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长,你命里缺我啊》 第1章 天外机缘 薛洛璃醒来之时脑子仍是混沌,身体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撕扯他,疼的他动不了,张口微微喘着气。 他记得自己已经死透了。魂魄离体那一刻还回头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蜷缩成团,满身血污,头发半黑半白,整一个倒霉鬼的模样。若是自己在路上遇到这样晦气的东西,准是要啐一口的。 “总算醒了。“ 清冷的声音,幽幽的撩拨他的思绪,轻而易举把他从神游天外中拉回。 薛洛璃勉强抬起眼,一名青衫女子似笑非笑望着他,虽无粉黛华服,垂丝金钗,却顾盼生姿美的让人移不开眼。她身后另有两名执剑而立神情端肃的女子,相同的素雪白服。 虽脑子还没清楚,薛洛璃看出来这三名女子身份贵重。 先是沾沾自喜,哈,没死成。 而后仔细思考,阁下哪位。 他不明白,不是已经死透了?眼前这位是如何救得了他,却又为何救他。 薛洛璃虽然生前钻研不少歪门邪道旁生异术,还招修真名门世家贤明唾弃不齿,他终究是一个凡人,修为再高还是个凡人。 是凡人就逃不开生老病死,离不了三魂七魄。魂魄消散当是再无生机。 他不怕死,孑然一身无牵无挂的。但也不想死。能活着还是好。 还是活着好。 “这是哪?你是谁啊?” 许是躺的久了,声音带着嘶哑,不似从前那般灵动。那女子也不应他,瞧他眼里恢复了精光,神志逐渐清明,便着人收拾桌上散落的物件。 见那女子不搭理他,薛洛璃又换了一副讨巧卖乖的腔调,道:“好姐姐,你应我一句呗?这是哪啊?我躺了多久?” 他天生一副好皮囊,笑起来眉眼弯弯,又会说道,不作恶时就像是一个邻家弟弟。虽然刚回魂,不知睡了多久身体仍是虚弱无力,说话都漏着风。 可他毕竟活过来,他觉得自己又行了。 那女子依旧不多看他一眼,眼见就要离去。 救了他却又不理他,做好事不留名,绝不是那些名门大家的做派。正想着,一道身影飞了进来,叫着姐姐扑到那名青衫女子身上。又是一位艳丽少女,一袭水蓝长纱,两三素钗流苏,流风回雪无一丝累赘。 怎么又是女人,这里只有女人吗。 “他醒啦姐姐。” 声音如清泉叮咛,跑进屋时仿佛将阳光也一并带了进来,暖洋洋的,似是撒娇的模样,如人畜无害的世家千金一般。除了那让人无法忽视的气场。 薛洛璃能隐约感觉到这四个人修为摄人,还都是女人,修仙界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一个门派。 薛洛璃费力在脑子里搜刮一圈,无果。 “人已无碍,你送他走吧,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留下这么句话,青衫女子轻飘飘的出去了,看不到薛洛璃一边努力撑着床沿想要起身,一边努力的伸手,在心里大喊不要走我许多事情还没清楚还有大碍,不如再救我一救。 她没听见。 留下的那名少女似乎是听见了。 水色少女蹦跶着跳到薛洛璃床边,仙姿玉色,冰肌玉骨。 弯腰上下扫了一个来回仔细审视,便两手交叠一双盈盈秋水居高临下盯着他道:“你没事了。” 这少女似乎眼神不太好的模样,这像是没事的样子吗。 身体太过虚弱,说一句话要喘上几口气,薛洛璃缓了缓,挣扎着抛出了问题。 “这是哪?” “梵宫。” “你救了我?” “不客气。” 这家伙说话喜欢几个字几个字的蹦,薛洛璃累得翻白眼,从前多是他占别人嘴上便宜,如今轮到他被祸害。幸而在体力和精力都耗尽之前总算把话都说清楚了。 此处是她仙居梵宫,眼前这位捡到他的少女名雪凝,给他招魂的青衫女子是她的姐姐,按照此女的说法是溜出门玩的时候恰巧经过那河边恰巧看到还没凉透的他觉得此人长相甚佳死了可惜大发慈悲捡回来救下。 虽然薛洛璃不知道她是如何从满是血污的脸上看出“长相甚佳”。 而且薛洛璃不明白。 “我已散魂,非人力能及,如何救得我。” 雪凝莞尔一笑:“为何道我等是凡人。” …… 薛洛璃目眩神摇难以置信,听她说了半晌总算明白,眼前这位和方才救他女子皆不是凡人,乃是天神界神女。 即便成者寥寥,修仙界各名门无不以精进修行祈求早日修得圆满飞升成仙为人生头等大事。虽六界各行其道,灵魂各有归处,招魂逆天而行但情有可原,她便应了雪凝的要求,将他已经开始散落消逝的魂魄给用锁魂阵召了过来,可之前修得的灵力却是消散难以挽回。 不知道情有可原指的是何事,薛洛璃终于明白了下不为例的意思。 若是修仙界那些道貌岸人的家伙知道修行百年后得以飞升遇到的却是这样的神,会不会直接从上面跳下来。 “所以你救我只是因为我长相?” “不是说了不客气吗?” 这个看脸的世间还有希望吗。 “多谢你救了我,可如今没了灵力,什么也不会,报答不了你咯。” “你的没了,我的还在啊。” 薛洛璃目瞪口呆,表示了一下听不懂。 “救人救到底,谁让我好心呢?我已然过了你数十载灵力,待与你体内的元神相融,你便能运用自如。”雪凝一脸骄傲。 数十载?薛洛璃这下是彻底清醒了。 修仙界德高望重之人终其一生精进修为大部分不过也就数十载的法力,他这睡一觉醒来就告诉他不但捡回了一条命,还白送了他灵力,仿佛十五岁前受的苦难折磨倒的霉一次性全补偿给他。 有这么好的事吗?你确定没有找错人。 “既然你现在醒了,快走走走。” “什么?你等等…………” 等字还未道完,一阵酥麻感,薛洛璃重新陷入了混沌,隐约感到有人狠狠踹了他屁股一脚。 再次醒来时仍是保持着脸朝下的姿势,石子硌的他脸生疼。左手浸在身旁的河水里,衣衫已湿了一块,右手握着他的佩剑。薛洛璃踉踉跄跄站起来,脸刷的拉下。 这位也忒不靠谱,就这么扔在河边,若是涨了水来,是让我再死一次? 望着手中与他朝夕相处多年的佩剑,薛洛璃思忖片刻,把剑放到地上,尝试着调转体内的灵力发出指令,然而佩剑纹丝不动置若罔闻。 真如雪凝所言,灵力与元神尚未融合,无法运转自如。 可要等到几时才能用得上。薛洛璃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守着一座金山却一颗金子也不能用的人,傻透了。踢了一脚地上的小石子,重新俯身捡起佩剑。 薛洛璃的剑名“噬血”,初得时并不是什么名剑。在他还是天宸殿弟子时,凌家子弟凭借从长辈那继承来的名剑在争斗中赢了他,剑气震伤了他持剑的手,逼得他后退几步跪在地上,那股被他强压在喉头的血,现在想起来还是那样的刻骨铭心。 那人一脚踢开暗淡无光的噬血,嬉笑着道,废物拎着一块破铁也想修仙吗。 他拾起剑,发誓将来就凭着这把剑将这些靠祖上荫庇名门之后一一斩下。薛洛璃自小过惯的是市井流浪,拳打脚踢的生活,他认准的世道很简单,谁欺负了他,他自当十倍奉还。 持剑修行讲究人剑合一,相互影响相互成就,薛洛璃天生剑走偏锋,时间久了竟也让一把普通的剑染上了他的气息,剑锋隐隐流转邪气。 在天宸殿时,他只要了这一把剑,不过短短几年却如沧海桑田,他身边依然只剩这一把剑。 唔,好像少了些什么。 薛洛璃认真思考该去哪里,突然听到一阵喧闹声,远处一群人追赶着一个狼狈男子。眼见此景薛洛璃扭头就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才走两步一阵踉跄被人从背后拉住,凄厉叫着“救命!” 没有法术傍身只能靠两条腿跑的劣势就是这么明显。努力抽身期间,一群年轻人已将他们团团围住,眨眼间列阵对峙,警惕的执剑随时准备出鞘。 穿着一样的衣服,看起来应该是某个门派的弟子。 “你是什么人!”领头那名弟子仔细端详他之后大喝一声。 薛洛璃耸肩,满腹委屈道:“路人。” 几名弟子面面相觑,似乎不相信如此巧合的说辞:“路人他怎么会紧拉着你不放。” “没错,定是他的同谋!” 薛洛璃冤枉:“这话你要问他啊。”说着不停的去掰那人的手,奈何那人已形同疯癫力气极大。 说话间,那男子始终扒着薛洛璃不放,嘴里含混不清念念有词。这群人对他又怜又恨又怕,眼神须臾间闪过许多复杂情绪。 他们一边保持围堵阵型,一边用眼神怂恿着其他弟子,自己却不敢贸然上前。如此僵持许久,薛洛璃感到那名男子抓着他的手劲越来越大,疼的他不由得皱眉,那人嘶喊声也逐渐凄厉阴狠。 这叫声仿佛勾起了这群弟子可怕的回忆,面上越发惊惧。年岁稍长的一位目光里仿佛燃着烈火始终瞪着那人,片刻下定决心道:“不能再耽搁了!都绑回去!再理这许多缘由!” 薛洛璃冷笑,哪里来的低门小户都敢在你爷爷头上动土了,这几人的装束他之前从未见过,应当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来历。 那些弟子们见那人癫狂行状愈甚,加之薛洛璃眼神渐冷,也不敢再踌躇纷纷出剑,劈头盖脸朝他和那少年落下。 薛洛璃也抽出噬血抵挡,谁知灵力尚未恢复只剩拳脚功夫,纵使一脚踹翻一个终敌不过他们人多势众。 几个回合下来,薛洛璃只剩撑着噬血喘着大气,往日随他染血夺命的宝剑现在拿起竟有些沉,心里怒骂体内灵力居然如此不听使唤简直是岂有此理,一个晃神来不及闪避从后来甩来的一击。 才刚醒没多久就又晕过去,薛洛璃感慨,真他妈不靠谱。 第2章 邕州异事 准确的说薛洛璃是被落在他身上的许多目光给弄醒的,放肆得让他极不舒服。 他过惯的是与野豹豺狼争食,人心算计中求生的日子,短暂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他总能敏锐的察觉,何况这么多人。 薛洛璃漫不经心睁眼时,正毫无形象螃蟹一般地趴在地上。金廊玉柱的屋子里,四人端坐在旁意味不明的看着他,其中一人薛洛璃认出,正是那群年轻人为首者。 若无其事翻了个身,薛洛璃拍拍身上的灰盘腿坐在地上,撑着下巴环顾一周,这才注意到堂上坐着一男子,锦织绸罗,衣冠楚楚,点滴宝石缀上金丝银线,宛如一只孔雀。 竟有此等俗不可耐之人,薛洛璃哂笑。 原本应当断绝贪嗔痴,修心练性之路,如今倒是什么人都想来掺一脚了。 此人正是将薛洛璃绑走门派宗主之子,凌旸。 凌旸祖上原姓林,因其祖父修仙成痴仰慕修仙界五大名门,年少时曾入天宸殿学艺,归来后又与天宸殿弟子共同镇狩除魔,宴席往来沟通不断,莫名的自信与仙界缘分似是前生已定。因此决心从他这一辈起建立一个流传千古的修仙名门,立派当日便宣布将姓氏改为凌,以示与天宸殿同气连枝。 只不过其祖父实在是籍籍无名一小卒,既无仙骨也无天资,且门派居于邕州一隅,难为世人所知。只需要看这凌旸的资质心气,便知凌门主的雄心还没开始就可宣告结束了。 薛洛璃昏迷之时,凌旸已让人将他身上彻底搜了一遍,除了一把破剑并无其他财物。再根据亲眼所见弟子们回报,企图逃离时这人用的仅是拳脚功夫,毫无防备能力一掌就能将他击晕。 凌旸暗骂弟子蠢不自知见人就抓,既然人已经弄回来了索性盘问清楚:“你是何人,为何出现在那里。” 薛洛璃嘻嘻哈哈道:“一路人,刚好路过那里。” 正坐一旁的弟子忍不住出声:“那凌月见你就喊救命,抱着你也不撒手,岂是路人能搪塞过去的。” 凌月? 薛洛璃觉得好笑,转而面向这位言之凿凿的弟子:“你说他喊救命,我还能把他嘴给缝上?喊了半天我理他了?” 凌旸闻之蹙眉,朝那弟子投去询问目光,那弟子细细一想,犹豫道,“确是没有。” 薛洛璃大笑:“我就猜到你们有乱七八糟是非,跑都来不及。结果还是被你们扯进来了。那谁?凌月?拖着我,我多努力想挣脱你们没瞧见?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们不论是非先打再说,一棍子敲晕我,夺剑安罪名。我是无所谓,烂命一条的,不知你们是何门何派,这么厉害的家势浩大,我该为你们好好宣扬一番。” 薛洛璃此刻一副流氓腔调,说话惯会嬉笑间戳人弱点,尤其是对这些稍有点家底的门派,名声比性命更重。他醒来不见噬血,已是十分不爽,再被盘问几句,更不可能有软话好言。 凌旸听他这么说,原先气势已下去大半,手指不自觉敲打着桌面。 父亲最最重门派声望,平日就最看不惯他行事毛躁的模样。如今门派遭逢怪事,没想到下面的弟子费了半天功夫抓回来一个不相干的人,看上去伶牙俐齿倒不是好相与的。 这等枝节还是不要惊动父亲为好。 凌旸低声吩咐侧旁去取噬血,起身走下堂去。银线高鞋在薛洛璃面前站定,大笑三声后伸出双手将他扶起,拱手致歉,道:“这位公子,多有得罪。之前那人原本是我兄弟,同是修仙术士,偏偏不走正道修那旁门左道。如今心智被魔吞噬,发起狂来饮血掏心。我派已有弟子遭逢毒手,如此才会草木皆兵,牵连公子惹出这些是非,还望公子海涵。” 薛洛璃置若罔闻。 凌旸侧目,朝那名与薛洛璃交手的弟子使了个眼色:“快与公子道歉。” 那弟子仍是不服却也无可奈何:“……对不起,请公子原谅鲁莽之举。” 他安然受之,最喜欢看这些自命不凡的人不愿意又不得不向他低头的样子。爽得透彻! “嘻嘻,既然你们这么诚恳,那就罢了。”薛洛璃想到了什么,眼睛骨碌一转抬首询问,“你说那人已成魔?” 凌旸看他似乎有些紧张,只当他确实是平头百姓,对修仙成魔之道如听坊间怪诞,又好奇又害怕,不禁生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骄傲满足感,道:“确实不假。所幸我派弟子发现的早,不过五六日,可这凌月已靠饮血功力大增,必须镇魂锁才能压制住他。” 说起门派遭遇的无妄之灾,同门惨死,凌旸心中愤恨,咬牙道:“我派镇守邕州以来,一直以除魔卫道为己任,保一方安宁,谁曾想……” “你等等!”薛洛璃如遭惊天霹雳,闻言急忙打断他,“这里是邕州?!” 他记得自己明明是死在了渝州,怎么一醒来就到了邕州! 不是说好哪捡的扔哪去?神女你的打开方式不对啊! “正是邕州,怎么公子竟不知道,那是如何来的此处?”看到薛洛璃如雷劈般不可置信的表情,凌旸更是诧异。 据回报弟子们是在荒野山林中发现的这人,无船无马,仔细想想确实有些怪异。 薛洛璃总不好说自己是被盲扔到这里,还没搞清楚方向就被你们抓来了,一时间两厢沉默。 此时之前离开的侍从取剑归来,薛洛璃接过噬血细细检查,确认这些不识货的家伙并没有在噬血上加封印施术,这才放心。 凌旸刚刚所说勾起了他的好奇心,正准备和他继续大谈弟子入魔一事,忽然听到门外由远及近的喧闹嘶喊声,张惶失措。 “快来人!!凌月破阵而出了!!” 屋内众人瞬间大惊失色,拿起各自佩剑便冲了出去。薛洛璃也跟着几人一同循声追去,发现已是月上枝头。 绕过几重回廊,薛洛璃才看到试练场上一众弟子已摆开剑阵围住了骚乱之源,有弟子已受伤,衣襟渗血。 所有人皆目光如炬紧盯中间那人,衣带被强大的剑气吹起,发出呼啸声,耳目感官被调动极致,紧绷着神经等待着御敌指令。 正是那日拖着薛洛璃的男子,凌月。 薛洛璃眼神聚焦心中微微一动。此时凌月毫无凄厉恐惧之气,眼神阴毒,面露凶光,双手格挡在胸前警惕四周。 凌旸自己也慌了神,不敢上前助力,急忙在人群中寻找长辈,待看到父亲和师叔身影,皆神情严肃观察阵内局势以动,才总算安心。 于是将薛洛璃拦在身后,道:“公子寻常百姓不懂其中之事,离远些好。” 薛洛璃笑道:“这位大哥深谙此道怎么不去帮忙啊?” 堵得凌旸语塞。 不去看他涨红成猪肝的脸色,薛洛璃把视线投回凌月身上。这人与那日神情举动截然不同,当时明明是面目惊恐一身伤痕,抓着他的手臂隐隐发抖,骨骼作响。纵使修仙十年小有成就者,也没道理复原的如此迅速。 薛洛璃泰然自若拍拍凌旸的肩膀:“喂,你们人人都用剑,怎么这人是你兄弟却不持剑。” 凌旸冷笑:“他偷学旁门左道,杀害同门,哪里有脸再用父亲所赠宝剑!” 薛洛璃抬脚踹右边的弟子,把他注意力从试练场上拉回,继续问:“他平日也是这幅凶神恶煞模样?你们都没看出来他是个坏胚子?” “他整日里胆小,说话也是唯唯诺诺,谁知竟敢走这邪魔外道。” 用剑习惯变了,性情也截然相反,如此性情大变,入魔当真是可怕,啧啧。薛洛璃后退两步,靠在梁柱上,好整以暇地看戏。 凌门主与尊者们坐镇东南角,其余弟子摆开弓形剑阵,一声令下数剑齐发,阵阵白影呼啸着朝凌月冲去。凌月眼疾手快,飞身避开剑锋,紧接着反身抓住剑柄借力打力,剑光一转反而飞向那几名列阵弟子。 薛洛璃见状不由得问道:“怎么下手还有余地啊,乱剑砍死多轻松。” 不知是谁叹了一声:“门主到底舐犊情深。” 薛洛璃眼神一黯,倒有些同情愤恨起这个凌门主了。儿子即使变成了这样,却也不能狠心杀他。 突闻下面一道石破天惊的尖叫声,宛如鬼厉哪还像个人? 薛洛璃定睛一看,凌月身上缠着厚重锁链,链子另外几头几名髯须飘飘长者用力拉扯着,左手青筋暴起右手不忘掐指召术口中念念有词,凌月试图挣脱可锁链越来越紧无法动弹。 声音越发凄厉却越发有气无力,最后终于两眼一翻倒地不起。众弟子终于放松了神经,不少人跟着瘫倒在地上。 凌旸也重重呼了一口气,身体软了下来。猛地想起薛洛璃这个麻烦,转身一看,后者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虽然眼前这人什么话也没说,可凌旸感觉仿佛受到了嘲笑,掉了面子。 今夜遭逢大乱,父亲正是心烦的时候,千万不能让他知晓这一茬。 凌旸连忙派人去给薛洛璃安排,一边对薛洛璃说着凌月的可怕残暴多少吓唬这个少年。薛洛璃笑盈盈的听着凌旸为了显示自己的懦弱情有可原,拼命的抖落门派禁忌。 他笑容越发甜美只觉得今夜的大戏真是分量十足。 第3章 游山玩水 次日离开,凌旸如送瘟神,赠他一些银钱以示对他无辜牵连的歉意。薛洛璃虽恼,但现下的他没有讨个说法的本事,再加上昨夜让他看足了好戏,薛洛璃便也不做纠缠。 如今空有一身灵力却没法使用,噬血在手也不能御剑飞行,薛洛璃感叹此时非常需要一匹马。 邕州是南部一座小镇,这里民智未开,民生凋敝,寻一脚力十分不易。在镇上转了几圈仍颗粒无收,薛洛璃走到旁边一茶馆休息打听,必要的时候迈两条腿不如一张嘴。 伙计是个热情勤快的年轻人,邕州外地人极少,遇到薛洛璃这样的难免好奇,三言两语便熟络了起来。 “客官您尝尝,这时我们这的仙茗山茶,别管您是哪里来的,必定没尝过。”伙计自信满满,难掩骄傲。 薛洛璃原不爱茶,听到这自信的话难免好奇,便拿起桌上的茶杯到鼻下嗅一嗅,确是一股清香甜糯之气。稍稍放心,仰头一口闷。 苦的! 舌头受到极大刺激,薛洛璃整张脸都皱了起来。他向来喜甜厌苦,一口灌下那碗茶后,自后腰到脑门仿佛被雷击一般难受痛苦。恶狠狠的扭头盯住那伙计准备开骂,谁知伙计先他一步跳了起来。 “哎哟客官诶,这茶可不能这么品!观色,闻香,浅尝,看底。您这牛饮当真是……”暴殄天物。 没说出口的话被这客官冷若冰霜的眼神生生给憋了回去。 薛洛璃被刺激的仿佛牙舌具废,鸡皮颗粒都冒了出来,猛地灌了两碗山泉深呼吸才感到回魂。远离那可怕的茶水,招招手让伙计靠近些,道:“你们这镇上何处有马。” 这伙计也是个粗神经的,啪的敲了一下桌子又兴奋了:“客官您又找对地方了,我们掌柜是这行家,乡绅老爷要好马都得找他。” ………… 薛洛璃装模作样的在马厩前转了几个来回,他其实不懂马。幼时贫苦,只能远远的看一看这些有钱老爷们在路上骑着的高头大马,被人带入天宸殿走上修仙之路后,很快就学会了御剑飞行,也用不上马。 因此,可谓一窍不通。 难得薛洛璃生出一种书到用时方恨少的悔恨。 他轻咳一声,两只手指一动招呼那马贩子过来,笑道:“你来替我选一匹脚力上乘的好马,若是选不好,我就把你的招牌砸了,让这些畜生把你家房子桌子锅碗瓢盆全踩碎。明白?” 薛洛璃虽年少轻狂,偏偏面容甚佳长着一张讨人喜欢的脸,即使威胁人也是用软糯讨巧的声音,老板先是怔住,马上回过神来,赔笑道:“自是明白的!公子放心!” 明白? 他明白个屁! 薛洛璃骑着这匹马走了不过十几里路就开始磨磨蹭蹭不肯动,气的他想立刻掉头回去撕破那奸商的笑脸。 出了邕州地界走官道向北,一路村落尚少,遑论城镇。如今这匹马跑十几里路便显疲态,哼哼哧哧不肯动弹,应该是匹有点年纪的马。看样子日行不过百里,照这龟爬速度少不得要过一段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日子。 薛洛璃内心大吼岂有此理!无商不奸!所幸南部多山水,清泉野果,总不至太惨。 官道只一条,闭着眼睛趴在马背上走到底,就这么磨了几日别说村镇,连人影都没见着一个。 累极,蹲在岸边把头探到冰冷河水里,刺骨寒冷让他瞬间清醒,薛洛璃一手托腮,一手朝河中心扔碎石子,想着他该去哪。 他想到了往广陵,回天宸殿。 薛洛璃记不得自己死前想到了什么人。都说人死前看到的想到的都是这辈子最留恋的,可他总也想不起来。他这一生无牵无挂,如今摆在他面前的通途道路,他还是想到了天宸殿,想到了世上曾经对他好过的那个人。 捡起河边碎石滩上的树枝,戳戳低头喝水的老马,嚷道:“都怪你,没人要还拖累我。” 老马受到惊扰,仿佛听懂了眼前这人说的不是什么好听的话,烦躁的踩着蹄子表达不满。薛洛璃也不去管,从袋子里掏出几枚路上采的野果朝它扔去,面对食物老马反应极快,准确咬住了果子嘎嘎吞下。 看它这时身手矫健薛洛璃哈哈大笑,翻身上马结结实实给了一巴掌,道:“吃够了没,吃够了给老子跑!” 薛洛璃眯着眼睛抬头望天,此刻乌云蔽日,似有山雨欲来之势。他们走在江河下游,河水渐涨。若是在下雨前找不到一处可遮风避雨的地方,暴雨倾盆之时,山石崩塌,泥沙冲刷,河水暴涨把它们困在河床中淹死。 从此修仙界多了一个传说,邪门无赖的小混混报应不爽而死虽老天不长眼让他回阳但以更尊严扫地的方式和一老马山洪淹死真是快哉…… 想多了。 好在太阳落山前,他发现了一处看起来适合过夜的山洞,才停止了各种天马行空。反正对这家伙来说少跑一两个时辰的脚程也差不离,真要靠它得要猴年马月才能到得前边的城镇。 拔掉洞口一些藤蔓,容得一人一马进入。进去以后薛洛璃发现,这洞口虽小,长久无人打扰以至蔓藤丛生。然而内里确是别有洞天,有一稍高平台上还有零星枯萎蒲草,当是从前途经此地的客商猎户留下的。真是正好正好。 薛洛璃兴奋,今晚终于有着落了,一个飞身扑上去打了个滚,结果被硌的嗷嗷叫。 滚下来出去寻了蒲草树叶,一半铺垫一半喂马,捡了大一捆树枝生火,算着维持一夜已是绰绰有余。忙活了许久,洞内的阴冷之气才稍稍退去。 铺满了蒲草的“床”滚起来舒服了许多,薛洛璃从头咕噜到尾又从尾咕噜到头,满足的长舒一口气。 采来的野果大多进了畜生的肚子,这阵子日日运气练功,感到饥饿的间隔越来越长,那道陌生的灵力在体内运行日渐顺畅。 最初几日,薛洛璃曾想既将法力过了我岂有不受控制之理,如何说他都曾是此道翘楚。于是试着念诀御剑,劈山破木,以元神压制引渡灵力,均无功而返。 有时意念狠了,那股强大灵流倒反制他的元神,如同两股力量在体内撕斗,疼的他仿佛魂魄撕裂挤出体外恨不得干脆昏死过去的好。 如此几次便不再轻易尝试,自讨苦吃。乖乖打坐凝神入定,耐心引导着灵力缓流与元神交汇,不再揠苗助长,连续几日反倒有些成效。 至少现在看来肚子不饿,干活不累。 薛洛璃反省,莫非生前真是作恶太多,死的如此轻易不足赎罪,才一脚将他踢回人世间,掉到深山老林靠着一头老马屁颠屁颠朝北走,不知何时是尽头。心里空落落,像是被人挖掉一块。从前虽也是游戏人间,总有挑衅名门长者,搜罗旁门典籍,掀摊打人骂狗这些好玩的事。 无论好坏,都有个修仙飞升,逃离这尘世苦楚的盼头。 脑中飘过一张桃羞杏让的脸和一双剪水双瞳…… ……还是算了…… 突然惊雷轰顶吓了一跳,紧接着一阵越来越密水撞击地面的巨响。 果然下雨了。 雨水在洞口冲刷成一道密集如织的水帘,雷雨如擂鼓,现下铁定是没法睡。薛洛璃干脆一个打挺起身,顺了顺乱毛,闭目调整姿势开始修习。 雷雨一直没减弱,久到他将将入定中睡着,忽闻急促脚步声且来人不少。薛洛璃立刻清醒了过来,警惕的盯着洞口,十来只落汤鸡衣衫不整狼狈不堪的涌了进来。 没想到这洞内竟然有人在,这群人也愣住了,止住脚步不知该不该继续往里走。 待看清这群人的衣着打扮,薛洛璃眼里的温度迅速冷了下来。 齐齐的墨灰长衫,绣纹古朴简洁,衣料虽不名贵但难掩出尘仙气。 薛洛璃收回打量的目光继续凝神,那群弟子见他似乎也没有赶他们出去的意思,小声道了句叨扰,小心翼翼的一个个如小鸡列队沿着石壁挪了进去,也不敢发出太大声响唯恐惊扰到薛洛璃。一时间原本还算宽敞的山洞挤满了人,鸦雀无声仿佛连空气都凝固,只能靠眼神交流。 实在是大雨中奔波了太久铁人都能打穿,静默了片刻一名弟子没忍住打了个喷嚏,声音的回响甚至压过了外边的惊雷。 众人齐刷刷把视线放在薛洛璃身上。 薛洛璃皱眉,盯着那名仿佛闯了祸面色涨红的弟子,心中骂了句臭道士就是麻烦。 真生病感冒,这一夜传染给他反倒麻烦。于是抬手指了指火堆,道:“过来吧。” 他知道这些人的来历。 雷雨交加穷山恶水处遇到独行者,竟毫无警惕防范之意,十多人踌躇不前面面相觑,已经把自己当成了不速之客面露不安和愧疚,只一眼便明白是在山上呆久了。 嗯,像是和那两个自诩正道高洁不屑与俗世之人为伍的臭道士一路的,蠢的一脉相承。 第4章 世事难料 衣衫湿透沾满泥泞的弟子们如蒙大赦,连忙围住火堆捡起一旁的树枝堆帮忙添柴加火,倒也没忘了端端正正朝薛洛璃拘礼:“多谢公子。” 他不是转了心性,也不是心生怜悯。与这群人的同宗那段不小的是非仇怨,就算他能放下,其他人也不可能忘记的。 可一个人太久了,还是会觉得孤独。尤其是这样的天气里,这样的阴冷山坳,那没出息的寂寞又冒了出来。 十多人的劳力总是比一人来的效率高,就着薛洛璃早先拾的树枝又生起了堆火。加上人气,自然暖和了许多,任外边疾风骤雨似乎也无法入侵这方天地了。 薛洛璃找到了有趣的事,也不打坐练功了,干脆翻下高台坐到那群弟子中间。到底是少年心性四海皆是朋友,又是第一次出远门,哪敌薛洛璃这样的江湖打滚多年经验丰富,你来我往几句就耐不住兴奋把话头说开了。 这些人都是当下修仙界名门玄灵城弟子。与其他门派看重世家传袭不同,玄灵城收徒不计出身不问仙骨,只要心性纯良品格高洁,有除魔卫道兼济天下抱负的一律可拜入玄灵城门下。故而玄灵城弟子中,以平民百姓居多。 一朝踏入玄灵城,未经师尊允许不准离开。如此在山中不问红尘潜心问道,几年下来竟都脱胎换骨法术精进,与名门子弟相较也不落下风。 薛洛璃笑嘻嘻道:“小朋友斯文有礼乖巧可爱,不知是哪位仙人门下?竟放心让你们到这偏僻荒蛮之地。” 为首弟子从未见过这般油嘴滑舌之人也未习得招架之法,一时不好意思挠挠头,道:“在下沈昭宁,乃玄灵城掌门沈念星道长门下。因邪魔出没,师尊接到邕州凌门主求救信息,特派我等前来相助,也是一次历练。” 呵,还真是熟人见面。 沈念星,薛洛璃唇齿间撕扯着这个名字,不自觉笑了。 压住心中翻腾怒火,薛洛璃道:“原来是道长高徒。许久不见不知沈念星道长安好?一人独掌玄灵城真是辛苦。” 听到他的话,其余弟子也都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好奇道:“公子原来认识师尊?” “那公子必定也是修行之人!” “公子出现在此地也是为了凌门主而来吗?” 沈昭宁止住众人,道:“师尊虽然是掌门,但重要的事情都与沈师叔商议,倒也不是很辛苦。” 沈师叔?莫非指的是沈思辰? 薛洛璃诧异,沈思辰当年因觉沈念星被自己连累故而心中有愧离开从此如泥牛入海无人知晓他的音讯,何时回的玄灵城? “啊,沈思辰道长双目有损视物不便,竟能扛下门派重担,不愧是玄灵城最优秀的弟子,啧啧。” 他此言一出,原本聒噪热情的谈话气氛瞬间降了温,众人皆是一副茫然模样。其中一名方才讨论中最健谈的弟子犹豫道:“公子想来是记岔了,师叔双目并无不妥。” “什么?!”薛洛璃没控制住情绪,声响震的众人往后缩了一缩,“沈思辰眼睛没事?!” 任他这段日子死了又活买了匹跑的比他还慢的老马躲在这山洞里还撞见师尊与他有过节的玄灵城弟子,这些事都没有刚刚那句“并无不妥”来的震撼! 当年他与沈思辰沈念星那段染血过往,不甘怨恨搅得他日夜不宁。 当初是他亲手阴差阳错伤了沈思辰的双眼,虽在意料之外,却是千真万确的无法可救。 他被伤得体无完肤扔出天宸殿,沈思辰也因此离开了玄灵城,连修真界各大名门都寻不到他的踪迹,直感叹少年风骨却造化弄人。 怎地今日有人却告诉他沈思辰眼睛完好无恙? 沈昭宁见他激动,忙拉住他衣袖,道:“昭羽所言不假,师叔确是一直安好。” 薛洛璃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一拍大腿恍然大悟道:“哎,果然流言蜚语不可信。”接着伸出左脚去撩沈昭羽,继续道:“你们来帮凌门主除魔可有收获?” 他话题转的生硬,玄灵城弟子也未深入细想,只当这独行公子是与掌门就未谋面的旧友误信了传言。 沈昭宁道:“邪魔已退,然来的迟了,还是有仙友无辜丧命,凌门主与那人缠斗虚耗大半灵力,也不知道何日才能复原。” 薛洛璃离开不久后沈昭宁一行到达邕州,凌月又爆发噬血魔性,沈昭宁他们已早有准备以符阵克制,以咒法压制,似乎颇有成效,凌月发狂的时间越来越少,神志逐渐清明。 众人上下都感觉已将凌月从魔道上拉了回来,功德圆满。谁知就在沈昭宁一行即将离开的前一夜,意外发生了。 凌月再次爆怒,符阵咒法均无成效,并且专攻击沈昭宁沈昭羽两人,招招皆朝命门而去。 两人此时仍想救度凌月不忍伤其性命,犹豫见节节败退。一晃神,凌月钳制昭羽颈脖,开始吸食他灵气,凌门主见凌月确已无力回天,大喊一声畜生作孽不可留。 众人通晓门主大义灭亲的意思,一拥而上不再手下留情。最终凌门主灵力溃散大半,而凌月也果报成熟,魂飞魄散。 说起邪魔血案,原先那活跃气氛荡然无存。毕竟山林道人,悲悯天性,少不得骂几句邪门魔道害人。 薛洛璃想理清其中细枝末节,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和他有一下没一下的扯着。 沈昭宁虽心情沉重也是彬彬有礼有问必答,薛洛璃不禁感叹沈念星那种一言不合就打他的人怎么会教出这么有耐心的小道士。 真是太有意思了。 奔波了一天的玄灵城弟子终于抵不过困意沉沉睡去,洞内三三两两的躺着,有人梦里也不老实时不时互踹几脚,到底是一群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 薛洛璃躺在他费了周折收拾好的“床”上,想着凌月的事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凌门主认为自己的儿子修了邪门魔道,在求救信中定也是这么说的,故而沈昭宁一行人以普通镇狩退魔阵法符咒应对。 薛洛璃还在天宸殿时捣鼓的旁门古籍不少,无论从凌月暴怒时的习惯和发作的时间,都和他在古籍中看过的为求修行捷径法力速成的邪门魔道完全对不上。 幸好他跑得快,不然倒霉的不就是他了?还有这些小道士,薛洛璃看了看地上歪七扭八的人形。 第二天沈昭宁他们醒来之时,薛洛璃早已脚底抹油跑了,带着他那匹有总比没有好的老马。虽然他言语交谈已足够小心,谁知道会不会被沈念星沈思辰发现,如今灵力不支,若他们打上门来,只有躺平等死的份。 沈昭宁一行人不知其中缘由,只道了句萍水相逢也是有缘,收拾片刻便往玄灵城去了。 薛洛璃与这坐骑的脾气磨合的越发好。眼见这一路上开始有了村庄,几乎不再需要露宿山林。一日薛洛璃例行试探御剑竟然得到了噬血的回应,他跳上去时虽摇摇晃晃,噬血有些不堪重负但仍能按照他的指令升高下落。 薛洛璃兴奋的仰天长啸抱着那匹马又晃又叫,惹得老马差点一蹄子掀翻他。薛洛璃又去踹了几脚路旁的大树,哗哗掉了树叶雨,发泄他的兴奋。 虽然目前仅能稍稍御剑且不能前行太远,但薛洛璃已是极其满足。 那老马难得看到薛洛璃这么惊喜万分的模样,过了半晌终于是意识到了什么,开始不停的蹬着蹄子,扬起了一阵灰。 薛洛璃嗤笑一声,从树下晃了回来揪着它的耳朵,道:“畜生就是畜生啊,没出息,小样。” 算算日子脚程应当离江陵城不远,薛洛璃难得的人逢喜事精神爽,翻身上马温柔地轻拍,道:“老子去江陵就靠你了,走!” 他不承认,畜生陪了这么些日子,竟还真有点舍不得了。 江陵地处往来通商要道,且水系发达,士农工商三教九流之徒皆汇集在此。瞧着离江陵城还有十几里地,这官道上已有了不少行人商贩。道旁花红柳绿,道上马蹄人声,一片光亮之色。 薛洛璃这阵子的愁云惨雾仿佛一扫而光,心情好的哼起了曲子,还与一旁的老大爷边走边聊了起来,原是祖父母带着孙子进城去探爹娘,大约是走的累了小男孩一路嚷着要抱。 薛洛璃听的心烦,朝那男孩勾勾手指头,一把将他抱上马,自己走在一边牵引着,继续和老人家聊江陵城内风土人情,风花雪月。 说话间时间过的特别快,城门口道别时那祖父母不住地说:“公子真是好人,真是好人喔。”小屁孩也拉拉他的衣袖,笑容如春日里的阳光:“谢谢哥哥。” 他好像从来没被人这么感谢过,也没人说过他是好人。那一刹那薛洛璃有些飘飘然,尝试了做好人这感觉还蛮不错。 吹了声口哨,薛洛璃往热闹喧哗城中心走,老马听到他的召唤也紧跟了过来。 第5章 沧海桑田 找了家大门朝东,生意兴隆的客栈,薛洛璃豪气的让他们把店里的特色点心全端上来,外加冰镇桂花酿,老板看到这么一个出手大方的公子笑的眼睛都瞧不见,屁颠屁颠就给去办了。薛洛璃坐在靠近大门的位置,看着来来往往喧闹的街市。交汇通途就是不一样,高矮胖瘦各色口音的人都有,方才看到操着不同口音也能互相对骂的人,笑得薛洛璃使劲拍桌子差点给拍碎了。 余光扫到站在街市一旁的老翁,面前一扎糖葫芦,也不叫卖只一味埋头制作。鲜红欲滴圆滚滚的糖葫芦看的薛洛璃有些馋嘴,喊道:“老板,卖我一串!” 不知是临街喧闹还是老翁沉醉干活,并未理睬他。柜台的小二倒是听到了,连忙拿了毛巾朝他挥挥,道:“客官叫你,还不快去!” 老翁总算注意到他,停下手中的活,举起那扎糖葫芦走过来。薛洛璃左看右看圆滚滚的甚是可爱,挑选了两串看起来最大最圆的,掏钱付账。 这一摸,薛洛璃脸刷的阴下来。 装着银钱的袋子没了。 他本是身无长物,除了佩剑就剩一些银钱,行李极其简单。在自己身上摸了个底朝天,薛洛璃不得不承认,他遭贼了。 那祖孙三人。 从前他并不会对老弱妇孺少了警惕之心,也不知怎地今日兴起做好人却被摸了个干干净净。 伙计此时正手脚麻利地端上当地特色点心小菜,冰镇桂花酿的甜香隔着十几步都能闻到。薛洛璃当不了这白白的冤大头,心想也不知有多少来往路人被盗了钱财哭诉无门,就算江陵城再大他也要把那祖孙三人翻出来。思忖间薛洛璃拿起桌上噬血,转头就要离开。 伙计不知其中曲折,忙拉住他,道:“公子往何处去?您要的小菜我们已经上好了。” 薛洛璃道:“老子被老鼠光顾了,待我先找到他们再回来。” 那伙计一听哪里肯让他走,拽紧了道:“公子不如把小店的账先结了,菜给您留着,公子尽管去忙。“ “找到人自然一分不会少你。” “公子这道理可说不通,我们这都是忙活了许久的。” 争执声吸引了店内的其他客人,三三两两的凑了上来,围着那满满一桌子精巧点心,相互打听了会儿大致明白了他俩在吵些什么。 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年纪轻轻的,竟干起这霸王行径。” “没钱还摆阔,就是缺爹娘管教。” “莫不是来浑水摸鱼的,大家快看看自己的东西少了没有! “帮忙拦住他别让他走!” 伙计有人壮胆,底气更足了,用力拉扯薛洛璃左手大声道:“你今天若是不付三百钱就别想离开!” 三百钱?这一桌撑死了不过一百钱,这伙计也忒漫天要价了。 围观吵闹声越来越大,薛洛璃紧锁的眉间越来越凝重。 一道剑光打断了此起彼伏的声援,哄闹声戛然而止。众人甚至没看清那东西是怎么从薛洛璃手中飞出去又是怎么飞回来的,等他们回过神来揉揉眼,那一侧的条凳已尽数被斩断,切口处还冒着丝丝寒气。 薛洛璃一字一顿道:“欠你的账等我找回钱袋收拾了那几只老鼠自然会还,要是再叽叽歪歪给我乱安罪名,你下场就和这凳子一般。” 看到这人手持利器,店内客人纷纷散去不敢再参合其中,偶有忍不住好奇的偷偷朝那张望。伙计声音有些发抖但不甘心就此放过,认准了薛洛璃外乡人虚张声势不敢奈他如何,眼看着就要坐到地上去一副死也不让的模样。 薛洛璃着急去寻那窃贼,稍一使劲挣脱伙计的控制将他甩开,右手握着剑柄就要去掀人桌子。 此时一道银白身影闪入店内,在薛洛璃抬手掀桌的那一刻将他压制,反手夺过他的佩剑,离他两步站定。身长如玉,目若朗星,衣袂飘飘,一身素衣白袍不染纤尘,腰间挂着一枚精致小巧玉葫芦,忽略剑柄上那枚编的歪七扭八的剑穗,整个人堪称冰雪仙姿,遗世独立。 这个人正温柔的看着他,看着他的时候眼里总带着笑意。 是嘲讽?还是不屑一顾的轻视? 那双眼睛真的很讨厌,还有这高高在上的模样。 沈思辰轻轻摇头,转身扶起伏在地上战战兢兢的伙计,掏出一只沉甸甸钱袋交给他,用略带歉意语气道:“这银钱除付账,赔偿贵店损失外,剩下的阁下可拿去治伤买药。他初来乍到不懂事又丢了盘缠,给你们添麻烦了真是抱歉。” 那伙计从未见过此等仙人之姿温声细语地道歉,话都说不清楚连忙摆手道:“不,不妨事。令弟年少气盛,公子且带他回去吧。” 已是夕阳余晖缓缓,两人影子渐拉渐长。一言不发,薛洛璃就这么一直跟在沈思辰身后。 逃跑是没有用的,从前他不是沈思辰的对手,现在更是。无谓的抵抗只能徒增笑话而已。就在薛洛璃以为他们要这么一条道走到撞墙为止时,沈思辰停下了脚步,回身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似是要用力看到他魂魄深处。 薛洛璃实在是受不了这种诡异的气氛,强端着一副轻快语气率先开口道:“道长,许久不见,眼睛见好了?不知是哪位高人有此倒转乾坤之术。” 沈思辰脸上似有波澜,启唇欲诉,终长叹一口气,道:“你何时能不闯祸。” “呵,如今道长又是要开始教训我了吗?” “昭宁回来与我说到此行偶遇念星一旧友,我一听便知是你。” 薛洛璃哈哈大笑,跳到沈思辰面前,道:“道长莫不是专程来感谢我对玄灵城弟子手下留情之恩的?” “你和他们无怨,不会与他们为难。” “说的是。”薛洛璃慢悠悠从沈思辰手里接过噬血,剑柄抵着沈思辰的下巴,道:“与我有冤仇的是道长你和沈念星啊,如今你眼睛好了我知道你又厉害了,所以来斩草除根我这个祸害了,嗯?” 沈思辰静静地听他说着,脸上的表情眼里的星光始终不变,只是添了一丝茫然。 “你不作恶,我不会伤你。” “哈哈真好笑,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那现在便去掀人摊子杀人全家,道长你快伸张正义去吧。” 突然上前一步,紧紧抓住薛洛璃左手腕,隐约能看到手上青筋,声音却依旧温润细语:“我会跟着你,不会让你作恶。” 薛洛璃笑了,感情这是要当起我爹娘的意思,和这臭道士多呆一刻便让他浑身不得舒服,道:“沈思辰,当初若不是你与沈念星多管闲事我也不会落到如此地步,算是我欠你一双眼睛,你如今也已复明。我们算是两清了,你何必苦苦相逼。” “我没有逼你,之前种种皆已过往。” “一直监视我不算逼我?” “并非监视。”沈思辰又一次迷茫了,似是无法理解眼前的状况,皱眉道:“我只想一直看到你。” 薛洛璃道:“道士不都讲求目不欲视不正之色,耳不欲听丑秽之言吗?道长当真不怕与我这等邪气小人处久了有损道行?” 沈思辰噗嗤一笑,摇了摇头无可奈何:“没想到你也会说这个。” 薛洛璃知道这人在讽刺他不学无术,面色一沉。 既然他不是来与自己算账的,便是没有威胁,也不必在此听他啰嗦。哼了一声径直往前走,越过沈思辰。沈思辰忙跟上,道:“去往何处?” 这臭道士多管闲事的毛病还有没有救了? “道长既非来索我命,管那么多屁事干什么。” “我说了会一直跟着你。” “我被偷光了没钱,道长你跟着我没用。” “住客栈的钱我付。” “我去广陵你也跟着我?” “是。” 薛洛璃受不了了,道:“我去妓院你也跟着我!” 沈思辰笑了,满目慈爱:“嗯,跟着你。” 薛洛璃不解,沈思辰何以突然转了性,没把他捆起来打一顿为民除害,还眼巴巴追着给他当钱袋。莫非有何事有求于他? 他深思熟虑后,只想到了邕州一桩事,难道是玄灵城从沈昭宁一行的回报中发现了其中不同寻常之处,却不擅此旁门邪术,故而来找他。 越想越有道理,薛洛璃稍稍安心,再三和沈思辰确认他不是来找他麻烦的,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也就安然处之。他一向随遇而安,这臭道士虽满口道义迂腐的紧,却是个言出必行的。 沈思辰问他这一年都去了何处,薛洛璃心里想了想自己与他最后那场不愉快的见面,竟有一年了?真是恍如隔世。他自醒来不曾问过今夕和年,现在看来他这一躺可不是睁眼闭眼那么快。 中间许多事薛洛璃都记不清,一片混沌,便道和天上的仙女打情骂俏去了。沈思辰当他胡言乱语也不细问,握住他手腕时感受到灵力时断时续,空荡荡的。问及此事,薛洛璃深知他修为远高于自己隐瞒搪塞无异于秋后的蚂蚱,笑眯眯道法术全没了道长可安心就算我有心害人也是心有余力不足。 沈思辰失了神,像是说给薛洛璃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你这样,我原是不好受的。 不好受什么? 薛洛璃第八次在心里骂了句有病。 他回去牵那畜生,沈思辰拦着他将老马留下找人照看。薛洛璃觉得好笑,没了脚力你让我走到广陵城吗? 沈思辰像摸狗似的轻轻拍了他的头,道:“我带着你。” 第6章 调戏不成 之后沈思辰真的一直跟着他,吃住同行。 薛洛璃觉得这臭道士真的讨厌极了,年长他不过三四岁,从前就爱以兄长语气教训他,对他处事阴毒极不顺眼。每次作恶正爽时,总有这沈思辰横插一杠子。如今脾气越发好了,直接把自己当他爹。 他挑着看得顺眼的小店,尝当地特色点心小食。如果不合口味,偏辣偏咸他便会笑语晏晏掀人桌凳,而沈思辰总能在他发作前敏锐的察觉他的意图,按住他作恶的右手,夹起盘子里的香酥龙虾卷给他灌下去,辣的他眼里浮起一层蒙蒙水雾,看上去难得的温良恭俭让。 往来了两三回,薛洛璃深知只要有沈思辰在,自己占不到便宜,便暂时不再想做这乡野一霸的事情。 打不过你,了不起死了。 江陵繁华,外地商旅居多,酒楼佳肴众多,烟花之地更是少不了。薛洛璃要去妓院,沈思辰也无异议。 嘿,自古至今哪有道士进花楼的。薛洛璃嗤笑,沈思辰自幼修道根骨极佳,故而年纪轻轻便惊才绝世,修仙界各派至尊提起此人的赞不绝口滔滔不绝真是听都不要听了。 也就这会儿能嘴硬了。 当地名声最大的花楼名醉仙居,江陵城东大道尽头,方位极好找。薛洛璃与沈思辰还没走到正门,迎面扭来几位嬉笑的姑娘,眨眼间拉着他们一人一只手,道:“公子来玩啊,想要什么样的姑娘!” “公子可是本地人?是想品酒聊天论诗听琴,过夜出楼都行啊!” 薛洛璃沈思辰被突然袭来的脂粉味熏的有些迷糊,还没回过神来已经被架入了醉仙居。他们走过来时城内繁华喧嚣,楼里更是一片歌舞升平,觥筹交错。 老鸨模样的女人迎了上来,笑着问他们需要那种消遣。 薛洛璃已然忘了此行是为了看沈思辰的笑话,自己先紧张了起来。他从未与女人有过这么直接的接触,对这烟花温柔乡更是毫无经验。只能强装思考,装作不是第一次来的样子,偷偷观察十步外的员外乡绅如何言行,轻咳一声,道:“我要你们这最漂亮的姑娘,今晚陪老子我过夜。” 老鸨摇着扇子猛点头,这算什么要求:“公子请放心,我们这的姑娘都是最漂亮的。” 薛洛璃转过头,问道:“你呢?” 沈思辰依旧不慌不乱,道:“我跟着你。” 薛洛璃奇了:“我要和姑娘上床你也跟着我?你这道士六根不净啊!” 沈思辰微笑:“我心如秋潭浸明月,不为浮尘所扰,无妨。” 薛洛璃看他轻飘飘的一句说的认真,全无羞涩窘迫之感,倒显得自己张牙舞爪是个笑话了。用手拨开沈思辰嚷了句让路,径直往里冲,可到底是第一次来这人声攒动酒色生香之所,不知该往何处去。 楼里的姑娘们也少得见到这样俊美灵动的公子,三五成群的又挤了过来,在薛洛璃身上又摸又蹭,吓的他涨红了脸猛地甩手声音颤抖地吼了句离老子远点,不知是羞是怒转身拔腿就跑。 沈思辰眼神一直落在薛洛璃身上,看着他霸道的推开自己跑进去,又急火火的跑了出来脸上泛着少有的红霞。微微颔首道了句抱歉,沈思辰也跟着走了出去。 真是荒唐。 薛洛璃像是被恶犬撵着狂奔了百步,气息不稳两腿发麻了才停下,扶着路旁一颗大树呼呼喘着粗气。一只温暖宽大的手掌抚上了他的背,轻轻拍着替他顺气,除了四周草木清香之气,还有一丝丝沾染上的脂粉气。 “薛洛璃,你何时才能不闯祸。” 薛洛璃大口喘气深呼吸,总算调整了过来。他面对沈思辰,仔细的端详这张脸,与从前没什么差别,月光打在他身上如同仙气萦绕,更成熟更美,更让人讨厌了。 “沈思辰道长,你遇到的所有堕落之徒,都要去管上一管吗?” “天道轮回,因果障业诸多,只求顺遂我心。” “那方才道长为何落荒而逃,那么多姑娘等着你顺遂内心呢。” 沈思辰又笑着摸摸他的头,仿佛已是一种习惯。 “嗯,我心里明白。” 薛洛璃听不懂,道:“道长,你是要当我爹啊。” “我会一直陪着你。” 他们俩现在说的是一件事吗? 从前薛洛璃一开口说点什么沈思辰要么笑而不语,要么满口道义正邪,说的全是他听不懂的话。现在更好,两个人的对话偏生的跟有第三个人在场似的,全然浪费口舌。 “老子困了,回去睡觉!” 这几日薛洛璃沈思辰皆同塌而眠,沈思辰温柔的笑着说银钱不足需省着些用时,店老板看的眼睛发直连忙提出优惠价钱两间房,果断被拒。 薛洛璃心里明镜似的他是怕自己半夜里卷铺盖跑路,没办法付钱的是大爷他认。幸亏此地富庶繁华连床榻都大一圈,两个成年男子睡在一起倒也不挤。 薛洛璃本意是想给沈思辰惹麻烦的上蹿下跳了一整天,结果人没惹到自己倒是累的结实。飞身上榻脑袋沾床,一会儿就呼噜声起睡熟了。 沈思辰听着耳畔逐渐平稳的呼吸声,睁开双目,直勾勾的盯着薛洛璃。 他不知薛洛璃遇到了什么灾祸,为什么和过去完全不一样,就像薛洛璃不知道他的眼睛为何复明一样,他们之间不知道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多到难以理清最初混乱的起源。 轻声叹:“我会管你的,不再让你作恶。” “我会一直看着你。” 去往广陵的路上,薛洛璃听沈思辰说起了凌澈的事。 天宸殿上一任家主无子女,便过继同宗之子凌澈悉心栽培。凌澈在天宸殿修习了数年出落的出类拔萃令人瞩目,虽修行法力不是顶尖,但为人谦和大度,有着出众的笼络人心手腕加之与生俱来的亲和力,与当下各大修仙名门术士关系都不错。 凌澈重罚薛洛璃扔出天宸殿不久,上任家主离世,凌澈便接管了天宸殿。何时相聚商谈,何时消遣娱乐,何时镇狩邪魔,凌澈都能在世家大族前说的上几句。 天宸殿立派历史不长,在上一任家主之前并不算十分耀眼,自凌澈参与家族经营后,天宸殿已逐渐靠近修真名门核心。 嗯,凌澈善于人心之道,他早就知道的。 沈思辰得知薛洛璃一心一意要回广陵天宸殿的时候是震惊的,他那张云淡风轻温柔如月的脸上难得的露出不可置信的惊讶表情时,薛洛璃忽然觉得让他跟着也是一件挺好玩的事。 当初薛洛璃耍诈重伤沈念星毁沈思辰双眼,须知玄灵城属修仙界数百年名门且沈念星沈思辰风评极佳,竟然被一个邪门祸害的小流氓残害至此,一时修仙界各派愤愤不平,纷纷要求天宸殿给个说法。 凌澈素来重视门派名望,人心向背,也未姑息徇私。薛洛璃当着众人的面在天宸殿羽化台上受刑,并被散去了全身灵力,赶出了天宸殿死生由命,此事也就此尘埃落定。 世人不知道的是,重伤是真,散灵则假。 薛洛璃不怪凌澈对他狠,他知道凌澈会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对自己更狠。世间哪有仅凭手腕巧舌便能左右逢源往来世家之人,凌澈不过是用自己磨平旁人的尖锐,用一身伤痕换来的今日地位。 他都明白,所以他不怪凌澈。 只想回天宸殿与他报个平安也好,了了一桩执念也好,告诉他我命犹在,无需介怀。 有了沈思辰出门方便了许多。两人一路兼程,可真到了广陵,薛洛璃仿佛有了些近乡情怯的意思,话越发少了。沈思辰不知他心中所想,也不出言打扰他,只陪着他在这城内闲逛。 薛洛璃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拍脑袋道:“道长,刚刚我们路过的西街上有一家酒酿小圆子,你去给我带两碗吧。” 沈思辰不解:“为何带两碗?” 薛洛璃眯着眼睛故作深沉:“总不好让你看着我吃,这点礼仪我还是懂的。” 那还不是我付钱成全你的礼仪。 沈思辰也不驳他,道:“我去买,你在这等?” 薛洛璃点点头,拍拍沈思辰的肩让他放心:“我在这都呆了多少年了,还被拐跑不成?” 沈思辰细想也是,再三叮嘱不可闯祸不可造次,否则就地一碗麻辣烫给他灌下去。听得薛洛璃保证后方才离去。 沈思辰并非第一次来到广陵,修真盛会云游镇狩时他都曾造访此地。可到底不是常驻,广陵城内水系颇多弯弯绕绕,他按照薛洛璃所描述的地方方圆百步都转了一圈,并没有发现薛洛璃所说的那家酒酿圆子店。心想莫不是薛洛璃记错的方位,再问问广陵人仍是无果。 兜兜转转了半个时辰,沈思辰两手空空的回到与薛洛璃约定的地方。 只是回去一看,哪还有人。 第7章 故地重游 那家百年老字号酒酿圆子店不在西街,而在正正南门大街上。 薛洛璃支开沈思辰,凝神念诀,噬血听得指令迅速做出反应,剑光一闪出鞘,平缓的落在他面前,等待主人下一步指令。 刚见面不久沈思辰曾探过薛洛璃脉息,确实不再是过往那般灵力充沛,断断续续让沈思辰只顾得上伤感难受。又兼看到薛洛璃需依靠一匹老马才能出行,便觉着他今非昔比无法再像从前那般仗剑妄为。 一路上两人默契的不谈这个话题,沈思辰对他也很照顾,全然不似血仇宿敌。 而每晚沈思辰熟睡之后,薛洛璃总会偷偷尝试凝神运灵。这几日他感觉到灵力流转越发顺畅,那道打入他体内的另一股强大灵力已渐渐和元神相融,不再反应强烈互相排斥。 虽还未尝试过具体修为造诣可以到达何种程度,薛洛璃琢磨着劈山御敌当是不在话下。 只是沈思辰一直死盯着他,让他没有机会一试身手,走到哪都能感受到身后那道视线。 白天盯着他对他诸多管束也就罢了,夜晚躺在床上沈思辰也不放过他,毫不避讳落在他脸上的目光刺的他浑身不舒服如同被火灼烧一般,有几次都差点装睡不成恨不得当场睁眼跳起来痛骂一顿臭道士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可若真是那样,想来那番场景更是诡异的很,薛洛璃还是没有出声。 他思考,沈思辰何时添了这盯人脸看的毛病。 两人就这么一路吵闹到了广陵城,薛洛璃思忖着必须要脱离沈思辰视线才好办事。 他要回天宸殿,见凌澈那是他自己的事。虽说薛洛璃当年欠沈思辰一双眼睛,可他也挨了一顿刑罚差点连小命都赔给他了。既然如今沈思辰无恙,两人现在这状况就算不是仇人倒也绝称不上朋友。 薛洛璃想不明白现下他二人是个什么关系,这事既不足为外人道沈思辰便没有与他一同上天宸殿的道理。反正,他没打人骂狗没作恶欺凌,承诺了沈思辰的事他并未食言,想来应该没什么是非才是。 好像哪里不对。 就算食言了他又能怎么样!仿佛忽然间意识到掉了面子,薛洛璃狠狠的补上了一句。 沈思辰,沈思辰……你我当如陌路……本不该再有牵连…… 低声轻喃,一想到这个名字脑子就像炸开了似的疼,薛洛璃猛地摇摇头像是要把这个名字摇出意识之外,力道大得发尾抽在脸上隐约有些疼。 跳上噬血,果不其然已是四平八稳力道比当年还要更稳健一些,薛洛璃嘴角一勾口中念念有词御剑朝天宸殿而去。 ………… 薛洛璃很轻易的就穿过天宸殿的结界。 在凌澈还没有成为家主之时,薛洛璃常常下山寻开心逛街或是把从古籍上看到的邪门法术寻地方试试。凌澈曾不止一次的骂他野狼崽子驯不成家犬,关都关不住成天想着出去惹是生非。 但总不能让他日日闯祸,日日被罚还得他亲自去捞人。因此偷偷给他指了条不被天宸殿人察觉的小道,做坏事还是避着点可避人耳目。 幸好这条道还留着。 天宸殿内房屋景致并无太大变化,只是如今凌澈成了家主不知卧房会在何处。这里处处都是修仙问道之人,一个气息不稳就有被发现的风险。 薛洛璃收起噬血敛了剑气,蹑手蹑脚悄无声息穿梭在亭台楼宇间。经过一处花团翠竹精致院落,猛地瞧见前方几处人影,惊的薛洛璃一个打滚滚到了旁边的花丛里捂住口鼻屏息。 待那群人走近,薛洛璃注意到这些男男女女均着莲青滚雪衫,腰悬白凤宫羽,俊秀飘逸。 原是天宸殿弟子,眼生得很都是一群看起来年纪轻轻的少男少女。 其中一人捧着楠木盒子,朝其他几人吩咐道:“宗主与众派名士议事就快结束了,你们赶紧去看看点心餐食可备好了,我先将这水香送至白宗主房内,马上就过去。” “白宗主今夜何以留宿天宸殿?青溪居离天宸殿也并不远。” “宗主与白宗主是兄弟,这会儿议事那是公事,之后叙的是旧谊。” “多留几日有何不好,省得你总找机会偷看,也是辛苦。” “谁偷看了!找打!” 几人娇嗔嬉笑说着私话,看着生气十足追追打打着走远了。薛洛璃从花丛中滚出来,带出一地草屑花泥,他踉踉跄跄撑着地面起身,随意拍了拍身上泥土大口吸气。 真是时运不济,竟撞了名门聚会。找不着凌澈的卧室,找着凌澈的人也行。虽冒些风险,不过聚会应当快结束了大概不会有什么麻烦。 毕竟在天宸殿生活了这么多年,薛洛璃对方位的记忆还是极好的,很容易便摸到了挽花阁。仙林盛会守卫自是不少,他能避过去的便努力避过去,避无可避的只好施术让他暂时沉睡。只要能顺利见到凌澈,待到事发自有人替他收拾。 脑子里轻描淡写,心却越来越重,两厢情绪冰火两重,难受得紧。 从西侧悄悄进了挽花阁,一路撂倒了不少人。摸进里屋,悄悄撩起一角精致布帘,薛洛璃惊讶地发现自己与主座竟只有十步之遥,一道帘子阻隔了内外两个世界。 外面是富丽堂皇光亮的修仙名家,里边是凄楚不堪黑暗的孤家寡人。 薛洛璃定睛望去,从他这个角度很轻易的看清了堂下,黄泉谷,太乙峰,碧云峰,缥缈楼,轩辕世家…… 扫到一正襟危坐神情肃穆之人,薛洛璃眯起双眸眼里闪过一道精光,不禁冷笑。 呵,沈念星也来了。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 “如此说,是有人妄用邪术?” 忽闻一道轻柔却不失威严的声音,薛洛璃把帘子挑开更大的角度寻声望去,只见凌澈高坐在主台上,微微抬起左手,含笑示意。乌发蓝裳,腰间挂着家主标志的天星流铃,多年未见依旧明艳动人似乎更添一丝柔和,少年稚气褪去不怒自威。 