难以靠近元婴修士。
但是这些高阶修士在质问独孤骥的同时,也在不停地试探着破阵的可能,然而至今未有人成功。
“哼,我就不信此阵能困住我们所有人!”饕餮冷哼一声,当先出手。
血海之中一阵翻涌,冲一处黑雾较淡之处而去。
朱君却道:“先联手破阵!”说罢几道红芒如骤雨般打在饕餮出手的地方。
其余人包括万宝阁在内的高手,也纷纷如此,决意一起从薄弱处突破阵法。
场间,却唯有玄白真人师徒三人、巫族圣女一行及费案、罗玉坤等人一动不动。
“玄白真人,玉虚剑术无所不摧,正魔之争不在此时,还请放下成见,与我等合力破阵。”其余几人,立场不明,但玄白真人却是一大助力,祝合欢当即邀道。
然而玄白真人却只持剑而立,身上衣袍随风而摆,面目清冷,一双眼只盯着空中那形貌可怖的独孤骥。
“师尊?”剑域见师尊没有回应,疑惑问道。
独孤骥嘴角一勾,仿佛笑了。
刹那间,原本在攻击阵法的元婴修士突然转向,各种天崩地裂的道法齐齐射向独孤骥。而玄白真人蓄势已久的一剑,爆发出刺目光芒,如一道匹练直刺那灰蒙蒙的天空。
“轰”。
地动山摇,地面上的普通弟子几乎被掀翻至空中。
整个阵法仿佛如同水波一般动荡了起来,所有人都面露喜色。
然而下一刻,阵法之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破碎了开来,更加浩浩荡荡的黑雾席卷而出,铺天盖地,如同妖风阵阵。
“啊!”一声惨叫刺耳,短暂便消失,徒留一小堆灰烬。
剑域和龙胤卿顿时色变,这分明与缙云城中惨死之人一模一样!
祝合欢等人也脸色变幻,因为他们联手一击竟没有办法对独孤骥造成损伤,而玄白真人那一剑,也没能击破阵法的薄弱环节,反而他们自己激发了阵法变幻,周围压力排山倒海而来,竟压迫了他们的修为及神识,反倒愈发举步维艰。
“这周围黑雾分明是幽离幻境之中的混沌风!”宫翎惊讶极了,“独孤骥明明没有天幻幽珠,他如何唤得出混沌风到此?”
听到宫翎所言的邵珩却没有开口,只双手交握于胸前,同时打出四道光芒,飞入四方。
邵珩动作之后,只见灰暗一片的天地间腾起四道光柱,紧接着,又有几个地方腾起细小一些的光柱,仿佛黑暗之中一盏盏亮起的明灯。
阵法之中,星罗宗数千弟子少了起码一半,或被妖物击杀,或被混沌风绞杀成粉末。然而光柱亮起之后,剩余存活之人突然间眼前一花,再睁眼时发现已身处阵外,不远处,那滚滚黑雾包裹的正是丛龙坪。
“独孤父子倒行逆施,费长老、罗长老与秦煞主早已察觉,提前布局杀了独孤星,而今更是救下尔等性命,还不速速随我等一同把持流渊大阵,助长老们清除祸害!”说话之人乃是罗玉坤新提拔的心腹,地煞之一的周平。
“今番乃我宗生死大劫,逃跑者杀无赦!”苟游不知从何处冒出,一脸煞气恶相。
普通弟子方才死里逃生,自然想躲起来,但聪明的举目一望,发现数百修为较高者虎视眈眈,而对方并未要自己等人去丛龙坪送死,只得纷纷答应。
此时,郭明站了出来说:“今日护阵者,之后皆有重赏。”
这些人当中,掌权者多已被罗玉坤和邵珩笼络,其余不服有异心者,苟游来去之间已杀了四人震慑。加上流渊大阵彻底打开,已是出入不得,阵法中枢显然在对方手中掌控,均不得不先行低头。
于是,这些低阶弟子被驱使向流渊大阵各处节点,以自身修为巩固阵法。
一时间,星罗宗亮起无数光芒,如同繁星点点。
倾全宗资源,以千人之力,来对抗独孤骥所布禁制。不过须臾之间,丛龙坪阵内之人,顿觉身体中真元不断流逝的趋势止住了。
“诸位前辈,我宗以流渊大阵相抗,暂压此阵威力,还请诸位杀了这独孤老贼!”罗玉坤娇斥一声,掌心浮现一尊小小阁楼,正是她将大衍通玄禁融入的法宝。
刹那间天地变色,丛龙坪上升起数个惊天法相,数名元婴修士联袂出手,方圆千里土地好似被生生压下数丈,生出无数峭壁裂谷。
其中,北堂峰与万宝阁的程七、程九最先出手。
如同三股洪流,似搅动风暴,席卷而去,所过之处摧枯拉朽,金石皆碎。
独孤骥那枯瘦身躯在这每一道毁天灭地的洪流前,如同一片枯叶。
然而,北堂峰、程七、程九却突然脸色劇变。三人法相仿佛被什么东西生生撕裂开来,气机如同沸腾的滚水混乱一片。
血雨之中,朱君、银环瞠目结舌:“谷主?!”
浓雾之中,一道雄伟身影缓缓浮现,竟然是天妖谷谷主熊青。
此妖的突然出现,令场上形势愈发复杂。而他一言不发,眨眼间同时出现三个熊青,分别现身于法相受损的北堂峰、程七、程九背后!
这三人先前受创,又都是刚刚结婴,竟都来不及反应,同时觉得心口一凉!
“熊青!你什么意思?!”祝合欢惊怒交加。
北堂峰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前胸多了一只血淋淋的东西,仿佛还在跳动。
下一刻他才意思到自己竟被那熊青掏了心脏!
可未等他破釜沉舟元婴出逃,头顶传来一股巨大之力,将他头颅及元婴一起捏碎。
程七、程九的结局也不外如此。
熊青从出现到连灭三名元婴,不过是呼吸之间的事。祝合欢话音刚落,北堂峰三人已神魂皆灭。
“熊谷主果然守时。”独孤骥低哑一笑,伸手将丛龙坪中央那尊青铜巨鼎招来。
那青铜巨鼎腾空而起,旋转缩小,鼎中黄黑色光芒往北堂峰、程七、程九残缺尸首处一扫,似乎卷回了什么。
最终那鼎变作如同巴掌大小,落在独孤骥手中。
见此情景,纵然是银环这等冷血之妖,也不禁生出一丝兔死狐悲之感。
而独孤骥并未停止,他嘴唇张合,阵中升起无数道烟尘,那青鼎仿佛有巨鲸吞海一般,在阵中汲取着什么。
在场的元婴修士虽多,但是彼此之间自然也有高下之分。
北堂峰和程七、程九固然修为较弱,但熊青修为分明已入了炼虚合道,远比在场的修士更胜一筹,否则也不可能如此轻描淡写地瞬杀三人。
往日朱君自认不是谷主熊青对手,但今日见他这诡异的身法和狠辣手段,更是心惊不已。
他与银环对视一眼,均意识到一件事:熊青与独孤骥早已勾结,特意派他们二人来此,是因为相较于人族修士,一名天妖顶的上数人。
虽然己方人数占优,但是对方占据阵法之利。
阵中剩余的人不再犹豫,均全力出手。
朱君抬首朝天发出一声穿透云霄的鸣叫,双臂一展,赫然现出了七尾赤焰鸟原型,浑身火羽如焰嚣腾,一双锐利爪子破风朝熊青头顶而去。银环却并未现出妖身,而是纤指一点,云鬓之间飞起一枚翠色玉钗,形如弯月又似毒牙,与朱君一起攻向熊青。
熊青冷笑一声,长臂一展,身上冲出数道黑芒,仿佛扇屏开展,霎时间分拨云雾,而他背后浮现一尊黑面獠牙的庞大虚影。此影一出,搅动灵机,天地皆震,朱君、银环身形仿佛受到牵引,在空中滞了一滞。
这时,有一道快如闪电的剑光直刺熊青而来,玄白真人周身烟气缭绕,脚乘风云,威仪肃穆。
另有一道彩光如柱砸下,是祝合欢朝独孤骥出了手。
与此同时,破戒和尚双手合十,咆哮一声,有金光从顶门窜出,似展开万丈,与祝合欢一起扫向独孤骥。
饕餮老魔血海翻涌,但那周围黑雾如同他的血海一般,仿佛能互相吞噬。见此情景,饕餮冷哼一声,一座白骨累累的尸山腾空而起,朝独孤骥撞去。
然而赫特尔低吼一声,身躯生生暴涨几分,以一双肉拳挡住了祝合欢与破戒和尚的攻击,并与二人缠斗了起来。
而饕餮老魔的白骨尸山,轰然撞向独孤骥丢出的巨大青鼎,却发出一声惨烈之极的叫声。
第八十九章 暗影生,幽离境中风骤(下)
祝合欢与破戒和尚循声抬头,只见饕餮老魔那不知吞噬了多少生灵炼就的尸山血海上燃起无数朵漆黑火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缩小着。
血海剧烈颤抖着,露出饕餮老魔隐约的影子,而另一边独孤骥却只是抬手举着那青铜鼎。
就在这时,费案出手了。
黑雾之中,有一细针迎风而去,针尾带动红光,如同黑雾之中穿梭无数红线。此针声势不大,但游走之间如鸟喙轻啄,每一啄就将黏着在饕餮尸山血海上的漆黑火焰消灭一朵。
待黑焰消失,饕餮的尸山血海虽然小了大半,但总算摆脱了困境。
而那红线针则倏忽一转,绕向了独孤骥。
独孤骥笑了笑,被毁的面上依稀可看出几分旧日容貌:“费师叔,有些时候,活得久并不是一件好事。您天资平庸,比你优秀的同门早已化土,大概你自己心中也很得意吧?可惜,您瞻前顾后,总是让旁人顶在前头,就注定您今生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一点点腐朽老死,如同凡人一般。”
费案气息不变,眼皮子都没抬一下:“独孤师侄,你比过去废话多了。”
红线针迎风暴涨,迸发出刺目红光,往独孤骥头顶卷去。
独孤骥轻轻摇头,微微耸肩,身上浮现一尊洁白如玉,足有九层高的宝楼。
细小的红线针遇到巍峨宝楼,自然如同蚍蜉撼树。但这一细小红针在空中急速游走,竟如同饶下一圈又一圈的绳索,套在了那宝楼身上。
徐徐移动的宝楼,仿佛陷入了泥泞之中。
见此情景,本已受伤的饕餮老魔咬了咬牙,再度举起血海迎上。
宫琴儿在这越来越大的风中,牢牢站在巫族圣兽哈岐那的头顶,但无论熊青那边还是独孤骥那边,都不是她可以参与的。
此时,陷入阵中的人还有许多,邵珩所布置的传送阵也不能将所有人传送出去。所以,之前宫琴儿正和南宫北斗等人合力指引巫族圣兽,将散落在阵法中、如宁青筠、玄英等人拢于圣兽的羽翼之下。
而程风雷却不愿领了宫琴儿的意,只手持那一枚他所认为是真的天幻幽珠,悄然藏了起来。
连云山脉连绵不绝,星罗宗所在的山体看似不稳,此时却在千名弟子主持的流渊大阵下始终牢固。
丛龙坪上空乌云密布,云梦大泽因这方混乱而又恐怖的气机风起云涌,酝酿出一场极大的风雨。
黑气翻涌的阵法中传来阵阵爆声,如同藏匿无数巨兽在咆哮着。
阵中,邵珩如同幽影般蛰伏着,冷眼旁观。
“邵小子,你究竟还在等什么?”宫翎有些焦急。
眼下这些人打得不相上下,独孤骥又被费案和饕餮牵制,此时正是按他们原来计划,用真正天幻幽珠开启幽离幻境,借宗门祖灵之力杀了独孤骥的好机会。
但邵珩自从乱战开始,就悄然不动。
“我知道你现在顶着独孤星的身份,担忧被祝合欢他们盯上用来对付独孤骥,不过,你也不能一直等下去吧?”风潜子也忍不住插嘴,他拎着平天印,早就蠢蠢欲动了。
而海摩藏却一言不发,只盯着他那个叛逆小弟子赫特尔。
黑风怒号,前方剧烈的争斗,耳旁的絮叨,都没能影响邵珩。他灵台之中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那一股危机感愈发加重了。
半空中,独孤骥面对费案细致而又密集的攻击,和饕餮铺天盖地的血海,却半点不慌:“费师叔,您为宗门殚精竭虑至此,也该够了,这副残躯,只怕也折磨了您了多年,您不如与我一道,借此重塑肉身,再寻真正大道,如何?”
费案听到这里,抬眼看着独孤骥,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嘲讽之意:“我不知道你知道了什么,但是你以为……你真能得到你想要的?”
独孤骥笑意一收:“为什么不能?”
他手指一点,空中那高大宝楼绽放出夺目光华,原本困住宝楼的丝丝红线瞬间被挣断,化作点点流光消失。
“你们以为,你们那些小动作真能瞒得过我么?”独孤骥戏谑地道:“玉坤那丫头唱戏唱惯了,真以为我不知道她师父当年仿天幻幽珠的事?还有……”
独孤骥突然伸手,仿佛伸出一只无形手掌,不偏不倚地朝邵珩头顶抓下!
邵珩正等此刻,反手张开,氤氲着幽幽光彩的天幻幽珠浮现身前,如同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那无形手掌卷起狂风,却终究消散。
“咦?你倒是聪明,提前丢了那颗地幽珠。”独孤骥不咸不淡地说完,就听邵珩所在的西北面响起一阵噼里啪啦恐怖声响。
“宗主所赐之物,自然不敢留。”邵珩持珠慢悠悠出现,而西北那边的动静正是他之前把地幽珠丢出去所造成的。
那地幽珠在独孤骥手中多时,邵珩如何不提防一二?
“独孤宗主早知我并非独孤星,却一直忍耐至今,至杀子仇人不顾,真是好涵养。”邵珩长身玉立,依旧着独孤星的衣裳,甚至容貌都未改变,还是独孤星的容貌。
但是他与独孤骥的对话,却一个字不差地落入在场所有人耳中。
黑雾之下,龙胤倾与剑域各御一剑,将周围妖物击退,听到邵珩声音同时只觉耳熟,却一时想不起是何人。
独孤骥一击不中,却不恼怒,只淡淡道:“我自被云来阁那群废物害得人不人鬼不鬼后,我儿就一直担忧我这个做父亲的夺了他的肉身,行不少忤逆之举,亦有害我之心,父子情分也剩下没有多少了。但到底父子一场,你既然害死了阿星,总该偿还一二。”
邵珩身前,真正的天幻幽珠散发着夺目的光彩,驱散周围一切妖物和阵法的攻击。
“你服用过七生凤鸣花,这幅身躯,不如就拱手让人吧!”独孤骥微一招手,四周黑雾如同巨大的浪潮一般,朝邵珩压去。
邵珩眼前骤然昏暗变色,头顶传来如山的压力。他指尖轻转,天幻幽珠随之而转,一圈接一圈的光晕如同水波轻荡,向四周扩散,如同黑夜中照亮一切的明珠,刹那间驱散四周黑暗,重现光明。
而四周肆虐的混沌风,竟有几分臣服的预兆。
“果然是真正的天幻幽珠,也只有这个东西才能让你伪装得惟妙惟肖。”独孤骥呵呵一笑。
“想我今生短短几十年,要夺我这副肉身的人不在少数,独孤宗主只怕今日要失望了。”邵珩见独孤骥面上笑意,心中没来由一紧:“你既然承认与云来阁的关系,那缙云城想来也是宗主的手笔,那些夺取各大世家气运、突袭笑浪山庄是否也与宗主有关?”
哪知独孤骥却摇了摇头:“今日你死我活,若是我做的,也没什么必要否认。但你要将这一桩桩一件件都算我头上,可不能够。陆长棋的事情后,我才从中了解到对方,也多亏此人,我才知道原来宫宗主一直不肯说的秘密是什么。宫宗主,想来你此刻该也在此地吧?”
“哼!”邵珩身前的珠子中传出一声冷哼。
其余在场的人听到这里,脸色各异,手上争斗都好似停缓了几分。
“还有巫族的巫咸大人,可惜你们二人此刻只能龟缩在天幻幽珠之内,否则被这混沌之风刮了少许,只怕立时灰飞烟灭了。”独孤骥说到这里,眼睛微微一闪,顶门腾起一扇深紫色的烟气,如同轻雾一般。
但这轻雾却仿佛举起了万钧之物。
“平天印?钱枫,你别忘记这东西是谁给你的。”独孤骥以一人力扛饕餮老魔、费案、风潜子三人,竟还有余力说话。
虽然对方借用了阵法之利,但也说明独孤骥藏得极深,不仅修为远超众人先前预料,而且对他们早有准备。
风潜子偷袭失败,也不紧张,只大呼小叫地在阵中穿梭,声音仿佛是从四面八方传来的一般:“老子不叫钱枫,老子叫风潜子!不用平天印又如何,老子的宝贝疙瘩可多着呢!”
他与宫翎、海摩藏不同,元神凝练未损,此刻又有平天印护身,故而在阵法当中来去自如。
风潜子游历世间,所学甚杂,出手毫无预兆。
费案老谋深算,饕餮阴险狡诈。
随着三人一边抵抗周围阵法禁制,一边愈发齐力攻击独孤骥,独孤骥也渐渐没有说话的时间。
“邵小子,不用等了,抓紧一举杀了独孤骥再说。”宫翎急道。
邵珩犹豫了一下,总觉得不太对劲,但宫翎所言本就是他们所计划的一部分,于是开始念起口诀,操控天幻幽珠,决定借幽离幻境的力量冲破独孤骥所布置的禁法。
眼看邵珩即将念完口诀,引动幽离幻境出现,他猛然抬头对上了独孤骥诡异的目光。
邵珩不顾气机反噬,生生打断口诀,周围黑雾猛然一静。
触碰到邵珩平静的目光,独孤骥仿佛轻轻叹息了一声:“可惜可惜。”
邵珩还来不及庆幸,就听独孤骥笑道:“你意识到了,但来不及了。”
话音刚落,刹那间天翻地覆,所有人眼前一花,仿佛置身于另一个灰蒙蒙的世界。
混沌之风怒号,如同天罚席卷而来,而众人前方,多了一道青黑色的石碑。
石碑之上裂痕斑斑,有的如同蜘蛛网般细小,有的如同手指般粗细。裂痕之中,有金光在隐约闪烁,散发着令人忍不住匍匐弯腰的气势。
宫翎脸色惨白:“他怎么可能唤得出封禁?”
邵珩来不及与宫翎确认,就又听到海摩藏失声质问:“独孤骥,你把赫特尔怎么了?”
祝合欢一声惨叫,在破戒和尚帮助下才保住了性命,但左臂已消失不见,洒下一片血雨。另一边银环显出了蛇身,在灰蒙蒙的土地上剧烈地翻腾,半截蛇尾已消失不见。
而邵珩看去,却未见到赫特尔,而只看到了一个黑面獠牙的怪物。
那个怪物转过身,邵珩才发现,这个怪物的头颅竟是生在赫特尔的脑后!而赫特尔双手诡异地反转着,一手拎着一支人手,一手满是鲜血。
第九十章 邪魅外道出,群魔乱舞
那怪物的脸面上,双目紧紧闭着,嘴角却露着冷笑。而赫特尔原本的面目上,双目仍然睁开着,但瞳孔已无神采。而“赫特尔”的躯体当中,发出一阵阵“噼里啪啦”的声音,身躯进一步的变化着。
最令在场人悚然的是,他脖子上的两个头颅正在互相融合着,或者说是那属于怪物的一张面孔正在吞噬着赫特尔的面孔。
见此情景,原本与熊青争斗的玄白真人柳眉一竖,剑光一转化作万千银丝,如闪电般拢向赫特尔!
论修为,玄白真人自然比不过熊青这修炼千年的天妖,但玄白真人若真正展开自身那精妙御剑之术,拼个你死我活,熊青也未必敢直撄其锋。先前,玄白真人尚有顾虑,今日魔道纷乱,她与两名弟子误打误撞搅进魔道一滩浑水,身陷其中。虽说她有心除魔正道,但若能寻机会离开这是非之地,再图以后,才是玄白真人的想法。
但此时此刻,玄白真人却敏锐地觉得,那个“赫特尔”才是真正大敌。所以,她倒转仙剑,挥洒剑光,一时间天上地下都仿佛布满了她那凌厉仙剑,迫得众人呼吸一滞。
邵珩目光也不由为这漫天剑光所夺,刹那间有一瞬的迷失,但下一刻他立即回神断喝道:“玄白前辈小心!”
出手的正是熊青。
银环受伤,朱君尚沉浸在震惊之中,熊青悄无声息地往前一踏,而后一掌推出,如劈山裂地,劲力所过,如同风暴,不偏不倚正往玄白真人背后打去。
玄白真人此刻全力御剑,后背全然大开,而其余人就算如邵珩一般发现了熊青偷袭,也救援不及。
除非玄白真人自己撤回剑势回护自身。
实际上,熊青也确实是这么打算的,但是玄白真人没有这个打算。
此时场上其他人也已反应过来,纷纷出手。
有的企图半途打断熊青的掌力,有的如玄白真人一样攻击那半空中的“赫特尔”。邵珩右手手指急速连点,一瞬间发出数道气劲攻向熊青,同样是想迫熊青分神。
紧接着发生的事,不过电光火石之间。
剑域、龙胤卿还来不及惊呼,先见熊青那宏伟厚重的掌力结结实实打在玄白真人后背处。碰撞之间,玄白真人素净道袍微微一亮,她果然没有任何回护之举,只凭身上仙袍和本身修为硬抗了熊青一击。
她身躯剧震,嘴角分明有血迹,但她眼神更厉,空中漫天剑雨愈发密集,如同张开一个巨大牢笼,要将笼下妖魔斩成无数碎片!
“赫特尔”怪脸上微微扭曲,看不出是惊恐或是嘲讽。
不止玄白真人,费案的红线针也发出刺耳尖锐的呼啸,饕餮老魔的浓浓血运和白骨宫殿亦如山海倾。
幽离幻境之中狂风不息,修为低些的需竭尽全力才能站稳。然而那无孔不入的寒意,如针般刺入肌肤,深入骨髓,十分难熬。
可他们目光都一错不错地盯着,生怕眼睛一眨,前方又翻天覆地。
只是,无论南宫北斗等人如何努力,也看不清那究竟发生什么。
邵珩的攻击被熊青护体真气隔开,而那“赫特尔”也似乎并未被玄白真人等人击杀。
剑光红线血海散去,“赫特尔”神情痛楚,满身鲜血淋漓,显然是被玄白真人飞剑所伤,但竟无一处致命。
玄白真人此刻体内气血翻涌,忍不住张口吐了一口血,却再次举剑而上!
“此獠有异,当先斩杀!”费案呼啸一声,其余人犹豫了一下,也隐约觉得不好,纷纷行动。
祝合欢断了一支臂膀,银环伤了本体尾部,却都忍痛出手继续阻拦熊青。
朱君、破戒和尚都协助玄白真人与费案迎上了“赫特尔”,饕餮老魔则依旧张开血色屏障,挡在独孤骥的四面八方。
邵珩也高高一跃,直面上了独孤骥。他指尖气劲如剑,体内雪山好似不断融化,源源不断地力量汇入手中。
熊青那边受到了祝合欢和银环的拼死阻拦,神情也十分凝重;而那怪物“赫特尔”面对三名元婴高手,尤其其中还有一名剑仙的境地下,也是左右腾挪,却不正面回击。
唯独独孤骥这边,邵珩与饕餮老魔虽一左一右挟裹着他,但一时间却没有真正动起手来。
狂风紧,天昏地暗。
宫琴儿眼前好似斗转星移,她也一直在观察赫特尔,突然发现在属于赫特尔的那一张脸上,隐约浮现挣扎的神情。
于是她心中一动,脆生生地喊:“赫特尔!你身为巫族人,却忘记了巫神的教诲,直至今日仍不肯悔改么?”
此言说完,那怪物在空中闪躲的身影明显一顿,被玄白真人的剑光擦了一下。
宫琴儿见状暗道“果然如此”,愈发高声继续:“巫族之人需终生侍奉巫神,你身为前巫咸弟子,起初行差踏错,然而后来却不肯悔改,至今为虎作伥。如今被这等怪物所噬,是不是算咎由自取?”
她嘲讽的话语,令原本属于赫特尔的那张面孔上扭曲一片。
挣扎、痛苦、厌恶……邵珩见到的赫特尔从未有过这样深刻复杂的情绪波动。
“赫特尔……”海摩藏终于忍不住出声,甚至不顾这天地间肆虐的混沌之风,露出些许身影:“孽徒,你当真要任由这魔物夺了你神智和躯体么?你可还记得巫神教诲,可还记得我族代代相传所需要警惕的大敌?”
“嗷呜!”那怪物仰天痛呼,原是玄白真人看准那怪物一时失神,剑光绞杀而过,斩了赫特尔一只手臂。
费案和破戒和尚见了,精神一振更加紧攻击,想先将这不知底细的怪物先斩杀干净。
他们与玄白真人的感觉一样,总觉得这个怪物若不及时灭杀,只怕会有更大的灾劫。
邵珩虽全神贯注在面前尚诡秘的独孤骥身上,但也分了些神识关注着“赫特尔”那边。眼见玄白真人似占了上风,心中一喜。
那怪物旁人可能不明所以,但邵珩却已察觉到,赫特尔此刻身上的气息与当年在灵玑洞天里他遇到的怪物十分相似。
这时,独孤骥突然开口:“可惜可惜,虽同为族人,甚至师徒,也未必就能参透亲近之人所思所想。小丫头,当初赫特尔为何行差踏错?是你外祖父宫大宗主布局蛊惑所致,令他不容于巫族。我替他将宫宗主囚禁百年,赫特尔可从未后悔助我一臂之力。”
宫琴儿面色一变。
“可惜你若仅仅是巫族圣女,再加巫咸大人一呼,也许他还能有所动容。可惜……你不仅是巫族人,还是宫家之后。”独孤骥笑了起来,“更何况,赫特尔亦有自己的心中抱负,如今这模样、这结果,他早已知晓。”
独孤骥话音刚落,破戒和尚就如同破袋一般飞起,被漫天混沌之风吞没,一时不知生死。朱君展开巨大的本体,轰然煽动着烈焰般的翅膀,在空中盘旋着。
费案的红线针黯淡一片,他自己则脸色青白,连连咳血,而玄白真人虽仍立于空中,但不知为何她飞剑似乎受到了桎梏,难以施展。
而原本被四人所围攻的“赫特尔”身躯再度暴涨,脖子上两只脑袋诡异得融合在一起,原属于赫特尔的面容十分黯淡且变得如另一张面容般青灰一片,只保留着一个令人心中发寒的笑容。
分明被玄白真人斩断的一只手臂再度长了出来,甚至不知一只。
那怪物如今除了原本是赫特尔的一只手外,生出三条青黑色的臂膀,臂膀之上布满细密的鳞片,手分四指,如同尖爪。它的头顶上还有四个鼓包,正不断地生长着,眨眼间长出四支弯曲的黑角。
邵珩眼角抽动,目光狠厉地看向独孤骥。
不等他动手,就听见宫琴儿附近传来一声惨叫!
所有人大惊失色,只见那怪物不知使用了什么方法瞬移到了那巫族圣兽附近。它原本想抓宫琴儿,但圣兽反应极快,张开翅膀狠狠一挥,那怪物也不纠缠,反身随手一抓,却抓住了藏在附近的程风雷,生生将程风雷撕成两条。
不止如此,它当着众人的面,掏出程风雷丹田金丹,如同糖粒般丢入口中大嚼了起来,目光还意犹未尽地瞥向众人。
这般残虐,令除了熊青和独孤骥之外的人纷纷色变心寒,更坚定了必须铲除此獠的心。
“墨迹什么?还不动手?”面对拼命的祝合欢和银环,熊青也一时脱身不得,当即道。
果然,那怪物“呵呵”一笑,刹那间移动到那一块青黑色的石碑上方,四只手臂齐舞,呈现一个怪异的姿势后印在那石碑之上。
“轰隆”,天地之间有什么东西震了一震。
伴随着这一震动,邵珩也感觉到身体之中有什么东西震了一震。
连云山脉之中,好似也有数个地方因此发生了震动。
所有人目光都被幽离幻境中那块石碑所吸引,石碑上龟裂的痕迹中金光急速抖动着,像是在镇压着什么,然而却节节败退,一点点黯淡了下来。
一道极深的裂痕张开,仿佛是一只眼睁了开来。
猛然间,无数道赤红色的烟气自那裂痕之中急速飞出,化作一只只没有人见过的妖异怪物。有的四足单首,有的六足双头,无一例外的头顶双角,有着尖锐的爪子和坚硬的鳞片。
在红色烟气之中,还出现了一个人影,与“赫特尔”类似,却更加纤细,其头顶的角也更为小巧,远远看去与人族差不多。
这人影出现后,向周围扫了一眼,冷冰冰地发出两个短促音节。
所有妖异怪物齐声嘶吼,冲向所有人。
邵珩刚想抬手,突见独孤骥嘴角浮起笑容,心中一个咯噔。果然脚下地面如巨兽张开了嘴般,天空砸下一团黑影,将他吞没。
电光火石之间,邵珩弹指射出一粒珠子至宫琴儿手中。
宫琴儿不可置信地看着手中珠子:危机时刻,邵珩竟然还将天幻幽珠丢给了她?
“邵珩!”宁青筠扑了出去,却连他衣角也抓不住。
邵珩与独孤骥,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九十一章 一剑御天风云乱(上)
幽离境中,古朴的石碑上,满身创痕,荒凉之息扑面而来。
金光暗淡,却不肯彻底败退,仍在裂痕缝隙之间苦苦挣扎着。就如同世间每一个浮沉漂泊的生灵,在生命尽头的挣扎着。
昆仑的风雪依旧很大,遮天蔽日的暴风雪中,布衣麻裙的摇姑轻轻伸手,仿佛在接着飞雪,又像是指向远方。
她眼底难得出现挣扎。
数万载的修行,虽不能伤世间生灵,但有些于旁人来讲难如登天之事,对她而言只是举手。
“菁萝、星摇,你们说,这七万多年的修行,我只用这一点点,应当是可以的吧?”
菁木静静伫立,水潭中的菡萏微颤,漫天的风呼啸,没有人能回答她。
摇姑低头看着脚边零星的几块玉石,目光渐渐坚定。
远古的石碑,仿佛得到了某种力量,那些金光如同喜悦般跳跃着,竭力抵挡着另一方的侵袭。
无论那些赤红色的光柱如何奋力,石碑上那如人眼一般的裂痕始终不能再张大一分。
裂痕斑斑的封印,用残存的力量,阻止着一切朝最坏的方向进行。
尽管如此,但幽离幻境之内已是一片混乱。
妖物横行,凄风不绝。
变故的发生令所有人心中惶惶不安,剩余的人边抵挡妖物边退,最终借着巫族圣兽巨大的身躯,退聚在了一起。
“玄白真人,你可曾见过这等妖物?”饕餮老魔脸色有点苍白,此刻不顾其他,凝重地问。
玄白真人在平日里正眼都不会看饕餮老魔一眼,此时也只能道:“未曾见过。”
朱君和银环化为人形,其中一直话极少的银环开口道:“西陆魔族。”
其余人脸色顿变,朱君继续补充道:“我妖族活得久一些,自然知道一些久远一些的事……”说话间,朱君抬手击毙一只靠近的妖物,“西陆魔族遗自太古时期,具体如何此时不是时候。那石碑定然是镇压妖物的封印,现在想来,只怕连云山脉中其余三家门派也应有类似的存在,只是不知此地异动,丹鼎派、存微山、慈云斋可有感应?”
众人眼睛微微一亮。
祝合欢道:“那封印未再扩大,这些一般妖物,不足为惧,但熊青和那两个妖人绝非一般,而独孤骥却又不知去向。”
说来也怪,他们几人汇聚一起,虽借助了饕餮的血海遮蔽了对方的视野和神识,但熊青几人似乎也在说些什么。
“如祝道友所言,我连云山内四派却有些许关联。本宗封印即动,他们当中自然有人察觉,也许会派人支援。我等首要之事,是想办法对付熊青和那两个妖人,牵制他们不再继续破坏封印,否则,一旦东西陆通道打通,我东陆猝不及防,只怕损伤惨重。至于其他……”费案叹气,“只能静待了。”
“诸位前辈若能牵制那几个妖人,我有法子可暂时修复封印。”突然,众人当中传出宫琴儿的声音。
费案看到宫琴儿双手捧着那天幻幽珠,心中敞亮:“可是宫宗主和巫咸大人有法子?”
宫琴儿面对众多元婴修士犹如实质的目光,强自稳住身子,咬牙道:“不错!我巫族本有安排巫祝在外围,他们一定察觉到封印的问题,定会按计划布阵祈祷压制封印力量外泄。届时,我需靠近那石碑,才能以天幻幽珠将之重新封回。”
“好!”玄白真人利剑出鞘,“那便如此。剑域、胤卿,你们也护着宫姑娘。”
“是。”两人毫不犹豫,跃了过去,与南宫北斗、上官诚泰站在一处。
其余元婴修士自也无异议。
半空之中,熊青脸色铁青,目光喷火,质问着“赫特尔”:“独孤骥什么意思?”
“赫特尔”凶光一闪,而后压下火气道:“你也知道,他那副身体,根本承受不了圣神的赐礼,自然要想办法抢个不错的身躯再说。”
熊青面色稍缓,又问:“如今我已助你们破了星罗宗的封印,你们答应我的何时可兑现?”
“急什么?封印尚未完全解开,还有下头这么多碍事的人,处理了他们,你和独孤骥都能更上一层楼。到了那个时候,我随时可带你们拜见圣神。”
“好吧。他又是谁,为何一言不发?”熊青目光一转,盯着从石碑裂缝中出现的妖人道。
“他么……自然也是圣神的使者,只是不会你们这边的话罢了。”说这话时,“赫特尔”语气有些奇怪,但熊青没听出来。
而之后,“赫特尔”就转过去与那刚出现的妖人叽里咕噜了几句。
就在这时,一道犀利剑光扑面而来,打断了他们的言谈。紧接着,如排山倒海一般的攻势接踵而来,将他们尽数吞没。
“赫特尔”与那妖人凶光大露,熊青也怒吼一声。
这三妖魔俱是一身铜墙铁壁般的防御,力大无穷,而那两个妖人更不知用了什么术法,令人琢磨不到痕迹。
“赫特尔”四手挥舞,背后更展开巨翅,几乎遮蔽了半边天空,轻轻一合便挡下绝大部分的攻击,就连玄白真人的飞剑也只在那翅膀上留下几道浅浅印记。
而另一人,身型与人没什么两样,然而速度却奇快无比,肉眼根本捕捉不到它的动作,偏偏对方有隐藏身形的办法,除了神识强一些的祝合欢和朱君外,旁人竟都发觉不了此魔。
但是,到底玄白真人等人元婴修士的数量上占优,此时一起全力,也算压制了对方。
而宫琴儿在南宫北斗等人护持下,听从天幻幽珠内两位老者的指引,抓紧时间炼化天幻幽珠。
这时,她才发现,刚才邵珩抛出珠子的瞬间,竟然抹去了自己原本留在珠子上的印记。
宫琴儿心中焦急不已,可该做的事还是得做。宁青筠芳心寸乱,可放眼看去,茫茫烟尘,星火交加,哪里有一丝一毫邵珩的踪迹?
南宫北斗对她当头棒喝,才拉回宁青筠一丝理智,与众人协力抵挡蜂拥而至的魔物。
焰火飞舞,如同她被火焚的心。
星罗宗周围四野辽阔,四方皆有一队巫族服饰的人静静等待着。
当那边传来惊天动地的声响后,四名年纪不轻的巫祝将手中兽骨长杖插入湿润的土地之中,拜服于地,虔诚地默诵着古老的咒语。
他们身后的巫族青年们,也纷纷跪下,一字一句地重复着巫祝们的话。
一声声,一句句,发自内心的咒语如同向巫神的祈祷。
青、白、红、黑,四道莫名的光柱从四野升起。遥远的大山之中,苍老的大巫祝头触一尊巨大的丰碑脚底叩着。
星罗宗内,流渊大阵的每一个阵法节点上,这些弟子忽然感觉到内心有一股宁静的力量,仿佛远处巫族虔诚的祈祷感染了他们。所有人的力量汇聚在一起,无数光芒在星罗宗上空交错闪耀,将傍晚照得敞亮,将大山的雾气尽数驱散,如同日月辉明。
存微山、慈云斋、丹鼎派中,各有人走到门中的隐秘之地,望着不知从何时起伫立在宗门之内的石碑,伸手按在石碑之上。
数千年没有关联的它们,几乎同一时间发出了刺目且令人心悸的金光。
………………
其余人的努力,山崩地裂的争斗,邵珩都感知不到。
此刻,他处于一种无知无觉的状态,五感之中什么都感知不到,只有无穷无尽的黑暗。
抛出天幻幽珠的时候,邵珩就知道自己终究还是低估了独孤骥。
他可能并不清楚,独孤骥为什么会如此疯狂,身为一宗之主,抛弃了宗门上下。他也不清楚,独孤骥究竟是不是幕后操控一切的真凶。
邵珩如今只清楚,独孤骥与西陆魔族有着直接关联。
独孤骥想要一个完好的肉身,据风潜子称,如邵珩这般服用了七生凤鸣花的人,值得独孤骥觊觎。更何况,那七生凤鸣果的火毒深入元神,也只有七生凤鸣花才能解。
服用过七生凤鸣花的人,身上会有一丝气息,只需些许手段便可发现。
想来,邵珩第一次见独孤骥的那次,独孤骥就该发现了。
独孤骥一直隐忍不发,一方面是时候未到,一方面与西陆魔族有交易,还有一方面大约就是自己亲生儿子还在一旁虎视眈眈。
所以,才有了今日这一场想将所有人一网打尽的局面。
“你在想什么?”虚空之中,独孤骥的声音幽幽传来。
“我在想,独孤前辈对晚辈这皮囊还真是执着。”邵珩略微有些自嘲,此时闭着眼睛,脚底一片虚无,但没有慌张。
独孤骥心情也很好:“你年岁很轻,修为不俗,这肉身想来资质本身就很不错。加上天助你还服用了七生凤鸣花,还长得十分俊俏,不输我儿,我自然高兴极了。”
“呵呵。”邵珩不置可否。
他此时虽没有任何动作,但丹田与识海之内却正发生着极大的变化。
自打那封印的石碑出现后,邵珩识海当中的雪山好似发生了雪崩一般,山巅的昆仑神剑也在剧烈颤抖着,有些超脱了邵珩掌控。
丹田之中,热气滚滚,有如沸腾,金丹极速乱窜着。
邵珩不明所以,也不知身在何处,便以静制动,果然独孤骥先开口了。
第九十二章 一剑御天风云乱(下)
“独孤宗主谬赞了,令郎天资不凡,更在死前跻身元婴期,在下也是钦佩的。”邵珩漠然回答。
“元婴……果然如此。”独孤骥哂笑一声,“他在娘胎里的时候,我就用无数珍惜草药填了进去,后来更是丹药不绝。再之后,我成了长老、宗主,他修炼所需的东西从未短缺。这样看来,与你、以及你那位宗门内的沈元希相比,独孤星不过是一般萤光罢了。更何况,他急功近利,贸然结婴,根基不稳,否则也不会被你所杀。”
邵珩听到对方提及沈元希,显然独孤骥对自己出身何处也已了如指掌。
“你大概很奇怪,为什么我知道你真正身份。罗玉坤查到了你是曾经顶着陨煞的身份,我自然也有办法获知这个消息。但是,我却是这世上少数几个知道陨煞和存微山有关联的人之一。”
四周空虚一片,邵珩心底却没什么波澜,冥冥之中,他似乎听到有人在对他窃窃私语,但邵珩怎么努力也不能辨明其意。独孤骥的话对他而言没什么影响,在此时识海中昆仑神剑的异动对他而言更为重要。不过,他也需要拖延时间。
“独孤宗主好兴致,想来在下今日是逃不脱了。既然如此,也总该为在下解开这些萦绕多年的谜团吧?”
“你放心,时间还长。七生凤鸣花,有巩固神魂之效,我若不做些准备就夺舍,只怕反被你吞噬。待这湮魂息将你元神一点点磨尽,还需半柱香的时间,你想知道的无非是近十年内神州上发生的种种怪事背后,究竟是不是本座一手操控。”独孤骥声音温和,好似一普通长辈。
“独孤宗主可愿解答一二?”
“本座掌星罗宗近百年,宗门兴旺,门下也有众多优秀人才,我若要对付某一派系,如何会遮遮掩掩?再者,我如今根本不在乎星罗宗传承绵延,为何要组织人手夺那山河珠、得气运?本座一敬重欧阳山,二与萧卓无仇无怨,不会作出袭击笑浪、嫁祸萧卓的事。”
邵珩心中的私语愈发清晰,来源不明,意义不明,令他有些烦躁。
于是他冷笑道:“这么说来,独孤宗主与此事毫无关联?竟是无辜之人?”
“说无辜自然不对。”独孤骥不恼反笑,“他们有些人,我是接触过的。比如陆长棋,比如一个叫无念的人,陨煞与存微有关,就是那个无念与我说的。”
邵珩皱了皱眉,无念就是清怀,若说猜到陨煞的身份倒也不足为奇。
“可他们也不过是蝼蚁,也配与本座谈条件?反而被我寻到蛛丝马迹,发现了星罗宗与东西陆通道封印有关,也窥见了一丝远古神祇的秘密。你也知道,如今修真界,纵然如太微真人拥有大乘修为,也只能闭入死关,而难以真正与天地同寿。”独孤骥仿佛略微有些兴奋,“妖族寿命远超人族,我等千辛万苦凝结元婴,也不过多添六百年寿命,终有一天要与凡人一样,化为尘土。”
独孤骥停顿了一会,厉声道:“难道你甘心一身修行,寻求长生,却终究一场空么?自神州有修行之法以来,又有多少人达到了大乘之高?数千年来,仅仅存微真人一个羽化飞升的传闻,还不知真假!”
邵珩心中微凛:但凡踏上修行路的每一个人,都在孜孜不倦地寻求那个终极。又有多少人甘心一身神通修为,随着岁月流逝而与肉身一道化为尘土?
无论凡人还是修士,无论人族还是妖族。
死亡,都是他们永生永世逃脱不开的恐惧。也正因为此,性命由衷可贵。
然而,世间珍贵的,并非只有性命。
邵珩睁开眼,目光湛然,好似完全不受这无孔不入、摧魂裂魄的湮魂息的影响,语气平淡地说:“如今看来,独孤宗主是寻到了真正的长生之道。”
“寻到不敢说。”独孤骥情绪平复了一些,笑道:“上古神祇诞生于鸿蒙之间,与天地同寿,西陆那头的秘密被人藏了数万年,我终于窥到了些许。星罗宗内的那封禁本就有些松动,加上灵玑洞天的碰撞,东西陆通道终究有些裂痕。西陆的人,哦,可以称为魔族,也过来了一些。其中一只魔过来的时候被我发现,重伤它之后,它附在了赫特尔身上,说要与我合作。从它口中,我大概知道了,连云山脉那头,竟然还有一个上古神祇存于世间。”
听到这里,邵珩终于有些动容。
“那魔言语中遮遮掩掩,但我也猜到了不少,无非是魔族繁殖强大,西陆环境恶劣,资源不足,于是想打开通道,夺取东陆的气运和资源。”
“可你竟然还助它们?”
“为什么不?”独孤骥失笑后又道:“我只想知道古神的秘密,想得知长生的方向,其他的事,与本座何干?”
邵珩深深吸了口气,闭上了眼,一言不发。
“熊青那家伙只想着依附那位神祇,增长修为,任由魔族巧言令色地摆布。殊不知,只有寻到了神祇长生的秘密,才能真正无忧,否则还不是一场空?”独孤骥见邵珩已没有任何反应,认为那湮魂息已开始起了效用,“好了,你此刻大约痛苦得很,不过你也可以自绝心脉,那样痛快得多。”
邵珩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独孤骥觉得有些无趣:“唉,今日黄泉多了这么多魂魄,也不知会去往何处转生。不对,阵法之下,只怕灰飞烟灭,何来转生一说?”
说到这里,独孤骥已准备上前接收邵珩的肉身。
就在这时,突然邵珩的声音如同一道惊雷般,敲在独孤骥心头:“黄泉路远,恕在下今日不赴!”
独孤骥来不及去看邵珩所在位置,就觉一道惊心动魄的白光遮蔽了所有的一切。
心口之上,仿佛被重重地锤了一记。
他们此刻所处的空间,是独孤骥盘龙宝阁之内,等同另一个空间。
而独孤骥骇然发现,他的盘龙宝阁被人穿了一个大洞,自己也再度出现在幽离幻境之中!
幽离幻境之中,不,是整个星罗宗内外,都看到有一道白光如巨大的光柱般的剑气冲天而上,搅乱天地风云!
众人,尤其是玄白真人惊疑不定地看着突然出现的身影,盯着邵珩指尖发出的雪白剑气所过之处,妖魔如哀鸣着化作青烟消散,一时惊讶到失了言语。
此刻的邵珩,宛如一座沉寂了多年的火山骤然喷发。
丹田一片空蒙蒙,识海之中,上方六颗星辰刺目般的明亮,极有规律地旋转着,下方雪山的皑皑白雪尽数融化,涌入邵珩四肢百骸,而山体之上如春风拂过,绿意遍野、花开盎然。
而一直沉寂的昆仑神剑,虚影愈发清晰地同时缩小了几倍,灵巧地在山巅穿梭来去,如同一挂飞虹。
邵珩脸色涨得通红,于幽离幻境之中纵横来去,指尖雪白的剑气如实质般凝结,迅疾如电,在空中留下无数残影,好似有万剑齐发。
当看到如同被割草般一个个湮灭在源自昆仑神剑剑气之下的魔物,以及半空中魔人不可置信地目光,邵珩终于明白,为什么当那石碑出现后,昆仑神剑会突然暴动。
神剑有灵,择主而栖。
这柄神剑,分明就是魔族的克星。
历经数万年的蛰伏,这柄神剑终于不再遮掩自身的锋芒,任由邵珩挥洒,尽情且肆意地展现在世人面前。
先前,在邵珩面对独孤骥及湮魂息威胁的时刻,正是这柄剑,在不断地呼唤着邵珩。
那些不明意义的音节,就等同于一篇咒决,源自上古的语言,教诲邵珩御使它的法门。而当邵珩终于明了之后,体内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此刻,邵珩丹田内的金丹消失无踪,而幽妙陨光六指也成了昆仑神剑向世人展示锋芒的途径。
而雪山一瞬融雪化春,却看不出有什么意义,只是邵珩对它有一种说不出的亲近。
他并未成就元婴,金丹却已消失无踪。
只是,对于他身体的变化,邵珩没有时间去深想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任由昆仑神剑主导,冲破了独孤骥的盘龙宝阁,在幽离幻境之中大杀四方。
那些自石碑裂痕中出现的魔物,数量无穷无尽,并且在不断地增多。而独孤骥先前布置的禁制压制着众人的神通,令宫琴儿等人面对这漫天的魔物,只能疲于应对。
就算此刻元婴修士们与熊青、两个魔人纠缠,宫琴儿与那石碑之间仍有老远的距离。
而魔物众多,祝合欢也不得不折身相助。
但是,邵珩指尖御使昆仑神剑剑气上天入地扫荡一圈之后,原本密密麻麻的魔物竟消弭了大半,而剩下的魔物仿佛畏惧着邵珩指尖吞吐的雪白剑气一般,竟也停下了攻击。
所有元婴修士或震惊、或畏惧、或贪婪、或不解地看着空中那个玄衣青年以及他手中如同天地间最纯粹的光芒一般的雪白剑气。
第九十三章 到头空,拨云徒留陌路
那两个魔人发出尖利的叫声,急速地叫着一些不知意义的音节。而熊青则脸色铁青,盯着邵珩的目光有些涣散和慌乱,喃喃道:“太白分光神剑……那个女人怎么可能把神剑给你?怎么可能?这剑明明,明明……”
明明什么,他却再也说不下去了。
邵珩听到了他的话,眼神微动,二话不说便纵身而上,指尖剑气吞吐,宛如一道瀑布炸开。
两个魔人面上有些惊慌,但旋即露出几分狠意,同时想撇下其他人,先杀了邵珩。
费案、玄白等人如何能让他们如意?
仅仅平静了几个呼吸的幽离幻境,再度席卷尘嚣。
熊青反应稍慢,仿佛认出邵珩手中神剑这件事,给予了他极大的打击。在场的人,无人知晓熊青真正来历。
包括朱君、银环,也只知道,在他们进入天妖谷后,谷内就有一只活了很久的熊妖。
邵珩也猜不到,熊青原本与石爷爷、狐婆婆一样,都是生长于昆仑山内的妖。不知因什么原因,熊青千年前逃离了昆仑,加入了天妖谷,默默无名了数百年,一朝一跃成为了谷主。
熊青将视线从剑光上挪开,死死盯着邵珩的面容,瞳孔重新聚焦,透出一股狠戾之感,心底仿佛在对遥远昆仑山上的那女人道:“到了今日这一步,纵然这是你对我的警告,但是老子也不在乎!你再神通广大又如何?也只能枯守昆仑一辈子!区区一个微末小子,还真能杀了我不成?”
仿佛是自信摇姑绝对没有办法杀了自己,也绝不可能对他出手,熊青怒吼了一声,轰然变化出如山一般巨大的妖体本身。
伴随着熊青的妖身出现,银环也发出一声尖利长啸,与朱君同时围向熊青。
三只妖兽的出现,顿时令这方天地显得有些拥挤。
宫琴儿呼啸一声,从巫族圣兽头顶跳下。此时,周围魔物骤然大减,他们周围威胁也小了许多,于是她令这头巫族圣兽也扑将上去,与其余二妖一起对付熊青。
战事愈发激烈,法宝受损的独孤骥被祝合欢缠住,而那两魔人也展露了它们强悍的身躯、可怖的攻击力以及快如疾风的速度。
但是,它们敢硬接玄白真人的飞剑,敢硬接其他修士的法宝,却不敢让邵珩的剑气触及自己的身体。
邵珩发现了此事后,攻势愈发密集。这剑气并非有真正实体,乃是同幽妙陨光六指一样,是邵珩运用体内真元所激发而出。虽然有神剑自身相助,但先前如火山喷发一般的攻势也耗费了他不少真元。
然而,此时此刻,邵珩却没有半点吝啬。
一身所学,今日皆融合在了一处。
踏月摘星步上天入地,手中无仙剑,却凭着幽妙陨光六指与昆仑神剑所发剑气,以万相幻星剑诀所施展。
此时的他,脚踏烟气,头顶云霞,剑光如雪,宛如天神临人间。
那两个魔人体魄再强健,也终究在众人攻击之下伤痕累累,更何况他们不敢触碰邵珩的剑气,愈发节节败退。
它们对视一眼,齐声长颂。
音节一出,石碑再起异动!
原本不再扩大的裂痕,仿佛如人睁眼般猛然一睁,一道深红色的光柱自石碑地下席卷而出,如擎天伫立。
那深红色的光柱直射幽离幻境上方灰蒙蒙的云层,仿佛是渲染一般,将整片天空都染成了凄厉的红色。
见此光景,邵珩猛然想起那年在缙云城外所见的红云,心中猛地一突。
“打断它们!”下意识地,邵珩喊了出口。
除了对付熊青和独孤骥的人外,其余人都意识到的了问题。然而,此时那两魔全力闪躲,速度之快,除了玄白真人剑术老练堪堪追上之外,邵珩所发剑气也只能落在后头。
伴随着那两魔人的吟诵,天空中仿佛血云翻涌,无边无际。同时,云层之中再度落下两道细小光柱,始终萦绕在那两个魔人身上。
它们身上清晰地出现一些变化:身材拔高,肌肤变青,面部出现奇怪的黑色纹路。
众人感觉得到它们所发的声音中蕴含某种魔力,那种感觉就如同心脏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拉扯着跳动,血脉中有暗影在滋生蔓延。
“呜!!”四只纠缠在一处的妖兽突然齐声悲鸣,声音极为痛楚,包括熊青在内。
邵珩暗道不好,倾泻一般运转心法,一时间天上地下,无处不是那白色剑光。魔人速度太快,他只能尽量扩大攻击范围。
“风潜子!”邵珩脸色有些苍白,怒吼一声。
半空中,这老头脸色凝重地突兀出现,手中平天印狠狠压下,意欲限制魔人闪躲。
平天印如重重山岳,果然令那两个魔人速度为之一缓。
邵珩并指点出,雪白剑气轰然而去!
白光闪过,附身在赫特尔身上的魔人侥幸躲开了,但其中那后出现的双角魔人惨叫一声,从左侧脖颈处开始斜斜往下至腰间,几乎半个身子被剑气劈散。
但饶是如此,这魔人竟还是未死。
就在这时,另一边熊青发出暴怒的痛呼声。
邵珩目光一扫,就见熊青全身皮毛肉眼可见的大片焦痕,如烟烧火燎,银环本体蛇身缠绕在他肩膀之上,蛇牙则深深插入熊青目中。
巫族圣兽死死咬住熊青的腿,并用它巨大身躯不断撞击着熊青。
空中朱君羽翼散落,疲倦不堪,却乘机一扑而下,尖喙一啄,再度将熊青剩余一只眼睛叼下。
四名天妖级别的妖兽,神通斗法之后,竟最终用了最原始野蛮的途径,用肉身互搏,惨烈至斯。
就在四妖搏斗吸引了众人注意时,那两魔人趁机往石碑方向靠去。
它们被平天印延缓了速度,导致被邵珩剑气打断了先前的术法。但是虽然空中那两道细小的深红色光柱消失不见,可石碑上那巨大的红色光柱与空中令人心悸的红云仍在。
趁众人一时分神,它们一左一右扑向石碑!
“拦住它们!”玄白真人厉喝道。
可对方速度极快,眨眼间就到了石碑附近。
突然,石碑之后骤起四道各不相同的剑光。
一黑一白如太极双鱼,有如山岳沧海之重,有如孤空冷月之寒。
四道剑光一出,周围再掀起滔天火海!
邵珩也不禁吃了一惊:连他都没发现,南宫北斗、上官诚泰、宁青筠以及玉虚山两师兄弟,何时到了那石碑周围。
宫琴儿呢?
邵珩瞳孔狠狠一缩,只见剑光中央、火海之内,宫琴儿双手捧着天幻幽珠高颂:“巍巍苍天,神泽厚土……”
砰!
剑域被气浪掀飞了出去,其余人的剑也被弹开。
但他们这番拼死出手,终究阻了那两魔一瞬。
这一瞬,足够其他元婴修士出手。
星火四射、宝光纵横、剑气飞舞,伴随着不远处妖兽的嘶吼声,宫琴儿清脆的声音却也十分清晰:“……以吾之血,驱妖逐魔,乾坤灵枢,愿还清明!”
天幻幽珠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撞入那深红色的光柱之中。
天空中雷云滚滚,将天空中的红云霎时席卷一空。
石碑之上,红芒不甘心的一点点退却,取而代之的是温暖无比、威严庄重的金光。这些金光得到来自远处和此地的力量,闪烁跳跃着编制成网,笼罩在石碑上所有裂痕之中!
其余人感觉到了空中雷云的恐怖,纷纷往远处逃离。
不过雷霆炸响之后,金色的闪电极速打下,仿佛长了眼睛一般,如骤雨般密集的雷电全都瞄向了空中狼狈不堪的两个魔人身上,不给对方丝毫闪躲的机会。
邵珩反手两剑,那两魔人终于避无可避,被神剑剑气扫了个正着,在雷霆之中化为青烟,只留下两块拇指大小的漆黑晶石。
石碑金光一闪,突然消失无踪,只留下失了不少精血而面色苍白的宫琴儿。
众人眼前一花,再睁眼已离开了幽离幻境之中,重新回到了丛龙坪之上。
朱君、银环恢复了人身,身上各有损伤。巫族圣兽略微踉跄地跑回宫琴儿身旁。
熊青也变回了人形,只是他除了瞎了双眼之外还尤其凄惨的是,先前金色雷霆落下时,也有好几道金雷专盯着他打。
虽然没有与那两个魔人一样烟消云散,但此时也已奄奄一息。
而另一边,面对大势已去的独孤骥,丑陋的面上透着灰败的气息,胸腔起伏跌宕,心境显然极其不稳。
他恶狠狠地看向邵珩,却发现费案、玄白真人、祝合欢、饕餮老魔,甚至刚刚与熊青死战了的朱君与银环,都看向了自己。
此时,虚影闪过,一直没有现身的宫翎出现在独孤骥眼前,目光复杂。
突然,宫翎凝出一面普通水镜,面向独孤骥,却一言不发。
独孤骥本以为他是在羞辱自己,但看着镜子中那个丑陋的自己,却想起了很多事情。
他们曾经是朋友。
纵然他翻脸夺位时,也是心中一腔抱负,真心想要整顿宗门。
什么时候起,自己变得疑神疑鬼?连儿子都开始怀疑,逼得他越走越远?
什么时候起,他忘记了自己曾经想做的事,一心修炼想突破,结果让宗门陷入了比宫翎那时还危险的境地?