呵呵,还是一般的人模狗样。 沈念星身着苍青道袍黛蓝白玉发冠,看上去更加冰冷古板。侧身朝凌澈颔首,掷地有声道:“邕州凌门,渝州清墟观,数月来已有两桩类似邪魔作祟。而两地相距甚远,且两派之间往来甚少,何以相继出现弟子旁修恶道残害同宗之事。” 玄灵城名士素来不爱言辞谨慎稳重,因此所行所言称得上物以稀为贵深受重视。沈念星此言一出难免搅得人心惶惶,堂上众人一时间窃窃私语交头接耳。 凌澈面露难色,此宴本意是让众名家相聚以通士族情谊往来修行讯息,没想到沈念星事先未打招呼,一石激起千层浪。 眼见气氛不对,如今最要紧的便是立刻安抚平息众人,凌澈垂首思虑片刻,朝右座太乙峰主人投去询问眼神。 太乙峰元穆真人已近百岁,银霜髯须仙风道骨,不少修仙名门祖父辈都曾师从其门,其中就包括天宸殿。只是多年来隐居不出甚少出现,对沈念星所提最近发生的这几桩怪事略有了解,终归语焉不详细节缺失,不得全貌。此刻与凌澈眼神交汇间顿时心中有数,给了凌澈一个安心的目光。 凌澈会意点头轻咳两声,待窃语声稍缓,道:“元穆真人见多识广通晓仙门奇术,众位仙友不妨听听他的想法。” 太乙元穆真人一捋长须,环顾堂上众人。修仙长者精气神足,道骨仙风,此时娓娓道来亦铿锵有力,感染力十足。 “两桩悲剧虽有相似之处,然仅凭时间巧合将其联系,实在过于牵强。若是邪术害人,为何仅仅发生了两桩惨案又所为何来?百年来修仙界均以天道仁义为己任,修的是正本向善之路,然而各派弟子资质不同,道法各异,为求速成偷学残卷手籍也非全然没有。既然目前没有更多的证据证明有第三人参与其中,我看此事还是不要过于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好。” 一直冷漠旁观的缥缈峰叶华年也道:“邕州渝州地处偏远,当地巫术盛行。许是两家修道根基未稳,杂糅过多导致失了心性。” 元穆真人德高望重,他这番话一出如定海神针,叶华年亦是话少值千金。仙门名士如是说,之前一片愁云惨雾稍稍得到缓解。 沈念星虽仍有忧虑,毕竟真人在前,自己也不好越矩落到旁人眼中倒像是目无尊长,便暂且按捺心绪浮动,环顾堂内众人点头以平是非,视线扫过叶华年时对上对方冷漠犀利的眼神,沈念星想起陈年往事微微蹙眉,执起茶杯品茗不再多言。 第8章 蓦然回首 这时薛洛璃方才在庭院中见到的那几名弟子领着侍从们走了进来,凌澈连忙吩咐左右奏丝竹管弦以冲淡些凝重气氛,道:“虽有些纷扰,总归百年平安邪魔渐散,各家仙友也都修为精进门派繁盛。商谈许久,各位请用些仙果香茗,稍作休息。” 薛洛璃一直觉得凌澈的声音有一种说不出的魔力,洋洋盈耳。一字一句如噀玉喷珠,再紧张忧虑只听他说话都不自觉的放松。席间众人便暂时再涉及那些伤感之事,只共享修道所成心得。 薛洛璃在帘子后边蹲的久了,有些脚麻,想伸手去揉一揉又怕引出什么异动,憋的他受不住。 凌澈本想去取桌上的桃花酒,不知何故手到一半便停住了凝在半空。片刻收回那只莹白如玉的手,攥紧了拳头。 突地站起来,凌澈略带歉意道:“方才记起有一件小事忘了处理,各位仙友请随意,我去去就来。”说着拘礼从后堂匆匆离开。 留下众人一时面面相觑窃窃私语。幸好这中间有不少许久未见的好友旧交,也有少年新秀。主人离席让人少了拘束,很快便自顾自的聊了起来。场面未见冷清反而更加热络了。 薛洛璃眼见凌澈离去,也忍着酸麻悄悄的连滚带爬从原路摸了出去,远远的跟在凌澈身后。 果不其然在庭院楼阁处发现了几名刚刚被薛洛璃施术的弟子,随侍弟子没忍住惊呼声,回过神来紧张地就要叫人。 凌澈按住他,面色沉静无波澜,沉声道:“叫什么,着人抬回去便是了。”说罢便把弟子们都留下,一人独自离开。 薛洛璃一路尾随,跟着凌澈走到一处他极为熟悉的院落。这才发现凌澈继承天宸殿后并未更换卧室,心中大呼早知如此便不必大费周章跑去挽花阁,平白蹲了许久腰酸腿麻。 四下张望无人,薛洛璃警惕着悄悄贴进窗栏,忽然听见里头的人道:“看了这许久,还不进来。” 薛洛璃迷惑,这里莫非还有旁人? “果然是野狼,还是如此不听话。” ……原来是在叫他。 薛洛璃黑着一张脸认了这个称呼,大手一挥推开窗户,一个利落翻身滚了进去。他自入天宸殿以来弯腰匍匐东躲西藏了许久,这时候终于能伸直腰杆,便又滚了两圈,霎时通体舒畅。 凌澈见他赖在地上不起身,忙跨过去把窗户都关上,待确认里里外外无人察觉后方才回过身来附身仔细打量地上躺着的那人。 薛洛璃感觉到凌澈在盯着他,也歪过头与他四目相对。 和印象中的人相比,凌澈似乎长高了些,不过还是没薛洛璃高。他这些年修行精进,数次镇狩除魔均拔得头筹名声鹊起,身形高大不再是当初那个文弱公子,薛洛璃仅仅只是躺在他的影子里都能感受到那摄人的气息。 凌澈就这么一直死盯着他一言不发,那一瞬间薛洛璃还以为自己看到了沈思辰。 为何一个两个都爱这样看人。 “凌澈,我……” 终于忍不住先开口打破沉默,却被凌澈左手拎着领子提了起来,右手似乎是要给他脑门一下子,薛洛璃忙伸手去挡。谁知凌澈指尖只触及发丝,轻若未察,捻起两片花瓣笑道:“你就这个样子在天宸殿跑来跑去?” 那是他藏进花丛里时…… 薛洛璃顿觉丢脸,猛地甩甩头把粘上的花草叶泥全甩个干净,发尾险些甩到凌澈脸上。 待他低头确认身上还有没有漏网之鱼时,凌澈突然抓住薛洛璃右手用力往他那身上一拽抱紧,薛洛璃被这突如其来的往前拉一个重心不稳险些摔倒,回过神来时已被圈在凌澈怀里。 凌澈的双手交叠在他背后紧紧抓着他的衣衫,仿佛用尽全身气力嵌入了他皮肉,薛洛璃甚至都能察觉到他精细分明的骨头在颤动,心下一酸也自然的伸出手毫不犹豫抱住凌澈。 “你没死。” 幽幽的声音从耳后传来,如天籁玄音很轻很轻,轻的薛洛璃以为自己听错了,看不到凌澈的表情。 “他们都说你死了。” 抱着他的双手加重了力道,像是要把薛洛璃永远禁锢在怀中那一片小小天地。薛洛璃忽然觉得有些委屈,心口有些酸涩,道:“不是你把我打得半死丢出去的吗?” 凌澈闻言松开他,瞪了他片刻才狠狠的敲了薛洛璃的头,那一下薛洛璃仿佛听到了脑袋里的水波声,不停的嗷嗷叫。 凌澈道:“你还有话说,自己闯了多大的祸还得我来收拾,惹谁不好你去惹玄灵城的人。不让你吃点苦头众人如何善罢甘休。将你扔到密林道上只为平息众怒,为何我过后却寻不到你,这些年你又到哪去了。” 薛洛璃点点头,他明白。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好人,他的世界很简单,凌澈常道他没心没肺倒活的安逸。有人对他不好,他就无条件的奉还。有人挡了他的路,那就与欺负他的人同罪。 他自遇到凌澈,一直都是他吃饭凌澈付钱,他杀人放火凌澈毁尸灭迹,凌澈一直在为他善后,不论他做什么。 薛洛璃无牵无挂,凌澈是他唯一的朋友,他会为了旁人对凌澈的一句讥讽戏言大打出手,他的是非观没有对错只有凌澈。 他有的时候回想,凌澈可能并没有像他重视凌澈这样重视他,只是相互利用,他有时候甚至分不清凌澈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薛洛璃害惨了沈念星沈思辰,这个大错凌澈不能也没必要为他挡,薛洛璃知道。 他只是有点难过。 所以他不怪凌澈,乖乖的听从凌澈的安排在众人面前受刑以平怨,连天宸殿的弟子们都说从来没见过薛洛璃那么乖的样子。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终有愤愤不平者或是对天宸殿嫉妒怨恨者,不敢直接挑战天宸殿挑战凌澈的威严,只躲在暗处,偷偷对薛洛璃泄愤。一路追杀,饶是再法力超群之人也抵不过车轮战式的打斗。若非神力,他确实已经死了。 薛洛璃没有与凌澈细说雪凝之事,一是说了也未必信,二是他懒,只道确实伤重途中又遇到了麻烦,虎落平阳被犬欺,拖至今日才回来见他。 凌澈还是有些担忧,薛洛璃对自己的身体状况一向没个轻重,便道:“你如今确实痊愈了吗,拖了四五年才回来,让我瞧瞧。”说着就要去搭他的手。 薛洛璃觉得凌澈的话中似乎有哪里不对,整个人怔在那里半晌没动。恍然间回过神来避开凌澈伸过来的手,反客为主双手捏紧凌澈肩膀,边晃边道:“有四五年这么久?” 凌澈看他的眼神宛如智障,薛洛璃只好缩了回来开始认真掰着指头算,怎么算都好像不太对?他以前并不是这样容易断片的人! 薛洛璃心里咆哮万马奔腾,他就知道不会有白捡一条命白学一身法术这样的好事。 看!这就是副作用! ………… 凌澈见他莫名陷入了一个人的思考和纠结,有些好笑只道他老毛病又犯了。左手拉着薛洛璃坐下将他从一个人的世界中拉回,右手轻抚上薛洛璃的发丝,虽然在地里打了个滚,依然乌黑柔亮,熟悉的触感极好,发丝缠绕在指尖令他流连忘返。 薛洛璃发现凌澈在揉摸他的脑袋,瞪大了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抬头道:“凌澈你说说,为什么你们一个两个都爱像摸狗一样的摸我。” 凌澈笑了,手指戳戳他的脸:“你哪是狗,只是一条养不熟的小野狼。”又觉得哪里不对,继续问道:“还有谁这么摸你。” 第9章 往事随风 凌澈见到薛洛璃的第一眼,他就蹲在南街边一间关了门的店铺屋檐下,把自己圈成小小的一团,专注的盯着地上的小石子,时不时朝身后张望。 广陵城遭了怪事,一时间城内如发了瘟疫一般,百姓接连病倒呕吐腹泻,没多久便形如枯槁奄奄一息。城内药堂挤满了人,郎中大夫望闻问切对症下药却始终不得治。眼看倒下的人越来越多大夫们翻遍了医术药典扔束手无策,谣言四起。 过了十几日天宸殿终于得到了消息,凌宗主决定带着弟子和他选中的继承人前来察看,这才发现广陵城这怪事并非疫病乃是妖物作祟。 修仙者手中的玄兵利刃才是真正的对症之药。 除去妖邪后,天宸殿弟子在南门街上派发符水药丸以化解百姓体内余毒,同时还派发了不少银钱给老弱妇孺流离失所者。百姓们千恩万谢,一边排队领救命药一边对天宸殿感恩戴德。 这边围得水泄不通人声鼎沸,那边薛洛璃不为所动仍一个人静静坐着,圈出一方天地与世隔绝,谁也进不去谁也出不来。 凌澈好奇心起,来回踱步观察了几个时辰,最终忍不住交代天宸殿弟子后,自行拿着一小袋银钱朝街那边走去。 薛洛璃一个人好端端的在发呆,天空突然暗了下来。他不免抬头一看,只见一个年纪与他相仿的孩子正低头打量着他,眼里全是与这年纪不匹配的成熟精光。手里拿着一包东西,他看了看那袋子,金色丝绸绣着好看的花纹,紧接着那人把它递到了他的面前。 什么意思?薛洛璃看了看那袋子,又抬头看了看那人,继续研究地上围着石头转的蚂蚁,不搭理他。 凌澈看到的这个孩子浑身上下脏兮兮的,衣服破了几处大洞,一只脚上没穿鞋另一只脚上的鞋却显然已经不合适了,他抬头的那一刻,这个孩子的明眸善睐直勾勾注视着他,如同深夜里的野狼警惕又危险。 他蹲下身子,细声轻柔地尝试搭讪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爹娘在何处?” “他们都去拿符纸银钱了你不去吗?”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 就在凌澈问到第二十句怀疑这孩子是个哑巴时,对面的人终于悠悠地开口了:“我在等酒酿圆子。” 酒酿圆子? 凌澈扫了一眼他身后染灰的店铺牌子,终于明白。广陵城造此一劫,哀鸿遍野。此刻人心稍稍安定,哪来的店主会给你做酒酿圆子吃。 薛洛璃攥紧了手中的几个铜板,愤愤道:“大娘再不来,又要没有了。” 他紧张的声音都在发抖,让凌澈的心咯登一下。掰开他的手指,铜板已被握的光亮沾上了薛洛璃手心的汗,凌澈问道:“有人欺负你?” 乞丐堆里弱肉强食欺善怕恶的现象比这世上任何一个地方更严重,所有人都在生死线上挣扎只为了能多活一天。想起被抢走的铜板,落在身上的拳脚,钻心十指的疼痛,薛洛璃的眼神突地变得阴鸷凶狠,又狠狠攥紧了拳头。 凌澈用手指替他擦去脸上的泥土,微笑道:“你,跟我回去可好?” 回去?薛洛璃眼里透出困惑,他不明白“回去”的意思。 凌澈继续给他拍拍身上的灰,更为轻柔道:“我给你做很多很多的酒酿圆子。” 他这回听懂了,薛洛璃却更迷惑。天上掉馅饼这件事,他以前相信过的,可是结果很惨,他不愿意回想。 “为什么?”沉闷,却带着孩子特有软糯的声音。 “嗯?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这么好?” 警惕心很强。 凌澈将薛洛璃从地上拽起来,才发现这孩子原和他差不多高,只是太瘦弱稍微用力仿佛都能将他的胳膊折断,显得他那双乌溜溜眼睛格外水灵。把脸擦干净了看,倒是个漂亮的孩子。 凌澈一只手摩挲着薛洛璃的脸,一只手掐着他的肩膀,一字一句的绵言细雨,在薛洛璃听来格外蛊惑人心。 “有人欺负你,你没有能力打他,有人欺负我,我却不能打他。我给你力量,你去替我打他们,好不好。” 薛洛璃说,好。便让凌澈牵着他的手,踏上了天宸殿。 天宸殿主人对凌澈带来的这个孩子是不满的,且不说他身份低下仙缘不佳,单看他衣衫褴褛弱不禁风,如何做的了这修仙名门的弟子? 可尽管他不满意,还是允诺了凌澈的要求。这毕竟是凌澈第一次向他开口要求什么,凌澈承诺会好好教导他。 他选中的继承人从未让他失望,他很放心。 自此后凌澈薛洛璃几乎形影不离,吃同桌寝同榻。薛洛璃性情乖戾又爱发小孩子脾气,可不涉及原则问题凌澈都由着他宠着他,惹得天宸殿内其他同宗弟子心生怨妒。 怨恨积累久终有矛盾爆发,一日狭路相逢,弟子们与薛洛璃你来我往几句互不相让便拔剑而斗,他的佩剑只是一块普通的铁籍籍无名,比不得世家子弟的名剑威力缠斗中必然吃亏。 被凶狠剑气震的后退了几步,喉头一股闷血猛地就要往外冒,薛洛璃用尽力气勉强压制住,听得那群弟子们的嬉笑声也无法争辩,只能恶狠狠的盯着。 凌澈一直远远的看,没有去阻止。一言不发的看着他们从口角争执到拔剑相向,最后引来了不少弟子围观。薛洛璃受伤跪在地上久久起不了身。 耳边尽是讥讽嘲笑声,就像当初被乞丐头子们欺辱的时候一样。 忽然一双手从他身后握住他的肩膀,白皙柔滑的手纤细而有力将他扶了起来。 原本嬉笑看热闹的弟子们看到凌澈冷若冰霜的表情全都吓的噤声,他平日里总是笑脸迎人,这样和煦如风的人冷下脸来更让人胆战心惊。 凌澈道:“凌渊,薛洛璃,同门弟子持械相斗,宣雅阁前跪一个时辰。凌肃,杖三十。” 凌肃大惊,为何独独我被杖刑。凌澈扬唇一笑,你对薛洛璃说了什么,可要我重复? 天宸殿弟子方知一切都落在凌澈眼里,凌肃出言不逊挑衅在先,围观弟子见状不敢求情忙拖着凌肃去领罚,凌渊也战战兢兢离开。 薛洛璃一双杏眼瞪的圆滚滚,冷着一张脸咬紧下唇不服,他满脸都写着老子没错你罚我作甚。 “你想哭吗?” 薛洛璃没有说话,长长的睫毛沾了些雾气,见到凌澈的瞬间心里不由得发酸,眼神恶狠狠又带了点委屈。 “不能哭,笑一笑,哭是留给欺负你的人的。”凌澈捏了捏他的脸,道:“快去领罚,跪好了一个时辰回来给你做点心上药。” 薛洛璃只得气嘟嘟的跑过去,走到尽头还气愤地回过头瞪了凌澈一眼。凌澈站在原地没走,笑盈盈接了他这记眼刀。薛洛璃那模样,像足了一只小狼崽。 跪一个时辰对薛洛璃来说隔靴搔痒,卧室内已点起灯,凌澈带着伤药酒酿圆子在等他。 那点伤他没往心里去他只是眼不下这口气罢了,推开门冲着那碗点心扑过去。瞧他没个正形样,凌澈认命的给他递上勺子,拉过一张凳子坐在旁边,解开他衣带掀开衣服察看上药。所幸伤口不深,毕竟是同门弟子也不敢真下死手。 凌澈不记得自己是第几次这么与薛洛璃说了:“下次不要正面与人冲突,落了口实。你不会用别方法吗?” 薛洛璃把头闷在碗里,含糊道:“不会,不懂。” 算了,慢慢教。 薛洛璃一口咕噜咕噜灌完了那碗甜羹,凌澈怀疑他到底品出滋味了没,拿起桌上的手绢替他擦了擦嘴角。薛洛璃撑着脑袋歪着头问道:“凌澈,除了每天打坐凝神练气,还有什么一日千里的方法吗?” 凌澈戳他鼓起的脸,起身收拾桌上餐具,道:“自然是有的。” “哦,是什么?” “旁门左道,鬼魔邪魅之术,为修真界所不齿。” “修真界不齿之事可多了,我这样的人修真界不也瞧不上。”薛洛璃圈住凌澈的腰蹭,抬起头眼神明亮:“凌澈,我想看。” 凌澈慢悠悠摩挲着他的发丝,温柔温暖。过了许久终于点点头,朝他绽开一个笑容,比初开的牡丹还要明艳,看的薛洛璃有些出神。 “凌澈,你总是笑得这么开心。” “你笑了,敌人看不到你的心你的伤你的弱点,你才有机会做你该做的事……” 天宸殿的伙食药膳都很好,薛洛璃没过几年就长得比凌澈还要高了,不再像当年那般弱不禁风。凌澈发现他在旁门左道这方面简直天赋异禀,将残卷古籍中看到的那些鲜为人知的禁术融会贯通,真能做到滴水无痕如同邪灵妖魔所为。 我给你力量,你去替我杀了那些人…… 薛洛璃始终记得在广陵城凌澈说的那句话,如今他得到的比当初想象的更多。 天宸殿同宗其他少年英杰并非对凌澈心服口服,资质并非最佳,法术也非顶尖,他凭什么担得起天宸殿的重任,不过碍着凌宗主的威势平日敢怒不敢言。 积怨已久,岂有永远压制的道理。一族中新秀遭了凌宗主训斥,出来便遇到了凌澈薛洛璃,罪魁祸首分外眼红指着凌澈便是什么低俗伤人的话全蹦了出来,手指剑柄恨不得戳到凌澈脸上去。凌澈始终隐忍不发,笑颜相待,温言着人将他带回去好声安抚。旁人看来对凌澈更多了敬重怜惜。 也不只是作恶太多还是心中怨气太重,没几日,这一同宗子弟回家后竟遭了恶怨邪灵,当时所在全家无一幸免。凌宗主得知消息后也曾赶往察看确实邪灵恶道,回到天宸殿后下令要求加紧了弟子们的修行道法,加固各处结界,他自己也越发频繁地闭关修行。 薛洛璃靠在门柱上,看着院子里的那群人像是被无形的金钟罩束缚,挣脱不出一个接一个的倒下,那双水润的杏眼此刻被周围幽幽的绿光照着,不像修仙名门的术士,倒像个地狱索命鬼。 里面的人轮廓已经渐渐看不清了,声音却越发的凄厉,声嘶力竭发出野兽般的叫喊声,仿佛要冲破天际。 “你不得好死!” “杂种入门!悔不当初!” 他们说的越大声,薛洛璃笑意越浓,如同被鲜血浇灌的曼珠沙华越开越盛。 “我如何死还不知道,不过今夜,你们是不得好死了。” 月上柳梢,一片寂静。 凌澈从阴影中走出来,看了一眼满地尸体,道:“杀他一人足矣,何必灭了全家。” 薛洛璃认真前思后想一番,道:“他骂你。”然后又很肯定的嗯了一声,招呼凌澈:“走吧,我肚子饿了。” 第10章 不速之客 凌澈喜欢抚摸薛洛璃的头发,乌亮蓬松柔滑带着暖洋洋的气息。 薛洛璃喜欢吃酒酿圆子,凌澈则喜欢在他吃酒酿圆子的时候揉摸他毛茸茸的脑袋。 某个风和日丽的清晨,薛洛璃在练习场偶遇几名女弟子,正围着几只小奶狗又抱又亲。薛洛璃好奇走近前看,那几位少女把小奶狗抱在怀里又摸又亲脸上尽是慈爱的表情,薛洛璃脑子里砰的一声像是撞开了什么门,忽然间就顿悟了。 凌澈又来揉他的脑袋,薛洛璃第一次出声抗议:“凌澈你不要再像摸狗一样的摸我行不行。” 凌澈拒绝:“你哪有狗听话,顶多是一只小野狼。” 凌澈很坚持这项诡异的癖好,薛洛璃无计可施。虽然不高兴他摸脑袋,只能每一次都脸阴阴的让他得逞,看上去无比乖巧。 除了凌澈,还有谁会这样揉他的头。 薛洛璃想了想,不知道该怎么对凌澈说清楚现在他和沈思辰的状况,连他自己都没弄明白,于是换了一个问题:“沈思辰的眼睛好了,你知道吗?” “你见过他了?”凌澈一怔,又道:“你可与他争执了?” “呵,我倒是想和这家伙打一场,奈何技不如人。” 薛洛璃粗略的将邕州凌门,江陵城遇沈思辰,和他灵力殆尽这两日才见好的事对凌澈说了一通,至于沈思辰与他说的那些话他大多没听懂也记不全了并未细说。 凌澈一边听着薛洛璃轻描淡写那些生死瞬间神色越发凝重,听到他一心想回天宸殿更是一阵感慨酸涩苦楚涌上心头。 轻轻捏了捏薛洛璃的脸,凌澈柔声道:“记住,不要和任何人提起你曾经到过邕州的事。” “为什么?” “方才的谈话你也听到了,虽然此刻平了众人的疑惑,到底只是因为证据不足没有目标。可你若被人揪了出来,那便是个靶子。” “呵,好笑,我怕他们?”他真杀人放火尚且不怕人寻他,没做的事他会怂? “洛璃,听话。” “……哦。” 薛洛璃撇嘴不屑,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消沉。凌澈对薛洛璃的死而复生既感慨又狂喜,历经艰辛才重聚实不该如此沉闷。 纤长手指抓住薛洛璃的脑袋扭回来强迫他与自己对视,凌澈继续刚刚的话题,调侃道:“还有谁摸过你的头,嗯?不会是沈思辰吧。你倒是乖巧。” “说了技不如人,我没办法。” “看来这些日子你们的关系一日千里,你们不该是私仇宿敌吗?这倒是为什么?你对他做了什么?” 什么叫我对他做了什么?薛洛璃又吼了起来:“我什么都没做,那个臭道士趁人之危!待我完全复原你看我……” “洛璃!”凌澈连忙打断他,伸手捂住他的嘴,“之前的事还没教训吗!这次回来了乖一点,不要再去招惹他们了。” 他冤枉,虽然他不良记录太多但是他这回真的什么也没做。 薛洛璃奋力挣脱凌澈的手分辩:“是他惹我不是我惹他!” “他惹你做什么,看到你应该转身就走才是。” “…………” 薛洛璃顿时觉得今日很有必要索性和凌澈把事情都理理清楚,正要开口,忽然听到一阵细微的脚步声渐渐靠近,两人立刻噤声,警觉的盯住那扇门,脚步声越来越清晰,停在了门外。 “宗主,有位仙友递了名帖前来。” 呼,原是天宸殿侍从。 “何人?” “玄灵城沈思辰道长。” 凌澈惊讶,这接二连三的事情搅得他迷糊。扭头一看薛洛璃似乎比他还惊讶,只好先提了声音吩咐道:“你把沈思辰道长一并请入挽花阁,我立刻过去。” 侍从接了命令离去,凌澈沿着门缝朝外探去确认屋院内外无人重归寂静。 凌澈转身看了一眼瘫坐在椅子上的人,无可奈何无计可施摇摇头叹息:“希望不是你这祸害把人给引来的。” 薛洛璃坐得舒服,嬉笑道:“我真的没搞明白,不如你替我搞搞?” 搞什么搞?凌澈敲了他的头,招来一声嗷嗷嚎叫,用少有的沉稳严肃语气道:“你待在这里哪都不许去,千万不要让人察觉了。我去把挽花阁的人送走就回来找你。” “那个白修羽今晚不是要留下来,会不会被他发现了?” 凌澈没有回薛洛璃的话,再与他扯不清楚就真会招致疑虑了。索性直接把人扔到床上盖好被子匆匆离开,如此正式的场合主人离席太久确实有失体统。 沈思辰站在挽花阁外的回廊上,看着石阶下流水落花出了神,立于风中衣袂飘飘的样子,颇有一种乘风而去之态。凌澈赶过来时看到这一幕先是出了神,果然修为有成仙人之姿,反应过来后连忙漾起一个微笑,迎了上去。 “沈道长何以停留在此,是我天宸殿待客不周了。” 沈思辰抬手行礼,略带歉意道:“是在下唐突,专程在此等候凌宗主的。” 凌澈脸上笑意盈盈,暗暗思忖,他与沈思辰乃至玄灵城并无太多往来深交,唯一一次经历也并不愉快。沈思辰在此等他所为何事?思虑之间,微笑着试探道:“沈念星道长也在里边,不如我们一同进去。”说着抬手便要为他引路。 沈思辰连连摇头,拦住了凌澈道:“宗主有公事在身,我不便打扰。我来此已是冒昧唐突,并未知会念星,便就在此等候宗主吧。” 无论凌澈如何温言劝说,沈思辰都不愿意和他一起进去。凌澈看他坚持,想来他不喜这人情往来纷扰繁多的场合,也不便强求只好让侍从引了他到一旁的水中亭稍事休息,他尽快回来。 挽花阁内众人等候许久,虽有疑惑幸并无不满,凌澈少不得多说几句客套话,各派承诺同心协力维护修真界安宁云云。 宴席过后众人互道平安珍重,凌澈为表主人诚意门派风范,特意将众人送至天玄门,派天宸殿弟子护送下山。白修羽始终站在凌澈身旁,自宴席开始便不发一语一直默默注视着他,此时众人渐渐散去,白修羽终于忍不住靠近凌澈,低声道:“澈,你方才……” 凌澈这才留意到白修羽担忧的眼神,当即明白他正为自己今日反常担心,连声道歉:“抱歉,让修羽哥担心了,我无碍的。”随后凌澈与白修羽细说了离席间遇到沈思辰一事,突然造访却不愿入挽花阁也不肯告知沈念星,他一时弄不清其中缘由,而对薛洛璃的事却只字未提。 他的话真假难辨,白修羽也没有疑虑,陪着凌澈赶着一同去见见沈思辰。 沈思辰与白修羽之间的往来相交可谓寥寥无几屈指可数。 白修羽对沈思辰的名声倒是耳闻已久,年纪轻轻便有济世胸怀,品性高洁不以善小而不为,法力修为更是远超其同辈术士。白修羽也是昆山片玉神仙中人,品性温柔谦恭,一直想寻机会与沈思辰深交。 奈何天妒英才,玄灵城两位最出色的弟子均突遭变故飞来横祸,沈思辰消失于众人面前不久后不知有何奇遇,复明重新回到了玄灵城,可更少现于人前,只在深山中避世修行,白修羽不禁感叹缘分未具。 凌澈遣散了侍从,领着白修羽走过天宸殿的回廊楼宇,远远的看到沈思辰正端坐在水中亭内闭眼凝神,五官精致气息和顺。待他二人走近,沈思辰方才缓缓睁眼,双目润泽幽深,如夜色般柔亮的发丝垂在胸前打理的一丝不苟,显得柔和了许多。 凌澈笑了笑,道:“打扰道长清梦了。” 沈思辰未曾想白修羽也在此,有些羞赧地起身颔首:“凌宗主,白宗主,是在下打扰了。” 白修羽走近,露出如月般温柔的微笑道:“道长为何过门不入呢?若非凌宗主说道,可又要错过道长了。” “不敢。只因我前来是为了私事,不敢惊扰众人。”沈思辰道,目光擦过白修羽,稍微有些犹豫不定。 凌澈洞若观火,察觉了沈思辰的顾虑,道:“白宗主谦和君子,道长不必有所顾虑。” “凌宗主,可否见到……”沈思辰眼神在二人间徘徊良久,终下定决心:“可否见到了薛洛璃。” 薛洛璃? 凌澈从沈思辰口中听到这三个字顿时心中一颤,险些露了情绪。虽然隐约有些猜测,没想到竟果真是为了洛璃前来。 白修羽更是惊讶的目瞪口呆,沈思辰这话对他的冲击着实不小,先凌澈一步问道:“沈道长,世人传言薛洛璃已身死多年,为何有此一问?” 他更不解的是,薛洛璃害沈思辰双目而后散灵受刑世人皆知,两人本应水火不容。可瞧沈思辰这模样语气脸上写满了忧虑,又不像是寻仇而来。 白修羽的话让凌澈回过神来连忙收拾了情绪稳住笑容,不让担忧惊讶流露。 他心思本就七窍玲珑,三言两语间已思虑清应对之策,接着白修羽话头道:“正是如此,薛洛璃自被重罚还你玄灵城公道后,便已不再是天宸殿的人了,多年未见,他的事我也只是道听途说而已。” 凌澈一边说着一边审视沈思辰,心中疑惑越来越重………… 第11章 衣食住行 白修羽凌澈二人如丝如水的声音,落到沈思辰耳中却是如惊雷般斩思断念。沈思辰原先充盈着星光的双眸立时暗了下来,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一步,面上浮出的神情像是迷路的孩子,声音悠悠带着迷惑。 “他说他要找凌宗主,我与他一路奔着广陵来的。可他现在没有灵力,走散了。” 白修羽道:“薛洛璃确实尚存于世?” 沈思辰缓缓点头。可见茶余饭后传言小道实不可信。 凌澈道:“此事我今日第一次听闻,若如道长所言薛洛璃失了灵力,我这天宸殿内外山间皆有层层结界,他如何轻易上的来。” 凌澈此言有理有据容不得他怀疑,沈思辰原本就是个剔透性子正义凛然,根本招架不住那许多弯弯绕绕,只能选择相信。 思及薛洛璃可能去的地方,一颗心搅动个不停越发的忧虑,他若是自己走了,沈思辰已将广陵城寻遍无踪。天宸殿正是修真界各名门仙家议事盛宴的时候,若是遇到了从前有过节之人…… 沈思辰一腔心事全写在脸上,凌澈忍不住问:“沈道长可是已经原谅薛洛璃了吗?” 思及过去数年,不过短短几载发生了那么多事,对他而言实如沧海桑田,沈思辰怅然道:“过去种种皆已各自偿还,无所谓原谅与否。” 这番表白落在白修羽眼里却让他大受震撼。不禁感叹沈思辰确是高洁纯善,好端端的人生因薛洛璃而大起大落后仍能保持如此云淡风轻之态,也安慰道:“薛洛璃之事已时过境迁,或许不会有他人再与他为难了。” 凌澈点头附和:“既然沈道长已不再怪罪薛洛璃,那么前尘往事就当一笔勾销。今日既已知道此事,我会马上派人留意打听他的消息,道长可以放心。” 沈思辰满目忧愁,望着凌澈。 这人双目水润却不失锐利,白肤朱唇却难挡威势,他着实不擅长与这样的名门之主打交道,他的眼神如此明亮闪着精光,洞察人心仿佛身体的每一寸都被扫过。 他看不透凌澈,反而被对方琢磨透彻。 “既然如此,劳烦凌宗主若有薛洛璃的消息告与我知晓,多有打扰了。”沈思辰看上去身心疲惫,说罢便抬手行礼准备离开。 凌澈道:“道长不如再天宸殿休息一夜,明日再走?” 白修羽也连声挽留:“我一直想与道长结交相谈,只苦于机缘未熟。” 沈思辰婉言拒绝,飘然离去。凌澈曾在几次围剿妖邪的镇狩中得见沈思辰身影,当时一静一动背影皆是飘逸俊雅,自信温柔,如今这背影,添了少许沉重孤寂。 凌澈只能感叹句可惜,随他去了。 ………… 二人离开水中亭,在花苑内边走边聊些寻常琐事,放下各自门派重担宗主身份,只论兄弟情谊,胸口时时压着的大石仿佛能松开一阵,闻着阵阵花香连呼吸都顺畅许多。 这些年他们各自担起众人的期许,担起门派兴衰,身上的担子越多头衔越多,像这样二人享受快意生活花间漫步的机会就会越少。想起来难免唏嘘。 今日凌澈心中装了别的事,挠得他心痒痒,只与白修羽呆了一个时辰便道:“修羽哥是否累了,不如先送你回房休息,晚膳后我到修羽哥房间品酒论诗?” 白修羽温柔一笑,柔声道:“你这天宸殿主人当是比我更辛苦许多,不必送我了我晓得路。”右手轻拍凌澈肩膀,隔着雪衫手感分明是根骨清晰,不知又瘦成什么样,顿觉心疼道:“赶紧回去休息吧,晚上再聊。” 凌澈好笑,这些年白修羽还是把自己当成小弟弟,总忍不住叮嘱他注意饮食休息,而他别无选择唯有笑着乖乖聆听,最后忍不住才道句修羽哥好贤惠不知哪位仙子有这个福气做我的嫂嫂,惹的白修羽害羞无奈才作罢。 白修羽的客房与他的卧室相距不远,倒也不近,对于薛洛璃来说足够安全。 想起那个自认识起就没有停止过一天给他找麻烦的家伙,凌澈又开始头疼胸闷。 白修羽尚且好应付,事实上即便让他知晓了倒也无妨。 他性子温和宽容,从前薛洛璃杀人作恶的时候他虽有不满,但考虑到薛洛璃是天宸殿弟子总归是天宸殿之事,他从未如一般正义卫士欲将他除之而后快,也未干涉他与薛洛璃的来往,只是经常提醒凌澈,需要对薛洛璃多加管束引其向善。 现在头疼的是沈思辰。 沈思辰的眼神复杂充满了矛盾,不是一两句轻飘飘的话能搪塞的过去的。 …… 卧房的陈设与他临走时一样,除了床上鼓起的一个小山包。 凌澈三步上前一把掀开了被子,薛洛璃难得睡的安好被人吵醒本能的提剑就刺,好在剑未出鞘凌澈顺势从他手中接过噬血,放到一旁,转回来狠狠捏了一把薛洛璃的脸道:“把我的床睡的跟狗窝一样,还对我动手,薛公子脾气可真好。” 就算凌澈的卧室旁人不能进的,他倒真的放心蒙头大睡。 薛洛璃嗤笑一声,他就算睡着了全身的毛孔和噬血剑都还醒着,凌澈一进院子他便察觉了,所以才会安心继续睡,这会儿要他多事。 懒得和他争论,凌澈走到外堂,点了一枚月竹香,很快屋子里充盈着淡淡的兰花合水香气,绷紧了一天的神经这会儿稍稍放松些。 薛洛璃打着哈欠坐到凌澈旁边,一只脚踩着凳子,双手交叠在桌子上,看起来像极了一只嗷嗷待脯的狗崽,许久没吃到点心他真是有些饿了。 薛洛璃用一双水汪汪杏眼表示抗议。 凌澈道:“晚膳一会儿便让人送过来,你不用这样看我。” “哦。” 凌澈拉住一脸不爽就要走的薛洛璃,按回位子上,道:“坐好,有话问你。” 薛洛璃低喃了一句麻烦,仍只得乖乖坐回去。 “沈思辰方才来寻你,被我打发走了。” 手撑着下巴一副懒洋洋的模样,面不改色面无表情,薛洛璃唯用眼神示意他继续。 “你与沈思辰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他对你穷追不舍?” “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或许还是与邕州之事有关。” 薛洛璃将路上遇到玄灵城弟子沈昭宁一行和他对玄灵城对邕州的猜测说与凌澈听,一路上薛洛璃虽无力逃脱但也是想方设法激怒沈思辰,谁知后者就是不为所动。 凌澈想起来今日宴席上沈念星提出两桩血案或是人为之祸,如果玄灵城早有此疑虑,一早派沈思辰死盯着薛洛璃不放一为防其作恶二为寻其指引倒是顺理成章之事。 凌澈脑中飘过沈思辰那张云淡风轻无怨无憎的脸,忍不住握拳轻轻敲了薛洛璃的脑门。 薛洛璃捂着额头叫道:“凌澈你够了吧!不是摸我就是打我!你是不是有病当心我打断你的手!” “你把沈思辰害得那么惨,可他仍对你心平气和,这见识雅量连我都望尘莫及。你说他这是为何?” 薛洛璃鼻子哼哼,道:“谁知道,他蠢呗。这臭道士一直都这么蠢。” 还一直都爱管闲事,管天管地到头来你管得了谁。 凌澈还是不放心:“既然回来了,玄灵城也不再追究你,你就留下来陪我吧,不许再惹事了。” “你还要我帮忙吗?” 薛洛璃仿佛不经意的问道,眼神却清明认真。 凌澈恍惚中想到了许多年前的事,血光中薛洛璃那一抹邪笑以及永远站在他身后淡然的自己。当初牵着薛洛璃的手走上天宸殿时,凌澈希望他能够成为自己最尖锐的武器,薛洛璃比他想象的还要聪慧出色。 可当玄灵城,黄泉谷这些名门术士要求他严惩薛洛璃时,他还是心疼后悔了,如果一开始不让他做那么多的事…… 凌澈笑了,道:“你不用做什么,少出去再闯祸让我收摊子便好。” 黄昏日照时分,凌澈被薛洛璃烦了十几个来回就受不了,命人送了晚膳点心甜羹,准备花瓣热汤。薛洛璃把他的卧榻弄得凌乱不堪,无奈只能着人清理。 薛洛璃十分抗拒洗澡,他觉得自己明明很干净的衣服不过才穿了三天,与凌澈绕着浴桶转圈跑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 凌澈嫌恶的不行懒得与他辩伸手一捞直接上手解他衣带,强行要把他按进浴桶里,威胁道:“你赶快洗干净,不然我就帮你一起洗了。” 薛洛璃瞪大眼睛:“凌澈你什么时候添了和男人洗澡的毛病。” “你别耽搁我时间,再闹晚膳你就别吃了。” 还是这个威胁比较管用。薛洛璃胳膊肘拧不过大腿,道句下三滥手段没劲,哼哼了几声自己滚进浴桶里去了。凌澈回击对付你这种无赖只有如此。 薛洛璃从内室里出来,如同刚从水里捞起来一般,只松松垮垮搭了内衣。头发还是湿漉漉的搭在胸前,发尾滴下的水珠沁入了新换上的衣衫,没多久胸口便湿了一大片。 凌澈拿起毛巾扔到薛洛璃的脸上:“把头发擦干再坐下。”说完就去给他盛甜羹。薛洛璃用毛巾在头上随便呼噜两下随手甩到一边的椅子上,凌澈已经给他满上了一杯冰饮,他右手拿起杯子仰头咕噜咕噜就没了一半。 “这是新采的紫云英,如何?” “甜,好喝。” “没了?” 薛洛璃想了想:“没了。” “……吃饭吧。” 银鱼菜心蟹粉醋排,菜式皆是薛洛璃喜欢的,凌澈只是陪着吃一些,他想着一会儿还要过白修羽住处便道:“这几日白修羽在天宸殿,你就和我同住把。” 薛洛璃对白修羽印象停留在“说话温温柔柔脾气好的令人讨厌的男人”,想起来白修羽如今是青溪云林居的主人,一边吃掉凌澈夹到他碗里的肉圆,一边问:“白修羽来干嘛?也是为了那两桩莫名发了狂死了人的事?” “只是聊些家事,喝茶论道,作诗礼乐而已。” 薛洛璃对这些事一窍不通,凌澈从前与他讲过总是对牛弹琴,他宁愿跑到深山老林中埋头古籍一个月也不要看这些东西一眼。 “凌澈,你真的觉得这两件事只是偶然,不是有人插了一脚?” 第12章 失而复得 …… 凌澈笑的老怀安慰:“洛璃竟然一本正经与我谈起正事,真不得了。” 薛洛璃眼睛翻上天假装听不见,继续道:“凡人要想入魔,方法机缘多如牛毛,但是百试一成,大部分在搞死别人之前自己就死了。要能成的,必须心智坚强能忍受极大痛苦,还需要超强的为了法力不计代价的*,最重要修为足够深才能免遭元神溃散。你看这两人?嗯?” 他语气轻慢而言简意赅点明。凌澈嗯了一声,双唇紧闭若有所思。 薛洛璃眼里充斥着野狼寻到猎物一般地兴奋:“如果真是有人搞鬼,那这人可就厉害了,老子潜心钻研了那么久都没研制出这么不着痕迹的办法。” “你钻研什么了?如何踹人摊子杀人放火?”凌澈忍不住出言讥笑。 “你不懂,修行以外,玩乐更是重要。我砸摊子是为了好好松筋动骨劳逸结合,回来研究那道法仙术就事半功倍了。” “我懂。”凌澈点点头深表赞同,“我只需跟在你身后付账即可。” 薛洛璃把头埋在碗里,也不知听见了没有。 薛洛璃许久没吃到天宸殿饭食,如同久旱逢甘霖风卷云残,打了几个饱嗝满足之情溢于言表。 凌澈命人收拾走残羹剩饭,只留一壶冰镇紫云英给他解渴。薛洛璃还想吃凌澈做的酒酿圆子,却着实为难他,如今他身为门派之主若是到膳房下厨弄羹,他倒不介意可落在弟子们眼中却又是另一番揣测了。 成长便是身上枷锁越来越多,能做的事越来越少。 薛洛璃竟然难得通情达理不发脾气,只到床上滚来滚去拿些死物撒气。薛洛璃原就只穿了件内衣,经不住他这么来回翻滚折腾,从肩膀处滑落露出大片肌肤,看上去就像只蔫了的小狗让人又气又疼。 唉。 认命地叹了口气,凌澈走到床边揉揉薛洛璃毛茸茸脑袋,道:“我现在去一趟白修羽房间,回来给你带酒酿圆子宵夜。” 薛洛璃突地起身双手撑着床,圆滚滚的双眸闪着希望的星光,不停的点头如捣蒜。 “……” 凌澈屏退了院子周围的所有弟子侍从,并交代无事不可打扰,严令要求薛洛璃在他回来之前乖乖待在屋子里,若实在是闷了,可到院子里走走,如果能把他那张脸给蒙上就是再好不过了。 看到宗主竟然纡尊降贵到了膳房,厨娘们先是惊惧唯恐饭食出了差错,凌澈温言平息众人忐忑,只说要为青溪的白宗主亲手做些小食不必大惊小怪。众人便改为称道宗主的和善宽厚兄弟情深。 自薛洛璃离开这许多年,凌澈已经很久没有做这样的事,今日再做竟一点不生疏,那许多步骤分量竟像是刻在骨血里似的清晰。 或许他内心也是很享受这样的事,凌澈一边添柴一边想着,不自觉发笑。 凌澈来寻白修羽时,他正在二楼抚琴。铮铮琴声甚为优雅,音绕重楼似泉水细流,又如珠玉倾盘清脆回旋,似是少年光景生机无限,转眼琴音平缓中正又似青年解不尽相思离愁。 凌澈闭着眼感受着琴韵微风,一切喧嚣不复存在只醉心于此刻的宁静忘忧。 琴声减缓,待白修羽一曲终了从方才自己编织的琴韵幻境中走出时,他才发现凌澈正站在楼下抬着头望着他,乌发如夜白肌如雪,夜色中漾起的笑容如初开的天月满盈花,引人瞩目让人怜惜。 “修羽哥,我给你带了甜羹。” 白修羽与凌澈祖上是世交,天宸殿与青溪云林居相距不远世代交好,少时白修羽便时常随父亲造访天宸殿。 同辈英才虽多,然而大多醉心修仙问道术法名望,话不投机半句多。 与他们相比,凌澈似乎更喜欢琴棋书画诗酒茶,宛如一个普通百姓家中书香公子。白修羽出身世家年纪轻轻修为已是出类拔萃,有青出于蓝之势,故而早早就继承家业。 一日白修羽随父亲来天宸殿走动,受不了古板的寒暄吹捧,寻了个借口偷偷溜了出来。天宸殿家主和大多数江南人一样喜好花草亭台,花苑设计极其雅致精巧美轮美奂。 白修羽见此情此景,不由得拿出随身携带的流羽琴,沉醉在花香鸟语斜风微阳。 忽然察觉到有人靠近,白修羽停下拨弦侧目而视,一名俊秀动人的少年笑盈盈的望着他,看他弦罢音了便走上前来与他攀谈。 凌澈看上去温柔无害,总带着盈盈笑意让人忍不住去靠近。两人论及音律道义平生所向,没想到竟一见如故。世家相交原就来往颇多,凌澈白修羽更是品性相投相见恨晚,私交更密成情深兄弟。 凌澈端着酒酿圆子放到桌上,笑着说不知修羽哥是否喜欢。刚要去盛,白修羽忽然捉住他一只手,另一只手抚上凌澈的发丝,隐约一层水雾,不知是在户外呆了多久,略带歉意道:“澈,下次来了就说一声,不要在外边等这许久,染了寒气。” 凌澈连忙解释:“膳房离得远,我走过来耗了些时间才会这样。再说了,修羽哥琴韵正浓,我此时出言惊扰岂不是成了俗人?” 白修羽又好气又好笑,道:“这如何能与你的身体相较,以后不许胡闹了。” 凌澈心头一暖乖巧应下,言语中不由得多了一丝撒娇意味,笑着让白修羽再为他抚琴一曲。 铮铮琴声再起,乌云赶紧退散让月光给这如梦如幻的世界增添光彩,连微风都停下树影不再摇摆晃神,仿佛害怕打扰这份美妙。凌澈倚着栏杆安安静静的望着白修羽,沉浸在他的绕梁琴声中,两人时不时眼神交汇尽是会意柔情。 他喜欢,白修羽就再为他奏曲。白修羽似乎从未驳过他的要求,总是那样温柔。凌澈突然在白修羽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面对薛洛璃时,他似乎也是这般的毫无原则。 想到那个倒霉孩子,好不容易在白修羽面前舒缓的神经思绪又紧张了起来,凌澈头疼。 凌澈的卧室布置的古韵书香,除了最为显眼的一张凤尾琴,书架上摆着手抄诗词集散文笔谈,窗栏边一副墨玉棋盘上还有未了残局。这样一间屋子若是高雅名士来了,可以沉浸其中待上一整天。 薛洛璃显然不是此类人,他觉得无聊的快要暴走了。 凌澈走了之后,他把屋子里上上下下翻个遍,也没找到好玩的东西,凌澈从以前就是这么一个无聊的人他知道,现在越发的老气横秋。 在床上滚了几圈,薛洛璃无聊的要发脾气,噔噔噔跑去灌一杯凌澈给他的留的紫云英,接着回来滚床单。如此几个来回,一大壶冰饮便见了底。 没的吃没的喝没的玩,薛洛璃决定给自己找点事做,想起来凌澈已将院子内外遣的干净,灵光一闪不如出去试一试现在的身手。憋了这许久的好奇与期待让薛洛璃想到就行动抓起噬血冲了出去。 薛洛璃还是很在意他的修为。 死了之后竟然还能再活过来,他当时的心思还是很单纯的,活着就好,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可这些日子以来,越来越强活着的实感与法术力不从心的委屈交织,薛洛璃又非常渴望能够早日脱胎换骨重现当日的雄风。 那力不从心只得屈服的模样,让他不由得想起了小时候,被人拳脚相向抢夺欺辱却无力反抗的样子,真的讨厌的很。 人心呐,就是这样的贪得无厌。 薛洛璃承认,他渴望着灵力恢复,尤其是这份力量是他遇到凌澈后,付出了许多心血痛苦才换来的,没那么容易放下。 拉开门,院子里悄然无声,唯一轮明月几缕微风而已。白昼和夜晚的景致在薛洛璃看来差别甚大,一瞬间他搞不清方向,迷迷糊糊撞上柱子,疼的他狠踹了几脚。 早些时候来的匆忙,来不及细细的观察这楼宇院落的一点一滴一草一木,薛洛璃踩了一圈,除了墙角边的大树比之前高了以外,没什么两样,熟悉的让他舒服。 扫了一圈可用的东西,薛洛璃默默凝神运气,将灵力移至掌心,猛地身轻一跃右掌击出一道疾风好不滞塞,哗哗几声他面前大片盆景花草应声倒下,一片凋零错乱之景。 薛洛璃两手摸了摸自己胸口探心源,又用右手探了探灵力走势,平稳强健并无不妥。 薛洛璃想了想,又念诀召唤噬血。 噬血得令飞剑出鞘落在薛洛璃面前蓄势待发,薛洛璃两指起势噬血剑光越发清晰剑身发出阵阵苍红微光,瞳孔一缩眼中冷光一现,右手一展噬血随指令直杀向前越飞越快苍红光影越来越明亮正正击中院子东南角巨石,发出“砰”的一声震天响,薛洛璃手势一转噬血调转方向直冲向西南方观景假山,眨眼间精巧景致随薛洛璃指尖锋芒回撤轰然倒下。 噬血回鞘,剑光消失,沉寂如普通的冰冷铁器。 薛洛璃低头看自己的掌心,又看了看满院的一片狼藉,仿佛是要确认什么似的走近用脚踢了踢地上的碎石残片,接着哈哈大笑划破宁静,激动得眼角湿润差点流出眼泪。 第13章 回马枪 薛洛璃还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喜悦当中,忽然感到身后树影摇晃空气波动,凝滞笑容眼角余光扫到一道白光,薛洛璃将将避开直面刺来的剑锋,提气跃起飞落至那人身后,身法极快。 瞥见一地碎片边缘锋利如钉,薛洛璃冷笑打着召灵指袖手一挥,千百碎石顿时齐刷刷凌空而起在月光下闪着诡异的幽芒朝那人扑过去,来人长剑在前,不慌不忙指引剑势,从容的挡去这铺天盖地的石钉。 一阵噼里啪啦声,碎石尽数落地,在地上滚了几圈扬起一阵尘埃,没多久一切尘嚣归于寂静。 太久没这样打一架,薛洛璃有些微的不适应还被烟尘呛到咳了几声。 “沈思辰,你是不是有毛病。” 方才察觉到有人偷袭,薛洛璃还以为是哪个天宸殿侍从弟子要做这月下亡魂倒霉鬼,没想到竟然是他。 从过去到现在,许多人事都已大大不同沧海桑田,唯沈思辰不论他做什么都要让他不痛快这一点依旧没变! 况且凌澈不是已经把沈思辰打发走了吗?他这是…… “道长,你这是擅闯天宸殿。”薛洛璃眯着眼睛甩头,漫不经心道,“世人眼中含霜履雪的玄灵城高人,竟然深夜不请自来。这里可是天宸殿宗主的卧室,道长,你是要偷鸡还是摸狗?啧啧,看在过往交情份上我可以帮你啊。” 沈思辰收起剑快步走到薛洛璃面前,目光尽是不断情绪交织,快的让薛洛璃辩不清。沈思辰的眼睛一直极美,眼底永远都是满满的温柔,只是薛洛璃此次再见到他,更多了一层深邃捉摸不清。 “你,你为何又欺骗于我。” 沈思辰连质问都是轻柔的,薛洛璃察觉到他声音似乎有一丝颤抖,细微得让他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先等一等,沈思辰这一副委屈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薛洛璃赶紧退后一步伸出双手,在他与沈思辰之间隔出一个安全距离,莫名其妙道:“我什么时候骗你了?” “广陵城你骗我离开,此其一;诓我你法力尽失,此其二;凌宗主瞒你在此,此其三。” 这还有一二三?! “你你你等一下。”薛洛璃急吼吼打断沈思辰不知道还有没有的四五六七八,“凌澈骗你也算我头上?道长这一口黑锅砸下来真是防不胜防。” “若不是你的意思,凌宗主何以欺瞒我,他明知我……我……”沈思辰似是着急又想到什么羞赧之事,声音越来越大越发颤抖。 凌澈和白修羽赶到的时候,首当其冲撞入眼帘的便是白日还亭台花丛鸟语花香现如今千疮百孔满地狼藉的院子,以及站在院子里像是起了争执的沈思辰和薛洛璃。 凌澈暂时顾不得去思考沈思辰为什么会在这里,一路从门口走来受到了极大冲击,借着银星月光昏黄角灯左右审视着惨不忍睹的局面。 凌澈临走时曾有命令不许任何人靠近他的卧房院子,因此天宸殿弟子听到里边传来激烈的打斗声即使察觉不对劲也不敢靠前,只能匆匆忙忙去往白修羽住处通知凌澈。 凌澈接到消息时也没想过竟是如此惨烈,他当时思忖着顶多是薛洛璃耐不住性子又砸了什么瓶瓶罐罐罢了。一路上还与白修羽谈笑风生,寻思着搪塞之词。 结果薛洛璃根本没有给他留下解释搪塞的余地。 现实远比想象更丰富,简直是叹为观止。 白修羽也受惊不小。亲眼见到薛洛璃当真在天宸殿,白修羽对当年一直跟在凌澈身边的这个少年印象仅是年少轻狂行事怪异,最终闯下无法挽回大祸。夜色中薛洛璃嬉皮笑脸而眼神防备的模样和当年那个横行霸道少年的影子重叠在了一起,白修羽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还是一样的胡闹。 凌澈瞠目结舌走近薛洛璃,也不知是气的还是吓的,胸口不停起伏手指微微颤抖,露出难得的失态神情。 “………”凌澈张嘴几次竟都说不出话,索性垂眼深呼吸理顺了气息,勉强挤出一丝微笑道:“洛璃拆房子的本事见长了。” 薛洛璃看到凌澈白修羽出现的那一瞬间突然就清醒过来,一下子蔫了。紧盯着凌澈一路走过来脸色由绯红转苍白,又从苍白转乌青极为精彩,薛洛璃眼神也跟着飘忽不定最后干脆翻到天上去。 听到凌澈语气不善,薛洛璃先是心虚地把头扭过一边哼哼,越想越不服气责任一个人扛,又转过来争辩道:“这个臭道士偷袭我!” 闻言原本气急败坏恶狠狠盯着薛洛璃的凌澈把目光全投向了沈思辰,倏忽展颜嫣然一笑道:“沈道长漏夜前来,凌澈待客不周。道长再恼凌澈也好,何必拿这些死物撒气呢。” 凌澈话里藏刀,薛洛璃再迟钝也听出他心情不好,躲到一旁不敢再多话。沈思辰忆及方才因失了方寸竟在天宸殿内大打出手,扔瓦砸石,有损玄灵城声誉不说还折了凌澈的颜面,心下十分后悔羞愧难当面颊泛起红晕。 想他一直行事端正风恬月朗,今日不知将规矩礼仪君子之道忘在了何处。 “凌宗主,是在下失礼了,多有得罪。”沈思辰连连致歉,神色拘谨。 沈思辰羞愤难当,凌澈语气不善,白修羽见状赶紧出言打圆场:“澈,沈道长一路辛苦,还是进屋再说吧。”他转而又对强装镇定的薛洛璃道:“你带沈道长先进去吧。” 白修羽此时的柔声细语如林籁泉韵,薛洛璃如蒙大赦拔腿就跑。 凌澈缓过气来才觉得刚刚语气过于生硬了,失了世家风范,白修羽一言既出他也顺势下了台阶,思虑片刻重新挂上一副笑脸,道:“是我考虑不周。沈道长请先进去吧,我着人收拾一下便来招呼道长。” 沈思辰见他怒气稍减如往日般随和,松了一口气连道三声对不住,这才跟随白修羽一同进屋。 凌澈看了看这满院子的碎石断壁花叶凋零,顿觉头疼,两指捏了捏眉心骂道败家流氓。唤来了侍从,原想着人稍作清理但细想又不是立时三刻能够整理清楚,而屋子里还有一个大麻烦需要解决。 想到此处,凌澈便让侍从传话一切安好,任何人不得私下揣测,以安定人心。 ………… 沈思辰与薛洛璃相对而坐,薛洛璃不知从哪抓的一根狗尾巴草玩的起劲,头也不抬。白修羽坐在两人之间略显尴尬,只能时不时与沈思辰交换互相安抚的微笑,今夜之事实让人措手不及。 凌澈一进屋看到的就是这幅尴尬的场面,连白修羽这般水泽万物的性子都缓解不了的气氛着实少见。 四人都在,凌澈也不避讳,索性开面见山道:“今日是我诓了道长,实在抱歉。原是因为道长与洛璃之间的过节不小,怕再生出什么枝节才没道出实情,请道长见谅。” 沈思辰摇头道:“不敢,凌宗主顾虑乃是情理之中,原是我冒昧唐突了。” 白修羽倒是有疑惑未解,道:“沈道长去而又返,如何知道薛公子就在天宸殿。” 沈思辰道:“凌宗主滴水不漏我哪能知道?只是实在想不出他还有何处可去。才想着向凌宗主请教他可能的去处,谁知正巧遇上凌宗主去了膳房做糯米圆子,我才寻了过来。” 白修羽忍不住打趣道:“我原是沾了薛公子的光。” 薛洛璃总算肯赏个眼神,双眸咕噜咕噜转嘴里叼着那根草道:“那夜宵呢?” 凌澈道:“应当是洛璃沾了修羽哥的光。”一巴掌拍掉薛洛璃伸来的爪子,声音清脆,“夜宵已经让你砸干净了,没了。” 凌澈步履轻盈,徐徐坐在沈思辰一旁,继续道:“道长如今也见到洛璃了,有什么事现可当面解决。若道长还为当年的事心有不满,我绝不护短便是。” “凌宗主误会了,我今日所言确是真心,往事不必再提。” “那道长所为何来?”凌澈不解,还砸了我的院子。 “……我,我就是想看看他是否安好。”沈思辰犹豫了半晌,低声道。 凌澈和白修羽交换了一个困惑眼神,若说沈思辰仁心仁闻大善宽容,不再计较过往种种也就罢了。却来关心薛洛璃是否安好这是个什么缘由。 白修羽试探道:“那道长所见,薛公子无恙,那……” “我希望他能跟我走。” 砰的一声,凌澈不小心撞倒了脚边的凳子。 “这,道长让洛璃跟你走的意思是?” “我心中有疑惑,希望你能替我解开。”自始至终,沈思辰都注视着薛洛璃,眼中映着烛光火苗,星星点点的。 凌澈眸中光彩一沉,思绪百转千回。他忆及出门前薛洛璃说与他听的事故猜想,难道真被他言中?玄灵城当真看中了薛洛璃那歪门邪道见多识广的本事,才不计前嫌让沈思辰千方百计找到他。 许多细枝末节尚未理清一时间难做决断,凌澈道:“如此,沈道长不妨在此留宿一夜,明日再作打算。” 沈思辰看薛洛璃并无搭理他的意思,眼见天色已晚,便答应明日再详谈。 白修羽原本是想在天宸殿卸下俗务与凌澈一叙兄弟情谊,不曾想全被沈思辰薛洛璃打乱了。白修羽却无责怪之意,也不气恼他之前欺瞒,凌澈心中歉疚,不住的抱歉。 白修羽笑道:“我与澈之间哪有这些生分的话。” 凌澈作为主人理应招待周全,执意要送白修羽沈思辰到各自房间。出了门沈思辰发觉薛洛璃仿佛黏在了那个椅子上不动弹,疑惑道:“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薛洛璃直接站起来走向了内室,打了个哈欠道:“我就睡这。” “什么?这……” 于理不合!沈思辰面色古怪似有不满,白修羽也微微蹙眉,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 凌澈猜测这两人此时脑子里多半是什么偭规越矩举止放纵之类的话语,道:“洛璃习惯与我同眠,道长见笑了。” 此言一出,沈思辰受到的震撼更大了,凌澈看着倒觉着有趣也不戳破,引着两人往客房走。一路上沈思辰都没开口,似乎陷入深深的沉思,白修羽凌澈也不去打扰他,依旧月下笑语风花雪月。 第14章 波澜再起 ………… 这一夜意外风波烦扰不休,凌澈觉得比处理仙门是非或是宗族事务还要劳心劳力。罪魁祸首倒是没心没肺逍遥自在,凌澈把被子一掀,掰正薛洛璃的脸与他四目相对,后者一脸天真纯洁眨着大眼睛。 凌澈道:“说好了不许给我惹祸,你看你都干了些什么。” “臭道士先动手的。” “方才不戳穿你也罢你这会儿还有话说,薛公子看我第一次给你收拾烂摊子吗?” 薛洛璃扁扁嘴不言语,瘫倒一副死猪不怕烫的模样。 看他这油盐不进的死样子凌澈起了玩心,调侃道:“看来被你说中了,沈思辰真是有求于你来的。” 被夸奖的薛洛璃立刻回复了凌澈一个神机妙算的眼神。 “可我看他穷追不舍的架势,倒有些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意思。” “什么意思?听不懂。” “我看他喜欢你。”凌澈笑的一本正经。 薛洛璃一咕噜从床上爬起来,坐姿乖巧:“你怎么能看出一个男人喜欢另一个男人的,凌澈有经验啊?” 被将了一军的凌澈微微一怔,灯下神情有一瞬间凝滞出神,摇曳的灯光很快便把思绪拽了回来,扯开一个笑容道:“那或许是有经验吧。” “哦我知道了,原来凌澈你也喜欢我。”薛洛璃仰头大笑,眼睛弯弯连精致的鼻子都皱了起来。 凌澈用力抚摸他的头,还留着皂荚清新气味:“洛璃由此及彼的推理能力真是越来越厉害。” ………… 沈思辰一连数日住在天宸殿,虽然不合礼数沈思辰也难免惴惴不安,幸好凌澈平和宽容并未与他计较,还道能有机会与沈思辰道长论道相交原是大幸,惹得他苦笑不停。 凌澈曾私底下问过沈思辰为何一改对薛洛璃态度,若有疑惑可与他说明或许天宸殿也可帮的上忙,而沈思辰总是避而不谈,凌澈也不好再追问。 薛洛璃本想跟着凌澈以避开沈思辰,一整日宛如成了凌澈的小尾巴,乖巧的不行。可沈思辰也这样跟着,保持在他们身后十步距离,默默跟随。 太可怕了。 凌澈把薛洛璃圈在自己身上的爪子全扒了下来,告知沈思辰若能说服的薛洛璃同意一起走,他绝不阻拦,气的薛洛璃大叫狐朋狗友不可靠。凌澈置若罔闻把两人甩在身后,躲到白修羽处谋个清净。 凌澈一离开,就剩下他与沈思辰二人。沈思辰似乎也不着急规劝,只一直悄无声息目光柔和看着薛洛璃。 薛洛璃去花园抓鸟,他在树下看着。