病痛毒素的折磨令他面目全非,也令他愈加发狂,更加想摆脱这一切。
到如今,长生梦破,封禁重启,堵了他西行探索的路。
一应化为乌有。
第九十四章 散恩仇,皆归尘土
幽离幻境恢复如常,丛龙坪上空也一片朗朗青天,然而郭明、苟游却丝毫不敢如其余星罗宗弟子一般放松,眼中反而露出紧张之色。
宽广的丛龙坪上,原本巨鼎所在的地方只留下一个大洞,而巨鼎则歪歪扭扭地落在不远处,鼎身之上斑斑点点,多有裂痕。
熊青不敢置信地挣扎着,凭他能耐,被朱君三妖弄瞎了眼睛也不过只是轻伤罢了,不至于保不了一条性命。
但是他没料到,宫琴儿以天幻幽珠与那封禁石碑沟通,唤出只有大乘期渡劫时方会落下的金色天雷。而那天雷分明是专门针对魔族而设计,所以专盯着魔人气息浓郁地方落下。而熊青自己早前贪心,得了那魔人不少包含他们口中圣祖气息的赤晶石,结果也被牵连到。
如今要不是他本身肉身强悍,此刻也如那两个魔人一般化为青烟了。但想逃,却是万万不能了。
另一边费案走上前,目光停留在比自己看起来还要苍老干瘦的独孤骥身上,一时无言,半响才道:“独孤师侄,成王败寇,你当年也是如此。今日你设计这么多道友,又罔顾宗门上下数千性命,绝无可能善了。”
饕餮老魔目光闪烁,突然冷哼一声:“说的是,独孤骥,你害我损了数十年修为,就拿你给我血灵海补一补吧。”
话音刚落,饕餮老魔就想动手,哪知费案挥手一挡,将他拦下。与此同时,邵珩也转过身,掌心一缕雪白剑气微微探出。
饕餮老魔瞳孔一缩,邵珩神剑之威,他也看在眼里,十分忌惮。对方神剑对付魔人十分有效,但不知对他们魔门功法是否也是一样。而且,邵珩看起来终究只是一介金丹后期的晚辈,若非饕餮老魔看出那剑并无真正踪影,早已有夺剑之心。
“怎么?我等今日,可都是受你星罗宗所邀请,独孤骥算罪魁祸首,你天妖谷也脱不开干系。万宝阁就算了,但万法门的北堂道友已然殒命,阴阳宗的祝道友和我都受伤不轻,难不成你费老头还想庇护独孤骥不成?”说这些话时,饕餮老魔目光扫过众人,唯独在玄白真人身上短暂地停了停,复又挪开。
饕餮老魔话中牵扯到了数方人,可祝合欢虽然面色苍白冷着张脸,却并未有附和他的意思,只一言不发地站着。
见祝合欢如此,饕餮老魔不由一梗,有些后悔刚才嘴快扯了天妖谷,否则还能试着拉一拉朱君、银环。
费案嘿然冷笑道:“今日之事,星罗宗自会给予诸位补偿,但独孤骥终归是星罗宗的人,他下场如何,不劳别派人动手。同样,这位熊谷主如何处置,我星罗宗也不会有半句话。”费案不顾朱君青白交错的脸色,说完之后转头看向独孤骥和仅存元神的宫翎,冷漠地说:“你独孤骥罪有应得,但说实话,宫翎也好,我也罢,谁又不是宗门的罪人呢?不配动手杀你。先前我同意罗丫头的办法,就是想让你死于列祖列宗手中,到了现在,却觉你也不配让列祖列宗动手,你自戕罢。”
宫翎原本打算自然不是如此,但此时并未反对费案的决议。
天朗风清之时,却意外得有些清冷。
山风吹来,众人各自似乎还沉浸在先前的惊心动魄之中,无人愿意再开口说些什么。
独孤骥微微喘息,目光自嘲:“多谢费师叔。”
事已至此,独孤骥自知必死无疑。火毒折磨他数年,他业已不堪忍受,而今一应希望皆如泡沫消散,也不拖泥带水,于众人面前自行了断。
当元神散去,独孤骥彻底消失于世间。
“哈哈哈哈哈哈!”猛然间,委顿在地上的熊青发出凄厉的笑声。
他睁着一双血目,语气怨毒地道:“你们以为这样就能高枕无忧了么?就算这次我们没动手,东西陆通道封禁也迟早会溃散消失。终有一天,西陆千万魔族席卷神州,太古灾劫必会重现。我死后,必不会寂寞孤独。”
朱君脸色大变,声音中带着慌张之意:“退开!”
刺目光芒自熊青身上绽开,邵珩意识到不好,纵身飞起。其余人也如他差不多,或急速退开,或高浮空中。
“碰!”丛龙坪自熊青为中心向四周迸发出一圈惊人的气浪,整个流渊大阵发出轰隆隆地声响。宗内修为低的弟子被这惊人的动静晃得头晕眼花,好半响才恢复正常。
熊青几乎垂死之躯,但天妖级别的内丹自爆不可小觑。
若不是郭明、苟游始终不曾掉以轻心,没有松懈解除流渊大阵禁制,此时别说是他们,就是丛龙坪附近邵珩他们,也该吃一个大亏。
“可恶!”朱君脸色铁青,第一个冲回丛龙坪上,见熊青尸体血肉横飞,已死透了。
朱君终究对熊青心存畏惧,方才一时松懈未曾彻底桎梏住他,才让他自爆内丹。
“听熊青语气,此事怕犹有后患。”玄白真人冷冷地道。
“今日之事,终究是因星罗宗而起,之后我宗必定会给诸位一个交代。但眼下不是内斗的时候,魔门也好,正道也罢,此时应当将暂停纷争,想想如何应对西陆魔族入侵之事。封印只能封一时,却不可能永久,玄白真人,你身为玉虚山长老,应当知道利害。”费案一边咳嗽一边道。
玄白真人沉默了一会,点了点头:“我自会与掌门详述。”
费案听完后将目光投向朱君、祝合欢、饕餮等人。
朱君苦笑一声:“熊青身死,我谷中也不是一派宁静,西陆魔族之事不是一时半会可以解决的,当务之急,我等先料理了门中杂事,其余的之后再说。不过我却觉得……正魔之间该谈上一谈了。”
祝合欢断了只臂膀,整个人神情恹恹,短促地道:“待禀过宗主后再议。”
唯独饕餮老魔神情颇有几分不甘,但见其余几人都似乎无意再争,也只好干笑道:“既然如此,就等玄白真人回中原后的消息了……”
说到这里,朱君、银环再不停留,化作银红光影离去。
此时,流渊大阵进出禁制已解,祝合欢和玄白等人也打算离去。就在这时,宫琴儿突然惊呼一声,一道血影悄无声息地从地下钻出,速度奇快无比地朝她腰间绕去!
“饕餮你敢?!”宫翎爆喝一声,反手一掌劈向饕餮老魔,用的是他当年绝技神通星移掌。
与此同时,邵珩指尖激射出数道雪白剑气,绞杀压下。
饕餮满以为此举能将那小丫头连同天幻幽珠手到擒来,哪知宫翎区区元神之体,这一掌之威犹胜当年。而邵珩对他早有警备,出手反应比宫翎还快几分。
他被宫翎一掌击中,好不容易才躲开了邵珩的几道剑气,却见那宫琴儿半浮在空中,周围出现一个奇怪的灰色光圈和一个陌生老者。
饕餮眼见一旁未曾离开的玄白真人目光一闪,心知再呆下去怕是不好,乘着流渊大阵门户未关,立即挟裹着血海逃之夭夭。
宫琴儿身旁,一左一右,宫翎与海摩藏高高立着,宛如两尊护法。
“宫宗主?”
“是前任巫咸大人?”
此时陆续回到丛龙坪上的星罗宗弟子,与冲进来的其他巫族人纷纷叫到。
宫翎面色如常,仿佛依旧是当年不可一世的宗主一般,海摩藏亦无异样,但邵珩却心中暗道不好。
“祝道友,玄白真人,二位均有受伤,不如留在星罗宗养养再上路。”宫翎缓缓说道。
祝合欢强笑了一下答:“不必了。”说完就如同青烟一般消失了。
玄白真人若有所思地目光往邵珩身上晃了晃,原本她对邵珩那剑术有点兴趣,不过此时到底西陆魔族的事情更为重要,也不愿意再久待在星罗宗的地盘,便带着两个徒儿御剑离去了。
外人均已离开,血河宗的金梁等人已惨死丛龙坪上,只剩下一些小型的魔门世家的人战战兢兢。
宫翎怜爱地看着宫琴儿,而后对费案道:“费师叔,这么多年我在不甘与复仇中渡过,未曾想过当年自己行为有错。而今宗门总算没有彻底败在独孤骥手中,我心甚慰。”
说完这句,他又看向海摩藏:“巫咸大人,星罗宗与巫族争斗不绝,是我之过。”
海摩藏与他同为囚徒多年,无一日不对着干,突闻宫翎当众低头认错,心中着实滋味难言。
二人争斗多年,临死之际竟然听得到这个害得巫族王室血脉差点断绝的罪魁祸首认罪,海摩藏心中最后一点芥蒂也烟消云散了。
“费师叔,邵小子,罗丫头。”宫翎一一看过去,“琴儿和星罗宗就拜托你们了。”
丛龙坪上,星罗宗弟子与巫族人面面相觑,目光均是茫然中带着震惊。
“巫族上下,从此听从圣女与大巫祝教诲,不得违逆。”海摩藏也道。
费案没有吭声,罗玉坤当先屈膝道:“宫宗主放心,玉坤定当尽心竭力辅佐宫少宗主!”她率先表态,旋即罗玉坤手下及邵珩手下纷纷同样叩下,齐声道:“属下必竭力辅佐新任宗主!”
宫琴儿双手捧着天幻幽珠,神情略微有些茫然。
其余星罗宗弟子以及魔门世家代表,见他们要将星罗宗交到这样一个年幼女子手中,心中惊讶多过不满。
“老朽一把老骨头,尚能再撑几年,我会照看好她的。”费案此时终于说到。
费案开口,一切尘埃落定。
任有些人心中再匪夷所思,但星罗宗掌权之人均已点头,他们也不得不认。
“外公!巫咸大人!”宫琴儿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俏脸一白地喊道。
“好孩子,你海爷爷也撑不了多久了。巫族交给你,我也能瞑目。巫族之人,厌倦战争。挑起争端的是宫翎,他已认错且付出了代价,屠戮巫族百姓的是独孤父子,也已灰飞烟灭。其他人也如你们一样,身不由己……而今乱世将起,你们当摒弃前嫌,一同襄助圣女保佑一方生灵。”
“是。”跟随宫琴儿来的巫卫含泪答道。
说完这些,海摩藏与宫翎对视了一眼,突然一起笑了起来。
宫翎与他本就活不了多久了,今日先后出手吓退了饕餮老魔,终于是油尽灯枯。
无论从前如何,无论未来如何,今日他们二人之间的恩仇,终究是散了个干干净净。往后的一切,都与他们二人,再无瓜葛了。
他两大笑着,元神一点点溃散,化作清光,消散于空中,仅留下宫琴儿的啜泣声。
这时,陈泰臣带着先前在四个方向协助压制封禁被破的巫祝匆匆赶来,只看见丛龙坪上两个老者元神消散的影子。
“结束了?”陈泰臣看着邵珩问。
邵珩展颜一笑:“结束了。”
说完,他突然直挺挺地从空中跌落了下来。
“大哥哥!”宫琴儿惊呼一声扑了过去,有人比她更快。
宁青筠接住了他,浑身颤抖,脑中一片空白。
第九十五章 君不见,有双眸粲粲
昏昏沉沉间,邵珩再度梦到了那一场浩劫。
天地变色,哀鸿遍野。
猩红的风席卷苍茫神州,绞碎无数生灵,誓将众生乃至众神踩在脚底。
与过去邵珩所感觉的压抑痛楚不同,这一次邵珩立于高空,冷冷地看着天空那个仿佛破了一大洞的血色眼睛。
不偏不倚,邵珩没有半点闪躲地迎向那只猩红的眼睛,仿佛等待了许久。
邵珩睁开眼时,心中平静一片。
过去他梦到这些场景时,内心深处总掩饰不了恐惧,梦中的窒息感也真实无比,影响着他。
不过今日,却与过去不一样了。
窗外,清爽的风温柔地钻入,拂过邵珩鼻尖,带来金桂令人宁静的清香。
“你醒了?”耳畔传来宁青筠惊喜地声音,邵珩抬眼迎上她那盈盈双眸。
“你昏迷了三日,真是吓坏我……我们了。”宁青筠就坐在榻边,大约这三日都寸步不离。
邵珩坐了起来,觉得四肢百骸都有些酸涨,尤其经脉一会清凉、一会滚烫,大约也知道了情况。
“没事,我只是受了些剑气的反震,真气耗费得多了些,休息一段时间就没事了。”邵珩随口道。
“费长老说得情况也差不多,那神剑威力不凡,就算你如今能用它迎敌,但终究不该这般不计后果地使用。好在你真元比旁人充沛些,否则只怕……性命都不保。”宁青筠目光担忧地说。
“我心里有数。”邵珩点了点头,心里却知道,这些年自己日夜紧绷,未有一刻松懈心神,那日一切尘埃落定,新伤旧患伴随心神松懈而一起爆发。
不然,单单只是神剑使用过度,也不会导致他昏迷三天。
邵珩目光一扫,发觉自己如今身在当初的墨心小筑内,不由微微一怔。
宁青筠见他脸色有些异样,解释道:“罗……罗夫人说你应当更喜欢这里……”
闻言,邵珩不置可否,只反问:“其他人如何?眼下星罗宗内是什么情形?”
室内光线有些黯淡,所以邵珩没看见宁青筠眼中瞬间低落的神情,只听到她低柔地声音:“北斗他们都还好,受了些轻伤。宫姑娘忙着学习星罗宗的事物,罗夫人和费长老都在带着她整顿宗门……其余地,我去叫玄英与你说。”
说完,她便起身出门叫了一直守在外的玄英。
玄英显然等了有一会儿了,不等邵珩发问,便将邵珩此刻最关心的事一一汇报:
“琴儿姑娘安好,罗夫人一直陪在左右。星罗宗内确实有不少人质疑,但费案与罗夫人均鼎力支持,罚了几个刺头,他们暂时不敢有什么动作。再加上,琴儿姑娘按照之前公子您教她的话,给那些守护流渊大阵的弟子们丰厚的资源赏赐,又开放了星罗宗文苑,制定相关兑换俸点制度,无论何人,只要功劳俸点足够,即可兑换想要的修炼功法。
而且,此次独孤父子身亡,宗门掌权之人均大换血,不少过往一直被打压的人能获利。因此,虽然大部分人对琴儿姑娘令他们约束自身,不得与过去一样肆无忌惮这事颇有微词,但总体来看,上下皆还算稳定。”
“想要一日之间翻天覆地的变化,自然是不可能的。琴儿她自己知道,这些事,慢慢来吧。青筠在这里,北斗、诚泰他们呢?还有陈先生,在做什么?”邵珩慢慢问。
“陈先生应该是在帮着安抚巫族,毕竟星罗宗与巫族斗了这么些年,有些仇恨不是一句话能解决的。星罗宗目前在准备琴儿姑娘正式就任宗主的典礼,陈先生的意思,巫族总需要有几位巫祝参加,不然和解便成了空话。”玄英一样一样回答:“至于北斗他们……诚泰、少白在陈先生那边帮忙,北斗大约是陪着琴儿姑娘一起。”
邵珩眉头皱了皱,而后舒展开来:“就任宗主的典礼?”
“是。”玄英点头,“是罗夫人提议的,费案也无异议。罗夫人认为,此刻星罗宗人心不稳,与巫族之间到底还有些说不清的纷争。旁的就不邀请了,只星罗宗自身以及巫族来参加即可,也算让大家放松一下。”
邵珩本觉得此事无所谓,但转念一想,琴儿到底是要当宗主的人,如果随随便便接任,总让人轻视。
“罗玉坤愿意,便按她的方法去做。反正从今日起,星罗宗的事,也与我无关了。”邵珩如此说完,却见玄英神情有些怪异,就问:“怎么了?还有什么事?”
“额……那日琴儿姑娘除了颁布一些变化的制度之外,还任命了你为星罗宗长老……”玄英吞吞吐吐地道。
邵珩吃了一惊:“什么?”
“不是您本名,用的是您之前化名‘秦修’……”玄英匆忙解释。
邵珩气笑了:“这有什么区别?更何况,秦修已经是个死人了!这丫头……费案和罗玉坤难道没反对?”
邵珩不理解。
“费案和罗夫人都未反对,反而……属下看情形,只怕还是费案与琴儿姑娘提的。”
听到这里,邵珩脸色阴沉了下去。
他想起当初与费案的对话,明白了这老头是想逼自己留下,至于为什么是“秦修”的名义,不是“邵珩”的名义,大约是琴儿也猜到了几分,给自己留了几分余地。
“罢了。”邵珩摆了摆手,觉得这件事以后再说,又问:“典礼何时开始?”
“明日傍晚。”
“玄英,这段时间你也辛苦了,多休息一下。之后我们还有其他事要做。”邵珩起身,准备去见一见陈泰臣或者南宫北斗等人。
刚踏出屋子,邵珩就见一道倩影静静站在一树桂花之下。
之前生死难料,邵珩无暇分心思考宁青筠的事。但看到那有些落寞的身影,邵珩停下了脚步。
这时,宁青筠也察觉到了邵珩,转头一笑:“你问完了?”
“唔。”邵珩含糊地应了一声。
女子的笑容极美,此时漫天红霞,仿佛给她披上了一层红纱。金色的桂花,如同给她戴上了一顶美轮美奂的金冠。
清冷的空气中,是桂花沁人的香甜气息。
邵珩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此间事了,你与北斗他们也该回存微山了。”
宁青筠面上笑意淡了淡,语气说不出的萧瑟:“那你呢?”
“我?我还不能回去。”邵珩摇头。
“你是要留在这星罗宗,继续当长老么?”宁青筠眼中浮现哀伤,急急走到邵珩身旁说:“沈师兄如今掌宗门一半大权,你不用担心……他……我们总能帮你解决的。”
邵珩笑了笑:“我知道,但是……还不是时候。”
犹豫了一下后,邵珩抬头又道:“青筠,我想了很久。你与我一起经历了不少生死,邵珩铭记在心、绝不会忘。可是……”
他想说的话还未说出口,就被女子面上滚留的泪水打断了。
宁青筠慌忙擦去泪水,再问:“你想说什么?”
邵珩拒绝的话在胸腹之中滚来滚去,一时硬不起心肠。她受了不少苦楚,其中大半是他给予的。
起码今日,在这金桂树下,他不忍再伤她心。
“没什么,我有点事与北斗商量,你也好好休息。”邵珩说完,转身便走。
背后,宁青筠神情怔忪,闭上了眼:她终究也没有勇气去问他。
就像现在这样,宛如一场梦境,能得他几分温柔,她已比过往无数日日夜夜,幸福了许多。
星罗宗刚生了一场极大的变故,所以宗主继任的典礼,想张扬也无法进行。只是,多多少少,这点热闹终究是洗刷了前几日那萦绕在每个人心头的阴霾。
巫族的人本性单纯热情,典礼上酒水不少,不少人微醺之后,愈发放得开了些。
经过陈泰臣和几位巫祝的努力,加上星罗宗弟子当中本就多心思灵透的人。典礼初始之时,还有些人拘束不开,到了后面竟也逐渐有不少巫族和星罗宗的人混在一处,也不知是不是拼杀不成便拼酒去了。
邵珩独自一人站在阴暗处,看见高台之上,琴儿在罗玉坤的陪伴下,已有几分气度,心中也颇为高兴。
如今自己虽然还有些事要做,一时不会离开星罗宗,但将来注定要走。
琴儿越早成长,他也能越早放心。
傍晚的霞光很快随着日落散去,星罗宗却依旧灯火通明。
流渊大阵缓缓运行着,防备着外界的可能的敌人,内里热闹一片。
人群来来往往,无人注意到他,他也不想与人说话。
突然,邵珩觉得似乎有人在看着自己,那目光好似天上的星星,遥远得模糊不清,却又粲然无比。
他抬头四望,依稀间看见有人戴着面具朝自己走来。
这时,邵珩周围猛然一亮,原来是有人打翻了酒水,烛火猛然高涨。
一片哄笑声中,宁青筠走到他身旁:“你为何一人在这?有什么事不快活么?”
“没有,我很高兴。”邵珩确实心情不错,温和地笑道:“我在这星罗宗内这些年,没有一日比得上今日……轻松惬意。”
说到这里,邵珩笑容愈发深了。
恍惚间,宁青筠仿佛看到了第一次见邵珩时地情景:清河郡内、烟波湖畔,那个涉世未深的年轻郡王。
她看着他,浅浅笑着:“那便好。”
邵珩笑意淡了些。
再抬头,灯火通明之处人潮汹涌,灯火阑珊之处空无一人。
邵珩怔怔地看着某处,心中突然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只是,他还来不及细品这是怎么一回事,却突然发觉有人正在对宁青筠施蛊!
“琴儿?!”邵珩出手如电,并指捏住了那只蛊虫,脸色不豫地道:“你做什么?”
宁青筠开始不明所以,待看到那只狰狞的蛊虫后,娇颜一白。
宫琴儿满脸怒容,目光在邵、宁之间打转,张了张口,似乎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你怎么了?她哪里得罪你了?”邵珩觉得有些奇怪。
“她……没有得罪我!”宫琴儿大声地说。
这时南宫北斗也赶了过来,连问发生了何事。
然而,宫琴儿此刻像是在四周找寻着什么人一般,最终目光流露出深深的失望。
她恨恨地跺了跺脚,狠狠地瞪了邵珩一眼,再不发一言,扭头就走。
邵珩只当她耍小性子,见南宫北斗追上去,便撂开了手,却不知道自己错漏了什么。
夜色浓稠,寒意渐浓,邵珩心中想着各种各样的事。
星罗宗封禁仅仅只是暂时封了回去,距离正魔之间谈判应对西陆异族起码还有大半年的时间。在这期间,他需要想办法确保星罗宗这边的封印安然无恙。
宫翎和海摩藏死前提到过,巫族圣地之中另有一年代久远的封印,而大巫祝也曾托琴儿和陈泰臣给自己带过话,让他这边事情了解之后去巫族圣地一趟。
邵珩深深吸了口气,他如同梦境中的自己一样,不再畏惧那不可测的未知。
如果一切无法避免,那就像陈泰臣所说的,在荆棘丛生之中杀出一条生路。
第九十六章 谁怜影,可知星眸黯然?
从南至北,秋意大不相同。
遥遥万里之别,已是枯叶满山,透着冬日萧瑟的气息。
仿佛是被空气中冰冷的寒意一激,萧毓骤然停止步伐,在只剩下光秃秃枝干的山林当中茫然若失。
一连御风整整两日,未有停歇,此刻被冷风一吹,如火烧一般的头脑渐渐也冷了下来。
脚下传来枯叶悉悉嗦嗦的声响,前方有清泉流淌。
萧毓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走到山中一条小溪旁边,摘下覆在面上沉重的风灵面具,任由其掉落在山溪之畔,怔怔地看着自己落于水中的倒影。
突然,泪珠滚滚而出,如雨滴落在溪水当中,搅乱她自己的面容。
她脑海之中,全是两日前看见的那一幕:灯影红烛下,清隽的青年与一旁的如花美眷。
萧毓先前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当时会不顾一切地离开,一路茫然而行,直到此时此刻看见水中倒影,她才真正认清了自己。
她以为自己是毫无畏惧的,艰难困苦也好,无尽相思也罢,都阻挡不了她踏着关山万里寻他的脚步。
山海敢越,峻险难阻,她又有什么不敢的呢?
可邵珩对宁青筠的那一笑中所不经意包含的温柔,在那瞬间刺痛了萧毓,刺破了她这些年苦苦支撑的勇气。
邵珩隐忍六年,也在一切如计划结果之后的骤然放松下一头栽倒。
而萧毓这几年来,亦是如此,仅凭着一股意气和满腔情意,熬到如今。自与古参惊险一战后,她缠绵病榻,伤势一直没有彻底好转,心志毅力皆是最薄弱的时候,才会一叶障目。
可就算此刻,被冷风一激,渐渐冷静下来的她,却在不经意间低头,看到了水中自己的倒影。
倒影之中的面容,依旧称得上是美丽的。
可萧毓却清清楚楚地看到,自己面容与过去的不同,尤其是发间无法遮掩的几缕银丝。
突然间,悲从中来。
想起宁青筠一日比一日更盛的风姿,萧毓伸手捂住了眼,泪珠接连滚落,那瘦削的肩膀止不住地颤抖着。
论样貌,她本就逊于宁青筠。
萧毓使用风灵面具,损耗了精血、寿命,又因对付古参受了重伤,加上一直殚精竭虑,未能静心安养,整个人憔悴不已。
前世之事,萧毓始终觉得对不起邵珩,内心总有不安。再加上她此时心神大乱,更是觉自己不配在邵珩身旁。
萧毓在小溪旁独自哭泣了一会,渐渐平息了情绪,头也慢慢没有那么疼痛了。
她自怀中取出邵珩送给她的七生凤鸣花,怔怔看着。
其实,萧毓花了很久的时间,才猜到一点这花的秘密。大约,每逢邵珩思念她时,这花就会发出如凤鸣一般清脆空灵的声音。
相思之苦时,这朵花给予了她莫大的勇气。
可这几日来,七生凤鸣花没有丝毫动静。
想到这里,萧毓面上再度滑下两行清泪,她默默地想:“邵珩并不是……轻易变心的人,我其实不该误解他对我的心意,或许他只是不忍伤害青筠。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泪水汹涌。
“那又怎么样?我如今这副容貌,若是被他知道,他对我定是怜惜愧疚。可……我也不要他的怜惜愧疚,不想他因为这个选择我。”
萧毓紧紧握住七生凤鸣花,盯着水中倒影,心中一会强硬一会柔软,思绪纷乱不已。
下一刻,她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心口仿佛被重重锤了一记:自己用了风灵面具,终究是损了寿命的。
顿时,如同万箭穿心。
萧毓伏在溪边光秃秃的石头上,耳边仿佛有无数个声音嘈杂不休,整颗心紧紧缩着,令她透不过气来。
“萧毓啊萧毓,你太自私了……你还能活多久?又还能陪他几年?五十年?还是三十年?难道你要让他眼睁睁看你死去,痛苦不已么?他那样重情重义的人,也不知会怎么样。还不如就这样消失,让他再也见不到你。岁月流逝,有青筠一片真心地陪在他身边,慢慢地他总会忘记,起码不用受死别之苦。”她痛苦地想着。
但想到当真从此不再见邵珩一面,仅仅只是这个念头,就让她心如刀绞、大恸不已。
她在溪旁不过短短一会,却感觉像是过了数百年。
无数个念头在萧毓脑海当中来来去去,令她整个人浑浑噩噩、魂不守舍,周围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山风凄冷地呼啸着,寒冷无孔不入侵袭着她单薄的身体。
她就这么呆呆坐在溪边,仿佛与那溪边无心无情的石头融为了一体。
猛然间,萧毓仿佛从梦中惊醒了一般,背后净梧琴凭空出现。
金石交错,一阵巨力顺着净梧琴打在萧毓背上,新伤旧患齐齐发作,她狼狈地跌入冰冷的溪水之中。
而跟随她多年的净梧琴琴身开裂,琴弦也断裂了一半,同样落在水里。
萧毓勉力抬头,却见一道黑芒刺目而来。
可她此时内息紊乱,提不起一丝真元,连千步莲花剑也祭不出。
萧毓努力侧了侧身子,千钧一发之际避开了那一道黑芒,免去穿颅危机。
然而半空中却突降一张银网,遮天蔽日,将萧毓所有出路都封锁。
银网之上,有不祥寒芒闪烁。
净梧琴断裂,风灵面具先前被她弃在较远的溪边。
萧毓忍着体内疼痛,凝聚一口真气,祭出千步莲华剑,竭力一挡。
哪知仙剑刚触及那张银网,银网就像是不堪一击般碎裂开来,洒下满天银雨,当头劈脸笼罩着萧毓全身。
危机时刻,萧毓身上白光一闪,一条通体雪白唯独背脊上一条绿线的小蛇钻了出来,瞬间化作庞大的妖躯,将萧毓盘在身下。
此蛇,正是当年萧毓与邵珩所得来的钩蛇后代小白。随后,另一条妖蛇小金也钻了出来。
自邵珩离开存微山后,白、金两条妖蛇一直被萧毓带在身边。其中,邵珩当初为避免旁人找到他,主动断绝了与小金的血契,因此小金野性逐渐难训,萧毓靠着小白将小金一同安置。
而小白与萧毓签有血契,危机时刻护主心切,自发而动,以自己身躯挡下了那绝大多数的银雨。
但仍有几滴银雨,不偏不倚,溅到了萧毓双目之中。她忍不住发出痛楚的声音,眼前顿时化作一片漆黑。
小白巨大的身躯翻涌着,白色鳞片上银雨所落之处,顿时变成黑色,忍不住发出疼痛的嘶鸣声。
那银雨分明含有毒素,萧毓只觉那毒素顺着眼珠侵入头脑,神识异动好似千万根针在扎着自己识海,只能软软靠在小白身上,而小白也行动明显凝滞了不少。
小金本就性情较为暴戾,主人不在身边,野性难驯。但唯独与小白感情深厚,与萧毓相处多年倒也对她十分熟悉。
如今见小白、萧毓纷纷受伤,小金展开长达十丈的身躯,扑向敌人!
“他奶奶的,这臭丫头有两头妖兽!”剧痛黑暗之中,萧毓听到敌人在怒斥。
“不用怕,两条妖蛇都还是幼年,一条已经中了三妹的银丝毒,剩下这妖蛇也不足为惧。抓紧将它剥皮抽筋,再逮了萧卓的侄女!”
修士过目不忘,萧毓已听出来这两人是当年曾经来昆仑闹过事、与萧卓有血仇的庞氏兄妹中的老大庞天恒、老二庞天伟。
听二人话中意思,那庞无艳也在此处。
果然,一个女子声音有些惊慌地响起:“大哥、二哥,这妖蛇不太对劲,我看它头顶似乎有两个鼓包。”
“糟糕,这妖蛇血脉不凡,怕是都快化蛟了!二弟,快动手!”
“哼,大哥、三妹不必着急,纵然化蛟,它也抵不过我三兄妹联手。”
呼啸的山林之中,萧毓勉强撑起身体。
她听到小白逐渐虚弱的气息,心中又是后悔,又是怜惜:她一向疼爱小金、小白,它们年岁尚小,待真正长成还需漫长的岁月,所以萧毓平日里将它们保护起来,对付厉害的敌人,从不用它们。
今日是她自己心神不宁,忽视了危险。
小白护主心切,但匆忙之下同样中了银丝毒,而听周围风声唳唳,小金不断发出尖锐焦急的呼啸声,只怕也撑不了多久。
“不仅如此。”萧毓想着,“庞氏兄妹恨毒了叔叔,我若被他们所擒,自己受苦是小,若牵连了叔叔……”
萧毓心意已定,心神联系小白,让它趁还有力气,与小金逃走。
妖蛇虽敌不过庞氏兄妹,但一心逃走,总有机会。更何况,庞氏兄妹目标肯定是她自己。
小白听懂了萧毓的意思,却不肯离去,不断地发出哀切地嘶鸣,呼唤着她,呼唤着小金。
“快走吧,快走……”毒素发作得愈发厉害了,萧毓意识已渐渐开始模糊。
她原本想自我了断,免得连累叔父萧卓,只是萧毓一想到邵珩,心中总是不舍。
然而很快她便全身力气全无,连自尽也不能了。
忽然间,萧毓觉得周围好像不太对劲。
“叮叮叮叮”,一阵极为清脆的声音过后,仿佛四周便安静了许多。
小金似乎也停下了攻击,好像是警惕地冲着某处。
“咔嚓、咔嚓”,是有人踩着枯叶,一步步走来。
萧毓起初还听得到,小金一边游走着一边发出的尖利啸声,似乎是警告着对方。
那人停下了脚步,冲着萧毓说了一句话。
可这时,萧毓已经什么都听不清了,银丝毒游走在她身体之内,她再也支撑不住,沉沉地昏了过去。
(第四卷完)
第一章 云梦万里风云消
秋冬交替之时,被接连旱涝折磨的黎民百姓,才刚刚喘了口气,就要面对无衣无食的寒冬。
北面有富饶大楚,在玉虚山控制下已着手安置灾民,其余各国也在背后修真宗门的支持下纷纷出力,但仍然是杯水车薪。
南方各个小国本就被魔门控制,各自倾轧,百姓又连番遭受战争与灾难。逃往北国或许能有一丝生机,但迁徙之路漫漫,路途上强盗妖兽横行,不知有多少人成了路途旁的枯骨。
然而更多的,是无力逃难的老弱妇孺,只能无望的故土上等待冰冷寒冬的降临,直至死去。
魔门一向不会去管这些黎明百姓的死活,对于不少魔道的人而言,战争、灾难是他们汲取力量的捷径。
然而这一年,星罗宗却站了出来。
普通人不会知道星罗宗这一高高在上的大宗门,近期发生了什么巨大的变动。但越来越多的难民,都遇到一队队有些奇怪的修士组合在一起,替他们送来衣食,驱赶附近的妖兽,给予药品驱散体内瘴毒。
这些人有的是身着黑衣的修真者,有的是一项神秘莫测的巫族。
这两波人看起来格格不入,似乎有人强行将他们糅合在来一处。有难民甚至发现他们之间甚至爆发过严重的争执,以为自己与以前听闻的一样,即将丧生于这些人争斗余波之中。
但是他们最终发现,无论这两波人如何争吵,却都没有和过往那些一言不合肆意杀人的修士一样,只静静离开。
紧接着,难民还发现,那些在路途上抢掠的强盗纷纷消失了,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这时,他们听说了这一切都是星罗宗新任宗主的命令,命令中甚至允许他们搬迁至星罗宗外围建立屋舍生活,而且,如有适合修行资质的孩子,也可入星罗宗修行。
这个消息,很快传遍了云梦大泽之南。
起初的不相信,到后续其余魔门的毫无动静,流离失所、无法生计的人们或奔向北国,更多的涌向了星罗宗。
如他们的新宗主所说的一样,星罗宗外围早已建立好了一排排屋舍,甚至提供了一些凡人能劳作的工作,让他们能在此生存。
邵珩站在半山腰上,看着山脚下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致,心地思绪万千。
决定出手帮助这些人,是琴儿首先提出来的。
短短两个月,宫琴儿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令邵珩几乎快认不出来了。
他也不得不承认,有些事情,他甚至没有琴儿想得深远。
“公子,这样真的好么?阴阳宗、万法门那边……不会有什么问题吧?”说话的是苟游,他旁边则是显得很悠闲的玄英,以及不知为什么还留在星罗宗的詹幸川。
包括宁青筠在内,南宫北斗等一行存微山的人于一个多月前便踏上返回存微的路途。詹幸川本是散修,却留了下来,加入了星罗宗。
邵珩收回思绪,淡淡地道:“星罗宗如今做的事,或许触动了其他宗们的利益,但琴儿此举时机掐得极好。”
“为何?”苟游不明白。
邵珩没有回答,而是对另一人道:“幸川,你认为如何?”
詹幸川自留下后,一直也跟随着邵珩,只是颇为沉默寡言。今日没想到邵珩会将苟游提的问题抛给他,顿了顿才开口:“天妖谷中尽是妖族,这些人都是无法修行的凡人,与他们而言并无多大用处,再加上熊青的事,朱君为稳定妖族,不会来与我们为难。血河宗本就一团糟,饕餮负伤而回,直接介入了他们已经白热化的宗主争夺。这些人本就短视,不会猜到我们宗主此举背后的用意。至于万法门和阴阳宗……”
詹幸川一介散修,能在云梦大泽魔道环伺中生存下来,自然是需要些本事的。
说到这里,邵珩已点了点头,继续道:“万法门的北堂峰,与门内本就有矛盾,不然不会需要假死,待结婴后才出现。万法门门主对北堂峰如同对待一个烫手山芋,如今这个烫手山芋被解决了,还得费长老亲自送去的补偿之物,自然不会多言。而阴阳宗……”
邵珩提到阴阳宗,忽然笑了起来:“你们可知,幻魅儿已回了阴阳宗?”
“自然知道,老陈郁郁寡欢那副嘴脸,谁还不知道啊。”苟游哂笑。
“幻魅儿回了阴阳宗,刚刚捎回一个消息。”邵珩摩挲着手指,心中也有些感慨。
“什么消息?”玄英也好奇道。
“阴阳宗的曲宗主……不知因何缘故‘病逝’了。如今坐在宗主位置上的,不是祝合欢,却是幻魅儿的好友——白无双。”邵珩微微低头,眼中有些异样。
“白无双?”
“什么?”
几人纷纷大吃一惊,显然这个消息尚未完全传播开来,邵珩也是通过幻魅儿提前得知。
“怎么可能?”玄英皱眉:“我没记错的话,白无双还是金丹后期,她可和咱们宗主不一样,谁会支持她?除非……”突然他想起了什么,恍然大悟。
“她在金丹后期,很久了。”邵珩眯了眯眼,“再加上……她得了玄虎的妖丹。”
玄虎身死,白无双渔翁得利,夺走其妖丹,此时必然已是元婴期。天妖级别的妖丹力量何其恐怖?祝合欢又身受重伤,再加上白无双本就受原本曲宗主宠爱,地位非凡。
坐稳阴阳宗宗主之位,指日可待。
“这样说起来,也难怪他们全无动静。”詹幸川总结道。
“魔门内部大举更迭,正道那边也因忙着救助难民脱不开身。再加上,玉虚山已正式提出要举行正魔会盟,确实是我们星罗宗抓紧休养生息、补充人手的好时机。”玄英吊儿郎当地说着,“可公子,我看你也没参与星罗宗内部的事,接下来您还需做什么呢?那个长老之位对您来说,就是一个挂名吧?还是假名……”
苟游瞪了玄英一眼,却没敢主动说些什么。
邵珩不以为忤,只静静道:“幽离幻境中的封印,只是暂时无忧。这些日子,我查看了很多次,但发现封印依旧在不断地溃散中,只是速度极为缓慢。陈先生让我去一趟巫族圣地,见大巫祝询问根治之法,我已去过了。”
说到这里,邵珩停了下来。
“是什么?”苟游想到那些魔物,心里发悚。
“并无根治之法,封印只要开始溃散,就不会停止……”邵珩叹息道。
“这可如何是好?”玄英神情顿时一肃。
詹幸川跟邵珩时间较短,不敢轻易开口,但看了看邵珩面色,并无十分担忧的样子,便小心翼翼问:“公子,是否还有其他办法?”
邵珩笑了笑:“虽无彻底根治之法,但有缓慢封印溃散速度的办法。只是……有些复杂和麻烦罢了。不过,好在现在封印溃散得还不是很快,如无意外,也还可以撑到正魔会盟之后。只是,我们还是先把这件事做了才好。”
“那是自然!”玄英松口气道:“繁琐不怕,大不了先从最简单的做起。”
其余两人也点了点头。
邵珩不置可否,目光倏然暗了暗。正当玄英等人觉得奇怪的时候,郭明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公子,欧阳楠公子来了。”
邵珩闻言转头一看,就见欧阳楠遥遥站着。
他走了上去,见欧阳楠眼眶周围有些红,心中一个咯噔:“怎么了?琴儿也没办法么?”
欧阳楠见邵珩误会了,连忙摆手:“不是的不是的,宫姑娘人很好,愿意给我一只圣蛊带回去尝试……我只是,很感激她,一时高兴的。”
欧阳玮已经死了,庄主欧阳城依旧昏迷不醒,连药圣也束手无策。
欧阳楠深入云梦大泽,本就是莽撞行为,也压根没抱多大希望。前次所谓七彩圣魂莲不过一场骗局,他心中只能寄希望于那个疑似邵珩的陌生人。
果然,星罗宗事毕之后,邵珩及时联系了他,能见到邵珩安然无恙,欧阳楠心中已是安慰。却没想到,邵珩当真认识巫族圣女,并且为他引荐,真的得到了巫族的圣蛊。
药圣欧阳山一向不说无用之话,他说巫族圣蛊有用,那一定是没有问题的。
所以欧阳楠在得到了圣蛊之后,才一时没忍住喜极而泣。
邵珩微微松了口气,笑道:“还好,我还以为那丫头生了我的气,不肯帮你。”
“生气?”欧阳楠奇怪道:“宫姑娘……挺和气的啊。”
“那便好。”邵珩嘴上如此说,心中却有些异样。这段时间,琴儿一直对他不似过往亲昵。
比如欧阳楠今次造访,原本邵珩打算亲自带他去见琴儿的,哪知琴儿竟让他帮忙来看下外围民众情况如何,实际上是对他避而不见。
而且陈泰臣似乎有时候也躲着自己,这让邵珩觉得十分奇怪。
这些念头不过转瞬即逝,欧阳楠又在问自己是不是还要在此地盘桓。
“……我回去就告诉沈师兄他们你平安无事,他们这些年都很担心你。可惜萧妹妹也不知去向,不然她一定高兴坏了……”欧阳楠如同老僧一般碎碎念着,突然被邵珩一把拉住。
“不知去向……什么意思?毓儿不在昆仑山?没有和萧先生在一块儿?”邵珩只觉心脏漏跳了一拍。
“没……没有啊……萧妹妹一个人出去找你了,这些年和你一样,杳无音讯的。”欧阳楠结结巴巴地说着,然后目光忧愁,“这……也不知她如今在哪里。”
邵珩缓缓松开欧阳楠的手臂,巨大的担忧笼罩在他心上。
是啊,茫茫人间,她会在何处?
不管邵珩如何担忧,云梦大泽南面正发生着巨大的变动。
遥遥万里,正道各派也陆陆续续收到了魔门当中的各种变故,都静静地观望着风云。
第二章 青山慈庵隐
连云山脉绵延不尽,南至南海汪洋,北至极寒之地。连绵的山峦层层叠叠,蜿蜒如一条巨龙,藏着无数珍惜药草,隐着不少精灵妖兽。
除了众所周知的四家修真宗门从南往北、依次伫立来,连云山脉当中其实也仍有不少其他人居住于此。
有的是依托于丹鼎派、存微山的修真家族,有的是为求医寻仙的凡人,还有一些能人异士悄然隐居。
但这些人大多数都偏向在靠近丹鼎派、存微山的地方,少数魔门世家在星罗宗附近,但是唯独慈云斋因地处较为苦寒的北面,又极少在外行走,与人鲜有来往。因此连云山脉越往北,便越人烟稀少,仅仅有一些普通百姓世代居于慈云斋山脚下而已。
距离秋日星罗宗宗门变故,宫琴儿以不足二十岁之龄登上一宗宗主之位,已经又过去了一月。
寒冬降临,天空阴沉如水,晦暗不见天光。
前几日刚下了一场雪,青山就好像被蒙上了一层洁白的轻纱。因天气寒冷,未有过晴天,山间的雪被冻得硬硬的,不见融化,一脚踏上去就会听见清脆不绝的“咔嚓、咔嚓”,是雪冰碎裂的声音。
“阿嚏!”阿古察狠狠地打了个响亮的喷嚏,他大半肩膀没有衣物的覆盖,露出巫族特有的古铜色肌肤和健壮的肌肉。
他单手提着一对巨大的银锤,一手揉着鼻子,骂骂咧咧地道:“这北面有这么冷么?秦长老,你带俺们来这鬼地方做什么?”
阿古察口中的“秦长老”就是邵珩。
过去邵珩本就是用秦修这个名字与巫族打的交道,阿古察是青巫寨的人,是守卫圣地的守护者之一。他为人虽然豪爽,但十分莽撞,头脑也颇为简单,只一身蛮力在巫族之中无人能抗。阿古察对中原姓名弄不明白,始终叫邵珩“秦长老”。
邵珩纠正了两三次后,见对方完全没有改口的意思,也就随他了。
但是,阿古察问了问题之后,邵珩却没有回答他,只是一步一步缓慢地继续顺着一条仅能容一人通过的小道往山上攀去。
玄英、苟游及詹幸川也在,他们虽然心中都在奇怪为什么邵珩不直接御风登上山顶,但无一人发问,只挨个跟在邵珩后面一步步走着。
玄英大概知道一点,自从那日见了欧阳楠后,原本心情还算不错的邵珩突然显得有些焦虑。
苟游则是根据郭明突然消失,察觉到了邵珩在找人。郭明手下暗线很多,在星罗宗如今的关键时候被派出去,还是寻找什么人的任务,只怕是邵珩心中十分重要的人。
七八天前为止,郭明没有反馈任何消息。
但大巫祝似乎催促了邵珩什么,邵珩只能带着他们这些人一路风驰电掣,沿着连云山脉的方向往北而来。
北地寒冷,玄英无所谓,苟游和詹幸川稍稍不适,真气一运转也不觉寒冷。唯独阿古察身为巫族之人,十分不习惯北地气候,一路上一直在抱怨着。
阿古察又嚷嚷了几声,见邵珩始终一言不发,悻悻然地闭上了嘴。
他一闭嘴,苟游耳边终于清静了下来,不由长长地吐了口气,白气顺着风消散在寒冷的林间。
这时,邵珩突然停下了脚步。
其余人这才发现,前方山路豁然开朗,不再是一条逼仄的小道,视野也开阔了很多。
举目四望,玄英发现自己等人走了大半个时辰,也不过才在半山腰处,四周都是差不多的青山白雪。
玄英目力不错,还看得见山脚下有砍柴的挑夫在沿着他们方才走过的山路往上走着。
“公子,慈云斋虽说一向不与外人有过多联系,但也不是完全闭塞的地方。尤其是附近山下居民虽少,但慈云斋也有特别安排地方,当自己是一般庵寺,允许周边凡人敬香供奉。”玄英看了看周围后,心中有些异样便开口道,“如今我们走的这条路,就是通往慈云斋对外庵寺的地方。公子你要找慈云斋真正所在,如此走去是没错,只是属下觉得周围似乎有些不对劲。”
邵珩抬眼,打量着周围。
苟游不明白问:“怎么不对劲?”
“人太少了些。”玄英答,“一路行来,未见一丝一毫人影。”
“许是天气寒冷,凡人均未出门吧。”詹幸川随口说道。
玄英想了想,觉得也对,或许是自己疑神疑鬼了。
“山间有雪,山脚下大约也不会例外,普通人雪路上山不易,人少也是正常。不过今日初一,按说至少也应有虔诚信徒上山,不见一人,是有些奇怪。”邵珩开口,“不过不必太过担忧,慈云斋一向对民众和善,许是他们知道山间行走不安全,特地吩咐让他们不要登山。走吧,前面就到了。”
众人不解,抬头才发现前方百米有一两人高的峭壁,峭壁之后露出一点屋檐的飞檐。
玄英和苟游对视了一眼,心中对自己没能发现峭壁之后的屋舍颇为警醒。
邵珩解释了一句:“到底也是慈云斋,玄门正道之一,此地虽对凡人开放,但针对修真者自然也有些防范手段,只是防小人不防君子罢了。”
“是。”玄英三人老老实实跟着,阿古察则没怎么听懂,一脸莫名地茫然跟上。
那峭壁旁亦有山道可登,不过这次邵珩却没有绕道,直接轻轻一登,如一只鸟儿般轻巧翻了上去。
并不怎么开阔的平地上,立着一间三进的庵庙,门口牌匾上题着的并不是“慈云斋”三字,而是“慈明庵”。庵前空地上立着铜鼎,鼎内只三柱香在缓缓燃烧着,香气淡雅,嗅之沁人心脾;周围种着不少树,多半已叶落尽了,唯独一棵迎客松仍是常青,驱散些许寒意。
这庵堂一眼便可望尽,苟游觉得十分奇怪:如此一来,那慈云斋真正所在之处又在哪里?
慈明庵内分明只有一名中年尼姑,除此之外,便空荡荡的,再无第二人。那中年尼姑明显先前听到脚步声,面露警惕地站在庵堂门口,手中握着一杆扫帚,却像是提着一柄利器一般。
这尼姑宽脸粗眉,神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和善之意。她目光不客气地扫过邵珩五人,神情愈发不善。
“你们是什么人?”中年尼姑语气十分无礼,好似呵斥一般。
她话语一出,苟游面上就露出几分煞气,玄英和詹幸川也皱了皱眉头。
邵珩倒不以为意,只是还没等他开口,就听见阿古察嘀咕道:“好凶的婆娘,像是管自家汉子似的!”
阿古察嗓门粗大,四周本就寂静,那中年尼姑显然也不是普通人,岂会听不见?
邵珩暗自糟糕,连忙上前一步呵斥了一声阿古察,又挡在那气得脸色发青的尼姑前道:“这位师太,是在下管束不严,我这位朋友出身巫族,不通中原礼仪,才会冒犯。在下替他向你赔礼道歉。”
那中年尼姑气得不行,但邵珩言辞诚恳,加上她看不透邵珩修为深浅,不敢妄动。
她心中暗想:莫非这就是斋主说的恶客?
一边想着,这中年尼姑再度打量邵珩众人,越看越觉得就是自己猜测的那样。
在中年尼姑心中,巫族居遥远的云梦大泽之南,与魔门为伍,自然不是好人。
她恶狠狠地说道:“都说什么样的主人养什么样的狗儿,你身后随从粗鲁无礼,不是凶神恶煞就是吊儿郎当,我看你也不是什么好人!”
苟游顿时勃然大怒,玄英也似笑非笑摸着下巴目露寒芒。詹幸川则愣了愣,一时有些哭笑不得,不知自己属于凶神恶煞还是吊儿郎当。至于阿古察没听懂那尼姑说什么,只觉自己被邵珩呵斥有些莫名。
邵珩心中也有些不快。虽然苟游确实有些凶神恶煞,看起来不似好人,心中也有些后悔应该带郭明。只是一时郭明办事得力,苟游又一向跟随他多年,一时习惯了。
但是这中年尼姑一开始就语气不善,也不该是慈云斋的待客之道。
不过邵珩今次来是有要事需要拜见慈云斋斋主,万不得已自然不愿意得罪对方。
于是邵珩依旧不卑不亢地开口,只是语气也沉了下去:“在下今日是来拜见慈云斋斋主,有紧急事需与贵斋主商量,还望师太禀告一二。”
然而,那中年道姑嘲讽一笑:“哪里来的狂徒,也好意思称与斋主商量事情?呸!邪魔外道,滚回南面去,否则休怪我杖下无情!”
“好你个恶尼姑,我家公子好声好气与你说话,你竟一直言出不逊,莫非这就是慈云斋的待客之道么?”苟游忍不住怒问。
“哼!什么慈云斋,这里是慈明庵!你不认识字么?!”那中年尼姑举起扫帚指着牌匾道。
苟游不由一梗。
玄英也没忍住道:“你方才还称斋主,分明是慈云斋中的尼姑……这位师太,咱们也没把你怎么着,你就不能好好说话?”
中年尼姑眉毛一竖:“庵中早发了通知,近一月都不接待香客,若是来慈明庵上香的香客,你们在山脚就该看到告示。做客……哼哼……慈明庵从不接待外男,你们几个大男人难道没人懂点规矩?如此大喇喇闯上山来,分明就是恶客!”
邵珩制止了想继续说话的玄英和苟游,又道:“师太,在下邵珩,此行前来绝无恶意,若是贵派流月居士在内,这位前辈是认得在下的。今次造访慈云斋确是突兀,但实在有十分重要的事情求助斋主。师太,只是代为通禀,不算过分的要求吧?”
那中年尼姑听邵珩提起流月居士,神情微微变幻,目中流露一丝犹豫。
正当邵珩觉得对方已经松动的时候,忽然神情一变,八方突然升起六道锋锐劲风,同时向自己一行人袭来!
第三章 故友重逢
突遭偷袭,邵珩起初微微一惊,旋即收起了讶色,脚下连动都没有动,只面无表情地负手站着。
苟游、玄英一左一右同时跳起,一人迅疾如电,一人如风扫落叶,眨眼间就将所有攻击挡下。
那中年尼姑显然知道偷袭他们的是谁,只是先前因邵珩的话有些动摇,所以当这些人出现时,她也一时没拿定主意究竟是否要阻拦。
邵珩凤目一掠,周围多了六名女子,当中有两名女子做俗家打扮,其余皆是女尼。这些女子人人手持一杆拂尘,脚下步伐散而不乱,极有章法,人人目光不善地盯着邵珩等一行人。
此时,苟游、玄英已与那六名女子周旋了起来。见此情景,邵珩心知今日难以轻易过关。
他态度端正前来拜访,却被一普通女尼恶言恶语、拦在门外,邵珩亦有些不快。
于是,邵珩只道:“勿要伤人,拿下即可。”
苟游、玄英心中早就憋了一肚子气,听了邵珩的话更加放开。他二人修为本就比这些女尼要高,只是对方结阵而来,他们又不能伤人,依旧有些束手束脚。
原本安静的慈明庵前,霎时间火星四射、劲风环绕,树上、地上的白雪被他们争斗的气浪掀上天空,洋洋洒洒,如同又是一场落雪。
起初那名中年女尼原本还有些犹豫,如今见对方与她唤来的斋中弟子打了起来,当即认定对方就是要对慈云斋不利的恶徒,扬起手中铁扫帚就往剩余三人头上打下。
“铛!”一只银锤突然出现在她眼前,骇得她回手一挡,整个人如遭重击,直接倒飞出去,撞到慈明庵前的香炉之上。
“这么不经打?”阿古察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心想:我还没用力呢!
“静心师姐!”那六名女子见那中年女尼吐血撞到香炉上,纷纷大惊失色,脱口叫道。
其中一名年轻点的女子面色悲愤地道:“无耻恶贼,我与你们拼了!”
然而因关心则乱,反倒被苟游、玄英接连发现了破绽,一个接一个被控制住了。
邵珩瞪了阿古察一眼,命詹幸川限制阿古察行动。
阿古察力大无穷,那女尼修为一般,此时定是体内受到冲击,但不会有性命之忧,只需要及时服下丹药即可。
邵珩正想上前察看那叫静云的尼姑伤势,空中又有一女子闻讯踏风而来。
那来者也是一出家人打扮,年纪约三十许,面容秀丽,但一出现同样是神情不善。
邵珩看出来人在在场女子当中修为最高,已是金丹初期,苟游、玄英皆不是其对手,便打算亲自与之解释。
然而不等他开口,被苟游、玄英拿下的几名女子便叽叽喳喳嚷了起来,内容大同小异:“缪雨师叔!这些人闹上山来,还打伤了静心师姐!”
邵珩面色微变,心道:“缪雨?这该是慈云斋三代弟子的辈分。可惜来的不是当年在灵玑洞天里见过的缪静。”
那缪雨女尼目光如电,扫视了周围一圈,见静心正灰头土脸地挣扎站起,嘴角尚有一丝鲜血,已认定自己师侄所言不虚。
她冷冷一笑,盯着苟游。
苟游刚刚制住一名女尼,右手还搭在人家肩上,掌心真气微吐。他本就样貌惹人不喜,如今这般更像是一个将对方弟子扣为人质的恶徒。
他正被那女尼盯得心中发毛,就见那女尼袖袍突然猛鼓了起来,突然就到了面前,遮掩了一切视野。
耳边玄英急叫:“快躲开!”
然而苟游却如同脚下生了根一般,无法动弹,根本避无可避,不过一眨眼就天翻地覆,整个人连同他手中的女尼,都被那缪雨纳入了袖子当中。
这等袖纳乾坤的神通不少,但要将苟游这历经百战的修士一举拿下,也不是轻易之事。
这缪雨也非泛泛之辈,这一手神通是她得意之技,只可惜遇到了邵珩。
“撒手!”邵珩没想到这个缪雨一语不发就动了手,当即出手相助。
“嗤!”一缕白色剑气游龙而出,穿透那缪雨遮天蔽日一般的袖袍。原本鼓胀的袖袍方法漏气一般迅速扁下,苟游似滚地葫芦一般掉了下来。
那缪雨见邵珩轻而易举破了自己术法,将苟游救出,顿时脸色大变,目光警惕地盯着邵珩,似乎像说什么,哪知这时苟游整个人如一柄利剑弹起,手中一点寒芒直逼自己心口!
正当缪雨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时,耳边突然传来一个如洪钟般的声音响起:“住手!”
此声刚落,所有人先是觉眼前一花,而后整个人狠狠一震,仿佛大地颠了颠,紧接着迎面而来磅礴气浪,顿时立足不稳。
气浪滚滚,向四周散开,所有人都被迫倒退数步,包括中心的缪雨与苟游在内。
迎客松上的残雪已全数落在地上,正努力在气浪中摆正自己已然弯曲不已的身躯。
玄英止住倒退的步伐,睁开了眼睛,只看见慈明庵中央空荡荡的,只剩下邵珩与一青年男子各伸出一掌,相对而视。
而苟游则不知何时被詹幸川拉到了身边,手中还握着一柄尖锐的锥子法器。那缪雨师太也落在那刚刚出现的青年男子身后不远,脸色微微发白,似乎惊魂未定。
玄英还来不及判断眼下情势,就看清了与邵珩相对而站的青年面容,原本紧绷着的肌肉顿时松弛了下来。
慈明庵前又陷入了寂静,邵珩整条左臂都在微微发麻,目光从上到下打量着对面那人,似乎在确认着什么。
慈明庵前,迎客松下,那个青年一身浅色粗布麻衣,却高大俊朗、剑眉星目,目中神光湛然,不可逼视。
今日本是阴天,天光晦暗,但这个青年一出现后,仿佛将光明带到了山间,如昊日般耀眼。
邵珩打量着青年,青年也在打量着邵珩。
缪雨等人刚刚回神,正要感谢那青年先前出手相救,却听那青年含笑说道:“当日一别,至今已逾整整六年,为兄日夜忧心你的安危,虽有北斗告知得你踪迹去向,但直到今日我才算安心。师弟,别来无恙。”
沈元希笑容和煦,容貌与旧日并无太大分别,只是逐步掌权之后,身上又多了几分威严之感。
“师兄!”邵珩亦是惊喜交加,万万没料到能提前看见这位在众人心底最信赖的兄长。
邵珩及沈元希俱是心中感慨,目中隐约有几点泪花闪烁,上前击掌交握,把臂而笑。
“我就猜到你会来这里。”沈元希忍不住伸手捶了捶邵珩肩膀,笑道。
邵珩奇道:“师兄如何知我会来慈云斋?对了,师兄你又为何会在此地?”