薛洛璃下池子捞鱼,他在池边看着。薛洛璃躺在花丛中睡午觉,他就坐在旁边看着。 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薛洛璃怀疑他魔怔了。 所以他才最讨厌与沈思辰独处,有话就说!有什么好看的?还能看出个孩子出来? 薛洛璃从水池爬上岸,一屁股坐在草地上,朝沈思辰勾了勾手指。沈思辰缓缓的走过来,步履轻盈。薛洛璃又拍拍一旁,示意他坐下,沈思辰犹豫片刻,还是盘腿坐下,身姿端正如打坐一般。 薛洛璃道:“道长,你累不累。” “不累。” “可我累,我看到你就头疼,你每次出现就是坏我好事。” “……” “哎呀沈念星道长可真舍得派你在这委曲求全的,啧啧。”薛洛璃突然想到另一个克星,忍不住恶心起来。 沈思辰疑惑道:“为何提起念星?” 薛洛璃嘴角勾了勾,也与他一同装傻。 审视了一眼沈思辰正襟危坐的模样,余光扫到一枚剑穗,心下一动,道:“道长,把那剑穗让我看看吧。” 之前薛洛璃一路无聊的时候也曾向沈思辰讨要过,实在是平生罕见的难看,像沈思辰这样克己复礼又晶莹剔透仿佛下一秒就要飞升的人,宝剑竟然配着这样一枚剑穗真是大大的煞风景。 果不其然,沈思辰又拒绝了。 薛洛璃翘起了二郎腿,似漫不经心又似嘲讽威胁道:“道长,这里可是天宸殿。” 意思很明白,天宸殿,薛洛璃的地盘。若是反抗,就让你滚出去。 沈思辰果然变了脸色,咬了咬下唇,半晌解下剑穗放到薛洛璃掌心,指尖触碰掌心的那一瞬间薛洛璃感到他的微微颤抖。 薛洛璃笑眯眯看着他不情不愿的脸,惬意的想唱歌。薛洛璃把那枚剑穗放在手心里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又捉住流苏吊起来迎着阳光看了看,剑穗的结编的歪歪扭扭甚至不对称,有几条流苏已经分叉变形,应当不是什么上好的丝线。 “切,好丑。道长,这么丑的剑穗会不会玷污你的宝剑呀。” “不可胡说!”沈思辰急了,伸手去抢,“这,这是,师尊相赠,乃我至宝,非寻常物件可及。” 重新将剑穗系回佩剑上,沈思辰或许是陷入了儿时的幸福快乐,无意识嘴角上扬,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薛洛璃柔声道:“其实很好看。” 声音温柔澄澈的仿佛浸满了清晨的甘露。 沈思辰腰间配着一枚玉葫芦,玉质温润通透一看就值钱。剑穗没意思,薛洛璃又打起了这葫芦的主意。趁沈思辰分神之际,突然出手就要去抢。 沈思辰面前来风,急忙侧身避开,一个重心不稳倒在草地上。薛洛璃见状哈哈大笑踩住沈思辰脚踝,俯身去摘他腰间挂饰。 此时,两名天宸殿弟子远远叫着沈思辰的名字跑过来,打断了这两人如顽童打架般的胡闹。薛洛璃啐了一口骂道没劲,松开沈思辰站了起来,拍拍身上的草屑泥灰。沈思辰被他一闹也是狼狈,正衣襟的功夫两名弟子已至跟前。 凌澈和白修羽请他们到天星阁一趟。 天星阁是天宸殿招待贵客及处理宗派事务之处,是薛洛璃最不愿意去的地方之一。 进门看到凌澈白修羽那严肃的脸,蹙起的眉,原本和煦如风的两人周身笼罩上一层淡淡的忧虑。沈思辰薛洛璃方才得知,又出事了。 这一次是宛陵九霄楼。 九霄楼历任楼主性情孤僻,极少与人来往。修真界盛会也从不参加,凌澈也曾下帖邀约也曾被婉言拒绝。 九霄楼弟子也几乎不出宛陵地界,其他地方无论是有高额悬赏还是罕见邪魔,也都难得请动九霄楼的人,一贯只在宛陵域内镇狩降魔。就这么守着自己一亩三分地,倒也让宛陵百年来平安无事,连宵小之徒都渐少,更别说邪魔。 不为名不为利,九霄楼的人脾气比修为造诣还要出名。 这样一个如同世外桃源的地方出了怪事,纵使不是名门望族也足够让人震惊了。 与邕州渝州如出一辙,同样是弟子性情暴戾发狂杀人吸灵,如入魔之症。有所不同的是,九霄楼那名弟子法力更甚,没能被收服,反而重伤九霄楼楼主后逃之夭夭,不知去向。 几乎与世隔绝的九霄楼也出了这等骇人听闻之事,伤亡惨重一时间弟子们人心惶惶。事从权宜,九霄楼长老最终决定向临近的广陵金陵发去求援消息。 算上邕州凌门,渝州清墟观,宛陵九霄楼这已是第三桩,凌澈与白修羽重新考虑其中关窍。这原是九霄楼秘辛不足为外人道,但白修羽却认为若论邪门左道,薛洛璃更为轻车熟路,与其他二人在此冥思苦想倒不如向薛洛璃请教一二。 白修羽提起薛洛璃精于邪术并无任何不屑轻慢之意,可落在薛洛璃耳力就是非一般的讨厌。 啧啧,就算是有凌澈,这人还是讨厌。 凌澈无法,只得让人把薛洛璃找来。沈思辰死盯着薛洛璃形影不离,只好将事情当着两人面说个清楚。 薛洛璃眼睛放光,道:“死了多少?” 白修羽沈思辰显然对他这第一反应不满,略带责备的看了他一眼,摇摇头。 凌澈已经见怪不怪,道:“伤十余死九。” 白修羽道:“薛公子认为此事可有什么端倪。” 薛洛璃记着凌澈告诫过不许提到邕州一行,细想片刻,道:“没看到人我怎么说,说不定真是有弟子受不了烂到家的修为法术,另辟蹊径呗。啧啧,反正你们这些名门望族都是外表光鲜,内里谁知道呢。” 听他张嘴尽是讥讽之语,白修羽也不放在心上,道:“九霄楼望我们施以援手,我认为薛公子是此中翘楚,由你去比较合适。澈倒是有些担心你不愿意放你走。” 凌澈道:“修羽哥怎么说的倒是我小家子气了,只是全凭洛璃自己的意思。” 薛洛璃围着白修羽转了一圈,上下审视,勾了勾嘴角道:“白修羽你倒是放心我去?” “为何不放心?” “现在九霄楼只不过死了几个人而已,我要是去了,说不定连只鸟都不剩咯。” 薛洛璃一手搭在凌澈肩膀上,一边嬉笑着瞟白修羽几眼,语气轻飘飘仿佛说的是今日晚膳要吃什么这般生活琐事。 白修羽不为所动,云淡风轻:“澈既如此重视你,我自然放心。” 薛洛璃没想到白修羽回答的如此坦荡,一时发愣无法言语,干脆绕到凌澈身后整个人挂上去,凌澈反手摸了摸薛洛璃的脑袋。两人过于自然的亲密让在场的另外两人显得有些不自然。 沈思辰道:“如今白宗主凌宗主有何打算。” 白修羽道:“信中所述不甚详尽,具体情况几何尚不得而知。我与澈商议,让几名青溪弟子先行前去查看,若薛公子能同行再好不过,理清了来龙去脉再做下一步考虑。” 凌澈道:“洛璃既然不愿意,那就算了吧。” 白修羽道:“自然不可勉强,既如此,待我回去……” “我去。”一直埋首在凌澈颈边的人突然出声,声音黏腻懒洋洋,“我一个人去就行了,别让一群苍蝇跟着。” 第15章 入乡随俗 当着白修羽的面说他门下弟子是一群苍蝇,便是凌澈也觉得不能再惯下去了,顺手敲了敲薛洛璃的头,道:“怎么又肯去了?嗯?” 薛洛璃微微侧首,嘴唇离凌澈脸颊不过一指距离,气息直扑在凌澈脸上,看的沈思辰心中涌起一阵阵难以名状的烦躁。 “好奇嘛,如果真有这么厉害的人,能把他找出来的不是更厉害?”薛洛璃笑得天花乱坠道,“白修羽,九霄楼在哪你给我画个地图,我不认路。” “我与你一同去。”沈思辰急忙道,担心薛洛璃出言拒绝,补充道,“我已说了会一直跟着你,也好让凌宗主白宗主安心。” 薛洛璃这几日越发明白沈思辰其实比他还要油盐不进,对于心中所认定的事超乎寻常的固执,懒得与他多费唇舌。 凌澈捂嘴笑了笑表示不接这个高帽,道:“对洛璃我并没什么担心的。” 白修羽原已思虑万千,做好第二种打算,却没想到薛洛璃会应下,现在加上沈思辰同行更是稳妥,如释重负点头道:“一会儿我便给沈道长指路,此行劳烦二位了。” 眼见三人你一言我一语便将此事定下,凌澈只好不再反对,只提议今日先收拾一番,商议清楚个中细节,明日再出发。 薛洛璃上天宸殿时一人一剑,没什么东西可带,凌澈现在又成了个老妈子似的忙里忙外给他打点。 劳心劳力了一整日,晚膳时分终于只剩他二人独处。薛洛璃难得地一颗颗嚼着凌澈为他做的酒酿小圆子,不再咕噜咕噜一口闷。凌澈有一下没一下的顺着他的发丝,专注的看着他吃东西的模样。 “洛璃,你是真的自己想要去吗?”凌澈还是有些担忧。 “凌澈你不希望我去?” 薛洛璃边嚼边说险些呛着,嘴角不小心流出汁液,凌澈很自然的伸出手指替他抹去痕迹。 “我之前也说过,不需要你再为我做任何事。” “我是自己想去,在邕州的时候就已经把我的好奇心勾起来。这种看不见的对手,啧啧,刺激。” 薛洛璃放下碗,用手背抹了抹嘴,盯着凌澈的乌黑杏眼水波灵动,严肃认真。 凌澈脱口而出:“洛璃眼睛真美。” 薛洛璃歪着脑袋,一脸骄傲。 “就像厨娘家新生的小奶狗一样。” …… 薛洛璃反省为什么要和他这般废话,转回正题道:“就算我再想为你做什么,那也是我自己希望去做才会做的,你不用在意。” 薛洛璃醒过来之后发觉性情似乎变了不少,自己也不知为什么会这样,大约是历经了生死看开了不少事。可面对凌澈,他融入了骨血里的习惯还是没有改变,即使凌澈曾经放弃过他。 假如真的存在这样一个人,隐身于黑暗之中,可能会给凌澈给天宸殿带来困扰和威胁。 那我就把他找出来,杀了他。 “好。”凌澈眼见他固执坚持,只能轻轻叹了口气,“既然你心意已决,我交代你几句。常言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见过你的人不多,可听过你臭名的人不少。你前去九霄楼,就不要说你是薛洛璃了,能瞒一日是一日,免得多生事端,千万保护好自己。” “那多憋屈啊!老子有这么怂?不要!” 薛洛璃炸了,他向来行不改名,何况老子千里迢迢眼巴巴的是去给九霄楼帮忙的,他们敢造次试试!杀他个鸡犬不留! “你是去办事又不是打架何来憋屈一说。” “不行,想都不要想。” “我和你说不通,那便交代沈道长也是一样的。”说着作势就要起身。 薛洛璃连忙用力拽住了他的衣袖,扯回椅子上:“凌澈,你不得了。沈思辰要当我爹你这是要当起我娘了。” 凌澈对薛洛璃口不择言胡说八道回以柔情似水一微笑,顺着他道:“可不是,儿行千里母担忧。洛璃千万顾念我,别让为娘操心。” “凌澈你滚!你竟然占我便宜!” 第二日白修羽也要返回青溪居,凌澈送他们三人至天玄门道别依依不舍。 虽然沈思辰一再表明他已不计较过去之事,绝不会伤害薛洛璃,凌澈似乎无法完全放心,再三地说现在两人此行是共谋正道,希望沈思辰看在天宸殿看在凌澈的份上能够多担待薛洛璃,惹得沈思辰不停的行礼承诺。 当着白修羽的面,就算玄灵城有别的想法也不好在路上再对薛洛璃怎么样。 薛洛璃想着昨晚凌澈语重心长的对他说的话,声音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忽然后悔应下这件事离开天宸殿了。 “洛璃,记着离沈思辰远一点。” …… 凌澈给薛洛璃塞了足够的银钱,让他在沈思辰面前终于可以扬眉吐气。 该怎么去往九霄楼,白修羽和沈思辰说的清楚,薛洛璃只消跟着他走便是。 自沈思辰发现薛洛璃灵力恢复,并且修为法力更甚从前之后,就不再用那种可怜同情怜悯心疼之类的眼光看他。 薛洛璃笑眯眯露出白牙,一副捶胸顿足的样子道:“真是太可惜了,道长再用那种眼神多看我几次说不定我又会把你眼睛剜掉。” 他现在灵力在身钱袋满满,和沈思辰文斗武斗都不怕。 碰到薛洛璃,沈思辰嘴上功夫从来没占过便宜,对他的挑衅从不回击,无论薛洛璃说什么他都波澜不惊的听着,时不时回以温柔安抚的微笑,眼睛里似乎装着整个星河柔光点点的。 看的薛洛璃烦躁,仿佛千万银针全扎在了棉花上,烦躁得想撕了他那张面具脸。 走了没多远两人的分歧就出现了。 薛洛璃慢悠悠的磨蹭,闲庭信步一路游山玩水的兴致,沈思辰跟了一段路忍不住温言提醒人命关天不如加快些脚步。薛洛璃觉得可笑,回了句其他人的命关我屁事,依旧我行我素。沈思辰再多劝几句,薛洛璃便回他道长要是心急自己先走就是了不用等我。 笑意漫出了眼底,整个有恃无恐。 “薛洛璃,你就不能稍微安分几天吗。” 你猜? 沈思辰没有办法,只眉头紧锁跟着他慢腾腾的走着,爽得他吹了一记口哨。 两人到达茂城时不过申时,沈思辰认为时辰尚早应当继续赶路,可薛洛璃看到这满城的张灯结彩,仿佛鸭子入水再也走不动路。随便抓了一个小贩问,才知道今日是一年一度七仙节,全城的成年男女倾巢而出的日子。 茂城原是一小城,江南多富足,有广陵金陵宛陵平江这些大城市在,茂城显得不起眼了许多。可这些年却因这七仙节,吸引了不少外乡人专程赶来。 七仙节,当地传说仙女下凡的日子,助有情人终成眷属。 如果有思慕对象,却碍于世俗礼教无法在一起,可将心上人的名字写在巾帛上,把自己和心上人发丝一起放于莲灯中随水漂流,置于堤边灯笼里,寓意结发。如此一来仙女会从中选一些有缘人助他们完成心愿。 薛洛璃大笑,富庶之地居然还有这么民智未开的地方,扯着那人的衣领道:“这么鬼扯,不如求爷爷我来的灵验。” 有好事的当地路人听到薛洛璃的话,凑过来争辩道:“公子别不信,我们这仙女可是真下凡成全过的。” 沈思辰拉开薛洛璃,一边用身体挡着他,防止他出手没轻没重又伤人,一边问:“可是阁下亲眼见到过?” “岂止,全城的人都知道。你看对街那家百香馆,以前的头牌好不容易遇到个情投意合的恩客,可那人是个孝子,碍着父母愣是没能下聘娶她。小娘子就在七仙这天给仙女许了愿,你猜这么着?第二天那恩客就力排众议三媒六聘的,连高堂的哭闹都没拦得住他!” “还有还有。”又有一人插了进来,炫耀起神迹,“黄员外家的公子仰慕东城李家小姐许久了,愣是连话都搭不上。买通了李府下人寻来了小姐秀发,在七仙节那天许了心愿。没多几日寻得李小姐去寺庙进香的机会上前表了心迹,这李小姐竟就对他死心塌地非君不嫁!” “或许只是巧合。”沈思辰笑了笑,不以为意。 “哎哟你们外乡人不知道,如果只是巧合哪会每年这么多善男信女挤破了金堤碧河。”当地人摆摆手,高深莫测。 算是七仙女了不起,你们得意个什么劲? 薛洛璃绕过沈思辰问道:“那为什么叫七仙节?有七个仙女管这烂事?” 众人面面相觑,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一人试探着道:“小兄弟不知七仙女与董郎的故事?” “不知道。是什么?” 所有人都笑了,一脸恍然大悟摇摇头离开,连沈思辰都忍不住扑哧一声,捂住了嘴。 “你笑个屁!” 薛洛璃感觉到了羞辱,冲过去对着那几人的屁股就是一脚狠踹,惊的众人连滚带爬闪躲。 沈思辰连忙用力拉着他的后襟拽了回来,薛洛璃似乎气极手脚并用挣脱的气力大得很,沈思辰改为圈住他的腰直到那几人都跑得没影了才松开。 好端端地被人嘲笑,薛洛璃心情不好,脸上的笑容越发的灿烂。 第16章 入乡随俗二 今日是佳节,商铺小摊前人流攒动,摩肩接踵热闹非常。 薛洛璃抓起路边小摊看起来又大又甜的苹果,袖子擦一擦张嘴咬了一大口径直往前走,摊主刚要开口讨要银钱,薛洛璃直接比划了跟在后面的沈思辰。 走了两步,瞄到了黄澄澄的糖人格外好看,抓起一只猴子舔甜滋滋的,郁结的心情顿时舒畅,用拇指指了指一旁的沈思辰朝摊主示意,又走了。 白菜,玫瑰花,拨浪鼓,发带,折扇,文房四宝…… 薛洛璃逛了一条街买了一堆不相干的东西沈思辰付了一路账。 最后薛洛璃在一堆灯笼前停了下来,摊主热情招呼公子买一个良缘灯笼今夜指不定仙女就成全公子心愿了。 沈思辰付完上一摊的账走过来,扫了一眼薛洛璃怀里的东西,道:“为何不付钱便离开。” “不是有你付嘛。” “你的钱呢?”凌宗主明明给薛洛璃准备了许多。 “先用光你的。”咬了一口苹果,薛洛璃慢吞吞道,“没了再用我的,不过用我的钱你可就得听我的了,道长。” 沈思辰目瞪口呆看着这个笑得一脸邪气的人,九霄楼情况未明,或许将来还有人因此而丧命。他们本该星夜兼程驰援,才不辜负九霄楼的信任和期盼,可薛洛璃却有心思在此游戏玩闹。 眼里闪过一缕忧愁心痛,但很快在薛洛璃转过身来面对他时消失。 薛洛璃拿了一个夸张扎眼的灯笼,指了指沈思辰道:“老板,找他。” 两人去寻找客栈落脚时才发现,七仙节之重要瞩目程度远远超乎了他们的想象。 仙女下凡成人之美男女心愿得成的事迹口耳相传,引得每到这一天十里八乡的男男女女们都涌到茂城一求心愿,城内各个客栈酒馆皆人声鼎沸门庭若市,走了大半个茂城才找到一家有空客房的客栈。 可也只剩下最后一间房。 薛洛璃不死心,想拔剑逼迫店家把客人赶出去匀出一间房,被沈思辰掐住手腕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薛洛璃只能凶巴巴的吼着必须要两间房。 掌柜的开店十余年,见多识广是个胆大的,笑呵呵道:“公子,全茂城许只有我这店有这最后一间客房的。旁的,呵呵,或许就剩花楼有地方让您过夜了。” 沈思辰掏出定金道了句有劳带路,拽着还想动粗的薛洛璃上楼。 生意太好,店伙计忙的不可开交顾及不到每一房的客人。沈思辰也不计较,自己收拾房间打水泡茶,薛洛璃抱着灯笼躺在椅子上看着他忙活。 “道长,你相信这传言嘛?” “道听途说,无法断言。”沈思辰铺好床,理了理边角,又道,“你认为呢?” “全是屁话,随便写谁仙女都能成全?我要是写了道长的名字,道长难道也会对我死心塌地言听计从?哈哈哈这倒是不错。” 薛洛璃笑的四仰八叉,沈思辰原本扯着床单边角的手一僵,又不自觉的摩挲着。待铺好了床榻,泡好了茶,沈思辰心下决定,沉声道:“倒可以一试。” “啊?试什么?”薛洛璃的思绪早已经略过这个话题,一时没接到沈思辰的意思。 刚买的乱七八糟的东西竟然派上了用场,沈思辰直接翻出笔墨,写下了薛洛璃的名字,抬头微微一笑:“既然已经耽搁了行程,不入乡随俗岂不可惜了。” 薛洛璃搞清楚他的意图倒也丝毫不羞涩惊讶,用力扯断一撮头发扔到桌上,反唇相讥道:“你写上一百遍我也不怕。” 从白日到夜晚,街上喧闹声一直未停歇过。 薛洛璃两只手撑着窗栏朝外看,天刚擦黑,街上齐齐点起了灯,亮如白昼。不少人手中捧着花灯,有诚心求愿的也有纯粹凑热闹去的,熙熙攘攘的人流朝着西边的金堤去了。 薛洛璃心一动,撑着窗栏飞身跃出去。此举惊到沈思辰,喊道有门不走为何跳窗,急忙抓起那只灯笼也跟着跳了下去。 跟着薛洛璃,沈思辰发觉自己的原则规矩已逐渐支离破碎。 薛洛璃没见过这种盛况,沈思辰更是在玄灵城中清心寡欲,两人不知不觉被这热闹气氛感人,随着人流一直走,东张西望看什么都觉得新鲜。 走到尽头人流开始分散,沈思辰薛洛璃明了已经到了地方。 少女们沿着河岸放上一盏荷灯,闭眼双手合十虔诚的许着愿。金堤栏上树下挂满了各式各样灯笼,明亮夺目,灯罩上栩栩如生的人像楼宇,花鸟山水成了一景,引得众人驻足观赏。 沈思辰捏着那盏灯笼半晌没动,薛洛璃看出旁人太多这道士是羞耻心上来了。 道士求姻缘,哈哈哈简直是玄灵城第一笑话。 用胳膊肘顶了顶沈思辰,薛洛璃讥笑道:“道长,怎么害羞啦?入乡随俗嘛!说不准仙女选中了你,我真的就乖乖听你的话了呢?” 乖乖听话? 这几个字落到沈思辰耳朵里如魔咒一般,一时理智全无。 他扭头盯着薛洛璃的脸,眼睛蒙上一层温柔,深沉,还有一丝丝的渴望。抿紧嘴唇,沈思辰低着头飞快的走到堤岸边一处空位,挂上那只里边写着薛洛璃名字的灯笼,返回拉住薛洛璃的手急匆匆快步离开现场。 沈思辰窘迫的样子引得薛洛璃放声大笑,惹来了更多的人的视线。沈思辰脸上泛起了红晕,手心发热,脚步越来越快,几乎是拖着薛洛璃穿越人群终于走到一个人烟稀少之处。 薛洛璃终于止住笑,猛地发现沈思辰牵着自己的手,宽大温暖的手掌那样握着他,恍惚间听到了沈思辰砰砰的心跳。 如同被雷电击中一般用力抽回,薛洛璃甩了甩手。大概是被沈思辰牵着太久了,上面残留的温度气息许久都没有散去。 方才摆了沈思辰一道正是得意洋洋的时候,这会儿薛洛璃却有些烦躁了。 突然间手心失去了温暖,沈思辰也是一愣,看到薛洛璃冷下的脸,意识到刚刚过分的亲密似乎越矩了,低声道了句抱歉。 沉默了半晌,气氛有些凝滞,沈思辰又道:“不如,去看看那些花灯吧,难得在此停留一夜。” 薛洛璃悄无声息微微点了点头。 两人并肩走着,默契的谁也没说话。接近热闹的中心,喧闹声四起,男男女女娇嗔喝彩声,还有一些幼童嬉笑玩闹追逐奔跑,险些撞到他们。 薛洛璃此刻却无心顾及这些纷扰。过于亲密的动作让他本能的将手抽走,之后他竟然有些微的后悔,与沈思辰手心相碰的触感酥酥麻麻的,沿着手臂向上爬,惹的他心头一颤。 脑子炸开了似的,好吵。吵的他听不清这些人在吵什么,听不清沈思辰在说什么。 等回过神来发现他们已经走回了客栈。人群大多还在金堤碧河边看热闹,白日嘈杂的街道此刻显得有些荒凉。 薛洛璃眨着一双乌溜溜的杏眼,睫毛随之扑出一道道弧线,看上去迷茫无辜。 沈思辰道:“我看你似乎有些倦了,还是早点回来休息。” 薛洛璃道:“我刚刚只不过是想别的事去了,快回去再热闹热闹。”说罢转身就要往回走。 沈思辰眼疾手快拽住薛洛璃小臂,后者皱着眉头盯着他那只手,他又倏地放开道:“还是算了,明日需早起赶路,不可放纵。” “道长,你这个人真的一点意思都没有。” 薛洛璃难得听进他一次劝,轻飘飘的扔了一句话,越过沈思辰一脚踹开大门,径自走进去。 第17章 佳期如梦 薛洛璃在屋内坐着发了一会儿呆,觉得窗外叫声吵的他头疼,抓起桌上的杯盏往外砸吼了句滚蛋,惊起一树鸦鹊倒是更吵了。 两个人同处一屋却是谁都不说话,眼神交流更是谈不上,气氛尴尬的令人呼吸都困难。 他回忆从前在天宸殿时,经常和凌澈这样相顾无言一整夜。凌澈研究棋局薛洛璃翻查残卷,除了烛火灯芯的滋滋声安静得出奇,倒是从来不尴尬。 可与沈思辰在一起,只要一歇下来,薛洛璃就会浑身难受。 他总感觉有令人发烫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敏锐的扫了沈思辰一眼却又发现是想多了。 惹得他总是忍不住先开口,嘴上占尽沈思辰便宜才能缓解这种意味不明的烦躁。 今夜这种感觉尤其强烈。 坐立不安的来回踱步,领口可能有些紧了勒得他呼吸有些困难,索性解了衣服只留一件松垮垮的内衣,翻身上床翻滚。 沈思辰一直默默注视着薛洛璃孩子气的举动,不知他今夜招了什么邪火。想离开房间让他一个人静静发泄一下也好,又怕离了自己的视线他去找无辜旁人的晦气。 白日里沈思辰铺就好的平整床榻这会儿被薛洛璃又滚又拱的闹得凌乱不堪,沈思辰没忍住扑哧一笑,床上的动静立马就停了。 薛洛璃压住被子恶狠狠的瞪着沈思辰,因翻来覆去头发有些散了,几缕发丝垂下减弱了眼刀的杀伤力。 沈思辰缓步走近轻轻坐在床边,那枚薛洛璃一直抢不来的玉葫芦随着他的步履跃动,看得扎眼。 “你是不是心情不好?”沈思辰犹豫道。 “呵,岂止是不好,糟糕透了道长。”薛洛璃双手垫在头下,翘着二郎腿望天。 “是因为那个灯笼?” “因为你。”薛洛璃侧目,望着床边的沈思辰,忽然觉得他们俩人现下的姿势说不出的诡异,“道长,你真的很烦很讨厌。” “嗯。”沈思辰柔声道,“要不要吃夜宵,我去给你买。” 这算什么?把他当小孩子吗? “道长,你用不着对我这么好。”随后仔细想了想,大约觉得这话有些自贱,又道,“现在可有些晚了。如果早些年你对我态度好些别看我那么不顺眼,我们也不至于结仇搞得两败俱伤嘛。” 沈思辰听着薛洛璃毫不在意轻描淡写的说起他俩染血的过去,一幕幕如同走马灯碾压他的脑海,疼的他心跳都漏了几拍。 他不过二十来岁,心事却比四五十岁的人还重,连带着薛洛璃的份。 摇摇头拉过被他翻来滚去时踢到床脚的被子盖上,沈思辰给他掖了掖被角,呢喃道:“祸福旦夕,人世际遇,皆不是眼下所能看清。早知如此是世间最无用之语,过去的事我们都忘了吧,忘了好不好啊……” 沈思辰的声音如同催眠曲,哄孩子一般轻轻拍着他,薛洛璃迷迷糊糊抱着被子被倦意席卷,嘟囔道:“沈思辰,你可真像我爹。” 又没忍住笑,沈思辰对他的胡乱用词无可奈何,揉揉薛洛璃的脑袋,道:“我可养不了你这乖戾孩子。” 夜半。 喧哗热闹了一整日的茂城终于安静下来,带着心愿而来的男女们伴着美梦入睡,期盼着得到仙女垂青喜得良缘。张灯结彩的街道少了人流嬉闹,不再显得喜庆吉利,反而多了一丝阴森。 当最后一只灯笼的烛光燃尽,金堤碧河陷入了沉寂。 好温暖,好舒服,如同置身于温泉中。似乎有一道暖流从身体通过,从发丝到指尖无处不酥软,连意识都不由自主放松下来,越飘越远…… 沈思辰在薛洛璃翻来覆去时便醒了,一开始只想着大概是脾气还没消失眠了。 可接下来薛洛璃动作越发大胆,一个劲的往沈思辰怀里钻,不停的扭动身体。沈思辰方察觉薛洛璃身体微热,睫毛轻颤,嘴里喃喃听不清在说什么。 沈思辰以为他遭了梦魇,忙轻抚他的背抵近了小声唤他名字。 过了一会儿,薛洛璃似乎终于听到了沈思辰的叫唤,缓缓的睁开了双眼。 沈思辰望着他含水欲滴,纯真无辜的双眸,每一次眨眼都如水波荡漾澄澈见底,看不出一丝邪念,他记忆里很难搜寻到薛洛璃有过这样天真乖巧的眼神。 大多数时候他眼里都是充满着戏谑,讥讽,轻蔑,杀机…… 沈思辰支起身体,稍一使劲把薛洛璃也扶起来,道:“薛洛璃,你醒了吗?” 薛洛璃睁着水汪汪的眼睛痴痴看着他,乖巧的点头:“嗯,我醒了。” 有问题!沈思辰大惑不解,连忙轻轻摇了摇薛洛璃的身体,道:“你怎么了?” 薛洛璃忽然两手攀上沈思辰的颈子,松垮垮的内衣顺着手臂滑下来,白皙肌肤此刻却透着不寻常的热度。 揽着沈思辰拉近,近到口鼻之间尽是对方的气息。沈思辰被薛洛璃接二连三的动作吓到,一时不稳碰到薛洛璃精巧鼻尖,脸颊瞬间烧红一片,连忙捉住薛洛璃双臂拉开一些距离。 “……薛,薛洛璃,你到底怎么了?!” 薛洛璃微笑,声音娇柔:“思辰,喜欢你。” …… 沈思辰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旷野中奔跑,突然一道惊天雷打在他身上,从骨骼到血肉无一不疼可意识却偏偏清醒的无法忽略这些痛楚。 这一切都太突然,他很快联想到七仙节。到底还是太匪夷所思难以置信,非他平生所学可解释,薛洛璃损招太多沈思辰也担心这又是他脑子一热想出来耍他的把戏。 试探道:“薛洛璃,你存的是何样心思?” “思辰……喜欢你……喜欢……”薛洛璃带着隐隐桂花香的灼热气息打在沈思辰脸上,不停的重复着喜欢,又突然抽泣委屈道,“是不是讨厌我,是不是恨我?” “我没有!” 沈思辰明知薛洛璃此刻状态不对却还是本能的辩解。 到底谁欠谁更多,谁更该恨谁,沈思辰也算不清楚。 听到沈思辰急切的否认,薛洛璃似乎舒坦了一些,不住的说着那就好,那就好。看他像是自言自语的重复着同样的话,沈思辰刚想继续与他谈话问问到底发生了何事,原本挂在他身上的两条手臂悄然收了回去,眼里的迷茫柔情渐渐散去,一抹熟悉的阴狠凶光重新闪现。 “……好……好个不长眼的敢动你薛祖宗!” 怀中身影飞出去,在地上打了几个滚站起,薛洛璃眼神清明眼角眦裂,嘴角露出一丝残忍邪笑。双手交叠,指尖随着念诀变换手势,周身汇聚起一股气流,噬血剑身已泛冷光随时等候主人召唤。 倏忽薛洛璃睁眼飞手,瞳孔收缩几束白光飞了出去如同一道阵网圈住了前方的什么东西。沈思辰在薛洛璃飞身出去的那一瞬间便意识到他们遭了邪魔,趁薛洛璃施术之际在屋子里布下结界以防不测,持剑而立站在薛洛璃身旁。 一个影子若隐若现被那几道白光困住,似乎动弹不得,吱呀声越来越清晰。薛洛璃冷哼一声,调转更强灵力压制那道企图挣脱的身影,猛地握拳收紧十指。 只听到一身凄厉的叫声,烟雾渐渐散去,地上趴着一个瑟瑟发抖的人形。沈思辰与薛洛璃对视一眼,稍微靠近了察看。 “呵,还真是个‘仙女’。” 两人一看,一张惨白小脸媚眼朱唇,泣下沾襟楚楚可怜的望着他们,战战兢兢道:“仙君饶命。” 沈思辰不伤老弱妇孺有些犹豫,可薛洛璃不吃这套,恶狠狠晃着噬血让她把话说清,所为七仙节传说是否也是她捣的鬼。 被这一人一剑的杀气惊的不敢再造次,只得老老实实交代来历。 原来是城西一棵柳树百年成精,奈何茂城日月光华既非上乘,也没有仙山灵水,修为不足。一次机缘巧合,柳树精找到了摄人魂魄吸人精气以提升修为的法子。 借着七仙节的便利,柳树精通过善男信女留下的发丝从中寻找魂魄相合精气精纯之人。子丑交界乃凡人阳气最弱,魂魄最轻易离体之时,柳树精趁机夺去选中之人一魂一魄,控制其意识,才会出现一夜之间孝子不顾父母小姐一见钟情所谓佳话。 可人有三魂七魄,若无柳树精邪术控制,少了这一魂一魄人实则已经疯癫痴傻。 薛洛璃道:“这么说,要不是老子警惕,这时候已经被你叼走魂魄了?” 柳树精手足无措连连摇头道:“是我有眼无珠,冒犯仙君。仙君元神魂魄至纯至精,岂是我能沾染的。” 她一口一个仙君听的薛洛璃捧腹大笑,沈思辰正色道他不过是一普通修道者。 她也真是倒霉,在金堤旁寻找今年猎物时,被那发丝上沾染的气息所吸引,心下一动原以为是个大肥鸡。没想到循迹而去趴在他身上摄魂夺魄时,身下之人元神迸发出一股强大仙灵至纯至柔如同触角缠住她,差点反被吞噬。 柳树精饮泣吞声讨饶:“二位仙君,饶了我这次吧。同为修行,我虽走了偏道,到底不曾伤人性命,也成就了诸多良缘。烦请仙君绕我一命。” 她气若游丝,诚惶诚恐的告饶,听起来也算情有可原有理有据,沈思辰至善宽宏,本能的怜爱弱势,心下犯了难。 第18章 隐世秘辛 薛洛璃瞧沈思辰那样知道他心软的毛病又犯了,拉着衣袖把他拽到身后,斥声道:“吹牛的本事倒是不错。茂城距金陵广陵不过几百里,你只不过是害怕,真闹出了人命会引得修真术士前来收服你罢了。你这计策,现在一没死人,二靠七仙节这个幌子藏得好好的,如果今天不是撞到你爷爷头上,靠这个法子修个百来年说不定你就飞升成仙咯。” 他这话连蒙带猜竟堪堪说中,柳树精看出薛洛璃不是个轻易放过的主,急的泪如雨下。 “仙君高居瑶台银阙,不知我等修行艰难苦楚,求仙君撤手放我一回。” 沈思辰摇头道:“他与我都只是普通修真术士而已。” “这不可能!”柳树精目瞪口呆厉声道,“他那元神明明就是……” “你给老子闭嘴!”薛洛璃打断他们越扯越远的废话,“老子有话问你。你刚刚说,吸人魂魄也是修行捷径?只在夜晚?” 柳树精瞧他正经与她论起其中道理来,以为事有转机连忙回应:“自然不是谁都可成的,否则六界岂不大乱?须天时地利人和,有法可依,方能成事。” 此刻柳树精被困在薛洛璃阵中,加之沈思辰布下结界万无一失。听闻她这番话,沈思辰向后退了两步靠在床沿上,若有所思。 柳树精见薛洛璃仍是一脸戏谑眼中阴狠未减,转而向沈思辰求救,这个道士面相柔和看上去倒是个好相与的角色。 “道长,上天有好生之德,我已知错今后万不敢再行此道,求道长绕我一命。” 她哭得撕心裂肺,沈思辰心生不忍便与薛洛璃商量,她毕竟没有伤人性命,此番给个教训能从此引她向善也是福德一件不如由得她去。 薛洛璃笑嘻嘻的看着这个容易心软的蠢道士,道:“她找老子的晦气,还一个劲的狡辩,呵呵。” 还让他千娇百媚柔情似水的在沈思辰面前丢人现眼! 薛洛璃注视着沈思辰,却是瞳孔微缩手势一转如疾风骤雨般,圈住柳树精的几道灵力迸发出更明亮的白光更强大的气场。 随着一声尖锐的嘶喊,柳树精元神尽碎散落幽深蓝点,风一吹便散了。 屋内外又重归平静,两人而已。 沈思辰静静地看着那刚刚还与他们说话的柳树精消失在薛洛璃指尖。虽有些惋惜,只能道因果循环,邪门左道不可取,自食恶果。 “薛洛璃,其实放过她未尝不可,应当讲讲道理。”撤回结界,虽是批评话语然声音温柔不带丝毫责难。 薛洛璃笑道:“我讲道理啊,只讲我认准的道理。” “道长你不也一样,只讲你认准的天道纲常,谁也劝不动。” “就像我们,你从一开始认准了我是邪你是正,势不两立,所以直到现在都不肯放过我。” “道长,我们其实很像。” 半夜折腾,离天亮还有几个时辰,两人把踢翻的凳子桌子重新摆好,躺回床上休息却是谁都睡不着了。 心中有事神志清明。沈思辰想着柳树精,薛洛璃想着沈思辰。 刚才被撕扯着魂魄,灵力外流的瞬间,他意识尚存。和沈思辰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他都记得。现下一切归于平静,安静得只听得见沈思辰和他的呼吸声。 说出口的那句思辰,喜欢你…… 沈思辰说,不恨…… 鼻尖相碰,呼吸的尽是沈思辰清冷兰香气息…… 还有挂在他身上的时候,被温言轻声安抚的那种心安…… 生平从未得到却又莫名熟悉的避风港…… 猛地意识到他竟然在回味刚刚发生的事,薛洛璃羞的脸上如同被火烧过一般绯红一片。气极了这般不争气的样子,这样乖乖的就要察觉起沈思辰的好? 越想越气,狠踹了一脚空气。 沈思辰察觉到背后的动静,问道:“怎么了?身体有异?” “不要你管!睡觉!” 次日薛洛璃主动提出了御剑飞行,尽快到达九霄楼。沈思辰惊讶于他一夜之间乖乖听话,不再和他对着干,对于这样的好事自是欣然接受。 薛洛璃发现只要自己一看到沈思辰的脸,就会想到那一夜的他两人的气息交融,那个芳兰竟体的人温柔细语说的话。 一想到这些,他整个人就会陷入胡思乱想中,不知是害羞还是恼怒,从脸颊到脑子都热的发胀。 再这样折磨下去他就要变成一个火球直接爆炸。 薛洛璃已经没有心情找沈思辰麻烦,还不如早日赶到九霄楼做正经事,说不定能转移注意力。 …… 宛陵九霄楼隐于深山密林中,山势险峻灵兽诸多,层层瘴气结界笼罩,真如九霄云天一般避世仙居。 薛洛璃沈思辰依着白修羽指点的路径到了九霄楼。楼中弟子等来了天宸殿青溪居的回音,连忙将二人引入主阁。历经这场巨变,九霄楼弟子难免心有余悸,一路上零零碎碎的与薛洛璃沈思辰说着他们当时所见。 主阁里,九霄楼长老已等候多时。 髯须飘飘,鸾姿凤态,面色沉稳庄重,俨然一个修行有成的隐世高人。九霄楼长老看到薛洛璃沈思辰两人进门时,神情微微一变。薛洛璃没有报上姓名,只说是天宸殿弟子。 对天宸殿只派了这一名名不见经传年轻弟子前来,九霄楼心中有些不满。可当沈思辰报上身家姓名时,很快便将这一丝不快扔之脑后。 没想到凌澈白修羽竟然能把沈思辰拉出来,对于这个天赐仙缘瑶林琼树的修真界翘楚,就算是不常与修真界打交道独来独往的九霄楼也是久仰大名, 对于这种修真名门之间寒暄客套互相吹捧薛洛璃向来是不胜其烦,横□□两人之间生硬地打断,薛洛璃甜甜笑道:“长老,贵派折损弟子在哪里,带我们去看看吧。” 此举实在是不雅之极失礼之极,沈思辰在薛洛璃身后伸手戳了戳他腰窝,提醒他不可放肆。 长老先是被他突然闪入的笑脸一震,到底是清风峻节宗派泰山,并没有计较薛洛璃的失礼狂妄,反而称道他年纪虽轻却正义凛然有浑金璞玉之姿。 九霄楼受伤弟子均养在各自弟子居所,长老一边引着沈思辰二人前往察看伤情,一边对二人说明事情来龙去脉起因缘由。 不出所料,九霄楼此次祸劫根源也是一名年轻弟子。 修真界名门向来最重敬上扶下长幼礼教,九霄楼这等贞高绝俗的隐世门派更甚,因此师兄弟间称得上其乐融融兄友弟恭。 这名弟子入门虽晚倒也用心谦卑,循规蹈矩,只是资质平平平日里并不突出。 一日九重楼长老给弟子们授课完毕后,便让他们自行修习试炼,那弟子与其师兄切磋中落败下盘不稳不小心摔了一道,周围弟子见状赶紧去扶。 也不知这名弟子哪里来的邪火,竟然与那位师兄吵的面红耳赤,甚至还出手狠抓了对面一把,在颈脖上留下骇人的五道血痕。长老们闻讯赶来,将众人斥责了一番,才平息了这场纠纷。 九霄楼多年未出现同门弟子赤目相对的场面,楼主当即将那弟子罚入后院柴房三个月,每日挑水劳作自省。 弟子私下动粗虽坏了门派规矩,到底不是大事,众弟子议论几句也就当这事过去了。谁知他从此仇恨根植于心中,后院无人反倒便于他行事,潜入九霄楼的藏书阁铤而走险偷学禁术。终有一日,趁着夜黑风高,众弟子入睡之际,疯狂报复大开杀戒。九霄楼楼主为护持众人与那弟子正面撕斗也受了伤,那人伤势更重,虽没能将他力斩于剑下想来即使逃走了也断无生机。 谈及这场劫数,那长老不停叹惋孽徒生祸。 沈思辰仔细听着每一处细节,想与薛洛璃交换想法,却看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两眼直勾勾盯着庭院,只得试探道:“贵派藏书阁可是任意弟子都可进入?” 长老点点头,道:“只要是根基已稳的九霄楼弟子均可进入藏书阁修习。” “那记载了左道禁术的书籍也是任何弟子均可接触?” “自然不是。常言道知己知彼,那卷册其实是本门历任楼主将镇狩除魔中所遇邪魔鬼魅者,修持外道者所见所闻记载流传,只有修行有成根基深厚的楼主和长老才可查阅,仅仅为了抵御邪祟,不至于着了左道而不自知。虽然他如何拿到尚不得而知,我们事后翻查那孽徒的卧房,发现了藏在卧具里的卷册,想来不会有差。” 沈思辰想了想,又道:“这旁门左道当真如此厉害?一籍籍无名弟子都可伤了九霄楼楼主。” 长老道:“也是巧了,当日楼主还在闭关修行。谁想这孽徒趁夜行凶,楼主不得不勉强提前出关,这才受了伤。” “巧合对巧合,真是太有趣了。”冷不丁,薛洛璃插了一句。 长老心生不悦:“公子说何事有趣?” 薛洛璃指了指院子里那株开得正盛的桂树,道:“这么好的桂树,采来做桂花酿一定很好吃,嘻嘻。” 长老看这少年眉眼灵动心性却略显轻浮,不便与他多做计较。转而对沈思辰说到请先去察看九霄楼弟子问询交谈,待晚些时候再引他二人与楼主见面。 第19章 心绪不宁 那一夜受伤弟子均在各自住所休养生息,多日来由楼中弟子轮流照料,经此一乱众人虽然难免心悸,倒是更团结一心。 受伤弟子都得到悉心照料灵丹妙药,故而三人前去查看时,发现伤口看上去虽骇人,其实伤势剑痕已无大碍。 弟子们尽管还是浑身无力昏昏沉沉,对沈思辰薛洛璃还是礼数周全有问必答,所见所闻与天宸殿青溪居了解的讯息及长老所言并无出入。 沈思辰细心聆听着,脑中忽然飘过了茂城那一夜仿佛历历在目,心下一动,便伸手去探这弟子仙骨。 指尖不断挪动许久稍稍松了一口气,原先拧紧的眉头也舒展开来。虽说这弟子灵力运转稍显滞塞,但三魂七魄尚在元神未损。 这么一路察看过去,探访到女弟子时却遇到了麻烦。 九霄楼男女弟子并无大防,均自小在山野中放养着长大,无寻常女子那般矫揉造作羞涩内敛。 那女弟子似乎从未见过沈思辰这般冰魂雪魄俊秀高洁之人,自他们进门起就一直含笑盯着沈思辰,目光火热大胆黏腻纠缠,弄的他一时不知该把视线放在何处。 薛洛璃看着沈思辰这副面对眉目传情秋波乱飞就招架不住的倒霉样子,无名火起堵得慌,朝那女弟子晃了晃手,笑眯眯道:“大姐,别光顾着勾引道长啊,我也有话想请教大姐。” 听不得他轻佻粗鄙之语,沈思辰忍不住道:“不可胡言乱语。” “道长风姿卓越,一时情不自已,见笑了。”那名女弟子倒是个放得开的,虽面露羞涩仍不忘本分,“不知这位公子有何不解,尽管问。” “据说大姐和那家伙关系亲厚,怎么也被他搞成这样?”薛洛璃仿沈思辰去探她仙骨,不久指尖微颤眉头渐紧。 这女弟子除了外伤还加之灵力微弱,元神似有涣散迹象。 那弟子以为薛洛璃疑心她,长老沈思辰均在场让她如此自处,于是急忙自证清白:“我虽与他亲厚,可这九霄楼师兄弟之间何人不亲厚?他平日里待人也是谦卑有礼和顺憨厚,谁能想到竟包藏祸心。” 长老在一旁也出言解释道:“我楼中弟子人人融洽,确不能因此而疑心她有不妥。” 他不过一句鱼钩钓上来这么多不知所谓虾蟹。薛洛璃懒得纠缠,便自然做出一副天真乖巧的模样,连连撒娇抱歉并没有多疑的意思。他长相讨喜年纪又小,虽然说话不中听,长老也不把他的这些胡言乱语放在心上。 十余名受伤弟子均一一查验过,两人各自有所发现有所思量,沈思辰与长老商议此刻尚机缘未熟,待见到楼主后,再详陈心中疑虑。 薛洛璃亦正色表明,凌澈白修羽已应请求私下寻找那名叛楼出逃弟子,务必生见人死见尸。 长老听闻薛洛璃沈思辰短短时间竟就有了眉目思量,自然感激他们的道义相助,当下便安排二人起居,商定明日引他们去见楼主。 …… 终于不用再和沈思辰挤一张床,虽然还是同在屋檐下。 九霄楼弟子没走远客房的椅子还没坐热,薛洛璃突然走了出去,沈思辰唤他也不理人。猜想他发现了什么,沈思辰放下手中忙活紧紧跟上。 结果薛洛璃绕了几道回廊,又回到了他们之前经过的那个庭院,直接坐在一旁的石凳上托腮,开始百无聊赖的盯着蜜蜂采蜜,鸟蝶纷飞。 “……这株桂花有何不妥?”沈思辰抱着一丝希望。 “不是说了吗?看上去很好吃。”薛洛璃仿佛奸计得逞了一般,笑得贼兮兮,“只是看这花瓣,这蜜蜂,我都能想象凌澈用这蜜做的桂花酿会有多好吃。” 说完还伸出舌头舔舔嘴唇,饱满淡粉的双唇瞬间变得水灵灵的。 沈思辰有些不自在,道:“你这望梅止渴倒是颇有意境。” 九霄楼庭院颇大,无边风月草木花香不输天宸殿。薛洛璃就这么直勾勾盯着那只蜜蜂采蜜小半刻,沈思辰也这样盯着薛洛璃观察他细微的表情变化,颇有些良辰美景岁月静好的意思。 虽然这人的脸最是不能相信。 沈思辰到底心中装着道义生死,偷不得浮生半日闲。 享受了半刻和煦春风便与薛洛璃商议起正事:“薛洛璃,能问你个问题吗?” “不能。” “……” 沈思辰语塞,望着薛洛璃的目光尽是无奈。 薛洛璃回以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道:“道长,你不是讨厌我胡言乱语嘛,我这会儿不说话了。” “……你故意惹我生气。”沈思辰心下明了他是为了方才那句胡言乱语责难与他作对,可薛洛璃当时实在是太失礼:“可看出什么不妥?” 薛洛璃还是保持观景姿势,抿紧了嘴唇哼哼小曲。 沈思辰拿他没办法,只好继续道:“我察看那几名弟子伤势,外伤不深元神未损,长老辨认过那人所用的并非是九霄楼本门弟子修习法术。除了自修左道以外,你看可有其他解释?“ “那大姐不一样。” “什么?”沈思辰慢了半步才明白他所指大姐是何人:“我尚未察看那位姑娘,有何不同?” “啧啧,她的魂魄有被撕扯过的痕迹。”薛洛璃摇了摇手指头,话却是正经:“道长,邕州渝州事发时你未曾亲眼目睹,我可是在场的。” “巧了,也是在深夜。” 沈思辰目击道存心领神会,太多的巧合便不是巧合。 “虽然你们这些高门名士最忌讳旁门左道,向往飞升成仙唾弃堕落成魔。可这又不是母鸡下蛋,根本没那么容易。歪门邪道走不好,自己就先死了。据我所知,现世还没有什么禁术邪道能够做得这么滴水不漏。” “若是趁夜靠吸人魂魄精气走修行捷径,倒是与茂城见闻吻合。”沈思辰思虑片刻,又皱眉道:“那柳树精说了必依法而行,还需天时地利人和方可成事,岂是那么容易便能噬魂夺魄的。” “谁知道,说不定有人帮他呢。” 薛洛璃被沈思辰勾起心绪谈起正事是一本正经惟精惟一,全然忘了刚才打着把沈思辰晾一边看他一人独角戏之类的小算盘。 凌月出事前算得上是谨言慎行一君子,九霄楼这位也是一般的谦卑温和,渝州那位虽未可知,想必应当是差不远的好脾气。 怎么偏偏尽是这类人出了差错,沈思辰将三桩事从头到尾串起来想了一番仍是百思不解。 剑走偏锋,歪门邪道,大开杀戒,六亲不认这种事,在他的认知里更多的像是薛洛璃这样不分皂白乖戾张扬之人才能闯出来的祸。 沈思辰这人惯不会遮遮掩掩,心中思及薛洛璃一不小心就笑出了声。 薛洛璃正蹙眉沉思试图找寻几桩事件中千丝万缕,被沈思辰这突如其来莫名其妙的笑声给打断,竟还此地无银地快速瞥了他一眼,怒道:“臭道士,你笑什么!” 沈思辰忙摸了摸薛洛璃的脑袋,转移话题道:“此三桩事是否相关尚未可知,若真如白宗主猜测,如今看起来一人不能成事,那就更麻烦了。” 薛洛璃一巴掌拍掉沈思辰的手,啪的一声清脆响亮:“道长你再这样摸我,别怪我废了你的爪子。” 原是温馨祥和气氛被这脆响的巴掌打断,沈思辰眼神一黯,道:“对不起,一时习惯。” 心中酸涩难当,忍不住又道:“我看凌宗主如此安抚你,所以我才……” 薛洛璃像是听到了什么惊世大笑话,给了沈思辰个轻蔑嘲讽白眼,起身招呼他回去等饭吃。 那个眼神的意思沈思辰明白,凌澈是凌澈,你是什么人? ………… 九霄楼的饭菜极不对薛洛璃的胃口,饭桌上脸阴沉沉的生咽下去,完了还要扯出一个笑脸道句多谢款待。 换作以往他老早掀桌子。如今不行,头上挂着天宸殿弟子五个字,他不能给凌澈惹事。 若是能听到薛洛璃此时内心话语,凌澈说不定会热泪盈眶老怀安慰感慨小狼崽终于长出了良心,真是极不容易。 薛洛璃发觉自己控制脾气的本事见长,除了故意挑衅沈思辰给他找不痛快,不再动不动嚷着掀桌子杀全家砍手脚之类的话。这莫非是通常说的成长? 只不过是学会了控制,脾气还在。常言道三岁看老,乖戾还是乖戾,流氓还是流氓。 吃完饭薛洛璃极不痛快的滚回客房去,那难以下咽的饭食如同哽在喉咙随时都有可能吐出来。心情不好,只能找人晦气,一副流风回雪安闲自在模样品茶的沈思辰首当其冲。 第20章 争与宠 薛洛璃两腿一蹬跳下床,两手撑着茶桌居高临下盯着沈思辰。后者察觉到了压过来的人影气势,抬首和容悦色询问他发生了何事。 “道长有什么好喝的,也不叫我?” 沈思辰不解道:“你不是不爱喝茶吗?” 薛洛璃不服气:“你怎么知道我不爱了。”说着一把夺过沈思辰茶杯,重重放到一边。 他是不爱喝,这绿汤每次给他的回忆都不太好,不过他现在不舒服就看不得沈思辰这么悠然的样子。 “来聊天吧,道长。”薛洛璃托腮直勾勾盯着沈思辰的脸,“昔日的死对头,现在居然围着一张桌子吃饭聊天,多有意思的画面,哈哈。” 沈思辰笑容可掬:“嗯,还同塌而眠。” “……你闭嘴。”薛洛璃比划手里的噬血,示意沈思辰不要得了便宜卖乖。 …… “道长,假如这三桩事后真的有那么一个了不得的家伙,你打算怎么办?” 沈思辰度德量力沉吟半晌道:“排却众阴邪,然后立正阳。众邪辟除,方能正气长存。倘若修真界内真有此奸邪祸患,自应将他掘地三尺置于众人面前,以儆效尤保各方安宁。” “呵呵。不错哦。”薛洛璃冷笑,眼神染上不屑。 沈思辰听出他的冷淡:“难道你不是这样想的吗?” 薛洛璃把脑袋挂在桌面上,摇头晃脑吊起一双圆滚滚的杏眼仰视沈思辰,若添上一条短尾真就像是一只可爱的小狗崽。 “道长,你真是一如既往的狂妄自大好管闲事道貌岸然不自量力。旁人所作所为因缘际会甚至是恩怨情仇,都不是你这第三人能够看明白的,当什么救世主啊?” 薛洛璃越看越烦越说越起邪火,噼里啪啦痛斥了一顿沈思辰,把他憋了这么多年的怒火一股脑全倒了出来。 为什么世上会有沈思辰这种生来似乎就为了对别人的事指指点点评判决断。真是讨厌极了恶心极了。 沈思辰不同意:“这并非救世妄为,这是基本的是非对错。世间祸患,修行者自当挺身而出匡扶正道,驱邪镇魔保弱者平安。” “是非对错?谁说了算?你?玄灵城?还是哪个修真界名门?沈思辰道长,你修行这么高那容我问个问题。都说天道轮回,因果不虚,你倒说说今天被杀的这些人是杀人者种了恶因,还是被杀者结的恶果?” 薛洛璃歪理一向很多嘴皮子利索,沈思辰一时语塞不是他对手,只能摇头连声道荒唐。 看沈思辰被逼的哑口无言,薛洛璃心里痛快浑身舒畅的不行,继续步步紧逼。 “你以为所谓正道名门都是些什么东西?缥缈楼,碧云峰,甚至你们玄灵城,如果这些邪魔外道指天誓日保证不会对你们不利,这些名门还会这么全力以赴共谋正道?呵呵,不过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罢了。是非恩怨,都只不过是个借口而已。” “就像你当初认定我杀人染血,一心让我死,也根本不会去考虑我和那人之间的过往恩怨是非对错。” “沈思辰,过了这么多年,你还是一般的自以为是。啧啧。” 薛洛璃连珠带炮强词夺理让沈思辰根本无力招架,想要辩驳却不知从何辩起,面色苍白百感万千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听着他一句句逼问的话不停的摇头。 既心疼不已,又恨铁不成钢。 “薛洛璃,你就不能听听旁人的劝告吗?听一听,听一听我的话。” 薛洛璃简直要气笑了:“道长,到现在还在执着于‘你’,用你的道义标准去框束别人。你以为你是谁?我凭什么听你的?” 沈思辰辩解道:“我不管别人,我只管你。我不相信你心中绝无善念,否则何故要跑九霄楼这一趟,又何故对邕州之事耿耿于怀?” “沈思辰你脑子不清楚,我这只是为了凌澈!” 冷笑着,薛洛璃坐到一旁不再吱声。 精致简洁的客房内气氛瞬间冷却如同空气凝滞,就连屋内点的水岭香都透着一股诡异的气息,两人谁也不再搭理谁。 薛洛璃很烦躁,明明是想和沈思辰耍耍嘴皮子,排解一下烦闷的心情。谁想到你来我往话赶话把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给扯了出来,把他最痛苦最怨恨的回忆召唤了出来。 和沈思辰在一起久了,被绕指柔般的温言细语包围久了,让薛洛璃险些失忆。 有些事,并不会因为不提而不复存在。 就这么两厢僵着半个时辰,薛洛璃有些撑不住。总不能顶着这么诡异的气氛睡觉吧,两人刚吵完架难保睡梦中不会被如梦初醒的沈思辰砍了。 用游离的眼神瞟了瞟沈思辰那边的动静,后者呆呆的坐着仿佛陷入了一个人的梦魇,脸上浮现出的表情,甜蜜,无奈,幸福,不甘,失望,痛苦,绝望,多的让薛洛璃看不透。 修行有成者多清心寡欲远离红尘,如今的沈思辰哪来那么多伤春悲秋。 薛洛璃心里对自己说了十遍大丈夫能屈能伸我这都是为了凌澈,重重吐了一口气决定硬生生的和沈思辰扯别的话题。 “九霄楼的事明天见了那个楼主就差不多办完了,我往东回天宸殿,道长向西回玄灵城。现在把话说清,道长说过过去恩怨一笔勾销,互不相欠。将来你可得记着这话,看到我就当没看到吧。” 之前在天宸殿,当着凌澈和白修羽的面得了沈思辰的保证,这段日子以来两人也算相安无事。沈思辰除了对他束手束脚,管这管那以外,并没有寻仇伤害他的意思。 不,不止是没有伤害他,简直像是在对他好。 这薛洛璃就不是太懂了,求人办事一定要这样吗?他反思了一会儿自己其实并没有帮上沈思辰太大的忙。这就很尴尬了。 薛洛璃满以为沈思辰会一口答应,没想到沈思辰闻言立刻坚定的摇了摇头:“我不回玄灵城。” “那你要去哪?”薛洛璃燃起了好奇心,凌澈之前提过这个沈思辰自回到玄灵城起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俨然成了大家闺秀一般,谁都请不动,怎么现在倒有雅兴满地跑了。 “我跟着你。” 第21章 争与宠二 ………… 咦? 又是这话,薛洛璃发现沈思辰每个字的意思他都明白,可连起来是什么意思? “我要回天宸殿,道长你可是玄灵城名士,往天宸殿钻不合适吧。”薛洛璃好心出言提醒。 这话颇有道理。君子之交淡如水,无帖横闯确实有失风范。沈思辰面露一丝惭愧不得不重新思量。 揆情度理一番后道:“那,你与我一道去别的地方可好。” 薛洛璃更听不懂,这话怎么这么奇怪?便道:“去哪?我要去找凌澈的。” “那同你回去见了凌宗主,你再和我走。” “沈思辰,你有病。”薛洛璃似乎意识到什么,本能的防范,眼底闪过一阵凶光,“你是想把我带到什么地方,再让别人来杀我?” 沈思辰脸色有些发白道:“我绝不可能用此下作手段对待你,只要你……只要你陪我,去一趟灵州,权当了我这个心愿。” 为什么要去灵州,薛洛璃拒绝:“不去。” 沈思辰咬了咬牙继续道:“你若不和我走,我就一直跟着你陪着你,能看到你也是好的。” 薛洛璃顿觉莫名其妙,这个沈思辰和他知道的那个完全不一样啊!早知道招惹沈思辰竟是如同粘上一块牛皮糖,他绝对会换一个门派招惹。 “沈思辰,缠着别人你很高兴?” 沈思辰眼神刹那间暗了下来,原先眼里的漫天星河纷纷坠落般只剩一片迷茫与黑暗,唇齿间呢喃道:“我从前从未有过如此感受,缠人竟也会这么寂寞。我与你说话,你不回应我,我说的话你也不明白,其实我心里很难过。” “薛洛璃,我很难过。” 薛洛璃印象中的沈思辰,一直是仙露明珠超尘拔俗,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无不如空谷幽兰云中白鹤。这样落寞消沉枯形灰心的模样,如同明珠落了尘埃。 薛洛璃本该趁此机会哈哈大笑,指着沈思辰脑袋肆意嘲笑一番,这才像他。可被沈思辰那仿佛装进了深谷幽潭的双眸注视着,他只觉得心里被利刃划过一般的疼,憋的难受。 大概这是传说中的同情? 抓耳挠腮了半天,薛洛璃败下阵来,别扭道:“是不是我和你去一趟灵州你就不再跟着我了,咱们大路两边走互不相干?” 沈思辰犹豫不决,眼神不停在薛洛璃身上游弋。最终似是下了天大的决心,温声道:“好。” 聊了半天又被诓走,薛洛璃更不爽了,他决定睡觉。刚迈出一步又想到了要紧的事,转身道:“道长,我可是个不受欢迎的人,这一路上要是有仇家找我麻烦怎么办。” 沈思辰道:“不要怕,我会保护你的。”刚想伸手去摸薛洛璃,突地想到了白日那一幕,那只细长白嫩的手生生的撂在半空中,尴尬的收回。 “呵,你说谁怕?”薛洛璃晃了晃剑,翻了个白眼。 又过了一刻,薛洛璃才琢磨出沈思辰那句话更不对的地方。从袖口里掏出一个刚刚餐桌上偷拿的果子朝沈思辰扔过去,未施灵力很容易便被沈思辰接到顺势咬了一口。 “道长,据我所知‘我会保护你’这话应该是对女子说的吧。”薛洛璃露出一副凶狠的模样。 “自然不是。”沈思辰面不改色,“夜已深,该休息了。” 说罢自顾自地上榻,背对着薛洛璃竟真的睡了过去。 沈思辰已经学会,嘴上功夫不是薛洛璃的对手,应对的最好方式唯有充耳不闻装聋作哑,任其上蹿下跳目不斜视。 听着身后薛洛璃不绝于耳的挑衅声,沈思辰想到些什么,勾了勾嘴角。 薛洛璃做了一个梦。 他睡眠很浅,即便是睡着了神经还紧绷着保持警惕,只消一点点动静就能马上清醒,向来少梦。 可今晚却做了一个噩梦,密不透风像被人强行困在匣子里,他拼命想要挣脱却无计可施。漫无边际的黑暗中,被荒凉,萧瑟,压抑,恐惧缠绕着。 薛洛璃朝四周惊恐的张望,一片烟雾缭绕,寂静漆黑,看不到任何人事物。 他甚至连自己的实体都看不到。 薛洛璃发觉他似乎在竭尽全力向前跑,尽管他看不到,周围的景致也看不出任何变化,可他就能感觉到自己在奔跑,耳边传来呼啸的声音。 过了许久,薛洛璃发觉胸闷心慌有些喘不上气。渐渐地,眼前一片黑雾中透出一丝白色光亮,如黎明时分划破黑夜的那一缕朝阳充满生机。 此刻仿佛溺水快要失去意识者在绝望沉下深渊的最后一刻抓住了浮木,薛洛璃挣扎着朝那一抹光亮拼命跑去,发出呜咽求救声。 冲破浓雾,朦胧的白影逐渐凝成一个清晰轮廓。他看清了,仙风道气飘然若仙的背影。薛洛璃两眼放光,张口叫喊却发现不能出声,无论他脚下步伐如何加快都不能再缩短他与那道背影之间的距离。 犹如一桶深湖冰泉从头顶浇下,刚刚奔腾的血液被瞬间袭来的寒气冻着,前所未有的恐惧让薛洛璃惊慌失措,他着急的想要哭泣呐喊,发现连流泪都不能。 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 薛洛璃慢慢停下脚步,那身影也随之停了下来。 他努力侧耳,终于听清似乎是两个人在说话。可明明他只看到一个身影,还有一个人在哪?薛洛璃猛然间醒悟,又四处张望寻找,耳边断断续续传来不明意味的对话。 “……不要骗我……” “喜欢你。” “……今后,我和你……” “你可要记得对我的承诺,否则……” “……为什么……” “……我……真的没有……” “……你竟然……我宁愿从来……” “……骗我……” “……你明明……答应过……” “……还给你……把一切都……” 薛洛璃只能听到只言片语,零零碎碎。欺骗什么?做了什么?他听不懂!谁在和他说话? 忽然间那道白色飘逸的身影开始变得模糊,猛地破碎成星星点点残片,如同一面被砸碎的铜镜。薛洛璃惊惧的睁大双眼,再次朝那片光亮冲过去。 不要!谁来救救他! 第22章 争与宠三 …… 不要!谁来救救他! “不要走!”薛洛璃拼尽全力吼出声,被束缚得快要窒息的那一刹那终于挣脱枷锁,睁开双眼。 诡异的梦境,萧瑟的黑暗带来的冲击太大,薛洛璃不停的深呼吸平复着心绪。回过神来才发现,视线所及除了九霄楼客房的天花板,还有沈思辰的脸。 “哇!”薛洛璃再一次受到情绪尊严上的冲击,猛地起身结果神魂没跟上这剧烈动作头晕目眩,险些瘫倒。 沈思辰眼疾手快扶稳薛洛璃,轻轻拍他的背。被沈思辰身上那股幽幽兰花香气包围,没来由的心安,薛洛璃逐渐定下神来重新打量他现在的状况。 脸刷的就黑了。 二人现下坐姿实在难以言喻的暧昧,薛洛璃双目盈水胸口不停起伏地被沈思辰温柔地抱在怀里…… 这场面让薛洛璃不受控制的想到了那个倒霉的夜晚。也是这样的月色,这样的香气,这样的沈思辰,他还对沈思辰说了…… 不对! “沈思辰你有床不睡跑过来干什么!”薛洛璃脑子一转,难怪会做噩梦,就是被这个“鬼”压床了。 梦里的薛洛璃身陷囹圄,现实的薛洛璃还是一样的张牙舞爪。 沈思辰担忧道:“你在流泪,是不是作噩梦了?” 流泪?薛洛璃将信将疑的伸手,果然手指触及一片冰凉,双眼酸涩发痒,不知哭了多久。 不知被这个嚎啕大哭的样子被沈思辰看了多久。 “和道长共处一屋,不做噩梦都难。”薛洛璃郁闷至极,出言讥讽。 他这话说的毫无道理,这些日子以来同处一屋也不是头一天的事了。 沈思辰还是有些担心,道:“是不是梦到什么不好的事了?说出来能舒坦一些。” 薛洛璃转身正对着沈思辰。今夜月色极好,月光透过窗纱打在沈思辰身上一片素裹银纱,恍惚间和薛洛璃梦中的身影重叠起来。 眼神透着寒光,薛洛璃语气不善:“噩梦怎么会有好事,道长可真好笑。倒是真在梦里看到一个和道长挺像的人,说着我听不懂的话,困得我逃不出来,大概全天下我讨厌的人都差不多吧。呵呵。” 沈思辰闻言神色不定,抓着薛洛璃的手却更紧了:“那,你们可说了什么?为何你流泪不止。” “说个屁啊,道长没听说鬼压床?老子什么都说不了什么都做不了。只听见好像两个人狗屁不通的对话。” “……是什么?”沈思辰尽力忽略薛洛璃粗鄙的词语。 “来来去去就是欺骗,承诺什么的。这什么乱七八糟的?说不定是哪个九霄楼的冤死鬼找上来。”薛洛璃总在沈思辰面前丢人现眼,心有不甘,嘴上是什么不着边际的话都往外蹦。 “是吗?”沈思辰重新换上那副温柔从容的表情,摸摸薛洛璃的头,“还早,再睡一会吧,要不要我在这守着。” 迎面而来一道阴冷剑光,沈思辰下意识回撤闪避,凶狠凌厉的剑气震得他毫无防备后退几步,右手长袖划开了一道口子,虽然没伤及皮肉还是感到一阵阵酸麻。 薛洛璃手持噬血指着沈思辰,面无表情道:“道长,我可警告过你了,再乱摸不该摸的,可是要断手的。” 大概没想过薛洛璃会真的出剑,又或者上一次与薛洛璃拔剑相向过去太久,沈思辰瞪大了双眼脸上写满不可置信,面色由红转青,又从青转白。 “……对不起,一时忘形。” 若无其事收起噬血剑,薛洛璃又露出嬉皮笑脸的神情:“道长修道有成之人,记性可不能太差了。老让我提醒你多不好。” 对,这样收放自如谈笑风生的人才是他,梦里那个无助无能无所适从的人才不是。薛洛璃不想再经历这种,即使只是梦境也很恶心。 回去找凌澈研究有没有杜绝噩梦的药。 薛洛璃看着沈思辰默默无声走回卧榻躺下的身影,两张床榻正正相对不近不远,修仙之人很容易能听到对方的气息。 他知道沈思辰没睡,大概被那一剑震懵了。 薛洛璃嗤笑,这臭道士该不会真觉着自己已经被他感召成同道中人,竟敢对他上下其手动手动脚。 唔,好像形容的有点奇怪。薛洛璃咕噜噜转着眼珠子,躺在床上翘起腿仔细回想凌澈教他的那些东西。 沈思辰听着身后的动静,薛洛璃没睡,他也睡不着。薛洛璃那一剑留了余地,只将将擦过衣袖并未真正伤他分毫。 而对于沈思辰,自少年成名后便没再经历过这样的伤痛,即便沈念星受伤,失去双眼世界一片迷茫黑暗的那段日子,也没这么疼过,疼的他呼吸都要停止,内心破了一个缺口血流不止。 三魂七魄,七情六欲,从那个缺口泄出,搅得他浑身疼。 “快睡吧,不然你明日会累,没有精神。”还是忍不住,沈思辰轻声朝屋子另一头道。 “呵。”正在发呆的薛洛璃听闻沈思辰又闲不住瞎管,没好气道:“道长也没睡,不是被我刚刚吓的吧哈哈。我这人粗手笨脚,可不是故意的。” “嗯,我没事。”明明是被伤的那个,沈思辰的语气倒像是反过来安抚薛洛璃。 薛洛璃侧身,直望着沈思辰的床榻,撑起脑袋道:“道长,我好奇很久了。虽然你这人之前就这么蠢,好像这次见面以后你对我格外的容忍。怎么,新的□□方式?” 沈思辰也侧身与他对视:“你不喜欢别人对你好?” 薛洛璃讥笑:“谁会这么贱?只不过对人好都是有目的的,要付出代价,说什么仁爱宽厚博爱世人那都是狗屁不通的废话。不知道道长的目的是什么?” 沈思辰被逗得扑哧一笑:“凌宗主温文尔雅谦谦君子,怎么你就一点学不到呢。” 平白遭了嘲笑,薛洛璃面露不善伸手一捞枕头就朝沈思辰扔去。 灌入灵力的枕头如巨石沉重,沈思辰早料到他会是这般反应,笑着将其化为绕指柔,将重新变得轻盈的枕头放到一边,道:“戾气还是这么重,凌宗主的劝导全听不进去。” 薛洛璃脑子一转想到了什么,笑得贼兮兮。 “凌澈说的话多了,他还说沈思辰道长死缠烂打是因为喜欢我,我也要听进去?哈哈哈哈哈哈哈。”说完自己抱着肚子笑得滚来滚去,他想象中沈思辰的脸色一定比元宵夜的花灯颜色还精彩。 “说不定是吧。” “什么?”薛洛璃笑得太大声一时没听清楚。 “说不定凌宗主所言正是,我要是真的喜欢你,如何?” 这回把话说全了,薛洛璃应当听得清楚。 半晌,沈思辰看到他勾起一个邪笑,妖艳魅惑又天真纯洁,两种极端在这张脸上交织着,很容易让人迷惑。 “如果道长喜欢我,那可就惨了。” 他压低了嗓音,双眸泛着诡异的光芒,一字一顿道。 “你会下地狱。” 很久,沈思辰那边都没有任何回音。薛洛璃以为这臭道士终于被吓到,自己赢了一局。又耐心等了一会儿,才发现沈思辰大约是睡着了。 ……没劲。 薛洛璃等不来预想的回应,总该是害怕嫌恶愤恨,再不济尴尬无奈总有吧,石头扔水里都能有个响声,怎么他每次遇到沈思辰就跟肉包子打狗似的。 太没劲。 薛洛璃两手垫着脑袋,翘着腿百无聊赖数羊。 修仙之人少睡几宿也无妨,他不会是沈思辰口中那个虚弱没出息的样,可屋子里一个人睁眼到天明另一个人呼呼大睡到天明又太蠢了些。 耐着性子数到第一千只羊,薛洛璃还是清醒毫无睡意。烦躁中猛地想到了一个好点子,他平日里看到沈思辰就想闭眼转头,说不定帮得上忙,于是薛洛璃开始数沈思辰。 嘿,竟然真管用。 薛洛璃数一下沈思辰,脑子里就飘过他云淡风轻温润如月的脸,仿佛下一秒就要张口吐出天道轮回因果循环这些废话来教育他,气得薛洛璃赶紧又数下一个。 大概数到一百个沈思辰,果然倦意袭来意识不清…… 第二天薛洛璃睡得神清气爽,不用照铜镜都能感受到面色红润有光泽,顿觉昨晚灵机一动实在是智勇双全。发现沈思辰早已醒来,又开始品茶沉思不知道在想什么,昨晚被薛洛璃划破的衣衫已经被换掉。 听到薛洛璃有动静,沈思辰放下茶杯笑语嫣然说了句早上好,那笑容比晒屁股的朝阳还要刺眼。薛洛璃皮笑肉不笑的回了句道长好,开始在床上滚来滚去伸懒腰。 沈思辰又柔声问了句后来睡得很好吗? 薛洛璃舒展筋骨轻松完成了一个前滚翻,嬉笑着说梦里没有道长在我跟前晃,睡的当然好! 沈思辰闻言扑哧一笑,摇摇头说,可我听到你后来叫了我的名字许久。 砰! 薛洛璃手一软身子一歪脸朝下摔到地上。 第23章 往事如烟 九霄楼的弟子来请沈思辰薛洛璃时,被薛洛璃生人勿近的气场着实吓个不轻。 昨日这些弟子眼中的薛洛璃,分明是个嬉皮笑脸年纪轻轻的邻家小弟,怎的只在九霄楼睡了一晚就成了这一副要杀人全家的阴狠样。 又一看沈思辰,依旧是那般如沐春风款款温柔,不禁赞叹到底是仙门名士。 弟子们满腹疑问满心好奇,总忍不住朝他俩多瞟了几眼,奈何薛洛璃眼神气势太过可怕,终不敢上前还加快了脚步,引着二人赶紧去往长老处半点不敢耽搁。 据说九霄楼楼主这几日才悠悠转醒,昨日稍有些好转就立刻迎见他们,也算是尽了地主之谊。 这九霄楼自上而下透露着神秘,对其他门派而言如海市蜃楼,对门内弟子也是一般慎密严谨。 长老与沈思辰薛洛璃稍作寒暄,便领着他们去见楼主,一路上经过许多门禁结界,弟子守卫却越来越少如入无人之境。 薛洛璃今早摔了个狗啃屎,趴在地上嚎叫半天起不来,最后还是被沈思辰一只手拎起的。因此心情绝称不上好,跟着这白胡子老头左转右转几个圈,没病都得绕出毛病来,薛洛璃忍不住讽刺。 “长老,我们见的是楼主吗?怎么搞得金屋藏娇似的。” “公子莫急,前方翠林处便是。” 果不其然,绕过一片清泉怪石,豁然开朗一座精致竹楼,藏在这翠林溪水潺潺深处倒是雅得很。 长老抬手道:“二位,请。” 一路来弟子守卫极少,走进楼内薛洛璃扫了一眼也只有四五人。 转念一下,九霄楼藏在重峦叠嶂中能摸到门路已是极其不意,楼内弟子长年待在深山中加之重重结界,倒是不需要什么守卫了。 长老将弟子遣散只领着二人上楼,沈思辰面露些微不解,薛洛璃嗤笑蠢道士榆木脑袋,九霄楼遭此无妄之灾累及楼主受伤已是门派威严扫地,一会儿要商谈的密事又岂能容弟子在场。 “楼主,天宸殿玄灵城贵客到了。” 一名青年男子坐在正堂上,气质泠冽含霜,面色冷峻带着重伤未愈的苍白,不时低声轻咳。尽管身受重伤仍是衣衫端整一丝不苟,整个人透露着和沈思辰一丘之貉般的无趣 沈思辰薛洛璃有些吃惊互相交换了一个了然的眼神,没想到九霄楼这样一个神秘的修仙名门之主竟如此年轻。 “有劳……” 端坐着的男子闻声抬眼,看清来人后大惊失色:“薛洛璃!” …………… 啊? 听到有人破口而出自己名字,薛洛璃眼皮一跳,仔细来回端详过后,琢磨着没见过这人啊哪位? 对面男子也在细细确认他的身份,眼中怒火愈盛拍案而起,大约是受了突如其来的刺激身形摇晃不稳,一旁弄不清状况的长老连忙上前稳住他。 “薛洛璃!你竟然没死!你!竟然还敢踏入九霄楼!” 都虚得一句一个大喘气了还吼这么大声,薛洛璃确认并不认识这人,吹着口哨自顾自走到窗边,往外看咦景色还不错。 沈思辰看薛洛璃这玩世不恭的态度,双方僵在这里也不像话只好硬着头皮道:“阁下可是九霄楼楼主?是与,与薛洛璃有何过节?” 九霄楼楼主眼见沈思辰双目明亮已是大惑不解,待看清他和薛洛璃似是相处融洽更是百思不解:“长老所言玄灵城与天宸殿高人来解我九霄楼之祸,怎么竟是沈思辰道长与这流氓!” 沈思辰和薛洛璃的冤仇世人皆知,这反应不奇怪。 九霄楼云无笙恶狠狠盯着薛洛璃,紧握着的双拳隐隐发抖,啪的一记沉闷捶桌声:“薛洛璃,你可还记得容家一门是怎么死的!” “容家?什么玩意儿?” “哈哈,一家九口尽数死于你剑下,连我九霄楼弟子要为他讨回公道也差点惨遭毒手!薛洛璃,你可真是贵人多忘事!” 宛陵容家,九霄楼弟子? 薛洛璃冥思苦想,还是想不出蛛丝马迹,杀过的人寻过的仇他从来忘性大,凌澈骂他没心没肺流氓本色。 迎着云无笙吃人的目光耸肩真诚道:“我杀的人太多了,哪能一一记住。”稍停顿又接着补充道:“说不定他该死呢。” 薛洛璃一副将旁人生死视如草芥的态度激怒云无笙,夺步上前似乎就要替天行道,沈思辰急忙拦住他。 云无笙受了重伤薛洛璃法力更甚从前,此刻他断不可能讨到什么便宜。 沈思辰心下犯难,没想到云无笙竟然识得薛洛璃,如今境况真让人措手不及。 “你杀害无辜竟还口出狂言,莫非我九霄楼弟子也是该死?” 想要挣脱沈思辰的手可无疾而终,云无笙便将一腔怒火尽数撒到沈思辰身上。 “沈道长云中仙鹤,怎么会与这等杂种一路。当初道长被他害得走投无路,如今竟助纣为虐!传出去岂非招人耻笑!道长莫要再拦我!” 沈思辰默默无声任他发泄,禁锢着云无笙的手没丝毫松懈。 薛洛璃原先一直挂着的嬉皮笑脸挂不住了,沈思辰因为自己被旁人责骂的话听着怎么就这么刺耳呢? “你九霄楼弟子倒是死了吗?别说没死,就算死了大约也是活该。多管闲事是病,得治知道么?” 沈思辰头疼,薛洛璃这不停火上浇油的态度,云无笙如何肯善了。 云无笙气极猛地挣脱沈思辰钳制,冲上去就要和薛洛璃拼命。 一旁长老到底是见多识广稳重老成,眼疾手快拽着云无笙也帮着沈思辰安抚劝说,无论如何都是天宸殿青溪居派来的人,到底要顾念凌澈和白修羽的关系。 沈思辰道:“楼主,薛洛璃过去做过许多错事,已经得到过惩罚。他已是死过一次的人,如今归来定会洗心革面,请楼主循上天好生之德,宽恕于他。” 死过一次?云无笙当即愣住了。 薛洛璃快速运转的思绪也如同断了弦的琴,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沈思辰是怎么知道的?瞎猜的太准了!道长你拿块布街上摆个摊就能给人算卦了。 云无笙将信将疑:“死过一次何意?道长怎知此人会从此向善,你听听他方才所言,本性难移!” 沈思辰继续道:“楼主乃修行有成者,人死恩怨尽消。薛洛璃能活过来是他的造化谁也想不到,凌宗主有心让他将功补过才会让他前来助九霄楼理清这次祸劫缘由。至于他方才胡言乱语,实在是小孩子脾气口不对心,楼主请不要与他计较。” 云无笙道:“道长……道长也不计较他毁你双眼之事?” 沈思辰走到云无笙面前站定,伸手将薛洛璃拽到身后,道:“再大的过节,身死仇灭,何况我如今无碍,他也从善如流,浪子回头何不给他一个机会?” 沈思辰身形挺拔,精瘦却不纤弱。薛洛璃被他挡在身后,听着他柔声细语娓娓道来,竟露出一丝婴儿般懵懂。 云无笙还是不信:“薛洛璃杀人如麻毫无道理,道长相信此人从此不作恶?” “诚如楼主所言,我相信他。”沈思辰笑了笑,道:“我愿意为薛洛璃担保。” ………… 沈思辰柔中带刚态度强硬,云无笙见状不好发作,长老也在一旁帮腔。云无笙深思熟虑权衡利弊,道义怒火与理智现实交织。 长老和沈思辰说的在理,薛洛璃到底是应了九霄楼的求救信,凌澈白修羽派来的人…… 左右为难云无笙眉头越发深锁。 察觉到云无笙的犹豫,长老和沈思辰都暂时缓了一口气,若是真打起来这场面可是不好收拾。 长老见状趁热打铁道过去不愉快的事就当薛洛璃已经身死偿命,眼前乃是另一个受命而来相助的天宸殿薛洛璃,不妨都冷静下来好好商议正事。 云无笙方才怒火中烧气血逆流,现在稍微平静便感一阵眩晕灵力不支,连站都站不直。沈思辰见状,快步上前扶着云无笙坐下,将话题引至九霄楼此番祸劫,为他把脉探他仙骨。 …… “薛洛璃。”沈思辰一边细心给云无笙察看异处,一边叫唤薛洛璃。 没人应他。 沈思辰感到奇怪,视线从云无笙身上移开去寻薛洛璃。却见他还站在原来的地方,目光凝滞,对他的呼唤充耳不闻。 “薛洛璃。”沈思辰提高音量唤他,“你在想什么,快过来。” 薛洛璃缓缓望向沈思辰,眼神不再如往常那般戏谑讥讽眼底闪着凶光,此刻双眼难得的写满了困惑。 沈思辰在想什么?相信他,为他担保? 连他都不相信自己,没有来处没有归处,沈思辰凭什么。 纵然有千般目的,是不是也冒太大风险了? 第24章 二人世界 …… 慢条斯理亦步亦趋围着沈思辰云无笙转圈,偶尔伏下身去凑近察看,又带着意味不明的笑坐到一旁。 薛洛璃此时脑子混乱,九霄楼的事,云无笙的事,还有沈思辰的事。 他想得头疼眼睛疼都想不明白,此刻若是凌澈在就好了。未知的一切搅得薛洛璃心绪不宁,心慌烦闷。 若是凌澈,一定能为他把这一切都理清楚。 云无笙仙骨未现不妥,唯灵力被损大半。 沈思辰稍稍心安,便道:“昨日长老弟子们已将事发当日情状告知,我与薛洛璃都觉得此事恐有旁生蹊跷,故而尚有细节需要请教楼主。” 云无笙瞥一眼薛洛璃,冷哼一声。沈思辰尴尬万分,云无笙薛洛璃正是年少轻狂的岁数,两人心中都闷着一口气杵在这可如何是好。 正欲再说,只见薛洛璃忽然间抿嘴一笑,眉眼都灵动了起来一副乖巧模样,变脸速度之快让在座三人都瞠目。 薛洛璃背着手一步一跳坐到沈思辰身边,右手重重搭肩,笑眯眯道:“楼主仙门名士,履仁蹈义,不如暂且放下往事。我这有几个小小问题。” 他边说边捻着沈思辰的发丝比划,云无笙瞧他这副泼皮无赖样,倒不好与他较真论理。 沈思辰捋捋被弄乱的头发道:“请问楼主与那弟子往来可还密切?” 云无笙蹙眉,反问沈思辰是否与玄灵城所有弟子都往来甚密,众人了然。 当日云无笙是得到了消息才匆匆赶去,那人已与九霄楼弟子缠斗一段时辰。幸亏云无笙及时出现,那人就此撇下其他弟子直朝云无笙袭来,九霄楼众弟子才算逃过一劫。 薛洛璃心中疑虑再次确认,沉吟片刻问:“楼主修为法力,可是这九霄楼中至尊?” 云无笙闻言眼里似乎又要喷火,手指狠狠抓着椅子极力克制。 沈思辰叹气薛洛璃这嘴真是个祸篓子,遣词用语实在太找骂,连忙找补道:“他的意思是既然楼主法力高深莫测,那人为何不仓皇而逃,反而不再纠缠其余弟子只与楼主硬碰硬?” “楼主若伤了五分,敢问那人所受重创有几分?” “哼。”云无笙思及叛徒,怒火中烧,“十分不止。” “那就是鸡蛋碰石头咯。”薛洛璃笑嘻嘻弹腿,“他是傻子吗。” 云无笙冷面古板,九霄楼内素来不怒自威。那人又是个柔弱性子,见到云无笙出现本能反应不是拔腿就跑,反而自寻死路,实在令人费解。 沈思辰遂将二人猜想拣要紧的说与云无笙知晓,到底没有实证中间诸多联系仅出于猜测,不好把话说死。 九霄楼几乎与世隔绝,外人很难找出门道。云无笙听完后直觉无稽之谈,可细细琢磨二人所言竟能恰好解释这其中诸多不合理之处,世间歪门左道邪魔妖法众多,他向来不屑一顾,薛洛璃是出了名的精于邪术害人…… 不自觉收紧指尖,云无笙冷冷问道:“此话你们可与凌宗主白宗主说过?他二人有何看法?” 沈思辰刚要开口,薛洛璃猛地按着他抢过话头道:“我与他们说过,所以才会让我跑这一趟。毕竟元穆真人已表态,两桩事实在难逃巧合,需要更多细节经得推敲才行。总之,你们九霄楼那弟子,确实性情大变灵力大增是逃不掉了,还是在深夜时分搅的鸡犬不宁。“ 云无笙微微点头,算是默认。 沈思辰道:“既如此,我们会将整件事来龙去脉报与白宗主凌宗主知晓,九霄楼天宸殿青溪居若有什么新的讯息也可及时往来。” 长老与云无笙四目相对,读懂他眼中思虑担忧,出言道:“如沈道长所言,对于这个猜测的关键人物可有迹可循?吾等也好早做防范。” 沈思辰道:“惭愧,眼下未曾有何线索。长老若想提早防范倒是有迹可循,门中弟子修为不高且行事向来循规蹈矩,若是有性情或灵力异常者,可多加注意些。” 薛洛璃学着凌澈依样画葫芦给沈思辰顺毛,水滑流丝绕指柔,忽然间有些明白为什么凌澈喜欢揉他脑袋。 “不过我们猜测这隐身黑暗中不知是人是狗的家伙,挖一个坑换一个地。九霄楼已经挖过坑了,多半是会跑到别的门派再挖,你们不必惊慌。” “公子怎能说的如此轻松!我九霄楼虽避世不出,又岂是独善其身之人。即便这厮不在我九霄楼作恶,他日在其他门派掀起腥风血雨,岂非修真界再度浩劫!九霄楼定不会坐视不理,薛公子若真是想洗心革面将功补过,在同修面前揪出这个祸害便是你最好的机会。” “啊。”薛洛璃停下手中的活,眨着乌溜溜双眸抬头道,“关我屁事?” ………… 眼见云无笙和长老的脸刷的黑下来,沈思辰赶紧拦住薛洛璃那张粗制滥造狂吐灾言祸语的嘴。 圆了礼节将凌澈白修羽的亲笔信交与云无笙,领下云无笙回函,谢绝了九霄楼不情不愿的挽留,饭也不吃了拽着薛洛璃急匆匆下山。 薛洛璃从前,并不是这样的。 虽脾气乖戾不按常理,心情好的时候也会说些好听的话招人疼,并不像现在这样说什么都让人想狠狠揍他。 沈思辰想着,又或许自己遇到的从来都不是真正的薛洛璃。 真亦假时假亦真,虚虚实实间连沈思辰都辨不清他心中所求改为如何。 …… 两人计划着原路返回天宸殿,之前因为茂城那一夜,薛洛璃在沈思辰面前可算是彻底丢人现眼,因此才急匆匆嚷着御剑出行。 如今事算是已办妥,又经过这些天薛洛璃早把那点害羞不痛快扔到山谷里,他的羞耻心大概只能维持个两三天。 现在无事一身轻,毫无羞耻心,薛洛璃又开始磨磨蹭蹭游山玩水,也有闲工夫对沈思辰开嘲讽。 “道长,不是我说你,硬要跟我过来受这气做什么?你是来帮忙做好人的,结果呢,你看看我们这算灰溜溜的滚出了九霄楼吧。啧啧,这就是你们所说的道义?” 沈思辰又好气又好笑的看着罪魁祸首,居然理直气壮搬出他的歪理邪说对他说教。 “嘻嘻,道长不服气?啧啧,沈道长应该从未如此狼狈吧。”薛洛璃装模作样围着沈思辰转圈,上下打量,“银钱还剩多少?没多少了吧。反正我是要慢慢赏花赏风景的,有劳道长照顾一下我小短腿。” “比现在刚糟糕的情况也是有的。”沈思辰平静道。 薛洛璃想了想,大概说的是不得已离开玄灵城的那段时日?呵,倒是糟糕透顶。修为再高还是个瞎子,四处漂泊可不是糟糕透了嘛。 有时候薛洛璃会设身处地为沈思辰着想,假如当日遭受这般不公待遇的人是自己,一定会让那人九族亲友死于最可怕最痛苦的邪术,已死之人定会将他们挫骨扬灰万马践踏才能解气。 臭道士就是蠢。 沈思辰想尽快和薛洛璃回到广陵,其一是为了将此行收获尽早告知凌澈白修羽,其二是为了带薛洛璃走。 想到这沈思辰不禁心生愧疚,此事有可能是修真界最大的祸患,而他竟然还藏着私心,着实对不起师尊,对不起玄灵城,对不起沈念星。 他对不起的人实在太多,他眼下只想对得起薛洛璃,尽管那人并不需要他。 “道长,你怎么不走了?”前方薛洛璃困惑回首张望,阳光透过高木繁叶洒在他身上,说不出的生机勃勃灵动无双。 眼眶一酸,沈思辰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返回茂城,薛洛璃饶有兴致的找回了先前他们留宿的那家客栈。 沈思辰在客栈门口驻足不前,薛洛璃不得不停下来等他。 今日不知沈思辰怎么了,心事比要出阁的姑娘还重,往日都是沈思辰催着他快些脚步,如今倒是他走走停停薛洛璃叫他一句他才走两步。 现在愣愣的杵在门口,怎么嚷都不肯向前。 沈思辰跟着薛洛璃沿着熟悉的路来到这家客栈,只在门外瞄到淡定算账的掌柜沈思辰努力封印的记忆之门不受控制被撞开。 这家客栈,那他和薛洛璃都默契的避而不谈的一夜,楚楚可怜泪眼汪汪的薛洛璃,说着思辰喜欢你的薛洛璃…… 砰! 沈思辰的脑子突地炸开,眼前乱花飞舞星河漫天,自颈耳至脸颊泛起一片红霞。 他本就肤白,这样漾起红晕落在薛洛璃眼里比他们之前在江陵城瞧见的花姑娘还要艳。 薛洛璃不知道沈思辰现在所想,一头雾水不明所以。叫他也不应,只得返回来用剑戳了戳他腰窝,这一下用劲不小沈思辰沉浸遐想中一时不稳险些摔倒。 第25章 迷雾丛生 …… 薛洛璃不知道沈思辰现在所想,一头雾水不明所以。叫他也不应,只得返回来用剑戳了戳他腰窝,这一下用劲不小沈思辰沉浸遐想中一时不稳险些摔倒。 “道长,你干嘛脸红?天气太热?”薛洛璃抬头看看太阳,已是斜阳将落和风飒爽,这不应该啊。 “不如换一家客栈,前几日你才与这掌柜起了冲突。”沈思辰强颜欢笑,随便捏了个理由劝他。 薛洛璃思及日前争执,扬唇一笑道:“正因如此,让要那臭老头知道现在老子才是大爷!” 受不了他磨磨唧唧温温吞吞,薛洛璃不由分说绕到沈思辰身后,直接用剑顶着他后腰推搡进去。 啪—— 正在照例核算今日收支账目的掌柜被这重重一下惊到,只见柜台上甩了一把重剑,算盘账簿都跟着颠起来。 抬头一瞧,笑得邪气的年轻公子和面目柔和的道长正站在前台望着他。 “老头,还记得小爷吗?” 掌柜自然是记得的。虽然这客栈迎来送往每日人流不断,可这样两位俊朗夺目的人实不多见,佳节逢雅士着实令人印象深刻。更何况距离上次见面并不长远。 “小兄弟这么快又来照顾小店生意了。”掌柜的是个人精,瞧这小爷来者不善反应过来便是一副熟络的模样,“今日就给二位安排两间本店最好的房间,一切食宿均有优惠,权当是上次招呼不周给二位赔个不是。” 沈思辰朝前迈步刚想拒绝,没想到薛洛璃比他更快道:“用不着。” 松了一口气,沈思辰以为薛洛璃同意换客栈,伸手就要去搭他的肩膀,却看到薛洛璃掏出钱袋,话里全是藏不住的笑意。 “只要一间普通小房,床不用太大,只睡得下一个人即可。” “……” 掌柜顿时疑惑,看上去不像缺钱,又衣着得体的两人,何故只要一间? 询问犹疑的目光在沈思辰和薛洛璃身上扫了几个来回,掌柜的摸不着头脑但还是收了银钱吩咐伙计去办了。 薛洛璃得逞转身靠在柜台上吹起了愉快的口哨,乐不可支,眉间眼底全是笑意。 “道长,没法子,要省钱。辛苦你在地上将就一夜。” “……我还有钱,再要一间便是。掌柜的。”沈思辰无奈的摇头,准备唤来掌柜。 “唔,那道长明日若见不着我就自己一个人回天宸殿吧。” “……”沈思辰挑眉,什么意思? “我一时兴起到处游山玩水杀人越货一年半载不回天宸殿是常事,凌澈已经习惯了。道长不用担心。” 薛洛璃安抚似的拍拍沈思辰肩膀,看上去大概真心的开心,杏眼笑成了两弯月亮,依然闪着精光。 “……流氓。”沈思辰被他堵得无话可说,半晌才吐出两个字。 “呵。” 自七仙节后茂城的人流便少了许多,因此大部分客房都闲置了下来。薛洛璃点名要的普通小客房,更是疏于打扫管理。 房间内置比他想象的小了许多,走两步便和沈思辰撞了个满怀。原先是想让沈思辰吃瘪不痛快,结果自己倒先被挤得不舒服。 房间小,通风也不好。在客房里没呆多久薛洛璃便闷出了一身汗,乌亮发丝紧贴在脸上,汗珠顺着流到发尾,坚持了一会儿坠落,掉入衣内。 薛洛璃有些受不住,汗淋淋的内衣贴着皮肤,又黏又痒。 “喂,你热吗?”看起来心情真的很不好,连道长都懒得叫。 沈思辰摇摇头:“不热。”心静自然凉,他进屋后便收拾出一块地方安心打坐凝神,薛洛璃上蹿下跳的自然容易热。 “我热死了。”薛洛璃边说便起身出门。 “你去哪?” “楼下吃东西。” 沈思辰闻言起身跟上,薛洛璃看他这副草木皆兵的样子不由得奚落一番,反正我又不会跑,现在的道长恐怕也不能拿我怎么样。沈思辰笑了笑说不是的,我只是想看着你而已。 薛洛璃希望现在天降一道神雷把沈思辰劈得这辈子都不会说这几个字。 茂城不比广陵,薛洛璃连续点了几道甜点小食都没有,脸上笑意越来越挂不住。沈思辰觉得薛洛璃在桌上敲打的手指节奏越来越快,看样子是快要忍不了了。 防患于未然,于是插话问了句有否西瓜?有否冰块? 这倒是有的,正是水果的季节。沈思辰内心呐喊正是及时,抢话让伙计随便上一些当地特色饭食,切个大西瓜来切记需冰镇即可。伙计热情的应下忙活去了。 薛洛璃呵呵笑道:“道长真是仁义道德,你又救了一个人呢。” 沈思辰知道他又在讽刺,柔声安抚道:“你不是喜欢冰镇西瓜嘛,何苦与这些老百姓计较,都只是为了生活而已。” “喜欢啊,我最喜欢冰西瓜了。”薛洛璃把身子靠了过来,撑着脑袋眨着眼,“道长是怎么知道的。” “……凌宗主交代过。”笑意不减。 薛洛璃抬头眯眼看他的样子,像极了小狐狸。 受了暑热的身体脸上红霞未退,大约是被薛洛璃靠近的热气传染了,沈思辰这会儿也觉得有些口干舌燥热气上冲。 “呵,他废话可真多。” 饭菜端上来,尽是当地特色美食,扫了一眼别桌菜式有不少一样的。沈思辰和颜悦色招呼薛洛璃趁热吃,没想到招来一个看傻瓜的眼神。 “这么热的天趁热吃,道长别是烧糊涂了。” 薛洛璃吃不到心想的圆子糖丸,胸口闷着气,也不好好吃饭,筷子瞎划拨把饭菜弄得一团糟。 沈思辰拿他这小孩子脾气没法子,苦笑道:“不要这样浪费粮食,这么大了怎么还挑食。” 薛洛璃啪的一声板下筷子,挑眉就要和沈思辰理论大人与顽童的道理,却听见隔壁桌一顿酒足饭饱后开始八卦故事。 沈思辰见他一本正经大概又要把他那套歪理邪说搬出来,却突然停下来直勾勾望向隔壁桌。 沈思辰一看,普通百姓模样并无不妥。薛洛璃何时如三姑六婆一般好事?沈思辰不解,学着他听墙脚侧耳倾听。 没想到竟听出一件大事。这群人越讲越兴奋绘声绘色,手舞足蹈起来,二人的面色亦是越发凝重,蹙眉抿唇。 过了一会儿,沈思辰起身走到隔壁那群食客面前,打断了他们兴致盎然的谈话。 “抱歉,打扰雅兴。请问方才诸位所提到的颍川剑华山庄之事可确有其事?” 那桌食客八卦兴致正浓,好端端被突如其来的陌生人打断,皆面面相觑不知所以。再细细一瞧原来是个道士,衣衫端整长发俊逸,看面相温和柔顺,便放下戒心。 一名方才最善为说辞的中年男子接过话头道:“岂能有假,在下刚从那回来。剑华山庄可是颍川当地赫赫有名的大门派,说是什么,修仙的?也不知道是不是修错了方法,这才招来了麻烦!颍川全城都传遍了,哪个不知道?” “大哥给我们仔细讲讲呗!” 沈思辰还沉浸在剑华山庄突遭变故的震惊中,忽觉右肩一沉,一只细长手臂重重搭上来,侧首望去,薛洛璃一副饶有兴致的表情,声音里都是藏不住的兴奋。 那桌子大老爷们看薛洛璃年纪轻轻双眼放光,以为只是普通八卦爱好者,愣神没多久就自来熟招呼他们加入一起说嘴。 扯闲话人越多越热闹,七嘴八舌热火朝天。这平日里摸不着的高门大户秘史怪谈更是乡里街坊茶余饭后最爱的谈资。 薛洛璃看上去越听越兴奋,不时还点头附和几句,沈思辰越听越沉默,神色凝重眉头紧锁,与薛洛璃如冰火两重天。 薛洛璃好奇道:“剑华山庄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那中年男子道:“似乎半个多月前。” 半个多月,在九霄楼出事之前,只不知为何到现在才传开。 一直默不作声侧耳聆听的沈思辰突然问道:“这位大哥,不知剑华山庄主人可有消息?” 闻言那几名知情者纷纷激动的拍着桌子,满脸兴致勃勃,全然忘了自己谈论的是他人生死而非虚幻故事。 “你还别说,贵人就是贵人。这剑华山庄主人命大啊,正好带着剑华山庄里的大队人马到别处去降魔了,不在颍川,这才逃过一劫。” “诶话倒不一定。”另一人敲着碗,摇头晃脑一本正经分析起来,“我听说正是剑华山庄最厉害的门徒都不在,留守的都是些草包,简直唱了个空城,这才着了道。若是庄主在,嘿嘿诸位,今日那便是另外一番结局。” 第26章 不识红豆 此言一出,围着桌子探头探脑说得兴高采烈的一群人分成了两派,开始你来我往辩论起剑华山庄可能的结果,薛洛璃沈思辰听够了想听的,默默离桌他们也没注意。 沈思辰素来沉静的脸上露出了罕见的着急担忧,有些魂不守舍,离席后径直朝楼梯角走去。 薛洛璃兴致盎然地看着他发呆出神心不在焉的模样,直到他一脚踩上楼梯才慢悠悠出声。 “道长,饭还没吃完呢,似乎有人说过不能浪费粮食?” 沈思辰心有牵挂疑虑万千,甚至想即刻飞往颍川探个究竟。正神游天外中被薛洛璃懒洋洋的嗓音拽了回来,才发觉他一脸戏谑盯着自己。 察觉到又在他面前失了仪态,有些不好意思,沈思辰轻咳一声缓步踱回了饭桌。 不过此刻两人都已经没有心思去计较这饭食好吃难吃,相顾无言食不知味地扒完饭菜,薛洛璃难得的不去找沈思辰的茬。 看他一脸心不在焉的样子,逗他都没意思。 一顿饭就这么稀里糊涂混过去,回到那个狭窄空间的沈思辰不再静心打坐,只端坐在椅子上双眼出神目光涣散不知在想些什么。 薛洛璃开始觉得有些不爽,心里生起难以言喻的烦躁感,比万千蚂蚁爬过还要灼热奇痒难耐,他不由自主的扯了扯衣襟搓揉胸口以平息这股邪火。 从吃饭到现在,沈思辰已经快一个时辰没和他说话了。 虽然沈思辰正常的时候也不爱说话,大部分时间都是薛洛璃在信口开河胡说八道挑衅嘲讽。 可自重逢以来,沈思辰从没这么久不理会他。 薛洛璃猛地发现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间习惯了沈思辰的视线追随。 靠!这是哪门子邪术! “喂!” 薛洛璃在叫他,沈思辰稍稍聚焦视线道:“怎么了。” “你在想什么?”话说出口,薛洛璃发觉问了个白痴问题,又道,“若是颍川剑华山庄这事,道长就不必多想了,必定没有表面这般简单。” 一样的滴水不漏一样的灵力溃散,已经是第四桩案子,且间隔时间越来越短,若传扬开来足以引起修真界轩然大波。 沈思辰仔细思量一番,盯着薛洛璃许久犹豫道:“薛洛璃,我们先去颍川,再回广陵好不好。” “为什么?凌澈等着我回去呢。”毫不犹豫拒绝。 不过话虽如此,其实薛洛璃此刻心痒痒得如同嗅到了鲜血的野狼,浑身躁动兴奋,仿佛是迫不及待的印证他们的猜测一般在各门派点起这阴邪之火。实在是太刺激。 心里已经答应,却偏要逗一逗他。 沈思辰顿了顿道:“剑华山庄主人乃我故友,我确实记挂他的安危。” 颍川剑华山庄现任庄主白子溪,因其父与玄灵城上一任掌门是故友至交,白子溪在十五岁时曾被送入玄灵城修习道法仙术三年,算是沈思辰沈念星师妹。 修行圆满回到剑华山庄后,依旧时常与玄灵城往来闲聚,感情就如凌澈白修羽般亲厚。 剑华山庄也是修仙界百年名门根基深厚,且如坊间传言精英异士当时皆外出镇狩,此番劫数想来并不算什么重创。可沈思辰挂念师门情谊,还是希望亲眼得见师妹安好,才好安心。 呵呵,原来剑华山庄庄主是个小姑娘,薛洛璃心下了然撇嘴。 怪不得沈思辰这么反常。 “好啊那就先去颍川。”本是暗自吐槽腹诽,薛洛璃不知不觉竟含酸带醋,“原来是道长师妹,怪不得刚刚吃饭的时候就魂不守舍。真巧老子最喜欢看戏,尤其是这种才子佳人的戏,就按你说的做。” 果然本性难改,三言两语又开始不正经起来,沈思辰当即澄清:“不过三年师门感情,同为玄灵城弟子自然应当同气连枝,你想到哪去了。” “我什么都没想,道长你心虚什么。” 明明每次都是他挑起胡说妄言,到最后还偏偏要把责任推给别人,沈思辰遇上薛洛璃这不讲理的性子一点办法也没有。 这家客栈在茂城算是上等,然而薛洛璃执意要了一间简陋的客房,桌椅床榻皆年久失修。椅子拼接处有些松动,薛洛璃坐着不安分东倒西歪,不停的吱呀乱叫,在这样一个小小的天地里格外响亮。 薛洛璃似乎也陷入了思考,时不时嘴角勾起嫣然一笑,右手拖着脑袋眨眼嘟嘴,发尾跟着跳动甚是勾人心神。 沈思辰了解他这个神情定是心情如乌云蔽日,不知又在捣鼓什么坏点子。 “你……不要再胡思乱想,我和子溪只不过师兄妹情谊罢了。” “嘁。” 薛洛璃正专心琢磨这几桩怪事,死的人越多,留的痕迹必然越多,离他把那个人揪出来的日子就越近。 他要先找到那家伙,关起来一百零八种刑罚轮番上阵必定逼得他将道法窍诀教给他,待学得炉火纯青后再杀掉。 光是想想就爽得不行,情不自禁伸出小舌舔唇,结果这臭道士非常准确地打断他臆想。 “道长,你总说我没有羞耻心,我看你这修道之人也很不要脸嘛,你和那女人关我屁事?” 虽然起初确实有些莫名其妙的不舒服。 沈思辰道:“那是我多心。不过提前说与你知晓也是好的,省的日后再生烦恼。” …… 就寝时分,薛洛璃笑容满面的说床铺狭小挤不下两个人,劳烦道长打个地铺将就一晚,那灵动笑容美得让人想揍他。 房间太小,沈思辰需将桌椅挪开顶着门才腾出了一块地。幸好现在正是暑日,无湿冷地气倒也无妨。 薛洛璃趴在床上翘起脚丫子得意洋洋看着沈思辰忙,视线一刻不离他的脸,努力捕捉任何一丝情绪变化,愤怒无奈怨恨羞辱都好。 没有。 察觉薛洛璃火热的注视,沈思辰还报以如月般柔和温柔的微笑让他快睡。 真是太没意思了。 薛洛璃在床上滚了一圈面朝内墙,大概就是因为沈思辰永远这副波澜不惊海纳百川的心态才会让他不爽吧。 无论他怎么捣乱努力沈思辰都不会给他情绪的波动,而那个剑华山庄的师妹,只是道听途说便让沈思辰忧虑着急愁眉不展。 莫非是他最近□□分的缘故?薛洛璃琢磨是不是明天去杀个人试试,人命向来是这群正义卫道士的底线,他就不信沈思辰的双眸还会这般深邃沉静。 呵,也只能想想而已。 只在茂城呆了一夜却收获不少,薛洛璃心情极好。第二日结账时给了掌柜伙计不少赏钱,乐得他们掉进钱眼里不停招呼客官下次再来给您折扣。 去颍川是计划以外之事,虽然昨夜已传书留言告知天宸殿青溪居,到底不想让凌澈等太久,薛洛璃没有再刻意拖沓脚步。 从茂城往颍川路途遥远山头众多,即便沈思辰薛洛璃御剑飞行也必须中途休息,越往颍川方向城镇越少,少不得有夜宿山间的时候。 荒郊野岭阴气十足,是妖邪出没最频繁之地。往来客商途经此地都会刻意调整行程,避免露宿山头的风险。莫说妖邪鬼魅,便是猛兽出没就已足够让人闻之色变。 此刻薛洛璃正百无聊赖的拿一截树枝戳着面前这堆火,掏出一个白日在市集上买的苹果嘎吱咬一口,调整到一个舒坦的姿势欣赏不远处沈思辰银剑飞舞飒爽英姿。 二人这般修为灵力对于这山中妖邪而言是上等美味仙品呼吸举止均散发致命诱惑,吸引着不少妖邪循迹而来。他们在这溪边落脚没多久,便感到毛骨悚然的阴风怪流愈盛。 而逐渐聚集过来的妖邪碍于火堆的阳气,加之二人修为对于他们即是极品仙丹美食更是致命玄兵利刃,因此只敢在周围不远处试探,不敢直扑上前。 薛洛璃边添柴加火边叫:“道长,去收妖啊。我在这烤鱼。” 烤鱼……哪来的鱼? 沈思辰挑眉眼底全是要漫出的笑意,薛洛璃坏笑的脸在火光跳动映照下尤其蛊惑人心,由不得他拒绝。 不过斩妖除魔本就是他的职责,倒也没犹豫,沈思辰平静淡然拿剑起身。 妖邪之前惧他二人修为本事,现似见他们分开落单,恶向胆边生原先只在周围虎视眈眈试探寻机,霎时从各处窜出将沈思辰团团围住飘忽不定。 环顾四周,鬼哭狼嚎妖风阴气此起彼伏,数量大约成百试图干扰他的判断。 沈思辰凝神聚气,倏忽睁开双眼蒙上一层坚毅果决,银剑出鞘如星河清光,飞身而起似翔龙腾云,明月仙姿干净利落,剑锋所到之处光芒点点,妖邪灭绝惨叫声不绝于耳。 出剑如千军万马破阵势,即便在这般关头沈思辰仍维持着圣洁出尘之气,面色柔和不骄不躁,身段之美让薛洛璃好整以暇欣赏得津津有味。 妖邪溃散大半,只剩下负隅顽抗却最为阴狠绝命之辈。沈思辰剑气凌厉他们占不到便宜,突然邪风一转呼啸着直往薛洛璃扑过去。 第27章 庄生晓梦 …… 薛洛璃这边欣赏正爽渐入佳境,没想到那妖邪调转矛头凄厉阴毒嘶吼着冲过来。稍稍惊讶转而轻蔑一笑,薛洛璃右手已按上剑柄准备给这不长眼的东西好看。 这边沈思辰更是心跳漏了一拍,急红了眼眶连忙提气纵身越过层层障碍,划出一道月白弧线落在薛洛璃身前抢先出剑化出百万银白幻影。 剑气一改凌厉不失温润的气质,倏地添了狠绝果断,剑阵如万箭齐发笔直穿透妖邪屏障虚幻,斩断邪根生机。 撕叫凄厉声不绝于耳,百来只妖邪尽斩冷玄银剑下,剑光愈发夺目即便回鞘后仍隐约震动。 沈思辰暂且顾不上安抚宝剑,快步走回火堆旁,单膝跪地半蹲着身子急切之情溢于言表。 “你没事吧?可有伤到?” …… 跳跃火苗旁,薛洛璃自然无恙,噬血早已准备妥当就等妖邪自寻死路,何况有人早一步挡在他身前护得他周全。 沈思辰的表情半面隐在黑夜中半面被火光照的分明,眼里透着急切担忧的光芒,方才的剧烈打斗让一丝不苟的鬓角沾上了细密晶莹的汗珠。 他这样半跪着抬头问话,望着薛洛璃温柔明亮的双眸如同低头俯瞰悬崖深处时一般的害怕恐惧,却又忍不住好奇窥探,那样的深邃幽静仿佛一不小心就会被拽下去。 沉默半晌,薛洛璃嘴角上扬轻笑道:“道长傻了,我能有什么事?你忘了我的身份。” 旁门翘楚,邪术精锐。 剧烈情绪波动后是空荡荡的脑海,沈思辰先是一怔而后慢慢松了口气,胸口紧张的起伏稍平缓,叹息道:“是我过虑了,关心则乱。” 是了,薛洛璃最擅此道,若没有沈思辰出手,他自然会以另一种方式收服这些妖邪,若是他愿意甚至可以将妖邪玩于股掌。 关心则乱,何为关心,为何关心。 他这回是真的迷茫了,沈思辰护着他的身姿和他担忧的表情那么真实,与那个正义凛然绑着他逼着他下跪认错受罚的沈思辰差的那么远。 薛洛璃没有学过怎么面对这番情状,除了凌澈没有人这样真切的关心过他,他的经验实在是太少了。 有些不自在的挠挠头,薛洛璃挤眉弄眼许久才重新捏出一个若无其事满不在乎的表情。 “道长,对身边的人可真好哈哈,连我这样的昔年仇敌都能出手相助。” 沈思辰蹙眉道:“过去之事为何再提,我并未将你视作仇敌。” 薛洛璃朝沈思辰那边挪了挪,双手撑着下巴抬首眨眼,如星闪耀。 “道长是说君子不计前嫌,你宽宏大量原谅我,日后我们好好做朋友?真不巧,流氓记仇千年并不打算原谅你。我毁你双眼伤你师门,你恨我。你阻我乐趣断我生路,我恨你,恨不得让你尝尽世间悲苦,让你那张时时云淡风轻的脸露出七情六欲的表情。” 他说这话的时候咬牙切齿,大概真的被这不识好歹气到了吧,沈思辰的眼里装着的灿若星河随着他一字一句黯然。 薛洛璃也觉着自己是不是说话太用力了,不然为什么从唇齿舌尖,到心脏血液都那么疼。 “所以道长,你不用对我也这么好,我是不会领情的。”用尽气力有些不支,薛洛璃身体朝后躺倒,离开充斥沈思辰气息的地方。 这样才能舒坦些,找回他的呼吸。 “凌澈不让我再去招惹你,我乐得清闲。完成你所愿之后,我们就是陌生人,道长实在犯不着在陌生人身上耗费这些心神。” 他打了个哈欠便滚到地上寻舒服的姿势闭眼睡觉,还笑嘻嘻煞有介事道了句晚安,又忍不住用余光扫一眼沈思辰,半握着双拳身体似乎在微微颤抖。 …… 妖邪尽没后的山谷里没了云遮雾障,潺潺溪水配上清新山风,难得的空灵自在。伴着温暖篝火和空气中淡淡的兰花香味,薛洛璃迷迷糊糊就要睡过去。 渐渐的空气中的兰花香越来越清晰,面前的火光被高大的身影遮挡。沈思辰极力克制着听完薛洛璃那番话,后者吐露胸臆后神清气爽在地上滚了几圈便气息平稳大约是睡着了。 薛洛璃只有在休息时才会收起那副凶狠阴毒的目光,面容纯洁天真替代鬼魅邪笑。 沈思辰的手举在空中,犹豫了许久,终于忍不住轻抚薛洛璃的脸,替他拭去方才不经意染上的尘埃。 薛洛璃每次都是用袖子胡乱搓揉几下就算,连凌澈都言他是个教不会的脏孩子,能动手还是别废话。 长年执剑,手心指尖有些微薄茧,灰尘已擦干净,指尖却不舍得离开。肤如凝脂的细腻触感,仿佛吸紧了他的手指。 “睡着了吗?” “薛洛璃,听到吗?” 沈思辰弯下腰仔细瞧他密长如扇的睫毛安安静静投下一片光影,精巧鼻翼微动呼吸均匀,总爱戏谑邪笑着上扬的嘴角只留下了自然的弧度,想来应当是熟睡了。 “……对不起。” “别恨我。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取蕴,苦也乐也,该受的都受了。人有七情六欲,我又如何能免俗。喜怒忧惧爱憎欲,都只因为你。” “我自知修道修得不好,逃不出这三界红尘,有愧于师尊有愧于玄灵城。” “我不后悔。” “今后有我管着你,护着你。不要恨我了好不好。” “洛璃……” “别恨我……” 沈思辰低声轻喃似是倾诉又似自言自语,明亮双眸不知不觉浮起一层水雾,蒙得他看不清薛洛璃的脸。 更看不透心。 只有在这时,他才敢和薛洛璃说这些话,胸口堵着一块大石日日压得他透不过气,甚至想过拽着薛洛璃的手逃离修真界,逃离玄灵城天宸殿。 可他清楚,这都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鬼使神差的,沈思辰俯下身,轻轻在薛洛璃额上落下一个吻。 连日来一桩桩一幕幕在眼前如走马灯接踵而至,令他心绪起伏百感交集。温润嘴唇微微的颤抖,薛洛璃冰肌如雪沈思辰炽热如火,激得他不自觉流泪,一滴眼泪不偏不倚落在薛洛璃长长的睫毛扇上,泪珠闪着细微的光芒,美得摄人心魄。 沈思辰望着薛洛璃的睡颜良久,终努力平复心境轻声回了他一句,晚安。 …… 夜半深山鸟尽人绝,唯有山风嘶吼叶影颤动。 月色中,薛洛璃缓缓睁开了双眼,明亮澄澈无一丝朦胧模糊。 忍着四肢酸麻直到听得沈思辰已沉睡,才睁开眼睛换了个姿势,舒展成一个“大”字以天为盖地为庐,一双大眼睛写满了疑惑瞪着明月。 虽然越来越习惯沈思辰在他身边,越来越容易安然入梦。可那股兰花香压过来时他还是努力挣扎着找回神志。 沈思辰声音很轻很温柔,像凌澈那样如同催眠。说的话每个字他都明白,连在一起却是一句也听不懂。这是什么新的咒法吗? 他还在胡思乱想间,两片温润嘴唇落在他额头,炽热而温柔,紧接着一滴水珠落在他睫毛上,痒痒的。 似乎有人瞬间点燃了薛洛璃脑中的烟花。 砰—— 思绪理智全被炸成了碎片,那停留在额间的温度冲击得他神志涣散,溃不成军。 慌乱中薛洛璃使劲回想,小时候在路边看过爹娘亲吻孩子,在天宸殿时看过女弟子亲吻小狗,也看过师兄亲吻师妹。 虽然没亲眼见过男人亲吻男人,薛洛璃还是知道这是表达喜爱的方式,尽管这个方式超出了他毕生所学认知。 等一等!这、这竟然真的被凌澈言中了! 沈思辰竟然是个断袖!还是个喜欢仇人的受虐狂断袖! 天上谪仙般的修真名士,不染纤尘的有为高人,竟喜欢一个低贱卑微走旁门左道的小流氓,玄灵城这个秘密真不得了,简直是郑声乱雅!奇耻大辱! 抓到这个把柄,薛洛璃觉得自己应当兴奋得意欢呼雀跃横眉吐气一番,应当牵着沈思辰鼻子走再把他狠狠踩到尘埃里把他玷污和自己一样脏。 然而他,唯有害怕。 不受控制的一遍遍回忆自与沈思辰重逢以来,他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看着自己,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悲伤的心疼的忧虑的眼神,全都有了解释。薛洛璃细思极恐,越想越慌乱。 微微扭头看着熟睡的沈思辰,薛洛璃呼吸不畅方寸大乱,心痒心疼心慌心乱,甚至想干脆趁着沈思辰现下安睡偷偷逃走,远离他的视线他的气息。 薛洛璃狠狠的按着胸口,心里怒骂为何不争气一些!为何不兴奋,为何不想想有什么好方法可以折磨沈思辰,天赐良机何苦胡思乱想。 可眼神一掠过沈思辰的睡颜,脑中不经意的飘过他的吻他的泪他带着疼痛忧伤的声音,唤他名字时如此自然从容,薛洛璃越发懵懂。 他哪里好? 不对,应当是骨子里都是坏的,烂透的一个人,沈思辰怎么会喜欢他? 薛洛璃前半生的精力皆用在钻研邪术旁门上,对这样的事即便是纸上谈兵都无从考究。想不明白,越想越精神,睁眼到天亮。 自从遇到沈思辰,他失眠的本事是越发好了。 ………… 第二天沈思辰醒来时便看到薛洛璃一副咸鱼姿态直勾勾的望着天空,原本莹白的眼下一片深深的乌青,看模样便知是没睡好。 沈思辰有些担忧道:“昨夜睡得不安稳吗。” 不是不安稳,是一夜没睡。 薛洛璃木然的侧过头来呆滞回应沈思辰视线:“……道长。” “嗯?”毫无精力的样子让沈思辰更担心了。 “我饿。” 他其实不饿,只是经过昨夜他已经不知道该和沈思辰说些什么。 “…………” 第28章 真情告白 沈思辰并不是一个心思灵活敏锐的人,自少时跟随师尊在玄灵城精心修行。曾经师尊批评过他与念星都过分迟钝,世间阴谋诡计九曲弯肠他都看不明白。 这样的人适合潜心问道不问世事,在许多人事上,若不说对他说个明白旁敲侧击,他不懂。 当然薛洛璃是个例外,他杏眼一转扬唇一笑沈思辰便能立刻明了他的坏点子。 因此当这一路上薛洛璃虽依旧和他插科打诨冷嘲热讽,眼神却一直飘忽不定刻意躲避着他的凝视,沈思辰心里便猜到几分。 唯有那一夜的一切被薛洛璃察觉了,才能解释当下他拼命躲闪着视线交织肢体接触的情状。 听了沈思辰说的那些话,薛洛璃没有杀了他,也没有独自离开;仍然一路同往颍川,假装什么也没法说却逃避着他的视线。 即便不问,沈思辰也很明了薛洛璃的态度。 幸好,他没走。其他事,都是他该受的。 山林不断邪魔不止,沈思辰往往会率先出手,将薛洛璃护在身后。 银剑有灵势不可挡,沈思辰对世间一切有灵者都心存仁善,只在万不得已之时才下死手,驱逐比消灭要多费数倍功夫,他每次都极有耐心劝其向善,却让身后之人等得不耐烦。 老树藤缠住了沈思辰薛洛璃的双脚动弹不得,薛洛璃手指捏诀探寻树精实体,沈思辰以符咒压制剑光呵斥,树藤不为所动仍越缠越紧。 于是召唤剑锋回转,斩断藤蔓四肢得以自由,欲再念咒激起它的善念,忽然耳边掠过一道阴冷剑光带着劈天盖地的剑气,定睛一看噬血呼啸而过直直戳入树根,霎时所有藤蔓如火烧雷击般迅速收缩回去,过不久自树冠至树根枝叶尽数枯萎,散发出一股难闻腐臭。 沈思辰转身望去,薛洛璃正召唤噬血归来,微微弯腰拍了拍被树藤缠绕时粘上的树叶泥土。 “道长,不要做多余的事。” 轻飘飘的撩了话,薛洛璃边吹记口哨边甩头,示意沈思辰继续赶路。 “何为多余之事。” 薛洛璃擦肩而过时,沈思辰淡淡的问。 前面的人身形顿了顿停住了脚步。 “劝其弃恶从善之事多余,还是对你倾诉之语多余。” “抑或是,我喜欢你是多余之事?” 不知是沈思辰的声音越发轻柔,还是风声渐盛,薛洛璃开始听不仔细。 “你心中所想,说与我听,不然我这人愚笨的很。” 薛洛璃毫无反应,指尖一动噬血平稳落在面前,他直接跳上去御剑离开,没有再理会沈思辰,也没说再见。 该说的话终于当面说出口,薛洛璃的反应比他想象的还要波澜不惊。 沈思辰呆呆的留在原地看着他御剑身影直至消失在天边,带着草木清香气的风吹淡了枯树腐臭,吹起他的衣袂剑穗,流苏抚过他手背有些痒,惹得沈思辰低头看了一眼。那枚歪歪扭扭的剑穗灼得眼疼心酸。 形单影只的白色身影在旷野无边处显得格外凄苦落寞。 过了半个时辰,沈思辰才想起去寻薛洛璃。此处已离颍川很近了,他不会去别处,之前也没来过颍川。 万一心情不好又不识得方向,人生地不熟寻无辜之人的晦气该如何是好。 思及此处沈思辰恍然醒神顾不得伤感,急匆匆御剑追了上去。 ………… 颍川地处肥沃之土有大河流经,自古便是人杰地灵之所,富庶繁华程度丝毫不输江南鱼米之乡,难怪能出个百年名门剑华山庄。 薛洛璃几乎是惊慌失措逃离沈思辰身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沈思辰竟会如此平静温柔的当面对他挑明,本来这些日子他刻意躲避装傻充愣已经是竭尽全力,这下他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沈思辰。 一时慌乱逃了出来,一路都处在混乱无章中,待噬血落地发现自己置身于颍川城内才回过神来,愣愣的扫视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川流不息的大街。 这就很尴尬了。 这是他初次造访颍川,毫无头绪方向。伸手摸一摸口袋,松了口气。 幸好没忘了带银钱,有钱能使鬼推磨,问个方向有何难。薛洛璃环顾四周铺子寻找目标,最后看准了一个看上去老实本分卖胭脂水粉的中年人。 薛洛璃缓步走上前去,啪的一声把剑掷在货架上,木质货架经不住他这么粗鲁的动作剧烈晃动险些散了架。 原本好端端弯腰低头收拾货物的小老板被吓的不轻,颤颤巍巍直起身来,甚至不敢直视这个脸上挂着邪笑的不速之客。 这副窝囊样薛洛璃见得多了,广陵城他常去的几家铺子老板见了他都这表情。他从钱袋里掏出几枚钱币,扔到货架上哐啷作响。 小老板看着那几枚光亮的银钱滚到他面前,心里想伸手去拿身体却不敢动,本能的察觉到这位邪气的小爷赏钱可不是好拿的。 “问件事,回答好了赏你。” “您先说。”声音都带着惊惧的颤抖,可别是什么要命的事儿,这钱他要不起。 “剑华山庄听说过?带我去。” 薛洛璃一说出剑华山庄四个字,面前的小老板脸色刷的变得惨白,一个劲的摇头摆手,连声道不知不去。 有钱都不赚?薛洛璃眼珠一转,嘴角勾起一抹微笑,猛地拔剑搁在对方脖颈上,原先惨白的脸此时更是血色全无,豆大的汗珠沿着脸颊流下,小老板不敢再摇头,却依然紧闭双唇发抖。 软硬不吃?薛洛璃奇了,莫非这剑华山庄主人还是个母老虎欺行霸市? “你先说说为什么不去,说不定我能饶了你。” 小老板颤抖着悄悄瞥一眼颈边冒着寒气的利剑,薛洛璃哼了一声把剑先撤了,示意他有话快说。 “剑华,剑华山庄出了怪事,死人啦!死好多人!去不得。”那老板见薛洛璃收起利器一副可商量的模样,便凑近前去压低嗓音道。 “死的又不是你,青天白日的,快带老子去!” “不可不可!”小老板有些急了,连连跺脚道:“白庄主回城后施了法,有墙!看不见的墙,拦着道儿呐,根本过不去!” 墙?薛洛璃挑眉,莫非是结界? 剑华山庄置于颍川城内,修仙界不成文之规定城内仙居不能在官道民居上设结界,以免扰民。 看样子这个女人是草木皆兵如惊弓之鸟了。 也罢。薛洛璃执剑戳了戳货架噔噔响,笑眯眯道:“给老子画张地图,找得到剑华山庄这钱你拿去,找不到老子回来拿你全家的命。” 小老板如蒙大赦,赶紧向旁边摊贩借了纸笔,仔仔细细给他绘下路线图,做好沿途各处标记。还对薛洛璃千叮万嘱指引方向,生怕他找不到路再回头来寻他的晦气。 他现在的方位在城南,剑华山庄正处城北,薛洛璃需要一路穿越熙熙攘攘的城中繁华地带。 颍川风土人情独特,他之前从未见过,走在大街上探头探脑,听着不同的口音觉得实在有趣,特色美食飘香极其诱人。 不过现下他没心思吃霸王餐,只想尽快赶到剑华山庄。他一时情急什么话都没说就先跑了,沈思辰一定直接去剑华山庄寻他。 意识到没走几步路竟然又想着沈思辰,他现在匆忙急切的寻找剑华山庄也不是为了线索,薛洛璃猛地停住了脚步,呆若木鸡立在大街中央。 他是不是昏了头,被沈思辰一次次强迫催眠般重复的温柔给搅得失去本心? “滚!——” 站在大街上,薛洛璃忍不住怒吼了一声。人流忽地停下,视线都集中在他身上。 被厌恶的好奇的鄙视的轻蔑的目光全身洗了一番,薛洛璃发现自己被人围观了,冷笑一声一剑劈开街角处的大树,惹得人群四下逃窜惊叫不断。 “都给老子滚。” 没见过朗朗乾坤青天白日这么舞刀弄枪的,原本喧闹的街道拥挤的人流如秋风扫落叶般滚干净了,倒是方便薛洛璃。 经过那颗被他劈成两半的树,薛洛璃无意识冷淡地扫了一眼,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走。 他是剑不稳才劈中这棵树的,绝没有故意避开人群摊贩的意思。 颍川不久前才出了怪事,这会儿又来了个怪人,没多久这一片便都知道薛洛璃当街闹事之事,纷纷躲了起来。他这一路走过别说人影,连鸡犬都没见着半个。 清净。 薛洛璃掏出地图,仔细对照着店铺楼宇标记。 颍川城不小,又不是一条大道直通目标,需绕九曲十八弯。幸而到达城中时人群渐渐又多了起来,薛洛璃遇到瞧不清楚的便抓人就问。 吃一堑长一智,此时紧要关头凶神恶煞反而浪费时间。他相貌精致不作恶时乖巧得令人发指,只要他不点明剑华山庄,大爷大婶都乐意给他指路,省下不少功夫。 第29章 冤家路窄 走了许久,道路依旧宽敞而人却越来越少,离地图上的标记越来越近,隐约察觉到空气不寻常的流动,噬血也起了反应开始躁动不安。 薛洛璃明白,他快到了。 走过拐角绕过石凳大树,薛洛璃眯着眼感受着越发强劲的气流。 察觉出前方不远处似乎正有结界,琢磨片刻他未施术法尝试着大摇大摆往前走,果不其然大约走到二十步距离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猛地弹了回来。 