哪知邵珩此言一出,沈元希笑容微滞,目中闪过一丝惑色。但他察觉到周围缪雨等人面色奇异,没有直接回答邵珩的问题,只道:“此事说来话长,我稍后与你解释。对了,方才……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沈元希说最后一句话时,目光微厉,扫向苟游。
邵珩连番奇遇,有如今远超一般金丹修士的修为已是逆天。但看方才两人情急之下匆匆交手,邵珩竟觉沈元希修为亦是深不可测,与自己不相上下,甚至更胜一筹。
而苟游被沈元希目光一扫,顿时只觉骄阳在顶、汗如雨下。
说来方才确实是苟游一时情急,他常年在星罗宗生存,周围俱是危险之人,从来都是凶险环伺。缪雨修为虽超他,但缪雨少斗争经验,真正以死相搏,苟游反而可能是赢的那一位。
苟游骤然被困,自是全身心提起随时准备反攻,且务必是一击即杀。故而邵珩出手助他脱困,苟游没有半点藏拙,全力出手,自然是凶狠毒辣。
沈元希遥遥赶来,见此一幕自然恼怒苟游出手毒辣,方才那一掌若无邵珩出手,苟游此刻大约也已躺在了地上。
“沈师兄,这位究竟是?”缪雨走上前,一时惊疑不定。其余慈云斋女子也扶起了静心师太,目光茫然。
“师兄,这其中确是误会……”邵珩一一将情况重述了一遍:“我今日有要事需拜访慈云斋斋主,故而来此地,遇到这位静心师太。只是我这几位同伴不善言辞,样貌又凶悍了一些,得罪了静心师太,又或者静心师太将我们误认做敌人,这才动了手。”
说罢,他转向静心师太道:“这位阿古察的朋友出身巫族,是耿直憨厚之人,但绝无恶意。先前他出手没轻没重,在下替他赔罪,这丹药是巫族治疗内伤的极佳之物,师太服下后两个时辰便可疗愈。”
邵珩递出一瓷瓶,然而缪雨却不接,静心犹豫了一下,对缪雨传音了一句话。
缪雨听了微微一愣,转头问邵珩:“你认识流月师叔祖?”
“有过一面之缘。”邵珩点头道。
“哼!”缪雨冷冷一哼,隔空取了邵珩那丹药,面色依旧难看之极,但语气已经和缓了下来:“你来的确实不是时候,因担忧有敌人上门,全斋上下都正戒备着。你们一行人……”
她扫了脸色难看的苟游和神情茫然的阿古察一眼后继续道:“也难怪静心师侄误会。不过,既然是沈师兄的师弟,想来不会是追杀沈师兄你们的敌人。只是如今斋主正与流月师叔祖商议事情,一时半会儿接见不了你们。”
“无妨,师弟他们可先去我住所那边,还请缪雨师妹等会代为禀告。”沈元希摆了摆手,不顾邵珩听到“追杀”二字骤变的脸色,“还请师妹带路。”
说完,他将背后几捆新伐的柴火放下,对静心师太旁的几位女尼道:“劳烦诸位帮忙先将这些柴火送到缪云师妹那去。”
邵珩这时才发现,沈元希背后竟背着不少的柴枝,放在地上如一座小山一般。
此前听南宫北斗言道沈元希在存微山内主持宗门事务,分身乏术。如今却突然离山,出现在这遥远的慈云斋附近,一身粗布麻衣,还做这些粗使活计。
邵珩不由满腹疑问。
第四章 悲喜交加
薄雪覆青山,真正的慈云斋隐藏在崎岖险峻的群山之中,而慈明庵仅仅只是一道门户罢了。
缪雨解除门户禁制,放邵珩一行人与沈元希进入真正的慈云斋地界后说道:“诸位皆是男客,还请多加约束自身,暂待松林客居,不要随意走动。”
邵珩知先前虽有误会,但自己破了她术法,对方心中多少仍存芥蒂,也不多言,只点了点头。
缪雨面色稍霁,又对沈元希道:“既是沈师兄旧识,缪雨便不打扰了,这便与斋主复命。静乐,你替静心在此看守门户。”
吩咐完之后,她便带着其余女弟子离开了。
“师弟,随我来吧。”沈元希带着邵珩往松林客居而去。
而那名叫静乐的女弟子则行礼后返回慈明庵中。
一阵风过,似有尘沙入眼,那女弟子脚步一顿,警惕地屏息环顾四周,却无任何发现,放下心来,回到了慈明庵。
法阵清光如流光点点,转瞬消散,不留痕迹,然而草丛之中突然出现了一道转瞬即逝的暗影,向慈云斋方向遁去。
…………
一到松林客居,邵珩便关切地问:“师兄,你为何……这般模样在此?存微之中,是否有什么事?”
沈元希停下脚步,转身看着邵珩,带着几分审视意味,令邵珩一时有些不解。
过了一会,沈元希才开口,语气中听不出有什么情绪:“月余之前,我收到北斗师弟金剑传书,知你尚且安好,但身陷星罗宗之内。前段时间,我听闻星罗宗宗门百年大祭之上变故连连,最终独孤骥身死魂消,星罗宗由新任宗主接任,甚至玄白真人恰逢其会,返回玉虚山后,,就有了正魔会盟之说。师弟,这些事,应当与你有关吧?”
邵珩目光回视,见沈元希目中一片清明,答道:“不错,此事……同样说来话长。”
“这些年,师弟大约过得艰难,为兄也知晓你的苦处。不过如今,星罗宗新任宗主继位,我方才又闻那一位巫族朋友唤你一声长老……”沈元希似乎在斟酌着语气,不知如何该接着说。
邵珩却恍然间明白了沈元希的顾虑,心头一酸道:“师兄……在我心中,只存微山是我的归处。师尊血仇,我一日未忘。我从未想过当什么星罗宗长老。”
他说这话的时候,苟游和詹幸川面色都变了变。
沈元希自然也看到邵珩身后人的神情,心中苦笑了一下。只是他知邵珩这些年苦楚甚重,不愿他陷入两难境地,便笑道:“为兄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怕旁人流言蜚语,与师弟为难。”紧接着,他又道:“不过,若师弟当真能令星罗宗上下回归正途,也是大功德一件。我已听说了星罗宗前段时间做的事,很是欣慰,天降灾劫,苍生无辜,师弟能做到这点,已是很了不得了。”
“惭愧,我却没帮上多少。”邵珩此言确实真心。
沈元希却正色道:“师弟自谦了,北斗与我送了消息,那位年方二八的巫族圣女能坐上星罗宗宗主之位,是师弟你一首谋划。无前因,何来果?不过师弟,星罗宗到底先前人员散杂,你虽无心长老之位,但也不可能立时脱离离开,还需竭力约束。像今日你们与慈云斋几位师妹的冲突,虽有误会,但双方皆有不对之处。尤其是师弟,你该知晓你的同伴性情,却不加以约束,这就是你之过了。”
沈元希的话,听起来有指责之意,但邵珩心中却一片温暖。也唯有沈元希如此直白剖析,诚恳言说,才证明他对邵珩没有因数年分别而产生怀疑,而是真真切切为他着想。
“师兄说的是,我记下了。”邵珩点头道。
沈元希这才放心笑了,引他在松林客居自己临时居所坐下,而玄英则终于敢笑嘻嘻地冲沈元希一拜:“沈师兄!”
“玄英,我还道你失踪了,原来是与师弟一起。”沈元希也打量了一下玄英,见一切无恙笑道。
“可不是?我本来就是想潜入星罗宗寻摸寻摸线索的,哪知道就被公子逮着了,成了苦力。”玄英嬉皮笑脸地道。
“看样子跟我让你受苦受难了啊?”邵珩也笑了起来。
这几年来,唯有此时他最为松快。
玄英做了个鬼脸,知道邵、沈二人有话要谈,便主动与苟游等人退开一旁。
松林客居,自然周围松林如海,风过如涛声连绵。
玄英等人暂退之后,师兄弟二人面对而坐,邵珩满腹疑问一时不知该如何提起。而沈元希似乎亦有心事,在斟酌着如何与邵珩说明,也没有开口。
异样的寂静中,还是沈元希先说道:“白云苍狗,此前种种恍如昨日,可你我这几年间都所遇不少。为兄亦有许多问题想要问师弟,不过还是我先说一说吧。你先前问我为何在此?”
邵珩闻言神情一正,知道沈元希不会无的放矢,于是肃容聆听。
“月余之前,就是我收到北斗师弟关于你消息的金剑传书当日,太律师叔祖与我送来了一封,来自慈云斋主的手书。”沈元希缓缓道,“那手书之中所述并无异样之处,无非往来询问安好之意。但太律师叔祖却特意命人让我亲自过目。后来我凝心思考,逐渐察觉到那书信之中语气颇为奇怪,暗含一些别的意思,似有为难之事不知如何开口。我又忆起师弟与我看过的那份来自引仙门的黄绢,总觉得丹鼎、慈云、星罗与我存微,有什么关联。这才决定暗地离山,来慈云斋一趟。一来亲自拜访斋主,了解情况;二来么,这么些年了,为兄也很想知道,那些人会不会忍不住做些什么。”
邵珩抬起头,目光灼灼:“引蛇出洞!师兄遇到了什么?”
“他们很快就发现我不在宗门,后来……就遇到了一些敌人。”沈元希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说。
“那如今师兄已在慈云斋中,那些人……”邵珩问。
“我杀了几人,但都是一些陌生面孔,也来不及查出些什么,就被对方毁尸灭迹。而关键人物,却让他逃了。”
“逃了?”
“说来惭愧。”沈元希面上并无惭愧之色,“当时情况特殊,为兄不能与对方纠缠,其实是我落了下风,还受了些伤,一路躲避至慈云斋中得流月居士相救,才吓退了敌人。”
邵珩微微吃惊:“能令师兄受伤?对方是元婴修士?”
“不,只是人多势众,我一时不慎罢了。”沈元希摇头道:“不过,慈云斋本有顾虑之处,我又引来敌人,所以才上下人人紧张戒备,令今日师弟等人撞上了,有了误会。”
“原来如此。”邵珩沉吟道,突然又想到一事,奇问:“对了,师兄为何方才说早知我会来慈云斋,可是斋主说了什么?此地封禁难道也出了问题?”
沈元希目光有些奇异:“封禁?是关于东西陆通道的封印之事?我虽有几分猜测,但目前斋主还未与我说过这些。至于我为何猜你来此……虽说是戏言,可看样子师弟真没得到消息……不过也对,这些年我联系不到你,我也只刚与北斗传了信息。”
沈元希似喃喃自语,邵珩却是一头雾水。
见状,沈元希突然站起,神情颇为严肃地说:“你随我来。”
邵珩心中没来由一突,胸腔内仿佛有什么东西压在了心上。他示意玄英、苟游等人留在松林客居不要随意乱走,自己则跟着沈元希而去。
慈云斋与存微相似,坐拥数座青山,只是绝大多数斋中弟子皆居于主峰。松林客居,则位于另一座主峰之上。
这时,邵珩却发现沈元希带着他往一座不怎么起眼的小山丘行去。
这小山丘山势不高,前后皆有山壁遮挡,甚至只能在山顶才能看见,与慈云斋主峰所在又有些偏僻,但胜在极为清幽安静。
邵珩觉得奇怪,便问:“师兄,你为何带我来此?那缪雨先前还道,让我等不要擅自走动,万一冲撞了哪位师太,可就不妙了。”
沈元希原本低头缓缓而行,这时停下脚步,抬头看着山丘向阳处,眯了眯眼:“师弟多虑了,你且敛息收声,随我上山。不过等会无论看见什么,都先冷静一些,莫要焦心。”
邵珩心中有些好笑,但见沈元希神情颇为严肃,便依言敛去气息。
今时今日,凭邵珩能耐,就算无天幻幽珠在手,旁人也极难察觉他的存在。
沈元希原本还有些严肃,见状也不禁目中流露出赞赏之色。只是,他想到山上那人情形,转瞬眼底闪过悯色,心情又沉重了下来。
山路不长,邵珩与沈元希脚力亦快,不过几个呼吸之间就到了此地山腰向阳之处,邵珩眼前出来一户孤零零的院落。
邵珩考虑此地是慈云斋,只怕院落中住着的是女子,没有直接以神识探查。
但院中人的说话声,却已听得清清楚楚。
那女子声音邵珩似乎在哪里听过,但是这已不再重要。
重要的是,那女子说的话,又或者是在她身旁的人。
“萧姑娘,今日可感觉好些了么?”
邵珩整颗心都提了起来,有一丝庞大的喜悦开始在心底蔓延。
“我很好。”悦耳如清泉的声音自院中响起,“这些日子,辛劳潘姑娘了。”
邵珩心潮迭起,身体已比思维更快做出了反应,就要往院子中走去。
不料沈元希突然伸手拦住了他,在他耳边传音了几句话。
沈元希的话并不长,可邵珩面上笑容已仿佛被冬日的寒风冻僵了。
沈元希说:“北斗最初来信,亦提到毓妹就在南疆。但我离山往慈云斋方向时,却遇到毓妹遭庞氏兄弟袭击,命悬一线……更伤了眼睛,至今未能复明。”
第五章 冬雪落无声
空中的云层愈发厚重,沉甸甸的,好似压将下来,令人看了遍透不过气来。
然而萧毓如今看不见这一切,无论天光敞亮或是乌云密布,她眼前俱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略微起风了,萧毓下意识握紧了手中微微发烫的茶碗,仿佛汲取着内里散发出的温暖。
邵珩站在院外,看着她穿着有些臃肿的衣裳,安静地坐在院中的石凳上。
就算是在冰天雪地的昆仑山,他也没有见她穿的如此多,连凳子上都铺着一层温暖的褥子。
沈元希悄然走了,可他的话一遍一遍地在邵珩耳边回荡着:“……银丝毒恰好落入她目中,此毒颇为难缠,如今慈云斋斋主与流月居士正轮流替她祛毒。此毒有限制神识、修为之用,故而毓妹如今只能静养,也只能靠旁人和药物一点点恢复。至于她的眼睛……还要看拔毒完毕之后的情形。师弟,除此之外,流月居士道她体内其他伤势不轻,还亏损了大量气血……”
邵珩静静地站着,却不入内。
他仍隐着气息,院内的人,也未发现他。
“萧姑娘,这灵乌膏由千年何首乌作为主药熬成,我每日予你涂于发上,今日看起来,果然已不少头发都恢复了黑色。”院中另一个女子极为温柔地替萧毓梳着长发,一边略带惊喜地说道。
然而,萧毓却不见有多少喜色,只是淡淡笑了笑说:“潘姑娘,多谢你了。你这般无微不至照顾我,我真是无以为报。”
“哪里的话。”萧毓口中的潘姑娘面上闪过几许寂寥:“我独自一人居于此处,平日里同门当中只有雪仙偶尔来陪我说说话。我本来就没什么事做,只觉得这一日日度日如年,闷得发慌。更何况,照顾你,又哪能累得到我?”
“潘姑娘,我……”萧毓正要说些什么,那女子又道:“萧姑娘,我早已不是什么潘姑娘了。潘晓云早已死去,如今已只是缪云了。”
这个略微熟悉的名字,令邵珩终于将目光自萧毓身上移开,看向旁边那个带发修行的女子。
果然,那个眼下正替萧毓梳发的清秀女子,就是当年在存微山上被人用以陷害沈元希的丹鼎派外门弟子潘晓云。
她当年对沈元希一见钟情,误信贼人,失了清白,却只是被人利用用以污蔑沈元希和挑拨存微、丹鼎之间关系的棋子。
那日真相揭开,潘晓云痛不欲生,唯一亲人的姑姑亦不能依靠,于是被流月居士带回了慈云斋。
潘晓云继续道:“可惜斋主始终认为我尘缘未断,不许我断发出家……”
萧毓也是知晓当年之事的人,尤其是她为帮助沈元希,更说了一个谎言。换句话说,她便是那个给潘晓云身上压了最后一根稻草的人。
可如今,潘晓云却无丝毫怨恨之意,悉心照料于她。
萧毓这段日子心中,一直颇为愧疚。
“那……我叫你缪云妹妹如何?”
此言惹得潘晓云扑哧一笑:“我明明就比你大,你该叫我姐姐才是。”
萧毓不去争辩,从善如流:“缪云姐姐。”
这时,潘晓云已替萧毓梳完了头发,还极为细心地将萧毓几根白发藏在内里,远远看去竟仍是一头乌丝一般。
邵珩看着,眼睛不由一酸。
茶水沸腾,白气氤氲。
潘晓云取布倒水,给萧毓替了一杯新茶,又凉了凉才递在萧毓手中。
触到萧毓有些冰冷的手指,潘晓云目光微微有些担忧,但没有说什么,只是起身自桌上取了一根干净的白布,细细地将某种青色药膏涂抹在白布上。
萧毓低头喝茶,温度刚好可入口,只略有些烫,一路滚入腹中,仿佛一团火焰温暖她冰寒的身体。
她深深一嗅,院中梅花香气混合着寒冷空气一起入肺,面上露出略微一丝恬淡的笑容。
在慈云斋养伤的这段日子,是萧毓少有悠闲的时刻。
眼睛虽然看不见了,但心却愈发清明了。
内息不能动用,神识不能依靠。
她唯一能做的便是静静听着这周围的一切。
一开始有些难熬,但是逐渐地她竟渐渐平静了下来。
潘晓云将那涂抹了药膏的白布,覆在萧毓眼部,固定包扎好。
做完这些后,潘晓云则取过针线,扯过一件缝制了一半的衣服继续缝了起来。
“萧姑娘,你再与我说说,关于南面的事吧。”潘晓云低着头,轻柔地随意搭着话,“云梦大泽那边,是不是比我们这边温暖得多?”
“是啊。”萧毓笑了笑,“再往南些,冬天的时候都不怎么冷,就如同还是春天一般。”
“我没有去过,就算……以前还在丹鼎派的时候……”潘晓云喃喃了一句,而后又笑道:“我真羡慕你,能走那么多地方,看那么多风景,又遇到那么多有趣的人。”
“风景?我倒是没这么关注……不过你说得对,神州浩渺,就算修士也未必能踏过每一处地方。能多走些,多看些,已比普通人幸运多了。”萧毓觉得似乎起风了,微微瑟缩了一下,便又饮了一口茶。
她怕引起潘晓云误会伤心,后面的话却没有说出口,只在心底道:“世上之事,不如意十之八九。我已比千千万万的人幸运得多了,萧毓啊萧毓,你应当知足一些。”
这时,潘晓云又问:“那巫族圣女真的只有二八芳华么?小小年纪,就要担负起一族的希望,想必十分辛苦。”
邵珩身躯一震。
“是啊,她是个好孩子,也是个很聪慧的小妹妹。为了担任圣女,吃了……吃了很多苦头。我如今只是看不见,她却周而复始,时常要受五感皆无的痛苦,可她都熬过来了。”萧毓听潘晓云提起月汐,心里也颇为思念她。
“听你之前说,她大约还要去当那星罗宗的宗主。星罗宗是魔门之地,萧姑娘,你就不担忧么?”潘晓云显然不是第一次与萧毓聊南疆的事情。
萧毓笑意顿了顿,轻柔地说:“我不担忧,她身旁……有极为可靠的人。而她自己也会迅速成长,星罗宗必将脱胎换骨……我相信他们能做到。”
似有一粒雪花飘落在邵珩肩上,他却毫无所觉。
身上玄衣纹风不动,随他一起化作一尊雕像,静静伫立。
潘晓云又挑了几件事情,絮絮叨叨与萧毓聊着,仿佛是不想萧毓太过无聊,又像是驱散着自己内心的寂寥。
“……今日也不知出了什么事,沈师兄竟是让其余人送了柴火过来。也是辛苦他了,我这里偏僻,虽有法阵驱寒,但终究还是有些寒苦,偏劳他做这些粗活。”潘晓云提到沈元希时,虽然她强烈压抑,但目中仍比先前亮了许多。
“缪云姐姐……”萧毓不知如何说起。
“你想多了,我早就想明白了。”潘晓云微微一笑。
岁岁年年,青灯古佛,那过往就是梦魇,日夜煎熬着潘晓云的心。
可唯有记忆中那虚幻的男子,助她一点点熬过这无数个黑暗的夜晚,面对这无尽的孤独。
潘晓云从未想过,会再见到他。
可她也不是过去那个被情爱遮蔽双眼的女子,无数禅卷的誊写,她也渐渐明白自己旧日的可笑,以及与他的云泥之别。
如今的她,也可以做到若无其事的提起他的名字。甚至在每一日见他的时候,表现得无从挑剔。
“沈师兄道心坚毅,本就是我自己太傻了,一时迷了心窍,还差点害了他……”潘晓云停下手中的活计,目光有些痴然,而后握住萧毓的手道:“幸好,幸好当初你能替他证明,不然我真是无法原谅我自己。”
萧毓浑身一震,万没料到潘晓云竟会如此说。
她抖着嘴唇,咬牙道:“缪云姐姐……我当初……说了谎,那个时候我是犯了病,但是……但是……我只是为了救人……对不住……”
潘晓云的反应,却大出萧毓预料,她拍了拍萧毓的手背说:“沈师兄与你来慈云斋的第一日,流月前辈让我来照顾你时,沈师兄就将此事与我说了。萧姑娘,我没有怪你,那件事本就是我自己……识人不清……那样恶意的污蔑和背后的陷阱,若换做是我,我也愿意撒谎替沈师兄证明清白。”
萧毓心中震撼,不知是潘晓云当真受佛法感化,放下了一切,还是痴情至斯。
旋即,她又想起自己,想起邵珩,心中点点涟漪。
这段时日,萧毓思虑了许多,亦不知日后该何去何从。
潘晓云见萧毓神情忽然寂寥了下去,女子心意总能互相理解,她便也似乎明白了什么,一时亦无言。
天空中,飘下一点点洁白的雪花,晶莹剔透,纯洁无比。
她们坐着的地方,上头支着架子,冬日里铺了茅草,雪花窸窸窣窣落在上头,她们却都没有察觉。
纷纷扬扬的雪,静悄悄地落下,山间有风在呼啸。
萧毓和潘晓云各怀心事地坐着,任由雪落飞舞。
辽阔天地,却又是如此的寂寥,在此时的她们周围,仿佛什么声音都没有。
第六章 谁人立雪霜满头
冰冷的雪花,寒凉的空气,深不见底的黑暗。
萧毓此时想起刚刚苏醒时,听到的流月居士与沈元希的对话,心中已无太多波澜。有些事情,不用旁人告诉,她也对自己的身体情况心知肚明。
既已知最终的归宿,萧毓反而感觉不到惧怕了。
时光一点一滴漏过,眼下如同一个普通凡人一般渡过一个个日夜。
没有修行,没有阴谋。
“只可惜。”萧毓想着,“只可惜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再见邵珩,又或者能不能撑得到那一天。”
然而萧毓也想到,自离开南疆之后没多久,她便重伤昏迷,之后星罗宗及南疆诸事,她皆不得知。
邵珩还有许多事要做。
她跟随大巫祝这几年,比邵珩还早一点获知了西陆魔族的秘密。这些年来,天下乱象四起,都与连云山脉那一头的秘密脱不开干系。
东陆之中,有人与西陆勾结,图谋打破东西陆通道,直接越过连云山脉。
萧毓想,邵珩若想替师尊复仇、洗刷清白,一定会与这些人正面撞上。
思绪一杂,萧毓突觉头疼,后便有些晕眩之感。
银丝毒尚未彻底祛除,一旦多思多虑,便会有头疼头晕之症。
潘晓云醒悟过来,连忙道:“萧姑娘,你是不是不舒服了?我引你回屋子里去吧?呀,你的手越来越冰了,下雪了,咱们别在屋外呆着了吧?”
萧毓回了回神,摇头道:“我没事,只是毒未清尽,有点头晕罢了。总闷在屋子里,我也不透气,缪云姐姐,你还是陪我在院子中再坐一会吧。”
“那……好吧。不过我再给你取件衣裳和一个暖炉来。”潘晓云拍拍萧毓的手背,往屋子里去拿她口中的事物里。
地上的雪大约有些厚了,萧毓听得见潘晓云秀足踏过白雪的声音。
忽然,她听到了另一个脚步声,极为缓慢,却很沉重。
萧毓刚启了启唇,又听见一连串轻盈的脚步声自远处靠近。
“呀?!”有年轻女子的惊呼声,伴随着惊呼声的是某种瓷器掉落在松软雪地上所发出的沉闷声响。
潘晓云正巧走出见到了院中情景,脱口道:“是你?”
紧接着,她语气一转:“雪仙,你怎么这么不小心,把萧姑娘的药都打翻了?快,赶紧与我去再煮一碗来。”
那叫雪仙的年轻女子低声道了句:“对不起,我这就去换。”
而后,萧毓耳中便传来潘晓云和雪仙有些匆忙的离去步伐声,她忍不住握紧拳头。
潘晓云不是这等粗心之人,会将她独自遗在院子中。
先前她听到那沉重的脚步声,分明属于男子。
若是沈元希,潘晓云为何避开?
若不是沈元希,又会是谁?
萧毓心跳“砰砰砰”如同激烈的鼓点,她下意识站了起来,转向脚步声的方位。
突然,她身上一重一暖,那人将一件温暖的衣裳覆在萧毓肩头。
靠得近了,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萧毓眼睛顿时酸痛不已。
伤处未好,落泪就疼痛不堪。
可纵然剧烈地疼痛,也止不住夺目而出的泪意。
这是萧毓思念已久的人,是她思念的怀抱。
邵珩的动作很轻,轻得仿佛她是一个易碎之物。
如同雕像一般在院子外站了许久,哪怕冬雪悄落也没有任何动静,此时的邵珩发间、眉梢俱是白雪。
邵珩轻轻拂去身上的雪花,唯恐雪花落在萧毓身上。
而后,他才一手环住萧毓,另一手却握住她冰凉的手,想用真气驱散她的寒冷。
萧毓靠在他肩头,嘴唇抖了抖,没说出话来。
邵珩低头看着她,眼眶通红,满目惊痛:那只替心上人输入真气的手,禁不住在颤抖着。
先前,沈元希的话并不详尽,邵珩也不是没有发现沈元希说话时的未尽之意。
然而当他亲自探查了萧毓的脉象,感受到那微弱如奄奄一息烛火般的跳动时,深入骨髓的后悔如同巫族的蛊虫一般,爬遍了邵珩全身。
邵珩忍了忍,最终还是没有忍住,滚烫的泪珠滚落滴下,擦过萧毓的唇边。
“邵珩……”萧毓呢喃般地唤他,贴在他剧烈起伏的胸膛前,心中悲喜交加,却只能若无其事般道:“你怎么了?见到我不高兴么?”
“没有!怎么可能?”邵珩抚着她的头发,看到其中隐隐约约的几缕银丝,心中闷得几欲发狂,“我是太高兴了,毓儿,我很想你……对不起,这几年我……”
邵珩说到一半说不下去了,沉痛地闭上眼。
对不起什么?
自己孤身远走,她却愿一意相随。
可他因为自己那可笑又渺小的一点点自尊,不愿让心爱的姑娘看见自己颓唐且走投无路的样子,所以一味地躲避。他甚至刻意断去一切她能找他的手段,自欺欺人地以为她找不到自己就会回昆仑山。
那日,欧阳楠告知他萧毓同样踪迹全无,他才惊慌失措,着急命郭明派人寻找。
直到那时,他才意识到这浩大天地、茫茫人海,要寻一个人该是何等困难。
她找到了自己,甚至明白了自己的顾虑,忍着刻骨相思没有相见。
邵珩不敢细想,究竟发生了什么,萧毓才会落得这样一身沉重伤势。
记忆中,那一双他日思夜想的璀璨星眸,今日却被厚重白纱覆盖着,再也望不进她清澈的眼瞳。
邵珩心中充满了怨气,其余人邵珩不知,但南宫北斗、宫琴儿和长期在巫族联络的陈泰臣一定是知晓萧毓的事情的。
他怨他们隐瞒自己。
若这次陈泰臣与他同行拜访慈云斋,邵珩确定他会将这煎熬自己内心的怒火倾泻到陈泰臣身上。
但他更怨自己。
邵珩手臂紧了紧,一遍又一遍往萧毓体内输送真气,想要润泽她的经络,缓解伤势。
萧毓伸手抚上邵珩面部,触摸到冰凉的雪花和温热的肌肤,猜到他在附近待了有一定时间,定然是听到自己与潘晓云之间的谈话。
“他既然都到了这里,那些事情本就瞒不住他。”萧毓心中酸涩,不愿邵珩过分担忧内疚,便说:“我不过是一时中了旁人陷阱,慈云斋斋主与流月居士的本事,就是药圣爷爷也称赞的,休养这么些天我早就好多了。你别担心,流月居士前几天还与我说,只要毒素祛除干净了,我还是能看得见的。”
“当真?”邵珩握住萧毓的手放在唇边一啄后贴于面颊上,语气期盼。
“当真。”萧毓笑道。
眼前虽然漆黑一片,但她仿佛能看得见邵珩此刻的神情:“再说了,我修为神识恢复后,我用心……也能‘看见’你,眼睛看不看得见又有什么要紧?”
邵珩万语千言憋在腹中,却一句话也问不出口。
此刻,他唯有将她紧拥着才能呼吸一般。
零星言语,加上宫琴儿继任宗主时对他表现得异样,以及之后的冷淡。
邵珩几乎已经猜到了原由。
但萧毓一字未提,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本以为重逢会俱是喜悦,岂料得到今日心酸与痛?
“我有些乏了。”萧毓声音微弱了几分,有些无力地靠在邵珩胸前。
邵珩心中一紧,将她抱起。
漫天白雪,洋洋洒洒,却无一粒雪花落在萧毓身上。
待入了屋内,邵珩只见四周陈设简单,但因法阵集中于屋内,温暖了许多,才微微松了口气。
他小心放萧毓躺下,抚着她不复过往红润的脸颊,低声问:“毓儿,是否有哪里不舒服?”
“我只是没想到你会来慈云斋,一时太高兴了。”萧毓缓缓道,“大约一时情绪起伏剧烈,有些精神不济,睡一会便无事了。对了,你见到沈大哥了么?”
“自然见到了师兄,多年未见,师兄风采依旧,我却是不如了。”邵珩笑了笑,却突然想到萧毓此时什么都看不见,心顿时像是被人狠狠揪住了一般。
萧毓反手握住邵珩的手,轻轻摩挲着。
温暖依旧,掌心却粗粝了许多。
她心头一酸:“他吃了这么多苦,我如今这样,他还指不定心中如何伤痛。我若是真的再也好不了了,他又该怎么办?”
事到如今,想要再一切都瞒着邵珩已是不可能。
萧毓心中涌起一股不甘,竟是这段时间以来第一次重新挣出求生的欲望。
仿佛同一时间,邵珩感受到掌下传递回一点极为微弱的温暖。
他亲自检查过萧毓的伤势,知道她确实不适宜情绪大起大落,便也压下自己的情绪,只轻柔地在她身旁说一些无关痛痒的轻松之事。
没多久,萧毓便真的撑不住倦乏,沉沉睡去。
邵珩定定地看着她平静的睡颜,就连潘晓云悄然入屋了也未曾察觉。
“邵师兄。”潘晓云见他一动不动,有些担忧地唤了一声,见邵珩终于抬头,才道:“邵师兄,斋主与流月前辈在水吟居等候,沈师兄也在那里,雪仙会为你带路。萧姑娘这边,你放心,我会将她照顾好的。”
邵珩点了点头,站起来深深向潘晓云一拜,不顾潘晓云惊慌失措的说道:“潘姑娘,多谢你!”
说完,就大步踏出门外。
曾经在灵玑洞天内有过一面之缘的雪仙,此刻正等在院中。
她见邵珩出来,神情略微有些慌张,只是邵珩完全没有注意。
邵珩奔出几步,立定转身,目光有些发痴地看着萧毓所在的屋子。
霜雪吹白头。
怔忪之间,邵珩心中定下一个决定,而后往水吟居赶去,甚至把原本应该带路的雪仙都落在后面。
第七章 死生难相守
慈云斋水吟居,流月居士正与慈云斋斋主于袅袅青烟之畔对弈。
棋盘之上,黑白二色泾渭分明,略显乱象,乍看之下只觉眼花缭乱。然而黑子已被白子所重重包围,随时将被一击即溃。
“师妹,到此为止吧。”慈云斋斋主是一个面容慈和的女子,虽有岁月蹉跎留下的痕迹,但温和的双目透着洞悉世事的睿智,“你既心不在此,再下也无意义。”
流月居士青丝如瀑,眉目含愁:“水师姐,我只是担忧那孩子。”
“我知道。”水明安自然知道流月在想什么。
无论是萧毓的母亲上官媛,还是面前的流月居士,虽然与她是同门同辈,却都远远比这位慈云斋斋主年岁小上几轮。
水明安是手把手带着她们入的门,情谊自然非同一般。
“生死有命,你我只能尽力而为,多想无益。”水明安娴静地轻轻取下棋盘上散乱的棋子,忽而轻轻一叹:“只不过……”
流月面色微变,不用自己的掌门师姐亲口说出来,她也知道对方如今心中最为担忧的是什么事情。
二人同时沉默了下来。
这时,邵珩已到了水吟居外,与沈元希汇合,两人一起便入内拜见。
“晚辈邵珩,拜见斋主,见过流月前辈。”邵珩深深躬下,声音颇为几分消沉。
流月居士打量着邵珩,又见他与沈元希并肩而站,自然想起当初在存微山上那个于众目睽睽之下为师兄力争的青年。
岁月匆匆,那时尚显青涩的少年,面容看似未改,实际变化不少。
温润少之,棱角分明。
加上手下日渐增加,自然流露出与过去不一样的气度。
对此,流月居士心中也不得不感慨几分。
她看了慈云斋斋主一眼,见她沉默不语,便道:
“存微山匆匆一面,早知你与沈贤侄一样,并非池中之物。另外,我还没谢过你,在灵玑洞天内救了雪仙。”流月微微一笑道。
邵珩愣了愣,这才想起方才带路的女子有些眼熟:“不敢当前辈的谢,晚辈今次前来,是想问……”
他正想询问与萧毓伤势有关的事,水明安却突然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邵贤侄如今并非算得上是存微山的人。过往之事我不清楚,存微山中的隐情,我也无从置喙。但是想必今次邵贤侄带着人踏入我慈云斋,应当是代表了星罗宗而来,而非存微山吧?”
邵珩抬眼看去,与这位外表温和、言辞却犀利的斋主眼神撞在了一处,心头微微一震:“她的话,似乎笃定星罗宗必然会派人来慈云斋中。”
说起来,邵珩确实是为正事而来,只是……
雪中小屋,萧毓苍白的面色,如同一座巨大山丘,压在他心口。
“斋主,晚辈此来,确实另有重要之事,要请求斋主帮助,也确实与星罗宗有关。”邵珩深深吸了口气,慈云斋看似隐遁世外,但水明安不会不了解远方星罗宗的异动,不会不了解云梦大泽那方发生的异动。
“但是眼下,晚辈只求斋主与流月前辈,先告诉晚辈另一件事,关于毓儿的眼睛,以及她身体伤势……”
流月居士微微愕然,显然不知邵珩之前去了何处。但水明安却神情安定,只微微垂眸,嘴角露出一丝极淡的满意之色。
“……晚辈方才也替她把了脉,但只知伤势沉重,有余毒未清,还请二位前辈详尽告知。”邵珩颇有些语无伦次。
沈元希不知为何,微微落后了邵珩一步,不露痕迹地叹了口气,目光悲悯。他隐蔽地冲着流月居士摇了摇头,似乎是不想对方说出实情。
水明安伸手取过一旁的拂尘,淡淡道:“银丝毒本不算致命之毒,只是伤人神识,乃至于无斗法之力,从而任人宰割。此毒难在与血一触即融,游走全身,需一月功夫慢慢拔除,方能彻底干净。只不过,用此毒的人,还在银丝毒中加了几种腐蚀之毒,萧姑娘恰好伤在了眼处。待到现在,毒已然清得七七八八,但日后双目能否复明,我与流月师妹,都无十足把握。不过,好在毓儿神识强大,纵然未来眼睛看不见,只需毒素清除神识恢复后,于日常中也无太大影响。”
邵珩心中一沉,声音艰涩了起来:“那……敢问斋主,就没有其他法子了么?”
流月居士接口道:“有或许是有的,只是所耗甚重,且不是一时半会可以做到。当然若毓儿自身修为突破至炼虚合道之境,大约自行可恢复。”
邵珩还来不及有任何欣喜,就听到水明安毫无波澜的声音响起:“只怕她等不到那一日。”
“师姐!”
“斋主!”
流月居士与沈元希不约而同出声,似是不想慈云斋斋主继续说下去。
“什么意思?”邵珩霍然回头看着沈元希,却见这位自己一向信赖的师兄微微闪躲了自己的注视,全身一阵接一阵的发冷。
“师姐,此事你我尚无定论,言之过早。”流月居士先前就为此事担忧,不愿水明安如此说。
水明安神情温和,目光通彻,她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人。
其余人感受如何邵珩不知道,他只知道这位慈云斋斋主的眼神停留在自己身上时,那种发冷的感受消失了。
他定了定神:“斋主,不知真相,如何想办法解决?请前辈据实相告。”
水明安目光转为赞许,缓缓说道:“萧姑娘虽然姓萧,但她生母上官媛却是我慈云斋的门人,亦是我的师妹。她重伤而来,我自然不会有所藏私。只是,我与流月师妹均未想到,这孩子身上,既有新伤,亦有旧患。”
流月居士深深吸了口气道:“若只是斗法所受的伤,顶多修行有碍,止步金丹,也好歹还有两百年寿命。没想到……不知为何,毓儿她似乎损耗了大量精血,甚至不知是被什么恶毒的法子,损了寿元。有此前提,再连番受伤中毒,如今已有油尽灯枯之兆……”
犹如当头一棒,邵珩只觉眼前一黑。
沈元希伸手扶他,被他死死按住手臂问道:“师……兄……此事当真?”
沈元希不忍答。
他待萧毓情同兄妹,救下萧毓时,不知她实际身体情况,与邵珩一般以为只是争斗所伤。那日听流月居士告知真实情况,也是狠狠吃了一惊,立即去信给南宫北斗,亦打算等萧毓毒素清除后,带她回存微山寻药圣欧阳山。
邵珩借着沈元希的力量撑住了身子,双目有些赤红道:“斋主,您说是油尽灯枯之兆,总还有办法是不是?”
“是。”水明安镇定的语气安抚了邵珩,“按我推算,以目前能想到、这世上存有的天材地宝、灵丹妙药,定然有办法能令萧姑娘平安三年,当然期间令她心绪平和,不再与人争斗,或许能确保五年。药圣早年炼制过一味丹药‘六阳万寿丹’,虽然笑浪山庄付之一炬,但不知这味丹药是否还在。纵然不在,药圣出手,总还有法子替她延寿数年,重新炼制这味丹药,或可再延十年。只是,这其中丹药也好,材料也好,只怕无一不是极其珍稀之物,邵贤侄要有所心理准备。”
五年,十年,二十年……
邵珩面色如雪苍白,惨然一笑:原来……他们仅有这些时间了,可笑他还浪费了那么多的时光。
“师弟!只要还有时间,总有办法救毓妹!别的不说,药圣前辈就在存微山,青华先生也绝不会坐视不理,更何况还有昆仑那位……”沈元希想起摇姑隐世的情况,压下了最后一句。
邵珩如今是心神大乱,不如沈元希身在局外清晰。
听了沈元希的话,邵珩定了定神:不错,五年如何?十年如何?师兄如今权柄在握,星罗宗上下亦能听令,只要有办法……只要有办法……
虽然如此想,但锥心刺骨的疼痛依旧在邵珩胸腔蔓延,仿佛要将他整个人劈成两半。
邵珩用尽力气,竭力不让自己失态:“多谢二位前辈……”
之后,他再也说不下去,有些无礼地转身离开。
沈元希知他此时心神震动,替邵珩向水明安与流月居士告罪,而后也告退离开。
水吟居中,流月居士面上亦有哀伤之意,说道:“师姐,虽是实情,却也令人难以接受,您何必说得那样清楚。”
“一个至情至性,又克制己身、隐忍多年,一手重塑星罗宗的年轻人,不会沉溺在虚无的慰藉之中。生死离别这一坎,谁都躲不过。更何况,他来我们慈云斋,定是为了星罗宗那损坏的封禁一事。师妹,当初存微真人所布的封印,如今已岌岌可危。你我为众生也好,为慈云斋一脉也好,都要早做打算……”水明安幽幽叹道。
山间流雪回风,邵珩茫然地站着。
他起初情绪失控,只想飞到萧毓身旁,然而走不了几步,却觉如鲠在喉,步伐沉重如铁、悲不成行。
过往种种画面,一幕幕在他脑海中交织闪过,邵珩心中又痛又悔。
算上齐国初逢,缘由种种,从来聚少离多。
而今有人竟告诉他,可能天不假年,从此生死永隔?
邵珩眼前模糊一片。
这世上,误会犹可解,生死事难解。
不超字数的题外话:如被人扼住喉咙、苦涩难言的心情,我曾经经历过,我以为不会再遇到了,没想到近来又尝到了夜深难眠的滋味。比自己生病更苦的,是自己最亲近人生病受苦吧?痛在心上,苦于心中,面上却需风轻云淡。
关于更新,我确实写的很慢,近来又拖了些,非常抱歉。我原本打算今年年底前完成这一本小说的,不过现在看来大约来不及。
本就众生皆苦,奈何世事多风波。
愿诸位身体康泰,远离风霜病疾。
第八章 苦酒灼心,红尘论道
松林客居,苟游、玄英、詹幸川三人面面相觑,对着去而复返、脸色青白的邵珩噤若寒蝉。唯有阿古察丝毫不觉有异,拉着心不在焉、神情勉强的玄英叽叽喳喳。
玄英心烦意乱,却觉邵珩与沈元希脸色均十分凝重,不敢出声烦扰,也怕阿古察没眼力劲,只能支支吾吾地应付着。
邵珩浑浑噩噩地坐着,连什么时候回,又如何回到松林客居也记不清了。他只记得午后大雪纷扬,只记得寒风呼号。
沈元希坐于邵珩对面,桌上一把茶壶正喷着热气。袅袅白烟之间,沈元希伸出右手三指捏住壶柄,却见掌心之中异样金光闪过,动作便顿了顿。
天光昏暗,厅外大雪纷飞,邵珩神情恍惚,也未察觉到沈元希右手掌心的金光和动作。
沈元希心底不由自嘲,心情颇为复杂。
他与邵珩相识以来,彼此之间几乎无话不谈。但唯独有一件事,沈元希至今没有向邵珩透露半分。
一方面当年邵珩连番遭遇,沈元希无暇细想,另一方面他心中确实不知从何说起。
那年灵玑洞天之中,沈元希是第一个登上那座巍峨的高山,以及第一个踏入那一座山顶天宫内的人。
其中奇遇,沈元希从未对任何人提起,包括他师尊清静真人。
此事说来复杂,就是亲身经历的沈元希自己也难以描述,更何况此事一直在他心中十分困扰,便不愿提起。
而眼下,显然也不是一个好时机。
他替邵珩倒了一杯滚烫的茶水,但茶水显然不能熨帖、纾解邵珩此刻复杂悲痛的内心。
“阿古察,酒!”邵珩低着头喝道。
阿古察本身好酒,随身自然携带着一些,临上山前,他还曾在山脚农家里换了不少农家自酿的酒。
听邵珩要酒,阿古察自然不愿,哪知苟游、玄英齐齐出手,生生从他那里抢了去,递到邵珩面前。
他正要高声抱怨,詹幸川却私下里拉了拉他,阿古察总算察觉到气氛异样,不再多话。
阿古察的酒,自然不是什么好酒。
入口如刀割般的热辣,还有浮渣留于齿间。
但邵珩却好似没有意识到,一口气饮下半壶。酒气犹如烈火,涌上心田,烧上面颊,回味徒留苦涩。
沈元希见状沉吟片刻,长臂一展越过桌子摊手,向邵珩索要酒壶。邵珩随手一递,他接住后同样直接饮了小半壶。他喝得急了些,呛了一口,咳嗽了数声,压下酒意喟叹道:“真苦啊。”
邵珩身躯微僵,而后苦笑了一下,夺回酒壶,小口小口地喝着。
一滴苦酒灼人心。
“你我师兄弟,许久没有一起同饮了。”沈元希轻轻叩着桌子,斟酌着语气说:“我知你心里不好受,但事已至此,你心底当看开一些。”
“师兄!”邵珩突然高声打断了沈元希的话,脸色苍白地道:“你不明白……”
沈元希起先一梗,旋即心中生出几分怒其不争的愠然,于是抬头看着厅外风雪道:“我或许是不明白,但我却猜到你在担忧什么。师弟,毓妹出了这样的事,我亦是伤心,更何况是你?你心中痛苦,却是因为内疚。她的伤势,终究是为寻你而来。”
“是,是……师兄,我……我……我从未因儿女情长耽搁过任何事,甚至……不惜将她放在一旁。”邵珩心中伤心、愧疚、惶恐、不安交织在一处,被苦酒浸透。
他总觉得未来那么漫长,无论何种误会艰险,总有二人长厢厮守的一天。
那么多次抉择,他选择了其他事,而不是她。
此时此刻,巨大的惶恐吞噬着邵珩的心。
他在害怕,害怕上苍的捉弄与无情,也惶恐着未来。
萧毓需要静养,可邵珩还有许多事放不下。师尊的仇、存微山内的蛀虫、星罗宗的封印、幕后人的身份,更别说即将到来的正魔会盟以及即将可能开展的魔族入侵。
他能做到无视着萧毓一日日流逝的寿命,去专心做其他事么?
又或者,他能放下责任、忘记阴谋,而专心陪伴着萧毓么?
沈元希明白了他的意思,那点愠怒消散,叹道:“师弟,一来,当前毓妹情形尚可,欧阳前辈与青华先生尚不知此事,并非斋主所言最坏的情况。二来无论毓妹的事还是其他大事,都不是你一人之责,我想我们这一帮朋友当中,无人会对此袖手旁观,你万不可将这些重担压诸心上,平白蒙了道心。”
沈元希见邵珩听了他的话后,依旧神情勉强,当即站起,同时将兀自饮酒的邵珩一把拉起。
“师弟,随我来。”沈元希不容分说地带着邵珩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松林客居之中。
一阵风紧云乱后,邵珩睁开眼,却见自己高高立于云端之上,下方是一处不知名的小镇。
时值傍晚,镇子上逐一亮起点点星火。
炊烟袅袅,四周田间阡陌纵横均被白雪覆盖着,空无一人。唯有少许人或赶集归来,正冒着风雪往家去。
“师兄,这是何意?”邵珩不解为何沈元希突然带他来此观凡间众生。
“你瞧,那处屋子。”沈元希随手一指,指向一间暗沉沉的屋子。
若不是邵珩听到其中那微弱之极的呼吸,他几乎要以为那是一间被人遗弃的空屋。
里面躺着一个垂死的老人。
枯瘦的身躯,被埋在并不保暖的肮脏被絮之下,时不时咳得撕心裂肺,好像随时就会断气一般。
这样一个在冰冷的寒夜中苦苦挣扎的老人,只看一眼,便会起恻隐之心。
“师兄,是要救人么?”邵珩沉默了片刻后道。
在邵珩看来,这个人并无不治之绝症,只是常年累月的劳作及饥寒交迫所致,甚至实际岁数也许刚过知天命的年纪。
无论沈元希或者是邵珩,手中随便取一样温和的低阶丹药给予那人服下,即可祛病驱寒,令其身体恢复康健。
要救一命,不过举手尔。
邵珩心中悲意又起:“倘若毓儿的伤也是这般轻而易举该有多好?”
他此时早已不是过去那个束手无策的少年,在他谋划之下,甚至数个元婴修士都可命陨其手,与当初早已是云泥之别。然而,今番却对萧毓的伤势束手无策,只能依靠他人相救。
而纵然伤势医治好了,她那仅剩不多的寿元令邵珩愈发感到无力。
若有增寿丹药,刀山火海他也愿意一赴,可若是那某味药材太过逆天或者丹药无效……他一想到今后也许世上再无萧毓,那种惶恐立即化作巨大的怪兽,要将他整个吞没。
“救与不救,不过你我一念之间。”沈元希仿佛没有察觉到邵珩起伏不定的心情,自顾自地,甚至带着些许冷漠的语气说道:“一碗热食,一床暖被,甚至就能救下此人性命。但寒冬方临、严寒尚漫,我们纵然能救得了他一时,也就不了他一世。纵然此时救得了他一人,也救不得这世上千千万万个在严冬当中苦苦挣扎活命的人。”
邵珩听他说得冷漠又严肃,眼神渐渐重新凝聚起来,却不明白沈元希在此时此刻为何要说这些。
“师弟,你我修道之人,看似上天入地、翻手云雨,可纵横东西南北、逍遥自在。可归根结底,也不过是比这些红尘中挣扎的凡人多出数百年的寿命。哪怕进入元婴,也不过再多添六百年春秋。生老病死,此世间之常态也……就连咱们掌门师祖也逃不脱寿元将尽,不得已闭入死关。”沈元希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带着几分怅然道:“掌门师祖,说是闭入死关,可所有人都知道,他不会再出来了。闭死关,只不过是给了存微上下一点点仅剩的希望罢了。”
邵珩听得心情愈发沉重,颇为艰涩地道:“师兄,难得听你有此悲观之语……”
“此绝非悲观之语!”沈元希断然道,指向那破旧屋中奄奄一息之人,直视着邵珩道:“生老病死既是世间常态,万物轮回之理,那毓妹与这人又有何等不同?难不成在你眼中,旁人能死得,她萧毓就死不得了么?!”
邵珩被这话惊住了,尤其那个“死”字极其刺耳惊心,不由骇然道:“师兄,这如何能等同?”
“有何不同?都是人,无非是一人素味平生,另一人却是你倾心爱侣罢了。”沈元希一字一句道。
邵珩怔怔看着沈元希,说不出话来。
“生死有命,这一点毓妹都比你看得更通透几分。”沈元希语气微微和缓:“修行之道,有大利益,亦有大风险。受得住远超凡人的力量和寿命,就该担得起同样的风霜艰险。师弟,我知你只是骤然得知消息一时心绪不稳,但为兄也望你放开心胸。日后之事,你我兄弟众人还需同心协力,吾辈占据钟灵毓秀之地修行,自然也应当为我神州千千万万的苍茫众生,抵挡可能的灭顶之灾。倘若……倘若封印最终消散,大战开启,不知会有多少同道,埋骨于连云山脉之中。可能是北斗,可能是诚泰,也可能是我,可能是你,甚至可能是为兄的徒儿姜石……可能是你认识的任何一人!”
邵珩此时方知晓,那个云溪村少年成了师兄的徒弟,但此时沈元希如同师长一般的开导教诲,令他将此时暂且忽略了。他第一次如沈元希一般,去思索他话中的可能性。
如若未来真的大战将起,他难道能保得住所有亲朋的性命?
一时间,邵珩全身一个激灵,忍不住道:“师兄!”
沈元希见他眼神恢复清明,仍是打断了他的话道:“毓妹不仅有你,还有我这个兄长,还有许多亲朋好友相助。我们自当尽心竭力相助救治,但是师弟……你莫要再如先前那般丧气,甚至有动摇道心之举。生老病死虽是亘古不变的道理,但无论寿元长短,只要一生俯仰无愧天地,又有何惧?”
说到这里,沈元希拍了拍邵珩的肩膀,最终道:“你我兄弟二人,我痴长你几岁,但如今修为不相上下。当今之世,我暂且厚颜称一句唯独你我尔尔。若能消弭东西陆之争,我信师弟你未来绝不会止于此境界,也许甚至不可言说。为兄并非劝你抛情弃爱、太上忘情,但你也不该一味消沉伤心,或因此一叶障目,甚至任由此情此爱滋生心魔,让一身修为白白付诸东流或任其沉寂。这也绝对不是毓妹愿意看到的。”
邵珩心内如巨浪翻滚,最终渐渐平息。
今日因骤喜骤悲所生的魔障,犹如被清风吹散,心境恢复了清明。
他忽然抬头望着雪停后的夜空,那沉沦踌躇的心情再也无影无踪。
第九章 眉目终阑珊
夜幕低垂,四野寂静。
白日一场大雪,临近夜间,却又是晴朗一片。
邵珩眼中黑沉沉的,如同这冬日的夜晚,又像是幽静的湖水。他微微抬手,袖子中飞射出数点几不可见的光点,这些光点极有规律地撒向下方刚被冬雪覆盖的小镇,没入雪中地下,不见丝毫痕迹。
也许是因为月华如练,令夜空明亮起来的同时,小镇中的人们甚至觉得身体似乎微微温暖了一些。
沈元希见状,微微一笑:“如今师弟于阵法一道亦造诣不浅,这般温和固本,常年累月,说不定百年之后,此地或有善缘。”
邵珩不知为何,摇了摇头,却没有接着沈元希的话,而是抬头看着渐渐高升的明月道:“师兄,我一直将你当作我的兄长一般敬仰,修行以来,亦是一直追赶着你的步伐。”
沈元希此时张了张口,想说什么,但邵珩已继续说了下去。
“我这一路走来,机遇与侥幸占了大半,今日与你相见时匆匆交手,已知你这些年来始终向前。只是当时我还心存自满,以为修行境界与你仿佛。直到方才,我才意识到,我与师兄你真正的差距。”
从相识以来,似乎沈元希的目标与方向从未改变。
而今,邵珩才真正触摸到这位引领他走上修行一途的师兄心中天地之广阔。
邵珩转头看着沈元希,目中透着敬佩:“很多事情,都像是有推手在我背后推着我不得不去做。直到现在,我都只想着替师尊查明凶手,摸索出背后的阴谋,解决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后,就可安然度日,兀自逍遥,但师兄却从来都是一心兼济苍生。若存微之内,隐患去除,师兄日后真的成功登上掌门之位,那必定是存微之福,正道之福,苍生之福!”
对于邵珩一长串的赞美之词,沈元希还了他一个略微哭笑不得的表情和一个浅浅的白眼:“莫名其妙讲这些做什么?”
邵珩松快地笑了笑说:“师兄,话是真心的。惭愧地说,这几年来我于南面日夜难安,就算最后成功了,我也难以彻底安心。唯独今日再见师兄,才觉肩膀重担似乎轻了不少。旁的人暂且不提,我们这一群朋友中,无一不是深深信赖着、仰望着师兄你。不过其实我也很好奇,似乎师兄从来不会有什么难解的困惑与烦恼。”
他话音刚落,就见沈元希面上笑意淡了淡。
“我又不是圣人,自然也是有烦恼与困惑的。”沈元希摊开右掌,目光沉沉。
邵珩随他目光看去,突觉眼前闪过一道极为夺目的金芒,但再仔细一看,却又什么都没有。
四周万籁俱寂,月华如水,何来昊日一般的金光?
尤其是,邵珩感觉到识海当中昆仑神剑似乎也动了动,偏偏再查又没有半点端倪。
“这是何物?”能让沈元希在此时提起,必然是他也难以解决之事,邵珩脸色微微凝重了一些。
“我也不知。”沈元希答道,“自灵玑洞天内得来之物,不见其形。我曾以此试探过多位元婴前辈,无一人能察觉此物。”
邵珩听闻是当年灵玑洞天内得来的东西,也起了好奇心,以神识查探,果然一无所获。
“为兄并非因此物而惑,而是……因此物而起,多了些烦忧。”沈元希顿了顿,终究还是觉得难以启齿。
那若是幻象,又有何烦恼之处?若不是幻象,那其中所透的一切又太过匪夷所思。
尤其是那些画面断断续续、支离破碎,他都不知从何说起。
邵珩心中信赖沈元希,虽觉得似乎师兄话未完尽,但已不愿继续多说,当下识趣不再追问,心中却打定主意什么时候寻机会再帮师兄解决这未知之物。
二人联袂返回慈云斋,邵珩悄悄又去了萧毓住处,驻足看了她许久,才回到松林客居。
此后几日,邵珩每日里陪伴着萧毓。
虽然中间他也多次寻过慈云斋斋主,想提一提星罗宗封禁修复之事,但水明安要么避而不谈,要么答曰:“不急,待萧姑娘毒素清完再议。”
反倒是流月居士,寻机与邵珩略略一提,讲了缘由:“那银丝毒较难祛除,每日需我与师姐合力用我派心法一点点消去,此法耗费真元较多,费时较久。而关于修复封印之事,亦需要我师姐出手。毓儿的毒缠绵已久,需早日消除,不然……对她不利。不过,你也暂且放心,星罗宗的封印还能再撑数月甚至半载有余。只是……”
“只是什么?”邵珩见流月居士面有隐忧,追问道。
“我也不瞒你。”流月居士只犹豫了一瞬便坦然道:“我慈云斋虽然位列正道十门之一,但少与别派来往,藏于深山之中,外人也不知我斋中底细。如今也不怕二位师侄笑话,前段时间,我的两位师姐相继羽化转生,如今元婴级别的高手,只有我与师姐,以及一位早年受过重伤的师妹。而其余弟子中,多资质平凡,无一人比得上二位贤侄。哪怕有金丹修为,却多不擅长与人争斗,亦不通世间险恶。这世间,既然已有人打了星罗宗封印的注意,又岂会不来试探我们慈云斋的虚实?如存微山剑术高绝,亦有暗影潜伏。我师姐早有担忧,有心向存微求援,也是思索再三,将意图隐了又隐。好在沈师侄聪慧敏思,悄然前来。”
邵珩看向沈元希,沈元希点了点头道:“我确实觉得斋主那一封来信有些古怪,似有隐情,方有此行。这些天,我也借着打柴的机会,在附近查看。”
“我是想,邵贤侄与那几位手下,也都是机敏之人,能否也相助一二。以防我与师姐无暇他顾时,被人趁虚而入。”流月居士道。
“自当尽力。”邵珩立即应下,命玄英、苟游在外巡逻,詹幸川与阿古察在内防范。
他自己除了日常陪伴萧毓之外,亦与沈元希轮流外出查看是否有异样人事。
日升月落,小半个月平静地过去了,慈云斋一如旧日,没有丝毫敌人的踪影。
水明安与流月居士合力,不仅是在替萧毓祛毒,亦是疗伤。邵珩眼见她面色比重逢那日渐渐好转,心中宽慰不少。
只是,二人之间却好像突兀地出现一道透明的高墙。
萧毓话语极少,不似旧日。多数时候,只邵珩一人在扯着话题说着。
本来,数年未见,重逢自然该提一提这些年中经历。邵珩多次旁敲侧击询问萧毓为何会损耗寿元精血,萧毓都未回答,更没提起自己身在南疆的事。而邵珩自己这些年,欢乐之事几乎未有一丝一毫,他在星罗宗内如何,亦不愿萧毓知晓心忧。
更何况,萧毓伤势体弱的缘故,时常倦累,每日饮下的药物中也有安神的作用,多数时候都在沉睡。
所以这段时日,邵珩竟也没能与萧毓好好说一说话。
想起旧日,二人涉水观花、共观云海日出,也想起当初二人之间点滴细事、两心相知,岂会料想今后有诸般波折?