薛洛璃踉跄退回几步重心不稳狠狠摔倒,噬血也被突如其来的力道甩出去,哐当一声落地。 从这结界布置之处望去根本看不到高台楼阁,剑华山庄简直是占地为王扰乱民生。 薛洛璃没有运灵抵挡摔的这一下不轻,左胳膊有些疼。他一边右手撑着勉强坐起,揉了揉左手臂,一边咒骂剑华山庄臭不要脸。 甩甩手扭扭筋骨感觉不疼,便要起身去捡那可怜的佩剑。忽然一只干净的墨灰银线鞋重重踩在噬血上。 薛洛璃眼里霎时充满了杀意,顺着那只不知死活的脚往上看,一尘不染的墨灰金丝长衫,飘灵如雪的拂尘,一张冷峻刻板的脸,眼中同样充斥着怒火恶狠狠盯着他,似乎是受了极大刺激胸口不停起伏着。 “薛洛璃!” 几位年轻人跟着哒哒围了上来,先是恭敬有礼的请了“掌门”“师尊”安,其中一位瞥到坐在地上的薛洛璃,又惊又喜道:“公子,你怎么会在这。” 呵呵。 薛洛璃不由自主发笑,真是冤家路窄沈念星为什么会在这里? 转念一想,沈思辰那般性子都千里迢迢看望这个什么师妹,沈念星刻板守礼的人又怎么会缺席。 沈念星红着眼眶向前走了一步,几乎全身重量压在噬血上,拂尘直指薛洛璃前端不停颤抖。 薛洛璃冷笑一声,这才对,这才是仇人相见的正确方式。 “沈道长,真是好久不见了,身体安好?嘻嘻。” 沈念星死盯着薛洛璃,那张冰冷俊美的脸上难得染上了愤怒的嫣红,这戏谑的声音这邪笑的脸这嗜血的眼神,沈念星脑子里砰的撞开一扇门,记忆一股脑如海水溃堤般涌了过来。 薛洛璃邪笑着居高临下望着他,看待猎物的眼神,疼痛到要昏过去的临界点。 那个邪门少年忽然换了张纯真茫然的脸说,道长你没事吧,看起来很疼的样子,身体安好?哈哈。你看看你的衣服你的拂尘,啊还有你的剑,都染血了,挺漂亮的…… “薛洛璃,你竟然没死。我们的账可以好好算一算。” 不紧不慢地起身,薛洛璃拍了拍多灾多难的衣服,总算扛不住摧残破了个大洞。毫不怯懦的盯着沈念星那双冷冰冰的眼睛,四目相对视线在空中交织,仿佛要将空气点燃。 “多谢道长关心,我没死,可道长似乎身体无恙,竟不知沈道长要和我算的什么账。” “住口!”沈念星听他满口强词夺理,又急又气道:“你伤我,伤思辰,害得他飘零多年不得归,如今还有脸苟活于世!” “什么?”薛洛璃还没来得及反驳,一旁不知所措的沈昭宁先开口了:“师尊,这位公子不是师尊和师叔的旧友吗?” 小孩子就是沉不住气,此言一出如同火上浇油。 沈念星怒喝:“何来旧友!此人阴邪狡诈,是我,是思辰,是整个玄灵城的仇人!” “呵。沈道长也要替天行道?”薛洛璃歪头眨眨眼,少不更事的表情。 “你不要作这迷惑之态!”沈念星厉声呵斥道:“一切皆是咎由自取,你把思辰害得如此凄惨,我若不替他讨个公道枉为掌门!” 薛洛璃打了个哈欠,摆摆手:“沈道长又开始自不量力,当年也是这样的自不量力。为何凡人总是要不停的重复过错。” 沈念星道:“轻狂!” 薛洛璃双眸闪过一丝凶光,冷哼一声嘴角上扬,调转灵力右手直指噬血,指尖流动幽幽蓝光猛地回收,噬血应声跃起直飞回薛洛璃手中。 沈念星注意力集中在薛洛璃身上,对脚下噬血并无防备,突如其来的力道将沈念星震得后退三步,一直守在身后的沈昭宁沈昭羽眼疾手快将其扶稳。 沈念星防不胜防略显狼狈,怒火愈盛。 “沈道长别这么看着我,修道之人脾气这么大可不好。”薛洛璃瞧着狼狈的不止他一人笑容越发灿烂。 沈昭宁对这个仅有一面之缘却也算是共患难的人心存好感,不忍见双方争斗,出言劝解:“公子若有何误会不快,不妨与师尊平心静气的谈一谈,何苦呢?” 薛洛璃道:“小朋友站一边去,别死了都不知怎么死的。” 沈念星冷声道:“没错,昭宁你带所有人站到一旁,不要卷进来。” 话语间,薛洛璃突地一掌袭来,掌风杀气腾腾,沈念星刚吃过亏此时敏锐地闪过,那道灵力直接击中街角石桌砰的震天响后碎落一地。 沈念星扭头怒斥一句卑鄙小人,薛洛璃语笑嫣然杀意不减,步步紧逼边打边说我本就是流氓小人比不得道长君子仙人,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沈念星飞身远离薛洛璃数步之距,立身念诀,长剑闻声出鞘,裹挟着如主人一般冰冷绝寒的剑气呼啸而去。 薛洛璃利落召出噬血,泛着幽红凶光的冷剑阻击来者,两把名剑在空中随主人灵咒指引厮杀铿锵有声,连同周围几里的空气皆随着剑锋势转波动。 薛洛璃胸有成竹不慌不忙,他今非昔比灵力剧增,沈念星不可能有所准备,此时猛地给他致命一击恰恰合适。 眉眼皆是笑意,眼底却藏着凶光,薛洛璃正以元神敕灵力凝集杀他个措手不及,忽然原本言听计从运转顺畅的的灵力像退散的潮水般回流至身体各处,蛰伏起来。 猛地失去主人控制的噬血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不知所措。 此情此景来得极不是时候,薛洛璃倏地僵住了,好端端的怎么又突然…… 高手过招一丝差池便是致命一击,薛洛璃闪神一瞬间,沈念星指引剑势击落噬血凶光尽敛毫无生气,继而剑锋一转再次冲向薛洛璃命门而来! 薛洛璃脸上终于出现一丝慌乱惊惧,脑子一片混乱身体僵硬来不及闪躲,剑锋转眼已到跟前。 突然一股强劲力道从左侧袭来,在薛洛璃反应之前将他带出几步远,下盘不稳两人一同摔倒在地。晃过神来时薛洛璃发现自己被揽在臂弯中,熟悉的兰花香让他慌乱的心神稍稍平和。 “你……没事吧。” 轻言细语依旧温润如月,那么剧烈的动作发丝衣衫仍然一丝不苟,堪称绝世独立仙人玉态,除了左胳膊上不断往外涌出的血液。 “思辰!” “师叔!” 颤抖嘶哑的声音,众人都慌了神,纷纷围了过来。 …… 薛洛璃整个人都懵了,大哥,你不要搞事情啊! 沈念星下了死手,剑锋裹着十足灵力准备一击致命。沈思辰身法再快也只能刚好将薛洛璃推至安全区,自己躲闪差了半步,剑锋锐气在他手臂上死死划开一道口子,血流如注。 若非深谙玄灵城身法剑诀躲的灵巧,沈思辰今日可真是个冤枉鬼了。 薛洛璃还没适应沈思辰的突然出现,呆呆的看着对方说不出话。沈思辰以为他受了惊吓,忍着左臂蚀骨疼痛,强装镇静不停唤他名字。 沈思辰的声音细水长流般似从天边缓缓而来,薛洛璃被那刺眼的一片血红惊得回了魂,忽然间世界仿佛都染上了淡淡的红色。 想到方才从剑下侥幸捡回一条命,薛洛璃扭头死死瞪着那不长眼的家伙。 沈念星误伤沈思辰,脑子思绪被愧疚填满,着急的要给沈思辰检查伤势不住地道歉。余光扫到一道恶毒视线,转头一看那罪魁祸首竟还敢瞪他,眉头紧锁就要再次出手。 沈思辰见状顾不得疼痛伸出左臂作势拦他,一只血淋淋的胳膊横在眼前沈念星霎时蔫了下去,连声问道何处不妥。 沈思辰强忍着剧痛,血流不止使得他气息不足,勉强才能开口。 “念星,现下不要和他动手,其他事我以后再和你说明。” 虽然沈思辰与他说话之时永远都这么温柔,这么轻言细语,但这样虚弱地声音都快听不清,薛洛璃还是初次经历,心绪被那片片血红堵塞呼吸都困难。 仿佛要绝命的声音拉回了薛洛璃的视线,他现在没工夫和沈念星算账,必须先救沈思辰。 不能欠他,不能再欠他了。 可这个人这样拼命的保护他,这一笔又该怎么还。 薛洛璃拧紧眉头扶着沈思辰,他和沈思辰之间的恩恩怨怨越来越复杂,越来越难算清了。 第30章 恩怨难清 …… 他和沈思辰之间的恩恩怨怨越来越复杂,越来越难算清了。 沈念星对薛洛璃触碰沈思辰的那只手深恶痛绝,那嫌恶的表情仿佛共同呼吸一片空气都受到了玷污,偏生沈思辰竭力拦着他又不能发作。 玄灵城弟子皆茫然相对,掌门要杀薛洛璃的心昭然若揭,师叔护着薛洛璃的意思也是司马昭之心,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沈掌门?” 众人各怀心思不知所措时,传来一声惊喝。 沈念星回首一看,几名身着茶色水衫,腰悬剑华玉佩的青年朝他们这处张望缓步行来。沈念星微微蹙眉,表明对这唤他之人没什么印象。 来者隐约瞥见沈思辰左臂血迹,加快脚步朝沈念星行礼道:“沈掌门安好。我等乃剑华山庄弟子,方才庄主察觉结界有异,派我等出来巡查。不想竟是沈掌门驾到。” 沈念星微微点头,低头看了一眼沈思辰,道:“沈思辰道长受了重伤需即刻救治,你们带路。” 剑华弟子虽是满心疑问,当今修真界能伤沈思辰者寥寥无几何至于狼狈至此,但沈念星面色冷若冰霜谁也不敢多言,连忙在前施术让出结界,引玄灵城一行人前往剑华山庄。 匆匆赶到剑华山庄后,沈念星一方面让剑华弟子去通知白子溪,一方面直接让管家带路寻一处舒适之所替沈思辰治伤。 沈念星并非第一次造访剑华山庄,虽喧宾夺主于理不合,但事从权宜也是无可奈何之策。深知沈念星与白子溪的关系,管家弟子不敢耽搁。 将沈思辰小心扶至床上躺下,沈念星对薛洛璃在眼前晃悠似乎忍耐到了极限,厉声让他立刻滚出去。沈思辰闻言回牵薛洛璃松开他的手,往怀中收了收眼底尽是忧虑。 三人对峙十分尴尬,当着众弟子面沈念星只能无奈道:“你且放心,我不会对他出手、思辰,他站在这里我无法为你诊治。” 薛洛璃也哼哼道:“道长要是再不快些止血包扎,成了冤死鬼可别找我。” 本是好意全变了味,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沈念星恨意难忍飞了薛洛璃一记眼刀,一腔怨愤咬牙切齿却不能发作。 明明着急忧虑的沈思辰听得薛洛璃胡说八道,油腔滑调,又忍不住笑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怎地就成了冤死鬼。” 薛洛璃装作没听见,甩开沈思辰的手,闲庭信步走到屋子另一端桌边背对着他们坐下,不再关注这边情形。 碍眼的人自动消失,沈念星求之不得不敢耽搁,命弟子取来止血良药包扎工具。解开沈思辰衣服一看,皮肉外翻触目惊心。 “还好,躲的及时,伤口看起来可怕却无性命之忧。”沈念星悬着的心落下一半,幸亏沈思辰身法飘盈躲过了剑锋直面一击,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有些日子没见,念星修为更精进了。”沈思辰失血过多,身体虚弱得说话都透着风,仍不忘趁沈念星为他包扎之时打趣。 沈念星因误伤他满腹愧悔,哪里经得起这般调笑,冷若冰霜的脸上浮起了淡淡的红,又愧又羞道:“有些日子没见,思辰哪里学来的这样油腔滑调。” 顿了顿,沈思辰笑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薛洛璃忽然打了个喷嚏震天响。玄灵城弟子们难得听见高洁稳重的师尊师叔如此打趣,忍不住扑哧不停偷笑起来。沈念星脸刷地一沉,眼神威严扫了众人一圈,便扶起沈思辰给他输送灵力疗伤。 调笑归调笑,沈思辰虽然仙骨未伤但灵力受损不小,失血过多自愈能力不足,若不及时替他运灵调息,只怕要躺上一个月。 此行本为剑华山庄祸事,谁想又添变故,沈念星心情难免郁结沉重。 忽然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步伐凌乱,薛洛璃与玄灵城弟子不约而同看着门。 “师兄!”还没看到人便听到这娇娆带着急切的呼声,伴随着一阵阵丁零当啷珠翠撞击声,一道茶色身影冲了进来。 径直到了床前,得见沈念星正全神贯注给沈思辰治伤才驻足。 白子溪。 薛洛璃转身看了一眼那道茶色背影,兴致缺缺。沈昭宁一行人规规矩矩向白子溪行了礼,后者见弟子们都在,需注重长辈仪态便收了有些慌乱的神情,微微点头环顾屋内,这才发现门边刚刚被她略过去的薛洛璃,挑眉。 白子溪没见过薛洛璃,瞧他身上穿的也不是玄灵城弟子的服饰,便问道:“这是何人?” 沈昭宁愣了半晌,仔细琢磨。 师尊要杀他,可师叔要救他,眼下局面这问题着实难以回答。 “这位公子……与弟子们有过一面之缘。”脑中过滤了无数个解释,沈昭宁最后决定了比较稳妥的一个。 一面之缘? 白子溪转过身去仔细看了看薛洛璃,后者对她的审视戒备似乎毫不在意,反而扬起了一抹轻蔑邪笑,令她极不舒服。 薛洛璃未见白子溪时便已莫名心生不悦,此时见到真人用居高临下不屑一顾的眼神望着他。那眼神与沈念星如出一辙。 呵,不愧是师兄妹,真是一脉相承的讨厌。 薛洛璃翻了个白眼,不再理会她。白子溪被他的无礼轻慢激怒,正要开口教训,此时身后传来的动静及时拉回了她的注意力。 回身一看,沈念星已撤掌下榻轻舒一口气,沈思辰原本惨白如雪的脸上也有了些许血色。 “星师兄!”白子溪迎上去,满脸急切道,“我听弟子们说辰师兄受了伤,急忙就赶来了。情形如何?” 身后人仰马翻的动静惹得薛洛璃不由自主的站起来,侧着身子偷偷张望。 沈念星道:“伤处阻塞已打通,血也止住,思辰根骨深厚,好好调息加之良药辅佐,应当无碍。” 白子溪道:“何人如此大胆,竟然伤了辰师兄!” 沈念星目光黯然,满脸尽是悔恨自责。沈思辰离开玄灵城时未细说缘由,这段时间漂泊不知经历了何事,谁曾想再见面竟是生死一瞬。 想着想着越发愤怒,真正该死之人仍轻描淡写死猪不怕烫模样,便怒目而视薛洛璃,恨不得将他身上烧出千疮百孔。 白子溪与沈念星知之甚深,瞬间明白了师兄眼里的含义,更为戒备警惕薛洛璃,准备将其拿下。屋内一时剑拔弩张。 …… “洛璃,过来。”沈思辰忽然扶着床沿坐了起来。 一句轻声呼唤,却让屋内所有人的精神受到污染。 沈念星早前看他拼命救下薛洛璃已是大惑不解,此刻更是满脸不可置信,瞪大双眼视线在二人身上徘徊。 玄灵城弟子平日里所见师叔虽然一贯的温柔和气却从未以此温情呢喃之声说话。白子溪不曾亲眼见过薛洛璃,但对当年之事也是恨之入骨,该不会这个“洛璃”便是那个薛洛璃?! 薛洛璃反应更为直接,这个亲昵的称呼使让他右手本能的按上了噬血,可瞥到沈思辰那缠着厚厚绷带的胳膊,苍白的肌肤薄唇,他一股火气就硬生生憋了回去,嘴角抽筋。 仿佛看透了他内心的天人交战,面色青红交加,沈思辰忍不住轻笑:“洛璃。” “……哦。” 这语气…… 薛洛璃说服自己只是因为沈思辰语气太像凌澈他才会这样乖乖走过去的。 沈思辰瞧薛洛璃不服气又无可奈何朝他挪过来的模样,像极了拖着尾巴的小狼崽。待他磨磨蹭蹭靠近床边,沈思辰索性伸手一扯薛洛璃袖子道:“师妹,这位是我的朋友,薛洛璃。” “什么?!”白子溪赫然而怒,盯着薛洛璃的眼神似要将他吞咽入腹,“辰师兄!这厮把你,把星师兄害得多惨,如何做得了你朋友!” 沈思辰微微抬头,沈念星虽未言语眼中同样写满了疑惑不解心疼难挡,面色更添一层冷霜。 沈思辰想到沈念星当初亦是历尽艰险,万般歉疚道:“许多事我未曾言明,是因为没想到会有今日这一遭。念星,待我复原后定会将前因后果细细说与你听,总之请你,还有师妹,不要为难他。” 白子溪记忆中的辰师兄永远是飘然独立淡然仙姿,从未有此哀求之状,就为了一个凶手? “念星,薛洛璃是奉白宗主凌宗主之命调查邕州渝州这几桩怪事,途中听闻剑华山庄出了事特地与我赶过来的。我曾承诺过保护他。” 沈思辰精气不支,气息越发虚弱,难受得皱起眉头。 沈念星心下不忍连声叹气,上前几步扶着沈思辰肩膀,道:“眼下最要紧之事便是养好身体,其他的等你见好了再提,既然牵涉到青溪居天宸殿,我保证不寻薛洛璃麻烦就是。” 白子溪见沈念星表态,也道:“这人是和辰师兄一同来的,剑华山庄也将他视为贵客便是,辰师兄安心养伤。” 沈念星白子溪态度见好,先前站在中间不知所措的玄灵城弟子们终于松了一口气,耐不住少年心□□头接耳起来。 薛洛璃看这正人君子唱戏般的宽宏大量大人不记小人过,怒从心头起忍不住道:“沈道长这话有趣,你保证不找我麻烦?我可没说不找你麻烦!” 果然乖戾脾气嘴上半点不能吃亏,沈思辰头疼得更厉害了。 眼见沈念星冷霜再起一副又要干仗的架势,连忙道:“我听闻剑华山庄突遭横祸,念星想必也是为了这事赶来的。你们先出去商议正事,留我一人休息便可。” 第31章 进一步 沈念星自偶然撞见薛洛璃便怒火中烧,又逢沈思辰意外受伤众人皆是心慌意乱,此刻经他提醒才想起此行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缓过神来让沈思辰好好休息,似是多给薛洛璃一个眼神都会被玷污,头也不回与白子溪带着弟子们离开。 沈昭宁他们好奇心不减,忍不住多看薛洛璃沈思辰几眼,却又不敢拂逆师尊的意思,一步三回头模样滑稽之极。 等到所有人都走远了,院子外只剩下鸟语鱼跃声,薛洛璃动了动手,示意沈思辰可以放开他了。 后者微微一笑稍一使劲往下拽,薛洛璃踉跄摔倒在床上。 “你没事吧。” 沈思辰手劲不小,薛洛璃面门直朝床上摔去,磕到了脑袋眼冒金星疼的嗷嗷叫。 顾不上整理有些凌乱的头发,薛洛璃爬起来就要闹,一看到沈思辰那双揉碎漫天星光,款款温柔直视他的眼睛,又努力把邪火憋了回去。 “道长,信不过自己救人的本事?”薛洛璃想起之前他们分开的缘由,不自然地低头装作整理衣服的模样,躲避沈思辰的目光。 “若对象是念星与你,我确无十足把握。” 思及方才莫名其妙忽然间的手无缚鸡之力,薛洛璃也是一头雾水!平白欠了一个大人情。 待到众人手忙脚乱将沈思辰扶至剑华山庄,他偷偷再试,灵力运转却是畅通无阻。 这算什么?跟马儿吃草似的,灵力用得太久累了元神给他放个假? 薛洛璃冷笑几声道:“你以为沈念星真这么大本事?伤我?刚刚只是意外。” 沈思辰道:“这样的意外,一次就够了。” 这样的惊慌失措,再也不要有第三次。 薛洛璃真实的觉得沈思辰就是一位聊天终结者。 他从来都不是仁善宽和之辈,却也不是忘恩负义之徒。只是这世间待他好的唯有凌澈一人而已。 即便他有了凌澈学了法术,拥有了保护自己保护在意之人的能力,曾经落在身上的拳脚棍棒,濒临死亡的恐惧不甘仍然是那样清晰。 受的苦太多太多,因此学会了一分仇怨十分偿还;得到的好太少太少,也学会了一分甘甜十分回报。 用凌澈的话说便是锱铢必较乖戾嚣张剑走偏锋鸡犬不宁。 每次凌澈揉着他脑袋教训他的时候,薛洛璃总是一翻白眼假装听不见。他觉得现在的薛洛璃没什么不好,再没人敢欺负他,他有本钱潇洒任性,恣意妄为。 虽然薛洛璃觉得他没什么不好,可摸着微不足道的良心而言,从头发丝到脚丫子他仔细琢磨都不觉得自己有哪里好的,能让沈思辰这样在修仙术士们眼中完美无垢的名士看上。 这般莫名其妙的梦,他便是睡着了也做不了的。 更重要的事,他们之前还是死对头而如今却对他穷追不舍死缠烂打,想破脑袋他都想不明白。 忽然想到雪凝对他说的话,因为长得好看救他一命…… 呃,莫非沈思辰也是因为他长得好看所以才…… 可他并不是今天才长这样一张脸,为何从前没有这般运势。 沈思辰那句话说完,便见对方似乎陷入深深思考时不时皱眉撇嘴,不再看他。沈思辰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薛洛璃也没反应,令他忍俊不禁顺势揉揉后者脑袋,道:“又在想什么。” 薛洛璃对在他头上作威作福的手本能的一掌推开,结果力道过猛牵扯沈思辰伤口,疼的他随即闷哼一声倒抽几口凉气,额上冒出细细冷汗。 薛洛璃回过神来之后也是有些后悔,可对“对不起”这三个字实在没什么印象,不论是他对旁人还是旁人对他,这使用频率都极低,憋了半天脸都涨红了还是没说出口。 沈思辰看出他的纠结,忍着疼痛问道:“方才在想什么?” “想你。”回答的很快,完全是字面上的意思,薛洛璃没发觉这话中的暧昧。 沈思辰没忍住由衷的发笑,打趣道:“此事难得。” “道长。”薛洛璃想不通,索性直截了当问个明白,“你喜欢我什么,因为好看?” 仿佛被薛洛璃点中了笑穴,沈思辰嘴角上扬一直不减,道:“□□,空即是色。” 薛洛璃道:“我怎么记得这话是秃驴们说的。” 沈思辰道:“道理却都是一样的。” “那为何?”薛洛璃更加不解,他还有何吸引人的地方? 啊呸! 只一瞬薛洛璃便恼了起来呸个不停,和沈思辰呆的时间太长竟然妄自菲薄。该是臭道士有什么好的竟敢对他生出这等邪念。 “嗯……”闻言沈思辰半晌没有回话,只静静盯着薛洛璃的眼睛,双眸渐渐蒙上一层雾气捉摸不透。那神情不像迁思回虑,深邃得像是要透过薛洛璃看到更深层。 “不知所以,情有独钟?” 薛洛璃歪头:“什么意思?简单点。” 沈思辰道:“过去许多事,你忘了,我也忘了,不必细究。只消当下,我喜欢你,但不知你心意如何。” 薛洛璃想了想,道:“当下?道长还是一如既往的讨人厌,不过正如你所说,往事如烟一笔勾销我乐得逍遥,这次欠你人情我会还的。” 他此话不咸不淡不痛不痒,不着边际悄然避过。 沈思辰顿了顿,道:“来日方长,慢慢等。” 两人共处一室久了,薛洛璃开始浑身燥热心里暗骂破烂山庄气流不通。如今沈思辰这一桩始料未及,来回行程许是要大受影响。 薛洛璃嚷了几句他赶紧好起来不要耽误大家,便起身离开。行至门口忍不住转身,果不其然沈思辰撑着床沿,眸含柔水星河般望着他。 “道长,虽然我不知道你对我的态度为何大变。不过,你是世上除了凌澈以外,唯一对我好的。我会把你视作特别的。除此之外没别的,也不会再有。” 一扇雕花镂门阻绝了内外两方世界,庭院里草长莺飞落花流水,雅室内感怀惆怅独自忧伤。 几日发生的事如流星连环,麻烦接踵而至令薛洛璃措手不及。 他向来杀伐决断恩怨分明,遇上沈思辰这般绵言细语千丝万缕之人却罕见的不知如何处置。 偏生又没有耐心去抽丝剥茧,更无从下手探究这许多缘由,索性做一日和尚敲一日钟,躲得一日是一日。 剑华山庄与九霄楼天宸殿相较,多了些人间烟火气。弟子们得了白子溪的吩咐,明了薛洛璃是与沈思辰一道而来的客人,看到他在山庄内上蹿下跳也忍着不适,彬彬有礼好言相劝。 薛洛璃本无意惹事,只是懒得与这些正道名门人士打交道。本想去寻沈念星白子溪又不认路,在这山庄内兜兜转转好半天都寻不到方向,反而招来路过弟子掩面而笑。 气恼羞愤之下,只能拽起一旁扫地老翁凶巴巴的吼着让他带路。 剑华山庄藏于市井城镇间,少了钟灵毓秀仙气。楼宇陈设古色古香,山庄内四处可见百花斗艳,以茶花最盛,檀柱高阁石屏窗沿尽是雕镂栩栩如生的茶花。 薛洛璃总以为天宸殿的花饰已经多得令人发指,没想到剑华山庄的茶花更是多的惨绝人寰,随便一阵微风掠过扬起的花香都能将他淹没不知所措。 剑华山庄虚有其表,剑花山庄倒是名正言顺。 女人当家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推推搡搡到了一处精致高楼,庭院开阔花草繁盛,薛洛璃数了数光是庭院内便站了八名守卫,大约正是这了。 右手一挥让老翁赶紧走,薛洛璃俯身拽了一根繁花似锦中格格不入的狗尾巴草。 守卫察觉有人闯入,倏地警惕戒备,定睛一看原是一名年轻公子叼着草晃晃悠悠走了过来。 “来者何人。” 明知故问。 “沈道长在里面不?叫他出来,或者我进去。” 其中一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道:“公子稍等,容弟子进去通报。” 说着便眼神示意其他几人,自己转身朝屋内走去。薛洛璃望着那人背影,噗地将口中杂草吐掉,嘴角一扬提气跃起,一个轻点将将落在那弟子身边,左掌直接呼上那人面门顺势往后一扫,只闻身后一阵碰撞摔倒咿呀惊呼声,笑眯眯小跑进屋。 室内点着草木花香,月白色窗纱透着日光。角落里摆着含苞待放的茶花,窗沿柱栏皆是茶花图样,连宫灯都是花苞形状,土得掉渣。 白子溪沈念星并坐堂上太师椅,目无表情看着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剑华玄灵弟子们皆站在堂下,执剑而立,场面有些尴尬。 相对于正堂的冰霜冷雪,薛洛璃这厢简直艳阳高照,如同支了一张暖阳结界。 笑容满面摸到离沈念星最近的一张椅子,一屁股坐下,右手支着脑袋一副乖巧小弟弟的模样抬头看向沈念星,丝毫不惧后者寒冰眼刀。 比大眼瞪小眼啊,他是不会输的。 四目相对视线交战,几个回合过后沈念星有些吃不消这□□裸的眼神,率先败下阵来。 “你倒是敢独闯茶香苑,认准了我不敢杀你吗?” 第32章 扑朔迷离 茶、茶香苑? 薛洛璃听到这土得抖灰的名儿,先是惊讶于俗气随即敏捷地反唇相讥,恍然大悟道:“多谢提醒,我这就去把沈思辰拉来。” 接着作势就要起身。 沈念星经不得他言语挑衅,又不忍再让沈思辰劳心费力,左右为难,薛洛璃看他吃瘪气恼却只能怒目瞪他的样子心里乐得打滚。 两人暗暗较劲落在白子溪眼里,一边心疼师兄忍辱负重一边越发瞧不起薛洛璃,冷哼道:“辰师兄所言,阁下是前来相助我剑华山庄,怎地如此放肆,是否太过失礼了。凌宗主对门中弟子都是这般放纵?” 她措辞谨慎有礼,声音泠冽平静,却是把凌澈天宸殿也骂进去。薛洛璃不再和沈念星做眼神打斗,转而投向白子溪,眯起杏眼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眼底快速闪过一丝精光。 “凌澈出身名门教养是好,连待我这样的流氓无赖也温和有礼,比不得庄主凶悍。这次回去我一定和凌澈好好说说,让他来同庄主学一学这狗眼看人摆架子的本事。” “放肆!”白子溪娇喝一声,薛洛璃眼中杀意她看得分明,可他脸上却挂着极不相称的纯真笑靥。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还要顾及沈思辰,一时竟不好发作。 沈念星冷笑道:“薛洛璃,你莫不是专程来剑华山庄挑衅的。” 薛洛璃道:“道长莫不是专程来这杀我的。” 沈念星沈思辰师承一脉,学的是道昭而不道言辩而不及,耍起嘴皮子全不是薛洛璃的对手。 “若不是,道长何必死死纠缠。天热吃个西瓜消消火,再谈一谈你们剑华山庄发生的事。” 薛洛璃除魔卫道护持正界,实在超越了沈念星的识别范畴,免不了仍是犹豫怀疑,若凌澈真能管束得了薛洛璃,哪还会有当年之事。 薛洛璃继续道:“沈道长,似乎在天宸殿盛宴之时便已察觉了修真界异动。” 沈念星心中一动:“原来那日你在。” “比不得沈道长仙人贵重,我这般上不得台面只好躲在后堂纳凉。” 薛洛璃随便一句话落在沈念星耳里皆有含酸带醋冷嘲热讽的意味,根本不屑与他多说。 “道长如何知晓,修真界出了大事?” “本能。匡扶正道除魔降妖者之本能,岂是你能体会。” 薛洛璃哂笑:“是是是,道长厉害,道长高明,道长不妨说说这到底是谁在捣鬼?” 沈念星思及方才沈思辰之言,他们成行本是专为那几桩邪事,途中听闻剑华山庄之事改道而来。如此那便是猜到了这些事互有关联查到了什么。 薛洛璃虽靠不住,沈思辰的稳重细心他却是放心的。 沈念星忍着不适,干巴巴道:“尚未可知,你有何见解。” 薛洛璃道:“我们转道颍川之前,还有另一个门派发生了类似事故。” “什么?!” 薛洛璃此言一出,沈念星白子溪均是大吃一惊,修仙界各门派之间虽未见得真如表面一般铁板一块,至少大事消息向来互通,可此事他们却一无所知。 “是哪家仙友同遭此祸?” “呵呵。”薛洛璃笑而不语,一个劲晃腿。 白子溪勉强捏出一张婉容笑脸,道:“请阁下赐教,解我等之惑。” “不客气。”薛洛璃点点头,“不说。” 沈念星不悦,堂下这死猪不怕烫的祸害越发蹬鼻子上脸。 “沈念星别瞪我,道长已然承诺不泄他门绝密,我总不好打他的脸。” 白子溪沈念星交换眼神,微微点头了然他口中提的“道长”是沈思辰,如他所言便不好刨根问底。 沈念星道:“那发现了何处不妥,可否说说。” 薛洛璃笑道:“道长算盘打得啪啪响,我们既然是相谈相商,总该有来有往吧。我怎么觉着像是被审的犯人呢?庄主不妨先说说剑华山庄的事,说不定只是庄主霉运当头,与我们这边遇到的无关呢。” 他这话着实不客气。说到底白子溪并未真正招惹过薛洛璃,他自己都不知道哪来那么大的邪火,烧得他心焦火燎嘴里吐出的粗俗之语全无法入耳。 白子溪气得紧握粉拳指骨嘎吱作响,此人在两派弟子面前全不给她半分颜面。一众弟子耳聪目明识得这三人间火药味重,纷纷扭头垂首,装作专注别处的样子。这般掩耳盗铃之姿更让白子溪又愤怒又窘迫。 沈念星知她难堪,不忍心再让师妹继续受气,不得不接过话头将剑华山庄之事娓娓道来。 距离颍川百里外的冥越山曾遭妖邪侵扰,山下村民轻者痴傻重者丧命。白子溪自掌家以来颍川方圆数百里一贯平安无事,虽说高枕无忧但难有成就。 冥越山兴风作浪妖邪非比寻常,修真界百年太平盛世,许多术士修行再好少了实战经验也是无趣。因此当村民上门求救时,白子溪一方面考虑趁此机会立威扬名,一方面也让庄内弟子长见识,毫不犹豫应下这趟,点齐门下精英优苗,只留少数弟子管家留守山庄,次日便离开颍川前往冥越山。 白子溪一行到达之前,已有不少散客术士闻声而来。此妖邪靠吸取天地及生人灵气成长,妖法不弱反将这些散客术士都困在邪阵中冲不出迷雾。 此时白子溪正好赶到,率弟子们外围破阵。不仅解了村民之困,还救了这些术士,顿生济世扶弱除魔卫道的自豪感,总算不辱没剑华山庄百年威名。 本是兴奋自傲载誉而归,推开门的一刹那横七竖八的尸体让所有人都猝不及防,整个山庄竟连一个活人都没有。撞入眼中的红色让白子溪毫无防备,情绪落差如从九霄云河坠入深渊炼狱。 剑华山庄坐落于市井中,没想到这一点竟帮了大忙。虽山庄内弟子无一幸免,周围打更起夜的几位颍川百姓却目睹了经过。白子溪这才知道,他们前脚刚离开颍川,当夜剑华山庄就出了血案。 薛洛璃怀疑道:“刚刚在大道口就被你们的结界拦住了,普通百姓怎么可能进得来。” 白子溪道:“之前担心打扰城中百姓生活劳作,不便断道设卡。那层结界是出事之后暂时加上的,以防再生不测。” 薛洛璃点点头:“与颍川百姓相比,自然是剑华山庄安全更重要,不愧是百年修仙名门。” 堂下一名弟子按捺不住出言道:“庄主也是好意,怕剑华山庄再逢祸事,连累无辜百姓罢了,你怎么如此无礼!” 薛洛璃道:“像我一样撞上结界弹出十步远也是庄主的好意。” 此言一出剑华弟子勃然变色,人人皆恨不能上前来与薛洛璃理论。玄灵弟子往日闭门修道,极少有机会离开玄灵城,若有仙门名士前来拜访也是彬彬有礼温恭自虚,何时见过薛洛璃这般伶牙俐齿。 比起剑华弟子克己复礼,他们反倒单纯直率,一旁看了这许久唇枪舌剑,不知是谁先忍不住扑哧笑出声,紧接着如传染一般哄堂大笑。 偌大厅堂内,气氛对峙之时一阵哄笑极其失礼,沈念星皱眉狠狠扫了玄灵弟子一眼,众人看到掌门似沉湖寒霜的眼神,吓得即刻闭嘴噤声。 薛洛璃笑道:“哎呀幸好我不是道长弟子,不然连笑都不许了。” 沈念星冷声道:“与你无关。你想知道的我已告知,可有什么想法。” 薛洛璃身子往下挪了挪,瘫在椅子上用孺子不可教的眼神看着沈念星,摇摇头道:“不愧是同门师兄弟,我还嫌沈思辰道长无趣,说上十句便无话可说,沈念星道长更是高山绝草,说一句话就能累死。” 沈念星道:“除了废话,你无话可说?” 白子溪冷哼几声道:“若无高见,阁下可随我弟子下去休息。折腾一天,阁下应当也累了。” 薛洛璃道:“我自然有话,你们倒是话没说完。不是有人目睹了经过?具体说说。” 白子溪犹豫不决看向沈念星,后者思忖片刻朝她点了点头,示意她直说。 “当时正有打更人经过后院小道,隐约听到山庄高墙内有重重惨叫声,上空似有幽光频现,打更人惊惧心慌立时拔腿便跑了。” 薛洛璃道:“还有没有什么更有用的?” 白子溪咬着下唇拧紧秀眉,手指不自觉拨弄衣摆,面露难色似有难言之隐。左右掂量权衡利弊后,半晌才犹豫道:“有道角住户提到,当夜曾看到一名剑华弟子衣衫染血,沿着街道信步闲游。那人说他所见弟子目光涣散神情呆滞,又是深夜见血不敢多看以免招致血光之灾,速速躲了起来。” 果不其然,又是祸起萧墙。 一位剑华弟子心思灵活,见庄主犹豫不便开口,便擅自接过话。薛洛璃仔细一瞧,正是他与沈念星纠缠不休间前来查探的弟子。 “虽城中有百姓言之凿凿,然而我等回庄查验罹难同门人数并未有差。至于跟着庄主出城的弟子们也是同进同出,绝无可能返程行凶。向来若不是大爷老眼昏花看错,便是凶手乔装打扮作剑华弟子模样,蒙混过关。” 薛洛璃道:“剑华山庄的弟子穿得跟花孔雀似的,谁会认错。” “…………” 沈念星道:“那么只有后一种可能。” 第33章 良辰美景 沈念星道:“那便只有后一种。” 若是后一种可能,就不是后院起火。 邕州渝州与九霄楼,至此这三件命案,皆大同小异,源于门下弟子不知何故失了心神着了邪道,乃至性情大变法力大增同门相残。目前看最大的可能大约是走火入魔。 如此说来,剑华山庄一事倒成了孤案。 薛洛璃本想一探剑华弟子尸体,可已经下葬无从细细查验,只能从目击人证言管中窥豹。终究不能如愿仿佛有猫爪子在他心上挠,事件盘根错节无从下手让薛洛璃心痒烦躁,不死心又继续问。 “除此之外呢,还有没有。” 白子溪想了想,道:“当夜那人提到远方传来了一阵轻微却好听的声音,但很快便听不真切。许是听错了。” “什么声音?”薛洛璃目光一亮。 “不知。”白子溪摇摇头,“我曾派弟子寻来这城中所有管弦丝竹乐,他皆道非也。先说是平生从未听过的声音,又道许是夜里迷迷糊糊听岔了。故而未有结果。” 不合常理处甚多,薛洛璃心中疑窦丛生,颍川地处通商要塞,虽不如江南锦绣繁华仍富庶喧闹,少不了声色犬马歌舞升平。有什么是颖川人少有耳闻的? 沈念星见薛洛璃表情变得凝重严肃,目光漂移双唇微抿像是在克制言语,忍不住问道:“所有事均已一一道出,可是有什么发现?” “啊,没有。” “……” 薛洛璃信口雌黄口出狂言惯了,沈念星一时竟分辩不出他这话是真是假,脸色冷了下来双目含霜,厅堂内霎时噤若寒蝉如冰霜寒窖,连白子溪都有些发怵,更别提剑华玄灵弟子。 偏生罪魁祸首还一副朝气蓬勃笑容可掬的模样,悠然自得起身伸了个懒腰发出惬意的叹息声。 “道长不要着急嘛,等我回去和沈思辰道长说说,看看有没有新的发现。道长若是真心急了,不妨和你的小师妹去磨个豆腐,” “放肆!”一声巨响在鸦雀无声的内堂里如石破天惊,激起阵阵回音。 沈念星重掌拍案怒目横眉,倏地站起执拂尘直指薛洛璃,道:“薛洛璃,你最好离思辰远一点,若再敢骚扰伤害,我定会将你立斩剑下!” 薛洛璃作震惊捂嘴样道:“天呐,道长不是允诺他绝不伤我吗?原来修道之人也是满口谎言,啧啧。” 白子溪也起身上前一步,站在沈念星身后娇声道:“正如师兄所说。阁下是我剑华山庄的客人,我自会以礼相待,辰师兄更是贵客,若有人胆敢在我山庄内生事,绝不放过!” 薛洛璃摇摇手指:“啧啧,好可怕的架势,只是想回房睡觉而已,被沈思辰拖着跑了几天,不会我去找他睡觉都不行吧。” 他还在天宸殿时经常和凌澈在一张床上滚来滚去,即便与沈思辰重逢后同塌而眠亦是常事。薛洛璃只当是陈述事实,并无其他想法,可落在堂内众人耳里却如晴天霹雳。 白子溪沈念星一脸岂有此理愤怒震惊,玄灵弟子全是原来如此恍然大悟。 白子溪僵着脸,硬生生挤出声音道:“剑华山庄虽是寒门小户,客房倒是足够的,断不会委屈阁下。” 说罢便指了一名弟子,交代他安置薛洛璃,不得怠慢。沈念星见状,也让沈昭宁一众玄灵弟子跟着回各自客房,小憩修整。 薛洛璃看这两人明明恨的牙痒痒,却不得不把自己当宾客以礼相待的憋屈模样,暗爽不止,冲沈念星挤眉弄眼一番吹着口哨离开了。 待所有弟子都走远了,原本乌泱泱的厅堂内如洪水退去,静谧空旷,剩白子溪沈念星两人各怀心事却只为一人。 朱台上的檀香燃尽,最后一丝缭绕烟云在空中打了个旋儿散去,沈念星终发出一声叹息撕裂这场凝固的沉静。 白子溪拧着眉头,忧郁忧心道:“师兄……真的要放过那个薛洛璃吗?” 沈念星沉声道:“绝不可让他活着离开这里。” 白子溪道:“可辰师兄那里如何解释,还有天宸殿,岂会善摆干休。” 沈念星道:“虽然不知这小子用什么花言巧语骗了思辰,但他不糊涂,假以时日必然明白朽木不可雕祸害不可留。至于天宸殿,欺骗世人以其假死蒙混过关,理亏在先,绝不敢兴师问罪。” 白子溪摇摇头:“但我总觉得……” 辰师兄,太过在意薛洛璃了。 那样焦虑失神,一双深邃如静湖的眸子,提到薛洛璃时掀起的波浪如此真切,满满的关切担忧仿佛随着每一次眨眼溢出来。 “你方才说什么?”沈念星没听清,扭头问道 “没事……许是我多心了。星师兄一路辛苦,先稍作休息吧。” …… 薛洛璃离沈思辰房间如同跋山涉水的远,七拐八绕比起九霄楼毫不逊色,最终在一处雅静房屋前停了下来,剑华弟子礼节性地为他介绍各处楼阁院落,屋内陈设后离开。 薛洛璃瞥了一眼那弟子方正背影,轻哼两声开始四处打量。这处院落小楼与其他地方由一处小湖花园隔开,满满是望不到边的花海。庭院错落有致楼宇高低相间,很难一眼看透格局。 此处雅致幽静客房用来招待他,算是给足脸面。 尽管把他和沈思辰分得这么远,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薛洛璃百无聊赖溜达回房,熏香过盛惹得他喷嚏不止。侧首张望,精致镂刻的宽大卧榻吸引了薛洛璃的注意,一个鹞子翻身舒展身躯啪一声摔在床上。 松软,淡香,舒服。 满足的舒了一口气,薛洛璃横在塌上左右翻滚,闭眼微笑享受当下独自悠闲时分。终于没有沈思辰在眼前晃悠,在耳边叮咛,终于可以一人独占一间房独霸一张床。 真好,还是一个人好,没有人和他抢…… 滚了几个来回,上扬的嘴角渐渐挂不住。薛洛璃右手搭在额头上,丝丝冰凉。房间太静谧,薛洛璃甚至听到了耳边的嗡嗡声和咚咚心跳声。 “道长……” 没有回应,薛洛璃有些气闷甩手捶床,发出一声闷响。如果沈思辰在,应该会用温柔沉静的嗓音回应他,不管他是出于无聊还是恶意,不厌其烦。 习惯太可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便让着他习惯身边有沈思辰的存在。竟轻而易举被控制了情绪,薛洛璃生气的狠踹一脚空气,打挺起身气势汹汹出门去寻那人的晦气。 方才一路过来虽然剑华弟子已尽职尽责为他详细讲明路径介绍楼宇,可薛洛璃脑子里记住的只有放眼望去数不尽开不完的茶花,芍药,茶花,芍药,茶花,芍药…… 兜兜转转在每一盆花都相似的玉宇琼楼间,薛洛璃发觉他又迷路了。别说去寻沈思辰,他连回自己客房的路都找不着。 隐约听见前方有高低人声,薛洛璃探头探脑走过去,本想抓人问个路,却看到七八个人影正围着一只玉雪可爱小狗逗弄。 薛洛璃定睛一看,人群中发现了熟悉的身影。贼兮兮扬起一笑,薛洛璃放轻脚步悄悄靠近人群。 “汪!” 猛地从身后传来地动山摇恶犬吼叫,沈昭宁等人惊惧手抖,突地站起身来本能戒备,扭头过来只见薛洛璃笑盈盈盯着他们。 “小道长,挺有兴致啊,遛狗呢。” 沈昭羽眼前一亮,快步上前一把将薛洛璃拽过来蹲下。 “薛公子,又见面了真是有缘啊!”言语充斥着兴奋,一时激动还轻拍薛洛璃肩膀,引起后者轻微蹙眉。 这自来熟的功夫,像谁? 沈昭宁道:“先前匆匆一面,来不及道谢,如今能和薛公子再见真是有缘。” 薛洛璃轻笑道:“你们师尊恨不能将我碎尸万段,小道长倒是有胆量和我寒暄。” 沈昭宁摇头道:“师尊只是严肃刻板,以道行路。薛公子不必害怕,师尊绝不会随意伤人性命,更何况……” “更何况!”沈昭羽笑得贼兮兮抢过话,乌溜溜眼珠子闪着跃动精光,“师叔如此看重薛公子,我终于明白先前山洞里公子为何语焉不详。我们师尊修为之高,师叔简直是以性命换公子无虞,太感动了我真是太感动了。” “对对对。”蹲在沈昭羽身旁一名弟子附和道,“师叔平日里的情绪比师尊还少,师尊训诫弟子还会生气遇到不平也会愤怒,可师叔时时刻刻都挂着云淡风轻的脸,我还以为他老人家已经成仙了呢。没想到还有那么精彩的表情,嘿嘿嘿嘿,七情六欲只为公子一人罢了。” 薛洛璃被七八张一模一样的奸笑围着,心里发毛,指着昭羽身旁弟子问道:“你也是道长弟子?叫什么名字。” 那弟子往前小跳一步,眨眼道:“弟子余是非。” “……好名字。”嘴皮子比他还会拉扯是非,“想象力惊人。” 方才那只被薛洛璃一声吼吓得跑远的白团子,感觉到逐渐变得其乐融融的气氛,解除了危险警戒摇着尾巴小碎步挪了回来。 小狗看上去年纪小有些怕生,腿短的几乎看不清就是只肉呼呼的雪白团子,看得薛洛璃直流口水。挪到人圈中央,摇着屁股尾巴转了一圈,顿了顿怯生生直朝薛洛璃的方向奔跑,纵身一跃落在他脚上,挪了挪选个舒服姿势,开始闭眼小憩。 “…………” 谁帮他把这坨白团子弄走。 第34章 才子佳人 沈昭羽伸手指轻轻戳它耳朵撩他尾巴,仍旧不为所动一副舒坦的模样,不禁惊呼:“小家伙倒是真喜欢公子,我们逗了它半天都不搭理。” 薛洛璃嘴角抽搐道:“小道长出门降妖还带狗呢。” 沈昭宁道:“公子误会了,这是白师叔养的灵犬,我们瞧着可爱欢喜才借来玩一会儿,没想到这小家伙性子傲得很,不屑理会我们。” 灵犬能与他这么亲近,想来没什么了不起的。薛洛璃两手捞起小狗,软绵绵肥嘟嘟毛发细软,轻轻晃了晃它才睁开眼,黑曜石般明亮的眼睛直勾勾盯着薛洛璃,也不叫唤挣扎十分乖巧。 忽然想起凌澈说他像奶狗,薛洛璃不服气和眼前小团子对视,仔细端详不觉皱起鼻子,哪里像了…… “哇!它竟然对公子这么温顺,这可是灵犬,看样子是把公子当做同类了。” “咱们浑身功夫用尽了这小家伙都不肯赏脸呢。” “…………” 丝毫没有察觉话语哪里不对的玄灵城弟子们,趁着小白狗难得乖顺听话,兴奋激动地上下其手顺毛捏耳。 沈昭宁微笑着捋它下巴,道:“公子是过来散步的吗?” 薛洛璃这才想起他之前在做什么,把狗塞到沈昭羽怀里。它似乎不满忽然间失去温暖源,急急忙忙抖着腿蹬到地上,抽动小鼻子寻薛洛璃,重新趴回脚上才安心不动弹。 “……”好像是有点像他,薛洛璃努力忽略脚背上的重量,“我迷路了,知道沈思辰道长房间在哪吗?” 原来是寻人的。 沈昭羽等人闻言漾起谜一般的微笑,相互对视频频点头,落在薛洛璃眼里格外刺眼,心生一丝亏心事被戳穿的窘迫。 尽管他并没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 沈昭宁起身抖了抖墨灰绣衫粘上的惹眼白毛道:“师叔卧房就在前边院落,可需要我引公子前去?” “我也去!”沈昭羽抱起狗急忙起身,“快到膳时,不知师叔身体可有好些,不妨一同去请安。” 沈昭宁嗤笑道:“昭羽何时如此守礼,我带薛公子去去就回,你们还得把这小家伙给师叔还回去。” 沈昭羽闻言赶紧把狗塞给余是非,如扔烫手山芋道:“不妨事,这狗有师弟看着,我还是去给师叔请安!” 余是非也不甘示弱争辩道:“我也想给师叔请安,师兄带带我。” 说罢顺手将动弹不停的灵犬扔回薛洛璃怀里,后者懵神间接住这被兜了一圈的小家伙,两厢对视四只乌溜溜眼珠子煞是无辜。 “反正这灵犬黏公子,一同带着去见师叔,说不准师叔看着欢喜身体好的快!” “对嘛,师兄带带我们。” 沈昭宁被这群一心一意看热闹的师弟搅得心烦,眼瞧着招架不住就要落败,一只手沉沉地扣住他的肩膀。疑惑地侧首望去,指骨细长却劲道极大的主人一手托着白团子,眼神随和笑容艳丽得让人心慌。 “不带。小道长,走吧。再不走太阳都下山了。” 一边轻飘飘地撂下话,一边使劲推搡着沈昭宁,薛洛璃抱着灵犬和呆立在远处的弟子们微笑道别,飘然离去的两人身影被余阳拉长镶嵌在诗情画意的园林景致中丝毫不突兀,美轮美奂。 起了一阵和风,吹起花瓣吹落树叶打断这副美景。沈昭羽等人才从呆若木鸡的状态中苏醒,定神一看薛洛璃沈昭宁早已消失在回廊亭台拐角处。 沈昭羽不甘心地握紧拳头,很好,热闹没能看成并失去了一只狗。 ………… 跟着沈昭宁走了一段,薛洛璃才发觉这小道士的八卦之魂丝毫不逊于其他弟子。一路上一边寒暄客套,一边若无其事旁敲侧击,卯足了劲想知道沈思辰自离开玄灵城后和薛洛璃在一起的这段日子发生了什么事,多年前他们之间又有何纠葛,如今关系到了哪一步,沈思辰舍命相救薛洛璃内心如何。 满脸都写着:好奇,我想知道,告诉我。 薛洛璃叹了口气,戏谑一笑拍拍沈昭宁:“小道长,想象力这么丰富,你师尊知道嘛。” 沈昭宁惊讶捂嘴:“莫非竟是师叔单相思?” 薛洛璃深感有必要与沈思辰恳谈一回,道士不都该清心寡欲无欲无求,每日学的是无为为之而合于造无为言之而通乎德,修的是此心莹若潭心月不滞丝毫真自如吗,何来的天马行空无师自通。 亦或是玄灵城弟子都与生俱来超凡的好奇心和想象力。 道两旁的景致越来越熟悉,薛洛璃曾在这附近同样转悠了许久。绕过一条清幽小径眼前一片豁然开朗。 沈昭宁抬手示意:“薛公子,我们到了。” 此处院落无剑华弟子巡守,镂着精美十八学士的房门紧闭。两人放慢脚步靠近唯恐惊醒屋中人,沈昭宁正准备轻轻叩门问安,薛洛璃猛地抓着沈昭宁小臂,引得后者茫然回首不知所措。 薛洛璃扬唇一笑,猛地一脚踹开大门。 力道大了些,观赏木具娇弱经不得这般摧残,啪嗒一声门栓断裂,落在地上。 偌大屋内,圆木桌旁,两张脸齐刷刷错愕对着门口。 待看清来人,一人忍俊不禁摇头叹气,一人煞白小脸勃然变色。薛洛璃怀中一直酣睡灵犬终于被这大动静惊醒,抬头看看薛洛璃,才疑惑地“汪汪”几声。 沈昭宁先是被这势大力沉的一脚震住,缓过神来赶不及叫好,忙上前一步恭敬行礼。 “二位师叔安好。” 沈思辰强忍着笑审视抱着小白狗的薛洛璃,一人一狗直勾勾瞪着他,两双圆滚滚乌溜溜眸子尽是无辜。 “昭宁来此何事?” 沈昭宁道:“弟子挂念师叔,特来请安。路遇薛公子担心师叔身体,却迷了路,故而一同前来。” “原来如此,我还道薛公子是来拆房的。” 似曾相识的场面似曾相识的话语,沈思辰脑中飘过气极发抖笑容僵硬的凌澈的脸,天星流铃叮当脆声如萦耳畔。 忍俊不止道:“洛璃顽劣,师妹不要和他计较。这破损门阀我一会儿修好。” 白子溪缓下面色,不自禁抚上沈思辰的手,轻言细语道:“师兄怎地如此客气,薛公子也是我剑华山庄的客人,不过是小事罢了。” 扭头瞧见灵犬一脸懵懂无状,秀眉一拧戏谑道:“雪绒今日怎么竟不认生?看来训练的不妥。” 沈昭宁未察怪异,解释道:“雪绒有灵,不近生人。我们逗弄了许久都不理会。薛公子恰好路过,不知怎地轻轻松松便招得雪绒喜欢,死活不肯撒手。” “哦?”白子溪声调扬起,冷声道,“薛公子魅力过人,连我这个主人在场都给比下去了。雪绒这是嗅出同类呢,还是察觉异动呢?” 字字客气,却句句带着讥讽,冷嘲热讽着薛洛璃不是畜生便是邪。 沈思辰听着刺耳面露不悦,悄然抽回被握住的手道:“师妹……” “庄主说的是。”薛洛璃露出俏皮笑脸,径直坐在白子溪身边,将雪绒放到地上。灵犬嗅到主人气息终于不死死扒着薛洛璃大腿,扑腾着小短腿冲白子溪奔去。 “畜生不长眼,大概是主人没教好。庄主可得多费点心了,省些与道长眉来眼去的功夫,回去好好教导它。” “你胡说!” 小小心思被当面拆穿,白子溪羞愤难当忍不住尖着嗓子拍案而起。薛洛璃仰头丝毫不惧与她对视,笑容不减,眼神满是挑衅轻蔑。 沈昭宁的视线茫然地在三人间来回穿梭,这诡异的对话尴尬的场景,多像沈昭羽偷偷藏起来的小人书里描绘的捉奸成双。 呸呸呸! 沈昭宁醒过神发觉竟将师叔们套与杂书故事,心里怒骂大不敬暗自给了自己三个锅贴,疾步至一直但笑不语的沈思辰身边,附身小声道:“师叔,您看这……” 这多么岂有此理的场面啊…… 沈思辰转头看看一脸焦急的沈昭宁,又看看针锋相对的薛洛璃白子溪,恍惚间虽然身体还是虚弱气力不足,似乎伤口的痛感渐淡。薛洛璃察觉左侧飘来的灼热眼神,忍不住侧首窥探,果然沈思辰又朝他温柔一笑像个偷了糖吃的孩子。 “昭宁,你送白师叔回去吧。”沈思辰缓缓起身,柔声道,“师妹,方才你说之事我已明了,明日我们再与师兄商议,你不必害怕担心。眼下剑华山庄刚历重创,你定有要事缠身,就不要在我这里耽搁了,伤已无大碍你可安心。“ 白子溪自幼天之骄女仙门翘楚,今日竟当着沈思辰颜面扫地,本是满腹委屈。偏偏沈思辰轻描淡写视而不见,她挂着庄主身份也不便屈尊纠缠,只能强颜欢笑道:“有劳辰师兄费心,解我剑华山庄之困。” 娉婷有致给沈思辰行礼道别,经过薛洛璃身旁狠狠甩下一记白眼,傲然昂首。沈昭宁见师叔一切安好,神色好转便安心领下吩咐随白子溪离开。 原本与薛洛璃隔着半张圆桌,看得人走远了沈思辰才缓缓而行,在他身旁的凳子坐下,笑容可掬。 “醋了?” 第35章 修罗场 沈思辰受了重伤,面色苍白唇无血色,平添了一分柔弱。眼下他坐在薛洛璃面前,受伤的手搭在圆桌上,眉目含笑微微上扬,嘴里说着与其外貌品性极不相称的话,看上去十分欠揍。 薛洛璃不可置信捂胸口:“沈念星莫非开错了药,看把道长都吃糊涂了。” 沈思辰道:“念星妙手回春灵丹妙药,我已觉着好些了。” 薛洛璃道:“那就是没吃够,来吧,道长该吃药了。” 说完就动手捣鼓起白子溪留在桌上的药罐子,小火一直煨着想必里头还有汤药。薛洛璃打开盖子一股浓烈刺鼻的酸涩气味喷涌而出,熏得他火速撒手捏起鼻子跳开三步远。 薛洛璃道:“这、这、这是什么?” 沈思辰笑道:“我的救命药,这会儿手不方便,你可愿意代劳?” 薛洛璃痛心道:“道长,你变了,伤成这样还敢和我斗嘴。看样子心情不错。” 沈思辰点头:“是不错。” 薛洛璃道:“因为你的好师妹。” 沈思辰道:“因为你。” 得,又绕回来了。自从沈思辰对他把所有事情摊在青天白日下,说话是越来越直白,薛洛璃亦是越发难以回应招架,心跳难控。 多谢这位飘逸出尘不染俗务的道长,让他发现作为一个不合格的流氓他还是有羞耻心的。 薛洛璃往后退两步瘫坐在太师椅上,翘起二郎腿,目光审视左右最后落在沈思辰身上。他这才注意到沈思辰手臂上包扎伤口的纱布已经换了,未着道袍仅穿着干净的水色中衣。 瓜田李下男女有别,倒真不避嫌,薛洛璃不禁冷下脸。 “道长可还记得,我们是为什么到这来。” 沈思辰捕捉到他声音渐冷,却不知为何突然变了心情,只能试探般顺着他道:“为查明这几件事有何关联。” 薛洛璃道:“为什么我要管这破事?” 沈思辰道:“自然是为了凌宗主之托。” 薛洛璃朝前靠了靠,半眯起眼道:“为什么凌澈会让我和你一起出来查这些事。” 沈思辰一时语塞,捉摸不透薛洛璃的想法,还来不及回应后者便接着开口。 “因为你。” “如果不是你和沈念星当初多管闲事,我不会气不过寻你们的麻烦,凌澈也不会被逼无奈对我下死手,以至我流落飘零多年不得归。如果不是因为你,你我至今陌生人大道两头各自走,你不穷追不舍,凌澈也不会碍于白修羽的面子让我们一起出来。” 薛洛璃缓步走过来,抚上沈思辰伤处,笑道:“道长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何场景?” 沈思辰酸涩难当:“自然……不会忘。” 薛洛璃道:“难得凌澈许我到广陵城玩,吃饱喝足本来很开心的。忽然间道长从天而降如踏雪流星,你和沈念星一人一拂尘,缠住我双手将我拖拽摔倒,磕在地上很疼啊。” 沈思辰道:“……那是因为……” “那是因为我杀人放火,你们来替天行道的。”薛洛璃轻飘飘打断他,继续道,“你们自以为是的定了我的罪,不问过去不问缘由,啊,虽然我这个人做事都看心情,可能真的没什么原因。” 沈思辰道:“你什么都没说过。” 薛洛璃道:“呵,我这个人行事看心情,很多事过了即忘。道长对我所作所为不问原因。我也一样。” 薛洛璃蹲下身子,像是伏在沈思辰膝头,微微抬头一双水润乌黑的眸子乖巧的盯着他。 “道长现在的所作所言,我不想知道原因,若是想平安无事把这里的事情解决好,以后就不要再这样与我说话了。” 沈思辰怔怔望着薛洛璃的眼睛,可到底是重见光明之后眼力差了,什么都看不清。 他不想给薛洛璃这个承诺,又不能直视后者坚毅的目光,便道:“剑华山庄之事,你可看出什么了。” 薛洛璃道:“真是师兄弟,说的话都一模一样。” 沈思辰有些受不住他这个姿势吊着一双杏眼盯人,一阵邪火自双膝蔓延直冲头顶,惹得他全身僵麻,索性闭着眼伸手将他捞起按回凳子上重新坐好。 “莫再胡闹。” 薛洛璃扁扁嘴:“反正我说什么道长都觉得是胡闹。不如睡大觉。” 沈思辰不理他,继续道:“方才子溪与我说起剑华来龙去脉,虽证言似有矛盾之处,但有一处倒让我想起之前的事。” 薛洛璃好奇:“什么?” “声音。” “什么声音?” 沈思辰道:“念星曾与我一同去过渝州,幸存的有弟子表示事发前曾隐约出现一段悠扬旋律。有人见到剑华弟子染血缓行时,亦听到了一段很快消失的声音,同样是生平所未闻之音色。” 薛洛璃细想片刻道:“不可能,以丝竹管弦音律控制修行者思维活动,这种法术尚有迹可循,但终归偏门你们正道术士极少涉足,况且依靠音律让人短期内灵力大增绝无可能。” 沈思辰道:“我亦是此关节想不通。且声音究竟是由何物发出。” 薛洛璃道:“呵呵,说不定都不是人间之物。” 沈思辰道:“你是否有迹可循?” 薛洛璃把脑袋磕桌子上,笑眯眯道:“凌澈经常对白修羽说,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你听听,人间听不到的东西可不是天上的嘛。” “……” 沈思辰揉了揉薛洛璃脑袋顺毛,后者看在他是伤员的份上,难得的乖顺不反抗。 “既聊正事就别闹了。不过你倒是提醒的对,白宗主凌宗主精通乐艺,他们或许知晓来历。” 薛洛璃半句戏言半句真话,修仙问道是所有仙门术士毕生追求,然而飞升者寥寥。对于神仙幻境的了解多半来自古籍,最贴近者莫过各派家传仙器从而管中窥豹。 而他是真真切切得见神族真迹,虽然看起来不是很靠谱。不靠谱的神做出不靠谱之事,亦是说得通。 越想越有道理,薛洛璃都快被自己的天马行空说服了,不经意抬头猛地发觉原先余晖脉脉的窗外现下一片漆黑,谈话间时辰已过。 “天黑了。” 沈思辰望一眼窗外道:“嗯,已经天黑了。” 薛洛璃道:“道长,你害得我找不到回去的路,没饭吃了。” 沈思辰指着桌上精致食盒道:“饿吗?子溪送来的,饿了就吃吧。” 薛洛璃戏谑道:“道长好周全,残羹剩饭招待客人啊。” 沈思辰道:“我还没用,你便踹门进来了。现下正好我们一同吃吧。” 薛洛璃恍然大悟:“道长怪我打扰你和庄主良辰美景!” 果然三句话不离胡言乱语,沈思辰无奈道:“为何对子溪如此敌视,你听话不要胡闹。” “道长错了,我其实很喜欢庄主呢。”薛洛璃顿了顿,忽然扬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我们是同类,都不是什么好人。” 食盒里有两副碗筷,大约是白子溪给自己准备的,眼下倒便宜了薛洛璃。沈思辰试着用单手布菜,途中被薛洛璃截了过去让他坐好别乱动。 在家时这些事都是凌澈为他做的,薛洛璃毛手毛脚胡乱摆了一阵,原先洁净的圆桌上到处是溅出的汤汁。沈思辰望着他的动作,忍不住笑起来。 “你本性不坏,勿要再妄自菲薄了。雪绒乃是灵犬,单看它对其余玄灵弟子防备有加却与你如此亲近,便知你绝非十恶不赦之人。” 薛洛璃盛汤的手抖了抖,粗鲁地把汤碗放在沈思辰面前,胡乱给他夹了几道菜,默不作声埋头闷吃。 凳子似乎生出铁钉,磨得他浑身难受挪来挪去。过了好一会儿才别扭道:“道长,你的伤现在感觉怎么样。” 沈思辰道:“用了药好多了,很快便能痊愈。” “哦。” 揉捏一把毛茸茸脑袋,沈思辰安抚道:“不要担心。” 薛洛璃没回答,沈思辰也不知他是否在听。 天色已晚,薛洛璃打了个饱嗝围着沈思辰转了百来圈散步消食,就拖着鞋子滚到床上去,还难得体贴的让出半片床榻给伤患休息。 沈思辰忍俊不禁批评他不修边幅,后者闻言立即回以一个翻身加呼噜声,岿然不动。 想起凌澈曾言薛洛璃常与他同塌而眠,玄灵城道人自然是富丽堂皇与草木竹榻无别,可凌澈那般士族君子竟也能忍受薛洛璃的邋遢胡来。 感情比想象的还要深。 认命地把餐桌收拾干净,沈思辰净了手脸才轻手轻脚靠近卧榻,小心翼翼将薛洛璃的鞋子取下,忍着伤口疼痛慢慢挪上榻。薛洛璃似乎是睡梦中察觉了不同的气息,嘟囔翻了个身继续睡。 这一滚不小心压着沈思辰的手臂,差点滚进怀里。先是一声闷哼疼的汗流直下,沈思辰强忍着不发出声以免惊醒,勉力调整呼吸运灵疗伤。 不知是这一日过于劳累,还是伤口撕裂疼晕,沈思辰模模糊糊失去意识。 当第二日沈念星挂念沈思辰伤情,一早过来探望顺便换药时,看到的便是沈思辰与薛洛璃同榻共枕呼呼大睡的场面,后者仿佛还嫌沈念星受的刺激不够大,无意识舔舔嘴又朝沈思辰怀里缩了缩。 ………… 沈念星眉头打结,自上而下释放彻骨寒气,紧握的拳头指骨咯咯作响,眼神冰冷的如深夜寒冬里冷泉,死死盯着床上那不知廉耻的小人。 对危险意识的本能让薛洛璃猛地睁开眼,突入的光线令他瞳孔一缩,沈思辰放大的睡颜模糊了他的思维一瞬间竟不知身在何处。 待看清床前高大身影,再看看当下境况,五感顿开。眼睛骨碌一转,挑衅一般又往沈思辰那边团。 “滚出去。” 沈念星声音不大,磨牙般从牙缝中挤出。薛洛璃倒是识趣,慢悠悠跨过沈思辰滚下床。 一番动静处于风暴中心的人终于醒了,怀中倏地失去温暖,沈思辰悠悠睁眼,却见床前一片阴影及薛洛璃百无聊赖的背影。 抿嘴一笑:“念星,早。” 第36章 浮云蔽日 薛洛璃这种人,想捣乱时鸡犬不宁,心情好时乖巧可人,当下顺从地把屋子留给沈念星,出去时还贴心地带上门。 倒不是真怕了沈念星彻骨寒冰眼刀,清晨睁眼发现竟在沈思辰怀中醒来,口鼻间气息身体的热度如当头棒喝。这场面实在是过分尴尬,沈念星来得正是时候他求之不得,抓紧由头麻利地滚落出去。 醒得突然,迷茫的双眸接触新日第一抹阳光时,不自然地半眯起。空气中飘着清新露水味夹杂着茶花香,薛洛璃情不自禁大口吸气,站在庭院里懒洋洋舒展身体,吐出舒服的叹息。 阳光很柔和并不刺眼,薛洛璃在山庄里瞎晃悠半晌都没瞧见一个人,走两步逮着一枚石晷凑近了看。 将将过辰时。 薛洛璃脑中炸开无数句市井脏话直指沈念星,只有疯子才会这么早来探望伤者!玄灵城的臭道士都这样不眠不休等着升天吗?还牵连他亦被迫离开香软的床榻,已然忘记是自己先妥协的。 但也不可能转身回屋睡回笼觉,抓不到人陪他只好自己找乐子。 外面看不出,进来才发现剑华山庄别有洞天,十廊九亭雕琢布置皆含心思,颇有横看成岭侧成峰的意味。薛洛璃瞎逛到一方昨日没到过湖边草滩,大约觉着是一处风水宝地,满意地闭上双眼享受这一刻,开始凝神扎马步。 水香,花香,草香,糅杂出沁思渗骨的气息,被这静谧空间中自然香味包裹的薛洛璃,扎着马步就要入睡。在与周公握手的那一刻,忽然一阵嘤咛声音由远及近,将将拉回即将抱上周公大腿的思绪。 眼皮有些重,薛洛璃还是勉强撑开,低头一看,一团雪白正屁颠屁颠从他□□爬过,爬到他身前转了个圈一屁股坐在草地上,吐着舌头哼哧哼哧望着他。 很亲切的眼睛。 呸! 猛地薛洛璃伸手轻拍自己一巴掌以示警告,被轮流洗脑太多他差点都相信了。 既然被打扰了,干脆收起双腿蹲下身,薛洛璃试探伸出手,勾了勾手指。雪绒即刻意会,撒欢撑起小短腿跳到薛洛璃手上,白团子看起来小小只分量却不小,这一跃势大力沉险些把他往草地上拽去。 薛洛璃学着沈昭羽他们的动作,摸摸头,顺顺背上的毛,揉揉爪子尾巴,雪绒似乎越来越舒服,原先乌溜溜的圆珠子眯了起来,只留了一条缝。 “老子今天心情不错,便宜你了。” 杀过的人不少,畜生更是不计其数。这般和小奶狗亲密接触,看着它在怀里乖顺信赖的模样,薛洛璃感觉十分新鲜,忍不住多扒拉几下狗毛。 “畜生就是畜生。” 娇娆带着阴冷,平静带着油腻的声音打断了薛洛璃难得的和谐时光。本能防范倏地回身,眼里划过一丝戒备。 白子溪一身素色轻衫,一水乌黑秀发以发带简单扎起如泼墨般搭在胸前,身上无多余坠饰比起昨日清爽了许多。 呵呵。 “白庄主好早,遛狗啊?”薛洛璃继续呼噜怀中团子,一边百无聊赖寒暄。 “昼夜更替时灵气最盛,没想到小畜生吸足了灵气倒是连主人都不认识。”白子溪冷淡地回应对面之人的嬉皮笑脸,微微抬起手道,“雪绒,过来。” 小团子享受之余终于听到了主人的呼唤,四处张望抖着腿挣扎。薛洛璃顿时失去了兴致,顺水推舟把狗放回草地上,任其往白子溪那扑腾。 薛洛璃看那张面带嘲讽的脸,不禁嘴角上扬道:“庄主大家闺秀名门仙子,怎么穿着里衣四处跑,山庄里这么多男人,呵呵。” 白子溪若无其事,轻飘飘挡去他的讽刺:“这处湖亭院落,是我遛这畜生专属之地,庄内弟子无人不知。偏巧今日闯入了别家畜生,倒是我失察了。” 薛洛璃眸中星火渐冷,顿了顿又换上一张嬉皮笑脸,歪着头道:“白庄主为什么这么戒备?你师兄明明对我以礼相待何不学学?” 白子溪冷笑道:“辰师兄仁善,我却不会被你蒙蔽,你做过的那些龌龊事自己心里清楚。” 薛洛璃道:“我做了哪些事?我做的事再多也是对那些臭道士,你倒是火急火燎的替谁生气呢?” 白子溪道:“强词夺理,流氓本色。我既已承诺辰师兄在先,你在剑华山庄一日我便会奉若上宾。但你我终究不是一路人,他日再见,定不轻饶。” 她此言一出薛洛璃忍不住哈哈大笑惊起梢头雅雀,漫不经心看着雪绒围着白子溪打转,闲庭信步上前。 走近了,薛洛璃压低声音道:“是真兄妹情深,还是另有居心呢?” 白子溪目光凛冽瞥他一眼:“我与二位师兄同门情深,剑华山庄玄灵城同气连枝,此中真意,岂是你这般坏事做尽无情无义之人可懂。哦,说起来凌澈似欠众人一个解释,人前秉公正义,人后却徇私欺瞒,与你倒是相称的很。” 薛洛璃如被重击命门,情绪瞬间翻江倒海倾泻而出,眼底划过阴冷周身不可控制散发杀气。 白子溪敏锐察觉,后退三步腕上星链闪出隐隐绰绰流光,雪绒亦意识到萧肃之气扑腾着躲到白子溪身后戒备。 四目对峙良久,薛洛璃轻笑敛去杀气,灵流平复四周空气逐渐平静下来。 微笑着吐舌头晃了晃,仿佛刚刚那个杀机四溢的是旁人。 薛洛璃道:“庄主说的好,可为何看沈念星沈思辰二位道长的眼神却截然不同呢?有些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意思。” 其实他也不知这话准确含义,凌澈与他说过,可惜只顾着捣鼓邪术灵药去了。反正说的男女之情是不会错的。 白子溪果然微微变了脸色,两颊揉碎初开花瓣。 “满口胡言,我待二位师兄一视同仁并无高低,你别想离间我们师兄妹情谊。” “是吗?”薛洛璃挠挠下巴做沉思状,“白庄主盯着沈思辰的眼神好熟悉啊,像在哪见过。” 随后晃晃手指恍然大悟道:“想起来了!和道长看我的眼神一模一样。是不是你们玄灵城出来的都爱这么看人,嗯?”说罢还一脸正直求回应。 世家大族名门子弟本就看重名誉,女子更是在意脸面上的事。无端端被人嬉笑着戳破了心事,比起厚脸皮更不是对手。白子溪瞬间自鹤颈至双颊如烧云霞,绯红一片。 颤抖地指着薛洛璃“你”了半天蹦不出更多的话,终究僵持不住狠狠一跺脚吼了雪绒一句扬长而去。 望着她气急败坏的背影,薛洛璃终于舒出胸中一口闷气,捧腹大笑不止。还欲再高声挑衅几句,余光扫到廊角一抹亮色,笑容凝滞,即刻侧首定睛望去却无踪无影。 看错了? 薛洛璃收起方才乖戾顽劣笑脸,微微蹙眉沉思。虽和白子溪扯皮了这许多功夫,时辰尚早。终究抵不过好奇心,腿脚先于理智而动,不受控制拔腿朝刚刚那处回廊追去。 …… 回廊后头是山庄内另一处精巧院落,怪石嶙峋流水潺潺,并无人烟痕迹。 薛洛璃原地转悠一无所获,忍不住怀疑眼力时,远处一座高耸假山后一闪而过一抹亮色,身法极快。薛洛璃心中一动,定了定神又提气飞身而上。 接下来每当薛洛璃找不着方向时无所适从时,远处便会转瞬即逝出现一道身影,引着他一路寻找跟随。 几个回合下来薛洛璃已经确定对方是在故意和他玩这无聊的游戏,而自己竟然乐此不疲玩这种你放炮我追赶把戏,亦是无聊绝顶。 指方向,还偏不往老实的地方指。 假山,树梢,茅房,浴场,花楼,饭馆,尖叫声不断,引得薛洛璃跟着上串下跳,头发衣服沾上了草梗污水,灰头土脸。原本兴致勃勃参与游戏的薛洛璃不免愈发烦躁,臭着脸继续试图抓着对方小尾巴。 不知不觉飞檐走壁离开了剑华山庄,离开了城中心,离开了颍川。 待回过神来,薛洛璃发觉自己已经远离人烟,一旁是郁郁葱葱树林,一旁是浩荡河水。前后张望景致如出一辙,根本无从考量身在何处。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真是太糟糕了。薛洛璃骂骂咧咧捡起地上一段枝桠,闭着眼往上一扔。枝桠落在左侧,天意如此薛洛璃满意地点头,转身朝右走。 走了一段路忽然感到周围气息流动诡异,本能地察觉落入阵法中。果不其然再往前走如同撞墙,磕得他脑门疼。脑中百转千回,前后左右上统统凝神运灵试了一遍,皆被弹回原处摔个大屁股疼得哇哇大叫。 人肉不成,灵力如何? 薛洛璃尝试着运转灵力凝于指尖,以灵成剑如破天震日之势直指结界。结果都被笑纳了,来者多少尽被吸收。他又不傻,再试下去也不会有任何结果。 想通了,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拉扯着衣襟扇风,执起噬血砰砰敲击地面,如同酒馆里敲着碗筷等饭的食客。 “玩够了没?玩够了给老子出来!” 百年老树后,一道熟悉身影飘了出来,一抹亮色与这漫山遍野青葱翠绿极不相称。叹了口气,飘飘然落在薛洛璃面前如御翔云。 “真没意思,你就不能再抵抗一会儿吗。” 第37章 新的征途 “真没意思,你就不能再抵抗一会儿吗。” 薛洛璃面无表情的望着那片水色衣袂从远处凌云御风而来,飘然落下。明眸皓齿语笑嫣然,看上去极为欠揍。薛洛璃半侧躺在沙地上舒服的蹬腿,玩味地注视对方,大眼瞪大眼半晌没给更多的反应。 没有想象中的有趣,雪凝扁扁嘴纤指挥动在空中划出一道琉璃秋千,轻盈跃上荡起秋千来。 “不惊讶吗?” “不惊讶。” 薛洛璃在地上滚滚白了她一眼,提剑往四周戳了戳示意雪凝撤掉结界。后者抿嘴一笑秋千荡的更高了。 “……您这回又是溜出门玩顺手带我跑?” 雪凝侧倚着秋千绳道:“你倒是很机敏,许久未见竟能猜到是我。” 薛洛璃仰天长叹:“如果不是你,也不会白白让那个臭道士占了上风。” 雪凝浅笑晃悠着双腿,装作四处看风景的样子。 “本来就是你的,拿回去也无所谓。只是我想不通,要被那臭道士一剑劈死,何必之前费心救我?” “你现在不是好端端的嘛。”雪凝笑眯眯道,“你我这般交情,不过玩笑罢了。有人迫不及待飞扑过去,如此趣事怎能错过。” “沈思辰?”薛洛璃嬉笑不解,“哟哟,您知道这人?” 雪凝一蹬从秋千上跃下水袖一挥,莞尔一笑道:“薛洛璃,离这个人远点。” 薛洛璃顿感四周气流恢复平静,好似全身毛孔都精神了起来,一骨碌爬起身松松腿脚抖抖沙土。 “来的正巧,问你个事。” 雪凝之于他,如鱼得水如虎添翼,千里送灵药不用白不用。薛洛璃拱到雪凝身旁,抓紧机会长话短说,将这阵子修仙界发生的几桩血案一一道出,双眸忽闪满负期待。 “怎么样,你看这事谁在捣鬼,快告诉我。” 对方冷漠地瞥了他一眼,指了指天。 “什么意思?不懂。” “世有六界,天有九重。司御上神都不能掌控万物事,何况是我。” 薛洛璃不服,手肘捅了捅雪凝道:“算你不知,那么六界术法你必定了然,总能看出蛛丝马迹吧。” “我净看到你在这张牙舞爪了,快滚。” 薛洛璃痛心疾首:“修仙界这些潜心修炼的术士可都是将来要飞升成仙保六界安稳的,不闻不问不好吧啊?” 雪凝道:“你对飞仙有什么误解,脱离红尘苦楚无所不能?不过是陷入另一个身不由己之处罢了。无可奈何,不可预见,无法掌握之事不计其数。你我并无差别。” 薛洛璃捂着耳朵道:“太长,不听。你帮帮忙。” 雪凝抬脚一踹对方下盘:“我是真不知道,不过倒可以给你指个方向。当世修仙门派星罗棋布,擅乐擅术擅阵者各怀绝技,有没有擅长邪术的,” 薛洛璃揉揉腿道:“这帮子修仙名士都希冀修行圆满,跳出红尘位列仙班。对什么远古神器,仙缘圣地是趋之若鹜,对邪魅相关术法就不屑一顾,弃之如履。谁家弟子好奇这些奇阵邪技被发现了,自亲友同修到师父门派都会因此蒙羞。怎么会有以邪术见长的,不是过街老鼠嘛哎哟——” 废话太多雪凝耳不忍闻,狠狠一记重敲脑门。 “何谓正,何谓邪,不过世人一句偏颇评价而已,却是种种换汤不换药。那我换个好听的说法,有没有哪家门派以驭灵见长的。” 薛洛璃点头:“这个倒是有,缥缈峰。” 缥缈峰,名副其实缥缈于世间。门派藏于九峰十二岭间,与天地灵气相融修行。缥缈峰弟子除了修持剑道,更擅长以术法化利刃御敌。纵情山水之间,真正是静处炼气闹处炼神。 当然,薛洛璃是不屑的。纯术法对冷兵器,呵。 缥缈峰的主人叶华年,亦是少年才俊独树一帜。思想独立不受世俗大流所影响。白修羽称他亦正亦邪行事不循常理,薛洛璃觉着他压根没有正邪意识。 他就是个自恋狂。 缥缈峰藏于深山峻岭,门派风格素来朴实清雅,在衣服上省的钱与玄灵城不分高下。因此当薛洛璃在天宸殿内遇到一个花枝招展板着脸的少年时,一时竟没认出是缥缈峰的人。 彼时他还没闯下大祸被赶出天宸殿,在凌澈教养下日子滋润无比。某日午后,他叼着从凌澈屋里摘下的一支最大最饱满牡丹,悠哉地躺在花园里思索着今日该寻什么事做。 忽闻一阵悉悉索索脚步声,此处素来少人不寻常的声音引起薛洛璃敏锐地循声张望。 丁零当啷声渐响,手足腕系着金丝银铃,水色底衣外叠着层层红橙紫蓝外纱,腰悬出云纹龙佩,整个人在日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面如冠玉的清冷少年站在水廊中央,察觉了躺在草地上不明物体浑身透着敌意,面无表情驻足不前。对视了许久发觉他并没有从地上起来的意思,也没有把视线从他身上挪走的意思,抿嘴沉思半晌迈步上前。 薛洛璃好整以暇看着那人由远及近,却始终不苟言笑不露声色至他面前站定。薛洛璃终于看清这身璀璨的衣服,起初心有怀疑还以为是自己眼花,没想到当真是随着阳光照射微微变色愈发五彩斑斓的锦绣,不禁瞠目结舌。 叶华年冷漠自持:“好看吗。” 薛洛璃一时分不清是不是字面上的意思。 “好看。”衣服好看,人不评价。 叶华年低头理了理衣服上的褶皱:“我也觉得好看。” 薛洛璃绷不住吐掉牡丹哈哈大笑,指了指自己道:“好看吗。” 叶华年神情严肃上下审视一番道:“遮掉这身衣服,人好看。” 然后薛洛璃顺势一个扫堂腿和叶华年打了起来,这衣服是他前些日子新做的他特别满意,胡说八道的人都该拔舌头。 事后他才知道被他糊一脸泥的少年是缥缈峰少主,据说回去之后泡了一个月花瓣泉仍觉着自己身上有泥土的芬芳。 修仙门派均有自己独特的服饰,缥缈峰也不例外,除了叶华年。每次薛洛璃随同凌澈出席修仙盛筵,都能看到色彩斑斓的叶华年在一群仙气飘飘的术士中显得格外鸡立鹤群。 除了少时那次斗殴,他与叶华年并无多大交情。薛洛璃双手染血被沈念星押回天宸殿要求凌澈重罚时,修仙界各派术士嫉恶如仇除之后快,叶华年又一次成为不一样的烟火。 他面无表情站起来,冷声道:“不妨听听他的缘由,再做定论。” 凌澈悄悄松了口气,就坡下驴,不重不轻地罚了一顿也算给了众人交代。关起门来凌澈态度诚恳地教训了薛洛璃一通,大致意思是闯祸须有度无冤无仇的千万别手贱,薛洛璃哼哼说明白了。 凌澈刚放下心来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茶,薛洛璃便去捅了玄灵城更大的一个篓子。 至此薛洛璃再也没有见过叶华年,直到天宸殿仙门盛宴那天。 雪凝得知缥缈峰擅长以灵克敌很是兴奋,推搡着薛洛璃让他赶紧不耻下问定有收获。 薛洛璃道:“海陵距此千里,你先把脚从我脚上挪开,我回去和臭道士打声招呼。” 雪凝道:“你们不是血仇吗,有什么好说的,趁着小命还在赶紧跑。” 薛洛璃张大嘴:“你知道的真是太多了!” 雪凝伸手戳他脑门:“你骨子里的狠辣劲遇到沈思辰就没了。” 薛洛璃:“没有,我很纯真的。” 雪凝哼哼几声翻个白眼不理他,此时无声胜有声的鄙视。 薛洛璃道:“路途遥远总该置办些干粮用品,还好我有银钱,走走走,哥哥请你吃大餐。” 雪凝道:“沈思辰带不动你,我倒是能日行千里,走走走,姐姐带你飞。” 右手一拽薛洛璃衣襟,左手纤纤一挥捏起一朵灵云,薛洛璃被拽得身体失去平衡往前倾,下一刻便如同落入柔软棉花堆里,脚下空无一物略微心慌。紧接着身旁大树丛林,河流沙土慢慢移动直至被完全踩在脚下。 分明踩着灵云,薛洛璃还是有一种上了贼船的感觉。 一声不吭就这么离开,薛洛璃心中五分失落五分庆幸。 失落于恐怕就此难以再见沈思辰,忆起这段日子朝夕相处风餐露宿一路同行,现下身不由己心有不舍。庆幸于面对沈思辰越发直率的心意剖白,他无所适从,正愁没有合适躲避借口如今天助我也。 灵云御风,薛洛璃低头便能瞧见山川河流飞速向后移动。冰冷的风迎面打在他脸上,意识有些模糊,眼前朦朦胧胧出现沈思辰捂着血流不止的手臂,面无血色却满目担忧地望着他。 难不成此去海陵一路都要被沈思辰霸占视线头脑? 他有些窒息。 薛洛璃食指戳戳雪凝纤手:“你这么拽我要透不过气了,咳咳咳。” 雪凝道:“那你拉我吧。” 说罢伸出一个指头,修长白皙指骨分明。 “……那你还是继续这么拽着吧。” ………… 雪凝带着薛洛璃一路御风而行,还来不及彻底欣赏世间山河美景便到了海陵。想到他与沈思辰一路餐风饮露哼哧多日四处奔波,薛洛璃不禁仰天长叹差距甚大,天道不公,不公至此。 第38章 阴差阳错 虽说薛洛璃从前并未到过缥缈峰,然则仙山名门灵力充沛处,世人瞧不出修仙术士自不会弄错。雪凝薛洛璃很容易便摸到了灵山深处,防御结界不少却对雪凝无用,带着薛洛璃飞如入无人之境。 薛洛璃本想直接去找叶华年,缥缈峰弟子众多,在路上随便打晕一个问清便是。刚与雪凝说清计划还没来得及动手,隔着试炼场看到大殿内,长须仙骨的元穆真人正在沉声训导年轻弟子,一片肃穆时,薛洛璃神情如冻冰霜当头一棒。 错愕片刻,不死心拔腿冲下数千级石阶,雪凝不明所以挠挠头也跟着向下跑,一直冲到山门镇石碑前。 风霜中傲立百年的石碑,劲松有力的朱砂字刺瞎了薛洛璃的双眼。 跟在身后的雪凝瞠目结舌,步伐不稳走到他身边道:“这……对不起我读书少,薛公子请给我说说这几个是什么字?” “……太……乙……峰……” “…………” 雪凝道:“再说一次。” 薛洛璃还没反应过来,学着私塾先生动作指着碑一字一顿道:“太乙峰。” “呵呵,我们是要去何处。” “……缥缈峰……” 薛洛璃满脸无辜,他隐约记得凌澈曾提过缥缈峰位处海陵,与广陵金陵相距不远时常往来,因此虽比不得白修羽情深,与叶华年亦是私交甚密。 似乎凌澈与所有人关系都挺好就是了,薛洛璃觉着自己可以解释一下。 “不在此处仙山,说不定就在附近,我们要不再挨个找找?” “……” 雪凝此时亦在自责不已,竟然满心信任薛洛璃也是蠢到家,涨红了脸忍不住破口大骂。 “薛洛璃,你是路痴吧!” “怎么可能!去过的地方我是不会忘的。” 扫了一眼仙雾缭绕群山,雪凝道:“我看堂中那人仙风道骨修行不错,应该是当世高人,此番事故你试试直接向他询问?” 薛洛璃回以一个不屑的眼神:“问他?不如问你好了。元穆真人就是块活石头,修仙多年活的比这门柱还直。他懂个屁的旁门邪术。我去和他商议?先训诫暴打我一顿算轻的,直接把这罪名算我头上你信不信。” 雪凝撇嘴怀疑:“那么请问现在该如何去得缥缈峰。” 薛洛璃抬头望天想了想:“不在海陵,那便是博陵。” “那就……” “又像是庐陵?兰陵?我再想想。” 雪凝不可置信,沉默片刻嘲讽道:“薛公子好好想想,是不是广陵呢?” 薛洛璃一拍大腿:“听着有点耳熟!有道理!” “……” 雪凝决定闭嘴,素手灵动划出一道碧蓝波纹,细柔光芒褪尽,一柄幽蓝长剑静置空中,随着雪凝指尖流转稳稳落到面前。 宝剑仙器自带圣光剑灵,引得薛洛璃放弃回忆那若隐若现的地名。凑近了看,感觉到扑面而来的灵力压制,剑身流转着幽蓝光,仔细能听到细微滋滋声。 修仙术士遇神器,如明主得良将,英雄遇宝马。 薛洛璃盯着宝剑止不住地流口水:“我以为你只用法术不用剑呢。” 雪凝得意道:“仙家自然都有几件法宝,道具傍身气质倍增,切磋对阵时才不会失了气势。” 薛洛璃两眼放光:“这剑有名字吗?” 雪凝道:“自然有,破剑。” 闻言薛洛璃瞪大乌黑双眸,大惑不解:“破、破剑?” 自认凡人眼拙,仿佛担心眼花错过了什么重点,薛洛璃围着“破剑”转了三圈仔细上下端详并无任何不妥,甚至每看一处都被这冷霜凌厉剑气折服。 仙器就是仙器!跟咱们打的铁就是不一样。 雪凝嗤笑道:“凡夫俗子。你想想,这剑布下的法阵叫什么?破剑阵。所施剑法叫什么?破剑式。听听!多有气势,懂吗?” 薛洛璃诚恳道:“不懂。” 神族的思维念想,他真的不是很懂。“破剑”当有剑灵,他若是剑灵此刻便离家出走。 雪凝惋惜道:“你果然除了脸一无是处。” 腾云驾雾轻飘飘的感觉薛洛璃享受不来,雪凝也懒得看他那张苦瓜脸,索性大发善心请出破剑载他们一程。 如此天赐馅饼薛洛璃自然笑纳,跳上破剑稳稳当当如履平地,似乎隔着靴子都能感受到一股凉意,从脚趾窜至头顶浑身舒畅。 啧啧,宝物就是不一样。 薛洛璃提议反正记不清缥缈峰方位了,干脆博陵庐陵兰陵统统转一圈,反正雪凝日行千里不在话下,若是都不对再找找别的地方。此话招来雪凝反手一个棒槌,若不想上天便老老实实思考正事。 这般在太乙峰山门前讨价还价许久,前一程雪凝陪着薛洛璃到了海陵已是仁至义尽,如今该是薛洛璃陪着雪凝游山玩水至博陵。若博陵仍非缥缈峰所在,便各回各家接下来的行程请薛洛璃靠腿完成。 忍不住仰天长啸:“所谓友谊轻于鸿毛。” 海陵比不得广陵繁华热闹,亦是江南水乡人美景好。雪凝带着薛洛璃灰溜溜飞离太乙峰,便在海陵内流连忘返。九天仙子下凡尘,本该是仙气渺渺扶助苍生,举止飘逸不染纤尘。 薛洛璃惋惜,绝不是这般兴致勃勃乘船游河,埋首食摊一溜小跑的身影。 从前出门凌澈带着他,给他收拾烂摊子。再后来一路同行亦有沈思辰照应,安排得井井有条。现下被带着满城瞎跑,如同带着一个拖油瓶力不从心。 薛洛璃痛心疾首,仿佛要窒息了。 雪凝停在一位小摊前,回首道:“酒酿小圆子,你吃吗?” 两眼放光:“吃!” 一拍即合,自离开天宸殿便没再吃过酒酿圆子的薛洛璃如久旱逢甘霖。忙着大快朵颐风卷残云,暂时将沈思辰与缥缈峰抛之脑后。走错了路,他心慌慌的需要吃甜点冷静一下。 雪凝不再带着薛洛璃日行千里即日行止,在江南兜兜转转好些时候,几处嶙峋怪石清泉山涧都愿意下来走走停停,薛洛璃被她拽得心力交瘁。 “你行不行,不行哥哥带你飞。” 他偶尔还是愿意用心办正事的。 雪凝啃啃手里苹果道:“转了性啊哈,一心除恶卫道,沈思辰把你教的很好嗯?” “狗屁!和臭道士一点关系都没有。不赶在那些名门正派前找出幕后黑手,八成要被挫骨扬灰,这是暴殄天物懂吗?” “不是很懂。玄灵城也是名门正派,你还不是什么都说。” 薛洛璃争辩道:“沈思辰不一样,而且我也有所保留没抖底。” “有什么不一样的。”雪凝嗤笑道,“此事怪异,非一人所能为之,任何人都是怀疑对象。除了你自己,谁都不要相信,遑论与你有过血仇的人。” 薛洛璃想想还是不死心:“那你真的对此毫无头绪?我不信!不要藏着,说来听听嘛。” “现下我确实不知,不过我回头会查一查的。我如此卖力,你若敢拖我后腿试试。” 雪凝噗地吐掉口中核,召出破剑候命,冲薛洛璃招招手。 “走啦,山水人美敌不过大煞风景,姐姐带你去找缥缈峰。” ………… 博陵富庶世家大族甚多,雪凝绕过繁华城镇指引破剑飞至一处荒野,悬停河水上方纤指引术断位。 时值深夜只闻涛声看不真切,反而更添恐惧,薛洛璃嚎啕大叫让她将剑御到别处,脚下奔腾不息的河水总让他觉得大难临头。 紧锁愁眉忍着不绝于耳的吵杂断出方位,雪凝果断敕令破剑继续南行。果不其然,南行数十里便能感到越来越浓厚的修仙灵气,雪凝御剑渐低,薛洛璃也停止怪叫,专心盯着四周寻找入口。 此处山峦密林重叠,依靠破剑灵力四散击溃重重阻碍,先是穿越外层林间瘴气而后撕开结界口深入黑黝黝山谷,薛洛璃突然发现前方影影绰绰可见天门轮廓,与雪凝对视一眼点点头继续向前。 待靠近借着柔和月光,天门顶廊上镌刻的“缥缈峰”清晰可见。薛洛璃眼冒星光忍不住欢呼一声。 两手掐着雪凝肩膀摇晃道:“快看!哥哥厉不厉害!服吗?” 被他狠狠掐的五官变形,雪凝反手捏一把薛洛璃耳朵道:“路痴没资格说话,闭嘴站好。” 这不过是缥缈峰下第一重门,千级天梯一重门直至第九重门方能到达门派真正入口。薛洛璃搭着雪凝肩,催促她快往上飞。 一路长驱直入飞上缥缈峰顶,天阶两侧只有宫灯驱暗无弟子巡山,薛洛璃心中隐隐纳闷。穿过八重门破剑抖得越来越厉害,似乎剑体内的灵气翻腾不息,抖得薛洛璃身形摇晃几欲摔下。 紧抓着雪凝手才勉强站稳道:“这、这怎么回事,你这破剑真不经夸,不过晚餐多吃了点爬这些路就载不动了?” 雪凝平静瞥他一眼道:“破剑示警,前方有异。” 第39章 落花时节 薛洛璃闻言神情严肃,缥缈峰地势隐蔽,重重天门各处屏障,修仙门派往来皆须投贴招呼,由弟子引领方能进入。叶华年虽然脑子不怎么样,修为却是一点不含糊。 这样的缥缈峰,何故…… 雪凝忽然抓着薛洛璃后襟从破剑上跳了下去,稳稳落在地上。袖手一挥,破剑突地飞离没了踪影。薛洛璃定睛一看,烫金古字玉石镶嵌的九重门赫然而立。 偌大的外场平台上,无声无息,弥漫着淡淡雾霾,围绕着外场的宫灯火苗微弱,点点光亮慑于黑暗之气,只能微弱地挣扎。朱阁亭台隐藏在雾气中,添了几许阴森气。 打量四周,别说缥缈峰弟子,连鸟雀虫鱼之声都没有。 薛洛璃道:“怎么没人。” 雪凝道:“进去吧。” 薛洛璃:“去哪?” 雪凝瞪了他一眼:“此处是缥缈峰,别忘了你来此的目的。” 薛洛璃蹙眉:“你既说前方有异,还让我去送死啊。” 雪凝嗤笑:“得了便宜少卖乖,除非大恶大邪,当下什么异样能奈何你,滚进去。” 薛洛璃低头想想,不放弃抱大腿:“不如一起吧。” 雪凝用力甩开八爪鱼手:“我还要回去查查,别耽误功夫,滚滚滚。” 足间一点轻飘飘飞出几丈远,雪凝给了他一个英雄就义的眼神,抿嘴一笑打个圈竟凭空消失了,只留下原处一缕水蓝轻烟。 薛洛璃还没来得及接受这个现实,往下看千级阶梯望不到底,往前看禁闭大门的正阁如黑洞般幽森。 好的吧往前往后都是一般的刀山火海,咬咬牙,薛洛璃眯起眼看了看隐藏在迷雾中的楼阁轮廓,御着噬血从右侧窜了进去。 冲进缥缈峰后薛洛璃发现,那层诡异雾霾仅仅在外包围着楼阁,并未侵入内部。噬血载着薛洛璃冲破迷雾时剑身血光愈发清晰,亦是有所察觉。 待进得内堂后,声光如常噬血逐渐平复下来,在楼宇间穿梭。途中可见缥缈峰弟子来回巡视,似乎戒备森严。 薛洛璃顺势飞至屋顶,弯腰前行,占据高地仔细看清缥缈峰布局。虽未曾到过此地,远处一灯火通明灵气旺盛高阁仍轻易引起了他的注意。 琢磨着天宸殿布局,心下肯定那处高阁必定不是叶华年居所便是藏书阁。 若都不是,反正有光处必有人,打晕一个问清也是可以的。 薛洛璃佩服于自己的智慧,压低声音唤噬血,直飞而去。缥缈峰戒备弟子身后,一道幽红光丝划破天际,悄然无声。 楼前庭院点满宫灯,灯火通明亮如白昼,薛洛璃从暗处窥探这铺天盖地塞满院子的盆景花饰,几乎可以断言叶华年就在此处,惨不忍睹不忍直视的院落令他心酸不止。 院子里,大门外站满了持剑警惕的缥缈峰弟子,对薛洛璃来说这算什么呀。他最擅长的便是趁夜行凶,众目睽睽重重戒备中取人性命,摸爬滚打避人耳目更是家常便饭。 早在天宸殿时便养成了这项实用技能。 撇撇嘴,薛洛璃收剑从后方水汀间爬上阁楼,猫着腰蹑手蹑脚靠近灯火辉煌的大厅,耳朵贴上窗纱屏息凝神。 一道慵懒声线直通耳膜,撞得他有些发晕。 叶华年道:“快到子时,我已派了弟子不停巡视,拭目以待吧。” 薛洛璃听得糊涂,莫非叶华年在等人。缥缈峰外迷雾弥漫异象频生,内部却平静无澜一切如常,听他语气也是波澜不惊,十分不合情理。 难道他想错了? 原本藏得极好,专心致志偷听墙角。偏偏满院子的花香浓郁,激得他鼻子痒痒,狠狠捏了几把精致鼻尖却效果甚微,最终…… “阿嚏!——” 死憋不住的喷嚏猛地喷出,气流冲得面前窗纱抖了几抖。 “…………” 屋内霎时草木皆兵,悉悉索索握剑声不绝,空气仿佛紧张得凝固起来。 薛洛璃思考着自己该是主动走出去呢,还是等叶华年请他进去。 叶华年:“哪位仙友,蹲着也是脚麻不妨进来喝杯茶。” 好的! 喝茶就免了。薛洛璃一边暗骂花朵坏事,一边用力拉开窗户纵身一跃翻滚进去。 沈念星:“……” 叶华年:“……” 薛洛璃还没来得及从地上爬起来,便察觉到一阵极不友好的冰冷目光从上方袭来,惹得他自头皮发麻蔓延至全身。眯眼皱眉,薛洛璃想着是哪个不长眼的,索性挖了他双眼,抬头就看到叶华年沈念星等人居于高座上,周身散发千年寒冰之气,恨不得将空气化为冰柱戳他个满身窟窿。 无声地叹了口气,现在道歉还来得及吗。 “薛洛璃!” 一个月白身影带着又惊又喜的声音,猛地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突然间体位的变化让薛洛璃血气冲头,短暂的头晕眼花。待重新耳聪目明,薛洛璃才发觉屋内乌泱泱一群人,表情懵懂地望着他。 沈思辰见他一直不语,只顾四处张望有些担心。 “你上哪去了,为何不告而别。” 薛洛璃回过神来,忆起当日情形,扔下受伤的沈思辰难免有些不仗义,愧疚唏嘘涌上心头。 勉强扯出一个轻松笑颜道:“出去逛逛,你的手臂怎么样。” 沈思辰虽仍有疑虑,仍悄然松了口气道:“已好了七八分,无妨。” 叶华年不动声色观察许久,抿了一口茶若有所思道:“原来你们还在一起。” 怎么这句话听起来这么别扭? 薛洛璃道:“不要说奇怪的话。” 沈念星道:“你为何在此。” 薛洛璃道:“老子看这处花开的好,来采花的,不许啊?” 嘴皮子利索绝不吃亏,沈思辰看他精气十足,这阵子应当没有吃什么苦,总算放下心来。 沈昭羽许久没看到薛洛璃这般正面挑衅师尊,现下竟有久旱逢甘霖之感,忍不住捂嘴笑。声音不大却如同干柴堆里一粒火,瞬间蔓延开来。空旷的大厅内蔓延着阵阵闷笑声。 沈念星甚是不爽,却不好在缥缈峰主人面前发火,偏偏薛洛璃又是个火上浇油天赋异禀之人。 高兴地走过来,薛洛璃笑眯眯道:“小道长们好。” 再大胆也不敢回一句公子好。沈昭宁等人只能以眼神示意,表达关心。 薛洛璃点点头:“好的我知道你们碍于沈道长才这么无礼,没关系我很大度的。” 沈念星冷着脸道:“奸邪小人,原形毕露还敢大放厥词。” 薛洛璃茫然,沈思辰不悦,叶华年若有所思。 沈念星继续道:“子时已到,凶手现形。叶宗主,此人日前曾与我玄灵城众人一同到访剑华山庄,可不知为何途中突然不告而别,缥缈峰随后便遇危机,薛洛璃现身于此,一切昭然若揭。” 沈思辰摇摇头肃然道:“不可能,剑华山庄出事时他与我在一起。” 叶华年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声,玩味地看了薛洛璃一眼,眼角带笑。 薛洛璃极其不爽,眼珠子骨碌一转,做出一个放松姿态游刃有余将叶华年上下审视一通。 “衣服真难看。” “腰封难看。” “啧啧,发冠难看。” “这什么珠子,石头做的。” 叶华年瞳孔一缩,啪地将茶杯摔在桌上,溅出一滩茶渍。 顺了顺呼吸,微笑道:“打架吗。” 薛洛璃笑得更魅:“打啊。” 两人说着自己互相才明白的话语,众人一头雾水。沈念星不明所以,执拂尘指着薛洛璃恶狠狠道:“叶宗主,此人……” “沈道长。”叶华年重新换上慵懒悠闲声线,“不是他。” 沈念星蹙眉:“叶宗主怎知,此人嘴上功夫了得,莫要被欺。” 叶华年道:“因为,我们要等的到了。” ………… 出到庭院内,不知是否肃杀之气作用,薛洛璃感觉此时温度比方才冷上许多。得到指令的弟子敲响了警钟,刺耳的当当声划破静谧凝固的夜空。所有弟子皆执剑警惕,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随时准备一场厮杀。 沈念星带着玄灵城弟子此刻亦是眉头紧锁神情专注,全无方才插科打诨之范,薛洛璃不禁感叹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臭道士教出来的徒弟果然像他。 虽然短暂的相谈并未提及此事,薛洛璃从言语中已猜到几分,只是没想到缥缈峰这修仙界五大名门之一竟也成了目标,若雍州渝州那几次小门事故不能引起修仙界重视,方能继续逍遥肆意的话,此番对缥缈峰下手等于是明目张胆的掀起惊涛骇浪。 而他居然无所畏惧。 幕后黑手若是邪魔,必是修为高超甚于修仙术士。若是凡人,则心机胆识难以想象。 夜空翻云滚滚遮住了月光,疾风穿梭树影剧晃。薛洛璃许久未见这般人人甄心动惧的场面,兴奋地全身毛孔都张开,肆意凉风与血液火热交织形成难以言喻的畅快感。 忽然,薛洛璃似乎听到了不属于风声人声虫鱼鸟叫声的另一种声音,但转瞬即逝再侧耳倾听,一切如常。 转头用胳膊肘戳沈思辰,问道:“你听见什么声音了吗?” 沈思辰闭眼倾听,摇摇头道:“没有。” 薛洛璃道:“不是现在,刚刚,有没有听到什么?” 沈念星不耐烦道:“不要分散大家的注意力。” 叶华年靠近,朝他身后扫了一眼问道:“你听到了什么。” 薛洛璃道:“说不上来,所以我才问问你们有没有听到。” 沈念星嗤笑,不值一提。 一阵阵急促脚步声袭来愈发清晰,庭院内众人纷纷警觉。脚步声越来越近,借着灯光众人看清来者缥缈峰弟子衣着,十几人神色慌张衣带凌乱,这般夜凉如水竟冒出了汗珠。 “宗主!出、出事了!” 叶华年心下一沉,面上仍镇定自若道:“何事。” “有人突袭,师兄弟们毫无防备,现正厮杀一团。” “何处。” 来人指了指西北方向:“紫、紫阁。” 第40章 剑影初识 缥缈峰修仙历史极长,独门法术众多。弟子们分于七阁,赤橙黄绿青蓝紫,擅长不同术法。 薛洛璃一眼看穿:“之前的名字必不是这样的。” 叶华年道:“你知道的真多。” 紫阁镇西北,阳气至弱处。叶华年薛洛璃等人赶到时,几十人正在偌大花院中厮杀不停,剑气凛然风声赫赫,盆景破碎花般凋零,一派凄楚场景。似乎所有人都染了血,却仍在以命相拼。 月色昏暗灯火摇摆,沈念星看得眼花缭乱,问道:“叶宗主,这里何人是外敌。” 叶华年道:“没有。” 沈念星大惊:“这是何意?” 薛洛璃讥笑道:“意思是,这里的都是紫阁弟子。” 侧首转向叶华年继续道:“杀人的和被杀的都是紫阁弟子,是吧。” 叶华年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一名弟子灵力不支被剑气震出,叶华年眼底一亮上前接住他,轻轻转了个身落下。这名弟子浑身浴血,薛洛璃仔细看过伤口不多大部分血来自旁人,修为不错胆气可嘉。 弟子从眩晕中醒神,抬头一看是叶华年,眼中燃起希望星光:“宗主!” 一旁弟子接过手扶住他,叶华年道:“情形如何,因何而起。” 缥缈峰弟子早已习惯叶华年言行习惯,简洁明了挑重点道:“遵宗主命令,戒备紫阁。忽闻院中惨叫四起,赶回来却发现约莫十名弟子对其他紫阁弟子拔剑相向,剑招阴狠致命,如有邪术法力极高,血光满天亦只在须臾之间。众弟子赶来支援,方才将其困在这院子里。“ 竟有十人!这么多?薛洛璃有些吃惊,与他所估大相径庭。 沈念星沈思辰闻之不再耽搁,与叶华年眼神交汇后率玄灵城弟子加入战局。叶华年亦草草整理衣冠装束,便要纵身而起,被薛洛璃一把拽下。 叶华年:“……?” 薛洛璃:“问问你门中弟子,可有听到什么声响。” 叶华年目光一沉,将其问话转述一遍。 那名弟子思前想后,谨慎道:“弟子对音律不大熟悉,又在外围巡视,未曾听见什么。” 叶华年转而对薛洛璃淡然道:“待除了这些祸害,再细细询问便是。” 言罢带着缥缈峰弟子们朝漩涡中心而去,走两步忽然回头道:“你不用管,站在这里就好。” 本来薛洛璃也没想插手,不过十名弟子入了邪道,本门宗主在,又有玄灵城两位修仙名士在,用不着他操心。那边战局正酣,薛洛璃坐在回廊边上倚着梁柱一边观察一边思考。 纵使穿着一样的缥缈弟子服饰,有问题的那几个也是清楚分明。眼眶喑红,眼底带着阴狠杀意,一招一式直冲命门,所持利刃亦流转诡异灵光,可见持剑者法术极强。 强到足以与叶华年他们以命相搏。薛洛璃不自觉放下双腿,眉头紧锁。原以为很快便能收服这些人,没想到竟成了势均力敌。沈思辰重伤初愈不免吃亏,叶华年想不到这些弟子用的竟不是缥缈峰术法,一时失察失了先机。 薛洛璃揉揉眼睛,不知是否眼花,那些弟子似乎残杀同门后剑光越发明亮,难不成比他的剑还要噬血成性。 沈思辰有些力不从心,单膝跪地以剑支撑。原先围攻叶华年的一名弟子目光倏忽变得幽暗,指着叶华年的剑锋忽然调转剑势,带着凌厉阴毒之风直冲沈思辰心口。 薛洛璃瞳孔突缩,胸口剧痛,尚来不及理智思考,指尖已快一步指引噬血出鞘呼啸而去,将将挡去那致命一剑,偏离准头擦肩而过。沈思辰微微抬头,一个纤瘦身影稳稳落在他面前,顺势踢了一脚地上小石子。 正是少年难测心性,玩心肆意不自知。 沈思辰抬头望他,正对上薛洛璃微微侧首低眉的视线,月色灯火树影阑珊,恍惚间想到了许多年前的事。 薛洛璃道:“欠你一命,还了。” 沈思辰轻声漫语:“其他的呢。” 薛洛璃平静道:“暂时没有。” 沈思辰浅笑:“只是暂时?” 沈念星叶华年瞧见这厢突发事况,急忙抽身出了战局,围到沈思辰身边。 薛洛璃道:“你们看着他,这几个交给我。” 沈念星不屑一顾:“就凭你?” 叶华年道:“别打碎我的花。” 薛洛璃呵呵一笑,一改顽劣笑容,肃然正色。蠢蠢欲动的噬血早已待命许久,此刻随着薛洛璃念诀弹指间,突然幻化出许多剑影令人眼花缭乱。寒光毕现势不可挡,噬血回转间便取了二名弟子性命。剩下八人眼睛充血仿佛刺激更甚,激起手中长剑不住震动,齐刷刷圈住薛洛璃,面色凶狠如视困兽。 靠得近了,薛洛璃才发现这几名弟子此刻瞳孔似乎涣散,厮杀激斗后身上伤口磊磊血流不止,却似无痛感。叶华年见状带着弟子们重新围了上来,薛洛璃亦重掌噬血欲再次出手,双方重整旗鼓剑拔弩张。 忽然一阵阵弦音四起,冲乱了紧张的气氛。这样的夜里月华身影从天而降格外夺目,轻飘飘落在薛洛璃等人与那些弟子中间。 修长五指轻挑慢弹,倏忽指尖跳动弦音换调,激起地上残花落叶满天而起,素手一翻花叶如利刃朝前扑去。八名弟子纷纷飞剑挡去,互相看了几眼,迷茫一阵后准备提剑再战。 弦音回荡,花落悉索。忽然间那几人瞳孔一缩身形微滞,众人猝不及防间抬起被薛洛璃击杀的两人飞身越过屋顶,攀岩而去,消失在夜幕中。 沈念星沉声道:“叶宗主,是否要追。” 薛洛璃道:“追个屁,送死吗?” 沈思辰胸口难受,用力咳了几声,两人闭嘴。 叶华年收剑回鞘,拍拍方才打斗中染上的纤尘,捋了捋头发确认没有花叶流连,道:“不必追了。”而后正经拱手致意道:“多谢白宗主。” 白修羽撤手回身,款款回礼,笑容令人安心。 “这是应当的,叶宗主不必客气。” 沈思辰原无大碍只是些微不支,沈念星此刻扶着他,趁着一群小道士弟子挨个上去行礼,薛洛璃蹑手蹑脚猫着身子往后撤。 白修羽话里带笑:“薛公子何处去。” 薛洛璃尴尬哈哈:“闹了一夜,去个茅房。” 白修羽沈思辰忍不住噗嗤一笑,沈念星耳不忍闻轻言粗鄙。 叶华年淡淡瞥他一眼,悠然道:“你应当一夜没喝水吧,呵。” 薛洛璃脸皮是厚也不想拿这种事在大庭广众下讨论,恶狠狠瞪了叶华年几眼,转头去寻白修羽。 “你怎么来了。” 白修羽道:“收到剑华庄主与沈掌门来信,提起你之事,凌澈方知你去了颍川,不放心让我前来一看究竟。结果你已不告而别杳无音信,听闻沈掌门一行到了缥缈峰,故而前来。” 薛洛璃道:“啧啧,白子溪这个女人真记仇,居然还告状,啧啧。”说完不经意扫了沈念星一眼。 后者受不得他这种眼神挑衅,开口道:“天宸殿该给玄灵城一个交代。你无须这般看我。” 白修羽点头,温言道:“自是应当的。” 薛洛璃面带嘲讽:“啧啧,当着沈思辰的面说不与我计较,竟全是假的,沈掌门好话术。” 叶华年神色淡漠听了半天戏,两手一拍恍然大悟道:“果然如此。” 众人不明所以,皆投去不解的眼神。叶华年装作没看到,在这晒了半夜月光,伤的伤死的死,再站着聊天不合适。 于是道:“有劳各位厮杀一夜,不妨先回去休息一夜,明日再叙。”随后指派弟子们协助伤者休养,死者安葬,处理残局。 安稳起见,玄灵城白修羽薛洛璃皆去往叶华年住处过夜。 众人先是面露尴尬,这么多人挤在一处是否不妥。待各怀心思到了叶华年的卧楼,众人安心闭嘴。 第一次见到这么夸张的楼宇,薛洛璃站在门前抬头数了数楼层,灯火通明金碧辉煌,心想这一方阁楼可置多少卧房。给他一块空地便能呼呼大睡,如此这般真是极其无聊。 三岁看老,他的自恋已经无药可救。 叶华年看到他目瞪口呆的惊讶表情,不免得意。缓步行至薛洛璃面前,眼神在楼宇上下飘忽,声音冷漠道:“好看吗。” 薛洛璃想起方才失神有些丢脸,倔强道:“好看,你不进去更好看。” 叶华年不以为意:“宝马配英雄,玉宇配美人,你懂个屁。” 白修羽沈念星从前仙门盛宴中时常得见叶华年,年纪轻轻掌一方名门,印象自是清俊秀雅,谦和君子,飘然沉香,修行过人。薛洛璃自出现后,二人的对话一直让人摸不着头脑。 这不是他们认识的缥缈峰主人!此言一出,更是瞠目结舌。 叶华年回首众人一脸尴尬,眼神飘忽,立时有些后悔,每次一遇到薛洛璃言语便如脱缰的野马。 欲盖弥彰轻咳两声,便抬手请客进门道:“客房浴汤已备好,今夜多谢各位相助。” 第41章 云开月明 薛洛璃在屋子里转了几圈,内饰果真没有让他失望的夸张,香笼里点着百花染,帘缦绣着金丝银线,流苏缀上珍珠玉石,地上的细软绒毯一脚一个坑。 这地方不能睡人。 客卧尚且如此,叶华年的房间他简直无法想象。薛洛璃直接趴在地毯上,已是深夜他毫无睡意,今夜种种出乎意料,太多想要问清的事根本熬不到明天。 沈思辰就在隔壁。刚刚叶华年将他与沈思辰分在了一起,沈念星的脸几乎可以刮下一层灰,咬着牙说沈思辰伤未痊愈,还是由他照顾比较妥当。叶华年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这样更妥,便带着他与白修羽去了另一层。 从前竟然没发现,他有这般识人辨事的本领。 烛火太盛有些热,薛洛璃烦躁地坐起来,右手捂着胸口。强劲急促的咚咚声沿着手臂扩散,有些疼。刚刚沈思辰躲避不及,置于缥缈弟子剑锋之下的场景在他脑子里一遍遍闪过,血液的冰凉心跳的急促道现在还是一样清晰,吓死他了。 几番侧首盯着墙壁,恨眼力不足以穿透屏障。抓耳挠腮在地上来回滚,终于忍不住推开窗爬了出去。 沈思辰沐浴焚香完毕,披着湿润的头发走到帘外想要喝杯茶时,看到的便是薛洛璃挂在窗沿上的笑脸。情不自禁放松唇角,斟一杯茶,又满一杯白开水,朝他招手。 “有门不走,为何爬窗?摔下去怎么办。” 薛洛璃灵活地翻进来,抓着水杯一顿猛灌,沈思辰不动声色又替他满上,手指擦去他嘴边水渍。 “想看看道长在干吗,没想到在偷偷洗澡,啧啧。” 沈思辰道:“你去哪了。” 薛洛璃想起此行目的,正色道:“道长,你们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沈思辰道:“你去哪了。” 薛洛璃道:“哎,一言难尽,先别管这个,我刚偷听的没头没尾的,你快和我说说。” 沈思辰声音渐冷:“你去哪了。” 如一腔热情打在冰柱上,薛洛璃的脸色也沉了下来,眯起一双杏眼声音带着冰冷的笑意:“你是不是觉得沈念星说的对。” 沈思辰道:“与念星何关?你究竟去哪了。” 薛洛璃顿觉无趣:“既然各说各话,那就不用再聊了。” 大半夜不睡就想和他说说话的自己真是傻瓜,薛洛璃越想越生气,绕过沈思辰准备出门打人,忽然被紧攥着手腕用力往后拽,一个踉跄顺势跌进怀中。 平日里矮他一截薛洛璃已是满心不快,现下这个姿势被禁锢怀中,闷得他几乎要喘不过气了。用力扑腾想要挣脱束缚,结果环抱着他的手臂却是越收越紧,脸紧紧贴在他胸口,能感觉出薰过香草的衣衫下紧实的肌理。 道长今天有点不大对劲啊…… 薛洛璃抽出手试探着拍拍沈思辰后背:“道长,你在干吗。” 沈思辰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却还是那句仿佛催眠的话。 “你去哪了。” 薛洛璃不知他为何执着于此,只能简略说明:“我走错路。” 沈思辰道:“我以为你走了。” 没等薛洛璃解释,沈思辰又收了收手臂,继续道:“找了你好久,念星说你也许回了天宸殿,可刚刚白修羽也是来找你的。你究竟是去了哪,还有哪里可去。明天醒来,你会不会又不告而别?” 薛洛璃自知理亏,嘿嘿干笑道:“道长原是计较这个,我不是都答应过你了嘛,沈念星不砍我我就不走,哈哈。” 沈思辰苦笑道:“你答应过我的事很多,可一样都没有做到呢。” 薛洛璃想了想:“有吗?说话不算话流氓本色嘛哈哈。” 心里想的是从前我们是死对头,说话算话才是大傻瓜吧。薛洛璃被圈得实在是受不了了,从沈思辰胸口传来的热度熏得他脸颊发热,不用照镜子也知道现在像个猴屁股。 “道长,你先松开,我难受。” 他声音难得的弱势,果然对沈思辰有效,稍稍犹豫后松开了环抱着的双臂,只两手执拗地拉着薛洛璃的手不肯放开。 平日里温柔平和的人原来也有这么强势的时候,薛洛璃觉得新鲜,被放出来深吸几口气对方一直目不转睛看着他。 “道长,我知道你眼睛好了,你就不能省着点用。” 沈思辰道:“看着你,我心里欢喜。” 薛洛璃皱着脸,仍不放弃把他掰回来:“道长,你饶了我吧,你喜欢谁不好干嘛偏偏喜欢仇人。这样,你回玄灵城闭关一段时间,出来就正常了。” 沈思辰摇摇头:“若是有用,早些年也该好了。” 薛洛璃道:“为什么。” 沈思辰顿了顿:“我希望你永远不要知道。” 轻轻揉了一把薛洛璃的脑袋,毛毛躁躁的拨弄着手心,又是许久没有打理,沈思辰甚至有即刻将他扔到水里洗干净再捞起来的念头。 沈思辰:“你明明已经不恨我,否则刚刚便不会救我,袖手旁观便是。” 薛洛璃面露窘态,急忙道:“那是因为……” 沈思辰打断他的解释:“不要再给自己找借口了,洛璃,有些事你还记得有些事已经忘了,那不如循着本能。我们互相弥补,好不好。” 这话他听得云里雾里。说到底,沈思辰并没有欠他什么,何来弥补之说。 那双柔情似水的眼睛极力蛊惑着他,薛洛璃努力的回忆自己这一生,唯有这个人会用这样的眼神这样的软言对他,尽管他大约配不起,却仍贪恋着这种感觉。 但还是害怕,曾经这世上唯有凌澈一人对他好过,称得上百依百顺坦诚相待。可当他们被逼至悬崖退无可退之时,凌澈还是狠下心把他推下去了。他不怪不怨,凌澈没有错,错的是他。 假如将来有一天,这个人换成沈思辰,他却无法想象自己会作出什么。 情感已倾向妥协,理智却不停的提醒他这枚□□他碰不起。薛洛璃咬着牙红了眼眶,恶狠狠盯着对方:“道长可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沈思辰道:“恶贯满盈,无法无天,乖戾霸道。” 说的好好的却遭劈头盖脸一通指责,薛洛璃拧紧眉头张嘴就要骂。 “都已经过去了,过去了。从今往后,我都会看着你,不会让你再作恶,不会再让你有机会受惩罚。” 薛洛璃鼻子有些酸:“你要管我么?” 沈思辰嘴角微扬,轻声道:“管。以后你的一切我都要管,若是管不住你再作恶,亦有我承担。” 薛洛璃咬紧牙关:“道长可清楚,不是我的我不会上心,可若成了我的将来被夺走,我会让你比当初还要痛苦十倍。” 沈思辰像是被这话震到,瞪大双眸眼眶微红,原先攥得他酸疼的手松了些。薛洛璃以为他怯了毕竟曾经伤眼流离的苦楚,不会有人比他更清楚。正想出言嘲讽以掩内心失落,又被狠狠地摔进对方怀里,铁箍一般的双臂环了上来如用尽力气,死不放手。 “你不会的。” 你如果真能这么狠心,就好了。 眼角不争气地溢出一滴泪珠,薛洛璃抽着鼻子闷声道:“不要以为我在开玩笑!我杀过的无辜,行过的邪道你要一件件听吗!” 沈思辰没有再说话,只静静地将他圈在怀里,嘴里不停的呢喃着你不会,时不时抚摸他的发丝像是安抚。 薛洛璃被动地贴着沈思辰,嗅着他身上刚洗澡留下的皂荚味和淡淡花香,与脑中的某处涟漪融合,渐渐地陷入迷惑蛊惑,温暖柔情的触角从黑暗中袭来圈住了他的四肢,再也动弹不得。 “我真的会……” 带着鼻音的抵抗听起来毫无威慑力,薛洛璃认输了。这样充满诱惑力的善意,他还是忍不住想尝试第三次。 “道长,我……”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沈思辰夺走,薛洛璃闷在他怀里,犹豫不决,“我不是故意。” 他想说对不起,却说不出口。薛洛璃自知欠沈思辰一句抱歉,话到嘴边却变了。轻飘飘的一句对不起,对于他二人这些年的经历实在是无用的很。 沈思辰将他抱得更紧,不住地轻喃:“我知道,知道的。” 乌云已经散了,薛洛璃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夜空中的明月,望着出神,恍惚间想起了凌澈对他的警告。 “离沈思辰远一点。” 凌澈说的对,沈思辰于他是致命诱惑。可惜已经晚了。 ………… 薛洛璃在沈思辰的床上滚来滚去,方才迷迷糊糊不知道答应了他什么,醒过神来眼角还挂着泪,对方眼里含着笑意望着他,更觉得丢脸,便用袖子胡乱擦了一把脸飞扑上床躲起来。 沈思辰心里暖暖的,积压了几年的郁结都在抱紧薛洛璃的那一刻消散。重来一次,绝不再后悔。 只是这习惯…… 无奈的把薛洛璃从被子里刨出来:“多久没洗澡了。” 薛洛璃头发被滚得凌乱,竖起几根呆毛,这话落到耳里不论从哪个角度听都是嫌弃。 “要你管!” 沈思辰替他把头发理好:“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你这些日子究竟去了哪做了什么,还没有回答我。” 薛洛璃道:“道长也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沈思辰道:“嘴上就是不能吃亏嗯?原也没有什么。颍川博陵历代交好,前几日子溪收到叶宗主的来信,说是缥缈峰有异动,念星一来考虑剑华乱后仍须子溪留守,二来我们亦是一直在追查血案或许有线索,故而代替子溪而来。我自是与念星同行,反正没有你的地方,哪里都是一样的。没想到竟会如此巧合。” 薛洛璃皱眉,扁扁嘴道:“子溪?” 沈思辰笑容加深,轻轻捏他脸:“还说不是醋了。” 朝对方做了个鬼脸,薛洛璃道:“那缥缈峰究竟出了何事?” 第42章 雾霭沉沉 叶华年虽年纪不大行事飘忽不定,确实是个心机沉稳见地独到之人。 当日天宸殿一聚,叶华年虽也附和元穆真人稍安勿躁,沈念星一番话却让他留了个心眼。博陵邕渝相距甚远,素无往来,叶华年无法详细知晓当日前因后果,揣着疑虑回到缥缈峰研究起禁阁里的手卷。 以元穆真人见识阅历,及众修仙术士群策群力,仍不能抓住其中丝缕,最有可能便是百年前甚至远古禁术,各族封存的记载手卷不知何故被宵小学了去。 叶华年方向明确,果断专行,在禁阁里钻研了许多时日却一无所获。烦躁之下,叶华年皱眉思索着往雪影峰去。 雪影峰最近主阁,有一处温泉眼凝聚九峰十二岭之灵源,但因多少有些距离,平日里弟子们禁入叶华年也不常来。如今脑子一通浆糊,心绪烦乱,叶华年突发奇想不妨去洗个脑子。 没想到却在雪影峰山腰上遇到了门中弟子,夜半三更出现得极为诡异。不知是夜色深沉还是意料之外毫无防备,几名弟子竟没有注意到叶华年,直到他出言三声呵斥才如梦初醒,急匆匆走过来拜见。 事后解释是月色正好睡不着,出来溜达溜达。叶华年想着昨夜乌云蔽日不动声色,让他们没事不要随意外出。接下来几日叶华年留心观察那几人动向,每日晨昏定省按表作息,似乎并无不妥。 在雪影峰上转了几个来回,夜凉如水,叶华年冷不丁打了个喷嚏,既无果许是自己想多。 回去的路上,叶华年远远便瞧见主峰阁楼笼于阴霾迷雾间,心下大惊,飞身纵月途中猛地察觉周围有另一股强大灵力之源,错愕停下脚步仔细查探,却又杳无踪影。 心中疑云愈发浓重,待穿过迷雾进入门派,内部却一如往常并无异象,询问各阁弟子均道一切安好,弟子均安。 叶华年皱眉,回首朝檐墙外看,月明星稀晴空朗朗,之前迷雾丛生竟如同幻想。 近侍看出他神色凝重,多日来疑窦繁生,便安慰道:“许是宗主连日操劳不眠,疲倦过度五感有差。” 人人都说没问题,只有叶华年一人觉得有问题,若换了旁人大约会听进去,许是自己出了差错。 可叶华年不会,他的认知唯有我说的就是对的。尔等凡人,不明奥妙。 于是大手一挥奋笔疾书,去信一封白子溪,请其前来共商。颍川博陵百年来相交甚好,且白子溪可称当世第一仙子,门中弟子愚钝不明事理,一门之主总不会如此糊涂。 没想到没等来白子溪,倒来了沈念星沈思辰。 都行,玄灵城掌门亦不是榆木脑袋,可勉强凑合着用,叶华年当着众人的面如是说。 二人之间交往寥寥,自没有旧情可叙,说不上相谈甚欢只能是公事公办。沈念星到达当日便与叶华年聊至深夜,提起那日深夜叶华年所见所感,沈念星出于谨慎周全考虑,多言几句是否因山林水泽起,或是月色朦胧迷了判断。 叶华年捋了捋头发,一本正经道:“在下驭灵圈灵时,道长还在穿开裆裤呢。” 一瞬间沈思辰产生错觉,竟像是薛洛璃在言语,牙尖嘴利半点不留情面。 这厢沈念星已经寒霜肆起,沈思辰赶紧打圆场道:“宗主莫气,念星亦是为了周全起见。” 叶华年瞥他一眼冷漠道:“你还是一如既往的装模作样。” 分明是写了求援信的那人,半盏茶功夫便将玄灵城两位名士得罪透,缥缈峰掌事也是无奈的揉了揉眉间,小声道:“注意言辞,言辞,得罪人啦。” 叶华年抬头看了他一眼,道:“得罪谁?道长们会因为这几句实话生气?” 沈念星尚未来得及压住怒火保持风度地道一句,不气,屋外匆匆忙忙闪入几道人影。冲在前面的沈昭宁喘着气道:“师尊,宗主,外头有情况!” 叶华年的双眼闪过道道精光,一甩衣袖飞身而出,沈念星沈思辰也急忙跟了上去。绕过回廊行至天星台,空旷静谧视野辽阔,地势极好足以让他们都看清楼外九重门光景。 跟上来的沈念星沈思辰,放慢了脚步缓缓行至叶华年身边。那一夜叶华年的所见所感,他们这一刻真切的感受。 白日里仙气缭绕正气十足的九重门,此刻掩在阴霾浓雾中,即便没有叶华年与生俱来后天修持的灵力通感,沈念星也察觉到了这人为操纵的痕迹。 待他三人果断飞出去寻找蛛丝马迹时,那浓雾在他们眼前渐渐散去,灵力顿收无从查起。自此起,每夜子时前后,相同的场景一次次出现,可每次都扑了空。 