这一日,萧毓体内的银丝毒终于被化得干干净净,可终于摘下目上药纱。
水明安曾言,萧毓双眼能否复明,皆看毒素清除之后。
所以,不止邵珩心中忐忑,沈元希也一起站在一旁,一切等待着萧毓摘下药纱。
潘晓云动作轻柔地替萧毓取下药纱,而后便退到旁边,微微低着头,只时不时看一眼沈元希的背影。
天空中乌云一片,黑沉沉地,似乎又将是一场大雪。
邵珩握着萧毓的左手,关切地盯着紧闭双眼的她,紧紧盯着萧毓微微颤抖的细密睫毛。
忽然,邵珩感觉萧毓的手上传来一丝暖意。这是萧毓体内真元终于重新运转的缘故,他不由心中一喜。
而同时,萧毓缓缓地睁开了眼,仿佛经不住光线一般,又眨了眨眼,将脸转向了邵珩,仿佛看着他。
“毓儿?”邵珩握着她的手,声音有些发颤。
萧毓闻言甜甜笑了,又将脸分别转向沈元希和潘晓云,好似全无异样。
邵珩起初惊喜,而后突觉不对,伸出另一只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你干什么?”萧毓顿了顿,才嗔道。
邵珩心狠狠一坠,定定地看着她的双目。
曾经,萧毓的双眼,漆黑如墨,犹如天上的星子一般,明眸善睐、璀璨动人。
而这时,邵珩看着她的眼睛,却发觉她双目瞳孔透着些青白色,如同被蒙上了一层浓重迷蒙的雾气,遮掩着她目中所有神采。
沈元希也发觉了不对,笑意逐渐隐去,问道:“毓妹,你的眼睛……”
萧毓只觉得邵珩的手捏得越来越紧,心中叹息,却笑道:“许是毒素方清,我还是能看见一点的,你们不用担忧。”
此言一出,邵珩既知晓真意:萧毓的眼睛没有复明,先前只是她神识恢复,知晓他们在何方位罢了。
他看着她的眼睛,想要说些什么,喉头却好像被堵住了一般。饶是邵珩心中早有准备,再也无缘重见那一双璀璨星眸,但结果当真如此时,依旧痛如锥心。
曾经她那一张张如花的笑颜、嫣然的眉目,一一在眼前闪过,最终只剩阑珊。
第十章 慈云斋中言旧事
层云涌动,天光依旧瞑薄。
水吟居内,慈云斋斋主水明安替萧毓细细查过后道:“终是伤了眼睛,你如今感觉如何?”
萧毓答道:“毒素已清,丹田不滞,神识畅然,劳累二位前辈这数十日为晚辈疗伤,萧毓感激不尽。”
在此期间,邵珩始终握着萧毓的手,形影不离。
他一言不发,只沉默地看着萧毓。
她依旧是美丽的,如同晨间花瓣尖上的露水般清丽,乍一眼看去,与邵珩记忆中的娇嗔狡黠的少女没什么两样。
就连鬓边的丝丝白发,也在潘晓云每日里的精心护理下,恢复了青黑色,看不出异样。
可是,终究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你如今眼前是一团漆黑,还是其他?”水明安继续问道。
萧毓顿了顿,最终如实道:“并非漆黑一片,能见些许光影。”
水明安侧头瞥了邵珩一眼,心知此事就算欧阳山在,也已不可能完全治得好萧毓的眼睛,但口中仍道:“那便好,此后若有机缘,总还有一线希望。”
果然,邵珩闻言神情缓和了许多。
萧毓何等聪慧,自己眼睛情况如何,她比旁人更了解,立即听出了水明安话中善意,心中亦是感激。
流月居士在一旁温和问道:“今日看你精神好了许多,脸色也没那么苍白了。唉,那日沈贤侄带你前来求助,真是吓我一跳。不过,虽说如今你修为恢复,但切莫妄动真元,起码还需三个月静养。”
“是。”萧毓应道。
邵珩也认真听着。
此时,水吟居内,沈元希站在邵珩、萧毓身后。除此之外,潘晓云、雪仙以及水明安的大徒儿灵安师太也随侍在侧。
灵安师太面相温和,看起来年约三十许,双目湛然,显然是水明安为慈云斋培养的下一代斋主。
潘晓云算“缪”字辈弟子,比雪仙低上一辈。她此生虽苦,但心性善良,见萧毓毒素终于清楚干净,今日也心中欢喜,更何况沈元希就在眼前,能多看他一眼,她也就高兴一分。
只是,在她心中,沈元希如同天上的太阳般耀眼无比,潘晓云自觉惭秽,也不敢多看他。
雪仙正当韶华,同样清丽可人,只是近来神情有几分怅然若失。
灵玑洞天之中,她曾得邵珩相救,虽未种下情根,但也在少女心中留下点点涟漪。此番再见,雪仙心中亦是欢喜。只是,邵珩对待萧毓的情状,无人不知,雪仙自然也看得清楚明白。
好在她天性洒脱,这一点涟漪也逐渐平静。
“今日时机恰好,有些事也该议上一议。”水明安目光轻轻一转道。
邵珩听出水明安话中的郑重之意,知道接下来谈的必是正事。他觉萧毓身体还是极为虚弱,不宜久在外,便道:“毓儿,我先送你回去休息吧?”
萧毓摇了摇头道:“无妨,我已好多了,不觉困顿。”
水明安微微一笑:“萧姑娘留下听一听也好,此事与你萧氏亦脱不开干系。灵安、缪云、雪仙,你三人亦可一听。”
邵珩闻言一怔,见萧毓并无去意,他自己心中也愿多与她在一起一刻,便不再坚持。
灵安师太是作为未来的斋主培养的,雪仙是流月居士的闭门弟子,她们二人留下自然正常。但潘晓云没有想到自己也被斋主留下,一时心中有些不知所措。
然而,水明安却没有立即开口,似乎是在思索应当如何开口。过了足足一盏茶的时间,这位慈云斋斋主才缓缓说道:“那日,星罗宗封印被揭开,其余三派都有所感应,此事邵贤侄应当猜到了,却不知沈贤侄是否知晓此事?”
当日情况胶着,邵珩并未注意太多,事后却得知封印破损时,外界天生异象。再加上藏于幽离幻境中的封禁一点点恢复,当时他亦察觉到有多方努力,便猜到了几分。
但沈元希皱了皱眉,却道:“关于连云山脉中四派封印的事,我确实知晓,但存微山封印是否有感应,我却不知。”
水明安起初“哦”了一声,又笑道:“也对,太皓道友的性子一向如此,未到时候,什么都闷在心底。”
邵珩身躯一震,没想到这事竟与自己师祖有关。但看沈元希神情,也显然至今不知。
“那……你们可知这四派封印由何人所布?”水明安再问。
“略有猜测,不敢确定。”邵珩与沈元希对视了一眼,才道。
水明安说:“五千多年前,存微真人为苍生立下大功德,他修为超绝、无欲无求,唯一所谋就是此事。星罗宗万年宗门,被存微真人所感,不惜迁移至南面连云山脉,就是为此。一方面,星罗宗可就近监视魔道异动,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已连云山脉为基、四派相守相望,替东陆成为新一道屏障。这些年来,星罗宗传承之中坠入魔道,但看守封印之责从未忘记。只不过没想到独孤骥叛乱上位,才被人钻了空子。”
说到此事,邵珩想起星罗宗这一场百多年的恩恩怨怨,亦有几分唏嘘。
“前辈,您方才说,新一道的屏障,这是何意?”沈元希问道。
“东西陆之分,乃太古旧事,我也说不清楚。然自浩劫之后,连云山脉腾起横亘神州,此事确无异议,此为第一重屏障。”水明安顿了顿后道:“但是,连云山脉再浩渺无边,终有尽头,上古神隐之前,在神州东陆布下一南一北两道神符之印,此符印便是东西不通的真正缘由,任你修为再高,踏入连云山脉继续西行,便会永坠幻境、迷途难返,西陆想要穿越连云山脉也是如此遭遇。此为第二重屏障,断了东西陆之往来。”
邵珩心中明白,南面那一道符印就在巫族圣地之中,说不好星罗宗原本也该是与巫族守望相助,一并守护那上古流传下来的符印的。只可惜世事难料,后代领会出现偏差,才有了这数百年血仇,几乎成两败俱伤之态。
好在如今二者再度联手。
慈云斋极少参与争斗,与世无争,是以这些过往之事,几乎都传承了下来。可以说,眼前这位水斋主,明面上看,是除了昆仑山主、巫族大巫祝外,最后一个知晓来龙去脉的人。
“巫族虽历经坎坷,但一直守护符印未曾有失,甚至为此不惜王族血脉凋零、十巫战死。只可惜……星罗宗与巫族之争,我们知晓得迟了些,再加上世事变迁,难以出手。再后来……独孤骥上位,丹鼎、存微身不由己,我慈云斋鞭长莫及。说起来,我亦十分惭愧。”水明安目光有些伤感,而后用赞许的目光看着邵珩。
邵珩说道:“那另外一处符印又在何处?”
水明安不再提旧事,笑着回答:“除了昆仑,还有何处更安全呢?”
邵珩心中隐约猜到,直到现在才终于确定。但是萧毓从未提起,尤其现在,面上仍有疑惑神情。
“你叔父青华先生年富力强,自然不会与你说这事。不过虽说你萧氏世代居住昆仑,但归根结底,真正守护昆仑符印的,应当是那一位山主。”水明安目光和煦,看着萧毓道。
“您……您认识摇姑前辈?”邵珩问。
“只一面之缘,是在我接任斋主之前,家师带我前去昆仑拜访。当时,如今声名显赫的青华先生,才刚刚出生呢。”水明安突然一顿,感慨道:“突然想起,便是那一次,令你父母初识。”
最后一句,自然是对萧毓所言。
她对早逝的爹娘印象已十分模糊不清,此时听到这段旧事,心中不知为何突然变得一片柔软:“原来爹娘认识得那样早。”
“是啊,百多年的时光,其中坎坷谁又能说得清?直到很多年后,才苦尽甘来,可惜……”流月居士有些哀伤地道。
这个话题略微沉重了些,邵珩握着萧毓的手,想到自己,心中百感交集。
“咳!”沈元希轻轻咳嗽了一声问:“水前辈,既然有古神遗留的符印,存微祖师为什么又要再联合四派布置这封印呢?”
水明安神情温和地回答:“有些细节,我并不知晓。但这些年来,我亦有所猜测,应当八九不离十。古神符印,或随时光削弱,或当年布得匆忙,总归是未能从根本上解决隐患。而东陆魔族之中亦有高人,我猜他们通过什么办法绕过符印,创出可以传送至东陆的通道。存微真人得到了消息,预知了此事,趁魔族动手之前,布局联合星罗宗、丹鼎派、慈云斋布下手段,反过来控制了魔族之人造出的通道,自己创下存微山一同世代镇守,成为了这第三重封印。”
这些话说完,场间一片安静。
如潘晓云及雪仙被这些前所未闻的过往之事所震,一时说不出话,其余人则心中各自有所揣摩。
“但……但封印总归不是完全之策,终有一日,可能会失效也可能会被对方所破。”萧毓喃喃道。
“你说的不错,不过这一次玉虚山提出正魔会盟之事,不也是为此事而起么?除了连云山脉中四派之外,也就玉虚山中少部分人知道西陆与封印之事。这一次,听说是玄白真人恰好在场,亲眼所见,自然更无异议。”水明安淡淡地说。
这时,萧毓秀眉凝蹙,犹豫了一下才道:“水前辈,我有一事相询。”
“你说。”
“您见过摇姑姑,也知她不是一般人。我虽在昆仑长大,但不知为何她从不离开昆仑山巅,而摇姑姑一直镇守符印……莫非东西陆之患,她也无力解决么?若是如此……岂不是?”萧毓确实心中好奇。
邵珩与沈元希心中也一直存疑,只是不好意思发问。
水明安神情微微一变,而后道:“那一位前辈,并非修士,我只知其诞生与神祇有关。但我知道,这世间,人族也好、妖类精怪也罢,没有能真正与天地同寿的。她逆天而行,一直存留世间,所付出的代价,不是你我可轻易臆测的。也许,她不离开昆仑,就是为此。而且……那一位前辈,是我神州东陆最后的屏障。更何况,是她赋予了神州修道之传承,才有如今修真界百花齐放,如此人族方可在浩劫之后存活至今,乃至与妖族、精怪一争。若我等后人要劳动她老人家,那也太过不肖了。”
说最后一句话时,水明安睿智的双目闪耀着夺目的神采。而她今日所言的每一句话、每一件事,都令邵珩心中一震,想来沈元希、萧毓也有同样之感。
第十一章 深情岂堪负?
邵珩曾寄托了极大期望于摇姑身上,但也记得摇姑曾经说过自己所修行之法,不能伤世间一草一木。今日听水明安和萧毓的意思,那一位终年坐于昆仑山颠的女子,甚至不能轻易离开昆仑山。
恍惚间,邵珩脑中似乎有什么画面一闪而过,但转瞬即逝。
那一年他拜见这位前辈,先是与萧毓重逢之喜,又得神剑之灵青睐,匆忙之际在摇姑守护下步入金丹期。前后诸事纷至沓来,外又有敌人环伺。因此,摇姑一些话语,邵珩只道她谦逊而已,未深入细想。
而今想来,摇姑不肯被称“山主”,自称“守墓人”的话,突然有些惊心动魄。
为何守墓?守的是何人之墓?何人能让被水明安敬奉为“修行鼻祖”的摇姑,数万年间一步不离地守着?
这些事,是不是与上古浩劫有关?是不是与东西陆被千山万里相隔有关?
封印的谜题暂时解开了,可更多的谜团出现了。
邵珩不禁微微苦笑,似乎被沈元希一语成谶:冬日已来,虽春风不远,但寒雾迷蒙不散,难以成行。他们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
“如此,星罗宗的封印……前辈能否相助一臂之力?”水吟居内寂静一片,邵珩沉思良久才问了这个问题。
这也是他为此迢迢万里来慈云斋的原因。
“此事我自然会出手相助。”水明安淡淡一笑:“但是,想来你也知道,巫族所提出的办法非我慈云斋一家可为,存微、丹鼎也需同时而动。沈贤侄虽然如今再存微中地位不凡,太皓道友如今孤掌难鸣,又有人虎视眈眈。如此这般,该如何说服存微出手?丹鼎派一向与存微山同气连枝,而丹鼎之中也有多方派系,纵然有人心中信你,但你若上门,怕还是难入山门。”
“晚辈自然知晓,但事在人为。”邵珩早想解决此事,但此前一直被星罗宗事物所牵绊。
与沈元希见面后,萧毓的伤势牵挂他大半心思。
如今,萧毓明面上已无碍,寿元与双目都不是一时三刻能解决的。邵珩也已决定近日与沈元希商量如何替清言师尊找出真凶,如何解决存微内患之事。
“既然如此,那后日你带上与你同来的巫族那一位朋友来此。”水明安道。
“是。”邵珩应下。
延缓星罗宗封印失效的办法,是大巫祝所提,除了星罗宗内需寻材料布置外,还需另外三派封印协助,一起修补残损,令其恢复如初。但存微真人所布的封印各自独立,虽互有关联,但无法协助修复。所以如今还需要巫族特殊之法,在其他三派的封印上增加某种印记,待星罗宗内布置完毕后,再借印记联结而启。
西陆之事,正魔尚未会盟,就算会盟之后,想要拿出应对之策也还需较长时间。在此期间,星罗宗的封印不能再出错。
风潜子如今孤独一人在天幻幽珠之内,据说宫琴儿已经在想办法筹集替他重塑肉身的材料。
所以风潜子干脆又回了幽离幻境之中,日夜不离地看守封印。
“如此,今日也不早了,就不多叨唠斋主,晚辈等先行告退。”沈元希开口道。
邵珩便同样行礼,想携萧毓离开。但萧毓只起身站直,双足却一步不动。
只见她朝水明安福了福身说:“水斋主、流月前辈,我想去祭拜一下母亲,不知是否方便?”
萧卓性情桀骜,却也洒脱。兄嫂临死之际奋力抵抗,玉石俱焚,什么都没留下。再加上萧氏一族从不立碑,萧卓便也未有立牌位的举动。
萧毓幼时只知母亲姓氏不知她出身,此后知晓其与慈云斋的关系后,一直无缘前来。前段时间,她身体因素不便行动,今日于情于理都应该有此一行。
流月居士笑了笑说:“自然可以,不过今日天色已晚,你先回去休息。待你精神足了,让缪云或者雪仙带你去就是了。”
“是。”萧毓应下。
除了灵安师太之外,其余晚辈均陆续退下。
雪仙盈盈一拜,向其他四人告别,回去自己居所。萧毓如今与潘晓云住在一个院子,本该一起回去。
只是邵珩想着二人未来时光难言,心中有些不舍。
这时,沈元希开口了:“缪云姑娘,我有些事需与师弟、毓妹商量,待商量完,自会送毓妹回去。”
潘晓云忍着心底百转千回的心思,微微看了沈元希一眼,平静地道:“好。”
之后,她便也离开了。
邵珩倒没想到,这是沈元希有意如此说,好让他多陪萧毓一刻。毕竟沈元希说的时候太过一本正经,没有半点破绽,他以为沈元希确实有事要谈。
于是三人前往松林客居之内。
邵珩牵着萧毓的手,于院中石桌旁边坐下,沈元希则去取茶烧水。
詹幸川听到动静,出房门来看,恰好看见邵珩关切看着萧毓目光中缱绻情意。这几日,他本就有所察觉,但亲眼目睹还是首次。
霎时间,好似有什么东西堵在心口。
脑海中,一个惊艳绝伦的倩影反反复复在涌现。
他自初见宁青筠,便为其倾倒。后来一同被擒,又蒙她假言自己也是存微门人,才留下一条性命,从此再不能忘。
但詹幸川却自知自己一介无名散修,配不上存微山的女弟子,更遑论宁青筠这等绝世美人,便决定从一开始就将这份深情藏于心底。
后来,他知宁青筠心有所属,丛龙坪风云过后,他也亲眼目睹了宁青筠对待邵珩的不同。虽然心中苦闷,但仍盼她幸福快乐。
甚至决定留在星罗宗,愿跟随邵珩,也是他心底一点可笑的念想,想着以后能时常见一见她也就心满意足了。
此时见到邵珩对另一个女子亲昵,詹幸川不知邵珩与萧毓定情在先,只觉一腔热血涌上心头,大步上前问邵珩:“公子如此,置宁姑娘于何地?她对你情深似海,你怎么忍心辜负她?!”
自打邵珩认识詹幸川以来,只知此人性情敦厚,平日里话语不多,但颇有见地。既不像玄英嬉皮笑脸,又不似苟游刻板。邵珩有心栽培,想让他日后成为宫琴儿的左膀右臂之一。
没想到今日詹幸川带着质问语气提及宁青筠,还当着萧毓的面。
邵珩神情立即变了变,只不过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恰好外出回来的玄英打断了。
“你这是什么态度?”玄英气急了,心道:没想到这小子这么直愣愣。
詹幸川也立即回过了神,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之后,霎时脸色一片苍白。只是,无论玄英如何暗示,他也只一边流汗,另一边却不肯再吭声。
邵珩盯着詹幸川半响,目光有些冷:“宁师妹清清白白的姑娘,你莫要随意玷污她名声。至于我如何,轮不到旁人说什么。”
玄英人情通透,听邵珩语气就知他不会对詹幸川如何,赶紧拉着木头人似的詹幸川走远。
两人离开后,邵珩心中却不似面上这般古井无波。
他心中警醒:“詹幸川的话提醒了我,若非我那段时间未能及时与青筠解释清楚,惹得旁人误会,又岂会如此?只是……只是……”
只是,他心中愧疚,不能承担应对她的情义,也知自己终会辜负乃至一直辜负她,所以才心有不忍,不忍直言。
“可我不忍与青筠直言,当真只是不忍,而没有半点私心么?”邵珩突然惶恐地想着:“我这些日子,一次也没有想到她,可我真的没有丝毫动心么?难道我一直没对青筠说清楚,是寄希望日后由毓儿出面解决此事,甚至有齐人之心?但毓儿于我,分明重逾性命,再无心可分属他人。邵珩啊邵珩,你不该因一时心软,而当断不断!”
邵珩一向坚定,反复诘问自身后更是明了自己心意。但萧毓的反应,却出乎邵珩意料。
她嘴角含笑,声音似冬日初融的泉水叮咚:“他说的没错,你何必这般生气?”
“毓儿?”邵珩先是一惊,而后便想与她说清楚。
但萧毓先他一步开口说:“阿青与我一同长大,她的执拗性子,我再明白不过。她待你之心,必然真挚纯粹,亦是弥足珍贵。”
邵珩目光有些震惊,但萧毓看不见。但那骤然急促的呼吸,萧毓还是感受到了邵珩身上隐约的怒意。
“我与她小时候闹过别扭,但互相扶持着长大,实际上与亲生姐妹没什么差别,你不必顾虑我……”萧毓没有说完,就被邵珩呵斥打断:“别说了!”
邵珩从未对萧毓有过这般疾言厉色,但此时他面色涨红,心中一小簇莫名火苗四处乱窜,却无处宣泄。
他拂袖站起,似乎想发泄般的来回走动,却被萧毓抓住左手,抬眼看见萧毓面露哀伤的神情。
他瞬间明白了萧毓那未说出口的真意,那一簇无名怒火霎时如被冰雪浇灭。
邵珩心中大恸,只俯身将萧毓紧紧拥入怀中,却不愿去提其他,只是断断续续地道:“毓儿,你信我……我没有……我不知道你之前在星罗宗看到了什么,真的是误会……”
这是他们重逢以来,邵珩第一次提到星罗宗的事。
萧毓双手紧紧握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心中既欢喜又伤心,又有些倔强地想:“若我不是损了寿元,再怎么样我也决不会有一丝一毫退让。可惜,我时日无多……”
想到这里,她眼角滚下泪珠,转瞬落于雪中。
ps:可解为辜负,也可解为背负。另外小小声说一句:不渣不虐的……
第十二章 佛堂暗影(上)
“好端端的,毓妹怎么哭了?若是师弟欺负你了,你与为兄说便是了。”沈元希清朗的声音,如同一米阳光洒下,暂时驱散了邵珩、萧毓之间的哀伤气氛。
邵珩收拾情绪,站起身来,笑了笑道:“有大哥在,我怎么敢欺负她?”
萧毓闻言只是笑了笑,轻轻拭去面上泪痕。
三人围桌而坐,沈元希取了热茶分予另外两人,自己也抿了一口茶,才叹道:“这个场景,当真是久违了。”
恍惚间,邵珩与萧毓都想起了以前的时光,心中各有一番滋味。
那年漓水河畔,三人死里逃生,围着火堆侃侃而谈,与此时此景相似得很,只是心境却大不相同了。
“前段时间,未能好好说说这些年的事。师弟、毓妹,我知你二人这些年辗转于南疆之境,但其余却知晓不多。”沈元希心中忧虑所思不少,但见天色已彻底暗了下来,还是先关怀了萧毓一句:“你若仍觉不适,还是让师弟先送你回去休息吧。”
萧毓摇头道:“我毒素清楚,自身真元、神识恢复流畅,已不惧寒冷,亦不觉疲倦,大哥不必顾虑我。”
邵珩知这些事,千头万绪皆绕不开他,自然最先开口,将自己离开之后所做的事,捡了重要的一一叙述,并将星罗宗前段时间的变故以及来龙去脉都理了一遍,只将所有危机与坎坷轻轻掠过。
萧毓虽然也身处南疆,但她也是近三、四年才进入巫族,邵珩头两年遭遇,她亦不知。而之后的事,她虽然都陆陆续续从陈泰臣和琴儿那知道邵珩的消息,但终究没有此刻听来清晰。
哪怕邵珩有些事说得轻描淡写,但萧毓仍觉如同亲见,仿佛感受得到他的痛苦与如履薄冰。听着听着,她便忍不住反握了邵珩的手,只觉他掌心粗粝,心中难过。
邵珩六年经历,哪怕是避重就轻,也花费了不少时间。
沈元希听完亦是感慨万千,一时有些后悔,自省当日先让邵珩离开的决议是否正确了。
当年他们都尚力小,仓促之间亦想不出其他更好的保全之法。不过他本想之后寻回邵珩,由太皓真人及自己师尊作主,保下邵珩,也没想到邵珩在陈泰臣的鼓动之下,直接隐姓埋名潜伏星罗宗去了。
萧毓亦简单提了提:“我起初找他踪迹不见,只能凭小金的模糊方向,往南面走去。后来就遇到了琴儿……之后就住在了巫族部落之中。我经历的,并不多,大多是邵珩与陈先生商议决策,我协助行动罢了。”
小金、小白当时为救萧毓,都受了伤,加上天寒地冻时节,这段时间干脆都在灵兽袋中沉睡修炼。
邵珩当时刻意切断了与小金的血契,小金模糊感应,再加上需要依靠小白传达。萧毓能找到南面,确实极其不容易。
但萧毓要说的事,却只有一件事是重要的:“古参已死,他临死前的话,基本上可以断定,他对我叔父心存龃龉已久,并且与袭击笑浪山庄有关。”
邵珩与沈元希同时一惊。
“当日,我们断定陷害我叔父的人应当是他好友之一,只是一直没时间取证。我身在巫族,已知身为我叔父好友的那一位巫祝早已死去,大巫祝与我叔父并无交情。于是我便想办法试探了逍遥客古参,他果然来了,并且逐渐暴露出对巫族圣地有所图谋……”
这时,邵珩突然涩然道:“所以,你趁我让陈先生放出巫王圣血髓的消息,引诱古参前来,进一步让其他人也觉得此事非虚?”
萧毓顿了顿道:“那……自然要物尽其用嘛,如果不利用古参,牟河寨怕都保不住了。”
邵珩此时自然知道了来龙去脉,当时也有利用古参之心。但今时今刻想来,却惊心动魄之极。
“你那旧伤,就是因为这个吧?”邵珩幽幽地问,心里又把陈泰臣骂了几遍,难怪后来那次陈泰臣说的话有些奇怪。
萧毓语塞,听邵珩语气奇怪,又看不见他脸色,只好道:“升月谷之后,古参到底起了些许疑心,想强闯巫族圣地。我不知他有何手段,当时也不知圣地之中有上古符印之事,只知道巫族圣地绝不能让人有可趁之机。所以与陈先生谋划,利用古参轻视之心,将他剿杀。我出来时,叔父给了我一些手段,陈先生也不是一般人,所以总算解决了此人。”
邵珩料定当时凶险之极,但萧毓精血寿元的损耗却不像是古参打伤的。他不知风灵面具异样,只以为是当初萧毓掩盖身份的事物。
“另有一件重要的事。”萧毓似乎是在仔细地回忆,点点星光洒下,愈发令她眼神空洞。
“当时,我以笑浪山庄与污蔑我叔父的事诈他,古参立即便翻了脸。但我以清言真人之死问他,他却说……”
邵珩闻言一肃。
“他说,清言真人之死,是存微山自个儿内斗反被人抓住了把柄,与他毫无干系。还提到‘你们人族那些所谓的世家名流,看起来清高自傲,实际上骨子里既自私又懦弱,也难怪被有心人设计’。只可惜,我当时受他所制,情势所迫,没有机会再多试探一些。”萧毓轻轻叹道。
邵珩握住她微凉的手,胸口既温暖又酸胀。
“果然如此……”另一旁,沈元希微微低头,伸手揉了揉眉心。
“师兄亦有所觉?”邵珩问道。
“自然,若毫无进展,这六年为兄也是白白浪费了。”沈元希舒展眉心,坦然道:“你离开之后,我便有彻查之心。但太律师叔祖下令严守此事,不许宗门上下再提。我心存怀疑,但没想到,太皓师叔祖自玉虚山归来得知一切后,也无动作,与太律师叔祖一样缄默。倒是清宁师伯想彻查,但我师尊觉得其中蹊跷,将我与师伯暂时劝下。”
“奇怪,清言真人死于神霄紫雷剑诀之下。此剑诀明面上,听说几位首座均未修习。但只要是存微首座,就有资格翻阅此剑诀,有隐瞒旁人暗自修习的可能。假如……太律真人是凶手,他不许你查此事,自然说得通。可……为什么太皓真人也默不作声?”萧毓的问题,也是沈元希和邵珩无法解答的。
“除非……”萧毓犹豫了一下,她想说的,沈元希和邵珩不可能没想到,只是他们二人也许并不愿意那样想。
所以这一点,只能是她这个非存微弟子来提出。
“除非……他们猜到了凶手是谁,或可能是谁,但……不愿意揭发……”
邵珩心中一沉,抬头见沈元希面上不动声色,已猜到自己师兄也曾有过这样的念头。
这时,头顶一片乌云浮来,遮掩了冬日的星光。
片刻安静之后,沈元希稳稳地开口说:“长辈如何理由不提,我们是一定要揭开此事的。古参临死之言,证实了与世家有关,这也与我这些年暗查相似。”
邵珩静静听着。
“存微山中,大族世家有南宫家、周家、陆家、陈家、东方家等等,至于我沈家……”沈元希微微一笑,“在此之前,一直被摒除在外。”
邵珩明白沈元希的意思,他师兄与本族关系恶劣,此前沈家想借存微崛起毫无可能。但沈元希为了尽快查明真相,与本族重新建立了联系。
邵珩一时眼眶有些发热,这六年来,他一直深觉孤独无助,但终究他的爱人与朋友,从未忘记过他。
“世家之中,以南宫为尊,但南宫世家本自有修行之法,这些年只送了北斗与南宫昭入山。南宫昭至今被我师伯禁足,南宫一族应当与此事无关。”沈元希缓缓地说:“但其余世家,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也没有查到什么异样。亚伯当初死后,我师尊曾亲自检查尸体。起初,也差不出所以然,但去年……我师尊私下寻了欧阳前辈,欧阳前辈手段不凡,果然在亚伯骨骸深处发现了一只死绝了的蛊虫。”
以巫蛊之法控制亚伯,邵珩早有猜想,今日方才证实。
“这蛊虫,也有可能是傅安宁所给。”邵珩道。
沈元希此前一直不知道傅安宁的事,也是前几日邵珩偶然提起那日离开存微的情景才知晓,他极为吃惊地同时也终于明白了一些事。
“可惜当年太匆忙,未能与你沟通,否则……早知傅安宁有问题,我必然不会遗漏了傅家!”沈元希懊悔。
“那师兄,你此前怀疑哪一家?”邵珩再问。
“我……”沈元希正要开口回答,突然夜空之下发出一声刺耳厉啸,响彻云霄!
只短短数息之间,整座慈云斋仿佛灯火通明。
玄英等人如流星一般奔入院中询问:“公子,发生了何事?”
邵珩与沈元希神情凝重,刚才分明是慈云斋中有人遇敌,啸声是在发出警告!
“师弟你守在此地,我去看看。”沈元希说完便化作一道流光,朝声音方向赶去。
邵珩亦想同去,但不放心萧毓独自在此,便道:“玄英、幸川,你们也随我师兄去看看。”
“是。”
二人一前一后追着沈元希去了。
夜色深沉,但此刻四面通亮,仿佛要将一切暗影皆驱散干净。
萧毓双目看不清楚,只觉眼前影影绰绰,光影好似扭曲一般地跳跃着。
她紧紧握着邵珩微微颤抖的手,与他并肩站着,静静等着沈元希的归来,又或者,是在等候着夜色中的敌人。
第十三章 佛堂暗影(下)
更深露重,邵珩心神关注着事端发生的方向,另一边还是伴着萧毓坐下。院中,苟游仍在外巡逻未归,只剩下神情颇为茫然的阿古察。
这个粗豪的巫族男子,双手提着他那巨大的银锤,安静地守在一旁。
远处似有金铁之音传来,愈发衬托松林客居的安静。
冬日的寒风呼呼刮着,四周松树发出一阵阵如同海浪一般的浪涛声,在人心底反复冲刷着。
萧毓静静伏在邵珩肩膀上,内心似乎前所未有的安宁,又似乎前所未有的悲伤。
人间的灯火,与天上的星光,构成虚幻且美丽的景象,映在她暗淡的眼上,好像也蒙上了一层光亮,仿佛仍是那般璀璨。
邵珩低头看她,心里又柔软又酸涩。
“呀!”萧毓突然身躯一颤,惊呼了一声。
“怎么了?”邵珩凤目一厉,紧紧搂住萧毓,四下观察,昆仑神剑气息呼之欲出。
然而四野之中,除了松涛不绝,没有其他声音。
萧毓压下心头的不安和疑惑,说道:“可能只是我眼睛伤了的缘故,方才突然眼前闪过一些青色的影子,现在又没事了。”
于是,邵珩略微松懈了下来,带着安抚意味地轻轻拍着萧毓纤弱的后背。
他们二人,对于沈元希都如全身心的信赖。
此时远处已然安静了下来,但无论邵珩还是萧毓,都似乎丝毫不担忧。
“邵珩。”萧毓突然开口,“古参虽承认了袭击笑浪山庄的人是他,但是……我觉得他不是那个幕后黑手。”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邵珩也道,“他自诩逍遥客,卿木山中虽有不少门人姬妾,但都不值一提。要布局这么多事,而且当年灵玑洞天之后,遇袭几乎是同一段时间发生的。古参再强大,他也只有一人。”
“会不会是……害死清言真人的那些人背后家族?”萧毓低低说道。
邵珩沉默了一会,才开口:“应该不会。”
“为何?无论你还是大哥,包括古参透露的,都显示与世家有关。修真世家多传承千年,蕴藏的能量,不比一般宗门弱小。如今的正道十门之中,也只有慈云斋和大衍寺没有世家渗透,但也说不准其中就没有世家出身但皈依佛门的弟子。至于其他门派,如玉虚山、千机派等等,连雷鸣寺都大半属于世家手中。丹鼎派似乎好一点,但也其实也与笑浪山庄一直相依相存,笑浪山庄说起来不也是欧阳世家么?存微山……”
萧毓顿了顿继续说:“过去,太微掌教真人在,上下无一人不服。世家之威胁,如暗潮汹涌,人人心里有数,却知道有掌门真人在,绝不会有出格之举。大哥最初过得艰难,你入门之事也不轻松,由此可见一斑。可如今,掌门真人闭入死关,新任掌门却到现在也未定,再加上当时出事的时间,恰好是掌门真人闭入死关之后不久,你又为何笃定关于那件事,存微山中无人出手?”
“不一样的……毓儿,这不一样。”邵珩当然明白萧毓所说的一切,但是仍然如是说:“古参不可能影响得了世家,若存微山中的世家势力介入其中,师兄他不会这些年查不到蛛丝马迹。而且当时出事之后,矛头虽然指向你叔父,但那些人第一时间寻麻烦的对象却是存微山。当时,掌门真人已闭入死关,太律首座刚刚接手宗门事物,上下之间极容易出现疏漏。这应当是他们的目的。”
萧毓微微点了点头,但心中明白这个理由并不能完全站得住脚。
她知道,这是邵珩心中对存微的信念。
邵珩心中也明白,他自然是恨那些害死了师尊的人。但是不知为何,他始终不信那些人会做出灭杀一城、逆天窃运,甚至破坏连云山脉封印的事。
从这些年经历来看,背后势力不算小,能做到潜伏于神州东陆,无论财力还是人力都不可能微薄。所以某个世家,确实极有可能。只是,他现在心中隐约有一个怀疑对象,但是却没有半点蛛丝马迹可以证明,所以也无处说起。
天光破晓之时,沈元希踏着晨雾而返。
虽说他们三人先前谈话谈了大半夜的功夫,但是沈元希这一离去所费的时间也有些长了。
不过看到沈元希挺拔的身躯从晨雾中出现,邵珩刚刚略微提起的心便放下了。
只是,沈元希的神情不算轻松。
没等邵珩发问,他就道:“慈云斋中一位师妹遇袭,险些丧命。好在那位师妹机警,及时发出讯号,雪仙师妹也在附近及时赶去。敌人见行踪泄漏,立即逃匿。我先前配合流月前辈搜索了附近山头,但都无所获。”
“当真有敌人潜入?”邵珩微微一惊。
他们这些日子都有帮忙巡逻,却没有发现丝毫异样。而邵珩一行人进入慈云斋后,慈云斋宗门法阵便开了起来,进出均逃不脱法阵的监控。
除非是……
邵珩想到一点,看向沈元希,显然师兄与他想到一处去了。慈云斋真正所在一向不为外人所知晓,所以在邵珩来之前,不太有可能有敌人能寻到慈云斋。而沈元希和萧毓是在流月居士带领下,又外部法阵返回慈云斋。之后,沈元希在附近巡逻时,均十分警惕,想在他眼皮子底下尾随进入慈云斋也不是容易之事。
只有那日,他们师兄弟在慈云斋外重逢,二人欣喜激动之余,心神自然有所放松。回想当时,他们都没有特别注意周边情况。
若有人趁机暗中潜伏尾随,也极有可能。
只是,距离那日已将近一个月过去,那人竟然有如此耐心,直到今夜才有所行动,还刚刚出现就碰到了一位慈云斋中师妹,功败逃走?
是不得已才有如此耐心,还是时机不允许,不得不潜伏至今?
“是何处出的事?”邵珩问道。
玄英也一起回来了,答道:“是凭澜峰后山,距离慈云斋普通弟子住处不远,雪仙姑娘倒是偶尔才去,恰好遇到。不过也因此,其余增援较快,那人才跑了。”
这时,沈元希神情莫测地补充了一句:“距离流月居士的观月楼、斋主的水吟居,其实也不算很远。”
邵珩笑了笑,而后低头问萧毓:“你一夜未休息,不如去房间休息一下吧?”
萧毓犹豫了一下,却道:“缪云姐姐独自一人住着,昨夜又出了事,我有些担忧她。”
缪云因性情与过往的缘故,少与人沟通。流月居士也怕下头弟子风言风语,毕竟有些事情,哪怕是庵里也难以完全清净。
因此,缪云独自占了一座山头,距离其余人较远一些,虽然有些孤苦,但胜在清净,也适合萧毓养伤。
只是如今有敌人潜伏在暗,那里便不算安全了。
“无妨,我之前听到流月居士吩咐了雪仙师妹去接了缪云师妹回观月楼,毓妹你暂时休息一下,等一会雪仙师妹大约也会来接你。”沈元希如此说。
邵珩点点头。
慈云斋中出了事情,他和沈元希不可能会袖手旁观。
萧毓虽然修为恢复,但水明安和流月居士都千叮咛万嘱咐切勿让她再出手,邵珩自然担忧萧毓安危。
流月居士所在的观月楼,有元婴修士亲布的法阵,让人安心一些。
萧毓自知如今自己不能帮助二人做什么,便从善如流,果然不一会后,雪仙就与缪静一同前来接她去了观月楼。
萧毓走后,邵珩对沈元修道:“师兄如何看待此事。”
“也许是打草惊蛇,也许是有意为之。”沈元希很快回答。
“此人眼下藏匿慈云斋内,却能毫无痕迹,不被发现,说明此人极为擅长隐匿。另外师兄觉得,敌人有几人?”
沈元希没有回答,眼中露出几分坚毅神情:“试一试便知。”
“如何试?”邵珩讶然。
“敌人为何来此?你又为何来此?”沈元希一连说了两句,邵珩哑然失笑。
“阿古察。”邵珩笑完后唤道。
粗豪的巫族青年懵懵懂懂地走来。
“与我一起去拜见此地主人。”邵珩说,而后又补充了一句:“要敬重一些。”
阿古察听了,露出一口白牙笑道:“好嘞!”
第十四章 调虎离山
晨起薄雾,昨夜的异动,仍令慈云斋上下人心惶惶,此时,邵珩带着阿古察去拜见了水明安。
然而邵珩入水吟居的时间很短,仿佛只是入内问了个好一般,很快就带着阿古察又出来了。
慈云斋上下搜索那夜袭击的人踪影,但全无所获。那人仿佛从人间蒸发了一般,没有留下丝毫痕迹,就像是从未在慈云斋中出现过一样。
对此,邵珩与沈元希表面上没有什么,只是心中愈发警惕。
水明安是得道高人,流月居士也非泛泛之辈,慈云斋中亦有阵法护持。
那人来无影去无踪,隐匿功夫顶尖,修为不可小觑。
但另一方面,敌人是趁邵珩他们入内时潜伏进入的,说明慈云斋阵法对他有颇多限制。换句话说,他做不到在不惊动阵法前提下入内,而需要借助阵法开启关闭时的漏洞。
至于入内之后隐藏气息,世间法宝繁多,魔门也好,正道也好,都有各自手段。更何况,这阴谋背后有西陆神秘魔族,更加诡秘莫测。
又是一日过去,邵珩如约,与沈元希一起带着阿古察再度到访水吟居。
“前夜刚遭突袭,今日当真要如此行事么?”流月居士有些担忧地问。
她知道师姐今日要做的事,只是流月居士有些不太赞同。
水明安一如既往地平静,嘴角含着一丝笑意:“敌人不敢直取,说明他知道自己不是你我对手。既然如此,又有什么可担忧的?外有师妹与元希师侄,内有我与邵贤侄,不必在意。后续邵贤侄还要联络另外两家,自然是事不宜迟。”
对于今日之事,邵珩与沈元希早有商量,自然不会有异议之处。
“随我来吧。”水明安银丝拂尘微动,众人眼前景象顿时一变,从水吟居来到了一处陌生幽谷。
邵珩举目四望,知晓此地其实离水吟居不算很远,仍是慈云斋势力范围之内。
山谷被冬雪覆盖,脚下蓬松,松枝不堪重负弯着枝桠,如同弯腰向众人行礼一般。
谷内顽石零零落落布在四周,邵珩一眼看去,颇有几分眼花缭乱之感,耳边听到师兄传音:“此地有厉害的禁制,慈云斋名不虚传。”
邵珩心中同意,今日是他与沈元希建议,想要引暗处那人出动。他把想法与水明安说了,才一日功夫,水明安已做好了布置。
单看此地地形与禁制,若不是知晓真相,邵珩也会以为这里就是慈云斋封印所藏之地。
幽谷之内,灵安师太迎了上来。
“灵安,你回凭澜峰去,主持斋内上下,如有敌袭,你知晓应当如何行事。”水明安淡淡吩咐道。
灵安师太应声退下。
“师妹,你在此等候,如外面有异,你自可便宜行事。”水明安又道。
“是,师姐。”流月居士知晓师姐心意已决,又看了一眼毫无所觉的邵珩与沈元希,心中不禁微微一叹。
邵珩与沈元希对视了一眼,多的话也没再提。
流月居士与沈元希停下了脚步,而邵珩带着阿古察跟随水明安绕过地面禁制继续深入谷内。
山谷尽头,有一天然形成的裂痕,恰好可容一人通过。裂痕之前的地面上,有一块不起眼的石头,形如碑,却歪歪扭扭地立着。
水明安拂去石上堆雪,露出两个玉篆字样,目光中浮起略微怅然。
邵珩早年对玉篆研究不少,依稀辨认出这两个字意为“无琅”,只是不知道这是何意。
对此,水明安没有解释,只是不知道在那两个字上做了什么,而后“无琅”二字上突然闪过一丝浅淡的金光,然后便往那狭窄的天然通道里走去。
邵珩示意阿古察跟上,心中却还在思索外头那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通道逐渐变宽,头顶密闭无光,地面有起有伏,并不平整,但三人于黑暗中如履平地。
道路逐渐变宽,空气依旧流通,并无密闭之感。
走着走着,邵珩隐约觉得不太对。
他们逐渐进入山腹,也许还在往地下走,四周逐渐开阔,通道并不粗糙,绝非仓促之间造成。看墙壁、地面,建造时间应当十分久远。
而且此地灵力充足,呼吸之间,只觉天地元气源源不断地钻入四肢百骸。
这般充沛的天地元气,就如同幽离幻境之深处一般。
邵珩脸色微变,正要开口询问,眼前突然豁然开朗,一扇颇为巨大的石门屹立在前。
“斋主,您……”
水明安走在最前面,脚步未有丝毫停顿,语气依旧云淡风轻:“你先前大约在奇怪,门口那石碑上的字是什么意思。”
邵珩脚步微缓。
“世人只道存微真人于存微山得道,又于存微山开宗立派,却无人知道,除了‘存微真人’之外,他又叫什么。”水明安似乎笑了笑,“无琅,是你们存微祖师的名字,想来如今存微山中也少有人知道吧?”
邵珩身躯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水明安。
外头那石碑上二字如果当真是存微祖师俗家名讳,那此地岂不是就是真正的封印所藏之地?
他虽然心中起了疑,但万万没想到水明安竟然有此胆量,将他们带到真正的封印所在之处。
之前,他与沈元希的意思,分明是造一处假的地方,用以引敌人上钩。
水明安头也不回,继续朝那石门走去:“背后之人谋虑深远,岂是可轻易相与之辈?莫非邵贤侄对自己没有信心?”
邵珩起初震惊过后,恢复了沉默。他不是年轻时候的邵珩,水明安的激将法并不能让他头脑发热。
只是,审时度势之后,邵珩接受了目前的一切,心也定了下来。
他当然明白水明安说的是对的。
匆忙几日之内,想要布置一个以假乱真的封印之地,颇为不易,也容易被敌人发现异样。
若慈云斋由邵珩做主,也许也会有水明安同样的举措。先前的建议,是他作为外人角度所想的办法。
水明安有此正大光明的气量,邵珩又岂会心有惧怕?
他举步跟上,随水明安进入那扇石门之内。
只是,邵珩似乎忘了一点:被留在外头的沈元希,尚不知晓真相。
…………………………………………
幽谷之内,沈元希与流月居士坐于一处干净石桌旁,静静等待着敌人下一步的动作。
一方需调虎离山,一方需引君入瓮。
这一局,有阴谋,亦是阳谋。
敌人来此,自然是窥视慈云斋内的封印。
他们原本目的是不是要趁机破坏慈云斋封印,尚不可知晓。
但无论如何,他们绝不希望看到邵珩与巫族设下印记,来借此修复星罗宗的封印。星罗宗那头等于一败涂地,但只要有机会,星罗宗那不完整的封印,仍然是他们突破的关键。
沈元希低头思索着,敌人不蠢,他们也非庸人。
今日之事,虽是将这一切摊开来。
若敌人不上钩,则一切无用,今日之局等同虚设。若敌人上钩,则也不可能没有后手。
沈元希尚不知晓水明安带他们来的是真正地方,只是天性谨慎,反复思考。
慈云斋藏于深山,常年薄雪覆盖,少飞禽走兽,看不到郁郁生机。
因此,若无人说话,便觉山林寂静得可怕,好似天地辽阔,将他们衬托得无比渺小,如沧海一粟。
纵然沈元希心志坚韧之辈,坐得久了,也觉心头仿佛被压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尤其近来,他受右手掌心事物影响,总时不时看见一些莫名幻象,多少更令他容易产生困惑的情绪。
“叮!”一声清脆音起,打破这空静之谷。
沈元希瞬间惊醒,抬头看向流月居士。
流月居士腰间环佩不住地颤抖着,紧接着发出一阵接一阵清脆的玉石之音。
“前辈?”沈元希见流月居士蹙眉未动,提醒道。
流月居士面有惊疑之色:“竟是观月楼!”
观月楼,自然是流月居士洞府所在。
如今,雪仙、潘晓云和萧毓都在那里。
沈元希额角青筋一跳,不待他说什么,流月居士已然站起。
不管如何,她都是今日被“调虎离山”之计的第一只虎,必须离开。
更何况,眼下其他地方一派平静,但观月楼中却被触发了禁制,她更需急速前往一查。
临行前,她对沈元希道:“你好自为之。”
沈元希听着这句意味深长的话,数个猜测转瞬在脑海中闪过。
流月居士离开之后,山谷愈发寂静。
但这次沈元希却没有再走神,而是静静抚着衍阳仙剑,坐于阳光之下,看似沉思,气机却已经布满了整座山谷。
这一次,没过多久,外头传来有些匆忙的脚步声。
沈元希缓缓抬头,看向来人。
此时到来的,是水明安的弟子,作为慈云斋下一任斋主的灵安师太。
她原本和静的面上,有着深深的焦急神色,声音也有些惶然:“沈施主,出事了,师父他们还在里面么?”
“在的。”沈元希盯着灵安师太,回答得十分简短。
“那太好了,我进去禀报,劳烦沈施主在此护卫。”灵安师太面露一丝喜色,便欲往里走去。
“铮!”衍阳仙剑冲天而起,横在灵安师太面前,仙剑锋锐气息扑来,灵安师太只觉面上肌肤被刀割一般疼痛。
她遽然变色,呵斥道:“沈施主,你这是什么意思?”
沈元希淡淡扫她一眼,轻笑道:“原本……今日我是打算放你过去的……但是我想了想,今日……谁都不要想过我这一关。”
他声音很轻,但是其中强大自信,任何人都不敢小觑。
“灵安师太”面色狰狞,“篷”的一声化作一团紫黑色烟雾,朝沈元希扑去!
第十五章 剑气清雪寒
今日晴好,幽谷白雪,天朗风清,却又有一轮金阳自这不起眼的山谷中冉冉升起。
衍阳仙剑跟随沈元希多年,早已心剑如一。
沈元希静静伫立,面对敌人攻势,剑随心走。刹那间,这清幽雪谷之中,剑气森然,无一处不锋,无一处不利,好似一场铺天盖地的剑雨,但偏偏只有一剑。
剑锋荡雪.
刺目剑光交错着阳光,白雪激荡下,如同又是一场浩浩汤汤的大雪。
沈元希身着浅色的粗衣,低眉敛目而站,甚至没有去看敌人一眼。
时光流转,他步入金丹之后,极少再与人动手。除去灵玑洞天与昆仑之行,自与邵珩别后,沈元希坐镇存微,几乎未再动剑。
前段时间,他听邵珩诉说六年经历,次次生死相搏,尤其星罗大祭之上动魄惊心,却亦觉快然。
一剑在手,群魔辟易。
纵然沉静如沈元希,也觉心旌神摇,胸口有热血涌过。
衍阳仙剑仿佛感应到主人的心思,放出极绚烂的光彩,光蒙蒙一团,将山谷笼罩。
“灵安师太”藏于黑雾之中,看不清面目,却也感受得到他的惊讶、嫉妒与慌张。
沈元希是被正道誉为“年轻一代第一人”,但多数人也只听得其名声,尤其是最年轻的金丹真人,真正亲眼见过他出手之人却并不算多。
星罗大祭之上,邵珩仙家剑气纵横,辟易群魔,已令许多人吃惊不已。
但一方面,邵珩当时假扮独孤星,知道其真正是谁的,并不多。玉虚山玄白真人自两个徒弟那里知道真相后,自然大吃一惊,但玉虚山却缄默不言。星罗宗内在费案有心布置之下,只认为邵珩是秦修。其余剩下的,都是邵珩亲朋好友,如南宫北斗,深知邵珩眼下身份难堪,绝不会大肆宣传。
另一方面,在场元婴修士亦看出邵珩身怀重宝,更多的心中认为邵珩是持神剑之利。
如今,大多数人只知星罗宗出了一个较为年轻的高手,仅此而已。
眼下的敌人,知晓沈元希并非一般年轻人,但这等游走于黑暗生死之间的人,见惯了无数天之骄子的落败,对沈元希虽未有轻视之心,但也决计料不到眼下情景。
这如同太阳一般冉冉升起的剑意,带着无穷无尽的威压,逼迫着他不断后退。
若不是出来前,他临时起意带了一样宝物,只怕交手初刻,他就被沈元希斩于剑下。
这般浩然的剑意,任何计谋、任何手段,都不起作用。
如同阳光驱散黑暗,令冰消雪融。
唯有正面,堂堂正正的交锋。
然而,沈元希纹丝不动的身影,仿佛巨人一般高大,仿佛他自己就是一柄剑,一柄顶天立地的利剑。
敌人骇然得发现,他竟生不出丝毫正面对抗的勇气。
这样精妙浩然之极的剑术,就像是被天地施加了威严。
谁又敢直面天地之威?
六年时光,沈元希未曾松懈。
他依旧是他,是那个邵珩、萧毓等人眼中无所不能的兄长,是从未让师长失望的天之骄子,是所有师兄弟仰望的对象。
“嗤!”敌人再也避无可避,被剑气扫过。
敌人身上的黑烟如同雪一般融化,他忍不住发出痛苦的惨叫声。
黑影欲逃,衍阳仙剑倏忽而动,无形之中仿佛形成一柄巨剑,从天斩下,正中黑影。
尘嚣散去,衍阳仙剑化作一小团光影,落入沈元希掌心,消失不见。
原本被白雪覆盖的山谷,短短数息之后,已面目全非。
剑气深深地犁过雪地,翻出深褐色的泥土,片雪不存,只余下一道殷红的血痕。
沈元希缓缓朝地上身姿扭曲的那人走去,他的气机牢牢锁定着敌人,不让其有任何可趁之机。
然而,下一瞬沈元希脸色就变了变。
因为他突然发现对方生息在刹那之间就彻底断绝。
沈元希一个跃身到那人身旁,将尸体翻过,只见一张布满紫红色青筋、瞠目流血的可怖面容。
这张面容陌生之极,再加上这不知是毒素还是什么东西反噬作用,已然看不出原本面目。
随即,沈元希突然退后三步,眼睁睁看着此人尸体如同被什么东西吸收一般,迅速干枯枯萎,成一具干尸,而后风化成一点点渣滓,混于泥土之中。
若不是地上血迹仍在,沈元希几乎要以为方才皆是幻梦。
一点寒意自心底冒出。
无论是此人自己见事不成自杀,或者是背后之人的手段,都令沈元希有一丝悚然。
这个人修为不低,已是金丹大成的修士。
看他功法黑气森森,但却不是魔道功法。
这样一个修士,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死亡,不留一丁点痕迹。
若是自杀,什么人才能让一名金丹修士心甘情愿以这种方式赴死?若不是自杀,背后主使之人的力量亦同样可怕。
沈元希再原地伫立半响,目光渐渐沉凝,眉头却舒展了开来。
无论往后有什么,他也好,邵珩也好,都不会再轻易任人宰割。
山谷地下,禁制的隔绝,邵珩察觉不到外头的动静,就连轻微的摇晃都穿不透一丝一毫。他不知道沈元希所遇的情景,但随着时间流逝,邵珩也猜到师兄作出了自己的判断。
沈元希虽然不知道此地底细,但流月居士的反常言行,以及此地禁制森严,他作出了自己的判断,临时改变了原有的计划,决定将敌人干脆直接斩杀。
此时,阿古察闭目而坐,双手食指似乎被他自己咬破了一个小口,有细小的鲜血淌出,却凝在空中不落。
在他面前,有一道碑的虚影。
水明安缓缓朝那虚影走去,伸手按下,碑影猛然一亮,如同实质。
仪式开始了,阿古察两手指间的鲜血,突然如同小蛇一般蜿蜒爬上他的双臂,描画出奇异的图案,直至他双肩乃至左右两颊。
夜明珠光辉闪耀,呈现出一种妖异的感觉。
邵珩纵然知道巫族力量与他们所修不同,但眼下看了,仍觉心头有一丝不舒服之感。
反倒是水明安,毫无异色,持续催动修为激活封禁石碑。
邵珩微微退后,守住出入口。仪式所耗费的时间不短,他此刻只能静静等待着。
不过,邵珩也信任沈元希,相信他的能力和判断。
只是今日,注定没有一件事按照他们先前所布置的轨道进行。
邵珩深深信任的沈元希,此刻却不在地上的山谷之中。
今日,按原计划沈元希应当将敌人放入“假地”,与邵珩里应外合生擒敌人。但他察觉此地异,为保万无一失,并未让对方入真正的封印之地寸步。
敌人身死,出乎沈元希意料,却也在情理之中。
但按说此刻,他应当仍守在外,直到邵珩他们完成巫族的仪式为止。
可是眼下,山谷之中空无一人。
地面剑痕森森,徒留一滩血迹,空中弥漫着泥土的腥气。
雪花又再度稀稀落落的落下,覆盖住枝叶,覆盖住黑褐色的土地。
邵珩与沈元希,起初就做好了敌人不止一人的打算,否则对方如何“调虎离山”?
但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原本应该去而复返的流月居士,竟没能归返。
时间一点点流逝,沈元希察觉到流月居士离去的时间,实在太久了一些。
地下封印之地有禁制隔绝,但地上却无。
他与敌人交手,为确保一击即中,仙剑之威声势浩大无比,流月居士不可能没有察觉。
但沈元希等了许久,却仍不见流月居士折返,而慈云斋主峰之处,却传来剧烈的元气动荡。
沈元希确实踌躇了,这是否又是一次敌人的计谋?他甚至有些惊疑,这次潜入慈云斋的敌人究竟有多少?
远处山峰之上,有剧烈的气浪散开,星火飞舞,他脚下的土地甚至有微微晃动。
沈元希凝目而视,顷刻间再度作出了决定。
他已确定此地是真正封印所在之处,那么邵珩一定也会判断准确。沈元希确信,如今他们定然是已经开始实行为修复星罗宗封印所需布置的巫族术法,一时半会儿绝无抽身可能。
慈云斋中,只水明安与流月居士两大高手,另一名元婴修士据说身受重伤,不能再动手。
眼下,听主峰处的动静不小,也不知是什么敌人。
于情于理,沈元希都不可能坐视慈云斋因此损伤人手。
曾经需要他庇护的师弟,早已成长得比他还要迅速。如同邵珩相信沈元希一样,他也同样信任着邵珩的能力。
衍阳仙剑光华舒展,携裹着沈元希化作流光,一闪而逝。
沈元希迅速到达慈云斋主峰,目中神光湛然,他站在空中一扫而过,只见整座主峰仿佛开启了屏障,所有他能看见的慈云斋弟子结成大阵,正神情紧张、严阵以待。
“轰!”有气浪远远散开,沈元希察觉争斗来源是主峰后山。
“观月楼?”沈元希心中一个咯噔。
最初就是观月楼禁制预警,流月居士离去。时至此时,争斗中心竟仍然在此?
流月居士得道多年,竟真的被人牵绊住了?
第十六章 云消灯灭香魂归(上)
原本沈元希带重伤的萧毓来慈云斋后,水明安便逐步加强了慈云斋的禁制。最起码,保障低阶弟子的安危。
慈云斋中,并不全是修行之人。
世人皆云“红颜薄命”,红尘之中,无所归处的女子数不胜数,慈云斋中亦容纳了一些无家可归的女子或弃婴。
这些人当中,能修行者寥寥无几,可修行者中天资出众者,更加十难有一。
慈云斋隐匿山林,少问世事,一方面是自身修行契合此道,另一方面也是如今现实条件太多限制。
老一辈高手逐渐凋零,新生代弟子尚在成长,如沈元希、邵珩这等天道眷顾之人终究是少数。
水明安自然对此深感忧虑,但却不能轻易对外求助。
存微山虽然对比其他宗门弟子亦是不丰,但终究人才济济。她原本想与太微真人亲自会晤,却不料存微的顶梁柱太微真人竟然因劫数降临而闭入死关。
水明安对此事既敬佩又遗憾,敬佩的是太微真人不愧正道第一人,果然已半步踏入大乘。遗憾的是,人族渡劫艰难无比,从人族传下记载开始,除了存微真人有羽化飞升的传闻外,并无其他渡劫成功者。
太微真人闭关,水明安对于向存微山求助的事,便耽搁了下来。这倒不是说水明安不信太律真人或者其他人,确实是太微真人对于存微的意义无人可替代。
水明安犹豫再三,最终决定去信试探。
也不知太律真人是否看出了什么,转交给了沈元希。沈元希仔细琢磨后,才决定往慈云斋走一趟。
而这件事,终究合了水明安的心意。
一方面,沈元希年轻,前途无量;另一方面,他年轻,也就意味着终究有几分性情。
极富正义感,为人好善乐施,识大局,也重义气。因为年轻,许多棱角未曾磨灭,对于水明安而言,更容易让他许下将来关照慈云斋的承诺。
水明安的心思,流月居士都知道。
这一次,水明安是故意用真正的封印之地来吸引敌人。
流月居士面如金纸,心中苦笑:“师姐,你是想利用这次危机,来加深未来存微掌事对慈云斋的同情心。甚至之前有意无意让这两个年轻人产生是他们引来了这些危机的内疚感。可惜,你终究还是失算了……”
流月居士想到这里,面色一阵潮红,而后再也绷不住,呕出一口黑红的血来。
这一口血呕出,流月居士便觉眼前天旋地转,视线模糊不清。
呼啸的风声中,她听见雪仙、缪云的惊呼声,也听见敌人的嘲讽。
那人身材颇为健壮,披着厚重却邋遢的灰袍,头戴一枚斗笠,看不见其面目。不过,纵然看得清,在场众人也无一人认识。
他声音低哑,似乎是刻意变换了声音,语气竟还有几分诚恳之感:“流月居士,本座无意取你性命,你何必还如此苦苦纠缠?这云锣虫虽然厉害,但以你修为此虫不足挂齿,只需半日便可驱除干净。我与居士无深仇大恨,不如就此罢手可好?”
回应他的是一片呼啸而来的、至纯至柔的水色。
若被这片水色碰撞,哪怕只是擦上分毫,想要在片刻之内从容离去便是妄想。
灰袍人没想到流月居士中了云锣虫之后还如此不顾,一副硬碰硬的姿态,只能闪避开来。流月居士的攻击范围较大,他不得不停下离开的脚步。灰袍人刚一停步,面前突然腾起一面水雾般的屏障,将远处山峦映得模模糊糊,如在烟雨之中。
灰袍人脸色阴冷了下来,目光扫过地面上三名年轻女子。
潘晓云脸色一白,脚步却下意识一动,用自己同样瘦削的身躯挡在萧毓面前。
而正在施法控制观月楼禁制的雪仙更是首当其冲,脸上同样毫无血色,却仍一动不动,如同雪谷寒潭之上、迎风亭亭的雪莲。
灰袍人暗自恼恨,他们自然知道流月居士不好对付,所以调虎离山只是第一步,之后更是提前布置了陷阱,务必要让流月居士无力干扰他们之后的行动。
但是,显然他们的计划中,似乎并不愿意真正伤害流月居士,所以用了云锣虫这种东西。
云锣虫,与南疆蛊虫相似,但又不同。
这种虫子一旦接触肌肤变会钻入皮下,入体即成血水,难以分离。加上虫身细长如发丝,又无灵气外露,元婴修士也极难防范。云锣虫入修士体内后,修士便觉丹田凝滞、经脉不畅,一旦动用法术便有锥心刺骨之痛。
但若修士只静静打坐吐纳半日,云锣虫会彻底融于修士血中,再无任何异样,甚至对修士经脉有极微弱的温养作用。反过来,若是修士中了云锣虫之后,仍动用真元,则轻者经脉损伤,重者丹田损毁。
确实如邵珩之前所料,灰袍人等哪怕明知水明安带邵珩去的地方是假地,他们也不愿去赌,更何况经过他们潜伏查探,那里极有可能就是他们想要突破的地方。
灰袍人原本的计划是由他想办法引来流月居士令她中了云锣虫,另一人假扮受信任的慈云斋弟子骗过沈元希或邵珩,突入腹地待命。
而流月居士只要中了云锣虫,便不会是灰袍人敌手,他会立即赶去与假扮慈云斋弟子的人汇合,想办法阻止巫族的术法,甚至破坏慈云斋的封印。
不过,灰袍人显然没有想到,沈元希并没有上当,真正实力更不是一般金丹修士可抵挡。他更没有想到,看似柔弱的流月居士竟不顾自己可能修为毁于一旦的风险,拼命也要拖住自己。
所谓世事无常,极少能称心如意,便是如此。
包括邵珩一方,也是同理。
邵珩、沈元希自然同心协力,奈何水明安为慈云斋长久之安,而心有计较。纵然邵珩、沈元希先后意识到不妥之处,但其中仍会有令人措手不及之处。
水明安算计到敌人当中可能会有元婴级别的修士,但没算计到对方在自己地盘上布置了手段,令流月居士一开始就陷入了被动。
观月楼自然是流月居士心中最为关注之地,除了自己最疼爱的弟子雪仙之外,萧毓作为客人也在此就是为了让邵珩无后顾之忧。无论如何,流月居士也不可能坐视此地出状况。
她赶来之后,只见观月楼禁制全开,雪仙三女虽然神情有些慌张,但都完好无损地站在空地前。
流月居士一时松懈,加之担忧自己师姐那边安危,便没有注意迎面风吹来的一根“蛛丝”,中了云锣虫。
她自然猜到了对方后续打算,硬生生顶着丹田剧痛咬牙坚持了半刻,配合雪仙利用观月楼禁制,将这灰袍人拖在此地。
心急如焚加上云锣虫所带来的折磨,流月居士已深深感知到自己即将不支。
方才那一招,已几乎耗费了她剩余的力气。好在雪仙聪敏机智,将观月楼禁制轻轻一转,将那灰袍人暂时困在附近。
对方想要离去,也需先破了观月楼禁制再说。
只是,流月居士一抬眼,正巧碰上灰袍人斗笠下露出的阴冷目光,全身不由一冷,暗道“不好!”
她想也不想的双手一翻,将自己本命法宝“韶月铃”祭出。
小巧的银色铃铛“叮铃铃”飞舞,眨眼睛飘至雪仙、萧毓和潘晓云头顶,洒下如月华般的光辉,将三女笼罩在内。
刺耳的、令人牙酸的声音在雪仙面前响起,韶月铃在头顶发出清脆且急促的响声,一股强大的压迫感令雪仙难以呼吸。
“师父!”雪仙惊呼一声。
只见半空中的流月居士仿佛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
而这时候,潘晓云才看清,那被韶月铃挡在外面的是一柄漆黑如墨的倒锥状事物,其上森森锋芒,令人不寒而栗。
灰袍人被困观月楼禁制之中,反倒让原本还算安全的雪仙三人陷入了对方掌握之下,流月居士此时的情况,又还能护着她们多久?
萧毓颇为安静地站在潘晓云身后,微抿着唇,眉宇间有担忧、有犹豫。她神识恢复,亦大约知晓周围情况。
敌人起初并不想伤人,但也并非不会伤人。
若流月居士无力,此地能短暂与灰袍人一战的,也只有戴上风灵面具的萧毓了。
只不过,她伤势刚好,此时本就不能再与人争斗,若再度使用风灵面具,那任水明安再神通广大,也救不回她的性命了。
然而,慈云斋众人于她恩重如山,又是她亡母的师门,让她如何能坐视不理?
她轻轻叹息,心底默默对邵珩道了声“抱歉”。手掌一翻,风灵面具出现在掌心之中。
灰袍人见攻击被韶月铃挡下,冷哼一声,劈手施法,连续出击。一时间,整座观月楼仿佛都在颤抖着,巨大的轰鸣声接连不断传出,只因为禁制的缘故,远处只能听见沉闷的声音。
萧毓眉间闪过坚毅之色,就要戴上风灵面具,哪知旁边突然有人劈手夺过她手中面具。
“不行!”潘晓云声音颤抖,一手夺过风灵面具,一手死死按住萧毓的手。
她或许不知道那面具就是导致萧毓身体亏损的罪魁祸首,但潘晓云照顾萧毓多日,猜到了萧毓的意图。
萧毓被阻,先是一愣,而后便脸色微变。
因为她察觉到流月居士境况已经到了危险之极的地步。
第十七章 云消灯灭香魂归(下)
观月楼上空,云暗风紧,仿佛黑云压城。
雪仙脸色苍白,胸前一枚小小印章泛着清光,只是明暗交错闪烁。她手执法印,控制着那枚印章,在灰袍人庞大的攻势和威压下苦苦支撑着。
观月楼是流月居士外府所在,外围禁制自然不如内府强劲。虽然雪仙不知道斋主她们今日举动的背后深意,但流月居士宁可日后损毁修为也拼命要留下灰袍人,而不愿退守内府暂避。
雪仙也是一个聪敏灵透的姑娘,立即利用了观月楼禁制,配合帮助流月居士。只是她终究修为尚浅,若不是身为流月居士关门弟子,熟悉观月楼法阵及禁制,雪仙今日只怕还帮不上什么忙。
可她一时疏忽,用法阵困住了灰袍人,却忽略了自身,反而将自己及潘晓云、萧毓都暴露在灰袍人眼中。
刚刚要不是流月居士眼疾手快救了她们,雪仙三人已然丧命,甚至控制观月楼法阵的法器也会落入敌手。
雪仙面无血色,手中动作却不断,一时间云气缭绕,如同平地生云海,将自己及潘晓云、萧毓藏于禁制之中。
然而流月居士却已来不及躲避。
云锣虫的作用下,流月居士每动用一分真气,便痛苦不堪。与灰袍人缠斗至今,内腑、丹田、经脉均已受损。刚刚又动用本命法宝,替萧毓三人挡住灰袍人的致命一击,此时此刻,流月居士已再也无法在空中保持身形。
若不是她撑着最后一口气,只怕连站也站不稳。
“师父!”雪仙安顿好潘晓云和萧毓,眼见流月居士如金纸般的面色,再也忍不住,泪水滚滚而落。
她自小跟随流月居士长大,何曾见过这位一向云淡风轻的女子有过这般狼狈、无力的时候?
担忧、惶恐以及恐惧,一瞬间涌出,令她再也不能冷静。
灰袍人却没有立即攻击流月居士,而是以气机先锁定流月居士,缓缓靠近几步,强压怒意道:“居士,我最后说一次,我与我家主上,确实无意与你及这些小姑娘们为难。你让你徒儿打开法阵,让我离去,我绝不伤人。”
流月居士此时如五脏俱焚,一个字也说不出。她心中暗暗吃惊:“此人莫非真与我慈云斋有旧?如今我门内弟子无一损伤,却是万幸。可如此一来,那背后之人究竟……还是说,对方内部亦有分歧?”
灰袍人的耐心约莫到了极限,他阴冷的目光扫向雪仙的方向道:“小姑娘,若你再不打开禁制,我就先取你师父一臂!”
雪仙全身一震,泪水涟涟,死死咬住嘴唇,生怕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这时,被潘晓云阻止了的萧毓突然伸手握住雪仙颤抖地手,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一句。
雪仙闻言深深吸了口气,颤着声音道:“好,你莫伤我师父!”
“雪仙?!”流月居士万没料到雪仙竟会如此说,一时间又惊又怒。
灰袍人见上方云气渐渐稀薄,显然是法阵正在运转,打开通道的趋势,心中大喜。他自忖自己被流月居士拖延时间较久,只怕另一边行动会有变故。
此人身为元婴修士,自然不是可轻易被驱使之辈。他与今日行动的其他人,并非一路人。对于这次对付慈云斋的密谋,实际上这名灰袍人心中颇为顾忌。
一方面,他并不愿与慈云斋为敌,而另一方面,却是灰袍人曾亲眼目睹邵珩在星罗宗幽离幻境之中,以一道威力无匹之剑气,灭杀连几个元婴修士也难以拿下的魔族异人。
若邵珩在此,说不定便认得出灰袍人之真面目。
灰袍人对邵珩当日释出的剑气十分忌惮,不愿直撄其锋,又因为对他有恩那人私底下吩咐灰袍人尽量莫伤慈云斋众女。
拖延至今,灰袍人心有去意,但又担忧若今日事败,会不会牵扯到他那恩人。
于是,他打定主意,决定破阵而出之后依旧往同伴处尝试汇合,若有变故再第一时间离开,如此也能说得过去。
云气愈发稀薄,灰袍人不再管委顿在地的流月居士,猛一跺脚便拔地而起,朝空中云雾稀薄之处冲去。
天光晦暗,加上观月楼法阵隔绝,灰袍人对外界感应稍弱,但就在此时,他突然眼皮一跳,心中升起一丝不妙之感。
云海深处,似金乌高鸣,有金光四溢。
灰袍人惊愕抬头,只见一剑高悬头顶。
剑身雪白,其上剑光刺目,如天之势,笼罩在他四面八方,心中亦有避无可避之感。
同样的白色剑光,灰袍人瞬间判断出这并不是他在幽离幻境所见,而是另一人所使。
幽离幻境之中,邵珩所发剑气,洁白如巍峨苍山之雪。今日之剑,却如天地之光,温暖且威严。
论威压,昆仑神剑源自上古,自然更胜一筹。
但灰袍人而今正面面对的这一剑,威压不足,但其势更胜。
用剑之人必定心思坦荡,最为堂正,精气神全与剑同,浑然如一。剑为利器,以除魔卫道,而高悬于灰袍人头顶的一剑,就似不可测之天地亦站在用剑人一边,借了天地法理之势,令人胆寒。
灰袍人头皮发炸,但电光火石之间,避无可避。可灰袍人也不是轻易放弃之辈,他也曾于绝地之中泣血重生!
“喝!”灰袍人心中发狠,大喝一声,双掌迅速翻出一片掌影,带起一片残影,正面迎接天空一剑。
碰撞瞬间,整个观月楼狠狠一震。
原本禁制之下所产生的飘渺云海仿佛掀起了海啸,轰然向四周散开。
雪仙与潘晓云耳边轰鸣不绝,胸腹闷恶欲吐,双足发软,几乎站立不稳。萧毓则相对好一些,一则她终究修为稍胜其余二女,另一则那风灵面具虽于人有害,但到底有护主之能,替萧毓挡了大部分余波。
“咔嚓。”雪仙手中玉印裂开一道痕迹,观月楼附近禁制霎时一暗,竟被这冲击破去了大半。
但雪仙心系恩师,未曾注意此事,而是顶着周围巨大的压迫,步履蹒跚地朝流月居士赶去。潘晓云原本护在萧毓身旁,但气浪过后,眼前豁然开朗,她看清了空中人的身形,下意识间情不自禁朝前走了几步。
半空之中,衍阳仙剑呼啸盘旋飞回,化作一点清光环绕在沈元希身侧上下飞舞着。
潘晓云心底狠狠一震,仿佛又想起第一次见到沈元希时的情景。他是那样卓绝出众、光芒万丈,掩盖了所有人的光彩。
她带着痛苦活了下来,流月居士虽然没有收她为徒,但是教导了她许多过去不曾理解的世事与知识。后来的潘晓云,曾经无数次自问为什么自己会那般浅薄,却始终无法得到一个令自己煎熬的内心安静下来的答案。
直到今日,她才释然。
沈元希是那般的耀眼,除了皮相,他的天资、品性、能力,又有哪一样不是顶尖?爱上沈元希,实在是太容易的一件事。
心底迷障散去,潘晓云面上浮起一丝笑意。
过往种种皆如云烟,痛苦也好,耻辱也罢,她已统统都熬过来了。爱也好,忘也好,对潘晓云而言,再无区别。
潘晓云痴立之时,沈元希却不似旁人眼中云淡风轻。
方才一剑,他无半点儿留手,已然出了全力,威力甚至都超乎沈元希自己的预料之外。
那灰袍人自然未死,眼神阴沉得可怕。沈元希名头不小,但灰袍人也同样没有料到对方竟真能对自己产生威胁。
邵珩有秦修的身份作为掩饰,灰袍人自然不知邵珩是比沈元希更年轻的修士。在他看来,沈元希作为存微山最优秀的弟子,未入元婴,便不可能真正威胁到自己,哪怕剑修有越级挑战的资本,也顶多就是能拖延自己一二。
灰袍人先机已失,又被小辈所伤,狂怒不已,不禁咆哮一声,头顶化出一个巨型长杖,仿佛有一巨人擎杖而下,直取沈元希天灵盖。
此攻击范围极广,沈元希不敢硬接,御剑瞬移滑出百米开外,反手却剑光离合分出七道飞剑,以“荡魔七式”以攻代守。一道飞剑便是一式剑招,沈元希今日七式齐出,单剑道之造诣已可超越其师清静,堪比一峰之首座。
荡魔七式本就是存微真人当年令群魔变色的看家本领,沈元希修为不足元婴,威力自然不可比拟祖师。但饶是如此,已令群山震动、天地变色、日月无光。
在场之人,见沈元希仙剑声势,均惊叹动容,灰袍人亦不例外。
“来得好!”尽管双方敌对,恨不能置对方于死地,但灰袍人仍为沈元希今日一战所展露的力量而赞叹。
灰袍人收起轻视之心,同样全力以赴。
天上地下,只闻山呼海啸。
刚刚离开山腹的邵珩于空中遥遥所见,便是这般情景,亦是被自己师兄这搏命一剑所惊。
是的,搏命一剑。
灰袍人与沈元希境界相差,这一次搏击若败,沈元希必定重伤,再无战力。
邵珩立即朝观月楼方向飞驰而去,却另见到一幕令他睚眦欲裂的情景。
观月楼外围禁制因斗争而产生的冲击失效了大半,只剩些许防护之力。谁都没有感知到,有一道黑影神鬼不知地一点点靠近。
流月居士正在竭力压下体内云锣虫,雪仙、潘晓云关注着半空,亦没有察觉周围,而萧毓双目皆盲,神识在斗争中受到限制,全然不知。
黑影显然隐藏了气息,却突然显出身形,冲着半空中的沈元希笑了一笑,扬手一道阴毒黑芒攻向茫然不知、独自孤立的萧毓之要害!
一声厉啸自邵珩口中发出,如雷霆震地:“傅安宁你敢?!”
六年以来,邵珩从未忘记与傅安宁的交锋,不知在脑海中回忆了多少遍,又演练了多少次。他恨毒了傅安宁,故而这黑影哪怕仅仅只是露出一丁点端倪,邵珩便瞬间确认。
然而令他从头冰冷到脚的不仅仅是萧毓暴露在傅安宁攻击之下,而是傅安宁故意露出身形,让空中沈元希看见,他真正针对的分明是沈元希!
傅安宁深知沈元希是什么人,是能为了朋友披肝沥胆、不畏生死之人。
此时,邵珩距离尚远,纵然神剑之速,也难以拦截。萧毓附近,唯有沈元希有能力分出一道剑气挡下傅安宁的攻击。然而,沈元希面对灰袍人致命一击,若有半点分心,必定落败重伤,甚至当场殒命!
傅安宁算计的就是凭沈元希的性情,绝不会坐视萧毓身亡。
邵珩整个人如雷霆闪电,指尖神剑剑气已然凝聚破空。而沈元希果然作出了不负傅安宁所期望的决定,七道剑光之中有一道剑光已微微一滞,便要转向救人。
傅安宁眼中满是笑意,他终于等到这一刻,能亲眼看着存微这位天之骄子的败亡。
然而下一刻,傅安宁眼中笑意凝住了。
一个纤细的身影突然映入眼帘,张开她那并不强壮的臂膀,如同一只轻燕般扑向那道原本应该刺入萧毓胸膛的黑芒,用自己的身躯挡住了攻击!
“缪云!”回过神的雪仙痛呼一声,但她的声音却被来自空中战斗的气浪所淹没。
“咚!”
邵珩竭力一剑加入到沈元希七道剑影之中,于危急关头与师兄联手破了灰袍人的攻击。而灰袍人伤上加伤,没有半点犹豫,甚至借由邵、沈攻势之力,立即以自伤之术逃离。
再慢片刻,水明安必然已到,他将再无幸免。
邵珩更在意傅安宁,沈元希则再无力追赶,只能眼睁睁看着灰袍人逃走。
傅安宁脸色骤变,万没料到灰袍人竟弃自己离去。他眼神阴沉,心中亦惧怕邵珩与沈元希。
昔日被他玩弄手掌心之人,早已成长为傅安宁遥遥不可及的高山。
邵珩死死盯着傅安宁,新仇旧恨涌上心头,体内仿佛燃烧了起来,热血沸腾。电光火石之间,接连三道雪白剑气自掌心激射而出,他携恨而发,大有要将傅安宁斩成两段之势。
傅安宁冷冷一笑,指尖一道银光闪烁的符箓飘起,整个人仿佛被周围空气吞没了一般,消失不见。那符箓分明是可瞬间腾挪千里之外的千里挪移符!
当第一道剑气穿透空间刺了空时,邵珩便知道傅安宁已身处空间罅隙之中,纵然强如神剑,也奈何不了他,不由气得欲吐血发狂。
就在这时,同样对傅安宁所为而情绪愤怒到了极点的沈元希,突然下意识狠狠挥了挥右掌。此时已然脱力的他,右掌之中竟又发出一道夺目金光,看似缓慢实则极快地拂过傅安宁消失的地方。
下一瞬,周围空间一阵波动,惊骇不能自己的傅安宁跌回原地,迎接他的是最后一道来自昆仑神剑的雪白剑光。
邵珩最后一击有意偏离,傅安宁并未立即身死。刻骨仇人落于自己手中,但邵珩面上却全无喜色。苟游及时赶到,邵珩甚至没有去看傅安宁一眼,直接将半死不活的傅安宁交给苟游。
他与沈元希一前一后赶至萧毓旁边,只见潘晓云胸口之上有如同两个成年男子拳头加起来那么大的一个血洞,淋漓的鲜血汩汩涌出。
只一眼,邵珩便眼神黯然。
血洞只是外伤,重要的是那黑芒阴毒无比,令她五脏六腑皆碎,丹田亦毁,大罗金仙亦难救得性命。
第十八章 不明世间痴
沈元希面白如纸,胸腔因内息紊乱而不住的起伏。
先前与灰袍人一战,是沈元希近年来少有的搏命之举。而刚刚他为救人,半途气势一顿,剑去难悔,他也绝不是只救亲友而放任旁人的凉薄性子。
萧毓是至亲好友,自然要救;潘晓云以身相替,他也绝不会半路扯剑而返。
要不是邵珩发狠及时赶到与沈元希联手一击,补了他半途而废的剑势,那此时的沈元希不死也废。
只是,潘晓云是主动扑向傅安宁的攻击,其时不过瞬息之间。傅安宁精于算计,心思狠毒,他先前所发攻击极为刁钻,目的是逼沈元希仓促之间分心救人,自身陨于灰袍人之手的同时也救援不及。
然而傅安宁终究错估了这些年沈元希与邵珩成长的速度,也错估了潘晓云涅槃重生之后的坦然与决然。
雪仙已扑在潘晓云身前,下意识试图伸手捂住潘晓云伤处的鲜血,然而下一刻便知此举枉然,不由涟水涟涟。但她仍握住潘晓云的手渡入真元,期望能有一线生机。
萧毓双目失明,慢了半拍才察觉到不对,颤抖着摸索扶着潘晓云的肩膀问:“……为什么?缪云姐姐,你……你……何至于此?”
潘晓云照料她多日,萧毓心中感激不尽,但萧毓万没有想到潘晓云竟会不顾性命救她。
可问完之后,萧毓却突然有些明悟:潘晓云或许有救她之心,但她更要救的是沈元希。
想到这一点,萧毓心中忍不住凄然,再说不出什么话。她下意识拉住走到她身旁的邵珩,期望他有办法救人。
可邵珩只深深叹了口气。
“缪云,你……你可还有什么话?”雪仙见奄奄一息的潘晓云嘴唇动了动,泣声问道。她们也算同门,平日里往来较多,雪仙一向心软心善,见到潘晓云这般样子更是伤心。
“我……”潘晓云受了致命之伤,此时全凭雪仙与邵珩替她输入真元保住一息心脉不断,说话却极为困难,几乎如同蚊吟:“我……没……什么……邵公子……我……求你一……一事……”
“你说。”若不是潘晓云舍身相救,沈元希和萧毓两人可能都无一幸免,邵珩内心深处亦有一丝内疚的庆幸,更加对潘晓云感激不尽。
“……我只有……姑姑一个……亲人……她……也是可怜人……并……并没有很坏……请……邵公子有……机会……托楠……楠师兄帮忙……照料一二……”
“你放心。”邵珩点点头,此事无足轻重,以潘晓云于他恩情,他就是亲自安顿潘晓云的姑姑也没有二话。
“还……还有……萧……萧姑娘……其实……其实是个……面冷心热……的人。她……她……她虽然没有……没有与我说,但我……知道她心里……苦得很……请你……好好待她……”
邵珩与萧毓齐齐一震,实在想不通潘晓云弥留之际,说的竟然是这样一番话!
萧毓伏在潘晓云身侧,泣不成声。
今日,在场之人中,沈元希、邵珩、萧毓三人,均在存微山见过曾经卑微绝望的潘晓云。他们或许不会因此看轻她,但他们也不可能将潘晓云视为至亲好友。
而此时此刻,他们当中,尤其是萧毓心中只悔自己不曾好好结交这个可怜又可佩的女子。
身为女子,萧毓与雪仙更感受到潘晓云说这话背后藏着的遗憾:她半生痴恋一个不可及的男子,不悔自身可怜,却盼旁人能得花好月圆。
“我……前些年……浑浑噩噩……有亲人如……无亲人……一时糊涂险些铸下……铸下大错……幸而……幸而……”幸而什么,潘晓云却说不下去。
沈元希体内本就翻江倒海,听着潘晓云断断续续的话,撑着柱子的手微微起了些青筋。
于他是幸运,于她便是不幸。
潘晓云奄奄一息之中,望着他的眼神清澈且坦然。但也或许是命在旦夕的缘故,她目光中也压不住她那无法割舍的一丝眷恋。
这样的眷恋,这样的痴恋,这样的目光,沈元希见过许多,从来都是坦然以对。
沈元希年少时因家族之故不屑男女情事,亦觉人心难测,世间难有长久不变之感情,而他向道之心坚定。因此,成长之后,眼界愈发开阔,虽然对过往之事看开,却也觉自己内心于个人之情事确实单薄。
旁人所向往的炽烈,他注定无从回应。
沈元希之所爱,爱的是人世万物,注定不会因个人而停留。
他或许曾经对那个在存真殿上为他默然而跪的绝丽女子有过一丝动心,却也因明了对方心意之后及时抽身。
而沈元希后来也清醒地意识到,那人并不适合自己,也只是自己于困顿之中所生感激罢了。
潘晓云对自己的感情,沈元希自然知道,哪怕这次重逢以来潘晓云一直掩饰得极好,但仍有情不自禁之时。
沈元希也看得出来,潘晓云虽有心结,却在努力忘却旧日。
所以他不解,也有些茫然。
潘晓云急促地喘了几口气,目光望向暂时压制住云锣虫而靠近的流月居士道:“……我凋敝之身……得居士援手……给予安身……之所……有雪仙……不计较……与我相交……居士又教导我……教导我知……事……明理……”
潘晓云说着说着瞳孔有些涣散,流月居士见状亦面露悲色。
“旧日……曾于我……如梦魇……难以喘息……日夜难安……”说到这里,潘晓云忽然面上露出一丝微笑,只听她继续道:“但今日……心结已解……再无……所憾……亦是不悔……”
所有人听到这话,第一反应均是以为潘晓云言下之意是指她今日赴死之举,是因日夜难安、深情无望而行的解脱之举,一时心中沉重。
“痴儿,你当真无憾?当真不悔?”一个略微疲惫,却温和的声音自邵珩等人身后传来。
邵珩回首一看,是慈云斋斋主水明安。
开启封印与种下巫族印记,均需要耗费水明安大量法力。当时即将功成,邵珩察觉地面异动,便听从水明安安排当先离开。
而水明安则需调息片刻,方才令灰袍人有离开之机。
水明安神思疲倦,但目光清澈,神情尚算平静,只是偶尔闪过一丝黯然。
潘晓云听到水明安的话,面上笑意愈发安详。此时,她双目之中仿佛亮得如同天上星,两颊亦泛起点点血色。
众人见状,均知此乃回光返照。
“是……是的……弟子今日顿悟……已无心结……佛道慈悲……我今日救人……不负佛门……亦不负己心……”潘晓云安然道。
沈元希闻言一怔,邵珩肃然起敬。
水明安仔细看了看潘晓云神情,确定她这些话出自真心,面上悲色消散,露出微微笑意:“好,好……”
她心中既欢喜又悲伤,欢喜得是潘晓云终于看开一切,悲伤得是若今日得以保命,未来说不准潘晓云亦能成就一代宗师。纵然以水明安多年静修涵养,也禁不住觉得造化弄人。
潘晓云终是含笑离世。
雪仙哭得不能自已,萧毓情绪亦是大起大落。邵珩恐萧毓悲伤过度,施了术法令其昏睡。至于潘晓云后事,却由慈云斋自己安排,他与沈元希做不了什么,也只能在庄严佛颂之中静默观礼。
慈云斋不兴将殒命弟子送去转生之事,一切皆随世间缘法。
凛冽寒风之中,沈元希背负双手,静立松柏之下,目光注视着苍茫群山、皑皑冬雪。
邵珩知道师兄此时心中定然有些不平静,不然不会不顾伤势在此地吹冷风。
莫说沈元希,就是邵珩心中亦难以平静。
虽然潘晓云自言心结尽去,再无所憾。但凭今时今日的邵珩还不能看透生死之事,死亡于他而言仍是世间惨痛之事。
更何况,那个外表柔弱的女子心底所隐藏的如山海深重的情意。
神州万里,红尘滚滚,痴人无数。
又有多少人能堪破淡然,逍遥此身?
又有多少人执着一生,终扑朔成空?
山风呼啸而过,猛然间邵珩想起宁青筠,更对沈元希此时内疚、复杂的心境感同身受。
一时的心软,或可能是错,却也可能给人温暖。
此间平衡,永世无解,全凭一心。
沈元希对情事淡薄,自然是他全心向道的缘故,但不代表他断性绝情,对旁人毫无动容之心。
他会为潘晓云之死感伤,会为自己没能救下她性命自责,可又偏偏却确实对她无一丝一毫的男女之情。
倘若潘晓云未曾堪破,死后魂灵若有知,才是最为伤人。
想到潘晓云临终所言,邵珩似乎终于觉得心里似乎好受了一些。可不知不觉之间,他面上也浮起些许茫然。
邵珩与沈元希并肩而立,沉默良久。
无论他二人日后成就如何不可限量,太上忘情也好,站在何等高度也好。
今时今日的两人,终究还有许许多多看不明、堪不破之事。
ps:嗯,我自己本身并不喜欢明知是死路还是黑到底的感情,如果不是剧情需要,我是想写小潘同学一番顿悟甚至成就宗师未来还能踩沈师兄一头那种……新的一年了,希望大家在人世间得偿所愿,爱的有尊严,也能得到足够尊重的爱。
迟到的说明
这段时间我因身体原因,做了几个手术,经历了有生以来最痛的一次感受,我这么娇气的人被医生忽悠得没有打麻药,现在想想我真是猛士,以至于我之后几天做了n个晚上的噩梦……术后也一直在卧床调养,不能上班也不能长时间久坐,非常抱歉让大家等了这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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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魑魅魍魉
夜幕降临,厚重的云层遮掩了月辉与众星,存微群山之中伸手不见五指。
在一处灯火幽暗的静室内,有两人一左一右相对而坐,却静默无声。静室之中宁神香的香气依旧萦绕,但青案之上,香炉已灭了许久,仅有炉灰散着点滴余温。
左边那人面容俊秀、气度儒雅,神情漠然地盯着墙上一枚硕大的静海夜明珠,不知在想些什么。
右面端坐着的人从容貌上看与普通青年无异,但须发之间银星斑驳,神情颇为威严肃穆,身着松散道袍,与他对面之人有着明显不同。
滴漏一点一滴漏下,左手边那人眉宇微微一动,似乎有些不耐烦起来。他将视线从夜明珠上转回,却也不直视对面的人,只低头垂目道:“若无事,弟子就先告退了。”
话音未落,他便察觉到对面如利剑般的目光刺在自己面上,恍若要洞穿自己的头颅一般。可他却丝毫不为所动,心中反而荒诞地想着:“元婴修士神通端妙难测,若换做一般人,此刻大约已性命全无。说起来,本门之中好像确有一门修行双目的剑术,只是限制颇多,威力又不足,成为鸡肋……”
想到这里,他心底猛然一惊,记起了这鸡肋剑术是何人所说的,目中顿时透出一分淡淡的惘然。
右手边的白发道人见其神情微变,以为是对方为自己所摄,开口道:“消息你也该收到了,说说吧。”
儒雅之人收起那丝惘然,嘴角不经意略过一丝嘲讽:“有什么可说的?”他低着头,似乎显得十分恭敬:“不过是清言教了个好徒弟罢了,玉泉峰……呵呵……后继有人,我心甚慰。”
“轰!”整间静室仿佛震了震,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唯有案上微微掉落的炉灰,显示着方才的异动。
白发道人收起怒意,淡淡道:“那是叛宗弟子。”
“叛宗?”儒雅之人嘲讽意味愈发浓了,“他是如何叛宗的,你与我皆心知肚明。元希那孩子也够当机立断的,知道邵珩于存微之中绝无幸存的机会。我道他为何不争取取消对邵珩的‘绝杀令’,而今想来只怕也是为了迷惑我等,韬光养晦。”
“哼!区区竖子,不足为惧。”白发道人面无异色,继续道:“短短六年而已,他再天资过人也绝不可能与你我相抗,传言一向虚实难料。更何况此消息来源自玉虚山,他们与存微一向不睦,想看咱们笑话的大有人在。至于星罗宗,呵呵,那是魔道!那小子敢借魔门的力,就是向玄门十宗、整个正道挑衅!”
“是。”儒雅青年不紧不慢地应答。
“邵珩一人,不必挂忧。但门中曾与他交好的那些人,你倒是需要多注意一些。”
“哦?这可不大好办。宁丫头是清璇的人,您是知道清璇的性子的,尤其清言死后……”儒雅青年适时收口,“……上官诚泰是太岳师叔的心头宝,南宫北斗出身南宫世家又是清宁师兄爱徒,至于沈元希更是门中万众瞩目,如今他又不知去向。还请师伯赐教。”
“我自然知道这些,不过是让你多注意一些,借他们探寻邵珩如今动向罢了。至于元希……据消息反馈称他往北面去了,也许是去了慈云斋。寻个理由,去一封信,将他诓
回。”白发道人目露杀机,“其余人也就罢了,元希……断不能再留了。”
儒雅青年闻言霍然抬头,死死盯着对面半响:“……师伯,你当真要如此做?纵然你不忿掌门师伯的决议,也不该忘了元希……元希他无论天资还是心性都是我宗门数百年甚至千年以来最杰出的弟子。”
白发道人目光中闪过一丝动摇,旋即坚定漠然:“宗门之中,优秀弟子不在少数,假以时日,绝不弱于沈元希。他是天资非凡,可终究太过年轻……”
儒雅青年嘲讽一笑,他腹中有千百句或讽刺或阻拦的话语,如烈油般滚过喉咙,但最终都在白发道人那冰寒淡漠的目光中如雪融散。
室内静默了半响,儒雅青年再度开口:“您可知……清宁师兄已闭关成功,如无意外,应已突破至元婴修为?”
白发道人眸光闪烁,微微颔首,表明自己知晓此事。
儒雅青年顿了顿后,神情颇有几分玩味:“您既已知晓,为何还要继续走下去?”
白发道人闭了闭眼,而后漠然地看向对方:“清宁突破了又如何?他是元希的师伯,不是元希的师尊。”他眼看儒雅青年恍然了悟自己话中的意思后,又道:“时至今日,你后悔也无用。从你决定对付清怀、清言的时候起,你便没有了退路,以你心性,不该有今日妇人之举。”
“不必您提醒我,我自然知晓这个道理。只不过……”儒雅青年收起所有情绪,轻轻笑了笑,有些失礼地直接退出了静室。
他心中思绪万千,踏出洞外才发觉已是天光乍破,东方朝霞明媚灿烂,正逐渐笼向群山。
他看见远处的山顶上有一个年轻弟子的身影,正迎着朝阳舞剑。
剑影极快,如银丝般挥洒开来,似游鱼穿梭。
这身影有些熟悉,令他下意识靠近了一些。当看清那年轻弟子的面容时,儒雅青年却不由自主停下了。
他不认识这名弟子,但已猜到了对方是谁。
这一瞬间,他脑海中再度浮现出那师兄弟两与自己讨论着藏书楼中的各种典籍的声音。
这一瞬间,他有一种冲动,将一切与清宁、清静二人和盘托出。
儒雅青年定目看向远处那个元希新收的年轻弟子,转身驾云离开。心中那一丁点歉意,如这薄薄冰雪在朝阳下消融得一干二净。
而这一天,不止白发道人与儒雅青年彻夜未眠。
与邵珩同一辈的内门弟子之中,有人形销骨立、神情挣扎,有人捧杯茗茶、若有所思。
而邵珩也正一步步走向奄奄一息的傅安宁。
慈云斋没有牢房,为防止傅安宁有任何逃跑的可能,水明安亲自出手,将他禁锢。
昆仑神剑洞穿的伤势,被暂时压下,但傅安宁仍能感觉到那道白色剑气在自己体内肆虐的破坏。
傅安宁从未想过自己有这样狼狈的一日,多年成功的潜伏,将许多人乃至元婴修士玩弄于鼓掌之上的他,从未料想过有今日。
他料想过这次或许失败,却怎么也想不到他竟会败得这么彻底。
傅安宁猜到了慈云斋有引他们入瓮的意思,布置了对付流月居士的陷阱。
他算计好了一切,却没算到人心。
他料不到流月居士的坚毅,竟宁死也要拖住他们的人,算不到如鸿毛般不值一提的潘晓云会不顾性命。
不过,傅安宁真正没有算到的,是沈元希与邵珩这些年,竟成长至此。
嫉恨蚕食着他的内心,甚至比骨肉之痛更甚。
被他曾经视作蝼蚁的人踩在脚底,大约是傅安宁这种人最忍受不了的事了。
苟游冷冷盯着这个如死狗般瘫在地上喘息的人,一言不发,直到背后传来邵珩的脚步声。他回头朝邵珩行礼,但看见邵珩神情时,却不禁背后一凉。
自打来了慈云斋遇到沈元希与萧毓之后,苟游见到的邵珩是温润和雅的,他几乎快忘记了,他的主上那令人窒息的冷漠与煞气曾给自己带去何样的威压。
此时此刻的邵珩,褪去了温和,仿佛又是那个星罗宗内人挡杀人、神挡诛神的尖刀。
苟游悄悄退了出去,将房门带上,掩盖了光线。
室内恢复了昏暗,傅安宁勉强抬头,视线与邵珩相撞,忍不住痴笑了起来:“呵呵……呵呵呵呵……”
他一边笑,一边喘息:“真是……难为你了,还……留我一条……性命。”
邵珩身躯纹丝不动,冰冷地看着匍匐于他脚下的傅安宁。
他曾日夜想过今日这场景,无数次于脑海中手刃此人,但傅安宁真的落入他手中时,邵珩却并没有那么快活。
师尊已逝,再不能与他言笑。而这六年风霜蹉跎,他所经历的一切,还有萧毓这一身伤病,是无论如何也换不回来了。
“……你不杀我……是想知道究竟是谁……杀了你师尊清言吧?”傅安宁歪了歪头,双目因充血而通红:“还是……想知道……我背后还有谁?”
他仿佛有了些许乐趣,因此生了气力,竟挣扎着坐了起来。
傅安宁盯着面无表情的邵珩,咧开嘴笑了笑,快速地喘了几口气,语速颇为连贯地说:“说起来……我还挺佩服你的,要知道你那清怀师叔与你差不多下场,但结果却与你大……大相庭径……”他见邵珩眼神变了变,心中快意无比,而后勉强指了指自己的脑门:“你应当知道……咳咳……像我这样的级别……你用不了搜神……之法……不如,我们做个交换?”
话音刚落,傅安宁只觉全身一紧,身躯四处传来撕裂的剧痛。他猛地咬了一下舌尖,怒目看向邵珩。只见邵珩微微抬着一只手,手中仿佛有无数丝线,牵引着自己全身。
邵珩手指微动,如同提着一个木偶一般,将傅安宁架起,提至浮空。
剧痛令傅安宁全身痉挛,不可置信地看向邵珩。
“我不是来问那两个问题的。”邵珩一字一句说着,话语如同从齿间蹦出一般:“我已知晓是谁参与杀害了师尊,也知晓你背后是什么人。我来只是想告诉你,你于我而言,不值一提。”
说完,他五指一紧,傅安宁于惊骇之中被分割成无数血肉,元神也被切割得干干净净。
邵珩漠然看着鲜血淋漓一地,对闻声进来的苟游道:“此地是佛门清静之地,清理干净一些。”
第二十章 反手谋算
离开那间布满血污的厢房,邵珩缓缓地走在通往松林客居的山间小径上,面色仍是阴沉沉的,肃杀满目。
直到一缕金色的阳光越过山峰投在他面上,感受到冬日阳光的温暖,邵珩面色好转了许多。
这次能杀了傅安宁,于邵珩而言着实是意外之喜。而伴随着傅安宁的死亡,邵珩心底某处终于轰然塌下,这些年的心结终于去了大半。
山间薄雾散去,金乌照射着群山,薄雪之下有星星点点的绿意开始透出。
邵珩深深吸了一口气,体内真元仿佛受到了什么召唤一般流转奇经八脉,就像是春日消融的水源,正潺潺流过全身。
随着这奇异的感受,邵珩神思空明,不知自己置身何处。待真元于他体内运转了九十九个周天之后,一股热气直冲灵台。
霎时间,邵珩眼前一片空白,识海之中那座雪山猛得一震,无数雪花向四周飞舞散开,露出了一座绿意盎然的山体。
邵珩心中有一股奇异而复杂的情感涌出,他的意识不断靠近着那座生机勃勃的山峰,树木、花草,所有的一切都在放大着,仿佛他就置身其中。
那是一种极为熟悉的感觉,耳边萦绕着许多陌生的声音,声音交杂在一处,邵珩一点也听不清楚。
当他的意识仿佛落地了一般,踏上一条郁郁葱葱的山道时,耳边的声音刹那间消失一空,只留下一个温柔而熟悉的声音,召唤着他走上去。
邵珩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心中有一个强烈的欲望告诉他踏出去,沿着这条路往上走。
他抬起了左脚,却凌空停顿住。
心脏如同擂鼓般剧烈跳动着,邵珩头脑有些疼痛,无数意识告诉他:“踏下去,走出去!”可某种直觉却告诉他,这一步如果踏出,他便会永远的被留在这里,永远失去“邵珩”这个身份。
“轰!”眼前的一切尽数破碎开来,所有意识回归到本体,邵珩猛然睁眼,却见天边的太阳仅仅只升高了微毫。
背后汗意点点,风一吹,邵珩便觉遍体生寒。
方才那座山的一切景象,他年少初入修行时便有类似梦境,待修行增长,梦境消失不见。而这次,明明时自身境界有所提升,却突然呈现这样有些危险的幻境。
邵珩心中有些庆幸,他此刻已然清醒过来,刚才那一切都不属于他自己。虽然不知道如果那一步踏出会发生什么,但绝不是什么好事。
邵珩也确实没有猜错,如果仅仅是现在的他受了蛊惑继续沉溺其中,他的意识将被永远关在那个虚无缥缈的地方,甚至精神直接被那强大的力量所抹杀。
远在昆仑的摇姑甚至也出了一身冷汗,为未能及时察觉异样而有些后怕。她伸手摸了摸身旁几块世上独一无二、无与伦比的玉石,叹息道:“……取玉制印,令我的力量衰竭得有些厉害了,竟没能察觉到他境界又有所增加,只是可惜……到底还是修行年岁太短了一些,不然若根基足够,也算是好事……咳咳……”
突然摇姑猛烈得咳嗽了起来,袖口轻轻自唇边抚过,沾染上几缕金红色的血液。见到此景,她却好似习惯
了一般,只轻轻掐指算了算时日,然后拾起身边一枚玉石,以指为刀,细致而缓慢得雕琢着。
而慈云斋中的邵珩,回过神检查了一遍自己身体,发觉自己前几日损耗的真元已不知不觉间尽数补足。不仅如此,他觉得自己修行境界也更上一层,可是却偏偏没有半点儿结婴征兆。
正在邵珩奇怪不已时,休养了半日的沈元希从松林客居出来,发现了不远处呆呆站着的邵珩。
“金乌覆白雪,师弟好兴致。”沈元希虽然根基扎稳,但是与敌人交战后真元耗尽,内腑受了些许震荡之伤,不是半日可尽数痊愈的,是以声音虽稳,但仍有些中气不足。
“兄长说笑了,小弟哪有那般好的兴致,不过是有些事一时想不明白罢了。”邵珩见到沈元希,也解释了一下自己心中疑惑之处。
沈元希先是一愣,而后笑道:“炼神还虚的大境界若是这般轻易便能越过,天下元婴修士该以千计了。”他如今境界与邵珩其实相仿,但沈元希心中却无焦急之意。
他的二位尊长清宁与清静真人,实际上早数年前就有结婴之兆,却并未伸手去摘取近在咫尺的果实,而是继续修行、体悟天心。直到最近,清宁真人自觉时机已至,才悄然闭关,由太皓真人与师弟清静在外护法,成功步入更高境界。
所以耳濡目染之下,沈元希并没有急于求成。而邵珩却不同,这些年来他所遭遇的事,令他始终有强大的紧迫感压在心头。尤其在星罗宗的这些年,但凡他有半点懈怠,便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退一步,可能便是生死之隔。
邵珩这些年确实进步神速,但终究少了正统指点。若邵珩没有昆仑神剑在手,单以自身先前所学的剑术加上幽妙陨光六指,也难以匹敌全力施展荡魔七式的沈元希。
邵珩自知心中略微求急,也就笑笑岔开了话题。
“你杀了傅安宁?”沈元希得知此事后,面上难得出现诧异之色。
傅安宁不仅牵扯到清言真人死亡真相,也是揭开那幕后黑手的线索。沈元希知道邵珩痛恨傅安宁,但在他看来,以邵珩心性,没道理会有这样的冲动行事。
“是。”邵珩点了点头,“兄长放心,我心中有数。那傅安宁残忍狡诈,性情坚忍,要想从他口中主动获取实话,只怕比登天还难。而他体内被修为极为强横之人下了禁制,除非是掌门真人那样修为的人出手,才有可能无恙化解。”
“话虽如此……”沈元希刚想说“可惜”二字,却见邵珩神情没有半点着急,心中忽而一转,抚掌笑道:“师弟看着胸有成竹,想必是贼人这次出手,终于露了端倪。”
“兄长猜的不错,我确实已猜到幕后之人来自何处。”说到这里,邵珩面上也忍不住露出一丝激动。
他苦苦追寻了多年,敌人永远将自己踪影断得干干净净。
可世间之事,但凡走过,必有痕迹。这几年毫无线索,无非是敌人未有大动作。
敌人不动则已,可做得越多,漏洞也便越多。
沈元希脸色尚有些苍白,但听到这里,却因心中激荡而恢复几分血
色:“可是那日那名元婴修士?”
“是。”邵珩握了握拳。
要不是有了线索,就算没有办法从傅安宁口中挖出什么东西,他也只能先留傅安宁一条命。
“前段时间,小弟在星罗宗所做的事,兄长你都已经知晓了。那日,不止魔道齐聚,更有不少其他势力参与其中。”
沈元希点点头:“不错,仅听你所言,便知凶险之极。”
凶险与否,皆是过去之事,邵珩只继续道:“当日,各路人马纷至沓来,除了小弟安排之外,玉虚山玄白真人师徒三人应是恰逢其会,其余魔宗我已早有预料。唯独一方,我从未想过。”
沈元希脸色一沉,薄唇之中缓缓吐出三个字:“万宝阁。”
“那日,万宝阁手中掌有星罗宗传承之宝的仿制品,又以星罗宗前代程长老的子侄作为十三掌柜,如此这般,一定是谋算了不短的时日,绝非巧合。”邵珩微微冷笑,“万宝阁一向以生意人自诩,虽然我也知晓要经营这样大一个商格,其下必定有一至两位实力不俗的修士,比如你我早年曾有一面之缘的妖族前辈云庭生,而明面上万宝阁的第二位供奉则是五年前晋身元婴期的计悲秋。可当日随着程风雷一起前来星罗宗的却有三名元婴修士。”
说到这里,邵珩语气颇有几分意味深长:“星罗宗事变之前,算上隐藏修为的独孤星,元婴修士也就一共五名。”
沈元希凤目眯了眯。
之后,邵珩语气一转:“天妖谷熊青与独孤骥联手,当场灭杀两人,而另一个破戒和尚于阵中消失,待我等破阵而出后也未见踪影。我当时已对万宝阁实力与目的心生怀疑,只是他们一行人死的死、失踪的失踪,我又一时无法分心多想,才没有行动。直到前日……”
“你是说……那日在观月楼的是破戒和尚。”沈元希用的肯定语气。
“他溜得极快,除了是怕撞上水明安斋主之外,只怕也是担忧被我认出来。但可惜,我修炼的幽妙陨光六指,对气机极为敏感,他当时虽竭力隐藏,但与你我同时交手,也终究露了几分真底。”
沈元希沉默了片刻,才道:“几年前,各大世家和小型宗门自灵玑洞天内离开后遭遇袭击,在昆仑山的时候,万宝阁看似一副不愿与萧先生为难的模样,但也是万宝阁先振臂一呼,才有了众人昆仑之行。而今想来,也怕是他们自编自导自演的一出好戏。”
“说的也是,万宝阁生意遍布神州,消息灵通,又财力雄厚。只是之前他们口碑太好,隐藏得也太好,我们从未有所怀疑罢了。”邵珩想起过去,不由摇了摇头。
说到这里,邵珩与沈元希一起缓缓回返松林客居。
沈元希边走边道:“只可惜……我们还无实质性的证据。”
“既已有了目标,顺着挖下去,总会有能令各派信服的证据。”邵珩目色微冷,坚定地说道。
沈元希闻言点了点头,忽然他眉头一皱,右手并指朝虚空中轻轻一夹,夹出一枚金色玉简。他将玉简贴住眉心,眼中神采如流光四溢,丰神俊秀的面上浮起几许玩味的笑意。
第二十一章 定计松林居
“何人传书?”邵珩见沈元希眉眼舒展,眼神中却露出些许锋芒,便问道。
沈元希有些漫不经心地弹了弹那枚玉简,而后将之丢给邵珩,答道:“小徒姜石。”
说起来,姜石为人其实颇如其名,虽然看起来有些跳脱,但性子却执拗如石。邵珩出事之后,他坚持不信邵珩罪名,言语中颇为偏激,使得他在外门之中生活得颇为艰难,甚至在参加外门大考中途被人暗算受伤。外门之中,姜石的朋友本就不多,出事之后大多数皆退避三舍,仅有一个师兄金天宇仍与之交好。清岚真人就算知道姜石来历,也顾不到日常之中,多数时候也只能沉默。
那金天宇说起来与沈氏中一子弟有亲表关系,待沈元希为壮大自身势力而与本族重新建立联系后。姜石性子执拗,不肯落半点下风,惹了不少麻烦,受伤之后仍强撑,导致伤势恶化。金天宇无法之下,许了沈氏表兄不少好处,拜托他尝试传话沈元希。
那沈氏表兄本以为以沈元希待沈氏的态度,这点芝麻绿豆大小的事压根不会理会,没想到那时事务繁忙的沈元希还真的亲自过问了此事。他自己本人不方便直接去往外门,派了一直跟随侍奉他的道童给姜石带去了伤药与几句话。
后来,姜石第二次参加外门大比后夺得名额,被沈元希直接收入门下,成了第一个“x”字辈的亲传弟子。而说姜石执拗,也是与此有关。
按说,沈元希地位乃“永”字辈第一人,又是掌门一脉,还于困境中提携姜石,姜石本该欣喜万分、感激不尽。
然而存真殿上,当着所有人的面,姜石对于拜师沈元希似乎颇有些不情不愿。私下里,沈元希知道这小子一直想拜邵珩为师,心中也颇为有趣无奈。
故而当着邵珩的面,他故意着重了“小徒”二字,亦有几分打趣的心思在。
邵珩自然领悟不到这点,他将玉简贴于额部,阅完其中信息后说道:“原来……是清宁师伯功成出关,那确实可喜可贺,是应当向各派正式告知并邀请同道庆贺……只是……”
“只是什么?”沈元希笑问。
邵珩目中渐渐沉了下去:“分派传话弟子也好,安排恭祝清宁师伯的宴会也好,这点事可不像离了兄长便做不成的。”
“说得不错。”沈元希笑眯眯地走进松林客居。
邵珩不解,问道:“兄长为何笑?”
沈元希随意坐于石凳上,取过那玉简道:“姜石可不是半大孩子了,他若真有急事让我回去,绝不会啰里八嗦这么多。清宁师
伯出关本就是这几天的事,他何需特意提这一嘴?我出来时,有意露了几分痕迹,就有人迫不及待对付我。之后也是毓妹伤得严重,我便藏了踪影。想来,大约是有人心急了吧,想利用姜石与我的师徒之情,诱我早些回山,只不过姜石这孩子也猜到了什么,才故意这么写。”
“至于我笑,自然是高兴。”沈元希食指、中指微一用力,那枚玉简“咔嚓”一下化为点点齑粉,随风而散。他面上神情云淡风轻,眼神却冷了下去:“多做多错,他们忍耐不住,才有机会揪出他们的狐狸尾巴。”
邵珩听到这里,心情却忽然间沉重了起来。
虽然他家破人亡,才投入存微山中,但在宗门内的那些时光,哪怕是那些同门之间的龃龉争锋,现下回想起来也统统如天边雨过所露的虹桥一般,缤纷多姿、令人怀念。
清言师尊与他短暂的师徒情谊,给他带来的影响弥足深远。是师尊无论何等境地都能从容不变的风骨,给予了邵珩面对困境时继续隐忍等待反扑的力量。
“兄长打算如何做?”
沈元希掸去指尖粉尘说:“调虎离山用过了,如今也该将计就计、引蛇出洞了。”
忽然,沈元希语气一缓:“贤弟应当不知,关于你与清言师叔的事,我师尊与清宁师伯争执了数次。清宁师伯其实颇为刚烈,曾当众给几位我们怀疑过的师叔没脸,还当面顶撞了几次太律师叔祖。我师尊则本就是少言之人,无完全把握和十足的证据,便不会轻举妄动。但他们也都有自己的顾虑,还有其余诸如清阳等几位师叔,私底下也都有各自寻查线索……万望师弟你不要怪他们。”
“我自不会有所怨怼,只是……”邵珩摇了摇头,自嘲道:“若我死在外头,或者毫无作为,怕是除了兄长你和北斗他们几个之外,诸位师长大约也就私下道一声惋惜,便不会再追究下去了。”
沈元希微微握拳,心想就算清宁、清静与清言师叔感情不浅,但若邵珩当真就此杳无音信,而又无法探出真凶,加上不知为何太皓真人的缄默,可能当真就让一切掩埋了。
可他又想起清宁师伯闭关前与自己所说的话,还有师尊的言行,目中从黯然到坚定:“不会,绝不会如此。师弟,你不知道这些年来,清宁师伯与我师尊反复谋划了多少,甚至故意在旁人面前流露互相争锋之意,包括这次清宁师伯闭关,皆有他们一点一滴铺垫之功,为的就是让暗处之人认为有机可乘。今次,乃天时利我。”
沈元希顿了顿,目光发亮:“先得你安然消息
,后得慈云斋来信,只消你我深入谋划,必能拔除宗门毒瘤,安清言师叔九泉之灵。”
邵珩心中感动微微点头,后忽然想到了什么,神情严肃地说:“兄长,姜石这孩子来信,看似是叫你早些回去,但应当是告诫你返程之上有凶险。不过,我们一起上路,料想无碍,但也该快些动身,早些赶回存微山才是。”
“我之前就在想,也许我才是他们最终的目标。”沈元希自嘲一笑。
邵珩神情冷肃,眉宇浮起些许怒意。
“不过,若是你我同行,如何能示敌以弱?如何能引蛇出洞?还是为兄一人独行吧。”沈元希语气松快地说,仿佛这返程之中的层层杀机根本不值一提。
邵珩先是轻轻摇头,而后意识到沈元希话中透的计划,断然道:“这绝对不行!”