更甚,仿佛是在逗弄掉入陷阱的猎物,故意引他们东奔西跑,躲在暗处满意地看到他们的失态,急切,不安,烦忧。 叶华年早该想到,以这人的修为套路,若真想做到神出鬼没,又怎么会在沈念星来的第一个晚上就暴露无遗,仿佛是故意引他们跳脚似的。 正大光明地挑衅,我在这里,而你们无计可施。 唯一可喜的便是印证了沈念星的猜测,果然修真界即将面临一场大乱。能在他三人面前收放自如,绝非寻常门派普通弟子,许就是往来信任的仙门名士,曾经铿锵正气与他们相约除魔卫道的熟人。 沈念星思起这一关节,更是痛心疾首道:“修真界百年安宁,如今竟出了这般祸患,造孽啊。” 玄灵城缥缈峰弟子连连附和,既惶恐又痛恨。 叶华年此时冷不丁蹦了一句:“人才啊。” 沈思辰僵着笑容问道:“宗主所言,何人?” 叶华年道:“此黑暗中人,并未暗中使计宵小行迹,反而大张旗鼓通知我们,如此正大光明之徒,岂非人才?鹿死谁手各凭本事。抓不着人家的尾巴,是我们技不如人,沈道长,该叹服才是。” 和沈念星一样,叶华年向来少言惜字如金,好不容易盼得多说几句却如此耳不忍闻惨不忍睹不忍直视,缥缈峰众弟子纷纷捂上眼睛摇摇头,不去看宗主镇定自若和沈掌门怒气横生的脸,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 ………… 沈思辰将这段时日以来发生的一切与薛洛璃娓娓道来,说起叶华年忍不住失笑,伸手捏捏对方的脸道:“我原先就觉着叶宗主行事话语与你有些相似,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没想到你们果真是旧友,真是臭味相投。” 被捏得嘴角漏风的人挣脱不开,不甘示弱地在沈思辰手臂上拽了一把,恶狠狠道:“谁和自恋狂是朋友,你放开。” 沈思辰今夜心情是数年来最好的一夜,难得耍赖起来:“你已应了我,绝不放开你。” 这就不是一个意思,别混为一谈! 薛洛璃拧着眉头瞪他:“别扯远了,那刚刚你们在上面是在等什么?” 沈思辰神色变得严肃:“叶宗主认为,此人既明目张胆宣战,必不满足于这般捉迷藏,且目的必是楼中弟子,终会现身守株待兔亦可,只不知现身后死的会是何人。” 想起今夜情状又忍不住捏了捏薛洛璃的脸,道:“没想到却等来了你。” 薛洛璃轻笑一声:“什么鬼逻辑,你们也听他的,纵使这人终将会现身,岂会仅仅满足于缥缈楼这几只?你们这样等,等到坐化了也未必有结果。” 沈思辰叹道:“叶宗主信心满满,我们想小试一番未尝不可。” 薛洛璃道:“你看他做什么事没有自信?” 沈思辰深有感触点点头,又玩味地望向薛洛璃,始终不肯放开手,压低声音道:“你方才不是说与他不是朋友,为何这般了解。” 温柔低沉充满磁性的声音在他耳边炸开,薛洛璃耳根染上粉色,开始顾左右言其他平复心跳。 沈思辰死活不撒手,捏久了脸蛋有些酸疼,薛洛璃忍不住上手扭打挣脱,两人努力想要压制对方又不能用上真劲厮打,倒像是小朋友打架。 不知是谁先重心不稳,连带着对方一同摔到地上滚了两圈,还带倒了凳子发出响亮的噼啪声。 沈思辰从胡闹中醒神急忙压住薛洛璃弹动的双腿,作出噤声动作劝道:“夜已深,快休息吧不要闹了,一会儿把叶宗主给闹醒就太失礼了。” 薛洛璃瞪大杏眼示意沈思辰从身上滚下去,他才好起来,后者会意正准备照办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道清冷的声线,不紧不慢力道不浅,几乎要将沈思辰一巴掌打晕过去。 “有劳沈道长还记挂我的好梦?哦,我已经醒了。” 第43章 抽丝剥茧 礼节性的轻扣两下门,叶华年慢悠悠走了进来,夺目而入便是沈思辰坐在薛洛璃身上,后者双眸水润无辜眨眼望着他,好一派旖旎风景。 叶华年什么也没说,只轻轻一扬唇角便胜千言万语。沈思辰自颈脖起迅速烧起一片红霞只冲头顶,此生最丢脸失礼之事莫过于此,偏生下面这人还一副无辜模样,委屈的鼓着脸扁扁嘴,全然忘记了这孩子似的扭打是从谁而起。 红着脸把薛洛璃拽起来,沈思辰连连道歉:“失礼了,打扰宗主好梦,实在是惭愧。” 薛洛璃吹着口哨整理扭打中凌乱的衣衫,扯扯头发,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十分欠揍。 叶华年视线流转,轻飘飘道:“无妨,我是特意来找这小子的。结果房间没人,想来必定是在道长房里,过来看看。” 轻描淡写的陈述,却让沈思辰脸上热度更甚,手足无措。想要解释些什么,可照刚刚的情形来看必然是越描越黑。薛洛璃欣赏够了道长窘态,心情大好,上前一步问道:“小子,找我何事。” 叶华年道:“聊聊,有时间么?” 薛洛璃笑道:“没有,我要睡觉了。” …… 刚刚在沈思辰房间里被迷得晕晕乎乎的,出来吹了几道过堂风便清醒了,暗叹美色误事果不其然,一看到沈思辰那张脸那双眼睛,思绪百转千回惆怅不断,几乎无法思考。 叶华年跟在薛洛璃后面,还体贴的给沈思辰带上门,避免大家一起尴尬。薛洛璃靠坐在楼角上,后面是香溢满园的庭院,前面是金丝楠木的朱阁,风起宫铃响,花溢满庭芳,惬意。 叶华年面色冷漠地走近坐姿不端的人,一如当年。 薛洛璃吹了记口哨:”小子,把这楼捣鼓的这么香艳,比白子溪还夸张。” 叶华年冷哼道:“多年不见,你还是一样狗嘴吐不出象牙。” 薛洛璃笑眯眯道:“彼此彼此,你把你这身孔雀毛拔了,换身干净的我倒是能夸上几句。” 叶华年道:“哦?像沈思辰那样?话说回来,原来你们还在一起,倒是令我吃惊。” 薛洛璃翘起二郎腿道:“别说奇怪的话,好像我们从前在一起过似的。” 叶华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若有所思,薛洛璃笑嘻嘻迎着他的视线,无所畏惧。 “你是特意来找我吵架的?” “对了一半。”薛洛璃拍拍身旁空位,示意叶华年坐过来,“我是特意来找你的,跨越万水千山不辞辛苦,感动吗。” 叶华年不紧不慢抓起薛洛璃的手,用袖子在空位上轻轻擦过方才坐下。 “何事。” 薛洛璃伸手在叶华年身上蹭几下,道:“你知道的就那几件事,或许还与今夜之事有关。我得到指示,来此寻你必有所获。” 叶华年道:“呵,何人如此有眼光?” 薛洛璃决定不再废话给他自吹自擂的机会,事情来龙去脉想必这几日沈念星已经说得够多,他无须赘述,便直截了当问起驭灵之术。缥缈峰立派之初便以灵见长,近年来世间安稳,弟子多使剑克敌,说到底这驭灵之术薛洛璃也是道听途说,并未真切见过,更不知其究竟能造诣几何。 叶华年听他简明扼要几句,便已明了想法,摇摇头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应当不可能。” 薛洛璃道:“为何这么肯定。” 叶华年道:“依你猜测,通过控制灵体的灵力元神,控制其思想行动,以吞噬他人灵力获取短时间内修为大增的方法,倒的确是有的,却绝不可能做到。” 薛洛璃大惊:“果真有这种邪门法术?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叶华年道:“的确邪门,故而修仙界根本无人能修。我翻遍了禁阁里的古籍手卷,唯有一方残卷寥寥几句提过这种术法,数千年前混战中曾出现过,短时间内夺人心魄如蛊虫自内部侵占,吞噬元神灵力。平乱后列为了禁术,一直未再出现。” 老祖宗都没出生的年代,谁还记得那时候的事。即便残卷记载可靠,亦不是随随便便就能修成。薛洛璃想不通,皱眉道:“谁列为禁术,当初又是哪里的术士所用,如何才能修成。” 叶华年摇头道:“不知,仅有残卷寥寥几片,语焉不详记载不全,似乎留有鬼魅字样。” “鬼啊?”薛洛璃先是一怔,而后哈哈大笑,“修仙术士不是专门驱鬼的吗,怎么被鬼摆了一道?这就很难办了,哈哈哈,鬼也是灵体,缥缈峰看你们的了。” 扯到最后竟是无稽之谈,薛洛璃自觉无趣。眼见远方隐隐出现光亮,打了个哈欠准备回房打个盹,这一夜实在是太折腾。 “小子。”走了两步,叶华年突然叫住他,“这些年你到哪去了。” 薛洛璃嘻嘻哈哈道:“哎哟,想我啊?” 叶华年道:“你法力似乎精进许多,元神精纯邪气收敛不少。” 薛洛璃道:“你知道的不少啊。这也是禁阁里看到的?” 叶华年继续冷漠道:“当已在沈念星之上,与我可较来回。” 薛洛璃瞪大眼睛:“还有人可以这么不要脸?能不能稍微控制一下你的自恋。” 叶华年站起身,抚平衣衫褶皱,平静道:“与白修羽相较,如何?” …… 离天亮没多少时间,睡是没法睡了,薛洛璃在床上翻滚几个来回意识清醒,思绪却是异常混乱。叶华年回房前莫名其妙扭头对他说了一句,你与沈思辰如今这般,也算是好的。眼里浓浓的无奈惋惜茫然,他几乎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沈念星听不懂他和叶华年的对话,有时候他自己也不知道叶华年在说什么,对方又没有把话说清楚的意思,只留他一个人纠结。 再有,白修羽。 少时听说过,也亲眼见过白修羽引剑除妖时的风采,翻着白眼对凌澈说姿势好看有什么用中看不中用,结果引来对方一顿揉毛。 剑下过招切磋修行却是从未有过,薛洛璃对白修羽真实修为如何并不十分清楚,过了这么多年更是陌生。然而,他不认为如今的白修羽能在他之上。 车轮战压死老英雄,对付数名邪化弟子薛洛璃尚且要费些功夫,偏偏白修羽琴弦流转翩然飞至间就能轻易退敌,实在是过于轻而易举了。 可若因此而惹人怀疑,又太明显了些。在众人眼里,白修羽谦恭温和,至善至仁,若无世家重担,应当是个醉心文雅间,不问江湖事的雅士名家。 实在看不出他做此事的野心和动机。 想不通,越想越绕百思不解,一不留神啪嗒滚到地上,薛洛璃索性就着这个姿势趴着,睁眼到天明。第二日,阳光透过窗纱打在身上,暖洋洋的更不想动弹。叶华年来叫他时,依然保持着昨夜摔落的姿势,十分不雅。 视线在薛洛璃身上肆无忌惮来回扫过,只着中衣的身体看着比平日里单薄许多,叶华年轻笑道:“我家地毯如何,舒服吗?” 薛洛璃闷声道:“不舒服,麻了,帮我一把。”一夜姿势未变,反应过来时肌肉骨骼都已僵麻,只能有气无力地求援。 叶华年道:“身材不错,可与我相交。” 薛洛璃道:“……老子这会儿不和你杠,快来拉一把!” 啧啧几声,叶华年面带讥讽将他拉拽起来,步履漂浮重心不稳差点把叶华年也带进沟里。薛洛璃半眯着眼,从大门望向楼外绿树青山,朝阳薄云,一夜山风将浓郁花香冲得淡了些浸润上露水气息,竟别具一格好闻。 心情好了些,薛洛璃抿口茶,道:“什么时辰了,居然要你亲自来叫我。” 叶华年道:“众人皆在茶室等候,就差你了。” 薛洛璃道:“白修羽也到了?” 叶华年瞥他一眼,看不出眼里情绪,道:“是,无不妥。沈思辰也到了,就是看见我脸红的比养的牡丹还娇艳。” 内心哂笑,若轻而易举让你看出不妥,就不是完美的白修羽了。薛洛璃伸懒腰嚎叫几声,经络舒展了才慢悠悠道:“我不去,该说的昨夜已经和你说了,我懒得看沈念星那张脸。” 叶华年想了想,道:“你要和白修羽回去么。” 回去?这直接简洁的问话薛洛璃一时没反应过来回哪去,这才想起凌澈。脑子里走马灯似的闪过这些日子发生的一切,自邕州醒来短短一段日子恍如隔世,精彩丰富得比他上辈子几十年所经历的还要多。 那个醒来一心一意找凌澈的薛洛璃,仿佛是上辈子的事情了。想起莫名其妙被沈思辰带进沟里的自己,薛洛璃有些不敢见凌澈。 “再、再说吧。” “再说什么?”白修羽温润的嗓音穿过回廊,而后面带微笑巍然而立在门口,阳光在他身上镀一层薄薄的金,美好的不似凡尘。 一如既往的讨人厌。 薛洛璃拧着眉头不悦道:“白修羽,枉你世家子弟宗族之首,也学会听墙角了。” 白修羽忍不住噗嗤一笑,道:“薛公子误会,大门未关,我恰好来到亦是防不胜防。” 呵呵,怪我咯? 叶华年看戏不嫌事大:“喏,正好人来了,你接下来要去往何处。” 第44章 抽丝剥茧二 薛洛璃此刻心烦意乱,一是为了沈思辰之事不敢见凌澈,二是为了白修羽之事,虽全是猜测却不知凌澈知道多少。与后一件事相比,前一件显得微不足道了许多。 叶华年看出他心绪不定,眼神飘忽,打了个哈哈说他昨夜吹了过堂风脑子不清楚,不妨让他洗洗脑子。就把薛洛璃一个人留在屋子里,请白修羽回茶室共商。 白修羽亦是难得看到薛洛璃一本正经的苦恼,有些担忧想要与他聊天排解,终究敌不过叶华年盛情离开。 吵吵嚷嚷一阵,屋子里又安静了下来。薛洛璃琢磨不透这些人,想要问某位拿个注意吧,却猛然发现待在一起这几日居然没有能联系得上她的方法,只能等尊驾心情好了再来找他。 真是荒唐。 薛洛璃走到围廊俯身朝下看,他和沈思辰居三楼,茶室在楼下,若是要出去势必会惊动他们。脑子一团浆糊,再不出去散散风估计得憋死。 于是左右踱步几圈,薛洛璃下定决心猛地一脚踏上廊沿飞了出去。腾云御风的感觉的确不错,高度足够让他在空中做个大鹏展翅的动作,落地时灵活地向前滚了两圈,姿态完美。 天宸殿缥缈峰的主人都是讲究人,假山清湖,亭台楼阁,珍禽名草,必不可少。虽是第一次来,薛洛璃生出了一种熟悉的感觉,如同回自家门一般的自在,找了一处花团较少的水亭,趴在栏杆上一边看鱼看水一边思考枝节。 回想与白修羽相关的一切,他是修仙名门中少有的不曾想对薛洛璃赶尽杀绝的人,对至邪至恶的原则准则与其他人不一样。 若说邕州渝州门派边远,宵小易扰。九霄楼剑华山庄已是修仙界名门大族,乾坤迷阵结界斗转皆是门派生存根本,竟也被神不知鬼不觉的突破。缥缈峰更是明目张胆地下战帖,如此自信的挑衅,绝非普通术士。掐指一数,修仙界中能够如此熟悉各派,并且修为能够压制众人的,寥寥无几。 白修羽当属其一。 还有凌澈,说的夸张点是如胶似漆经常往来,若白修羽要做何事能瞒过凌澈的心思眼力,基本不可能。照此看,白修羽凌澈要么都是,要么都不是。 想到最后竟然生出这么个结论,薛洛璃冷不丁愣神,而后拼命挠头。太复杂了,他不适合思考这么复杂绕弯心机深沉的事情。 “薛公子看风景?” 沉迷臆想中被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打断,薛洛璃心猛地抽了一下,扭头一看白修羽正摇着扇子笑盈盈看着他。 “是啊,看风景,却被讨厌鬼打扰了。” 白修羽没把他这不像话的言语听进去,依旧保持微笑道:“这阵子发生的事,叶宗主已说的清楚,沈掌门亦补充了许多。没想到短短数月,修仙界连番祸劫着实令人震惊。薛公子经历了这么多,若是澈知道了又要忧心。” 不知是哪里来的灵光,薛洛璃望着白修羽澄澈的双眸突然蹦了一句:“是你吗?” 白修羽一怔,莫名其妙道:“是什么?” 薛洛璃索性说个清楚:“这一切是你做的吧?” 白修羽不解道:“薛公子为何由此猜测?” 薛洛璃半倚在栏杆上,两腿搭在石凳上晃悠,嬉皮笑脸道:“白修羽你不要紧张,你知道我和那些正派人士不同,我对这种事只有好奇刺激和欣赏。如果是你做的你就告诉我,我们一起干,带带我嘛!”说完意犹未尽眨眨眼。 白修羽失笑道:“虽不知薛公子为何怀疑我,确实与此事无关。大约修羽愚笨,总是最后一个才知道。” 嘴巴很严滴水不漏,薛洛璃觉得无趣,又转过身去继续拿小石子往水里砸,欣赏鱼群浮动水面涟漪。 白修羽被晾在一旁,吹着混杂草木清香的山风,却也习惯了这场景,笑着摇摇头试探搭话:“薛公子准备何时与我回天宸殿。” 戳到了最不愿意去思考的问题,薛洛璃没有好脾气,掐着嗓子懒洋洋道:“白修羽,你把天宸殿当家了啊,你家在青溪居别走错了路。” 白修羽道:“许久未有你音讯,澈非常担心你。” 哪壶不开提哪壶,凌澈是他的死穴,薛洛璃无法只好闭紧嘴巴,鼓着脸继续逗鱼。 白修羽似乎掌握了乘胜追击对付薛洛璃的话术,继续道:“这阵子茶饭不思,总觉得你会像当年那样从此泥牛入海。看得我实在是不忍,才出来寻你。薛公子可是有什么顾忌?” 果不其然,薛洛璃闻之变色,时刻闪耀着挑衅倔强光芒的杏眼,此刻添上了一层迷茫忧思。他想说,没有,老子日天日地什么时候有过顾忌?话到嘴边,却实在说不出口。 白修羽接着道:“可是因为沈道长?” 如同被踩到尾巴,薛洛璃突地转身恶狠狠瞪了对方一眼,嚷道:“扯他干什么,管好你自己!” 白修羽笑道:“薛公子别动气,若是因为这个,不妨大家商议,是吧沈道长。”提高了音量,白修羽目光从薛洛璃身边擦过,投向远处。 薛洛璃心跳慢了一拍,僵着脖子缓缓回身,只见沈思辰面色淡然从假山后走出,声音清冷道:“白宗主慧眼。” 白修羽道:“沈道长不妨过来帮着劝劝薛公子?” 薛洛璃有些紧张,耳根发烫,不自觉放缓了语气道:“你们干嘛,不是在商议大事吗都跑来这里喂鱼?” 沈思辰缓步走近,却未曾理会薛洛璃,反而与白修羽谈了起来。话语中含义分明,一是此时玄灵城定会管到底,修仙灾祸名门正派义不容辞,二是请白修羽放心,此次会与薛洛璃一同回去。 明明说的是自己的事竟被晾在一旁,薛洛璃不服跳起来踩了沈思辰一脚,吼道:“臭道士,得寸进尺啊,管起我的事来了。” 沈思辰顺势一手搂着薛洛璃的腰,一手摸摸他的脑袋,笑意难掩:“明明很想见凌宗主,就不要闹了。” 你知道的很多哦? 白修羽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笑意更甚道:“原来如此。也好,方才沈道长似乎有话没说完,回到天宸殿再说也是一样的。” 薛洛璃像只气急的狼崽子气鼓鼓地被沈思辰上下其手,倒也没有挣扎,此时此刻他这个外人实在不方便在场。白修羽很有自知之明,得到沈思辰看好薛洛璃的承诺后,无可奈何摇摇头笑着走了。 没想到刚走下阶梯却被身后之人叫住。 “白修羽,你知不知道什么乐器音调优美摄人心魂,又是颍川人少有耳闻的。” 他问得认真神情严肃,白修羽虽不解这疑惑的缘由,仍认真思考半晌后才道:“音律摄人心魂多靠的是曲调意境,和演奏者本身的技艺,与乐器自身的音色虽相关却关联甚微,至于颖川,此地富庶往来密集,若当地人不曾听闻的,或许可从少数部落,祭祀阵法独特用具寻起。 ” “祭祀?” 白修羽点头道:“若是寻常歌舞中可见丝竹管弦,颍川这等通商城市不会没有出现过。” 那便只剩祭祀布阵之用的乐器可查了。 沈思辰继续问:“那么白宗主可否辩出其中一二?” 白修羽道:“世间乐器千百,擅乐者一枚叶一管竹便能奏出曼妙之声,实在难以判断。不过道长倒不必因此介怀,如今蛛丝马迹越来越多,待我们回去我与澈谈谈,或许能有发现。” 急也不是办法,不能立时三刻有结论,三人只好作罢。白修羽走远后,沈思辰捏捏薛洛璃一直拉着的脸,后者被作弄了才有些气色。 沈思辰道:“为何今日不来茶室,还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薛洛璃冷笑道:“呵呵,臭道士你倒是胆子够大,真敢和我回天宸殿。” 沈思辰奇了,含笑道:“为何不敢。” 薛洛璃道:“因为凌澈说过,让我离你远一点。” 沈思辰当他玩笑,故作矜持思考,而后沉声道:“凌宗主亦是偏心,何不叫我离你远一些,怎么看都是你的威胁比较大。” 薛洛璃道:“还有一个,也让我离你远一点。从前我没放在心上,如今想想她怎么也会说这样的话。为什么呢?” 薛洛璃不知道自己说这话的时候表情有多严肃认真,不过从对面沈思辰渐渐放下笑颜眼神中染上的迷茫就能猜到,一定是难得的正经。 沈思辰不解道:“还有谁,我不知。” 薛洛璃想了想,计上心头狡黠一笑道:“沈思辰,你是不是曾经对我做了什么事?” 第45章 落日余晖 他说这话,眼中带笑语气无赖的很,还用肘去戳沈思辰的腰窝逗他,没想到对方仿佛掉进深不见底的寒渊经历着不可言喻的故事,眼底闪过痛苦,茫然,无措和悲伤,快得让她绝望。 触碰到他身体时,隔着衣服传来的僵硬绝望感是那样真切。薛洛璃忍不住冷下脸,声音染上阴森。 “莫非被我说中了?道长,做了什么?” 沈思辰被他许久未现的冰冷阴毒声线急忙忙拉回现实,定睛一看对面的人正用他既熟悉又陌生的阴狠目光死死盯着他。 把手背到身后攥起拳头,沈思辰确信声音没有颤抖,才道:“没有,不过想起来过去你我的一些事。都过去了。” 薛洛璃觉得可笑,冷声道:“想起来我是怎么一个恶贯满盈的人了,道长?” 每次他叫道长,声音里都带着浓浓的少年俏皮味,现在这声却平静得吓人。 沈思辰柔声道:“没有的事,你不要往心里去。” 薛洛璃道:“我没心没肺,该往哪去?倒是道长,不妨好好思量清楚。”冷着脸撂下一句话离开,直到他们随白修羽一起离开缥缈峰,薛洛璃都没有和沈思辰再说一句话。 九重门前,各道珍重,变幻莫测,唏嘘叹惋。 白修羽沈念星叶华年三人商议后,决定目前最为妥帖的方案当是由白修羽发帖召集各大门派相聚盛宴,将最近发生的一切于大会上商议,一来给各个未遭毒手的门派先提个醒,二来还能合众人之力谋求解决之法。叶华年将缥缈峰之事料理清楚便会前往青溪居,沈念星离开玄灵城太久需先行回去,处理门中事务。 至于沈思辰。 三人默不作声一同望向沈思辰,后者对于投掷在身上的眼神视而不见,只直勾勾盯着被玄灵城弟子们围着的薛洛璃,形成了一个诡异的三角区。 玄灵城弟子要随沈念星回城,小道士们纯真之心不减,对薛洛璃这有趣又有缘的人千般不舍地拉着说闲话。待终于反应过来把师尊师叔扔在一旁不妥时,才发现他们这圈吸引了所有的视线。 沈昭羽冒着冷汗,小声问道:“薛公子,师叔在盯着我们……诶,师尊也在盯着我们,从来没见过师叔这种眼神。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薛洛璃戏谑道:“吵架?我这人,比较喜欢动手。” 明明每次耍嘴皮最起劲。 沈昭宁也压低嗓音道:“薛公子,或许师叔不善言辞可他对你真的很上心,若有误会不如及早解开,省的虚度时光。” 薛洛璃玩味地看着面前这群乌泱泱给他出主意的人,若是玄灵城先辈们知道本该清醒寡欲修仙问道的弟子一个个耐不住寂寞当起了红娘,不知是否会被气活过来,忍不住笑道:“小道长,别病急乱投医投错了对象,可知我是什么人,和你们师尊师叔是什么关系。” 余是非探出一个脑袋,道:“公子,虽然对以前的事有所耳闻,但我们相信师叔是绝不会做糊涂事的,他既然选择公子必定有道理。” “道理?”薛洛璃忍不住哈哈大笑,许久才平复道,“佛祖舍身喂虎,也是有道理的。” 他们的话,一字不落的钻入在场其余四人的耳中,有人愤怒有人平和有人了然有人绝望。果不其然,只要薛洛璃遇到沈思辰,总会互相找麻烦,不论以什么形式。 叶华年突然凑了过来,支走了玄灵城弟子。虽然还有话想要和薛洛璃讲,终归不敢在各位宗主们面前放肆,只能依依不舍的一步三回头。 把薛洛璃又拽着走下阶梯,直到确信上面的人都听不到了,叶华年才道:“回天宸殿?” “嗯。” “和沈思辰?” 又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薛洛璃不悦道:“会不会说话。” 叶华年道:“小子,你让我相信一句话。” 薛洛璃不解道:“什么鬼。” 叶华年轻笑道:“再经历一次,你还是会喜欢上沈思辰。” 薛洛璃笑得不能自已,笑声甚至惊动了九重门前的那几个人探头而视。 “这是谁说的屁话。” 叶华年道:“哦?不记得了,你不妨去查查,看看谁说的,查到了告诉我。”接着又补充道:“大约十几日后我会到青溪居,希望你到时候可以告诉我。” “好。”薛洛璃懒洋洋地应下,执佩剑抵着叶华年的下颌,半眯着眼眸中掠过一丝阴狠,“找到了,拔掉舌头。不会说话就不该说。不过话说回来,小子,你似乎见着我话就多了起来。” 轻飘飘挡去噬血,叶华年往回走,边走边道:“世人庸俗愚钝,不值一提。” …… 直到回到天宸殿,这一路上薛洛璃也没理会过沈思辰。上一次薛洛璃偷偷上天宸殿,两人之间无话可说,如今再次重温故境,还是一般的冷漠自持话不投机,这段日子发生的一切真真如过眼云烟,什么都没改变。 凌澈早早的在正殿里等候,薛洛璃窜进来的时候,忍不住狠狠敲他脑袋,又呼噜几下头毛安抚。做完了这一切才想起来要与白修羽道谢。惹来对方轻声责备,本是应当何足言谢,倒是辛苦的另有其人。 自进屋以来薛洛璃就没看过沈思辰,而后者的眼睛一刻也没有从薛洛璃身上移开,凌澈本能的察觉这两人之间发生了大事,不动声色将薛洛璃塞到身后,笑盈盈道:“此行辛苦沈道长,洛璃顽劣定是添了不少麻烦。” 薛洛璃把头藏在凌澈背后,闷声吐出两个字:“啰嗦。” 凌澈置若罔闻:“沈道长一路辛苦,不妨先稍事休息,具体事宜我们容后再议。”说着便要让随侍将沈思辰引至客室, 白修羽突然道:“澈,我还有事与你说,让薛公子带沈道长出去吧。” “我??”莫名被点名的人愣愣地探了头出来,满脸匪夷所思。 白修羽笑道:“正是,薛公子久居天宸殿,当是轻车熟路。” 薛洛璃不明白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更不明白凌澈为什么就听了白修羽的话。硬着头皮乖乖听话,薛洛璃无可奈何尽职尽责的当起侍从引路人。之前有白修羽在还能化解尴尬的冷清,如今就剩他们,连呼吸都难受。 天宸殿弟子远远瞧见薛洛璃便绕开,经过花院薛洛璃被一株十八学士吸引,他记得前不久刚把凌澈这珍品给拔掉,这么快又栽上了。 他看得专注,沈思辰看四下没人,闷不做声猛地一拽薛洛璃小臂,狠狠摔进怀里。 猝不及防撞到脑袋,薛洛璃心情显然不是太好,犹记得他们是因为什么事闹翻的,更是怒从中来。 沈思辰轻声道:“洛璃。” 又来了,又是这样魔咒一般的声音,每次都准确的直插软肋,动弹不得。 薛洛璃从心里泛出一股莫名的委屈,硬邦邦道:“怎么,又想起什么了。” 沈思辰道:“嗯,想起了许多事。想起了你打人骂狗故意惹我生气的时候。” “呵呵。”薛洛璃冷笑,“老子就是这样,道长若是看不惯再拿住我就是了。” 沈思辰又道:“想起了四处寻你时的绝望。”还有后悔。 怀中人似乎僵住了,久久没有回音,沈思辰将他拉出一段距离,直勾勾盯着那双水波杏眼,继续道:“不要再故意试我了。喜欢这事,再试几遍也是一样的。” 薛洛璃摇摇头,他不是在试沈思辰,他在试自己。试了以后才发现,莫名的恐惧与不自信,从心底深处源源不断的冒出来,快要窒息。 他什么也没说,沈思辰却明白了,重新环抱着他一遍遍在耳边催眠式的说:“不要怕……我会永远守着你……绝不再让你一个人……去哪里都会有我……喜欢你……” 眼前的景色被水雾模糊,咬着牙不让水珠落下,薛洛璃用尽全力按下心中的恐慌,道:“臭道士,不许骗我!” 沈思辰微微一怔,一字一顿道:“不会,以后都不会了。” 阳光正好,花已经开了。 凌澈晚些时候再见薛洛璃时,整个人如同早晨的向日葵,欣欣向荣得让他眼睛疼。语带嘲讽道:“洛璃,你脸上有字。” 没明白的薛洛璃一脸问号。 凌澈看着在床上舒心得打滚的人,道:“左边一个傻,右边一个瓜。呵呵。” 薛洛璃不理会他的嘲讽,道:“没正事和我说了?” 凌澈道:“看样子我的话你没听进去。” 薛洛璃诚恳道:“我真的听了,怪不得我要怪就怪臭道士。”自知理亏心虚的很,说着盘腿坐起,薛洛璃决定转移话题:“凌澈,白修羽和你说了啥。” 凌澈平静道:“该说的都说了。已向各派发帖相邀十五日后聚于青溪居。” 屋里焚着安息香,清净心神。凌澈端坐在桌旁品茶,举止文雅声音平和,等了很久都没听到对方的回应,凌澈回首发现薛洛璃歪着头若有所思的盯着他。 忍不住笑道:“怎么盯着我。” 薛洛璃眼神挡不住的担忧:“凌澈,你出什么事了。看着不一样。” 凌澈愣了半晌,道:“这么久没见,看谁都是不一样的。” 薛洛璃摇摇头:“凌澈,你是在担心最近的几件事?放心,我绝不会让你受到威胁。” 凌澈起身,走过来摸摸他脑袋,笑眯眯道:“不得了,洛璃这么乖顺,沈道长教导有方。” 薛洛璃仰头,眼神面色尽是认真:“我说真的,凌澈,如果遇到麻烦,不要瞒我。” 抚摸着薛洛璃的手稍稍停滞,凌澈柔声道:“不瞒你,我与洛璃之间没有秘密。” 得到了保证的薛洛璃浑身舒坦,就像一只被撸顺了的狼崽子,心情大好。他一再和凌澈声称自己绝不是见色忘友的人,凌澈也必须如此,将来娶妻绝不可越过他。凌澈失笑道,有他在天宸殿,哪家仙子敢进门。 白修羽回青溪居着手准备修仙盛宴一事,凌澈亦有诸多杂务要处理,于是天宸殿变成了薛洛璃的天下。每日插科打诨,钓鱼抓鸟,摘花挖洞,几乎要将天宸殿每一处景致翻个底朝天。沈思辰总是默默跟在身后,笑意难掩地看着他,偶尔也会帮忙。 其实薛洛璃最想做的是炼药,钻研古怪的术法。可是被沈思辰态度坚决地压制,凌澈也不再像从前那般纵容他,完全倒向了沈思辰那边。 无奈,只能提前过上归隐山林遛鸟斗鸡的生活。 沈思辰心中有一道框,若是薛洛璃稍微越过了他的底线,就会毫不留情的斥责约束,而在这个框内,对薛洛璃的容忍宠溺就到了连凌澈都看不下去的地步。 自从得了沈思辰的保证,薛洛璃彻底放下了羞耻心。这几日他逐渐琢磨出了与沈思辰敌进我退的相处方式,从前他拼命躲着沈思辰,对方便是穷追不舍。如今不知怎么的无师自通,骚扰调戏沈思辰简直是轻车熟路,被逼得脸红心跳连连躲闪的人变成了沈思辰。 薛洛璃寻到了此中妙处,得意起来。躺在草地上,翘着腿含着狗尾巴草数大雁,远处沈思辰缓缓走来手里端着刚做好的酒酿小圆子。 薛洛璃极其受用,不客气地开吃。沈思辰眼里的温柔仿佛要溢出来,贴心地为他拿掉头发沾上的枯枝。嘴里甜,心里也是甜甜的。 一滋润就想使坏,薛洛璃眼骨碌一转放下碗勺,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扑倒沈思辰,得意洋洋在他身上蹭来蹭去,好像天生自带技能点似的了解沈思辰的敏感点,趴在他身上挠痒痒,把衣冠端正的好道长弄得全身沾满泥土草屑。沈思辰躲闪不得,一边红着脸让他别闹,一边四处张望以防天宸殿弟子乱入。 薛洛璃笑嘻嘻地喊:“道长,道长……” 这种体位这么唤他,沈思辰涨红了脸,双手钳制住在他胸口捣乱的手,小声道:“别闹了,再闹不让你吃。” 薛洛璃道:“不闹,我叫叫,道长道长道长道长……” 忍无可忍捂着喋喋不休的嘴,沈思辰道:“说一遍我就听见了。” 薛洛璃扯开对方的手,继续笑眯眯道:“不知道为什么,这样叫道长我心里特别满足。” 大概是今日斜阳正好花香沁人,良辰美景下沈思辰没有再多言教导,只能一遍遍抚顺他的头发。等薛洛璃终于闹够了,猛然想到什么:“道长,等我们从青溪居出来,就去一趟灵州吧。” 他还惦记着这事,惦记着对沈思辰的承诺,不希望对方把他看成言而无信的人。 难得他这么守信,结果对方竟摇了摇头,淡然一笑道:“不必了。” “为什么?”薛洛璃一头雾水,当初死缠烂打对天发誓让他一同去灵州的不是沈思辰吗。 沈思辰给他擦了擦嘴角,道:“如今你在身边,我心愿已成,不必多此一举。” 这段日子待在天宸殿,薛洛璃的日子过得无比滋润。和沈思辰切磋比划演变到最后打打闹闹,在草地上翻滚扭打。闲着无聊又会跑到凌澈的落音阁去捣鼓收集的绝世珍品,名家古器。关于音律之事薛洛璃曾经问过凌澈,结果回答与白修羽大同小异。顿感无趣,便有了自己到落音阁研究的想法,说不定无师自通。 凌澈悠然自得的看着薛洛璃兴致大发一个个敲击钟鸣鼓乐,不堪入耳。琴筝他日日得见,不稀奇。磬埙排箫,箜篌编钟,敲起来声调跃动颇为有趣。薛洛璃拿起白丝绒上一个海螺,好奇道:“这也能是乐器?” 凌澈笑着接过海螺,放回原处道:“牛角尚可奏乐,海螺有何不可。洛璃有兴趣学?” 薛洛璃真诚道:“没有,头疼。” 过几日就是十五,风清月圆夜。凌澈早早派人在水亭间布置花厅刚培育出的盆景,摆开鲜果茶点。晚上一轮圆月挂九天,凌澈感慨花好月圆终于人团圆,颇为慈爱的摸摸薛洛璃的脑袋,说我弹奏一曲可好。可惜对方不领情,龇牙咧嘴道听不懂不听,不如抓鱼。 于是甩下两人在廊中无奈的摇头,自己钻到湖边捞鱼去了。水亭间点起了各式各样的宫灯,亮如白昼,凌澈看着湖边撸袖子的人影,无可奈何吩咐身旁侍从道:“明日再放几筐鱼进去。” 沈思辰失笑道:“宗主未免太过放纵洛璃了。” 凌澈意味深长道:“若能安心捞鱼总比放他去做别的事要好。” 水面有一股股波纹动静,看样子是一条大鱼,薛洛璃眼睛都直了急忙又往湖中走了几步去拽。 忍不住偷偷看一眼沈思辰,对方亦是目不转睛面色柔和地盯着湖边,时不时嘴角上扬温柔恬静。凌澈心下一动,道:“不知沈道长是缘何复明的。” 沈思辰收回视线,微微蹙眉转而看向凌澈。他是出了名的能言善道察言观色,断不应会作出揭人伤疤令人不快之举。 “机缘巧合。”轻飘飘的撂下一句,沈思辰不再多言,起身走到亭廊边更靠近地观望。 面对此等身体力行表示不想多谈,凌澈并未就坡下驴,反而接着道:“是何巧合?”眼前的背影纹丝不动,置若罔闻,凌澈笑着步步紧逼道:“道长,有些事不会因为刻意的不提,就不复存在。正如当初我对洛璃,道长亦是如此。虚妄的幻象,道长还是不要当真的好。” 沈思辰平静地望着对岸,道:“他不怪你。” 凌澈摇摇头道:“不,他怨我。他以为不怨,行动和本能却说得清楚。道长从来就不了解他是什么样的人,天性偏执劣迹斑斑,素来把人命当儿戏。他不是个好人,却极其单纯横冲直撞的不懂掩饰自己,这都是我宠出来的。道长扪心自问,可能为他改变原则?不能,若能便不是那个飘逸出尘的好道长了,你们是死结,无可转圜。” 沈思辰回首,对方面色平静波澜不惊。 “你知道?” “我不知道。驯服的狼崽子许是忠诚的,可一旦遭遇背叛就会永不回头。”凌澈起身,朝湖边方向招了招手道,“洛璃叫我,道长在此休息吧。” ………… 月圆之夜他们二人短暂的谈话,默契地谁也没有在薛洛璃面前提起。各派相继收到白修羽的请帖,不论大小门派皆极为重视,纷纷前往青溪居,算算时日,这几日都该到了。 天玄门,薛洛璃满心疑惑,索性又挂在凌澈背上。众目睽睽下,凌澈有些无奈的敲了敲他的头,道:“沈道长要看笑话了。” 薛洛璃眨眼道:“不懂,凌澈你为什么不去白修羽那,他天天来天宸殿蹭饭,你不去蹭回来太亏了。” 一边说一边在他身上蹭,凌澈顿觉太不像话,把他从身上扒拉下来塞回沈思辰身边,整了整衣服道:“此事我与修羽哥商议得清楚,按部就班即可。青溪居天宸殿走得太近,许多修仙名士嘴上不说,心里却有芥蒂,还是避嫌的好。我去了又有喧宾夺主之嫌,不妥。” 他一套套的道理搬出来,薛洛璃被堵得说不上话,干脆道:“那我也不去了。” “好。” “不好。” 凌澈沈思辰同时出声,薛洛璃站在中间不明所以,左顾右盼。 凌澈道:“道长何故阻止洛璃决定。” 沈思辰道:“此番种种,洛璃是第一见证。” 凌澈笑道:“道长亦是见证,你一人前往即可。” 沈思辰一时语塞,半晌才憋出一句:“不。” 凌澈又道:“道长可曾想过洛璃此行有多少不妥,会招来多少旧怨仇恨,一句话说的不当心,便会是众矢之的。” “不会。”沈思辰急忙道,“我会守着,决不让他出事。” 心道自负妄为,凌澈摇摇头:“道长不该一意孤行,听听洛璃的意思。” 说着轻飘飘将决定权扔给了薛洛璃,凌澈一直都是这样,从不轻易替他做决定,对于选择困难的人来说也不知道是不是好事。薛洛璃为难地抓了抓头,凌澈担忧有理可他并不怕那些人,夹在中间似乎说什么都不对。 干脆,扔树枝。 薛洛璃还没等两人反应过来,在天玄门口转了一圈寻到一枝满意的枯枝,跑回两人中间。闭眼,旋转,直到头晕难当,将手中枯枝掷了出去,停下脚步睁眼。 不偏不倚,正正落在沈思辰脚上。 薛洛璃无辜地眨着眼睛,望着凌澈道:“天意。” 对方仿佛也卸了重担,重重呼气,笑道:“嗯,天意。” 凌澈与沈思辰薛洛璃告别,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薛洛璃有些心慌,那样决绝的背影和当年一模一样。沈思辰安慰他,凌宗主定不是小肚鸡肠的人,大族要务繁多不便再耽搁罢了。 青溪居与天宸殿相距不远,水乡富庶大城星罗棋布。薛洛璃一下山便如脱缰的野马,看到花花绿绿的玩意便一扫阴霾,又开始欺行霸市。沈思辰无法,只能在薛洛璃和摊主吵架就要掀摊时,及时地拎着他后襟匆匆与摊主道歉后飞速离开。 三五次后,沈思辰索性拉着他绕过市集从荒山野岭走。薛洛璃耸耸肩表示没意见,不让捣乱玩道长也是一样的。心结一点点揭开,说的话越来越大胆,每日不知疲倦地问:“喜欢我?”“有多喜欢?”“什么时候喜欢的。”“道长六根不净,你师尊知道嘛?” 堵得沈思辰一句话也说不出,脸红一片,低着头抓着薛洛璃的手疾步前行。对方捉弄够了,哈哈大笑。 一路上遇到不少山林小妖,薛洛璃通常先一步出手,将妖邪封入回灵结中,既不灭灵也不放生,笑嘻嘻吊着玩看结中闪烁的灵光垂死挣扎。沈思辰看着不忍,劝说他不妨给个痛快重入轮回。同样之事来回几次,沈思辰心知他顽劣难教,索性快剑除邪,省得纠缠。 薛洛璃笑眯眯地看着又一只邪灵消散在银剑下:“道长,不让我进城,连爱好都不许。道长如此霸道,你师尊知道嘛。” 沈思辰收剑回鞘,若无其事道:“师尊若知晓,定会称赞我。” “不得了。”薛洛璃啧啧称奇,“脸皮也厚了。” 距离修仙盛宴还有几日,沈思辰薛洛璃倒不急着赶路,虽然有人不认路幸好沈思辰曾到访过青溪居,不至迷了方向。一路游山玩水幕天席地,别有春日阳光正好的意味。 从前就发现沈思辰好为人爹,如今话说开了更是变本加厉。薛洛璃躺在河滩惬意地翘着腿晒太阳,沈思辰将刚采的鲜果洗净了放在他旁边,支好了火堆又下河抓鱼去了。这日子美得就像小时候的一场梦,只是小时候梦醒了还是身处乞丐堆,被青石板的阴冷寒气冲刷着意识。 薛洛璃嚷道:“道长,饿死了。”他的好道长回身给他一个歉意的笑容,继续专注摸鱼。 走了几日,再过了落霞山脉便能到青溪居。山势不高不险,但绵延不断走在山间容易迷失方向。白日和沈思辰在河边嬉闹耽搁太久,今夜势必要露宿落霞山。夜晚山雾袭人,山风呼啸,前后望不到边,各种野兽鸟虫吼叫此起彼伏,瘆得人发慌。 薛洛璃困意来袭,不禁加快脚步心道赶紧穿过这片林子找个平坦之处歇息。似乎被荒凉气氛影响,两人低头疾步互相都没有说话。 忽然,薛洛璃被拽着手臂逼停脚步,莫名其妙回头却发现,沈思辰眼神清明,警惕地望着远处。薛洛璃沿着他视线望去,一片浓雾中似乎透着微弱的昏黄光线,时隐时现看不真切。 沈思辰压低嗓音道:“当心些,这浓雾有些古怪。” 薛洛璃不以为然道:“山里到了晚上就是这样,有名字的山几乎都有庙。白日里我们不是刚穿过山脚下的村子,这应当是他们供养的山神庙。” 沈思辰还是不放心,抓着薛洛璃的手攥得更紧,一手祭出银剑在前引路,小心戒备地朝那处光源走去。越靠近,光线越明亮,当他们终于冲破重重迷雾后,展现在眼前的竟是一座巍然精致的高堂庙宇。 薛洛璃忍不住惊叹道:“有钱的地方就是不一样,这样的荒郊野岭也能修这么精致的山神庙。”说完朝沈思辰挤了挤眼睛,表示他多么的有先见之明。 沈思辰无奈地捏捏脸,愁眉不减,回过身望去山林淹没在一片浓雾当中,如一个黝黑不见底的深坑。薛洛璃突然发觉,方才还四下响起的山林鸟兽声,此刻湮没静谧。山神庙的门是开着的,门前一片亮堂光景。莫不是里面有人? 抬头一看时辰,已临近子时。深山明灯即便是庙堂亦是古怪的很,沈思辰与薛洛璃交换了一个忧思眼神,两人均执佩剑在前,小心翼翼地靠近庙门。 待靠近门口能看清屋内情状时,两人都惊呆了,急忙冲进去。里面的人听到门口有动静,纷纷靠在一起脸上充斥着惶恐害怕和绝望,等到看清进来的两人,目瞪口呆面面相觑、 叶华年冷静地打招呼道:“多日不见,沈道长安好。” 沈思辰惊诧地扫了一眼堂内,除了缥缈峰外,太乙峰,黄泉谷,轩辕世家,九霄楼,凌云观,剑华山庄,风华谷……叫得上名字的和叫不上名字的修仙界门派,不是宗主就是长老的竟然乌泱泱的聚集在了这座荒郊野庙里。 薛洛璃瞪大眼睛说不出话,恍然如梦。提着噬血戳了戳沈思辰的后腰道:“怎么回事,修仙界盛宴不是在青溪居吗。这些人?” 此时人群中传来厉声怒喝:“我道是谁!果然是薛洛璃!你这妖邪小人,竟然没死!” 第47章 落霞山 正如凌澈猜测,见过薛洛璃的人不多,知道他臭名的人倒是不少。 先前堂内众人认出沈思辰,只猜测身旁的大约是玄灵城弟子,还以为玄灵城来人破解了这古怪迷阵,没想到竟是薛洛璃?!这本应数年前就死了的人竟重新出现于这方荒郊野岭! 众人联想起当年的劣迹斑斑邪术横行,再思及他们是如何莫名其妙陷入了这迷阵又是如何被困在此处,顺理成章的认为罪魁祸首便是眼前人。 只是两人同时出现,多少有些不和谐。 黄泉谷主大为不解道:“沈道长缘何与这杀人凶手在一起?” 沈思辰道:“说来话长。” 旁边一名年轻弟子沉不住气,直截了当道:“沈道长,当年玄灵城一事闹得是沸沸扬扬,纵使道长至善至仁宽宏大量不计前嫌,也不该与这妖孽为伍。” 附和声讨声此起彼伏,从怀疑警惕到后来的分析头头是道几乎肯定薛洛璃就是始作俑者。薛洛璃好整以暇地看着这些人沉浸在自我的世界里群情激奋,伸懒腰准备回击,没想到被人抢先了一步。 叶华年走到了庙堂正中神色冷漠,众人不明所以只能暂时停下话头。 “既然曾经受害的沈思辰都不计前嫌,你们插什么嘴。” 他说话不留情面,一些脸皮薄的术士瞬间变了脸色,想要争辩几句又忌惮缥缈峰的威势,只能忍气吞声坐了回去,却依然恶狠狠地盯着薛洛璃,仿佛他若是敢向前一步定要生吞活剥了。 一名少年血气方刚,对叶华年之辈只闻其名未见真迹,不以为然道:“沈思辰有什么了不起,你凭什么这么说大家。” 叶华年瞥了一眼那少年,道:“就凭你丑,你笨,你除了一张利嘴一无是处。前辈面前,有你插嘴的份。” 此言一出,庙堂内一片鸦雀无声。叶华年这人少年成名,属仙门翘楚众多前辈甚至不是他的对手,然而行事怪异,不重门楣,不重辈分,从未以缥缈峰宗主身份压过旁人。此时把前辈头衔搬出来,铁了心的偏帮薛洛璃。 既然如此,众人便将希望寄托在此刻堂内最德高望重的元穆真人身上。他一直静观不语,稳如泰山,此时也只有他的话能让双方服气。 薛洛璃想起前阵子歪打正着地见到了元穆真人,当日高堂训诫端肃有道再与当下情景相比不免一阵唏嘘。 元穆真人仔细端详周围众人,望向他的眼神充满期许。过了许久才缓缓开口道:“诸位,现下我们的处境,实不是针对薛洛璃的时候,叶宗主所言有理,恩怨纠葛本就是两人之事。我们此刻被困无名迷阵中,出不出的去尚且是未知,计较这许多有何意义。” 沈思辰眼神闪过些微迷惑,快步走到叶华年身边去探他仙骨,元神稳固灵力畅行,眉间忧虑更甚,道:“叶宗主,身体并无不妥,为何被困?” 叶华年抽出手,拿出手绢擦了擦,平静道:“不只是我,大家的身体都安好,灵力无损。” 薛洛璃皱眉道:“那为何说你们被困?” 人群中不知是谁小声说了句:“明知故问。”引来悉悉索索的赞同附和声。 薛洛璃怒极反笑道:“老子明知什么?把话说清楚,就站在这里让你砍如何?不过若是砍了老子你们还出不去,保证在死之前让你死的更难看,敢不敢跟老子赌一把?” 他话说的狠绝,阴狠的目光让视线所及的众人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虽然心里认定他是唯一的解释,但谁也不敢站出来与他打这个赌,只能咬着牙怒瞪着薛洛璃,宣泄恨意。 沈思辰拉了拉他的袖子,示意先别惹事,转向元穆真人恭敬鞠躬,问道:“我们的确是前往青溪居途中恰好经过此地。薛洛璃绝非作恶之人。” 有人冷哼道:“你如何能保证。”众人循声望去,正是最近几桩事件的亲历者,九霄楼主云无笙。 沈思辰见是故人,正色道:“楼主,当日你曾问过我同样的话,如今我的回答依旧。我一直跟着薛洛璃,从未离开,且事发时他绝无可能在场。若他能在我眼皮底下做出这些事,那亦是我的过错。” 云无笙道:“此事重大,沈道长可是执意要护着他?” 沈思辰笑道:“并非袒护,事实而已。无论好坏,总有我与他一同受着,总算没白受这一路餐风露宿。我相信薛洛璃与此事无关。” 人群中,白子溪默默走了出来,眼神充斥着不甘与愤恨,僵硬地给沈思辰行礼后道:“师兄,当真要为这厮与在场诸位为敌了吗?” 沈思辰面露不悦,道:“师妹何出此言,你应当是最清楚薛洛璃这段时日身在何处,有无可能作恶。” 白子溪咬咬牙道:“我未见过此人,不知师兄所指。” 沈思辰声音渐冷道:“如此,我亦是有嫌疑。各位,元穆真人,我时时刻刻与薛洛璃在一起,他若是作奸犯科,我也逃不出这同谋之名,不妨先问我的罪过。” 元穆真人慈眉善目,看着沈思辰的目光柔和了许多,点点头道:“你的话,我自然信得过,相信大家也是一样。现下无任何证据指向薛洛璃,诸位不好无端猜测,暂且不要再提了。那么你们来这途中,可有觉得什么不妥?” 不妥?沈思辰脱口而出道:“迷雾?” 叶华年先微微点头,而后摇头道:“是,也不是。山雾只一道幌子,大家都是被莫名其妙引到了这条山路,如同请君入瓮般的到了这里,更可怕的是结界。” 薛洛璃道:“结界?在哪,我们来的时候并没有感觉到。” 元穆真人抬手,指了指他身后,道:“那里。” 顺着真人手指方向,二人转过身去看到的竟是来时那道大开的山门。沈思辰扭头道:“真人所指可是这山门?可我们刚刚进来了。” “进的来,出不去。”叶华年冷静得可怕,仿佛在述说着别人的事,“不信你们试试。” 沈思辰不假思索地以十成灵力尝试,果不其然正门一张透明的结界如数笑纳。沈思辰又试着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快要踏出门槛时一道强劲的力道狠狠的将他拍了回来,后退十数步才被叶华年抵着停下来。 匪夷所思,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沈思辰目瞪口呆地回头,众人先前的些微期许化为泡影,摇摇头不再言语,堂内重新陷入死寂。 沈思辰试了,薛洛璃没试。若是不成,试了也白试,若是成了,大事不妙。除了元穆真人,还有其他各族年长前辈,他要怎么解释自己的灵力竟然可以压过这些老前辈,简直是坐实了冤枉自己送上门。 薛洛璃本是不在乎这些人的看法,再啰嗦拔了舌头就是。可他不能不考虑沈思辰,还有叶华年。 这结界看着很眼熟,薛洛璃凑到叶华年身边,拉着他到庙堂一角坐下,推搡着让他将前因后果说清楚。叶华年白了他一眼,先说了一句衣服真丑,才慢条斯理将事情娓娓道来。 原来众人都是去赴青溪居盛宴,故而所带弟子不多,不过三五人。各门各派来路不同,本不是都必要途经落霞山的,却不知怎地鬼使神差莫名其妙的被引到了这条山路,从最先被困的黄泉谷,到现在已经历了两天两夜。 从未遇到过这般诡异的迷阵结界,难免人心惶惶胡乱猜测,难得的是在这种情状下,竟然无人怀疑发帖邀约的白修羽,可见此人声誉极高。 薛洛璃忽略最后一句话问道:“什么叫莫名其妙鬼使神差。” 叶华年道:“就是醒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走在落霞山上了,最终被引到了这个庙里,真是请君入瓮。” 薛洛璃点头道:“是是是,瓮中捉鳖。小子,你也着了道,不容易啊,有没有听到熟悉的声音?” 他说着在场缥缈峰九霄楼都懂的话,其他人却不懂,又有人嚷道:“你怎么知道其中古怪,莫非……” 薛洛璃执起一个小石子往那边一扔,堪堪擦过那人面部,划出一道血珠后嵌入后面的柱子里。 “闭嘴小子,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叶华年平静道:“有。” 薛洛璃一拍掌:“又来了。修仙界的名士有成者都在这里了,一网子下去全是大鱼啊,啧啧。” 曾经历过紫阁血夜的弟子有些慌神,怯生生地问叶华年该如何是好,得不到回应便又向沈思辰元穆真人等人求助,可大家都是一般光景,谁能管得了谁。 许是那见不得大场面的微微发抖惹怒了叶华年,起身过去就是一脚狠踹,声音却是依旧波澜不惊:“等着便是,何来多言。” 云无笙道:“等着什么?” 元穆真人也道:“叶宗主可是寻出了什么门路?” 薛洛璃起身拍拍衣服上的灰,抹到叶华年身上,不顾对方瞬间变得铁青的脸,道:“既然是请君入瓮,当然是等君来了。” 沈思辰看了眼屋外,子时早已过了。 叶华年重新坐回去闭目养神,子夜的等待他们昨日已经历了一次,结果等来的是更多的修仙术士一同掉进了这陷阱里。不知今夜等来的会是下一个受害者,还是最终他们要寻找的那个。 薛洛璃盯着正门那处结界,想必在场修仙者该试的方法都已试过,竟也不能逃脱,看来他们都想错了,即便是修仙界有叛徒此事也不是一人所能为之。 叶华年冷不丁睁眼道:“不是人。” 薛洛璃想了想,补充道:“也不是仙。” 元穆真人突然道:“那便是旁生。” 没头没尾的对话,令在场有些人不明所以,交头接耳不断。沈思辰淡然道:“各位可还记得,修仙者之所以修仙,缘起何由。” 众人哗然,这类弟子考核中的必考题,自是耳熟能详。 数千年前六界混战,人界生灵涂炭,仙神为匡扶六界秩序,出面压制鬼族祸乱,并在凡人中挑选根骨品行高洁正直之人,传于他们仙术法器。若有修行不正者,祸乱世间者,均由修仙界众术士齐心降服,保人间安宁。从此六界各行其道,千年来相安无事。而当时鬼族在短时间内如瘟疫般扩张的捷径,便是吸食凡人三魂六魄精元灵气。 忆起这段只存于丹书手册中的往事,有人声音不稳道:“莫非、莫非又是?” 云无笙冷笑道:“若是,岂不正好?修仙术士本就以降魔除妖为己任,如此祸乱人世,若敢现于人前定群起诛之。” 薛洛璃讥讽道:“这会儿吹牛成本低啊,你这么能耐怎么还被关在这里了呢?” 云无笙被气得说不出话,只一个劲的指着薛洛璃,手指微颤。见他猖狂挑衅,其余术士义愤填膺,又想上前与他理论。 忽然元穆真人大喝一声:“都不要吵!”随后起身,神情肃然快步走到正门前,众人清楚地看到真人的身形似乎被过电一般猛地颤了一下,好奇地围了上去。 待看清屋外的一切,屋内偌大庙堂内仿佛多添了数十座雕像,纹丝不动呆若木鸡,唯有一双双眼睛透着活人的气息,却渐渐被惊诧愤怒恐惧所替代。 明月当空,庙宇内的烛光穿过窗纱,共同将堂前的一切照的清楚。身着各式各样修仙门派服饰的弟子们,目光空洞面无表情的围在屋外,一动不动似乎在等待下一步指令。 渝州清墟观,宛陵九霄楼……一个个看过去,最后视线落在右边前排一群弟子身上,薛洛璃拍拍叶华年肩膀,道:“喏,那边是你家弟子,快去打个招呼。” 正是那一夜,在沈念星叶华年等人的合力围攻下仍然逃脱的紫阁弟子。 其他各派宗主掌门亦是认出了自家叛徒,惊惶不定,连被云无笙重创后认为断无生机的弟子也是赫然在列,实为诡异! 元穆真人深知此刻决不能自乱阵脚,定了定心神沉声道:“诸位□□不要慌,我等修仙问道数十年,为的就是除魔卫道保人世太平,如今正是名垂青史的时候,不过是自家弟子无需惊惧。” 他目光坚毅声音沉着,如定海神针,众人闻言点头称是。虽是生平未见的奇技怪术,却也是前所未有的良机,纷纷互相鼓励重整气势。 “啊,年纪大的确实不一样。” 忽然,远处传来一阵黏腻的女声,之前静如木偶的弟子纷纷向两边散开,从中间让出了一条道。浓雾弥漫的黑森林中,飘出了一道身影。 说是飘忽,是因为待这影子靠近,才看清她双足悬空,脚下踩着一团黑雾,蓝发蓝眸双唇染血,看起来触目惊心。 元穆真人往前一步,气势丝毫不逊,中气十足厉声喝问:“你是何方妖孽!” 对方捂着嘴发出吱吱笑声,尖锐得令人心燥难当。 沈思辰走到众人前,隔着结界冷静道:“鬼族祸害,不要张狂。邪不压正,纵然此刻被你们的邪技困于此庙,不过暂时而已。” 对方尖锐的笑声更甚,似乎笑得太剧烈有些直不起身。这般放肆的嘲笑不屑令原本有些犹疑惊惧的术士顿时怒火中烧,心道门派百年威名绝不可断送在自己手里,心境转向鱼死网破众志成城,反而气势大增,提剑怒吼着惩奸除恶降魔伏妖。 终于笑够了,对方捏着嗓音道:“把这么多灵体聚在一起真是废了不少功夫,现在天地时辰精华正好。好孩子们,走吧,去把它们的元神夺过来。”随后转向黑黝黝的丛林身处,恭敬道:“恭请开示。” 众人警惕着寻声望去,却是一片黑雾看不清任何东西。忽然,一道低沉地声音响起:“起。”而后黑暗中现出点点幽黄,所有立于庙前的弟子如同提线木偶接收到了指令,齐齐地转身瞳孔一缩提剑直冲过来。 站在最前面的元穆真人沈思辰倏地感觉面前阻滞消失,气流通畅,执剑试探果然结界被撤!众人气势高涨一涌而出,拼着为修仙界安危,为门派声誉,也为自己小命而战的念头,与曾经的□□弟子们执剑相杀。 幸而其中没有玄灵城弟子,沈思辰不必经历如此天人之战,挡去一人的击杀后着急地寻找薛洛璃的身影,后者心灵感应般踹飞九霄楼弟子后抬头,与沈思辰视线交汇。 薛洛璃吼道:“管好你自己!” 沈思辰会意,专心退敌。没想到这些被邪化的弟子通过摄人魂魄吸食元神在短时间内功力大增,且人多势众。车轮战下,渐渐地有人开始体力不支,原为赴宴而穿的整洁外衫上晕染出大片血迹。沈思辰和两名邪化弟子纠缠到屋檐上,附身往下观望战局,只剩下叶华年元穆真人这些名门之主应付得轻松一些。 白子溪一个不小心被击中左臂,踉跄几步滚到了地上。眼看着利刃闪着凶光就要劈下,五步之外,薛洛璃急忙引噬血调转剑锋堪堪挡去危机。 被薛洛璃粗鲁地拖了起来,白子溪衣冠全乱,一身狼狈,看清了救命之人后僵硬道:“多谢。” 薛洛璃冷哼道:“道长是我的,别想他在你身上费一丝情绪。” 大敌当前,争风吃醋。叶华年看不下去,和一名白玉观弟子厮打经过薛洛璃身后时,顺势踹了他一脚,道:“少废话,做事!” 眼见厮杀越发凶残,血光四溅。鬼女飘在半空中,笑得吱吱喳喳拍着手道:“好好好,把他们的精元都激发出来,都吃掉!” 修仙□□一边要抵御强敌,一边还要护着受伤的□□,倒下的人越来越多,渐渐被压回庙堂门外一小圈。 薛洛璃余光扫到右上方那个笑声难听的鬼女,心一横索性破釜沉舟!手势骤变将全身灵力灌入噬血内,灵剑如春风沐雨瞬间迸发十倍光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阵中划破数名邪化弟子喉咙,最后穿过鬼女的身体。 仿佛被击落的鸟,鬼女啪地从空中摔下,伤口喷涌出大量黑血,眼神不可置信又恶毒地盯着薛洛璃。 接着强弩之末飞回的噬血,薛洛璃体力不支单膝跪地,嘴角渗血。沈思辰大惊失色,连忙闪身到薛洛璃身边扶着他的肩膀,声音颤抖一个劲地让他说话。 薛洛璃没好气道:“喊什么,臭道士,我还没死呢。” 原本吸食灵气正酣地邪化弟子突地目光一变,如潮水退去般收势,飞身退回丛林边缘。众人终于得以喘息之机,又听见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 “不错,不错。” 啪嗒啪嗒的脚步声,一个纤瘦的身影缓缓走出来。乌发雪肌,素衣玉钗,和江南的美女并无二致。众人一时莫名其妙,视线在这美女与鬼女来回飘移。 元穆真人到底见多识广,来者散发出强大的压制气息已说明绝非同类。即刻出声呵斥道:“你又是何方妖孽!” 地上匍匐的鬼女哆哆嗦嗦道:“鬼,鬼后,救我。” 鬼后?! 