路途凶险,对方目标既然是沈元希,自然是陷阱重重、生死一线的事。
邵珩再相信沈元希的能力,也不可能让自己兄长涉险。
哪知沈元希早知邵珩要说什么,按住他肩头说道:“这本就是我与师尊拟定的计划,不会更改。师弟,这可不仅仅是为了替你洗刷冤屈。”
他眉眼冷峻,势如山岳,昭示着沈元希舍命也不会放过这次机会的意图。
邵珩看着沉静且坚毅的沈元希,仿佛被其气势所摄,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就算如此,也是不行。”不知何时,萧毓醒来,也立于院中。
她气息仍有些不稳,邵珩忙牵着她手一起坐下。
“兄长之前所谋,也没料到能这么快就与邵珩重逢了吧?既如此,有些细节自然还可以更改一二。”萧毓先前在旁听了大概,知道邵珩心中所担忧之事。但她也知沈元希所做的决定不是自己三言两语可以轻易松动的,只能从其他方面入手,行缓兵之计。
邵珩已冷静了下来,听到萧毓的话,心头一松,刹那间已有了些许眉目,当即朗声说:“毓儿说得不错!兄长,我知你不愿我从旁策应是担心引起对方的警惕之心。不过,完全可以换做旁人。”
邵珩说到这里,目光环伺了周围。
今日天气渐暖,阳光甚佳,冰雪草地之中,甚至有了些许幼小动物穿梭的身影,呈现一派祥和之貌。
沈元希顺他目光看去,明了了邵珩的意思,微微一叹。
慈云斋本避世安静而居,但世间风波骤起,也终究逃脱不了,更何况它本就身在局中。
沈元希不再反驳,同意了邵珩的提议。
第二十二章 引蛇出洞(上)
留仙湖,位于存微群山之东,距离大莲花峰不过二里,自大莲花峰上远远往下,形似一把倒置的琵琶。
湖水之中有灵鱼“虚图”。虚图细小如拇指,身躯近乎透明,其背上生有断断续续的极细纹路,常常成群而游,如云霞般聚合、散逸,使得群聚之时偶尔会呈现出玄之又玄的图纹,故称“虚图”。
虚图此鱼本身并无什么灵气,然而大量群居,集体吞吐元气之下,却呈现一种水雾蒸腾、似云霞明灭般的妙景。
清宁真人早年曾于留仙湖观鱼悟道,但虚图鱼群居所幻的图纹,虽然绝大多数并无章法,但修为低浅的弟子也时常陷入那虚玄的图纹之中,摧耗心神。故而前代掌门便将留仙湖归于清宁真人,防止有年轻弟子于根基不稳时观鱼图而伤己。
往日留仙湖虽有美景,但极少有弟子前来观赏。
虚图鱼群,来去无丝毫规律,所呈现的图纹大部分皆是杂乱。修为低者不允进入,修为到了一定地步的弟子,也未必愿意在此地耗时等待,有那功夫,还不如于洞府内静修。唯有零星几位遇到瓶颈者,才有可能来此地试一试机缘。
不过,这几日的留仙湖却热闹得很。
湖中央凭空生起一座小岛,岛上立一雕楼华阁,沿岸亦腾起数十座清幽小筑,人影幢幢、觥筹交错。
清宁真人成就元婴、功成出关的消息已沸沸扬扬,不止门中同辈相庆,其余宗派中腿脚快的亦已经到场恭贺,再加上清宁真人交游甚广,又似乎有心热闹,便以这存微群山之外的留仙湖宴请众人。
此时,湖中除了虚图之外,还多了不少昳丽鱼姬歌舞助兴,岸边亦是丝竹不绝。
这样的场景对于周子安这世家贵公子而言,再平常不过,但南宫北斗却觉不适。
南宫北斗虽然同样出身庞大世家,但自小一心只有剑术,对这些自然不如周子安熟稔。再加上,他虽然比过去收敛了一些,但仍是那个冷面桀骜的天之骄子,做不来八面玲珑之事。偏偏清宁真人成就元婴,他身为弟子不得不出面接待,只能耐着性子坐陪。
金丹以上及身份贵重之人,均在湖中楼阁内品茗论道,由存微中前辈或清宁真人亲自相陪。
其余则由南宫北斗这些内门弟子接引招待。
除了一心苦修、不理外事或者外出宗门的弟子,大多数弟子都前来此地参一参热闹。
南宫北斗本只想凑个数罢了,奈何他身份不同,恭贺也好、套近乎的也罢,络绎不绝,惹得他心中烦躁不已。
还好周子安长袖善舞,同样身份贵重,替他引走不少注意,加上湖畔之人多数修为、身份皆不高,察觉南宫北斗脸色后知情识趣,令他终于在第二日傍晚,微微松了口气。
夜色渐临,湖上雾起愈发盛了,但俱是修仙之人,转瞬间星火如雨。
远山如影,雾中观楼,湖中鱼姬的歌声愈发飘渺,如水中月、雾中花。
南宫北斗独自一人饮着山泉酿就的美酒,却尝不出什么滋味,只心事重重地一杯接着一杯喝着。
他自南疆返回存微山后,却意外发现沈元希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山门。若不是后来接到沈元希私下传书,南宫北斗几乎就要坐不住再度离山。
可沈元希的传书中,却提到萧
毓重伤之事,让他小心斟酌想办法转达给邵珩,以及目前与欧阳一族住在微城的萧卓。
当初星罗宗事了,邵珩暂无立即光明正大恢复身份的打算,也就没给南宫北斗留下印记以便传书。
他不敢用宗门的渠道,给邵珩或沈元希引去杀机,又不敢用南宫世家的势力,怕落人口舌,被人指南宫世家勾结“魔门”。思来想去之际,欧阳楠在尤通护送下返回了存微山。
他假借看望朋友,并探视昏迷不醒的欧阳城,将暗信交给尤通,让他帮忙想办法转交。考虑到无论是邵珩还是宫琴儿如今都不是尤通可随便见的,南宫北斗还特意交代尤通可以去找陈泰臣。
尤通受过欧阳楠等人的恩惠,加上本身商会于南北往来,自然一口应下。
不过,等尤通送到信时,邵珩已然在慈云斋见到了萧毓,这自然不是南宫北斗可以预知的事。
而通知萧卓……
南宫北斗打了个寒颤,他年轻时颇为仰慕这位青华先生的事迹,也了解萧卓冷漠却护短的性情。
此时,萧卓在微城,多半是看在已闭关的太微真人和药圣欧阳山的面子上。虽然沈元希给南宫北斗的信中并未说得很详细,但南宫北斗当初是在南疆见过萧毓的,心中猜测不好,却不敢直接告知萧卓。
若萧卓知晓,离开存微附近,当初那些受害宗派世家只怕将再一次闹上存微。
所以,南宫北斗私自做了决定,只隐晦地和欧阳楠提了提,希望借欧阳楠之口,让药圣欧阳山知晓一二,好做些准备。
不过,南宫北斗此时心中最挂念之事,还是近来他嗅到一些不同寻常的氛围。
自打他师尊清宁真人出关,成就元婴、昭告世人后,许多同门弟子来贺时,总带着些许试探的意味。
起初,南宫北斗并未意识到什么。直到这几日招待旁人,宴席之上旁人私底下的些许话语被他听见,他才发觉有些不对。
太微真人闭入死关,若无法成功渡劫,则灰飞烟灭。侥幸劫数未至,也是寿元散尽,踏上转世。
如此一来,掌门之位,合该有旁人继承。
本来,按辈分该从诸峰首座之中挑选一位继承掌门权柄,按宗法由清宁真人或者清静真人执掌掌门亦无不可。
但偏偏自那之后,掌门权柄四分五裂。
太皓真人似乎是经历连番打击,彻底心灰意冷闭关不出,将代掌门之位拱手全盘给了太律真人。而清宁真人与清静真人依旧各执一样传宗法器,背后亦有几峰首座的支持,看似与太律真人成掎角之势。
长辈们暂无高下,他们年轻一辈中,沈元希便无人可比。
一方面修为进境同辈第一,另一方面却是看起来互为掎角的三方利用沈元希达成平衡。
南宫北斗自然知道自家师尊同样倚重沈元希,但他确实看不透太律真人。沈元希攫取权力的这些年中,太律真人时而阻拦时而放手,让人看不清意图。
但旁人看来,此事便颇为诡异。
再加上,清宁、清静偶尔因某些事无法达成共识而争执,被有心人听到,便流言四起,只觉存微内部某些人正为掌门之位暗暗较劲。
而如今,清宁真人破关而出,宴请同道,在很多人眼里便是一种强势
的讯号。
几峰首座寿元均已较久,存微内部许多人并不希望由年迈的“太”字辈长老接替掌门之位。而众人对沈元希的看好,也增加清静真人身上的“砝码”,都认为包括太律真人在内的首座们没有推选新掌门,是等清静真人成就元婴后水到渠成登上掌门之位。
但清宁真人突然先一步成了元婴真人,这令许多认为存微内风波难平。
清宁真人门下徒弟不少,出色的弟子亦有,除了南宫北斗外,其余弟子也多是天资过人之辈。只是沈元希光芒太盛,盖过其他罢了。
南宫北斗同门之中,就有不少人暗地筹谋,甚至想拉他一起,借助南宫世家之力,助清宁真人执掌掌门之位。
而南宫北斗知道,自己族中确实有这个意思,只是没有明面上让他知晓罢了。
这几日每来一人便向他恭贺,时不时借着此次宴会之机想与南宫北斗结下善缘,可不仅仅是因为他出身大族或者是内门亲传的缘故。
湖中鱼姬换了一曲,捧着夜明珠在湖中起舞,美轮美奂。
偏偏清宁真人前几天分明在谋划什么,却不告知南宫北斗,只说他心性不够,容易让旁人瞧出什么来。于是南宫北斗越想心气越闷,只恨席上酒水清淡,不能醉倒,神情愈发难看。
这样一来,别人见了心中所想所猜更盛,一时间不知多了多少版本的流言。
忽然不远处一阵喧哗,却是周子安那片不知说了什么趣事,众人笑得畅快开怀。另一面又一片叫好,是上官诚泰不知哪里来的烈酒,正与人拼着酒量。
南宫北斗见天色不早,索性拂袖站起,往湖中央楼阁微一拱手,向清宁真人传音了一句,便干脆离开回府了。
不远处,周子安斜斜地靠在竹榻上,轻轻摇着扇子,仿佛沉醉在周围丝竹声与曼妙鱼姬的歌声之中。
但微微眯着眼的他却在南宫北斗离开之时,眉毛挑了挑,似乎暗自摇了摇头。
旁边有人说着恭维他的话,周子安不以为意,面上神情只一派世家公子的作态,心中却不像外表神态所露般闲适。
南宫北斗心事重重,他周子安也有重重心事。
不过,这几日周子安旨在结交一些对族中有用之人,此刻虽然心情颇为沉重,亦不会像南宫北斗那样冷脸对人。
他执扇轻轻点了点额头,正要与周围的人说些什么,突然心中狠狠一跳,只觉有一道目光盯着自己。
周子安下意识抬头看去,却在人群之中看到表情木然的陆济。
“陆济……他竟然来了?”周子安心中颇为奇怪。
若不是修道之人记忆不俗,若不是去年周子安见过陆济一面,今日只怕还认不出来此人。
过去的陆济,比不上沈元希英俊,但也是翩翩儿郎,自有潇洒风流的面貌。但不知从何时起,过去常常与人来往,甚至于外门现身的陆济,开始闭门不出。再出现时,变得有些形销骨立,沉默寡言不说,看起来甚至有些阴森可怖。
就如此时夜色水雾之间,那幽幽且不明何意的目光,令周子安心中一寒。
周子安忍下心中怪异的感觉,只遥遥冲陆济举杯示意。
幽暗之中的陆济,却不回应任何动作,只是漠然地移开了视线。
第二十三章 引蛇出洞(下)
周子安脸上笑意收了些许,看似潇洒地展开手中折扇,掩住自己脸上神情,心中疑窦丛生。
他与陆济初时没什么交情,后来灵玑洞天一行,才令周子安心中对其略微亲近一些,多了些往来。但从什么时候开始,陆济好似变了个人似的,几乎闭门不出,出现时也沉默寡言,整个人阴沉沉的。
周子安本就是心存傲气之人,陆氏一族论世家地位远不如他周氏。陆济如此,周子安干脆也不去理会他,几乎快忘记有这么一位同门了。
可今日这种情形下,陆济却出现在此,神情举止都颇为怪异,不得不让周子安多想。
突然,周子安摇扇的手顿了顿:“陆济性情变化的时间,与邵珩出事的时间……有些接近啊?”想到这里,周子安颇有几分惊疑不定起来,“陆家……?不太可能吧?陆济是清方师叔的弟子……太律代掌门……”
想到这里,周子安背后冒出一身冷汗,不敢再想下去。
要论清宁真人与清静真人谁入主归元峰的权柄,于他周氏一族而言更为有利,自然是清宁真人更为合适。清静真人一向淡泊宁静,不偏不倚,又与大族世家没什么往来。而沈元希早年受家族欺凌,入门之后门内其余世家弟子与他又频繁交恶。
为周氏一族在存微山长远利益所计,他们自然更希望是一直对世家表现得还算亲近的清宁真人上位。
存微山当年因祖师缘故声名显赫,但初始时各大世家却也并不看好,因此世家子求学于存微山的不过寥寥,也多是出身一般。但后来世家自然不敢小觑存微山,可良机已失,只能缓缓图进。近八百年来,世家弟子入门者并不少,但诸峰首座却均不是出身于高门世家,甚至有几位首座连凡间族人都已凋零断绝。
云河周氏、南宫世家等顶级氏族,于其他玄门正道之中已枝繁叶茂,如周子安族中一位老祖宗就是玉虚山的一名元婴长老。但在存微山中,这些氏族子弟虽然繁茂,当前大多数的还是低境界的弟子。最高修为者也只是金丹期顶峰。云河周氏送周子安入存微山,也是期望以周子安资质,未来能于存微中位居长老之位,甚至一峰之主,谋的也是将来。
至于眼下,在周子安看来,若继任掌门亲近世家,他云河周氏所能提供的助力,也只有南宫一族可一较高下了。
周子安心中微微冷笑,对族中某些长辈的想法不置可否。
虽然到了现在,周子安也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下自己如今被南宫北斗几个甩开距离的事实,可不代表他会对南宫北斗俯首称臣。
不过,清宁真人元婴一成,虽没有筹备一般新晋元婴会举办的庆贺大典,但看留仙湖这几日情景,便知声势不小。
而他师尊清丰虽在闭关,但特意嘱咐他来此,其用意颇有些玩味。
周子安叹了口气,放下掩面的折扇,冲周围客人笑了笑:
“周某想起家中些许小事,失礼了。”
他虽有心遮掩自己情绪,但周子安失神颇久,旁人自然察觉得到。
“哪里哪里,周道友客气了。”周围人多数是世家派来恭贺之人,个个都是人精,连忙客套说道。
周子
安点点头,却觉周围之中有几人眼神闪烁,似乎有话憋了许久。他眉头一皱,身上自然而然流露出些许不快:南宫北斗不喜这种场合,难道他周子安就十分欢喜么?还不是近来族中和师尊连续发话,他才会耐着性子、放下身段来应付这些小门小户之人,这些人竟还当着他的面玩这种欲言又止的把戏。
他本就喝了不少酒水,如今骄矜之气一起,故意不去理会那几个人,只与旁人说笑。
其中一人似是城府弱了些,终究忍不住,轻轻开口:“周道友……这个……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周子安这才转头,斜睨着反问:“何事?”
那人察觉到周子安冷淡之意,但他忍着情绪继续说道:“是这样的,贵派清静真人与我家有过大恩,在下此次临行前,我家族长特意嘱咐要当面拜谢清静真人……”此人说到这里,这一处竹筑仿佛安静了下来,只有酒盏轻微碰撞声,和远处鱼姬的歌声。
那人也觉有些如芒在背,但既然开口了,断没有收回去的道理:“……可这几日,怎么都不见清静真人仙姿?”
周子安捏紧了手中折扇,与生俱来的教养让他面上依旧保留着得体的笑容,轻轻巧巧地缓缓说道:“前段时间我自姜师侄那听说,清静师伯近来正钻研一门剑术,正是关键时候,自然不会分神。再说二位师伯亲如兄弟,清宁师伯出关之时,清静师伯早已有过恭贺,加上清静师伯一向淡泊,不喜人多,不参加这种类型的宴会,再正常不过了。至于贵家主的谢意,我自会替贵家主转达。”
在场众人听到周子安的话,似乎都神情一松继续说笑了起来。发问那人,脸色变了变,也旋即若无其事地向周子安道了谢。
周子安却露着得体的笑意,起身告辞。
先前还是翩翩风流的世家公子,转身没走几步,周子安神情便阴了下来。
他并未立即离开留仙湖,而是沿着湖水渐窄的方向,朝一旁山上行去,仿佛是为了散散酒气。
清宁真人还是清静真人,对于周子安本人来说,并没有太大的不同。但如今情形,对于很多人来说,还是大有区别。
周子安摇了摇头,准备驾云离开返回洞府,却冷不丁看见前方山崖旁的亭子里立着一人,顿时酒醒了大半,快走几步上前低头道:“弟子拜见师祖。”
“唔。”太安真人摆了摆手,宽大的袖袍仿佛被山风灌得满满的,似不在意周子安发现自己,“清丰让你来的?”
周子安忽觉背后起了些许冷汗:“是。”他不明白师祖话中意思,但老老实实地回答。
周子安入存微山后,一向顺风顺水。师尊是族中长辈,其余弟子无一超过他的地位。就算他知道邵珩、南宫北斗等人如今进境比自己快,周子安也颇为淡定,按族中与师尊所授稳扎稳打的修行。太安真人是玄武峰首座,据说是除了太微真人以外诸峰首座第一。周子安除了以前受过南宫昭的气外,还没人敢给他脸色看,包括太安真人对他也十分和善。
只不过,每次面对这位玄武峰老祖,周子安却总觉得有些喘不过气。
当然,他面对其他首座,同样也喘不过气。
太
安真人听了他回答,默默叹了口气道:“北斗那孩子性情不擅长交游,倒是辛苦了你。”
周子安更加有些迷糊,但嘴里还是说:“师伯喜事,晚辈自当尽力。”
“嗯。”太安真人随意一声,目光遥遥看着留仙湖,再不出声。
清宁真人设宴款待众宾客,恭贺之人络绎不绝,留仙湖更是热闹非凡,连外门一些弟子都跑来外围凑热闹。存微门中,除了几位闭关不出或者外出办事的,基本上于这几日中或多或少都露了面。几位“太”字辈的首座,因是长辈的缘故,便只在有相熟之人到访时前来。
周子安知道,昨日有一位千机派的长老到访,是自己师祖的故旧,太安真人今日在留仙湖也是正常。只是为何不在湖中,却在此处?
太安真人不说话,周子安也不敢擅动,心中则胡思乱想了起来:“师祖这是怎么了?算了回头去问问师尊。”
“我记得,你当年与拜在清言门下那名弟子关系还不错。”突然,太安真人说了这么一句话。
周子安先是一愣,下一刻只觉额上也出了滑腻腻的汗水。他嘴唇动了动,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外门之时,在他有心亲近下,邵珩与他关系确实不错。外门大考时更是联手应敌,颇为默契。入内门之后,两人也时有往来。
但他对邵珩终究是存了拉拢对方之心,故而后来两人关系不仅不如其他人,甚至还有些疏远了。
邵珩出事时,他也顾忌着周氏利益,没有任何动作。
实在是称不上关系不错,但要说糟糕,却也不见得。起码若是眼下周子安遇到邵珩,还不至于遵从“绝杀令”对其下杀手。
周子安自嘲一笑:“当年邵珩就进境快速,现在他要还活着,估计我也不是对手。”下一瞬,周子安才意识到自己半响没有回应太安真人,一时间面上露出几分惶恐之色。
“弟子……弟子……”周子安此时却已冷静了下来,但他不明白太安真人的真意,干脆借着惶恐继续装下去。
太安真人果然没有继续追问,只忽然眉头一皱,指着下方忽然起了些不寻常动静的留仙湖道:“出什么事了?你去看看。”
周子安目光投向留仙湖,发觉是有些不同寻常,连忙领命,几个起落便到了岸边,岸边丝竹倒是未停,但湖中鱼姬的歌声却不再响起,而那些美艳昳丽的鱼姬仿佛受了什么惊吓,正瑟瑟发抖。
周子安扫视了一圈,知道岸边客人也不甚了解,便径自飘向湖中央,逮住一名在岛上侍奉的师弟问:“发生了何事?”
那名师弟面色慌急,听到周子安问他,才定了定神答道:“方才,清泰师伯匆匆而来,旋即不知是哪位前辈一时泄漏了些许气息,令湖中鱼姬胆寒不敢高歌。”
“就这样?”周子安颇为狐疑地再问。
那名师弟看了看周子安,便卖了个好,斟酌道:“周师兄,清泰师伯脸色很差,在清宁师伯旁传音了什么,而后清宁师伯愕然变色脱口道‘元希重伤?’……再之后,我见清宁师伯随清泰师伯一起匆匆离开了。”
周子安差点没忍住想伸手掏了掏耳朵,旋即勃然变色。
第二十四章 局启
次日,留仙湖畔与前几日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同,依旧歌舞生平,如仙家乐境,令人沉醉。但岸边竹筑之中,一些消息灵通的人已获知了点滴消息,再加上今日存微山内门亲传弟子一个也未出现,只有几位由外门执事升上去的内门记名弟子招呼客人,气氛就变得十分微妙了。
因未到午时,湖中鱼姬并未献唱,附近歌舞均是各家奴仆所献。本来上午时,宾客多是清谈聊天,品茗论道,说一些各自趣事,或互相证道,而今日大多都围绕着此事讨论了起来。
有不明白的人,见情形奇怪,向相熟之人询问,也纷纷得知了沈元希遇袭重伤的消息。
“听说是差一点殒命当场,幸好巧遇了慈云斋前来恭贺清宁真人的一行人,流月居士出手惊退了对方。”说话的是一名禹陵范氏的弟子,范氏原本也算得上是二流的世家,但如今族内也无多少出众子弟,只能依附附近的中型门派。范氏虽日薄西山,但如今的家主擅经营,也还算撑得下去。
附近一人听了,仿佛恍然道:“无怪乎今晨见到了几位素衣比丘尼。”
这话便像是应了先前那人说的事。
“看这情景,有好戏看了。”玉虚山一名弟子冷笑低声对着同伴说道。
湖岸边上位次,虽然围着留仙湖而设,看不出地位高低。但玄门十宗出身的弟子,自不会安排与其他人一起。
玉虚山高层如何暂且不提,下面的弟子中一直存着与存微山别苗头的心。
沈元希被天下人称赞,玉虚山中的弟子自然有羡慕,亦有嫉妒。
而今这位誉满天下的青年才俊出了事,玉虚山下头的人心中看笑话的居多。
“此地不是玉虚山,不要胡乱开口。”出声制止的是宗飞云,他神情颇为严肃,不似过去一副眼睛长在头顶上的模样。
“有什么好怕的,不过说一两句人人在说的话,难不成他存微山还能找咱们算帐不成?”
原本说要看戏的那名弟子被宗飞云一说,已然低下头去,但没想到朱子昂阴阳怪气地开口支持,那弟子立即将头抬起,露出几分得意的笑容。
宗飞云脸色不由难看了起来。朱子昂这个人,一向自诩天之骄子,结果当初笑浪山庄连番被南宫北斗和邵珩比了下去,后来在泉漓湖底侥幸活下来,这些年修为没什么长进,但性情变得愈发乖张。
宗飞云如今修为都已超过了朱子昂,成了筑元后期的剑修。可惜朱子昂背景深厚,宗飞云也制衡不了他。
不过这次出来,主事的自然不是宗飞云或者朱子昂。
龙胤卿见宗飞云用期盼的目光看向自己,心虚了虚,然后正色对朱子昂道:“存微自然不会为这种小事来算帐,但是我会回去告诉你们师长。光逞口舌之快,你们剑术就能拍马追上人家了?那沈道友就算重伤了,也比你们几个有本事!出来前我就说过了,我可不是你们其他师伯、师叔,不许胡乱说话,不许给老子惹麻烦,老老实实呆着!”
龙胤卿辈分高,修为最高,后台更是门内最难说话的玄白真人,朱子昂脸色再难看,也只能捏着鼻子忍了。
龙胤卿见自家几个小辈老实了下来,心里却泛起了嘀咕:“师尊罚我什么不好,非罚我管这帮鼻孔朝天的臭小子。早知道我就和师兄一样,闭关潜修去!不过我也确实闲不住……啧啧,如今药圣一族就在附近,姓沈的只要还有一口气在,还怕救不回来?不过若是伤到根基……那真是天妒英才了。不过,看起来存微内对他寄予厚望啊,不然也不会日上竿头了,连一个内门亲传也不出现。”
刚想到这里,龙胤卿就眼尖地看到天上落下几名身着存微内门亲传
弟子服饰的人来。除了周子安,其余均是年岁较长的内门弟子,如南宫北斗、上官诚泰等这些年轻弟子,一个都没有。
周子安一行人,面容和煦平静,并无异样,反而笑盈盈告罪来迟了些许,命仆从更换香茗,招呼众人。
自然有关切者询问沈元希伤势,周子安略带歉意地回答:“让诸位担忧了,沈师兄没有大碍,只需静养一段时间即可。”
“那就好,那就好……”众人听了不管心底究竟如何,都如此纷纷道。
“不知究竟是何人所为。”
周子安摇了摇头,却没有回答,而是面露感激道:“幸好流月居士仗义出手,但可惜慈云斋中有几位师姐被波及也受了点轻伤。”
于是众人话题一转,纷纷关切慈云斋起来。
龙胤卿远远看着,眯了眯眼,心里却隐约觉得不太好,可他与周子安没什么交情,就算叫人家来聊天,以他身旁这些不太省心的晚辈,周子安也不可能如实说什么。
只能眼睁睁看着隔壁与周子安有交情的那个千机派的王乐直接上去攀谈了,龙胤卿心中便郁闷了起来。
不过,看王乐的神情,想来也是没问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
王乐是当年参与从魔门手中救出欧阳玮等的人员之一,他上前邀了周子安单独说话,周子安也不好拒绝。可王乐一上来便询问沈元希伤势,周子安如何能答。
别说他至今未亲见沈元希一面,就算他见到了,如今存微门内山雨欲来的模样,周子安也不可能对外人说半点。
周子安先是安抚了王乐,又将话题逐渐引向旁的去,不管别人心里如何想的,但看留仙湖畔的气氛又渐渐热络了起来。
念及昨夜与今晨的情景,周子安内心深深叹息。
昨夜初初知晓缘由,他和太安真人直接便往桃源峰沈元希的洞府晔云洞而去。当时,太律真人已在洞府之内,太安真人与清宁真人一前一后也进了晔云洞。
周子安虽也随着一起进入晔云洞,但却没见着沈元希。
没多久,碧落峰、紫霞峰、朝阳峰、天游峰的四位首座也得了消息。太岳真人和太尘真人脾气爽直,听闻消息亲自到了桃源峰来,其余两位首座却是派了“清”字辈的弟子前来探视。
唯独玉泉峰无人前来,玉泉峰中“清”字辈死绝,太皓真人闭关不出。段景澄只是记名弟子,自然也无人通知他,直到第二日才得了消息。
不过,太岳真人和太尘真人进去后没多久,就和太律真人、太安真人及流月居士三人一同离开了沈元希休养的静室,随后是面色沉凝的清宁真人和看不出神情的清静真人。
太律真人一向严肃,目光如电扫过在场每一个人后,才缓缓道:“都先出去再说。清静,你在此看着,有什么事第一时间通知于我。”
“是,师叔。”清静真人语气波澜不惊。
清静真人唯一爱徒重伤,但周子安看他神色,心中微微安定一些。
反倒是清宁真人目光有几分复杂地看了师弟一眼,才随太律真人等几位首座离开。周子安也只能跟在师祖太安真人身后离开晔云洞。
周子安刚还以为沈元希伤势不算严重,哪知出了晔云洞,就听见耳边一声重重的冷哼,却是脾气最爆的太岳真人含怒而发。周子安顿时只觉耳朵蜂鸣阵阵,恶心欲吐,脚下一个不稳就要栽倒。
太安真人随手一拂,周子安心头烦闷即去,他才及时站住了,但耳中心口均传来阵阵疼痛。
周子安只听师祖太安真人语含提醒地说:“太岳师兄。”
流月居士淡淡一笑:“贵派弟子性命无忧,太岳道友不必
太过生气。”
太岳真人听到流月居士的声音,才想起尚有客人,强压心中怒火,朝流月居士拱了拱手:“多谢流月居士今次援手,不知居士可看清了那些贼子是何人?”
流月居士心中一笑,想着这次本就是沈元希和邵珩有意为之,至于能不能顺着袭击之人拿到证据,也要看邵珩和他手下人的本事了。
不过,她面上却遗憾地说:“那些人颇为机警,我未曾看出对方什么路数。”
流月居士说这话时,周子安却眼见地发现四位首座面上竟同时出现一丝微微松了一口气的神情,心底愕然。
“劳烦居士今日出手辛苦,还带累了贵斋几位师侄,我已命人清扫了清幽住处给贵斋一同前来的师侄们,并准备了丹药,这就让清戒带居士前去安置。”太律真人面色微微松开,缓缓说道。
“有劳。”流月居士微微欠身,随清戒真人离开了。
眼见流月居士走远,周子安只觉浑身气氛一冷,下意识咬紧牙关。
太尘真人目光倏然有些悲哀:“流月居士倒是给我们存微面子,元希身上伤痕之一,倒是与清言尸身上的一样。”
清文真人是代替碧落峰太松真人来的,他眼角抽了抽。
清文如此,周子安听到这里,更是险些忍不住牙关咯咯作响。
太安真人先是叹了口气,后说:“未必。”
“未必个屁!”太岳真人毫不客气地骂道:“神霄紫雷剑决,你当我和你一样眼瞎!”
周子安心道:果然如此。而他师祖太安真人毫不动怒,只又叹了口气。
碧落峰派来的是清文道长,他目光复杂,心里自嘲想着:“幸好清阳不在,否则他那暴脾气约莫又要在太律师叔这里吃挂落。”
当年之事,清文等人心底自然愿意相信邵珩。可若邵珩无辜,门中有嫌疑的便是各峰首座。毕竟神霄紫雷剑决,也只有首座有资格查阅。“清”字辈中还没有人去兑换过此决,至于其余与邵珩同辈份的弟子更不用提。
不过清文此时也颇为疑惑,如今各峰首座均在宗门之内,未有过离开。就算悄然离开,也避不过如今执掌护宗大阵的太律真人耳目。
突然,清文真人想到什么,整个人有些僵硬。
而这时太尘真人忍不住说:“元希擅离山门,在外遇袭……怎么会被神霄紫雷剑决所伤?”说到这里,太尘真人扫了太律真人一眼,似在观察自己这位代掌门师兄的神色。
太律真人淡漠地道:“他既然外出,若遇到邵珩那叛宗弟子也不无可能。”
话音未落,朝阳峰清璇真人幽幽抬头,目光在月色下透着些许冷嘲之意。
太岳真人先是一愣,而后刚想说些什么,就见太安真人皱眉阻道:“师兄,且不说邵珩有没有本事重创元希这孩子,当年之事还没有出一个真正结果。”
太安真人抬头望月,幽幽道:“邵珩那弟子虽然叛出宗门,可未必就是他做的。”
说完,太安真人便朝周子安微微一招手,带着周子安驾云直接离开了。
太岳真人和太尘真人见状,也拂袖离去。清文与清璇同样告退。
晔云洞前,便只剩下了太律真人与清宁真人。
“真正结果,呵。”太律真人突然目中闪过一丝厉色,转头对清宁道:“你也好自为之。”
说罢,太律真人整个人化作一道锋芒剑光,消失在夜色之中。
一言未发的清宁真人,静默了片刻,忽然有所感应,抬头看去,只见太白星绽着夺目光华,缀在东面,突然面上露出一丝笑意。
第二十五章 局中人
周子安被太安真人带回玄武峰后,因心中不宁,又去拜见师尊清丰真人。待他将所见所闻述完,清丰真人对此只说“知道了”三字,不再多言与沈元希或清言相关之事,反倒对周子安说了另一番话:
“……我云河周氏于世家中尊荣之极,凭的是先辈余荫,也是族中历代人才辈出,使得宗门也不可小觑。还有一样,便是我周氏从不轻易参与各宗权柄之争,从来不偏不倚。子安,你是我族之中最有天资的后辈,当时刻牢记我今日所说,谨守本心,莫为人所蛊惑。”
周子安口中称是,觉得清丰真人此时此刻说这番话有些莫名无端。但他面上没有显露不耐,只恭敬向师尊告退。
故而,周子安也未发现,自己离开时,清丰真人眼中闪过那抹失望之色。
周子安于住处没坐多久,就听仆从传来消息,说沈元希受伤返宗的事已传遍内门,“永”字辈大多数弟子都前往桃源峰上探望,但沈元希的弟子姜石称自家师尊需要静养,将众人阻拦在外,包括南宫北斗也没能入得晔云洞。
此事合情合理,可周子安始终觉得没那么简单。
还没等周子安捋一捋思路,太律真人命童子前来传话,点名了他和其他几位内门行事稳重的师兄去留仙湖安抚宾客。
周子安也只能强打精神,又跑到留仙湖去了。至于元婴级别的客人,自有清宁真人和太律真人烦恼。
晔云洞内,本该卧床休养的沈元希,却半倚半坐着,与清静真人面对面下棋。
此时的沈元希,脸色因失血而苍白,但双目神采依旧,显然精神还算不错。
清静真人抬手落下一子,用一贯温和的语气道:“你这次倒是失算了。”
“弟子思虑不周,让师尊见笑了。”沈元希神情还算平静,不太像什么计策落空的样子,随意落了一子道,“敌人有备而来,弟子险些失手,让师尊担忧了。”
“为师既然知晓你在慈云斋,就知道水斋主与流月居士不可能任由你贸然行事。为师说你失算,是说你与邵师侄算错了两点。”清静真人摇摇头道:“其一,敌人要置你于死地,你只要性命无忧,返回宗门之内,便可引发各峰首座师叔的震怒,但你让邵珩在你身上留下神霄紫雷剑诀的痕迹,反而画蛇添足。”
沈元希沉吟不语,旋即若有所悟。
“或许有个别首座师叔想不明白,但杀害清言师弟的那人却必定知道,这是你与邵师弟设的计谋。如此一来,你清宁师伯那边,本想让人以为他有争位之心,好观察那人是否会现身挑拨,但如今看是不太会有进展了。”清静真人微微苦笑。
“弟子擅作主张,乱了师尊与师伯谋划。”沈元希叹了口气,“敢问师尊,那另一点失算的又是什么?”
“另一点……你说邵师侄的人跟踪袭击你的人,虽然对方自绝身死,但终究拿到了证据。可为师却觉得,那人既然过去一向谨慎,从未留下线索,你们所得的未必是真。说不得,是
一招‘祸水东引’……或者‘弃车保帅’之策。”
“是,邵师弟也说,不可不信,也不可尽信。”沈元希点头答道。
清静真人沉默了一会,而后忽然叹了口气道:“对方杀你不成,邵师侄又来势汹汹,那人只怕不会坐以待毙。我知你二人有相关应对,但元婴修士神通手段层出不穷,你和邵师侄切莫掉以轻心。”
“……是。”沈元希神情微微凝重,虽然他知道邵珩今非昔比,但师尊所言不无道理。
清静真人微微颔首,似是想到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一切,忽然心中微微一叹,抬头看着自己的弟子道:“元希,从第一次见你,为师就知你是个心性坚定的孩子。这么多年,你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能不惊不扰,一心向道,为师很是欣慰。但昨夜你归来之后,本以为是你受伤疲累所致,但到如今仍却觉你神思难静,似乎心有蒙尘,可是有难解之事?”
沈元希吃了一惊,本想解释,但最终仍是承认道:“弟子……心中有些许困惑之事,暂不能释怀,不过弟子自会想明白。”
清静真人熟知弟子脾性,如此便是不愿详细多言,虽然他心中悬着一事,担忧之后对沈元希心神有所冲撞,但也只能隐晦说道:“也罢,你只记住,你便是你,种种虚妄,皆可斩之。”
沈元希有些不太明白,但不知为何心中一震,似乎明白了什么。他刚想追问清静真人的话究竟指向何处,却察觉到姜石忽然入内。
按清静真人原本所想,今日还需姜石在晔云洞外演一出戏,但沈元希与邵珩以神霄紫雷剑诀引起宗门首座之间分歧,若姜石再故意露出对南宫北斗一脉敌意的话,则实在是画蛇添足了。
姜石本性跳脱,但入沈元希门下后日益稳重,但此时姜石呼吸微乱,沈元希与清静真人均察觉到不对,互相凝视一眼。
眼神中带着疑惑和慌乱的姜石,丝毫没有绕弯子:“弟子于门前值守时,陆济师叔言行有异,弟子待诸位师叔皆散去后探查,于一处草丛中发现了此物。”
姜石自袖中取出一个不过掌心大小的紫金色盒子,盒子表面雕刻着各式莲花,精巧之极。
沈元希盯着此物,目中亦闪过一丝惑色:“藏机盒?”
藏机盒出自千机派,以无灵性之木为材,通过无数零件拼凑而成,需以特殊手法开启,否则此盒内部雷火自毁。
但此物并无灵性,木材也只是稍微坚硬,内部所容空间极小,本只是某位千机派的弟子游戏之作,用来炫耀自身技艺精巧罢了。若是普通凡间,藏机盒倒是一个藏隐秘事物的精巧机关,可于仙家手段众多的修仙界而言便算不得什么。
沈元希接过藏机盒,将之放置于棋盘中央。
他有些不明白,事到如今,陆济还想做什么?
…………
留仙湖畔,一处较为偏僻的竹筑中寂静一片,与湖畔热闹处完全不同,显得十分冷清。
每一处竹筑四周皆挂有轻透飘逸
的纱帘,湖边的风轻轻吹送,内里人影若隐若现。
这一处竹筑属于沈家。
众所周知,沈元希与家族不睦,就算近来关系似乎融洽了许多,但沈氏之中如今佼佼者极少,家主又病重在床,此次来存微恭贺送礼的只有几位管事。
不过,沈家在神霄派与钟柳派均有弟子,钟柳派的沈元秀这次也跟随师长一同前来。
哪知沈家刚到存微,沈元希重伤的消息已传得沸沸扬扬,他们自然坐立难安。可是,清静真人发来话,拒绝旁人探视打扰,沈家这些人便只坐一处讨论,一副无心与其余宾客来往的模样。
然而,纱帘帷幕之中,沈元秀却有几分坐立难安,时不时用有些好奇加害怕的目光偷偷瞥向下方左手边坐着的那人。
她心里既害怕又紧张,又有一丝兴奋,俏丽的脸微微发青。
沈元秀万万没有想到,族中的管事借着商讨沈元希受伤的事邀请自己过来,会被人扣在此处脱离不得。
“元秀姑娘,请不用紧张,邵某不会对你不利,只是需借用姑娘身份便利一会而已。”沈元秀下首那人眉目清俊,声音尽量柔和,正是乔装进入留仙湖的邵珩。他身旁则分别是詹幸川和同样乔装的玄英。
他以沈家管事的身份直接进入了存微山范围。
邵珩对面坐着的是沈家真正的章管事。
章管事捻了捻胡须,安慰沈元秀道:“十七小姐不必担忧,今日之事家主也是知晓的。”
沈元秀也不是当初什么都不懂的娇纵少女,待略微平静下来后,好奇心占据了上风。她在地平关那认识邵珩,后来存微山的一些事,也因为她出身沈家的缘故,多少知道一些内幕。
她眼睛鼓溜溜一转,问道:“你胆子真大,我记得存微山可还没撤了对你的绝杀令。你不怕我走漏消息?”
邵珩没什么反应,章管事却脸色变了变,目光往乔装打扮后似笑非笑的玄英面上一转,心里微微一颤,露出几分苦笑。
能让你知道,自然不怕从你这里走漏消息。
一个资质一般的十七小姐,一个是前途无量的沈元希,家主自然会选择后者。
沈元秀见邵珩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脸颊鼓了鼓,忽然又歪头问道:“这么说来,元希兄长的伤应当无事?”
邵珩依旧没有开口的意思。
沈元秀泄了气,直接问道:“你把我扣在这里,究竟是要我做什么?”
话音刚落,沈元秀就看见邵珩微微转头看向外面。
“存微宁青筠,不知元秀姑娘可在?”一个清冷冷的声音在外响起。
竹筑之外,有美一人。
沈元秀先是迷惑,而后诧异,最后仍是茫然。
宁青筠出现在留仙湖畔,因其容貌风姿,很是引起了一阵骚动和注意,可惜美人惊鸿一瞥,便不见其影。
周子安遥遥看见,得知宁青筠是去见沈元秀后,手指不自觉捏紧了杯子。
第二十六章 入瓮
“沈元秀……”不管周子安曾经如何鄙薄沈氏的短视,但对沈氏一族的人自然有所了解。
当初,南宫北斗、上官诚泰、宁青筠外出地平关任务的事,周子安也知晓,略一思索便想起这件事。地平关下的细节披露不多,但凭周子安的人脉能耐,也查得出当时参与其中的人有哪些。
宁青筠此来,若只是叙旧,自然说得过去,可周子安却觉得以宁青筠的性情不像是会与别派女弟子叙旧的人,再加上沈元秀出身沈家……
周子安有些头疼的揉着脑门,遮住眼中那点惊骇,忍了半响才忍下亲身前去那一座竹筑看一看的冲动。
“若真是他来了,我一旦过去,只怕他身份更加藏不住。”周子安叹了口气,心道:“一动不如一静,邵珩啊邵珩,到底你我相识一场,且看你自己的造化吧。”
周子安放下酒盏,突然余光瞥见一人遥遥看着刚刚宁青筠消失的地方,脸色顿时一变。陆济察觉到周子安的目光,转过头去,轻轻一笑,转身离开。
“咦?”周子安忽然察觉到陆济身上有什么变化,似乎没有前几日那般阴沉,一时不知是好是坏。
他专注于陆济,却忽视了其他。
周子安这边抓心挠肺地不敢妄动,邵珩这边却似乎混不在意自己已被个别人猜到了行踪,只沉默坐着,目光盯着自己面前的一杯酒水,好似要钻出个洞来。
因有外人在场,宁青筠本就性子冷清,只与沈元秀问了声好便坐在一旁。她坐姿秀美却如松竹挺立,只微微如天鹅般低头。
沈元秀只觉岁月没有在宁青筠身上留下半点痕迹,反而让她愈发美丽。
看美人自然赏心悦目,但沈元秀好奇极了,今日这几人究竟想唱什么戏?可宁青筠入内以后,除了开头问好一句,便再无他话,连章管事都不吭声。
又过了一小会,沈元秀实在忍不住:“宁……”
话还没出口,宁青筠缓缓站起,对邵珩道:“时间差不多了,我先回去了。”
邵珩这时才微微抬头道:“有劳你走这一遭。”
“这没什么。”宁青筠目光在邵珩没什么情绪表露的面上转了一转,摇摇头自嘲道:“若不是我修为低微,恐反而连累你,我本也该留下的。”
邵珩没接话。
“这不仅是你的复仇,也是我的。”宁青筠想起过去针对自己所布的陷阱,目中闪过冷色。
既然曾经被人轻视利用,如今便继续让他们轻视利用她这个弱点吧。
“你……要当心。”宁青筠离开之前,终是没忍住。
“我知道,多谢。”邵珩点了点头。
宁青筠走后没多久,夜幕降临之时,邵珩便放了沈元秀离开,只不过玄英却跟随沈元秀身后以作监视。
想到沈元秀离开时微微发青的脸,邵珩也笑了笑。这个姑娘过去骄纵看不起旁人,现在想想也只是年幼无知罢了,如今倒是比过去有意思一些。
“沈氏年轻子弟中若多些磨练,日后未必不能真正成为师兄助力。”邵珩自言自语了一句。
章管事
没有修为,自然听不见他的话,詹幸川就在一旁,自然听得分明。
“公子既然知道大族作用,却为何今次丝毫不用星罗宗的力量?公子虽说背负了存微的绝杀令,但幸川认为,公子若以星罗宗长老秦修之名前来,能更加震慑您的敌人,也能光明正大入留仙湖,甚至公子的安危也可……毕竟,欧阳城主得了宫宗主的圣蛊方能苏醒,星罗宗又已不是过去的星罗宗了。”
这些话,詹幸川心里藏了许久。
他过去是散修,如今跟随邵珩,也算半个星罗宗的人,确实不太理解邵珩的决定。
“星罗宗虽然换了宗主,变更了宗门法规,可终究仍是魔门。太律真人的脾气,不可能允许星罗宗长老入内。”邵珩没有解释太多,只随意挑了一条。
他心底,确实不愿意借用星罗宗的声势来逼迫存微。而倘若他当真用来星罗宗的名头,只怕彻底如了费案的意。
邵珩起身与章管事点点头,往属于自己的竹屋走去,边走边对詹幸川道:“幸川,最迟明晚,若我屋内有任何异样,你便可按之前所说给沈师兄发出信号。但你无论如何都不能靠近我屋十丈之内,你记住了。”
“是。”詹幸川停下脚步,目光担忧地看着邵珩独自进入竹屋之中。
他心中惭愧:若不是他们找到的证据不足以指向哪位首座,今日岂会让邵珩亲身冒险?
…………
宁青筠猜到邵珩如今的打算,心中有如一团火在烧。有无能为力的不甘,更多的是担忧和惧怕。
可过去的事让她知道,越是这样越不能轻举妄动,表面上更不能露出一丝一毫。
朝阳峰上,她轻轻与路过的师姐妹点头致意,清冷依旧,独自返回洞府。
刚踏入洞府外的花园,宁青筠全身一紧。
初春的院落中,只零星开了三两朵指甲盖大小的花骨朵。不知何时起,清璇真人静静站在枝叶丛中,弯腰抚着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师……尊……”宁青筠惊讶之下,一时难以抑制自己的情绪,尤其是在清璇真人那仿佛洞悉所有的目光下。
…………
夜色逼人,留仙湖上丝竹渐渐悠远。
竹屋之内十分宽敞,邵珩负手站在窗边,望着今夜深沉的天空。
浓重的云朵遮掩了所有的星辉与月华,只远处留仙湖上有星火点点。
忽然,天空中似有流星划过。
邵珩瞳孔微微一缩,背负的双手反向掐诀,整间竹屋如水波般晃动,好似下一秒就会四分五裂开来。
远处的詹幸川掌心全是汗水,正要将掌心那枚同音玉环捏碎,却见邵珩所在的竹屋微一晃动,又恢复了原样。
詹幸川先是一愣,旋即咬了咬牙,仍然将那同音玉环捏了粉碎。
那同音玉环乃是一对,另一枚便在沈元希手中。
邵珩以身为诱饵,故意让人通过宁青筠的举动暴露自己踪迹,就是打算等詹幸川捏碎了这同音环,沈元希即可得知,当携清宁、清静二位真人一同现身此地,将袭击者拿住。
可詹幸川屏息等待了十息、二十息、三十息……四周仍静悄悄一片,没有出现沈元希或清宁、清静任何一位的身影。
詹幸川霎时就向冲进竹屋内,却又想起邵珩的嘱托,一时进退两难。
但他若靠近竹屋,便会发现竹屋之内,空荡荡无一人,仅地面上却多了一尊玉色小塔。
玉塔之上,有七色宝光急促地闪烁着,似在强行压着内里的什么东西,数息之后宝光湮灭,如同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
…………
归元峰,存真殿上,太律真人横眉冷目,对面站着神情颇为难看的沈元希。
玄武峰,太安真人则目光奇异地看着清宁真人派来邀他前往留仙湖的道童。
朝阳峰,清璇真人缓步于香茵,朝留仙湖方向而去,身后跟着难掩震惊的宁青筠。
玄武峰另一处,清丰真人眉目冷峻,任周子安面色苍白地跌坐在蒲团之上,走出洞府。
明心峰,陆济双侧衣袍如振飞之翼,他容颜憔悴,不复昔日俊朗,却展颜而笑,神情前所未有的轻松。
…………
邵珩四周,如混沌鸿蒙,漆黑一片。
剑气纵横,如密密麻麻的罡风般在他与对面那人之间肆虐,稍一出错,便有可能万劫不复。
自对方出现,到邵珩凭慈云斋出借的灵宝浮屠塔,再到对方施展神通禁锢了浮屠塔内空间,不过短短三两息。
剑光铺天盖地而来,邵珩一边抵挡腾挪闪躲,一边开口:“既劳首座亲自出手,何必再遮掩形貌?”
对面那人全身笼罩着浓重的黑雾,遮掩了容貌与身型,连高矮胖瘦都看不出分毫。邵珩如今无天幻幽珠在手,单凭他自己修为,竟也看不透对方容貌。
浮屠塔是慈云斋斋主借他的空间之宝,主以困人、禁锢之用。内里空间为浮屠界,有七色佛光,威力极大,可诛灭一切鬼邪之物。
但此物若想对付敌人,却也需主人亲入浮屠塔中,方可借用其中七色佛光的威力。
今日,邵珩本是打算以自身诱对方来袭,用浮屠塔困住自己与对方,待沈元希携师伯、师尊到来,自然能将对方捉拿。
若来的是“清”字辈那人,邵珩自然无所畏惧。
若来的是那位首座,邵珩自忖周旋片刻并无问题。
但敌人被吸入浮屠塔之后,抬手施展神通,仿佛移天换日,邵珩转瞬之间便失去了对浮屠塔的控制,连原本该在塔中出现的七色佛光也毫无踪迹。
敌人手中一柄漆黑的巨剑,仿佛幻化而成,邵珩也无法从剑上看出他的身份。听到邵珩的话,似乎是笃定邵珩今日必死,漫天剑气突然一收,那人幽幽开口:“小辈,拖延无用,别说元希与清宁、清静此时脱不开身,就算脱开身,你以为你我还在浮屠塔内么?”
邵珩心里微微一沉,他确实感应不到浮屠塔的气息,但心中仍存疑惑。
“你太小瞧了本座,此为本座所开辟的空间,与你原本所在已相距千里。你有心诱本座出手,本座岂会轻易前来而不做准备?”那人声音低沉地冷笑道。
第二十七章 师徒(上)
初春的山林被夜色笼罩,薄薄的寒雾于草木间弥漫。
留仙湖星火如雨,另一边的山林却深沉如墨。
清方真人一手执着拂尘,一手负在背后,驻足于黑暗之中,望着留仙湖偏僻一隅的某间竹屋。
惊蛰未至,林间仍极为安静,只有偶尔飘荡而来的、如泣如诉的风声呜咽着。
清方真人不知在等待着什么,一动未动,仿佛化作了一尊雕塑。
忽然,清方真人侧耳微动,似乎听到了什么,嘴角露出一丝苦笑,而后带着一丝决然的神情,朝他先前望的那一处竹屋走去。
每走一步,那苦涩的笑意就淡去一分,身上的杀意便多出一分。
可是,黑暗之中,突然有人挡住了清方真人的去路。
天空中一丝月华自单薄的枝叶间漏下,照在前方出现的人脸上,清方真人如雕塑般的神情骤然一变:“济儿?!”
陆济身着亲传弟子正服,头顶宝莲冠,头发一丝不苟地固定在宝冠之中,低眉垂目,朝清方真人道:“师尊,莫再去了。”
清方真人闻言神情再变,目光复杂地盯着陆济半响。
…………
对方说话之时,邵珩也并未停止神识向四周探索。
此方空间看似极广,但无日无月无星,只混沌一片,四周有某种禁制,呈现如同黑雾,在一定程度上压制着神识的探索。
邵珩将神识放出周围十丈便感觉到凝滞,再往前便受到厚重的反弹之力,将他神识阻挡并弹回。他尝试以水明安传授的控诀联系浮屠塔,却只有一丝似有若无的联系。
若敌人所言不差,沈元希那头必定出了岔子。
但邵珩却没有慌乱的情绪,收回神识的他将目光投向对面仍然遮掩着形貌之人,笑意中带着几分冰冷锋芒:“也好。”
只见邵珩身周仿佛有无形气劲散开,黑雾被迫散至远处。他眉间浅痕微微一亮,跃出一星浩瀚的白光,如同黑夜中最亮的星辰,绽开夺目光华。
那光华如鱼般跳跃至邵珩右手之中,化作一道雪白剑气,时长时短,吞吐寒芒。
昆仑神剑剑气所发的光亮,倒映在邵珩深邃的瞳孔之中:“清静师伯所定之策,终究不愿我逼迫宗门太过,可我不同。”
雪白剑气倏忽炸开,突然如蜘蛛网一般蔓延出紫色雷霆,环绕于剑气表面,赫然是神霄紫雷凝于昆仑神剑剑气之上。
邵珩昂首道:“师尊之仇,由我亲自来讨,实在再好不过,还要多谢你给我这个机会!”
昆仑神剑能沟通神霄紫雷的缘由,邵珩并不清楚。一来可能是神剑来历不凡,本身即可沟通天雷,二来也可能是当初天机剑毁时,残余气息被昆仑神剑所容纳所致。
不管如何,清言都是死于神霄紫雷剑诀之下,这笔帐,邵珩自然要算回来。
话音未落,昆仑神剑已分裂成数道紫白交错的巨剑,如擎天立地,交错斩向对面黑雾中那人。
“哼,狂妄!”对面含怒一哼,此方空间狠狠一震,连同昆仑神剑斩落的速度也仿佛微微一缓。
但神剑所含威压源自太古时期,哪怕此地禁制,也只是缓了一息。
那人也不慌张,抬手一指,黑雾笼罩的飞剑应声
跃起,分离出八道凝如实质的飞剑,齐齐迎上。
八道飞剑之上,紫光雷霆游走,赫然又是神霄紫雷剑诀。
双剑交错而过,刹那间此方天地雷霆万钧齐齐炸响,头顶上方聚集了大片大片的雷云,电光如蛇,浓郁的紫色蕴藏着毁天灭地的气息,而后轰然湮灭。
八道飞剑齐齐一震,倒飞而回。
昆仑神剑如巍峨山川,立于此方天地中央,岿然不动。但邵珩自己却倒退三步,耳鼻之中皆有一丝鲜血渗出。
这一番交手,邵珩借神剑威能而未败,但于紫霄神雷剑诀本就是威力极大,碰撞之下给自身造成了极大的负担。
对面那人不知是同样受了伤,还是没有料到邵珩如今的能耐。停顿了足足三息,才发出一声比先前微弱许多的冷哼。
之后,对方再度出手,似是一心想置邵珩于死地。
邵珩并指而动,以攻对攻,脚下步伐如星辰流转。
敌人身为一峰首座,剑术造诣邵珩自然不敢小觑,但他隐约心中惊讶地是,无论是神霄紫雷剑诀,还是万象幻星剑诀,对方似乎都很熟悉。
茫茫剑雨之中,邵珩发现自己无论用何招数,都似乎被对方所预料得分毫不差。仅仅这么一分神,短短数息之间,敌人的八道飞剑已步步压迫而来。
…………
清方真人看着自己的弟子兼侄儿,缓缓开口:“我还以为你当真是急功近利导致修行出了差错,才会性情转变、毫无寸进,原来竟是心结所致,倒是我这个当师父的失职。”
“清言师叔死后,师尊确实心境不复从前,自不会太在意旁的。”陆济自嘲一笑。
“你是何时猜到的?”清方真人看着陆济面上笑意,微微觉得面上一刺,转问道。
陆济抬头,看着清方真人答:“很早了。灵玑洞天之中,我对傅安宁之死有所怀疑,归来之后,师尊认为此是小事,轻轻放过。我虽听从了您的话,但一次回族中时,却无意间发现了族中与傅氏的关联……”
听到此处,清方真人淡淡说道:“你虽锦衣玉食,但自小谨慎多思,不过我并未留下把柄,你又能知晓多少?”
“我身为陆氏嫡系,又是师尊您的侄儿,想要查陆氏近五十年间的变动,自然轻而易举。您确实没有什么把柄,但……只是些许门客调动及人员伤亡,我便猜得七八分了。不过那时,我只是怀疑,当初玉泉峰清怀师叔身死,清言师叔落入万法门的陷阱最终碎丹重伤,与我陆氏有关罢了。”陆济面上笑容颇有几分惨然,“但紧接着清言师叔毙命于金泉湾,邵珩离宗出走的事发,我便什么都知道了。”
牵一发而动全身,事关陆氏满门上下,从此陆济沉默不语,自闭于门中不出。
清方真人眸光一闪:“你早已认定是我,却沉默六年,今日却又为何来此?”
沉默六年,玉泉一脉与陆氏一族孰轻孰重,陆济早已做出了选择,更何况他与邵珩、沈元希交情不过尔尔。
陆济身为陆氏嫡系,察觉到族中人手调动异样自然容易,但除此之外,旁人却难以从那浩瀚书卷之中将当年之事与陆氏串联起来。
“弟子有些话……不吐不快。”陆济抬眼,直视清方真人说道:“弟子想问师尊,
若只是为了陆氏一族更进一步,为何却偏偏是依附于那人?”
清方真人脸色微变,陆济此言之下,意味着这六年之间,他并未真正自闭于门内。此时一想,清方忆起近些年陆济零星几次离山的时间,不由面沉如水。
陆济上前一步,逼视清方:“若是一步错、步步错,可师尊是否又知晓,那人不过是利用世家,一旦事发便会被当作弃子。届时,陆氏一门被打落泥潭不说,满门性命皆堪忧。师尊,这当真是你想要的么?弟子不信您想不到这些,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您还要一意孤行,任由那人利用?”
清方真人沉默不言。
陆济见状掀袍跪下,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不顾地上肮脏的泥土以及尖锐的石子。
再抬头时,泥水混合着鲜血蜿蜒陆济的鼻梁淌下,显得有几分狰狞。
“师尊……弟子虽不堪重用,比不过旁人……自私自利也瞻前顾后,却也知晓何事可为、何事不可为。”
陆济沉默不言,是为了陆氏满门,可从此心结缠身,道途断绝,日夜难安。
周子安能察觉到的事,如今心思愈发细腻的陆济又如何不会察觉?
但这一次,陆济不打算沉默。
“师尊,如今……为陆氏满门计,请自缚往归元峰……”陆济声音嘶哑。
清方真人目中锋芒毕露,透出几分杀意与挣扎。
只是,还未等清方做出任何决断,一个阴沉的声音突然自一旁响起:“好一个大义灭亲,清方你还犹豫什么?”
…………
四周雾气汹涌,如同海浪滔天,皆是被邵珩与另一人剑气所卷,被迫往远处滚滚而去。
几番交手之后,邵珩却隐隐察觉不对。
这八道飞剑组成的剑光铺天盖地,密不透风。剑影游历来去,如同无数流星划过天际,细看之下,情不自禁产生一种眩晕之感。
邵珩心觉压抑,有一种欲呕之感,昆仑神剑的剑光成环状将他拢在中央,却没有反击。
八道飞剑所成的剑光,组成一张如黑夜一般的幕布,自上方缓缓压下,如天地开合,即将绞杀当中的生灵。
若任由那夜幕一般的剑影落下,任何人都会被剑锋千刀万剐。
可从一开始就存在的古怪感觉一直于邵珩心头挥之不去。面对这般缓缓逼近的无数剑影,明知一望便头晕目眩,邵珩却还是忍不住将目光投向它,无法出手抵挡。
剑光划过的速度越来越快,邵珩的双目却越来越亮,昆仑神剑的气息越发安宁。
眼见那漫天剑辉即将把邵珩吞没,那八道飞剑所成剑阵却突然一顿。
“为何不反抗?”浓郁的黑雾之中,那声音苍老无比。
邵珩紧紧抿唇,神情变幻数次,声音带着颤抖和不解:“弟子……不明白……”
他顿了顿,目光恢复了清明,再度开口时语气平静了许多:“师祖,弟子不明白。”
漫天剑光倏忽一转,八道飞剑也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片浩瀚无垠的星空,星耀灿烂,自在流转。
黑雾尽数散去,半空中露出一个身形瘦小佝偻,太皓真人满头白发,远比六年前愈发苍老,可他面上却带着淡淡笑意,注视着邵珩。
第二十八章 师徒(下)
那个声音自不远处的阴影中响起时,陆济猛地抬起头,目光亮得出奇,嘴角极快速地轻轻一勾。
他见清方听见那句话后,目中流露出的杀意与挣扎,抬手拭了拭额上鲜血,心中再无犹豫,于是嘶声道:“陆承正,你可知这位太安首座此刻正与清宁师伯于另一处‘品茗畅谈’,待事发便可将你作为替罪羊,他自己却一心想着全身而退。”
清方俗家本命即陆承正,此时陆济身为侄儿和弟子,如此称呼已是不敬之极。
但清方没有时间动怒,而是从陆济话中,听出了别的意思,不由脸色刷白。
今夜,太律真人绊住沈元希与清静真人,是清方有意为之。太安真人前往清宁真人处,一是试探并绊住清宁,二是利用清宁制造不在场证明,而后他与太安真人的身外化身联手先除去潜入存微的邵珩。
陆济所言“替罪羊”之事,清方自己心中有数,可箭在弦上,也不得不发。
但这些事,清方从未告知过陆济,他从何而知?
清方不禁心如擂鼓,霎时间冷汗淋漓。
阴影之中,太安所在的身外化身亦觉出一丝不对,抬手便欲一掌压下,将陆济压成肉泥。他这具化身自不如本体,但对付一个陆济却绰绰有余。
单威压,便已让陆济无法动弹。
可陆济口吐鲜血,双手撑地却放声大笑:“没用的……”
夜幕之中,有剑光暴起如虹,横贯而出,挡住了太安压下陆济头顶的掌势。
“……来此之前,我已经将所有证据交给了太律师祖。”陆济抬起头,咧嘴一笑,缓缓说了下去。
“你……”清方颤抖着伸指指向陆济,说不出话。
夜空明月仿佛光华绽放,林中纤毫毕现,陆济和清方所在的旁边,从三个方向现出数个人影。
清静真人缓缓收剑,随手一拂将陆济移送至身后。
清璇真人衣带翩然,银色飞剑悬在身侧,清冷目光却没有看向清方或者太安的身外化身一眼。她身后,跟着掩不住震惊的宁青筠。
另一侧,周子安脸色同样苍白,跟在清丰真人身后。
他目光看着血污满面的陆济,神情复杂。只听自己师尊清丰真人用平淡的话,一字一句道:“弟子斗胆,请师尊往归元峰领罚。”
留仙湖高空之上,传来一声沉闷厚重的雷响,如同春雷响彻天地。
湖上火烛点点,歌声绕梁,仿佛被一层看不见的结界隐秘了起来,其中之人对头顶天空的沉闷雷声丝毫不觉。
与此同时,太安身外化身闷哼一声,真身被清宁所困,一时半会难脱,这具身怀化身有金丹后期修为,本也是他不得已时的退路,于是心中电光火石一转后道:“周奇水,你敢叛我?你以为这样你和周氏就可全身而退?”
此言一出,周子安脸色愈发没有血色。清丰真人面色微微一暗,目光冰冷。
太安为祸首,清丰真人等嫡系弟子必受牵连,更何况自周氏入玄武峰门下后的这些年里,岂会不为太安行便利之事?
陆氏因清方缘故深陷其中,已是铁板成钉,但他周氏受人蒙蔽驱使,到底未直接参与,尚可一搏。
只不过,周氏千百年声誉不免受损。
而太安此时如此诛心之话,更是让清丰心寒无比。
百年师徒,周氏的尊敬,也不过是利用的工具罢了。
这时陆济吃吃一笑,冷冷道:“当初布局谋划害清言师叔碎丹的是陆承正,杀清言师叔的是你太安,从头到尾,与周氏何干?若有干系
……”陆济露出一分惨色道:“……若有干系,也是我所为,不过是我病就乱投时的行为罢了。”
在场之人俱是神情微微一变,没有想到陆济竟会说这番话。
而这时,太安分身趁机便想清静真人已出剑纠缠住趁机欲走的太安分身,清璇和清丰则也左右拢向清方。清璇的飞剑剑光猛然一亮,而后如夏日夜中万千的流萤,一半朝清方而去,一半却襄助清静阻挡太安分身逃走。而清丰真人则只是甩动拂尘,如洒天网,封向清方四肢。
清方见状怒极反笑,看向自己一手带大的侄儿嘲讽道:“你真是我的好徒弟,陆氏的好子孙!你……”
清丰拂尘袭来,清方头顶一道剑影盘旋而出,扫向身旁,声音切齿中带着一丝恐惧:“……你口口声声为了陆氏全族……却亲自给陆氏封死了退路,你……你岂不知你师祖脾气……陆氏将再无翻身之日啊!”
清方心中恨意与恐惧如火如荼。
他年少时接过重振陆氏的担子,一心要让陆氏重回往昔与南宫比肩的辉煌。
所以,清方不惜一切代价。不择手段也好,与虎谋皮也罢。对付清怀、清言,一是嫉恨那二人天资,二也是恐惧玉泉峰所掌控的天枢查出什么。
但,只要一想到太律如今已知晓一切,清方就心神皆颤。
月华如练,陆济直挺挺跪在不远处,眼眶通红。
………………
邵珩没有想到会这样与太皓真人相见。
四周星河灿烂,太皓真人没有理会邵珩的话,指着东方青龙星宿道:“你曾在摩崖云海呆过一年,当时青尊仍在,也不知从中领悟到了几分。观你今日之剑,万象幻星剑诀也好,神霄紫雷剑诀也罢,虽然威力浩大却凭的不是你自己的本事,靠的旁物加持。你修为上去了,剑道一途却竟是没什么长进。”
邵珩面色茫然,不明白太皓真人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太皓真人也不在意,抬手恍如摘星,刹那间东方七宿如同落入他手,化作七剑猛坠长空,刹那间撕裂了夜幕,仿佛割裂了空间,横断了天地。
漫天星斗,均如剑高悬。
邵珩为天地剑势所迫,呼吸短暂一滞,恍惚间仿佛回到了玉泉峰上,他初次修习万象幻星剑的时候。
可也只不过是一个恍惚而已。
太皓真人随手一指,浩瀚星空就随之一动,剑势便随之而变。邵珩只静静听着、看着,神情却没有什么变化。
太皓真人依次讲完了四方剑势所有变化,最终袖袍一动,收起星光万点。
邵珩沉默不语。
天空中七道佛光低垂,悠悠旋转,浮屠塔内情景重现。
太皓真人面上笑意淡去,盯着邵珩没再开口。
邵珩心中很想问一问,太皓真人今夜来此究竟是什么意思?
是为了保护他,还是为了阻止他?
可邵珩抬头看着白发苍苍的太皓真人,突然心中万般复杂的念头统统一散而空,忍不住鼻头一酸,跪了下去。
太皓真人见状嘴唇微微抖了抖,原本打好的腹稿也说不出来,只化作一声叹息。
浮屠塔内寂静一片,七色佛光时而如虹悬挂远处,时而如剑指向四方。
还是太皓真人当先道:“你不必着急,就在不久之前,陆济向太律师兄吐露了一切,并将自己所搜集之证据,交到了元希那里。太律已禁绝存微大阵……太安他……跑不了……”
邵珩听到这里,微微吃惊地同时,也不禁露出一丝喜色。
“……如果
没有陆济,你就打算凭你这点本事,对付太安?”太皓真人突然冷笑一声,疾言厉色道:“你这几年就是这般莽撞行事的?还是你觉得自己掌握了昆仑神剑,就可无往不利?笑话!”
“师祖我……”邵珩微微愕然,心里第一个念头是:师祖怎么知道昆仑神剑?
“太安并非世家出身,但是天资过人,是我们这一辈中年纪最轻、资质却仅次于掌门师兄的人。你以为你有浮屠塔可用,却不知存微宗门大阵连接的各峰中均有一处小洞天,存微首座可随身祭出,借此传送转移。你与元希擅自做谋,却不通告如今掌管大阵的太律,太安随时可凭小洞天转移离去。届时,太安逃之夭夭,你一场大闹却毫无结果,存微声名又何在?若没有陆济的证据,太安他大可将一切推到陆家,甚至周家身上,到时候你又怎么办?”
邵珩方才见识过太皓真人放出的小洞天,知道师祖所言不虚,声音低了几分:“弟子……与师兄几番查探,这次追踪所得证据……涉及陆氏居多,太律……代掌门……”
言下之意,邵珩和沈元希都不敢信太律真人。
太皓真人心头悲哀一片,想到今夜发生的一切,想到自己连番死去的弟子清言和清怀,目中闪烁着星点泪花:“掌门师兄……若你当初选择的不是我而是太安,也不会到如今的地步。”
“走吧,外头也该差不多了。”太皓真人深深吸了口气道。
邵珩抬头,忍不住握了握拳头。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仍有些不甘。
太皓真人仿佛明白邵珩的不甘,淡淡说道:“出去看看再说吧。”
…………
月色之下,周子安清清楚楚地看见陆济微微一笑。
下一刻陆济抬手一道银光刺入他自己的胸膛狠狠一划!
缠斗在一处的清丰、清方、清璇皆是一顿。
清璇真人这一顿,立时分了神,太安分身从中觑到一丝机会,便夺路而出。清静真人剑光一转,立时追上。
“陆济!”周子安大惊失色,将委顿在地的陆济翻转扶起,而后心头一片冰凉、震惊……
陆济这一剑,不仅直接搅碎了自己心脏,还连带划过气海丹田,整个胸膛血肉模糊。
“你……你这是做什么呀?!”周子安低吼一声,宁青筠本在一旁戒备,此时也忍不住走过来望向瞳孔开始涣散的陆济。
“师……尊……”陆济气若游丝,喃喃道:“……错了就是……错了……一切罪责……我陪你一起……承担……”
偿还你抚育之恩,全与你师徒之情。
清方浑身颤抖,陆济声音再轻,也如同雷鸣般响在他耳中。陆济父母早亡,几乎是他一手带大,之后更是同宗师徒,情同父子。
“济儿!”清方心神皆震。
清丰拂尘一卷,扫过清方背部,清方一个踉跄朝陆济方向跌去。
一道银色光芒自清璇手中飞出,立时将受伤的清方捆了个结实。
清璇真人没有停留,御剑往留仙湖高空而去,前去协助清宁真人。
清丰则留在原地,满面复杂。
陆济对自己下手太狠,没给自己留半点生机。
这时的陆济眼前已经什么都看不清了,他紧紧抓住周子安的袖子喃喃道:“陆家……陆家……”
周子安当然明白陆济此时期盼的是什么,不由百感交集、五味杂陈,一股热血涌上心头,无视了师尊清丰投来隐晦的示意,大声道:“好!你放心!”
仿佛听到了周子安的承诺,陆济松开了手。
第二十九章 集英剑鸣
“轰!”清宁真人身躯剧震,身前苍苍剑光顿时一暗,显得散乱了起来。
他是掌门首徒,虽说单论剑道一途,门内公认清静更胜一筹,但清宁根基深厚,道法精通,他观鱼悟剑,悟的是法剑。
剑出则法起,与天地道法相合,幻化五行乃至各类精灵。
阵法之中,灵光点点,如梦似幻,穿梭于狂风暴雨之中,却被两道狠戾锋锐的剑气逐一斩灭。
清宁真人面色沉凝,心中依旧不慌不忙。
他提前布阵,笃定太安今夜无论是否亲自出手对付邵珩,都会寻机会靠近留仙湖附近。清宁的邀请,正中太安下怀,省去了理由,太安还想借此用清宁来佐证自己清白。
清静那边方动,清宁便发动密法,将二人转移至留仙湖高空大阵之中,隔绝内外气机。除阵法之利,又有太律真人于归元峰主阵处掌控宗门大阵,断了太安的退路。
不过,随着阵中风雨因剑气汹涌而愈发狂暴,清宁真人眼角微微抽了抽,心中不免再度刷新了对太安的看法。
“太安师叔,事已至此,何必再斗。”清宁随手一指,一点灵光化作万丈巨木,如同擎天巨人手中之剑,压向太安。
太安面无表情地举手一挥,四道快如闪电的剑光交错闪过,刹那间将巨木四分五裂,湮灭化作点点灵光。
同时,另有十二道剑光,从狂风暴雨之中升腾而起,分别向阵法四角枢纽攻去,企图将大阵撕碎。
云雾汹涌,阵法之中狂风大作,剑光去势肉眼可见的微微顿住。
然而下一刻,十二道剑光齐齐雷鸣,穿云破雾,将周围阵法所化风雨撕成粉碎。
清宁真人脸色一变,立时察觉到阵法枢纽有崩溃之兆。他虽猜到太安绝不会束手就擒,但如今太安退路被封,他不可能没有意识到是太律真人出手所为。
清宁真人不明白,对于太律真人的性子,太安只会比清宁等人更加了解,为何还负隅顽抗至此?
留仙湖上还有别派之人,虽有阵法隔绝,后赶来的清璇又施加幻阵,也未必瞒得过元婴高人。但此番来恭贺人之中的元婴修士俱是沉稳之人,就算察觉到了什么,也不是乱嚼舌根的性子。只要今夜影响范围不波及那些低阶修士,存微这番清理门户的阵仗,多少还能存下些许颜面。
可未料想,太安的困兽之斗,令清宁有些支撑不住了。
眼见阵法即将被那十二道剑光彻底绞碎,阵中风雨已弱化消散时,太安头顶徐徐展开一片星幕。
八道剑光向四方散开,与太安的剑气碰撞在一处。趁此机会,清宁法诀一变,将阵势转动,四方枢纽隐没于风雨之中。
“太皓!”太安霍然抬头,目光中仿佛燃烧着熊熊之火。
大势已去,太安自然知晓今夜自己一败涂地。
可胸腔之中那股忿懑之气回荡心田,令他不愿意束手就擒,任人宰割。这股忿懑,在太皓出手之时达到了顶点。
过往的恩怨,所图的破灭,全部化作一腔烈火,随着十六道剑气一同宣泄而出,攻向太皓真人。
惊天动地的轰鸣,整片留仙湖波涛滚滚,群山摇晃,湖中之人纷纷察觉到了异样。
狂风暴雨之中,八道剑光自夜幕中如流星般坠下。眼看即将吞没太安之时,八道剑光倏忽一变,如同八道锁链将太安捆了结实。
太安真人闷哼一声,随后站直了身子看向太皓真人以及太皓身旁目光冰冷的邵珩。
仿佛先前的出手将一切情绪都发泄了个干净,此时的太安看不出喜怒,只似笑非笑地对太皓真人道:“我早知你一直藏拙。”
太皓真人花白头发随风而舞,对此没有回答。他见清宁与清璇飞到身旁,才对二人点了点头,袖袍如鼓风般涨大,将太安与邵珩分别一卷,便消失无踪。
清璇真人脸色微变,忍不住开口道:“清宁师兄?”
这时,阵法彻底溃散,所有阵旗光华散尽,倒飞入清宁手中。
听到清璇的声音,清宁真人摇了摇头道:“你我先去存真殿向太律师叔禀报。”
…………
归元峰存真殿内,太律真人听着清丰真人低沉的话语,看着下方两具尸体,连眉毛丝都没有动一根。
周子安站在清丰真人身后,神情逐渐平静,只偶尔望向陆济尸身时露出哀伤。宁青筠也随清丰真人到了存真殿内,但她只静静站着,就像一尊雕塑一般。上方几位首座同时形成的强大压迫,也似乎影响不到她。
除太皓真人与太安之外,各峰首座均在殿内。就算太律先前未曾明说,但到了此时此刻,他们也都已知道今夜为何而来。
就在刚才,清丰带着清方和陆济尸身返回存真殿内复命,清方认下所有事后,自碎头颅而亡。
存真殿上,血溅三尺,面目全非,意为无颜面对师尊太律真人。
空荡荡的大殿之中,一时寂静一片。
就连脾气最为暴躁的太岳真人也一言不发,一向心软的太仪真人更是微微别过脸,不忍再看。
唯独太律真人神情冷漠,没有丝毫动容,好似死的不是他的弟子、徒孙一般。
“死得好,也省了我清理门户的麻烦。”太律真人冷冷瞥了清方尸身一眼后道。周子安心头一颤,低下头去,只觉太律真人果然不负冷心冷面之名。
只有沈元希站在太律真人身后,看到了这位师叔祖枯瘦手背上暴露的青筋。
“清方已然供述一切,太安何在?”太尘真人常年在外,确实没有想到竟是太安,如今心中自是满满不解和愤怒。
太律真人还未开口,清宁、清璇、清静三人接连入内。
“弟子幸不辱命,已斩灭太安师叔之化身。”清静真人向众位师叔行了一礼,声音依旧温和地开口,丝毫看不出刚刚大战一场的迹象。
“好!”太律真人眉眼冷酷。
清宁真人同样行了一礼,而后道:“弟子得太皓师叔相助,已拿住罪人太安……此刻,太皓师叔已带其前往集英殿内。”
听到太皓带了太安去了供奉着存微祖师和历代掌门、先辈的集英殿,太岳真人脸色倏的一沉:“他也配见列祖列宗?”
太律真人拂袖冷道:“也好,我也想当着祖师的面问一问他。诸位师弟,同门百余年,便一同送他最后一程。”
话音落下,太律真人顿了顿脚步,而后道:“元希,你随我一起,余下弟子暂且退下,至于其他……容后再议。”
太律真人锋锐的目光扫过殿下众人,大步流星离去。
“是。”众人各怀心事地应道。
…………
集英殿内,清香袅袅几许,玄木所制的牌位散发着一种令人宁静的气息。
其中最高处,属于存微祖师的位置处只悬着一幅画像。
画像上的存微祖师盘膝闭目而坐,右手握着一卷书籍,左手抚一柄木剑,与普通道人无异的存微祖师,神情温和平静,丝毫看不出他辟易群魔的半点威风。
但站在这副画像之前,邵珩却觉得那画上祖师好像随时都可能睁开眼,从画像上走下来似的。
“你什么意思?”太安只觉祖师画像有些刺目,忍不住问道。
“……你本是咱们师兄弟几个当中,天资最卓越的那一个。”太皓真人没有看太安,“可惜你一直心结于过往,竟走到这一步。”
太安冷冷一笑:“天资卓越?不见得吧。”
邵珩目露怒意,想说些什么,却被太皓真人制止了。
“你自认为是因为当年你被世家利用犯了错误,才使得当时的掌门师叔厌弃于你,不仅掌门之位落于太微师兄,连明心峰也被太律所夺。后来,你又得知玉泉峰掌天枢之事,你更对我和掌门师兄生了恨意。”太皓真人缓缓道:“你利用清方,对付清怀与清言,乃至如今对元希出手,归根结底除了想借如今门内情形谋掌门之位外,便是想要报复我和太律。”
太安先是一颤,下意识看了看那属于先代掌门的牌位,而后略微诧异地抬头看了看太皓真人:“你倒是懂我。”
而后太安自嘲一笑,又道:“不错,选择清方,是我有意为之。对付清怀、清言虽说是清方出手,但我出言诱之,才后后来的结果。只不过,我起初倒也没有要取他二人性命。清怀之事,最终与他自己心性亦有莫大干系,换做旁人……”
太安意味深长的目光转向邵珩:“……则未必如此。至于清言……”
说到此处,太安又顿了顿,似乎想起金泉湾那一晚清言平静的表情:“……纵是清方起初也未曾想要取他性命,只不过最后不得不杀罢了。”
邵珩霎时脸色铁青,嘲讽道:“好一个不得不为。”
若不是碍于师祖太皓在前,邵珩指尖剑气几乎便压抑不住。
太安抬眼晙了他一眼,淡淡道:“事实如此,随你信或不信。”
若非清方与外道同谋,反被人捉住把柄,他太安岂会亲自出手对付清言?
集英殿内,落针可闻。
清言之死,对于太皓真人而言,也是沉重打击。
“你针对元希,果然是因为仍不忿掌门师兄么?”半响之后,太皓声音似有些疲倦:“清言死后,你和清方都收敛得很好。若不是你几次三番对元希下手,也不会被小辈们利用,又被我与太律察觉。”
太安神情变幻了片刻,刚要开口,集英殿门口传来太律真人冰冷的声音:“到如今,何需问他这些?”
太律真人步如流星,神情冷峻,其身后其余各峰首座亦面色纷纷,鱼贯而入。
“上百年前的点滴恩怨,他都能记到今日,只怕是掌门师兄闭关之后,他便对掌门之位重新生了妄念。”太律真人锋锐的目光扫过太安,厌恶且丝毫不容情地说道,“你心有不甘,大可直接冲着我或者太皓,甚至太微师兄。因阴私手段诱小辈,残害门中子弟,连犯宗门大罪,按门规当除你宗籍、废你修为,抽魂永镇于知返峰底受地火炼魂之苦。”
自太律真人出现,太安便没开口,只冷冷笑着。
太岳真人
等人只觉眼前的太安说不出的陌生,恍惚间那个意气风发的师弟已随岁月消失无踪。
“到现在容你一条性命,不过是因为清方死前说不清楚究竟与何人勾结!太安,当着你师尊的面,痛痛快快说出关于缙云城和笑浪山庄的袭击者究竟是何人?”太律真人指着上方太安师尊的牌位呵道。
听着太律犀利的言辞,太仪真人依旧秀丽的面上露出几分黯然,她道:“太安师弟,你当真……如此怨掌门师兄么?”
“我自然是怨!”太安看了一眼因太仪真人出口而神情不耐的太律真人说道:“昔年我不过犯了一个错误,便被放弃,掌门之位落于太微手中……”
太岳真人忍不住怒驳:“太微师兄掌宗门四百余年,数次于危难之际庇护全宗,携玄门十宗对抗魔门。其中玉虚山野心勃勃图我宗门根基,天妖谷熊青几番试探……皆是太微师兄逐一压下!为此……为此……”
碧落峰的太松真人声音低沉地接着说:“掌门师兄本可早些踏出那一步,但却因百年前与天妖谷、阴阳宗交锋之中强压伤势,又为宗门强压境界一甲子,才使得劫数缠身,再无生路……太安,就算师兄初掌宗门时看不出你与师兄的区别,但师兄执掌宗门四百年来的一切,你有何可不服,又有何可不忿?”
太尘真人没有开口,只满目失望。
太律真人眉眼之间的不耐几乎快要顶点。清方是咎由自取,太律真人只悔未曾及早发现,亲手处置。
可陆济之死,如何不令太律真人心中伤痛?
他只想尽快从太安这里明确幕后凶人,便好了结这一切。
但这时太安突然急促且大声地说道:“不,我对太微师兄……心服口服!”
集英殿内众人俱是一愣。
“我唯一所忿,便是他要将存微上下交于黄口小儿之手!”太安抬眼看向自打进殿后便与邵珩一般站在角落里一言不发的沈元希。
原本不耐之极的太律真人闻言却是一愣,脸色骤然变幻。
太安真人喘了口气,平静下来说道:“掌门师兄对元希给予厚望,我并无意见。但他却要将下代掌门之位越过我等,甚至越过清宁、清静二位师侄,直接交于元希,我不同意。”
太律真人嘴唇微微一动,却只捏紧了拳头没有出声。
躺着中枪的沈元希面露茫然,显然不明所以。今夜本是他与邵珩计划对付太安等人,结果半路全被师门长辈截了胡。本以为尘埃落定,哪知却又扯到自己身上。
沈元希虽有心日后谋掌门之位,但也没想过越过师尊清静真人。但看在场师叔祖们的神情,显然是都知道此事。
一旁的邵珩立即想到了如今存微掌门权柄四分的形势。
“我所做所为,辩无可辩,诸位同门不必再言过去,我也曾执掌刑律,我该是如何下场,不必太律你多说,心中早已有数。我承认始终对掌门之位心存妄念,但若真由太律你或者清宁、清静哪一位师侄来继任掌门,我皆无异议。可……元希太过年轻,虽然如今他已是金丹,但你们谁能确保他百年内必修成元婴?”太安须发皆扬,神情略显激动。
“诸位同门当知我存微立宗以来诸多坎坷,知晓其余门派对我存微终究虎视眈眈,元希如此年岁,如何能当大任,如何替存微全宗遮风挡雨?太松师兄,你扪心自问,当真能心甘情愿听从小辈差遣?”
太松真人被他一问,面色怔忪。
“清宁师侄,以你身份地位,当真能屈于元希之后?”太安又望向不知何时候在集英殿入口处的清宁、清静。
清宁真人面不改色:“师尊遗言如此,弟子自当遵从,有何能不能或是愿不愿的。更何况,我本也打算,若师尊所择之人是我,待我去后也将传于元希。”
太安闻言却是一愣,似乎没有料到清宁会说出这样的话。
“到了此刻,你仍是执迷不悟。”太岳真人摇了摇头道,“太微师兄如此行事,必有其道理,我信他,也信元希这孩子。”
“不错。”起初一时动摇的太松真人很快回过神来,淡淡说道。
沈元希眼眶一热,心头既震惊又茫然。
别说太安不解,他自己都不理解。
“太律……你也甘心?”太安有些艰涩地转向太律真人,“宗门权柄咫尺可摘,你当真甘心?”
太律真人回以鄙薄的目光。
沉默了半响的太皓真人心潮汹涌,想起自己接连失去的弟子,想起掌门师兄临去前甚至刻意避开自己未曾见上最后一面,终于压不住那一丝恨意,快步走向太安身旁冷笑道:“你觉元希不配?可全宗上下,再没有比他更配坐那个位置了!”
说完,太皓真人并指如剑,在众人大惊失色的目光中闪电般点向沈元希眉心。
沈元希头顶之上立时展开一片华盖一般的祥云。
“嗡!”集英殿内,供奉池鱼仙剑的所在之处,响起一声清脆的剑鸣。
集英殿外,清静真人轻轻叹息,展袖射出一道与殿内剑鸣呼应的剑影。
第三十章 飞仙之隐危灵识
原本站在沈元希身旁的邵珩只觉眼前一花,而后一股无形之力向他推来。以邵珩如今修为,仍控制不住地接连倒退数步,直到他远离沈元希一丈之外,方才止住。
邵珩又惊又忧,只见沈元希捂着眉心,身旁却多了两口如鱼戏水般环绕着他的飞剑。
“思渊?”清宁真人神情惊讶地看向清静真人,自清静真人袖中飞出的正是由他保管的思渊仙剑。
“池……鱼……”太安真人死死盯着环绕沈元希的另一柄剑,神情茫然。
邵珩听到这两口飞剑的名字,浑身一颤。
思渊剑与天净如意同为历代掌门所有,乃历代掌门所执之剑。邵珩曾数次见过清静真人代师尊捧剑跟随太微掌门身后,也曾见过太皓真人以思渊仙剑开启灵玑洞天。
池鱼剑,则常年供奉于集英殿前。
思渊、池鱼,皆是祖师存微真人羽化飞升之前的随身仙剑。
邵珩不可抑制地转头看向殿中祖师画像,又转头看向孤零零站在那里,被两口飞剑亲昵环绕着的沈元希。
待意识到这样情形代表着什么含义后,邵珩心中一开始惊讶,但下一刻又不觉意外。
“师兄……竟是祖师转世之身?”邵珩还来不及替师兄欢喜,就察觉到集英殿内气氛的异样。
他放眼看去,除了太律真人似早有预料、太安真人脸色苍白之外,太松、太岳、太尘、太仪四位首座的神情既惊且骇,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打击。反倒是清宁真人,只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最为正常。
“不可能!”竟是脾气温和的太松真人先发出一声爆喝。
只见太松真人朝沈元希方向快走几步,却被思渊、池鱼两口仙剑气息阻拦停下,手指颤抖地指向沈元希道:“不可能!祖师是修行圆满,飞升他界与天地同寿……此事有确凿记载……有别派前辈亲见!怎么可能会有转世?”
存微山为何一直声名享誉,除了祖师爷当年辟群魔的赫赫威名,和历代门人励精图治之外,还有一个令玄门十道敬重的原因便是存微真人是近千年传说中唯一一位渡劫大乘、羽化飞升之人。
可若沈元希是存微真人转世,岂不是说存微祖师原身已陨,或是……五千年前所谓的羽化飞升,不过是一个骗局。
邵珩心头恍然,却又是一凛。
难怪几位首座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
“不,或许是祖师分离的神念……”太仪真人目中一亮,连忙说道。
“思渊、池鱼……是祖师的元神飞剑,若不是祖师神魂本源……不会有这般灵性自发。”太尘真人声音低沉地说道。
“元希……确是祖师转世。”太律真人自然知道师弟们失态的缘由,他最初知道时,也与太松他们差不多。
他没想到太皓突然公布此事,但既已公布,太律真人也立时有所决断:“这便是我力劝掌门师兄直接传位元希的缘由……太安,你若仍有不服,合该找我,与掌门师兄无关。”
太安脸色苍白,嘴唇哆嗦了一下,想说什么却又闭上了嘴。若眼前的一切均是事实,他还有什么不服的呢?
一时间,太尘真人几位首座也陷入了沉默。
“师兄!”
“元希!”
邵珩与清静真人同时着急喊道。
在其余人都被沈元希是祖师转世这个消息砸得晕头转向之时,也只剩邵珩和清静真人一直观察注意着仿佛同样呆住了的沈元希。
邵珩看见沈元希突然额上
汗水潺潺而下,神情痛楚乃至于整张俊脸狰狞不堪,不知其发生了什么事,第一反应就是朝沈元希靠去。
然而,在沈元希身旁游走的思渊、池鱼光华绽放,仿佛护主一般将他挡在一丈之外。
邵珩脸色一沉,指尖昆仑剑气就要释放而出,想用神剑之威暂时压制思渊、池鱼双剑。然而昆仑神剑却突然不受他控制,兀自于他识海之中岿然不动,如同最初一副爱搭不理的模样。
就这一个瞬时,沈元希不堪痛楚跌坐在地。
众人眼见他头顶如华盖一般的祥云剧烈翻涌滚动,毫无规律的急促聚合又急速散开,好似有一柄利刃搅合其中,要将它们撕碎一般。
在场之人顿时为之色变。
“不好!只怕是他前世记忆冲击灵识!清静,快召回思渊!”原本神情恍惚的太安真人脱口而道。
太律真人也立即出手想要控制池鱼仙剑。
可清静真人面露苦笑,他从刚才就试图控制思渊剑,但思渊剑毫无回应,只悠哉悠哉地盘旋在沈元希身旁。
太皓真人眼见这般变故,心中亦忙不迭后悔,同样出手想平复沈元希头顶剧烈翻滚的虚幻祥云。
但同时他老人家也感到奇怪。
太皓真人岂会不知晓陌生记忆骤然冲击灵识的风险?他出手时特意有所控制,只是让沈元希元神气息散出为思渊、池鱼所识而已,本不该如此。
在场所有人都未想到,当年灵玑洞天之内,沈元希另有际遇,本已察觉到自己多了一些不属于“沈元希”的记忆。若没有今日太皓真人一指,说不得随岁月流逝,他自己亦能缓缓知晓。
偏偏沈元希虽然略感困惑,可对谁都没有透露。结果今日轻轻一引,顿时如引发了雪崩一样。
那些陌生的画面与记忆同时涌出,更带着原主一切喜怒哀乐种种复杂情绪,冲击着沈元希的心神,甚至像是在一点点蚕食着他。
他脑中头疼欲裂,却清醒万分,无数人或哭或笑或喜或悲的面容浮现于眼前,胸中情绪如骇浪起伏不定。
那些陌生的、属于别人的情绪充斥着沈元希胸口,吐不出,咽不下,弃不了却也捉不住……
沈元希如同在无边无际汪洋上无助起伏的一叶残舟,被高高抛起又不断重重落下。
属于存微真人的记忆一点一点的侵蚀着的他,他甚至能感觉得到身旁思渊、池鱼两口仙剑传来欢快的情绪,加速着这些记忆吞没着他,吞噬着“沈元希”这个人。
衍阳仙剑于他丹田之中灼灼发热,却无可奈何。
更糟糕的是,沈元希右手掌心突然阵阵发凉,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情绪突然汹涌喷薄。
一种极度冰冷、无情的情绪于胸中向四肢百骸溢出。
若说上一秒沈元希觉得身处滔天海浪中沉浮,这一刻便如坠冰窟。
就在这时,清静真人温和沉静的声音响在沈元希耳边:“不过是些前世虚幻,元希,你便是你,无论前世为何人,均是我清静的弟子。世事变迁,星移斗转,过去种种,皆是虚妄,莫被幻影所扰,遗失本心。”
清静真人的话仿佛抛出了一块浮木,扔下一个重重的锚,令沈元希神识骤然定住。
他是沈元希,不是别人。
存微祖师也好,天皇老子也罢,他只是沈元希。
而这个时候,邵珩终于重新撬动昆仑神剑的力量。神剑气息露出,思渊、池鱼剑微微一滞,时刻未曾放松的太律和太皓终于分别压住了思渊剑和池
鱼剑,将之从沈元希周围抽离。
而没有祖师配剑的气息干扰,沈元希迅速一点一点地收拢了心神。
他头顶如华盖一般的祥云肉眼可见的平静了下来,而后最终倏忽一卷倒飞回沈元希眉心之中,消失不见。
邵珩一个箭步冲过去,扶起沈元希,连声道:“师兄、师兄?”
沈元希睁开眼,瞳孔仍有些涣散,直到邵珩第三声唤他,才逐渐清醒回来。
集英殿上众人齐齐松了口气。
虽然祖师爷竟然没有飞升而是转世的结果,令他们大受打击。但要是沈元希方才受不住冲击灵识被毁成了痴人,他们才真该撞墙去死了。
“师兄,你怎么样?”邵珩又问了一遍。
沈元希看清邵珩后,面上又是一个恍惚,迅速闭了闭眼。再睁眼后,他目光已恢复了清明,回答:“无事。”
而后,沈元希大步走向清静真人,撩袍跪下,认认真真地对着清静真人叩了三个头。
沈元希叩拜清静真人时,清宁真人侧身避开,其余首座纷纷眼神复杂,但无人出言阻止。
清静真人不闪不避,含笑受了。
以今夜情形,清静真人应当早就知晓沈元希是存微真人转世之事。
太律真人微微点头,就算是他,察觉到沈元希是祖师转世之后,不也坚决反对旁人继任掌门?而清静却一直能做到只以寻常师徒对待沈元希,足以证明太微真人当初让清静来教导沈元希的决定再正确不过了。
想到这里,太律真人猛然想到:太安的不甘,多数撇不开自己。
想起仍横尸在存真殿上的陆济,太律真人一时间脊背仿佛承受不住般弯了下去,竟如太皓真人一般佝偻起来。
沈元希三叩首之后,眼眶微红,低声对清静真人道:“多谢师尊。”
简简单单四个字,其中饱含的万千意义,也唯有沈元希自己知晓了。
“好孩子,起来吧。”清静真人淡淡一笑,伸手于沈元希头顶轻轻一拂,如同他当年听从师命,第一次见到沈元希一样。
一夜闹剧。
不管众人心中有何想法,太松真人等几位首座已感到有些应接不暇。
太律真人本就年迈,加上心中伤痛陆济之死,亦难得觉得神思疲倦。
但事情还未结束。
“太安……”太律真人声音失了些许威严,多了些人情。
“不必再说。”太安脸色虽然灰败,但神色之间不再狰狞:“清方诱骗清怀时,他也曾反过去查探那些隐秘之人。但当时所获不多,只知与魔门有所牵连。后来傅安宁入宗,几番交锋,我可以肯定……他背后之人就是万宝阁阁主莫不言。”
邵珩听到这里,心道:“如此,倒是省了我费口舌。”
“不过……”太安最后突然话锋一转,“另有两件事,我仍不明。第一,傅安宁曾无意间透露其主上对萧卓有大怨,早年我曾见过莫不言,其人言辞间却对萧卓颇为欣赏,此为怪异之一。第二……”
太安转头看向邵珩与太皓真人道:“第二,我杀清言当夜,清言的言行略有异样。他既已有所察觉,也做了准备。可真正动手之时,突然毫无反抗。当时我一直以为他是因为亚伯被制所惊乱了心神,但后来仔细回想,却觉当日另有突发变故。”
“什么变故?”邵珩追问。
“……老夫不知。”太安摇了摇头,声音中透着极度的不确定:“像是他……自知必死无疑一般。”
第三十一章 天道需无情
岁月无情,距清言真人死时,已过去六载光阴。
死人自不能开口,那一晚清言真人的心境再无人能知晓。唯一确定的,就是清言真人确实死于太安剑下。
当晚,以太律真人为首的首座们,禁锢了太安,却并未立即灭其肉身抽魂镇压。
邵珩对此也未有微词。
事涉一峰首座生死,在眼下即将对付万宝阁的时候,若太安身死之事被传出,万宝阁莫不言只怕立即嗅到不对劲。
因此,太律真人一方面禁止当夜参与之人泄露任何细节,连陆济、清方的死讯都被压下。另一方面,则同时清点人手,准备突袭对付万宝阁。
集英殿内,太律真人带着太安和一众首座离开。
清宁真人今夜对付太安而消耗不小,只安抚了沈元希与师弟清静两句,也匆匆回洞府休养。
沈元希虽然无大碍,但受前世记忆冲击,整个人显得有些不如以往专注,时不时露出恍惚之色,因此也未注意太律真人等人的离开。
清静真人见沈元希如此,心知此后一切需沈元希自己想通,自己能做的均已做了,后续释怀或许还是由年轻人劝解更好。
于是,清静真人看了陪伴太皓真人的邵珩一眼,轻微摇了摇头,却也离开了。
当集英殿内只剩下三人时,一直望着祖师画像的太皓真人突然声音严厉地吐出两个字:“跪下!”
邵珩没有犹豫,“扑通”一声便跪在了集英殿的青砖上。
沈元希被太皓真人的声音惊醒回神,见到这样情景下意识道:“师叔祖……”
“在列祖列宗面前……拜三个头。”太皓真人神情肃穆道。
邵珩没有多问,依言做了。
太皓真人又道:“玉泉峰阵法玉钥可在?”
“在。”当初此玉钥在太皓真人、清言真人、邵珩三人手中轮转,清言临死前托付,邵珩至今一直携带在身,不敢假手于人。
此刻太皓真人提及,邵珩立即取出,双手奉还。
“很好……”太皓真人露出一丝勉强的笑意。他本性寡言,本就笑容不多,这些年是是非非,重要之人连番逝去,令他心境震荡。
貌由心生,太皓真人愈发年显得年迈枯槁。这笑容看起来,就显得十分怪异。
邵珩见状心中自然不好受,只想着日后好好侍奉师祖。
可还不等他说什么,太皓真人轻飘飘的下一句话却如一瓢寒冬腊月的冰水浇在他头顶:
“从今往后,你便不再是我玉泉峰弟子了。”
“师叔祖!”沈元希惊呼一声,而邵珩则僵在原地,不知所措。
“虽事出有因,然你背宗离去亦是事实。我并非存微掌门,但玉泉一峰首座仍是我。”太皓真人神情逐渐淡漠,显然这句话也是对沈元希说的。
哪怕你是祖师转世之身,未来的掌门人,也不能强将弟子投入玉泉峰一脉。
沈元希闻言也跪了下来道:“师叔祖,您明明知晓,当日师弟是无奈之举,他若不走,既中了敌人陷阱,也无幸存之机。”说到这里,沈元希停顿了一下,而后郑重拜下:“请师叔祖三思,收回成命。”
一旁的邵珩回过神来,含泪朝太皓真人拜下,声音有些颤抖道:“师祖
……若弟子做错了事、走错了路,您怎么罚弟子都行……别……别赶我走……”
玉泉峰再荒芜,滴翠轩再简陋,那也是邵珩的家,是他心中的归属。
此刻,邵珩头脑仍发木,不明白太皓真人为何如此,心底深处亦想:当日,如师兄所言,难道我就该坐以待毙么?
太皓真人看着邵珩叩在坚硬的青砖上的背影,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怜意,仍硬起心肠说道:“本座说了,虽事出有因,然……叛宗离山乃是事实。今日虽然真相大白,当日情形是旁人陷害于你,太律已允你返回存微……但是……我只问你一句。”
邵珩抬起头,怔怔地看着太皓真人。
“这六年之中,你与当日的无念有和区别?”
无念……
听到这名字,邵珩先是愣了愣,而后脸色一白。
无念也好,姜怀、清怀也罢,都是同一人,是太皓真人的二弟子,他邵珩的师叔。
可偏偏太皓真人用“无念”这个名字称呼其人。
“师叔他……”邵珩只说了三个字,便明白了太皓真人在说什么,随之更是不甘。
他想说清怀也是被陷害的,可后来的清怀却因自己毁了清言道途一事不敢面对,从此彻底沉沦,越陷越深。
邵珩无法得知清怀究竟是如何一步步最终沦陷的,但他想大声对太皓真人说,他和清怀师叔不一样!
他没有助纣为虐,没有善恶不分,没有堕落魔道,没有滥杀无辜……
邵珩僵硬地跪在地上。
化名秦修、潜入星罗宗的他,为取得罗玉坤支持信任的所作所为,当真能问心无愧?
星罗宗内,有多少弟子死于他手?
为助宫琴儿,星罗宗、云梦大泽内的散修,乃至于巫族自己,又有多少人死于他的谋划之下?
为了不让自己身份泄漏,秦氏之中亦有人死于他手。
邵珩怔怔地看着太皓真人,想张口,却说不出口;想解释,却又觉自欺欺人。
与亲友的重逢,一点点洗去他身上的戾气,让他甚至忘记了自己满手鲜血。
太皓真人看他脸色变幻数次,忍住心中酸涩道:“你当日离开,是为保命。可后来为何偏偏入星罗宗?又于南疆翻天覆地?因你之故,又有多少人身死魂消?”
“师弟他也是为了查明真相!”沈元希飞速看了邵珩一眼,快速辩道。
“别说了……师兄。”邵珩突然大喝一声,目中血丝遍布,膝行几步至太皓真人身旁哽咽道:“师祖……弟子知错了,只求您别逐我出门。”
邵珩连连叩首。
空荡荡的集英殿上,额触青砖发出沉闷的声响,可太皓真人始终没有开腔。
“哼!”集英殿门口传来一个嘲讽的声音:“太皓你既打算将这小子拱手送人,实话实说便是,何必刀子嘴豆腐心的。”
沈元希转头看去,就见太律真人去而复返,身旁另站了两人。
一人是青华先生萧卓,另一人满头白发,却是药圣欧阳山。
方才开口的正是萧卓。
万宝阁之事同样涉及萧卓与欧阳一族,因此太律真人联系这二位来寻太皓真人一同商量具体,却正好听了个大半。
太律真人
皱了皱眉头,他没听明白萧卓话中的意思,只疑惑问道:“太皓,你这是何必?”
太皓真人未料到萧卓在场,昆仑神剑之事萧卓知道得比他更清楚。
萧卓既然已经出声,太皓真人只能长叹一口气,伸手抚上邵珩头顶。
邵珩额上已是红肿一片,见太皓真人神色松软,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也面露欢喜之色。
“珩儿,世间之善恶,难以一言蔽之。今日,你觉你是善,他是恶,可在另一人看来,或许他是善,你才是恶。你心之所持,或许有朝一日,亦是无辜人之祸。我只想你记住,一言一行,需慎之又慎。修行之人,有翻云覆雨之能,亦要有节制克己之心,更不能因个人之私去决断他事。”
“天道悠悠,自有因果循环、造化往复……我知你是个重情的孩子,可你若看不透这一点,亦斩不断自身因缘,日后替昆仑摇仙守卫此界时行差一步,一念生灭之间,便可能是天翻地覆的祸事。”太皓真人轻轻抚着邵珩头顶说着。
邵珩目露迷惑,师祖说的每一句道理他都明白,可又有些不明白。
“什么守卫此界?昆仑摇仙是指摇姑前辈?行事慎重、克己节制……我都明白,可为何要斩断因缘,为何师祖要逐我出门?”邵珩纷乱地想着。
一旁的沈元希听着听着,不由想到了什么,露出几分怔色。
“萧先生说得没错,我确实并非真心逐你出去。可从你得到昆仑神剑的认可起,存微……便留不住你了。”太皓真人收回手淡淡说道。
说完,他对太律真人摇了摇头,不顾邵珩呼唤,独自走出集英殿消失在几人面前。
邵珩满腹疑虑未有解答,不由失魂落魄呆在原地。
对此萧卓一言不发,反倒是太律真人叹了口气道:“自打战后,摇仙便镇守昆仑为此界苍生抵御域外天魔,一步也不得离开。你若得了那柄神剑……看来那一位着实看重你呀!你师祖说的没错!逐不逐你出门倒在其次,首要的便是你需逐一斩断世间因缘。若你还是不懂……世间正魔相争、红尘天灾人祸,摇仙均需不动不摇。他日存微若遭遇魔道入侵,受灭顶之灾,摇仙也不能出手。”
萧卓面无表情地听着,只眼底闪过几分嘲讽。
太律真人也好,太皓真人也罢,自然对昆仑所知不如他。摇姑究竟为何不能离开昆仑的缘由,与太律真人所述出入颇大,但萧卓也没有半点解释说明的意思。毕竟虽有出入,但道理却是差不多的。
天道无情。
他萧卓做不到,也从来不想做。
邵珩颇为吃惊,首先自他取得神剑以来,摇姑从未有任何说明表示。
其次,他也明白了太皓真人在劝诫他什么。
一时之间,诸般念头闪过。
“若护不住自己亲近之人,我又有什么资格去护天下人?”邵珩喃喃道。
萧卓目中精光一闪,抚掌笑道:“好!”
邵珩回过神来,只见萧卓站在自己面前,极为难得地对自己露出几分赞赏意味。
只听萧卓意味深长地说道:“我萧某向来自私护短,亦不喜这些大道理。凭什么要为些不相干之人,伤害至亲至爱之人?小子,你且记住你今日的话,切莫忘了。”
第三十二章 碧落千杯酬友
“萧老弟总喜欢打这些哑谜。”一直未吭声的欧阳山,抚着长长的白胡子笑道:“既生而为人,又何来真正无私,太皓道友虽是好意劝诫,却也着相了。这位小朋友可是姓邵?”
邵珩是第一次见这位闻名遐迩的药圣真身,便恭恭敬敬地行礼答:“是,小子邵珩,拜见药圣前辈。”
“哎,不必多礼,倒是老夫我还要多谢你看顾我那调皮徒儿和阿楠。”欧阳山眉目慈善,笑呵呵的模样很是使人心生亲近。
邵珩忙道不敢。
“太律道友,既然太皓道友不方便,可是明日再谈?”欧阳山和善地冲邵珩、沈元希点点头,又转头问太律真人。
“不,还是先请二位先生至后殿详谈。”太律真人摇头道。
“也好,萧老弟,走吧。”欧阳山冲萧卓点了点头,而后对邵、沈二人说道:“想来你们今夜业已疲乏,我这两枚正气清心丸就当是见面礼了。”
不等邵珩推辞,欧阳山已将两枚清香沁人的丹丸抛出,并道:“对了,你们的朋友还在山脚下等着你们呢。”
说完,欧阳山便笑眯眯地拉上一脸冷漠的萧卓和太律真人一同离开了。
邵、沈眼见只剩他二人于集英殿内,面面相觑片刻,俱是一声苦笑。
二人走出集英殿,来到归元峰正殿前空地之上,只见东边红日半升,光华染尽群峰,风烟俱散。
虽然他们心知今夜变故重重,但真正经历其中,却又是另一番光景。
“沈师兄!邵珩!”
“邵师兄!”
两个声音此起彼伏地响起,紧接着人影闪烁,有两人从半山腰狂奔而上,一左一右将邵珩与沈元希围住。
南宫北斗神情既激动又关切,他身旁小山般壮硕的上官诚泰则笑呵呵地扯着邵珩手臂不放。
南宫北斗又不愚钝,师尊清宁真人回去之后自然也不再瞒他。于是,他立即拉着上官诚泰等在归元峰下,又遇到了同样等在这的周子安与宁青筠。
周子安站在不远处,神情复杂,他想着一夜之间变故,想着前途不明,面上实在难生出真正欢喜之色来。
另一边,宁青筠神色欢喜,一双美目之中既欣慰,只遥遥看着邵珩不上前。她双手紧紧牵着许久未见的萧毓,目中又有止不住的悲意。
邵珩看见萧毓也在,上前拉过她手至背风处,见萧毓面色比离开前红润许多,心中松了口气:“这几日药圣前辈可有替你医治?方才我也是一时糊涂忘了问他老人家。”
宁青筠垂下目光,掩去黯然神色,很快又神情自若地抬起头。
朝阳的霞光掠过萧毓面上,又增了几分血色,她略微点了点头,而后反问:“你呢?事情可都了结了?”
太律真人虽下令不得外传,但邵珩、沈元希对在场之人自也不会避讳太多,挑了些重点说了。
直到这时,邵珩也才刚刚知晓陆济之死,一时间心里滋味难明。
南宫北斗面上也失了喜色,连上官诚泰也后知后觉地感觉心中难受。
论关系,他们与陆济交情都不算很深。但终究是一起修习、联手御敌的同门师兄弟,更何况当年泉漓湖底、灵玑洞天之中,陆济都与他们并肩作战。
尤其是周
子安,前几日还活生生的人,那样自尽于他眼前,甚至临死前还给了他周家一份大礼。此时此刻,他犹为难受。
但周子安勉强笑了笑道:“罢了……邵珩,如今你冤屈既伸、返回宗门,大家都许久未见,也是该庆祝一二。”
“对极!”南宫北斗也略略打起精神同意道:“不管怎么说,总也是拨云见日了,这些年你悄没声息地,咱们几个心里都不好受,如今可算放下一件心事!走走走,我知道清阳师叔那私藏了不少好酒,咱们今天不醉不归!”
上官诚泰闻言困惑地问:“北斗,你有空么?清宁师伯不是还让你去留仙湖……”
南宫北斗一僵,咬了咬牙道:“我都去了好几天了,也该几位师叔们出点力气了吧!快走快走!”
沈元希莞尔一笑,拍拍邵珩的肩膀传音道:“之后的事不差这一日,不必扫了大家的兴致。”
邵珩心情并不轻松,但他仍有话要与沈元希、周子安说,便携着萧毓一起随南宫北斗走。
“宁师姐,你不去么?”上官诚泰走到一半,回头困惑地问。
宁青筠有些愕然,微微启了启唇,但声音却被山风掩过。
自打几年前邵珩出事,上官诚泰就不太乐意理会她,没想到今日主动邀她。
“宁师妹,一起吧。”南宫北斗诚恳地说。
邵珩见她孤零零站着,心情有些复杂,却没有开口。
萧毓侧过脸,似是在分辨宁青筠的方位,而后含笑伸手道:“阿青,来。”
听到这个称呼,宁青筠眼眶又红了红,嘴角扬起绝美的笑容:“嗯。”
…………
云游在外的清阳道长大约没料到自己私藏的好酒连同洞府都被自家师兄清文卖了个干净。
碧落峰处处风景秀丽,南宫北斗得了清文真人首肯,直接占了清阳道长清修之地。
另外,上官诚泰也通知了方少白,玄英和詹幸川也被南宫北斗接了过来。一时之间,清阳道长原本清幽的住处兽惊鸟飞,热闹非凡。
这些年,众人也少有开怀之日,一番痛饮之后,邵珩心中郁气也稍稍散了些,露出几分真挚的笑意。
萧毓身体不宜饮酒,宁青筠也只少许几杯,二人只静静坐在旁边,言语不多。
邵珩被“热情如火”的上官诚泰和方少白灌了几大碗清阳道长酿制的碧青山,一时也有些吃不消。再加上玄英这小子一向唯恐天下不乱,在一旁添油加醋,于是毫不犹豫地卖了“海量”的沈元希,自己躲了一旁。
初春的青芽已在枝头露出嫩绿的小脑袋,肆意地享受着阳光。
最初提议庆贺邵珩回宗的周子安,却独处一角,沉默地喝着酒。他见邵珩朝自己走来,随意地笑了笑,双眸似全是醉意地说道:“恭喜你了啊。”
这句话半真半假,究竟有多少恭贺之意,周子安自己也说不清楚。
他见邵珩没有接话,只随意在自己身旁坐下,歪着头笑道:“有事找我?”
昔年周子安有意结交,才有了二人之间的往来。后来终究观念有别,邵珩也有心避开世家之人,再加上种种变故,自然疏远了。
“以后……你打算怎么办?”邵珩抿了小口茶,压下三分酒意问道。
“怎么办?”周子安嗤的一笑,冷冷地说:“以前怎么样,我还怎么样呗!事是师祖……太安首座和清方做的,与我周子安有什么干系?与周氏有什么关系?无非……就是受人蒙蔽的错处罢了。更何况……陆济死前,当着清静师伯、清璇师叔的面,把周氏之前的事全担了过去,又还有什么可让人指摘的?”
邵珩微微低头:“陆济他……”
“他可不是为了你。”周子安仰头灌了一口酒,闭上眼全是陆济死前的模样和那释然的笑意:“你若不逼回来,我和陆济都不会像南宫北斗他们一样为你出头。陆济……他……我太明白了,像我们这类人,归根结底一切家族才是最重要的。陆济替周氏担了一切罪责,是自知陆氏从此跌出世家之流,可能还会被无数人唾骂、欺凌……他是想让我承他的情,庇护他的族人。我知道我师尊不愿意答应陆济,但我应了……”
在邵珩印象中,周子安永远是那个翩翩风流、自信潇洒的世家公子。
可眼前的周子安掩着通红的双目,身上带着对未来的迷茫微微颤抖着。
“你们本身是受牵连,至于陆济……不管他如何想的,我都该承他的情。”邵珩犹豫了一下,伸手拍了拍周子安的肩膀道:“子安,过去我亦是心存偏见。你我和他们……都是同门兄弟,或许各人有各人的理念,但以是否世家来定论一人,总归……都错了。”
周子安轻笑一声,抬头看向邵珩,露出几分自矜神色:“邵珩,你也小瞧我了。我还不至于就被打击了个彻底。无非是丢了些不重要的颜面,或者被族里老头子们念叨几句罢了。至于陆家……我既然应了陆济,自然不会不管。”
“若你有不便之处,我随时效劳。”邵珩认真说道。
“还有我!”南宫北斗抱着一坛酒靠近说道。
周子安看着南宫北斗那一脸傲气,心里嘀咕一句“还是看这小子不顺眼”,嘴上笑骂道:“去去去,用不着你!”
南宫北斗眉毛一竖就想反唇相讥,但见周子安神情一松,冲自己举杯一笑。他愣了愣,然后一屁股坐下,哼了一声道:“来,喝酒!”
三人相视一笑,过往那点争执亦烟消云散了。
只不过,这点和平没维持多久,周子安与南宫北斗便又仿佛斗剑一般拼起了酒。
众人笑闹了一日,上官诚泰等人已醉得七歪八扭,连沈元希都闭目靠在栏杆旁,像是睡着了一般。
邵珩轻轻走过去,只见萧毓、宁青筠二女沉默相对,却都眼圈有些红。
察觉到邵珩靠近,萧毓扬起笑容问:“你倒是躲得快,大哥可被诚泰灌醉了。”
宁青筠也压下心底伤心,含蓄地一笑。
以沈元希修为,几坛碧青山如何能醉?终究是今晚受了前世记忆的冲击,只怕心底藏了许多难以释怀之事。
邵珩本也想寻沈元希商讨些事,如今看来也只能押后再说。
宁青筠目光在邵珩身上深深一顿,而后起身说道:“不早了,我也该回朝阳峰了。毓儿……你……千万好好保重。”
说完后,她头也不回地御剑离开。
“毓儿。”邵珩目光始终停留在萧毓身上,伸手拥过她说:“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第三十三章 崖畔证鸳盟
夜深如水,虽有星光烛火照明,但就算是白日,在萧毓眼前一切也只是影影绰绰,如今更是一片灰暗。
她静静将臻首低伏于邵珩肩头,耳边是呼啸的风声,以及他沉稳的心跳。
邵珩要带她去的地方,显然并不太远,很快她便感觉到脚落在了实地。
萧毓察觉到四周有流水击打石面的声音,有淡淡的竹叶清香,其余便是怪石嶙峋。她隐约觉得有些熟悉,但视线模糊,又记不太清了:“这是什么地方?”
邵珩将她抱起,往流水声方向走去,轻轻一跃坐于一块水流中央凸出的石头上,将萧毓抱在自己膝上低声道:“天游峰。”
“天游峰?”萧毓喃喃重复,不太明白为什么邵珩突然带她来这里。
或许是夜空明月也明了邵珩的意思,云层渐渐散开,露出一轮光洁的银月,将月辉洒向这小小涧谷的瀑布旁。
邵珩看着皎洁月光下的萧毓,那璀璨夺目的眼睛里再难描述千言万语,伸手抚上萧毓的脸颊,轻轻道:“毓儿,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也知道你顾忌什么……那一晚我初破关卡、凭虚御风来此,重新遇到了你,我就心里有了你……”
“啊……”萧毓不防他突然这么说,低低惊呼一声,下意识挣扎了一下,却被邵珩双臂紧紧拢住。
“……一晃眼,过去了这么多年。”邵珩看着瀑布四周与过去不同的景象,缓缓地说:“等萧前辈空了,我就去向他提亲,若是你没意见,就让师兄给我们证婚,他是存微未来的掌门,又是我二人兄长,再合适不过了。对了,还没和你说,刚刚在集英殿上,太律首座亲口认了他是存微祖师转世呢……”
邵珩似乎有些紧张,絮絮叨叨地说了不少。
可萧毓却听得全身发颤。
她下意识怔怔地捉住邵珩的袖子,紧紧拽在手里,震惊、欢喜、伤心一同袭上心里,泪涌而出。
邵珩低头见萧毓缓缓闭上眼,落下两行清泪,停止了说话,只轻轻吻了吻她眼角。
瀑布水声喧嚣,在月光下自二人身下巨石奔涌而过,萧毓的心亦起伏不定。
“……你这是何必?”萧毓颤颤地说道。她自知寿元不多,就算这几日欧阳山以九转金针之术辅以天材地宝替她续命,也只是杯水车薪。
邵珩此时此刻说这一番话,便是告诉她,无论以后如何,也要与她结为道侣。
“我无法伴你长久,若我去了,你又该怎么办呢?”萧毓明白邵珩的深情厚谊,因此心中又是甜蜜感动,又是凄凉苦楚。
“毓儿,这些年来去匆匆,我只悔我轻狂意气,与你错失了那样多的时光。往后无论你寿元如何,咱们都再不分离。”邵珩紧紧拥住萧毓,柔声道。
萧毓面上悲喜交加:“你……何必待我这样好?”
“既是前世注定,生生世世,始终不渝。”
七生凤鸣花轻轻低鸣着,如同清泉叮咚。
邵珩附在萧毓耳边,轻轻说了得到此花后的异相、陈泰臣的卜算以及自己数次梦到那般光怪陆离的世界。
邵珩的话仿佛一
道闪电击中了萧毓,令她头晕目眩,说不出话。
过了半响,萧毓才有些艰涩地道:“阿……绍?”
“……是。”邵珩目中亦有泪花闪烁,“毓儿,就算连欧阳前辈也无能为力……我总会找到你……一定会找到你。”
听到这里,萧毓低声啜泣,面上露出几分真挚欢喜之色,如同卸下了一个背负已久的重大包袱。
明月当空,瀑布湍急之中,两个身影紧紧依偎着。
萧毓虽然看不见邵珩,但此刻却仿佛看得见一般,她低低地道:“既有今日此时,老天爷也算待我不薄。过去苦楚,来日的死亡……全都不算什么。”
今日,清言师尊之仇得报,可太皓真人却好似要与邵珩断绝师徒情分,就算后来旁人劝说,可邵珩知道太皓真人脾气,只觉自己心中空了好大一块。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觉自己又有了归处。
…………
天游峰高空之中,欧阳山觑着萧卓铁青的脸色低低叹息一声道:“萧老弟,我瞧着小子挺不错的,你也不必如此脸色吧?”
他只道是萧卓视萧毓为亲女,一时无法接受多了个未来侄女婿。
欧阳山与萧卓二人同太律真人商讨完毕,便打算寻萧毓回微城,却正好碰上邵珩这一番剖心之言,不好上前打扰。
只不过欧阳山不知,萧卓脸色难看另有缘由。
此时,萧卓耳边反反复复回荡着邵珩所言“生生世世”四个字,心头悲郁难言。
萧卓忍住心底悲伤,收敛神情对欧阳山道:“欧阳兄……毓儿便劳你费心了。”
听到这话,欧阳山正色答道:“如今不过是无可用之材,若能寻到合适灵物,老夫有把握替萧丫头延寿三十年。”
萧卓的面上却不见欢喜。
欧阳山见状沉吟片刻说道:“你我修真之人,当知晓此为逆天之事,延寿三十载,已是侥幸……再多的,萧老弟,天命难违,儿孙亦是自有儿孙福。若你当真不舍,以老弟你的修为,护萧丫头转世重来亦不成问题。”
萧卓神情仍是一片死寂,半响吐出一口气道:“不管如何,请欧阳兄尽力而为,如有需要的灵草灵物,我必定寻得来。”
欧阳山心中有些奇怪萧卓的态度,但没再追问,只笑道:“老夫定当竭尽全力。”
“多谢!”萧卓神情微微缓和,目光扫向下方瀑布旁的两人,转身悄然御风离去。
…………
邵珩、萧毓两人心意既通,无需话语也觉喜乐快活,就这般坐在一处,也丝毫不觉得无趣。
“邵珩……”过了不知多久,萧毓喃喃唤道。
沉浸在幸福之中的她,此时此刻,她忽觉不过是一场美妙的梦境,心中无端端又生出诸般惶恐来,忍不住唤了邵珩一声。
邵珩点了点她鼻尖:“……从认识到现在,你总这么连名带姓喊我,今日之后总也该换一个称呼了吧?”
萧毓面色一红,却摇了摇头道:“不。”
“为何?”邵珩奇道。
萧毓脸色变幻了片刻,仍坚持道
:“我偏这么唤你。”
邵珩面上略略闪过一丝失落,旋即隐去。但萧毓仿佛察觉了一般,双手抚上他下巴轻轻摩挲着并柔声道:“我多念一次,便多刻心上一次,以后也记得清清楚楚,不好么?”
邵珩心上一震,反握住萧毓的手,吻了吻她掌心,而后喟叹一般地说:“瞧今天白日里师兄的模样,我才觉得记得上辈子也不是什么好事。你我这般,偏偏你记得我不记得,倒是生出这般波折。”
萧毓被他吻在掌心上,面上升起些许热意,但听了邵珩的话,她才反应过来先前邵珩似乎提了沈元希什么事:“你先前说……大哥他怎么了?”
邵珩笑着说了沈元希是存微祖师一事,又有些担忧道:“师兄一向自持,虽然北斗他们起哄灌酒,但今日竟然当真醉去,怕是心中十分不好受。”
“嗯。”萧毓点点头,又问了些当时集英殿内的其余情景,邵珩一一说了。
“毓儿,你觉得太安所言,我师尊死前似乎自知必死之事,有几分可信?”
萧毓心头反复掠过当年情景,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但我觉得,清言真人不像是不做准备之人。可此事又毫无根据,难以分辨。毕竟,若清言真人提前知道了什么,又为何不通知别人?”
“是了,我也如此认为。”邵珩一边说,一边抬起袖子,替萧毓擦尽泪痕,才惊觉东方露出一线鱼肚白,他们不知不觉在这里呆了一夜。
…………
微城附近的山头上,萧卓面朝北面,负手迎风而立。
“青炤。”萧卓沉声唤了一个名字。
只见他身上青光盘旋一闪,身旁露出一个与他容颜差不多的青衣男子。
青华剑的剑灵懒洋洋地双手枕在脑后说:“干嘛?”
“你先前也该都听到了吧?”萧卓目不斜视,目光遥遥看着北面,幽幽地说。
青炤放下手臂,改环臂抱于身前,身上的懒散之意收了收,有些黯然地道:“听到了……毓儿她……阿卓,你别怪阿摇。”
“我岂会怪她?她连自己都算计进去了。”萧卓眼底冰冷一片,“我只怪当初出这个主意的人。”
青炤摇了摇头,想说什么又闭上了嘴。
“青炤,我想试一试。”萧卓收回目光,盯着青华剑剑灵一字一句道。
“你决定了?”青炤侧头反问。
“不错。”萧卓冷峻的眉眼中闪过点滴温情:“别说她是我兄嫂唯一骨血,就算她不是……我养她这么大,也从没打算看她死,起码也要替她先斩去那后顾之忧。”
青炤闻言捏了捏拳头,而后朗声笑道:“好,总算我没看错你。我虽然没太白分光剑那家伙厉害,但好歹也是神祇打造的剑,更何况太白分光剑只剩了魂却没了身子,指不定还不如我呢!”说到这里,青炤忽而想到了什么,叹了口气道:“我虽厌恶那一位,但祂的昊日神光镜实在厉害,可惜不知下落,否则有此镜在手,你我便更有把握了。”
萧卓没有接此话,低低说了一句:“希望万宝阁的莫不言……别让我失望。”
第三十四章 更深踏露行
存微山内数日风波,对外仍三缄其口。
有宾客有心退避告辞,清宁真人一改风格,强留了留仙湖上一干宾客整整五日。众人心生不安,但也有消息灵通者察觉到,此次前来为清宁真人恭贺的数位元婴修士已不在存微山内,而此次来贺中所属门派位列正道十门者依旧淡定自如,方放下心来。
话虽如此,留仙湖内中不少人,心中仍是对清宁真人和存微山存了不少怨气。
直到留仙湖禁制解除,太律真人亲至湖畔送客致歉,众人才各凭手段得到了外界消息。
存微山揪查叛徒,太安、清方谋害同门事败身死,太安元婴被囚等事也不过令众人惊叹一二,却齐齐将目光投向春阳城。
春阳城,万宝阁总阁所在。
存微、玉虚、丹鼎,三派元婴,围杀春阳!
与此同时,玉虚山、丹鼎派先后派遣门下中阶弟子带队,强行搜查各地万宝阁分支。
此消息一出,各地震惊不已,亦疑惑不解。
除了正魔各大门派之外的势力不由有几分心惊肉跳,待留仙湖中人将获知的消息传出,方才知晓万宝阁与袭击笑浪山庄、抢夺山河珠之事相关,却一时间惊疑不定。
此时此刻,夜幕星空之下,邵珩正立于一艘云霄飞舟之上。
太岳真人已于太安事败当晚带着几名金丹弟子先行一步,是围杀春阳城的元婴修士之一。之后,青华先生独行独往,只与欧阳山打了声招呼便消失无踪,据说也是往春阳城而去。
而太律真人则清点其余弟子,以云霄飞舟代步而行。
云霄飞舟高十二重楼,气象磅礴,全速前进之中,周围亦不时有剑光来去。
邵珩知晓这是存微中同样被派去各地限制万宝阁分支商会的弟子,正往来复命。
天边一道剑光如流星直奔自己而来,邵珩抬头一看,是同样先去春阳城的沈元希回转飞舟之上。
“兄长?”邵珩见沈元希神情不好,心知前方怕仍出了纰漏。
沈元希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摇了摇头道:“一同去太律师叔祖处详议。”
飞舟最高处,太律真人早已察觉到沈元希的归来,见兄弟二人同来,也不多寒暄其他:“可是春阳城出了事?”
“不错。”沈元希点点头,神情略显凝重道:“师叔祖虽以雷霆之速联络了玉虚山玄一真人和丹鼎派的邱掌门,而玄一真人也第一时间派遣了玄字辈长老前往春阳城查探,并且以正魔会盟的由头联系了其余门派,但万宝阁不愧为神州第一商会。太岳师叔祖传讯说,其余门派前辈联络时走漏了风声,导致玄贞长老于春阳城内的行迹泄露,与万宝阁内几名供奉交手而重伤,幸好太岳师叔祖等人及时接应,才逃脱了性命。”
邵珩沉默听着。
“万宝阁见无法强留玄贞长老,又见太岳师叔祖与其余前辈联手而来,心知事情败露,开启阵法笼罩全城,想借此拖延时间。那阵法借了周围山川河流之势,阵势如黑云压城、晦暗不明,无法看透。玉虚山与太岳师叔祖均已派了小部分弟子入阵探查,但都断了联系,便只将春阳城围困,不再入阵探查。不过现眼下正道十派、魔门五宗,除了霓霞山脚程稍慢,其余均已有人至春阳城附近,各派也已知晓春阳城以阵封城之事,均下令门中精通阵法之
道的弟子立即前往相助。”
太律真人似也有所预料,听完这些神情没什么变化,点点头道:“困兽犹斗,万宝阁既然私下做了这些龌龊,便该知晓终有一日为众矢之的。他以商起家,本就受人觊觎,但凡有些许错误,便可能引来大派倾轧,如今这般更是断无生路。”
邵珩心中敞亮,万宝阁经营南北,聚集财富珍奇千万。他本以为还需搜集证据,方能令各派信服,没想到存微山一牵头自承太安之事,还不用邵珩借流月居士之口举证破戒和尚之事,玉虚山、丹鼎派立时便动,其余门派也反应迅速,未曾落后。
究其原因,一方面存微、玉虚、慈云斋各有证据,又有威望在身,另一方面大约也有为了分万宝阁内的一杯羹。
说来,此时此刻,万宝阁已无退路。
无论当时是否对那玄贞长老出手,正魔两道也不会放过它。是以各派眼下未曾第一时间破阵入城,也不过是防止对方狗急跳墙、玉石俱焚。
区区一万宝阁尔,就算其下元婴修士超出外界所知,也挡不住正魔两道元婴联手。莫不言再丧心病狂,也该知晓阵法只能维持一时,保不了他一世。如今僵持不下,却不是攻不进春阳城,而是外面各派还未谈妥利益而已。
邵珩自然希望速战速决,但被万宝阁所害者不独存微,而太安之事使得存微地位尴尬,再加上那惹人垂涎的巨额财富,存微山也只能将主事之位让于玉虚山。
玉虚山亦不可能无视了其他门派,听说已有流言说玉虚、存微、丹鼎先对万宝阁各地商会出手,笼络不少财富,惹来非议。如今攻打春阳城,未谈妥之前,怕是一时半会都进行不了。
“我见过万宝阁的吴之敬,虽然名声比不上萧先生,但也是一代阵法宗师。而且,弟子认为对方与西陆魔族有勾连,那阵法绝非表面那般简单,弟子担心重蹈缙云城覆辙,绝不可久拖。”邵珩开口说道。
“本座知晓,待天明之后,飞舟便至春阳城外。你且放心,此番行动,虽说有人心中有私,但另一方面也未尝不是顺道为了同商西陆魔族之事。有玄白真人作证,而魔门五宗亲眼所见魔族凶悍,绝不会耽搁太久。”太律真人心中有数,微微颔首道:“倒是你可有萧先生的消息?”
萧卓擅阵法之道,又与吴之敬交手过,对破春阳城的大阵应比旁人更有把握些,只是当日他独自离开,至今未有消息传来。
邵珩摇了摇头。
“也罢,你二人先下去吧。”太律真人摆了摆手道。
邵珩与沈元希依言退出,落至飞舟七层甲板之上。
万宝阁之事不是一家可动,邵珩知晓此行必然血染春阳城,但万宝阁之后境地也是咎由自取,他只希望万宝阁莫要狗急跳墙,拉着全城之人陪葬。
“你不必太过担忧,玉虚山缓慢进攻,也是有所考虑,防止逼迫太过。”沈元希知晓邵珩在想什么,淡淡道。
邵珩虽然点了点头,但见沈元希脸色仍不是很好,觑他神情片刻,仍是开口问道:“这几日我数次询问兄长,兄长都岔开话题、匆匆离开。可我见你这几日始终未能展颜,师弟虽力量单薄,但也愿意竭力替师兄你分忧。”
沈元希面色微微一僵,旋即目色晦暗,苦笑了一声道:“不是为兄不说……实在是有口难言。”
那日集英殿内,祖师仙剑缠身,引动识海前世之忆,其中某些记忆令沈元希胸中堵塞,日夜难安。
“我自己尚未梳理清晰,确实不知如何与你讲。”沈元希勉强笑了笑,倒是说了实话:“我至今无法将自己与存微祖师联系起来,尤其……尤其……得了祖师些许记忆,反倒令我有些迷惘。”
邵珩脑中飞快转了一遍,不能理解沈元希究竟纠结于何处,只好劝道:“清静师伯已说过类似的话,我也不再赘述,师兄,前世之事俱往矣,当珍重于眼下才是。”
天边一道流星划过,不知是剑光还是星光。
沈元希缓缓点了点头,而后轻松一笑:“那是自然,你且放心,不过是欠了些许债,为兄还了便是。”
“债?”邵珩心中一惊,想继续追问,却见沈元希已神情平静,不愿再多说,思索片刻后说:“兄长的事,自然也是我的事,我当与兄共担。”
沈元希似乎欣慰地拍了拍邵珩肩膀,而后抬起下巴点了点远方:“天快亮了。”
东方已一线鱼肚白,春阳城临近在即。
云霄飞舟之上六层的精舍内,冬青见萧毓醒来,小声问道:“萧姐姐,你今日感觉如何?”
萧毓这段时日每日午时、睡前均由欧阳山以九转金针固本、重塑根基,日常则由冬青陪伴照料。
“比昨日更精神了些。”萧毓虽未觉明显感受,但也察觉体内逐渐不再冰冷。
冬青倒是比萧毓更欢喜,立时笑容满面,抱着一个小葫芦跑来,倒出三粒银白色的丹药,喂萧毓服下后,坐在床边荡着小腿叽叽喳喳地说:“听说等会就到春阳城附近了呢,我还以为这次老头子不会带我们出来,萧姐姐,你说之后能不能让阿楠带我们去附近城镇逛一逛呀?”
萧毓笑了笑说:“你呀,就贪玩。万宝阁既是袭击笑浪山庄、害死玮二爷的元凶,药圣爷爷虽说脾气好,但必定要去春阳城亲自会一会那阁主莫不言。你的阿楠哥哥是欧阳嫡系,又是丹鼎内门弟子,只怕有任务在身,你想玩耍,也要等他们正事办完了再说。”
“好吧。”冬青嘟了嘟嘴,忽然又道:“那个莫不言真是太过分了,笑浪山庄招他惹他了?袭庄杀人放火,不仅害死了阿楠的二叔,还害得师兄昏迷那么多年。幸好邵大哥帮忙,得了南疆圣女的血蛊解毒,不然师兄也没那么快醒来。”
冬青口中的师兄,却是笑浪山庄庄主欧阳城。
欧阳城知晓冬青是父亲收的小徒弟之后,一直待她很好,冬青倒是逐渐对欧阳一族有几分归属感。
“不过老头子平日里除了阿楠之外,对其他欧阳家的子侄后辈都爱答不理的,连师兄也不大愿意见,要不是这次他终于肯动身,我还以为他真的不管他们了呢!”冬青笑嘻嘻地说着。
萧毓听了只一笑了之,不过心中也有几分异样:药圣盛名在外,但却与笑浪山庄往来甚少,如今看来,与庄主欧阳城之间的父子情谊似乎也有些淡薄。
不过药圣闲云野鹤,又透悉尘世,亲情之上淡薄一些也属寻常。
这些念头萧毓只转了转便忘在了脑后,心中更多的是担忧不辞而别的叔父萧卓。
而她和太律真人都没想到的是,萧卓此刻却已一人悄无声息地入了那笼罩着整座春阳城的大阵之中。
第三十五章 四象诛仙阵(上)
萧卓独身行动自由,又提前出发,待到春阳城附近时恰好是万宝阁升起大阵后没多久。
偌大城池已被一座遮天蔽日的云海所覆,内里气机凶煞诡谲,杀机隐没却蓄势待发。
萧卓乃阵法宗师,但如今春阳城的大阵应是数阵相连,内里另有乾坤,初看倒也一时辨别不出是何阵法。
他虽然看不上吴之敬这个人,但对对方阵法造诣也不敢小觑。
灰蒙蒙的雾气之中,天光不入、地火难照,只影影绰绰看见一座高大死寂的城池居中,亦不明真假。
见此情景,萧卓只沉吟了片刻,便举步入内,打算试一试此阵。
人方动,阵内云涛便一阵汹涌,似乎自行演化了起来。
萧卓背后青华剑自发跳动,如一盏明灯般照亮萧卓身周三丈,将一应气机阻挡在外。
既然是打算亲身探阵,萧卓毫不犹豫便先朝记忆中春阳城南门方向走去。才将将没走几步,天上云层如染浓墨,萧卓前方晦暗之中冲出千百头奇怪模样的凶兽,咆哮着朝他冲来。
萧卓神情不变,青华剑滴溜溜一转,“刷刷”数道光芒,汇成一团剑云,摧枯拉朽将这千百头凶兽尽数斩下。这些凶兽,不过是阵势戾气所化,毫无意识,只是数量奇多,但就算是数个筑基期的修士联手,只需应对得当也能应付自如。在青华剑这等有剑灵护持的奇兵面前,自然不堪一击。
凶兽冲来一阵,似乎知晓无法对付萧卓,顿时消失一空,重新化作一片混沌。
短短几步之间,凶兽出现到消失,萧卓已觉察到几分阵势走向变化,察觉到阵法变化极快,心里倒是赞了一声那吴之敬。
“你看出来了么?”剑灵青炤的声音在附近响起,只是却不现形。
“所见变化太少,尚未确定,不过以吴之敬的本事,能有如此地步,倒是不错。”萧卓隐约有几分猜测。
青炤想起以前的事,忍不住吐槽了一句:“你这个人说来没什么大缺点,就是得罪人太多。”
“呵呵。”萧卓轻轻一哂,脚下一错步,换了个方向继续前进。
早年间他曾与吴之敬于阵法上交过一次手,当时梁子就结下了,再加上数年前吴之敬领着人想闯昆仑不成,心中必定愈发记恨。
萧卓步伐不紧不慢,在晦暗之中如同闲庭漫步。
青炤看着周围情景,只见天上聚云低垂,黑沉沉压将下来,仿佛天倾压迫,令人心悸,忽然心生恍惚,仿佛回到了许多许多年前他刚刚诞生一点灵眛的时候。
那个时候,浩劫刚过,摇姑也只是刚刚化形成人的精灵,如同初生的幼兽。而他青炤还没有名字,绝大多数时候都在剑中沉睡,极少时间才有清醒的时刻。
摇姑曾背着他,在晦暗天光、沉沉云幕下行走。
辽阔凄凉的原野,寥寥生机的山林,只有零星几头孤零零的野兽在天地间悲鸣。
青炤从来不理解摇姑的决定,但想到这些年跟随着萧卓在人间所经历的一切,忽然又好像有些明白了摇姑。
萧卓察觉到剑灵气
机激荡,皱了皱眉没说什么,心底则趁着布阵之人尚未发现闯阵人是他前,抓紧计算着阵法变化。
“前几日你既然下了决心,为何不留在存微山借用封印通道?”青炤突然话锋一转问萧卓。
萧卓脚步未停,只是又转过身换了一个方向。
四周气机逐渐以五行演化,一时烈焰滔天、一时又黑水汤浩汤,看着险象环生,但萧卓步伐极快,心中筹算越来越快,周身毫发无损,心知已越来越接近此阵某一处枢纽。
他听到青炤发问,淡淡地回答:“摇姑身系山河灵脉,从存微走她岂会不知?再说,我虽要去西陆一搏,但这边各大门派尚未准备完毕,从存微借用通道,万一引起封印崩塌,便是血流成河。我虽不管身后洪水,但也要考虑毓儿。”
“那你打算怎么办?”青炤有些心急。
“万宝阁既然想破除四派封印,必然与西陆魔人有牵扯。这种情况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某处存在不稳定的空间节点,导致两边接触。”
如果青炤此时露了脸,必定是脸色发白,惊讶喊道:“那可是空间罅隙!以你修为也不敢说能全身而退!”
萧卓不理会青炤的惊呼,破开数百道风墙,穿透一片白茫茫的雾海。
冷静了片刻,青炤又若有所思地说:“所以你想找那个莫不言不是为了算账,是想知道那个空间节点在哪?”
“两个打算都有。”萧卓停下了脚步。
“啊?”青炤奇怪道,“怎么不走了?”
“这阵有些麻烦。”萧卓轻轻叹了口气。
“你看出来是什么阵了?”
“应是四象诛仙阵,不过内里似乎另有乾坤……吴之敬长进了啊。”萧卓单手袖袍一甩,身影越过重重雾气,急速倒退。
这个大阵建成不是一日之功,以萧卓本事,独自破阵耗时耗力。他既知晓阵形演化复杂,不能今夜潜入,便立即决定退去,准备联合存微山等宗门协同破阵。
青华剑盘旋四周,绞杀着突然汹涌而出阻拦的成群凶兽。这些凶兽比初时厉害得多,但也挡不住萧卓的步伐。只是成千上百,数量极多,惹人烦厌。
眼看着萧卓即将离开阵法范围,只听春阳城内传来一声沉沉重声,仿佛是一个巨大机括转动了一圈般。
萧卓眼前霎时一花,阵法演化之下,方位立时腾转,再睁眼时已难辨方位。
“我说哪位高人来去自如,原来是萧先生大驾光临。”天空之中,吴之敬的声音遥遥传来,“吴某早已恭候多时,不知今日此阵可入得萧先生法眼?”
天发杀机、地蕴煞气,金风地火齐现。
萧卓挑眉微哂,余光见晦暗之中四方有幽光似星,又如残烛明灭,呵呵一笑,竟是周身青光绽放,闭目原地盘膝而坐,
…………
日升当空,春阳城外,沿着周边山脉,半空之上俱是各家飞辇云舟、玄车金宫。放眼看去,只见奇花飞舞、彩珠结带,更有仙香飘渺,气势腾腾。
众云舟金宫的上方,有数百丈雪白云气,云上有玉阶
华盖林立,二三十位修士三三两两错落而立,正是各派此行当中的元婴修士或主事之人。
存微山的云霄飞舟之上,众弟子在沈元希带领下立于舟首,静肃等候,其余各派弟子也均是如此。
只不过,众人看向下方不远春阳城的景象,均目中含惊。
阵法当中异象纷呈,城上方黑云有雷霆阵阵,地上雾中或焰光冲天、炫彩迷离,或黑水倒卷而上接引黑云发出隆隆之音,另有至金至利之雨淅沥而落。最令众人惊讶的是其中有一股至纯木灵气息,看起来生机勃勃,毫无威胁之感,但却有阴冷气息环绕,使人一看便如坠冰窟。
存微、玉虚、丹鼎联手突然出击,万宝阁虽发现有异作出反击,但也是措手不及。莫不言知晓随后必定会引来众门派围攻,后续攻势只会更猛烈,只能令吴之敬开启大阵抵御,图谋出路。
但太岳真人等人为防止城内人逃脱,由丹鼎派中长老祭出空间至宝混元鼎,将整座城市笼罩其中,等若春阳城内外已处于不同空间。待其余门派强者陆续赶到,再各显神通把持各方,彻底使得春阳城成为一座进出不能的孤城。
也就萧卓来得恰巧,先到了春阳城附近,独自先入其中试图破阵潜入。
邵珩远远眺望春阳城,阵法他称不上精通,但看得出来这万宝阁用来阻隔他们的阵法不简单,就这几个呼吸的时间里,阵内气机已然变化了上百次,看得久一些,他也有些气血翻腾之感。
身旁的萧毓察觉到邵珩身躯颤了颤,神情有些担忧地握住他的手。
如今她双眼不便,只能以神识感知周围,但春阳城阵法既启,四周气机亦受影响,萧毓也不敢轻易放开神识,以免被波及卷入阵内。
邵珩反过来拍拍她,示意自己无碍,而后目光投向上方太律真人等人所在处,心底叹了口气。
此次星罗宗自然也有人到场,他倒是没想到竟是费案携神州第一年幼的宗主宫琴儿一同来的。如今这两人正独站一处,既未靠近正道一行,也未亲近剩余魔门。
另外,郭明、苟游及陈泰臣这几个邵珩的心腹,也均在星罗宗的玄辇之上。
那百丈云气之上,玉虚山玄一真人为此行正道各派中地位最高者。这位玉虚山的掌门身着八卦太极服,头戴纯阳子午簪,容貌儒雅、仙风道骨。
玄一真人扫过众人,声若洪钟:“前因后事,方才太律道友已说得清楚,再加上流月居士所言,万宝阁又是如此反应,想来这些年未解之事诸位已都有了定论。”
神霄派的紫青道人忍不住叹息一声道:“没想到太安道友……”
这位神霄派的传法长老与太安交情不浅,今日听说太安元婴被毁、神魂被囚的下场,一时间没忍住唏嘘了一句。
只是,他刚刚提了一句,就意识到此事终究是存微面上无光,生生顿住,下意识看向太律真人。
太律真人面无表情,眼神一丝未动。
其余正道之人只寥寥几人眼神闪了闪,多数人丝毫未动,而魔道中人面上不显,心中却多数悄悄暗暗讽笑。
第三十六章 四象诛仙阵(下)
太律真人左首处,有一眉目如画、道姑打扮的美貌女子娉婷而立。
那道姑妙目流转,浅浅一笑道:“玄一掌门传书之中并未提及太多,只言有西陆魔人消息,此事事关东陆万千生灵气运,我霓霞山自也不可能独善其身。因此,鄙派掌门令小女子先行来此,为的是与诸位道友商议应对之法,至于其他的……”
那女子说到这里又抿唇一笑,却将后面的话隐去。
霓霞山地处海外仙岛,把控外海之中诸多资源,所藏珍宝不凡。那女子言下之意似是说区区万宝阁的财富,并不入霓霞山之眼。
可众人皆知,海外珍奇无数,但多数与陆上迥异,霓霞山一向有与各派互通交易,说霓霞山对瓜分万宝阁毫无居心,只会让人嗤之以鼻。
不过……
“周仙子所言不错,此番会面,第一当是确定各方合作之盟,星罗宗内发生的事,我同诸位道友已有所耳闻。今日贫僧再多嘴问上一句,存微、丹鼎、慈云、星罗四宗道友均在,连云山脉藏有封印之事,可是不假?”雷鸣寺此行来的是寺内七尊中的澄心、澄远大师,开口询问的是澄心。
费案佝偻在轮椅之中,双目半开半阖,仿佛睡着了一般。听到澄心发问,他先是看了一眼身旁面带微笑、目光时不时瞥向下方存微云霄飞舟方向的宫琴儿,叹了口气回答道:“自然无假。”
按费案所想,今日该是邵珩陪伴小宗主在此最妙。可惜之前苟游、郭明等人传信于他,邵珩皆不允。
另一边,流月居士温和的声音响起:“数千年前存微真人为防止古神封印衰败,为此联合吾等布下此印。”
太律真人目光看向澄心大师,微微颔首,而丹鼎派的掌门也同样做了证实。
“贫僧再问一句。”澄心大师又道:“星罗宗内封印不完整,四派之印还能支撑多久?若此印彻底破碎,只余下古神封印,又还能支撑多久?”
云台之上,陷入一片寂静。
丹鼎派掌门玉鼎真人开口道:“慈云斋遭袭之后,贫道即收到了水斋主的来信,星罗宗联合南疆巫族,已想出复原之法,贫道业已同意,想来太律道友也不会有异议。”
流月居士见玉鼎真人冲自己颔首,含笑微微欠身。
“至于澄心大师所问,贫道以为,若星罗宗封印成功修复,不出意外四派封印至少还可坚持数十载。”
其余门派之人听到玉鼎真人的话,脸色均有所松动,包括魔门等人。天妖谷的朱君、血河宗的饕餮老祖,都曾亲见识过西陆魔人之威。当时,若非有封印克制,他们那一行未必能击杀对方,而所付出代价不小。
封印坚持数十载虽然短暂,但也够给各大宗门积蓄力量提供了缓冲时间。
“不过,这万宝阁与西陆魔人有勾结,贫道总觉不安。”玉鼎真人语气一转说道。
“玉鼎道友所言极是。”玄一真人面色严肃地接过话茬,“四派封印并不代表毫无问题,若西陆魔人
潜入时并不完全都通过星罗宗那处,那类似万宝阁之事便依然可能发生。”
千机派傀圣钟小山突然出声问道:“那西陆魔人,究竟是何来历?”
沉默许久的太律真人目光如电,沉声道:“所有典籍均未曾提及此事,亦无可靠流传之说,但我有一猜测。”
霓霞山周妙仙笑盈盈地说:“真人请讲。”
太律真人右手并指如剑,微微举过头顶,直指苍穹:“当与域外天魔有关。”
域外天魔,在座之人皆不算陌生。
金丹铸就、登顶元婴……大境界跨升之时,皆有心魔之劫来袭。
心魔,便是域外天魔的一种。
关于此事,众人心底亦有所猜测,只不过……
“太律真人是指,那些魔人乃是走火入魔所致?可据我所知,那魔人有自主意识,并非昏聩无神,而且其身上气息并不完全像是魔气。”万法门赫连矢声音嘶哑地反驳道。
这一次,万法门来的是两位峰主——赫连矢及云雀仙,而赫连矢据传神通千万,修为不亚于门主千叶真君。
“我也只是猜测,上古浩劫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并未有流传下来。但天裂之说一直流传至今,那西陆魔人与我东陆人、妖两族均不同,故而有此一猜。”太律真人被反驳,语气中也未见波澜。
云台上众人均若有所思,多数人心底已有些信了七分。
“唉!”一声幽幽叹息在众人耳边响起,一时间所有修士的目光均转了过去,有些人甚至眼神中带着几分玩味。
饶是费案久经风霜,此时脊背也不禁僵了僵。
这么多元婴修士的集体注视下,宫琴儿面上依旧笑盈盈的,纤纤玉手把玩着垂在胸前的小辫子,一边清脆地说道:“各位前辈在这里猜来猜去又是何必?没得耽搁时间呢!与那西陆魔人勾结的万宝阁就在下方大阵之内,先破了这烦人阵法,说不定就有答案了呢!”
“哈哈哈!宫小宗主说得是,当务之急还是尽早破阵,擒住那莫不言才是。”紫青道人笑道。
“哼,区区阵法而已,随时可破!”玉虚山的玄贞长老脸色仍有些苍白,显然此前的伤势未曾完全康复。
钟柳派的言随山摇了摇头:“玄贞长老此言差矣,方才我一直在感应阵中气机尝试演算阵门,此阵变化千万、生死颠倒、轮转不休。想要破阵,当先推算出一日之内破阵的合适时机。”
钟柳派擅长符箓,符箓、阵道有相通之处,这言随山既然如此说了,云台上众人就算不擅长阵法之道,也纷纷尝试了演算一番,脸色均微微一变。
“说实话,此阵要破不难,只是推演需要诸位协作,费些时间功夫。”言随山出声说道。
凡阵法演变,必存生门,此乃天道。
所以,所谓凶阵,都是气机演化不停运转,将那一线生机竭力隐藏。
入阵之人,只要在阵法变化之时,每次都找对生机所在一处,便可突破。但
眼下此阵情景,应有四处枢纽,不通阵法之人也能猜到这四角枢纽必定便是突破之机。
但也是守阵之人着重防备、阵法威力最大的地方,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那便由言道友主破阵之事。”玄一真人一锤定音。
言随山脸色并未好转,玉鼎真人便问:“言道友可还有疑虑?”
“若想快速破阵,需诸位道友与我一同演算。”
众人皆道:“自是应该。”
“还需诸位门下弟子涉险入阵,才能看清阵势如何运转。”言随山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
云台之上,寂静了片刻,连宫琴儿面上笑意也敛去。
元婴真人既然要合力演算阵法,那便是门下弟子入阵。但此阵如此诡异,又不知阵法演化、气机运转,让弟子入内试探,便是拿命去填了。
“万宝阁潜藏颇深,还不知其是否有其他后手,当速战速决,便如此定下了。”还是玄一真人声音冷冽,当先开口道。
正道都当先开口,魔门自无不可。
“至于破阵之后所获……”玄一真人沉吟了一下又道:“如今,正魔联盟已然确定,如何分配,且待入城再议,自会让诸位满意。”
正道各派低头的低头,面无表情的继续面无表情。大衍寺寒明大师则合掌道了一声:“阿弥陀佛。贫僧只为清理门中叛徒,身外之物皆与我寺无关。”
寒明大师口中的“叛徒”,自然是那个破戒和尚。
万法门的云雀仙意味深长地看了正道诸人一眼,笑了笑没说话,赫连矢则冷哼了一声。
虽说正魔联盟,但是这联盟可也称不上牢固。尤其是万法门,他们当中见识过西陆魔门的只有已然身死的北堂峰,赫连矢、云雀仙心底并不觉此为大事,反倒有些觉得千叶真君大题小做。
既然暂时谈妥,除了言随山外,云台之上其他便打算先行回转自家飞舟,告诫嘱咐门下弟子一番。
就在这时,突然天空之中空间一阵波动,飞出一道玉符飘至太律真人面前。
太律真人皱眉捏住,探入神识,而后不知该忧还是该喜地说:“青华先生萧卓已然入阵,此符之内留有萧先生查探阵法所获,应当对言道友推演阵法有用。”说完,他轻轻弹指,玉符飞起落至言随山手中。
“如此甚妙。”玄一真人合掌笑道。
言随山也是大喜,接过玉符匆匆一看,心中一定道:“果然是四象诛仙阵!”
有萧卓这玉符所述,虽不能说可立即破阵,但起码能少入几个弟子,少填几条性命。
“太律前辈,可是还有什么事?”宫琴儿眼中透着好奇,带着几分少女的天真。
“萧先生为吴之敬察觉,此刻已陷入阵中,虽暂时无事……”
言随山脸色一变,仔仔细细看了遍玉符内容,脸色阴了下去。
“事不宜迟,诸位抓紧安排弟子,分批探阵吧。”玄一真人也叹了口气说道。
第三十七章 纠葛
这时,一直沉默拱手立在欧阳山身后的欧阳城突然上前一步,对众人打了个稽首说道:“诸位道友,此事虽涉及西陆魔人,但是万宝阁与我笑浪山庄之间不共戴天,我欧阳一族岂能袖手旁观?这入阵之事便由我欧阳家先为诸位掠阵吧。”
欧阳城说话的时候,药圣欧阳山目光起初有些讶然,而后露出几分满意。
笑浪山庄遇袭被毁,一直未曾重建。
一方面是欧阳城曾发下“若不除幕后凶手,否则笑浪山庄永不重建”的誓言,另一方面也是当日遇袭时,除了欧阳嫡系一脉只死了一个欧阳玮之外,旁系子弟及门客均死伤较多。
至于欧阳家的嫡系子弟,则本就稀少。
所以,这些年来,欧阳一族幸存子弟在刻苦修炼的同时,更多的是休养生息。如今,与欧阳楠同一辈的兄弟们都成家立业、诞育儿女。
按欧阳山对自己这个儿子的了解,欧阳城一向重视珍惜家族力量,不会轻易让族中精锐子弟涉险。
在如今族中刚刚恢复一些元气的时候说这番话,倒是让欧阳山有几分刮目相看。
他父子二人之间分歧不少,欧阳城所重视的山庄、家族等等,于闲云野鹤的欧阳山来说不置可否,但欧阳山从未反对过儿子的决定。
其余人听见欧阳城的话,面上也露出各色神采,显然都想到欧阳一族如今的情景。
与欧阳一族一向交好的玉鼎真人说道:“欧阳庄主不必如此,此非你一家之事,自当大家同心协力才是。”
“玉鼎真人所言极是。”正道之中也有多人附和,连天妖谷的朱君也点了点头。
欧阳城看了父亲一眼,见其无意开口,继续道:“诸位道友好意,但欧阳城却不能厚着脸皮应了,此事我意已决,先由我族中子弟入阵探查,还请言随山道友指点。”
言随山没有再反驳,只和善地点了点头,便继续查看萧卓发来的那枚玉符,一边掐指谋算了片刻后道:“我已算出只有阴阳交会之时方可有机会破阵,故而尚有时间准备。言某会制作一批符箓,一方面做护持之用,另一方面可于阵中指引方位。周仙子、玉鼎道友……赫连道友,可否助我一臂之力?”
言随山点到的几人,均于符箓之道上有所长者。
万法门的赫连矢脸色阴了阴,但心中转念一想,仍是应下了,至于其余两位更加不会拒绝。
高空云台之上修士纷纷离开,返回各自云舟叮嘱门下做准备。
宫琴儿正要随费案落下云头,半路上却听背后有人唤了一声:“宫宗主。”
她讶然回头,却见新上任的阴阳宗宗主白无双笑盈盈看向自己。
费案目光冷漠地看向白无双。
白无双身着白衣金冠,显得既清丽又英姿潇洒,而她如今元婴既成,且据说神通不凡,身上气势已不可同日而语。
白无双含笑打量着宫琴儿,而后说道:“宫宗主,多谢你此前照拂魅儿。你我皆是初掌宗门之人,日后有时间,也可多亲近亲近。”
“哼!”不等宫琴儿有所反应,费案便重重一哼,目光中露出几分杀机。
阴阳宗的白无双是什么人、有什么癖好,他自然有所耳闻。不管她说的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费案都十分恼怒。
宫琴儿眼睛眨了眨,而后仿佛笑弯了眼,没有说好或者不好。
白无双见状轻轻一笑,也不管自己的话是否引起星罗宗的怒意,负手翩然踏云而去。
宫琴儿原地静默了三息,目光朝下方各路云舟上一转,突然眼睛一亮,身子如蝴蝶般轻盈落下。
费案起初微微一惊,待看清宫琴儿所去的方向,心中念头一转,任由宫琴儿独自行动,自己却回转到星罗宗的玄辇上,笑眯眯地看向存微的云霄飞舟突然的骚动。
“萧姐姐!”宫琴儿此前也只是从苟游那知道了萧毓的消息,但自分别后两人还是第一次见上面。
她自空中落下,任由四周或惊讶或厌恶或疑惑的目光,生生挤走了邵珩,依偎在萧毓身旁。萧毓陪伴她数年,宫琴儿对萧毓的依恋更像是对待长姐。
待看清了萧毓的眼睛,宫琴儿眼眶微微红了红又镇定自若,笑盈盈地说:“萧姐姐,你怎么能不说一声就跑了,我的人都追不上你。不过也难怪,你毕竟是我们巫神承认的飞廉大人。对了,等这边事情结束了,你和我回南疆吧,听苟游说你病了,我让圣地里的祭师给你治疗!”
“才……才不用你呢!我们……我们就能治好。”一旁的冬青原本也是好奇看着这个星罗宗宗主的小姑娘,只是听到对方要带萧毓离开,以为对方嘲讽欧阳家医术不行,立即反驳道。
宫琴儿眼睛扑扇了几下,笑了笑没有应声。
夹在中间的萧毓,拍了拍宫琴儿的手,换了个话题道:“你如今怎样?可一切顺利?大巫祝身体可还好?”
“我没什么不顺利的,有罗姨、费老还有陈先生帮我呢!大巫祝……他老人家还是旧样子,说不上好还是不好。”宫琴儿说到大巫祝,目光里还是闪过一丝忧色。
“有费长老坐镇宗门、罗夫人打理事务、陈泰臣协调巫族,你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加紧修炼,尽早提升自己的实力。”邵珩为叮嘱宫琴儿,插了一句。
哪知宫琴儿听到自己说话,仍是“哼”得一声扭过头去,似还在闹别扭一般。
不过,这一扭头,宫琴儿看见站在另一边的南宫北斗,顿时眼睛亮了亮,撒开萧毓的手,当着存微众人的面,如乳燕投林般掠了过去。
南宫北斗昨日刚刚自一处被监控的万宝阁分会处回转飞舟上,因遇上其余门派弟子,受了些闲气,正脸色阴沉地独自站在一处生闷气,一时不察被宫琴儿当着众同门的面抱了个正着,顿时有些羞怒之色。
尤其是他眼角余光瞥到上空太律真人投来不善的目光,脸色愈发红了些。
“你……你……成何体统,快放开我!”南宫北斗哪里见过这般阵仗,一时软玉满怀,又不敢真正用力去推。
在南疆的时候,这小姑娘曾当面与自己表白,南宫北斗本就吃
了一惊,但想到之前宫琴儿的脾性,也没真正往心里去,只觉是宫琴儿又捉弄于他。
“就不!”宫琴儿微微嘟嘴,将南宫北斗的手臂抱得更紧了些:“没良心的!这么久日子连封信也不给我,可是被哪个小妖精迷住了?”
“噗嗤!”周子安没忍住笑出了声,见南宫北斗吃人的目光投来,连忙打开扇子遮住了满脸笑容。
周子安心想:“南宫北斗竟招惹了这么一位人物,有意思。”
他目光往人群中几名南宫家的弟子转了转,又远远看了一眼玉虚山的飞辇,摇了摇头。近来形势较乱,南宫家不会有什么动作。但一旦神州稳定,南宫北斗怕是立刻会多了一位由族中指定的妻子。
突然,周子安看见沈元希和邵珩的目光,突然顿了顿。
邵珩的神情波澜不惊,倒算不得什么。
南宫北斗此前去过南疆,这件事说不定邵珩早就知道。
但沈元希只是微微讶然了一下,就恢复了正常,便令周子安一时陷入了沉思。
他周家此次虽然保存了名誉,未曾伤筋动骨,但消息传出后仍然动摇了周氏在世家之中的地位。若无意外,南宫在未来一段时间内将是独领风骚。
周子安习惯性想深了些,一时间已闪过数种猜测。
另一边,南宫北斗脸色愈发难看了些:“胡言乱语!你……”他刚想用力挣脱宫琴儿,却突然察觉到一道目光袭来,抬头循着目光看去,却见白衣金冠的白无双正负手遥遥而立。
已是一宗之主的白无双,面带笑容,只是笑意之中带着几分寒意。仅仅是淡淡一瞥,便有如山压力,令南宫北斗有窒息之感。
他下意识将宫琴儿挡在身后,神情桀骜、目光冰冷地顶上元婴修士的威势。
阴阳宗的彩色宫楼之上,白无双笑意愈发深了。
她身子微微一动,似乎想要做些什么,然而下一瞬笑意凝结。
远处,邵珩抬头轻轻往前凌空一步,挡住了白无双所有视线。
白无双抿了抿唇,而后冲着神情冷漠的邵珩嫣然一笑,消失在彩色宫楼之上。
“怎么了?”待邵珩后退回来,萧毓悄悄地问道。
邵珩皱了皱眉,而后说:“没什么,只是白无双这人一向诡计多变,如今成了阴阳宗宗主,我有些担心。”白无双的事涉及阴阳宗内宗主交替之阴私,邵珩不愿污了萧毓耳朵,便隐去不言。
“正魔之间仇怨如海,如今也只是一时结盟,迟早有盟约崩毁的时候。”萧毓低低说道。
“不错。”邵珩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叹息:“说是结盟,初时还看不出什么,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有什么陷阱阴我们一道。”
听完邵珩的话,萧毓狡黠一笑:“魔门被正道压制了千年,门内又青黄不接、争端不断的,必然不会冲在最前面损耗自己的力量。只不过么……正道之中的几位真人也非泛泛之辈。”
“说的也是。”邵珩看着不远处朝存微山飞舟掠来的几位真人,眼神平静地回答。
第三十八章 血染春阳
宫琴儿终究不能久留此处,也免得南宫北斗尴尬,邵珩仍是“押着”她回了星罗宗所在后,各派之间已基本商议得差不多了。
破阵之事,由钟柳派的言真人主持,连同其余几位修士,结合萧卓的信息,已然推算出破阵的最佳时机便是一日之中的阴阳变幻之时。
言真人又命人紧急炼制了入阵的指引玉符,分发下去交给各派弟子。此符虽临时炼制,但多少能指明阵法关键之方向,并在一定程度上有护持及联络作用。
很快,第一批入阵者共计一十六人已挑了出来,这些人多是各派中外门之人,基本上是大道无望、寿元将尽,以此性命来换取功勋,以便泽被家族或后人,或者求一个转世重修的机会。
但这十六人中,就有四人来自欧阳世家。
待到子时,这十六人朝各家拱手拜别,便分成四波从春阳城四角方向上,持玉符入阵,消失在众人眼中。
言随山协同丹鼎派玉鼎真人、霓霞山周妙仙、万法门郝连矢,同样分别立于四方高空,随时感应阵中变化,掐算生门所在。
同时,他们四人身前各有一样神光熠熠的法宝,笼罩四角,以法宝来镇压凶阵煞气,减弱其几分威力。
当然,既然知晓萧卓入阵,他们四人自也在想办法尝试搜索萧卓所在,好里应外合、联合破阵。
其余修士,也在观察着这四象诛仙阵,心中或掐算或筹算。
邵珩也同样在观察阵中情形,但阵法自有迷瘴,不是目力可得。以他这点阵法知识,也只感应其中气机变化万千、凶煞异常,难以寻到清明之处,更不要说理清脉络了。
以言随山等人,也需依靠入阵弟子亲自于阵中行走,方能掐算气机变化。
但邵珩倒也没有放弃,他对气机敏感,本是适合研修阵法之道的人,只不过一直以来未曾有时间耐心钻研罢了。
此番来春阳城,邵珩从不打算只当一个旁观者。
旧日之仇怨,虽已是烟云,但总要自己亲手去画一个终点。
更何况,他已听说萧卓被困其中的事。
这件事邵珩压下未告知萧毓,但他入阵之事,势在必行。
所以眼下抓紧时间感应阵法变幻趋势,便极其重要。与邵珩一起的,自然还有沈元希和南宫北斗等人,也都目光凝重的看向那黑压压的春阳城。
虽然太律真人方才暂时压下他们的请缨,可四象诛仙阵若是轻易可解,言随山也不会说出让人拿命去填的办法。
那十六人入阵后不过半刻钟,春阳城大阵突然一番涌动。
四象诛仙阵的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上,忽然齐齐响起轰鸣之声,如千万鼓声擂动,如金戈铁马飒沓。
有黑水似幽冥如龙,周身电闪雷鸣;有茫茫冰霜席卷,中央显出一个模糊的巨大龟影;有五色焰火化作滔天火海,其中成火色莲花;另有一棵看似朴实无华的擎天古木拔地而起,于阵中飘摇。
这四种变化,便是万宝阁之中有四名元婴级别的修士镇守其中,掌握枢纽。
邵珩感应气息,已察觉到那龟影冰霜之中的应当是
破戒和尚,而那参天古木则应当是万宝阁的妖修客卿云庭生。其余两人,邵珩则未曾听说过。
只是这元婴修士的神通显化之中,那云庭生所化古木却显呆滞,不似其余三处气机运转灵活顺畅。
邵珩转念一想,早年见那云庭生,性情温和,未必就是一丘之貉。眼下这般情状,估计是遭了不测,为人所傀儡。
邵珩虽然心中一叹,但也想到若是如此,那云庭生所守之阵旗,应当比其余三处更容易攻破。
只是,敌人又岂会不防备这点。
四象诛仙阵,凶浪袭天。
虽是子时,一日当中阵中凶煞最弱之时,但此刻阵法一运转,不见丝毫凝滞。
言随山脸色凝重,一手掐算,寻觅着阵法破绽,筹算生死之门;另一手却遥遥一点,身前法宝现出一团二十来丈的三色云霞,卷向下方阵中煞气。
除了言随山外,玉鼎真人等三人也是差不多行事。
以力压阵,一方面逼迫主阵之人应对,好寻破绽,另一方面也是为阵中十六人吸引注意,多一时片刻的存活。
只是没多久,邵珩目光一凝,看向云台上十六人所留之命牌。
在他的注视下,所有命牌“咔咔”碎裂,无一幸存。
旋即,十几个莹白色光点从四象诛仙阵中飞出,乃是言随山之前炼制的玉符裹着部分丧命弟子元神返回。
高空之上的言随山等四人神情没什么变化,仿佛早已预料到此事。
不远处,玉虚山玄一真人伸手一引,接过那十几个玉符,似乎低头询问玉符中残余元神阵中情景。问完之后,便有玉虚山弟子接过护持玉符匆匆离开。
至于剩余几位,想来是连玉符也未曾保住其元神,便神魂俱灭了。
玄一真人朝言随山四人传音,而后抖了抖手中拂尘道:“继续。”
话音落后,便又是一十六人领符入阵。
原本还好奇的冬青愣在了原地,脸色一点点白了下去。突然,她撒开了萧毓的手,往丹鼎派方向的楼船飞去。
飞舟之上,风啸如虎吟。
萧毓不防她突然松手,身子微微一晃,好在宁青筠就在旁边伸手扶住。
“她怎么了?”宁青筠皱了皱眉询问。
萧毓心中猜到几分,摇了摇头道:“欧阳庄主主动请缨,怕是欧阳楠等会也要入阵。”
“欧阳楠?”宁青筠有些惊讶。
自打各派汇合,除了欧阳山仍在存微的飞舟上外,欧阳家的人便多与丹鼎派待在一处,欧阳楠本是丹鼎派弟子,更是如此。
欧阳楠是欧阳家嫡系,又是丹鼎派的弟子,正是年轻有为、前途光明的时候。按说无论丹鼎派还是欧阳家都不应让他当先涉险。
先前也说了,入阵之人多是大道无望,宗门以此事允诺巨大功勋,以求重修寻仙,或泽被家族或后人。
头两批入阵之中的欧阳家人,也是年岁较高的旁系子弟。
宁青筠听说丹鼎派颇为看重欧阳楠,应当不可能允其涉险。如今看来,这是欧阳家的意思,或者说欧阳楠自己的意思。
“不止是欧阳楠,还有他堂兄欧阳柏。”周子安站得靠后些,也察觉到了这边几位女子的动静,低低补充了一句。
欧阳柏是欧阳楠堂兄,更是欧阳一族的嫡子长孙,是未来的族长。连他也去,欧阳楠更是不可能退却。
周子安消息灵通,这件事自不会有假。更何况,他们先前也察觉丹鼎派有长老来来回回寻了欧阳山几趟。
果然,过了没多久,冬青眼眶通红地回来,咬着唇不说话,只扑落落地掉眼泪。
欧阳楠性格虽有优柔之处,但自有风骨,一旦定下主意,也不会轻易变更。
这边,萧毓和宁青筠正柔声劝慰着冬青。
那边,邵珩看了半天后,与沈元希对视了一眼,对彼此打算心知肚明。
邵珩传音道:“兄长可有兴趣入阵一探?”
“本有此意。”沈元希抚掌一笑。
听了师兄回答,邵珩同样舒朗一笑。
夜色之中,掩不住二人之光华。
两人凌空踏步,正要飘下,却眼前出现一人,将他们拦下。
看清面前之人,邵珩脸色颇为无奈道:“师叔祖,您何必如此?”
“哼!”太律真人虽然哼了一声,却听不出怒意,一如既往地冷着脸,只是嘴唇微微动了动。
邵珩听到了太律真人的传音,目中精光一闪,没再说什么,只退了回去。
而沈元希也同样如此。
南宫北斗等人还觉有几分奇怪,刚想多嘴问几句,就听见玄一真人那中正平和的声音在春阳城上空响起:“莫阁主,贫道玄一,可否一晤?”
玄一真人声音并不大,却如山如岳,又似水连绵,无论四象诛仙阵如何凶煞,那声音遥遥穿透重重凶浪,响彻整座春阳城。
春阳城,只一片死寂。
万宝阁内,一个面有病容的中年人独坐高楼之上,紧闭双目。
片刻,莫不言抬头,望向玄一真人声音来处,但入目之中皆是深沉的血色浓云,面无表情地移了开去。
原本的春阳城,万家灯火如星,此时却黑暗一片,毫无声息。
莫不言的目光移向四周帷幕一处阴影时,眸光中露出几分冰冷。
这时,那阴影之中有人说道:“莫阁主,不会是后悔了吧?如今情景,就算你肯投降出城,外头那些人也不可能饶你性命,说不定元神俱灭,从此灰飞烟灭。”
莫不言挪开目光,低头道:“事已至此,何来后悔之说?只是,吴之敬等人怕是拦不住他们多久。你……还需要多少时间?”
“有这么多血肉相祭,再有两日,便可完成。”帷幕中的阴影一阵扭动,似乎有些得意,又有些迫切,“届时我圣祖成功降临,必然欢喜,自然也会对你有所嘉奖。你虽不是我圣族之人,但圣祖手中自也有人族功法,说不定一高兴就赐予了你,那才是真正的长生大道之法。”
莫不言没有回答,又闭上了眼,耳边似乎又是春阳城无数子民的凄厉痛呼之声,然而再细细一听,却又是一片寂静。
第一次,莫不言心中有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