修仙界第一次得闻这个称呼,还没来得及问问是不是字面上的意思,那女子微微低头看了一眼,如视破履面无表情地左手一收,那鬼女便随着一声尖锐的撕叫化成无数颗粒,风一吹就散了。 刚才还耀武扬威的鬼女瞬间化为尘埃,从未见过这等妖术的修仙术士们,原先积攒的气势魄力瞬间消匿,不自觉地聚拢回庙门元穆真人身后,唯有薛洛璃沈思辰还跪在原地。 叶华年有些着急,忍不住出声道:“薛洛璃!” “薛洛璃?”女子低声重复了一遍,嫣然一笑道,“没想到你活得这么好,本不该……” 沈思辰毫无惧色,沉声道:“本不该什么。” 女子笑道:“没什么,来吧,把你们的元神灵力献给我。”说罢原本温柔的眼神一改凌厉,嘴角上扬,倏地伸手掌心合出黑色旋风,巨型漩涡随着女子一甩手扑向薛洛璃沈思辰。 众人脸色刷地变白,惊惧嘶吼着“不好”“快跑”却抵不过裹挟着灵力的旋风势大力沉,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二人在原处即将被吞噬! “砰”的一声,一道蓝色闪电自天而降,劈散了黑色漩涡。巨大的冲击使得周围树影剧烈摇晃,尘埃四起,沈思辰扶着薛洛璃掩着口鼻后撤几步,叶华年抓着他们的手赶紧退回去,纵使不敌强敌也是人多势众的好。 待尘埃落地,明月照人,薛洛璃再次目瞪口呆,不停眨着杏眼,睫毛粘上的尘埃扑出一道道小纤尘。 “雪、雪……” 女子终于撕下笑脸,面无表情道:“我该猜到,他身怀灵力必有原因。” 雪凝拍拍头发上的灰尘,道:“玄素,六界有道,吸食魂魄吞噬精元,大罪。” 玄素点点头道:“没错,可这一切与我无关。” 雪凝看了一眼那群邪化弟子,道:“你未亲自动手,鬼族兵士听你指令,同罪。” 玄素早有准备:“我鬼族兵士并未参与其中。” 雪凝冷笑,不再多言,一道蓝鞭自指尖窜出,直击玄素面门。对方早有准备,敏捷避过回身白绫而出,与蓝鞭交缠。众人从未见过此等高深灵力交缠,瞠目结舌。方才还以命相搏生死之间,这会儿兴致勃勃地观战品味,仿佛眨眼都会错过精彩的瞬间。 啪地一声,玄素如断了线的风筝应声落地,雪凝缓缓落下手上力道丝毫不减狠狠一鞭子抽在玄素腰上,疼得她汗如雨下不停地抽搐。 好不容易缓过气,抬头怨毒地瞪着雪凝,嘴唇发抖说不出话。 “是否有罪,自有定论。滚回你的地方,再敢来人间生事,碎了你元神。” …… 一阵黑雾后消失,众人如劫后余生般弹冠相庆。雪凝收起蓝鞭,元穆真人虽然不知她身份,但能确定是修仙大成者,忙率众人拱手道谢,发自肺腑的“多谢仙子”声此起彼伏。 叶华年好奇地低声问:“小子,你认识?谁家仙子?” 薛洛璃一掌把他脑袋呼开:“雪凝,你怎么不把她拿下?” 雪凝白了他一眼道:“这不是我该管的事。还有几个时辰就天亮,你们等天亮了以后再各自下山吧。” 云无笙犹豫了片刻,还是壮着胆子问:“请问仙子,方才那鬼后说道鬼族兵士并未参与其中是什么意思?修仙界最近发生的这几桩血案可是他们所为?” 叶华年接着道:“抑或是,除了他们还有修仙界术士参与其中。” 雪凝没有回答,目光一直狠盯着沈思辰,薛洛璃亦察觉到自从雪凝出现,沈思辰的脸色就不太对劲,扶着他的手指微微的颤动。 元穆真人走到雪凝身边,恭敬道:“请仙子解惑,还凡间修仙界太平无虞。” “沈思辰。”静默了半晌,雪凝突然吐出三个字,众人哗然猜测莫非一切都是沈思辰所为时,雪凝继续道,“你真是狗改不了□□。” 仙气飘飘眉眼如画的美人,吐出这么不文雅的句子,换做是谁都无法立时接受,何况是被困了两日身心俱疲还刚经历了生死之战的人。好半晌白子溪才想起来分辨一句:“仙子所指是否有误会,我师兄不会是……” 薛洛璃更关心另一件事,急急忙忙打断她道:“你说谁是狗,谁是屎。” 雪凝刷地拉下脸道:“你闭嘴。”转而对元穆真人继续道:“这事与我无关我不管,至于是谁,想知道自己去查。” 云无笙急道:“若那鬼后再来犯……” 雪凝言简意赅:“不会,死罪。”随后拉着薛洛璃的手就要拽走:“你跟我来,我有话和你说。” 薛洛璃不明所以,只好挠挠头跟上,刚跨出一步发现自己另一只手被沈思辰死死拽着。对方紧抿双唇,眼眶充血眼神混杂着他看不清的情绪。 雪凝发现走不动,转身看到他们三点一线,和其他修仙术士们无辜看戏的模样,怒从心头起。 “放手。” 沈思辰听到了,却置若罔闻,攥着薛洛璃的手更紧了些。方才激战中已经有人注意到了他们俩不同寻常的举动,此刻更是印证一般不肯撒手,人群中开始有人交头接耳絮絮叨叨,感慨造化弄人不知缘起。 雪凝漠然道:“薛洛璃的命是我救的,你最没资格和我抢人。” 如同被火苗舔舐一般,沈思辰闻言倏地抽回了手,想要再牵回却发现人已经被拉远了,只留下他的一个人停留在原地。 玄素离开后,落霞山回归了往日的模样。黝黑迷雾散去,一场激战吵醒了蛰伏的猛兽虫鸟,大口呼吸夹杂着草木清香的空气冲淡了喉头血腥味。 薛洛璃回头望去,原本辉煌高大的神庙被密密丛丛的参天大树分离成无数个星点。等到最后的星光都看不到时,雪凝终于停下了脚步。 **凡胎,好不容易死里逃生的人经不起这么折腾,薛洛璃一边扶着大树喘气顺气,一边断断续续道:“大……大姐……你到底要说啥……有……有话好好说……别动手。”黑漆漆的森林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他被卖了都没办法。 雪凝捋了捋被风吹乱的发丝,靠在对面一棵树上,黑暗中犀利明亮如猎豹的眼神盯着他,偶尔山风吹过时忍不住起鸡皮疙瘩。 薛洛璃终于顺了气,开口道:“多谢救命。” 雪凝道:“不客气。” 紧绷了一晚上的神经总算放松,薛洛璃双手交叠在胸前,一脸玩味道:“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有。”雪凝语气平和,与薛洛璃印象中的灵动的模样相去甚远,“不过我发现你似乎也有话要对我说,你先。” 薛洛璃道:“眼神厉害,那我就不客气了。”鏖战一夜终干疲倦,身心俱疲忍不住靠着大树坐下,继续道:“一,沈思辰为何认识你;二,除了鬼后还有谁;三……”他越说语速越慢,到最后话到嘴边都说不出口,启齿几次才咬着牙道:“我忘了什么?” 雪凝蹲下与薛洛璃平视,淡然道:“一,不认识,只是见过;二,你心中有数;三,忘了三年。” 手指狠狠抠着地上泥土,意图转移恐慌和颤抖,薛洛璃压着声音道:“什么时候见过,为什么……为什么会忘了三年。” 山风呼啸愈盛,淹没了薛洛璃的声音。雪凝往前跳了几步,一手覆在他嵌入泥中的手上,另一只手轻挑他下巴对视:“一,你死了以后;二,你要求的,刚醒过来就这么镇定的提这种要求,真是意外。” “我的要求?”薛洛璃满脸不可置信,喃喃道,“不记得,我什么都不记得。” 雪凝道:“这是自然,费了我不少功夫,把你那两年的记忆,咔嚓咔嚓。”她伸出手在空中比划,“剪干净。” 拼命地想在脑子里把东西挖出来,但是什么都抓不住。薛洛璃用力抱着头,把那一句句他听不懂的话全都凑起来想要拼接,仍是支离破碎血肉模糊。忽然间胸闷难挡,靠着树大口大口地喘气,手指揉捏眉头缓解痛苦。 凌澈,沈思辰,叶华年的话,还有那些看不清四周看不清背影只能听到模糊声音的梦魇。靠自欺欺人的剪碎回忆来逃避,他究竟经历了什么,为何而死,又是怎样的绝望。 双眸因剧烈疼痛溢出了泪珠,顺着脸颊滴入枯叶泥土中。此时一只手抚上他前额,纯净的灵力如清冽的泉水缓缓注入他体内,冲散郁结滞塞之痛,彻入心肺骨髓的疼痛稍稍缓解。 薛洛璃眨眨眼,透过被水汽模糊的视线,他看到雪凝眼底似乎藏着担忧。 “小子,你可别说让我把你那记忆给你找回来的话。” 薛洛璃低声道:“可以办到?” 雪凝苦笑道:“可以,只不过我猜你找回来之后,就会想再次毁掉,姐姐可不陪你玩了。” 教言三千,不及亲身一历。恍然大悟的话,与深藏脑海中还未拔除的绝望恐惧,都在明明白白的告诉他,不可说不可碰,万劫不复。即便如此,还是不甘心。 “你……帮帮我……” 沉默了许久,久到山风吹落新的枯叶在地上铺就一层,雪凝重新伸掌抵在他额上:“闭上眼睛。” 依言闭紧了双眼,有些紧张手指颤抖,一股比之前更强劲的灵力如喷涌的泉水灌了进来,直冲各处灵穴结点,意识开始涣散,薛洛璃喃喃自语着困扰许久的问题:“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帮我……”实在支撑不住,陷入无尽的混沌。 “神,鬼,人,无二无别。都困于恩怨情仇,因果循环,七情六欲中无法脱身,总以为到达另一个境界便能脱离红尘苦海,其实不过是重复同样的错误,有何分别。先睡吧,睡醒天就亮了……” 第48章 他乡故知 ……冷……好像全身的力气都拼命地从伤口外逃…… 真实的痛感,疼晕过去又很快被疼醒,如同溺水之人无谓地在水面上下挣扎,这该死的无力感。薛洛璃歪着头靠在破损的梁柱上,虎落平阳被犬欺,墙倒众人推。 一朝离开天宸殿,如丧家之犬,什么人都能来踩上他一脚。围攻的义士越来越多,身上血痕越来越多,薛洛璃心里怒骂以多欺少枉为名士。破损的衣衫,可怕的血洞,围殴的人群,这该死的熟悉感。 拼命地逃,用尽最后一丝力量施法误导他们追寻的方向,自己却是再也无力可抵抗。薛洛璃吃力地抬头,看了一眼这破落不堪的厅堂,中间供奉的佛菩萨已是蛛网密布,极致荒凉。 看样子,今日是要殒命于这处无名破庙里了,一路逃窜躲命离约定的密林道越来越远,也不知这里是何处。 凌澈会去找他的吧,不过看样子他等不到了。薛洛璃感觉身体越来越冷,没有力气再去抑制乱窜的灵流,喉间剧痛忍不住大口大口咳血,泼在衣襟上彻底染红。 人死之前会想到什么呢?不甘,绝望,怨愤,带着这样的执念堕入轮回…… 忽然察觉到有人靠近,薛洛璃瞳孔猛地一缩,本能地想要躲起来,却发现失血过多的身体已经僵硬得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刺眼的阳光里有一个人影在慢慢向他靠近。 是敌人吗?那群蠢货发现了错误的方向,重新找了回来? 那人缓步走进来,步履轻盈行云流水一般,仿佛将屋外的阳光合着淡淡的兰花香气一同带进来。薛洛璃不可置信地张口,被黑血堵着的喉间只能发出绝望的咿呀,眼皮越来越重。 “谁在这里?” 发现没有回应,那人又犹豫道:“好重的血腥味,是不是受伤了。” 再一次重重吐出一口血后,薛洛璃身子一歪摔在地上,彻底陷入了黑暗。最后一丝意念残存时,薛洛璃相信了因果。 很久没有这样熟睡,乞丐堆里呆的久了即便凌澈拉着他同榻共眠,也始终保持着几分清醒。薛洛璃在梦中回到了广陵,廊桥下站着一个四五岁的幼童,明亮的眼神透着涉世未深的单纯,旁边一名年轻女子绾着时髦的髻,焦急地对孩子交代着什么。 没多久,对面一家门面宽敞精致奢华的首饰铺里走出一对男女,门口停着两副大轿。店主脸上堆满了笑意,殷勤地点头哈腰不知说了什么,女子表情既羞涩又得意。 廊桥下的女子有些着急,指着对面的男子推搡着小孩,小孩被推出去两步踉踉跄跄,手足无措地回头看她。女子怒目圆瞪,嘴里大约说了不好的话,看得出来小孩有些害怕但还是犹豫着,搓着衣角磨磨蹭蹭到了男子面前,攥紧了拳头像是给自己打气鼓劲。 看着突然冒出来的小孩,那对男女有些莫名,面面相觑不明所以。小孩鼓足了勇气,抬头眨着一双水汪汪的杏眼,怯生生地叫道:“爹…你不要我了吗…” 薛洛璃忍不住嗤笑,那男女看着就是夫妇,周围还有那么多婢女小厮跟着,首饰铺的老板也是傻了眼,这小孩哪里还能讨到什么好。 果不其然,女子瞬间变了脸色,狠狠抓着小孩的手问他是哪里来的,而后染着蔻丹的手握成拳狠狠地捶那男子的胸口,面目狰狞。那男子亦是回过神来后,大声呵斥。小孩被眼前突然爆发的场面吓呆了,忘了动作忘了躲闪,只呆呆的重复着:“爹…你不要我了吗…” 如同火上浇油一般,男子一边压着火气安抚女子,一脚踹倒了小孩,破口大骂污秽之语。小孩被踹倒在地,忍着疼痛爬了起来,继续怯生生地叫爹,引来了男子更猛烈的拳脚,滚出去几步远。眼看着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男子低声与女子说了什么,拉着她上了轿辇匆匆忙忙走了。 小孩回过身去,廊桥下的女子没有看他,只搓揉着手绢面带不甘地望着那对男女绝尘而去。小孩觉得全身都疼,衣服也破了几处,用袖口粗粗擦了一把脸,忍着疼痛小跑回了女子身边,拉着女子的衣角小声的叫她。女子低头嫌恶地看了他一眼,用力一甩水袖破口大骂,而后快步低头离开。 小孩怯生生地叫着,女子没有回应更没有放慢脚步,周围百姓似乎心有不忍想要上前帮忙,终归清官难理家务事不好多言,摇摇头便走了。小孩用力擦了擦眼泪,一瘸一拐地拼命去追走远了的女子。 薛洛璃恍惚听到那孩子说:“娘……我疼……” 想追上去看看那孩子怎么样了,熙熙攘攘的街道忽然间支离破碎,像是一副撕破了的画卷。街道、行人、河流、房屋瞬间消失,画卷碎落后周围是黑漆漆的一片,分不清前后左右。像是从孩子身上继承了伤痛,薛洛璃感到全身僵硬,剧烈的疼痛令他迈不出腿伸不出手,身上破了无数个洞冷风争先恐后的往里灌,冰冷刺骨。 黑暗中,似乎有人握住了他的手,微微的暖流自指尖流入全身,如冬日里的阳光虽不热切却及时珍贵,四肢器脏灵穴仙骨得到柔和的滋润。 睫毛微微一动,薛洛璃慢慢睁开了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眼上覆着绷带却难掩俊雅的脸,一身干净清爽的道袍不染纤尘,即便看不到眼睛从他紧抿的双唇也能了解他此刻的专注。 骨子里的本能让薛洛璃想要抽回手,遇上那群宵小废物尚有一线生机,若是被他认出来真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理智很清楚,可到底重伤未愈,失血过多手脚不听使唤,沈思辰察觉到这个重伤之人已醒,紧绷的手掌透露着紧张,便轻拍他手背,柔声道:“你不要紧张,我不是坏人。” 薛洛璃也在拼命告诉自己别紧张别紧张,他已经瞎了认不出来,然而如今的他手无缚鸡之力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本能强硬地占据了上风。 沈思辰摸索着给他清洗最后一处伤口,缠上绷带:“别怕,别怕,你受伤不轻,所幸不是要害而且灵力具足,应当无性命之虞。”放缓了语速柔声安抚着,沈思辰心道不知这人之前经历了怎样可怕的事,才会招来一身伤,为他包扎时隔着衣服都能感受到那底下紧绷的肌肉。 心生不忍,沈思辰继续与他聊天,希望他卸下心防安心疗伤:“看你灵流强劲,原是修行不错之人,遭遇了何种变故沦落至此。”等了许久没有回应,沈思辰以为他仍在警惕自己,微微笑道:“为何不说话?可是在害怕?你且放宽心,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定会竭尽全力。” 薛洛璃尝试挪动,发现自己基本和五花大绑的螃蟹没有区别,灵力时断时续不养上三个月根本无法复原,看样子沈思辰为了救他也是拼尽全力。却不知他若是知道救下的伤者,是害了他一双眼睛的流氓小人,还能不能说出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种道貌岸然的话。 如今虎落平阳,眼下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逃出去,被那群追杀他的人发现,是死;留下来若是被沈思辰发现,也是死,大约能死的好看些。薛洛璃脑子里剧烈斗争几个来回,终于犹豫地回捏住沈思辰的手,用指尖在他手心上写字。 起初被对方执起手,纤细的指尖在他手心里划拉得有些痒,沈思辰忍不住想笑后来才发觉对方在与他说话。 “你……不会说话?”沈思辰专注感受着那指尖划出的痕迹,一字一顿道。 薛洛璃看他似乎没有怀疑,继续写:幸亏道长路过此地,否则我今日在劫难逃。 沈思辰道:“此处破庙是我暂居之所,相遇即是有缘岂有见死不救之理。” 薛洛璃想了想,写道:道长,不怕救了一条毒蛇,咬你。 沈思辰扑哧一笑道:“我不过依道而行,世间万物,因果循环,你若作恶自有他人结你果报成熟,我却不能见死不救。你现下刚刚苏醒,且安心休养。” 薛洛璃无声微笑,拉过沈思辰的手继续写:道长真好,我会报答你的。 沈思辰摇摇头,说救人不图回报,让他无需多想,再宽慰几句便出去了。薛洛璃目不转睛盯着他背影,直到消失在门外才收回视线。身上的伤口都已得到精心处理,他底子又好应当死不了了。望着布满蜘蛛网的天花板,薛洛璃有点后悔没有好好读书,不知道此刻用冤孽、孽缘来形容他与沈思辰是否准确。 沈思辰因他而毁眼出走玄灵城,他因沈思辰而受尽折磨,将将要魂飞天外之时竟又是沈思辰将他拉了回来。薛洛璃掰着指头算,究竟是他欠沈思辰更多,还是沈思辰欠他更多。 忍不住冷哼,如今算不上他趁人之危,是沈思辰自己愿意做这个冤大头,他不过笑纳了而已。沈思辰尽心尽力救他,他笑而不语还能保持这虚假的幻想,要是捅破了窗户纸惹得沈思辰控制不住杀人,这不是罪过嘛。想到最后竟然是为了沈思辰好,薛洛璃心安理得接受了这个解释。更何况就凭他杀人越祸的斑斑劣迹,他若是正正经经对沈思辰说一句臭道士,救命之恩不言谢,我那道化灵水不是冲着你去的,是你半道杀出来这怨不得我,沈思辰会相信他吗? 无声地叹了口气,换作是他,他也不信。 第49章 红尘乱一 窗外依旧阳光正好,不知道他这一晕过去了多长时间,是午后?还是过去了几日?若是几日都没有人找上门,大约他是暂时逃过一劫。意志松懈便容易困倦,加上伤口药物的作用,薛洛璃迷迷糊糊又昏睡过去。这次倒有感觉没睡多久,醒来之时正看到沈思辰坐在方桌旁,桌上还放着一些食物,还有一些点燃的蜡烛。 听到这边的动静,沈思辰走过来,道:“醒了,感觉好些吗?” 薛洛璃尝试着动动手脚,终于有散架了的四肢被人重新装好的感觉,挣扎着撑起身半靠在床头,拉着沈思辰伸过来的手,写道:活蹦乱跳,道长妙手回春。 沈思辰忍俊不禁道:“你这伤没有几个月是好不全的,别逞能。我做了一些晚饭,你将就着用。” 薛洛璃看了一眼窗外黑夜,写道:天黑了,道长是特意去买烛火和饭菜么。 沈思辰点点头:“你失血过多需要补充,你且躺好,我去拿过来。” 薛洛璃躺着看他轻车熟路地来回走动,端饭喂汤,盲了一双眼睛似乎并未对他有太大影响。想到这里忍不住自嘲摇头,怎么可能没有影响,若是眼睛还在他根本不会救自己吧。而现在,他本着仁道之心,竭尽全力去救助一个萍水相逢之人,而这个人是他万万不该救的。 沈思辰发现对方没动静,可能是吃饱了便放下汤碗,问道:“感觉如何。” 薛洛璃忍着笑意写道:道长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贤惠。 沈思辰看他已经有精力开玩笑,看样子身体的确好了不少,便道:“吃饱了便休息,一会儿给你换药。”说着就要摸索着拿碗离开,结果被薛洛璃眼疾手快扯着袖子拉了回来。 道长,在这里住了很久么。 沈思辰半张脸都被蒙眼的绷带遮住,晃荡的烛火昏黄薛洛璃看不清他的表情,写完后很久沈思辰都没有回答,他以为写的不清楚,抓着对方的手掌摊开又要再写,结果被对方轻柔地抓着手指。 沈思辰道:“偶然路过此地,便住下了。” 薛洛璃写道:道长的眼睛。 换了旁人,稍微有点眼力见的都会避免谈及此事。可薛洛璃心知肚明无不透风的墙,他得拿准这道士的心思。果不其然,沈思辰似受了刺激,牵着薛洛璃的手猛地狠狠攥成拳,紧抿双唇极力抑制情绪。薛洛璃从来不知这看起来斯文温柔的人,使劲起来几乎要把他手给捏断,疼得他想叫出声偏又不能,只好伸手去摸对方的脸,期许能清醒过来。 察觉到脸上传来丝凉的触感,沈思辰才意识到情绪失控,抱歉地松手道:“对不起,我失礼了。”继而一边摩挲着方才捏过的地方,为对方纾解疼痛,一边道:“这是以前的事了,你不用担心,这并不影响我为你治伤。” 薛洛璃半靠着看着对方的动作,双眸凶光乍现。提都不愿提,看样子这梁子是无可解。也好,既然眼下沈思辰傻兮兮地任劳任怨,他安然受之。等身体恢复的差不多,再跑不迟。 沈思辰眼盲本不需要烛火,特意买来只是方便薛洛璃。知道他开口不方便,就在屋外寻了一枚拳头大小的石头,若是有事叫他用来磕磕床板敲出动静。薛洛璃吃饱喝足事情想透伤势有起色,简直是一扫前阵子深入骨髓的倒霉劲,趴在床上侧着头,翘起小腿心情正好地看着沈思辰在地上铺稻草。 这简易床架原是沈思辰给自己搭的,如今自然要让给伤患,再搭一个费时费力些,正直夏季暑热,在地上凑合倒也不妨。薛洛璃看着那张平静温和的脸,眼中邪气愈盛。正准备用那块捂热的石头敲敲床板,忽然转念一想,对着沈思辰掷了出去,堪堪擦过对方的衣袖砸在地上。 自失了眼,沈思辰其余感官更加敏锐,察觉到有东西向他袭来轻巧地避过,听着滚动的声音似乎是?石头? “有事叫我吗?”沈思辰停下手中的活,往床边走去。与这少年的谈话中得知他年虽不大,有些顽劣,却没想到还做着这小孩才做的扔石头把戏。 薛洛璃笑嘻嘻地拉过对方自觉伸出的手,飞快地写道:我怕把床板磕坏了,摔在地上疼。 沈思辰无奈笑道:“不至于。太危险以后别这样了。” 薛洛璃懒洋洋地舔着嘴唇,看着沈思辰端正无波的脸,写道:道长不要麻烦,一同睡在这里吧,省的我晚上伤口裂开找不着人。“ 沈思辰想了想,犹豫道:“这不方便,万一晚上压到你的伤口岂不是坏事。我一会儿给你换新药,应当不会有问题。” 薛洛璃被拒绝心有不甘,索性心一横耍起赖来,拉着沈思辰的手摇晃了一阵还踹了一通被子就差哭哭啼啼撒娇了。沈思辰听着这动静也是有点不知所措。终于薛洛璃觉得闹得差不多了,舔舔嘴唇用力一拉沈思辰的手臂贴在床板上,写道:就这里,不然我和道长一起睡地板。 沈思辰看不到自己现在与薛洛璃是个什么姿势,大概……很近吧。被强拉着俯身,对方细微的呼吸好像都扑到脸上,耳根处开始些微地发烫,沈思辰拗不过他只得窘迫道:“好、好吧,你少动弹多休息,不要闹了。”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刚认识不久的少年就能这样自来熟地闹他,偏偏他对于这种顽劣毫无办法。从前在玄灵城,师尊自是高山仰止,同门弟子里亲近的也没几个,沈思辰看上去温柔平和骨子里却透着谁也不让亲近的高洁傲气,呆的久了浑身不自在。唯有这少年,不管他故作冷脸还是冷淡自持,完全不影响他撒泼打滚,常令他束手无策又忍俊不禁。 沈思辰没仔细问过这人的来历变故,是人总有秘密总有不愿意说的事,不主动说他便不问。只是看他刚从死亡边缘拉回来,就能轻易活蹦乱跳,撒娇逗趣把戏不断,可能是哪个养尊处优的小少爷。 当夜沈思辰与薛洛璃一同挤在那张狭小的木板床上,睡之前沈思辰还千万交代若有不适一定立刻叫醒他,薛洛璃笑得眼睛都看不见直在他手心里写着知道了,道长真啰嗦,道长真好的话,写到最后玩心一起只拿手指甲去划对方的手心,惹来一阵酥痒轻颤。 沈思辰对着一个年纪小的少年,又是伤患,除了一个劲叫他别闹别闹,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一夜好眠,薛洛璃无灾无难沈思辰也睡得安稳,这是自然他本来就不是真为了打扰沈思辰才一同睡的。后来他也认真想过,起初的念头一转是为了什么,可总也想不起来。反正直到他彻底伤愈之后,也没再与沈思辰分开睡过,大概还是喜欢半梦半醒间嗅到的对方身上淡淡清香,是最好的宁神方。 沈思辰的确对他尽心尽力,每日早晚换药勤勤恳恳,加上玄灵城治伤独门金方,原本三个月才能动弹的伤才过了一个月就能蹦蹦跳跳上房揭瓦。薛洛璃伤好了没有要滚蛋的意思,沈思辰也没有开口提过,他心里还是乐意对方留下来的,两人在一起作伴竟也过了大半年。 即便不知姓名,不知来历,甚至不能说话,却每日都变着花样逗弄得他情绪起伏。前一刻因其挑衅失礼而生气,下一刻又像只猫一样贴上来呼呼他的手哄他。 喜怒哀乐皆因他而起,不知是自己修行不够还是真欠他的,日子倒是比在玄灵城时丰富有趣了许多。 若是能看到他的样子,或许更有趣吧。 沈思辰神色不禁冷了下来,无声叹气。此时从后面伸来一只爪子,从肩膀开始顺着胳膊挠他,如隔靴搔痒一般。 真是不成体统,沈思辰忍不住嘴角上扬道:“别闹了。一会儿我还要出去摆摊。” 他从前一人风餐饮露时不怎么花钱,若是饿了渴了山泉青果也能应付。可自从救了薛洛璃,光是药钱便花去不少,偏偏他还跟个孩子似的嫌药苦,非要吃蜜饯糖果才能乖乖吃药。后来药停了,零食却不能停,只能靠卜卦算命添些家用否则真扛不住这败家玩意儿。 薛洛璃坏笑不减,可怜兮兮写道:道长每天说十几遍别闹,不累么。 沈思辰不客气地回拍他手背,道:“你若是听不累,我自然不嫌累。” 薛洛璃揉揉手,啧啧臭道士下手不轻啊,都泛起红痕了。眼珠子一转,又写道:道长带我去摆摊。 沈思辰眉头渐深,颇为不解地念完他在掌心所写,道:“摆摊算卦,无趣得很,你会无聊的。” 明知道对方看不见,薛洛璃还是本能地把头摇成拨浪鼓,飞快地写道:不无聊,看着道长就很有趣。 对着他信手拈来的胡言乱语,沈思辰着实招架不住,还是有些不放心道:“外头人多,我看不见你,你又无法说话,万一走散了怎么办。” 本来就是萍水相逢,就算各奔东西也是人之常情,担心什么走散。薛洛璃有点受不了沈思辰的婆婆妈妈,用力与他十指相扣,狠狠地牵紧,而后松开在手心写道:道长这样拉着我,万事大吉。 被薛洛璃一番连珠带炮的胡搅蛮缠,沈思辰迷迷糊糊就答应了,被他一阵风似地拉着往外跑时才嘀咕,不是说好由他来牵手吗。走到了城中心才缓过神来让他慢一些,给他指路交代。 其实早在薛洛璃可以撒泼打滚上梁揭瓦起,每日沈思辰出来摆摊他都会偷偷跟在后面,躲在暗处看沈思辰被对结果不满意的客人谩骂讥讽,忍不住嗤之以鼻。对于这条路也是闭着眼睛就能摸到,哪还用得着沈思辰给他引导。 第50章 红尘乱二 位置选在城中心人流密集的拐角处,客流众多又不会挡道,这么好的地方沈思辰一个瞎子也能找到?薛洛璃有些疑惑,问他说是第一日来时一个姑娘给他指的。 哦,姑娘。 沈思辰摆摊正坐,薛洛璃蹲在一旁用树枝挖坑。虽然不吆喝,沈思辰也来此有一段时日,可年纪轻轻一身道袍,风姿卓越气质出尘,难免吸引各种目光。 他蒙着眼端坐在那里,换了旁人或许硬朗如泥像,偏偏他一派温润风姿,嘴角微微上扬令人如沐春风。薛洛璃看一眼他的侧颜,阳光正巧打出一道温柔的线条,收回视线继续挖坑。 围观的人多,上前的人倒是寥寥无几。大约此地少有这种风采的人物,无聊都跑来看热闹,堵得薛洛璃常常在几十步外的丸子铺都看不清这里。 “道长,请为我算一卦。”清丽的女声。 终于有客人了,薛洛璃抬头一看,原是一名薄施粉黛衣衫轻灵的少女,款款笑意遮不住淡淡绯红,旁边还有一名婢女模样的小姑娘,小声地叫着小姐。无繁冗坠饰拖沓长衫,还敢在众人面前抛头露面,应当不是当地大户高阁的小姐。 听到这个声音,沈思辰微微侧首,试探道:“可是那日领我来此的姑娘。” 显然沈思辰的好耳力无形中给了少女鼓励,眼中杂糅着羞赧激动。沈思辰心中一宽,在这偌大的陌生城里这姑娘也算的上故人,便笑着让她坐下,为她仔细算上一卦。 占卜算卦所求众多,姻缘、仕途、家宅、凶吉、动土大小零碎者均可,方式亦是有测字测生辰打卦,凭求卦者所需。 沈思辰道:“姑娘所求为何。” 那少女吞吞吐吐,脸上绯红愈盛,一旁婢女忍不住推搡她,才道:“……姻缘。” 围观者不少,大家闺秀出来求姻缘难怪羞涩推辞,既然如此又来求什么呢?薛洛璃嗤笑,继续挖坑。 沈思辰善解人意,便让她选择方式给他测一测。那少女先是脱口而出道测字,又猛然想起眼前道长的境况,慌忙连连摆手道歉。沈思辰宽慰一笑道无妨,若不介意可在他手心写字也是一样的。 少女心思本能地羞涩推辞,又耐不住好奇终于鼓起勇气,准备伸指在那摊开的掌心写下。 “啊!”啪的一声,伴随着少女的尖叫。 沈思辰不明所以,连忙道:“怎么了。” 薛洛璃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了过来,一根树枝精准地打在少女手背上,他这一下用了力道,少女毫无防备手背猛地鼓起一个肿包,青筋浮现看上去有些可怖。 那少女也不知这突然出现的少年是什么来历,用她从未见过的阴狠眼神死盯着她,如同野兽被侵入领地般,面上却挂着懒洋洋地笑容,令人脊背生凉。 不紧不慢地执起沈思辰的手,写道:没什么,姑娘家不好意思,让我代写。 沈思辰会意,点点头道:“既如此,姑娘便把你要测的东西写给他看,让他转达即是。” 少女不过十六七岁,只因钦慕沈思辰风姿才大胆接近,到底是年少胆识不足,被薛洛璃的冰冷利刃吓得想撤退,却见那少年玩味地眼神在她身上打转,似乎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拿不准他的意思只好憋着泪水照做,胆战心惊地写下了内容,薛洛璃瞥一眼冷哼一声,随意改动了几个字飞快地在沈思辰手心里划过。 估计此刻还能专心卦象的只有沈思辰了,少女无心思去听道长说了什么,眼前这一脸邪气的少年片刻不松地盯着她,明明一直在笑脊背却克制不住寒意四起,若不是婢女扶着恐怕早已瘫软。等到沈思辰终于说完了,如蒙大赦让婢女付了卦资匆匆忙忙地跑了。 沈思辰听着慌乱的脚步,心中有数轻拍薛洛璃的手臂,道:“不要欺负小姑娘。” 薛洛璃翻了个白眼,写道:道长哪只眼睛看见我欺负人了。话里的意思有恃无恐,你看不见,别冤枉好人。 沈思辰轻笑道:“我还不了解你,都是客人别闹,否则没钱给你买糖葫芦了。” 薛洛璃脑瓜子一琢磨,笑得贼兮兮,写道:道长这话说的委屈,好像我经常欺负你似得。那小姐给了不少钱,说明我没欺负她。 无可奈何地接着薛洛璃硬塞到手里的钱,摇摇头。明明不能说话的是他,为何每次总在耍嘴皮子上落了下风。 做生意最难的是开张,这第一个客人上门接下来的事就好办了。第二个客人是个壮年考生,多年落榜,看到沈思辰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便想来问问前程,再不济沾沾福气也是好的。 沈思辰不会撒谎,卦象不好又不忍伤了人心,只能扯了几句套话安慰那考生。对方得不到满意的彩头,心情一落千丈扫兴而归,连钱也不给了。 薛洛璃无语,扯着沈思辰的手写道:道长,你这样诚实就没钱啦。 沈思辰正直道:“谎言误人,可能会生起更大的灾祸,不妥。” 薛洛璃气极反笑,写道:道长,算命先生都跟你这样的,这天下就没人算命了。 沈思辰笑着回应他,继续我行我素。薛洛璃冷笑,不听老子苦口婆心便存心给他找麻烦。他虽然不是道士,对玄机卦象倒懂些皮毛,一些看着好的卦他便偷偷改了给沈思辰。 这一天算下来,除了真卦象好的得到沈思辰几句吉言,其他都被无情的现实打击得怒意顿生,对沈思辰骂骂咧咧不止,手指几乎要戳到他脸上,听得薛洛璃在一旁捂肚子笑。幸好沈思辰性情平和,不为所动依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也有少女倾慕心思,想要借机搭话求个姻缘生辰甚至问沈思辰住址年庚的,都被薛洛璃一棍子狠抽下去哭哭啼啼走了。 更有一彪形大汉算到最近或有血光,怒向胆边生猛地一掀桌子,一道掌风就要打上沈思辰面门,幸而沈思辰身法敏捷躲过。薛洛璃意料之外,稍稍愣神却是行动快于理智一脚将其踹出五步远,还不解气想要再上前踩两脚时,被沈思辰眼疾手快地提着后襟拉了回来。 沈思辰急忙道:“不要伤人。” 薛洛璃气得眼睛都红了,飞快写道:他敢欺负道长,打死算轻的。 沈思辰仿佛看透了一切,低头在耳边轻声道:“不是你在捣乱吗。” 惊讶地扭头,对方一脸洞察一切的微笑,及时地扑灭了薛洛璃那点火气。做坏事被人抓到也不是第一次了,怎么就现在才生有羞耻心呢。别扭地扯过沈思辰的手写道:道长只能我欺负。 ………… 带着薛洛璃开摊这一日,真是鸡飞狗跳。回家路上沈思辰不住地叹气,说着明日不许他再跟着。薛洛璃摸摸鼻子不服气,明明今日他的出现给沈思辰挽回了不少损失,往日里他偷看到的不给钱占小便宜的还少嘛,还得辛苦他绕道去堵那些人才把钱都要回来。 越想越生气,写道:我明明是为道长抱不平。 沈思辰道:“寻常百姓,不懂玄门,听了不中听的话生气也是情理之中,何况是生死之事,无碍的。” 薛洛璃面露嘲讽,写道:他遇到道长本来不必死,结果误了化解的时机,算他倒霉。 沈思辰轻笑一声,道:“你相信我的卦?” 薛洛璃点头,而后才想起对方看不到,便写道:道长法力高强,道长说的当然是对的。 他这话说得毫无根据,听上去仅凭情感便一厢情愿地信任,惹得沈思辰又是一阵笑意难消。他好像自救回这个少年,笑容便多了起来,即便无法言语紧靠指心相交,也像是相知了多年一般自然熟稔。他大约是孤独太久了。 难得有兴致便也嘴碎了起来,道:“那些小姑娘呢,柔柔弱弱的何故吓人。” 薛洛璃白眼翻上天,竟然还敢有意见?莫名火起低头在地上找了根小木棍,粗糙地在沈思辰手里乱划,磨出一道道红痕。 讨厌她们。 沈思辰失笑道:“初次客人,何来讨厌。” 讨厌,都是冲着道长来的,想勾引你。 他写完这话,沈思辰手心已被磨出一片红,刺得薛洛璃眼睛生疼,邪火无处撒只能用力将那小木棍甩到地上,似不解恨还踩了一脚。 沈思辰收敛了笑意,意味深长问:“你不高兴,为什么。” 道长只能给我买东西吃,谁也不准抢。 怅然若失,沈思辰拉过少年,轻轻揉脑袋道:“买。” 第51章 红尘乱三 多亏薛洛璃的胡搅蛮缠,今日收入的确增加不少。回家的路上沈思辰给薛洛璃买了许多糖葫芦蜜饯,装了满满一个布袋。薛洛璃咬一口糖葫芦,酸酸甜甜心情大好,扯过沈思辰的手写道:道长不给自己买点什么?衣服都破了。 自从和沈思辰同处一个屋檐下,他发现这道士不是一般的穷讲究,只一身道袍却也要日日沐浴清洁,纵使玄灵城的衣服再耐磨也经不起这么常洗,袖口领口已磨得变形。 沈思辰笑道:“不必,把钱留起来买蜜饯吧,不是日日都有这么多客人。” 又往前走了一段,离破庙越近人烟稀少,沈思辰发现周围似乎没了人,疑惑唤了几声,忽然意识到相处这么久还不知道如何称呼对方,莫名心慌了起来伸出手摸索道:“你在哪,在哪?” 唤了很久都没有回应,甚至连呼吸吐纳都听不见,沈思辰越发心慌。此时冰凉纤细的手指牵住他,熟悉地在他手里乱画逗弄,浮在空中的心才终于落下,担忧转成了怒火忍不住板起脸呵斥了一通。 对方轻飘飘的在他手心划道:道长走得太快,我与你开个玩笑呢。 正是青春无限玩心大涨时,沈思辰只能叹气道:“别闹了,我会担心。” 薛洛璃眼里迷惑渐消,豁然一笑写道:道长对我这么好,我怎么舍得走。 用力咬了一口糖葫芦,随手把棍子扔到草丛里拉着沈思辰的手蹦蹦跳跳回破庙。说起来薛洛璃身体已经好了,除了不能言语做饭洗衣都应当比沈思辰方便,可每次沈思辰让他帮忙他都趴在床上装死,也就随他去了。 今日直到沈思辰做完饭把菜端到桌上,才发现往日一早坐在这里嗷嗷待哺的少年不见踪影,屋内外找遍了也没有结果。有些担心,又想到今日他的承诺,只好猜测大约少年心性又跑到那棵树上打鸟去了。等了大约一个时辰,才从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连自己都没意识到,重重呼了一口气。 薛洛璃进门看到沈思辰已在饭桌等他,唇边漾起笑容拖着鞋子啪嗒啪嗒跑过去,拉过沈思辰的手主动坦承:道长久等,我出去摸鱼忘了时辰。 沈思辰伸手摸到他额边一层薄汗,掏出帕子为他擦脸,道:“跑得不见踪影,我还以为你又出去干坏事了呢。” 替天行道怎么算是坏事呢,薛洛璃笑得眼睛都看不见,写道:没有,看到一只畜生快死了,我送他一颗糖让他死的舒服点。 “糖?”沈思辰歪着头面露疑惑,“什么畜生喜欢吃糖?既然看到怎么不救呢。” 呵,臭道士多管闲事的毛病怕是改不掉了。薛洛璃撇撇嘴,写道:我可没道长这好耐心,他命里今日该死谁也救不了,活该。 沈思辰摇摇头反手牵着他道:“以后不要做坏事了。因果循环,天道轮回,没必要的。” 他声音轻柔低沉,并未苛责,落在薛洛璃耳里却是有些刺耳。 他出去一趟本来心情很好,看到这臭道士又摆起从前的臭架子,和广陵飘飘然落在他面前义正言辞时一模一样,眼中阴狠重现,冷哼着翻过沈思辰手心,写道:如何,道长要管我?晚了,我这烂性子怕是没救了。 听出他话中的脾气,沈思辰无奈地揉揉他的头,用哄劝语气道:“管你,是不希望你再遭厄运,从此平平安安开心快乐,不好吗。” 沈思辰话语真切,像是哄着孩子一般的规劝心疼,薛洛璃忽然心口泛酸,不敢去看那张温和的脸,甚至指尖有些颤抖地写道:道长想必此生以仁义行道,可偏偏也遭了厄运,这又怎么说。 饭菜已经凉了,薛洛璃觉得自己一定是脑子抽掉了才会问这个问题,便扯扯沈思辰衣袖示意他先吃饭,略过这个话题。结果沈思辰一边夹菜,一边悠悠开口道:“大约是前世欠他,今世的尝果报。而他逆道而行乖张阴邪,自会有果报成熟的一日。不说这个,吃饭吧。” 他说的淡然,唇齿间的颤抖落在薛洛璃的眼中却是那么刺眼,刺激他忍不住问了这阵子藏在心中的问题。 道长,若是他与你道歉忏悔,你会原谅他吗。 ………… “不会。” 转眼二人挤在这个破庙里生活已过了一年,沈思辰原本也只是路过灵州,并不打算长驻,然而自救了薛洛璃一切都变得那么自然而然。少年插科打诨耍赖撒娇仿佛与生俱来的技能,把他磨得死死的。 习惯挤在这里粗茶淡饭,白日薛洛璃牵着他的手一同到街上开摊卜卦,到了夜晚若周围有异动二人则共同除妖驱魔,少年正是爱玩的时候,偶尔会给他找些麻烦,扰乱他出剑的思绪甚至拉着普通百姓来试探他,被他严厉呵斥一通冷在一旁许久后,便不敢再拿人命胡闹。 天长日久下来,在灵州附近十里八乡有了点小名气。隔壁城镇有花楼闹鬼,特意派人前来请道长去驱鬼。听到事发花楼,沈思辰本有些犹豫男女有别,却被薛洛璃在手心里划着道长心里有鬼,激将法百试百灵即日便前去。 沈思辰自不必说,出身名门自幼修道,品性至纯,花楼这种女子扎堆的地方远远见了都要绕道避嫌。薛洛璃在天宸殿时倒是和凌澈路过花楼几次,亦是败在了扑鼻香氛中撒丫子跑得飞快,二人都没有流连此地的经验。 薛洛璃不害羞,对未知的一切都充满着好奇,一路兴致勃勃地给沈思辰写着四周声色,绘声绘色。然而对方并不是很想知道,支支吾吾劝了几次别闹,效果甚微。 高大门楣,八大灯笼,城中心最热闹的大道。虽是要捉妖,生意还是要做的,大门口站了不少花娘挥着铺满香粉的手绢,迎来送往。薛洛璃笑盈盈地写道:道长,我们到了。前面有好多姐姐。 沈思辰不留神呛到,掩饰般咳了几声道:“非礼勿视,别闹。去找老板。” 薛洛璃又写道:这般声色光影之地,大概是艳鬼吧。道长可得当心。 被点名的那位好道长闻言,自颈后至面颊烧起大片火云,低头拉着薛洛璃快步前往那声色犬马之地,后者唯有用力捂着嘴才能拼命压制那快要溢出的笑声。 花楼的打手对沈思辰的名声也有耳闻,看到救兵到了点头哈腰给他们引到一处雅座,跑着去请老鸨。 门外看已是灯火辉煌烟花灿烂,进到楼内更是歌舞升平笑语欢歌,女子娇俏声男子雄浑音交织,沈思辰对于这个苦差事唯有低头默念咒文安定心神,偏偏身边的人不让他好过。难得到这种汇集世间**百态的场所,薛洛璃好奇心玩心一起,怎么可能乖乖放过。 兴奋地扯过沈思辰的手,飞快的将舞娘琴师花娘举止仪态,华钗绫罗细细描述了一番。被他粗鄙之语逼得毫无退路,沈思辰忍无可忍反手将那只调戏不止的手压在下面。薛洛璃被这木头桌子硌得手疼,正要用另一只手敲敲对方的头给他点颜色瞧,倏忽一阵撞击,将毫无防备地他撞到地上。 本能地用手撑着地面,幸好花楼铺陈摆设不比寻常客栈,劣质地毯缓冲了部分力道却也磨出了红痕。揉揉被撞疼的左侧身体,扭头恶狠狠地盯着不长眼的东西,没想到对方竟先骂了起来。 “哪……哪里来的小畜生……”喝的醉醺醺的客人满脸通红,摇摇晃晃地指着薛洛璃,酒意冲头眯了眼睛还凑近了两步看,薛洛璃冰冷透着杀意的眼神反而刺激他越骂越凶,“乳臭未干……挡……挡你爷爷的道儿……没爹养没娘教的小杂种……爷爷……替他们教训你这孙子……”说着抬腿又要踹一脚。 沈思辰听着声响飞快地将薛洛璃拉到身后,眉头紧锁不悦道:“这位说话请放尊重,口业如利刃伤人伤己,他日若堕地狱皆因今日之业。” 有打手听到动静围了上来,看到是老板请来救火的贵客,便给花娘们使了个眼色赶紧把这富贾往外请。这人喝的醉醺醺听不清周围人在说什么,只迷迷糊糊看到又有一个小子来挡道,稍微清醒些仔细瞧一眼,又破口大骂道:“臭瞎子,瞎了狗眼还来管你爷爷的事,连你一块打。” 话没说完,薛洛璃从身后绕出来抬脚稳准狠踹中胸部,飞出几步远砸在梁柱上,那人疼得鬼哭狼嚎汗如雨下,大约是断了肋骨。大堂内外阁楼上下歌舞升平,唯有这一角兵荒马乱,幸好花楼掌事及时赶到,先是派了几个打手把闹事的人挪出去,而后对沈思辰连声道歉客客气气往楼上请,这事才算过去。 老鸨见到沈思辰简直是扑将过来,一把辛酸泪直往外倒。花楼开门做生意,闹鬼简直是砸人饭碗不留活路。幸好事情没传开,老鸨是个精明人早早地发现便将沈思辰请过来。闹鬼的地点都在西北角那间房,原是有花娘住的,自从前阵子闹鬼开始便无人敢去。 沈思辰问:“事发何时?” 老鸨如实交代:“丑时过后。” 第52章 红尘乱四 房间的布置一如既往,老鸨不知这鬼的来历害怕突然封门反而招来不测,每日打扫换香不敢怠慢,只是夜里不再有人敢靠近。此刻沈思辰薛洛璃坐在这屋里,听着楼道喧闹调笑声渐渐消失。 **一刻值千金呐,薛洛璃憋着笑在沈思辰手里写道。 今夜道长似乎有些反常,换做平时肯定经不起这般调戏,薛洛璃挠挠头,冥思苦想更厉害的话去惹他。正在他绞尽脑汁把肚子里仅有的墨水都搜刮出来时,对面的人突然开口道:“刚刚摔疼了吧。” 刚刚?薛洛璃眨眨眼想了一会儿,方才知道他说的什么事,这都过去个把时辰了沈思辰还在想这事呢。 不疼,我都摔习惯了。流过的血可以塞满家里那个大水缸,哈哈哈。他本意是想逗沈思辰笑一笑,拉着个苦瓜脸怕是要连鬼都给吓跑了。 只听见沈思辰缓缓道:“都过去了,你以后不要这么顽皮,会好起来的。” 薛洛璃把头磕在桌子上,从这个角度看沈思辰格外地高大威猛。决心灭一灭对方的威风,薛洛璃嘴角上扬,写道:道长平日满嘴礼仪,竟然会对一个疯子说诅咒的话,啧啧,小看你了。 沈思辰皱眉道:“我只是听不下他口出伤你之语,因果业障原也不虚。话说回来,你原先都乖乖一旁站好,怎么又出来伤人了,那一脚不知要让他躺多久。” 死了才好呢。 薛洛璃眼底闪过一阵杀意,写道:我也是听不下,他骂你的话,算什么东西。 大概是老鸨忘了换掉今日的香,还照常点上了带有催情效果的含梦香,说完那通话二人都沉默了良久,久到薛洛璃都忘了把手抽出来,静静地放在沈思辰手心里。 偷偷抬眼皮看对面的人,薛洛璃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为什么说完沈思辰的表情变得他看不懂,说完之后他自己心里有个地方像是被人撞了一下,有什么东西塞的慢慢的要冲出来,难受的很。 一看时辰,离丑时还有一段距离,就是说这种莫名的压抑还要持续一段时间? ………… “你……”沈思辰搜刮了半晌,还是只能用你来称呼,“刚才的话你不要往心里去。”他原本指的是他自己说的话,少年玩性难以捉摸,他自己的心意清澈分明,却不知这少年何时才能明白,唯有在一旁静静地等。 薛洛璃误会他说的是那酒客的胡言乱语,慢悠悠写道:无所谓,这话我从小听到大,而且他们又没说错,呵呵。 是没错,可惜随便说实话的人都死了,薛洛璃无声地在心里补充道。 沈思辰心狠狠地抽了一下,握着薛洛璃的手道:“你爹娘,不疼你吗?” 不知是不是错觉,手里的温度霎时降了下去。 薛洛璃冷着脸,写道:疼我?天下何人疼过我,道长不妨和我说说,这是什么滋味。 “我……对不起……”发觉问了一个难堪的问题,沈思辰内心愧悔自责,他虽也无父母,自幼在玄灵城由师尊养大,到底有师尊的疼爱,亦有念星一同成长,相互扶持。 一手抓着那冰凉的指尖,一手去摸索对方的脸,小心翼翼地触碰,道:“不难过,不要难过,今后有我。” 他说话声音低沉轻柔,像是在哄生气的孩子,薛洛璃每次被他用这嗓音一呢喃心里就不自觉软下去一块,又觉得莫名其妙没出息,硬起脾气准备反将一军,忽然感到一阵不同寻常的气息。 薛洛璃余光一扫,已是丑时一刻。 沈思辰显然已经察觉到,抓着薛洛璃的手轻颤,二人两厢了然,凝神静气一方侧耳一方注视着屋内外的动静。幽幽地哭泣声,时断时续,如怨妇哭诉般声音尖锐又凄厉。这种死不瞑目的哭声,薛洛璃从前做事的时候,听得太多了。 薛洛璃不动声色磨蹭到窗边,他从不在沈思辰面前耍剑动法,顶多支个结界打打下手。一方面他信任沈思辰的能力,另一方面他信任沈思辰的记忆力。这些年他们共同降妖除魔培养了不错的默契,那哭泣声离薛洛璃越来越远,离沈思辰越来越近。 看准时机长剑出鞘,沈思辰在空中划出一道淡淡黑血,伴随一阵撕心裂肺的尖叫声,薛洛璃眼疾手快在窗边一侧支开一道结界,果不其然猎物撞上门被强大的灵力弹了回去。 沈思辰面前,一个少女趴在地上鬼影渐渐浮现。被沈思辰的剑伤了根源,已经无法掀起什么波澜,薛洛璃重新走回沈思辰身边,在他手心里写道:看起来不像是恶鬼厉鬼。 沈思辰点点头,万物有灵,能劝其向善亦是道者仁心。沈思辰尝试着与这少女对话,询问缘由。才得知这少女原是二十年前的头牌花娘,与一恩客结下百年之缘。奈何老鸨凶残不放,与情郎相约丑时众人困意最浓时出逃。人算不如天算,还是被楼里的护院发现,情郎被拖出去打死,花娘亦自尽殉情,魂魄栖于梁上二十年不去。 前不久这房里来了一个恩客,声音相貌品性竟与二十年前情郎一模一样。仿佛是情人魂魄之间的牵绊,蛰伏二十年的花娘苏醒,夜夜相约时辰出现,并非为了惊吓世人报仇寻事,只为了等待那未能履行的约定。 真真是一对苦命鸳鸯,花娘到底未曾作恶,沈思辰不愿将她赶至魂飞魄散,与她商议助她重入轮回。花娘哭声渐盛,却也无可奈何。 沈思辰道:“往事不可追,脱离此道重入正轨才是解脱之法。我送你一程。” 花娘哭诉道:“道长不在红尘,怎知情之一字,不明所以,不知所起,却叫人死生不忘,哪怕轮回百世亦能在茫茫人海中找到对方。此种羁绊,怎能轻易割舍。正因我活着的时候太过束手束脚,想说的话不敢说,才误了良机抱憾而死。现下该是我拼尽全力去争取我想要的。” 沈思辰沉默不语,薛洛璃还以为他被这花娘戳到了心思,正想提醒他,对方却忽然抬手道:“我懂,可此生已矣,人鬼殊途,再多都是无用。去吧,匡正你二十年前该走的路,来世愿你前缘再续。”话音刚落,幽黄光芒瞬间笼罩着花娘,如沐春光般,半点痛苦叫喊也没有消失在光点中。 老鸨原先描绘得绘声绘色的可怖,二人原以为有一场恶战,却没想到如此简单轻易地解决了,平留一场叹惋。 薛洛璃躺到床上休息,睡惯了简陋板床,难得的软香卧榻需享受一番。在床边敲击出动静,示意沈思辰一起过来。轻轻松松搞定,明日领钱走人,抵得上摆三天卦摊。本该心情极好,大概是受了花娘的影响,加上这房里似乎燃不尽散不完的含梦香,薛洛璃一阵烦躁。 沈思辰面色平静走过来,薛洛璃牵着他伸来的手引他坐下。夜凉如水,少年手心里的薄汗沾到沈思辰手上,这阵子相处他已发现少年一发脾气便会手心冒汗的习惯,便问:“心情不好吗,与我说说。” 薛洛璃心里堵着一件事,他不敢去碰,今夜花娘的话再次让他想起来,不该碰不能碰,他从前尝试过却没有好的下场。 道长,我心里难受,我想说但不能说。 沈思辰柔声道:“你说吧,无碍的。” 薛洛璃猛地摇头,马尾甩在脸上抽得疼,甚至甩到了沈思辰的手,他写道:不能说,说了万劫不复,我会下地狱。 沈思辰沉默着,一言不发伸手轻轻捧起薛洛璃的脸,后者觉得姿势怪异扑闪着大眼睛,准备问问道长这是要干嘛时,眼前放大的脸将他的理智意念击的粉碎。 两片柔软薄唇轻轻包裹着他,口鼻间尽是道长灼热清淡的兰花香气,薛洛璃有些恍惚,颤颤巍巍伸手想去抓着对方写字,却被一个正好捏在手心里紧紧攥着,趁着他分神将舌头侵入,将他口中气息搜刮殆尽,原先抵抗的小舌不得不缴械投降,交缠如织。 沈思辰看不到他的脸,只觉得手心的脸颊温度渐高,呼吸越发急促。含住肖想了无数个日夜的双唇,舔啃触感比想象中还要弹嫩,不知若能说出话来会是怎样的光景。来不及吞咽的唾液顺着两人唇角流下,划出旖旎的银白痕迹,怀中的人渐渐瘫软唯有他用力抱着才不至倒下。 薛洛璃毫无经验地拼命抽着鼻子,扑出像是小猫般挣扎慌乱的气息,惹得沈思辰忍不住更深入压上。直到两人都气喘不止,沈思辰才依依不舍地松开,拇指贪恋般在对方脸上摩挲,替他抹去痕迹。薛洛璃现下看不到自己的模样,估计和家里的西瓜颜色也没有分别。 沈思辰悠悠开口道:“你要说的,可是这样。” 第53章 红尘乱五 薛洛璃涨红了脸,大口大口的喘气,他想摇头想说不是我压根不知道长你在做什么,这只有在天宸殿无意中撞见过师兄与师妹在一起的场景,脑子里换成了他与道长竟觉得比他们的画面美上千倍。 他要说的本不是这个,可当沈思辰轻柔地亲吻他,霸道的将他禁锢在怀中,强势地十指交缠不让他逃开时,心里剧烈的震动血液的奔腾,如同猫爪子乱挠的麻痒,那种感觉仿佛又是的。 他不明白,抓了抓脑袋冥思苦想。沈思辰察觉了他的疑惑,无奈笑道:“无妨,我等你明白。” 薛洛璃看到沈思辰恍然失落的表情,心里又是一抽,不知何时起竟会因为他的微笑而开心,因他的失落而难过更甚,急忙在他手心里写道:这是什么,你教我。 “……情。”指尖划过薛洛璃的唇,细细描绘着形状,沈思辰道。 什么是情。 “不明所以,不知所起,却叫人死生不忘,因你而喜怒哀乐,因你而生七情六欲。”如慢性□□般深入骨髓,不知不觉心落在这从天而降的无声少年身上,插科打诨调笑玩闹,不惧他隐隐冷霜拒人千里的礼仪,一步步黏上来死活不撒手。 纤细的指尖在手心中划过的痕迹,也在心里留下难以抹去的痕迹。会因为他吃东西时的幸福感而开心,会因为呼唤没有回应而着急,会因为他惹事闯祸而生气,会因为他漠视人命而失望。情之一字,大致如此。 “不懂没关系,我会……” 薛洛璃突然拉过沈思辰的手,在他手心里写道:我懂。别人欺负道长,我会生气,有人伤害道长,我会拼命。 果不其然,即便是喜欢一事也能说得如此蛮横,沈思辰忍不住被逗笑,顺着他打趣道:“都是你欺负我,你伤害我,怎么办。” 不过一句玩笑话,对方不回应也正常,现在已经足够了。沈思辰心里暖暖的被幸福感填满,伸手去揽少年就要躺下休息,结果薛洛璃却飞快地写道:你若想要我付出代价,我会毫不犹豫为你去死。 薛洛璃眼神清明,时时刻刻挂在脸上的笑意全无。他怕死,他比任何人都要珍视生命,他从小便知要活下来极其不易因此倍加珍惜,这是他给沈思辰最沉重的承诺。 天下无不透风的墙,他愿意赌一赌,若是输了,亦无悔。 沈思辰被这决绝的话给吓到,急忙道:“我不过开个玩笑,好不容易才救活你,别再说这些。” 窗户明明是开着的,总觉得风进不来,刚刚被沈思辰圈着时脑子空白,稍微忘记了身体的热度,这会儿含梦香的气息和沈思辰身上的气息交织,薛洛璃觉得自己快热得爆炸了。 不妨一试?回忆着沈思辰刚才的动作,薛洛璃壮胆试试能不能稍微舒服一下,犹豫地伸手去揽沈思辰脖子,后者还没反应过来时已察觉唇上冰凉的触感,紧接着怯生生伸出舌头,青涩地撬动。理智尚存间,沈思辰推开对方,张口询问才发现声音已经低沉得不像话:“你在做什么。” 薛洛璃满脸无辜,为什么越来越热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道:我在降温。 沈思辰声音更加沙哑,隐隐看到颈上青筋浮现:“……你是自找的。” 还没明白他自找什么了,忽然间天旋地转,眼前窗栏沉木换成了花娘丝绒帐幔,心里正暗自评价俗气得紧,和凌澈的比起来差远了。还未作进一步评价便被沈思辰比刚刚还要急促的吮吻夺去了意识,像是疾风骤雨中的一叶扁舟,只能顺着对方的动作攀扶着身体交缠。 手臂被紧紧掐着挣脱不得,与往日里温柔平和的沈思辰大相径庭,动作野蛮地让薛洛璃有被吞吃入腹的错觉,粗鲁地撤去他的发带,乌亮长发倾泻在丝绸帐上,腰封被扯开不知扔到了哪去,旖旎万千。 常年握剑的手掌带着薄茧,在他身上揉捏,疼是不疼,就是从沈思辰触摸他的地方起,向全身蔓延开的星火酥麻和陌生的快感,差点忍不住叫出声惊得他一口咬着沈思辰的肩,才勉强将那快要溢出的□□声压回去。 似乎对薛洛璃把脑袋藏起来的动作不满,沈思辰摩挲着身下人的五官肌肤,从耳后开始**一寸寸确认,如同猛兽确认领地般直到对方沾满自己的气息才满意,舔至玉颈处用牙齿轻啃舌头轻挠小巧喉结,要命的部位被对方含着,逼得薛洛璃认输投降予取予求才罢休。 ……这……好像哪里不对…… 脑子一片模糊可身体越来越热像是要烧起来一般,薛洛璃双唇被沈思辰吮吸着无法言语,身体被自上而下的气势所压制,无所适从只能更紧地攀着对方身体。 沈思辰看不到身下是怎样的无限春光,全身血液毛孔都疯狂叫嚣,想要寻找出口宣泄,拼命在心里念着静心诀才勉强拉回最后一丝理智,扯着低沉嘶哑得不成样的嗓音道:“若是……若是觉得疼,你告诉我,我立刻停下。” 薛洛璃迷迷糊糊地听着,好像不怎么疼,反而是从被道长揉捏过的地方生起难以名状的畅快,便宽慰道:不疼,舒服。 沈思辰的表情仿佛受到莫大的刺激,紧扣着他的手臂上泛起青筋薄汗,他正想问问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身上最后一件衣服便被扯落地,陷入彻底的疯狂。过了许久等到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的确是说错话了,想求饶,可四肢已经瘫软如泥,动弹不得,遑论写字。呜咽着眯起眼睛喘息反省,以后一定要把问题听全了,尤其是面对床上床下两重天的道长。 沈思辰身上的淡淡清香已彻底遮过含梦香气,陌生的失控感让他害怕,脆弱的地方从内心到身体都被沈思辰弄于股掌之上,快感袭来却不能叫出声只能死死压回去,翻天覆地的快感无处宣泄只能化作泪水。 不知道他家道长究竟压抑了多久才会如此判若两人,薛洛璃被控制着不能宣泄有些急躁地伸手去推沈思辰的胸口,对方似乎对这个抗拒的动作不满,稍稍停下来在床上摸索着薛洛璃的发带,精准地压着他的双手捆起。腰部以下完全陷入对方的控制,现在连双手也被束缚,薛洛璃无暇思考应对之策,便被沈思辰揽着腰坐起,捆着的双手宣泄快意顺势扯掉了红缦,散在床上。被单散落着星星点点水渍,雪肌红绸,薛洛璃被这场景刺激身体作出了最诚实的反应。 陷入越来越快的频率前,薛洛璃恍惚庆幸,幸好道长看不见…………… 第二日,薛洛璃在和风朝阳中醒来时,才想起一个重要问题。明明两个人都应当没经验,为何沈思辰看起来如此熟练,让他完完全全落了下风,满身红痕与腰酸背痛提醒着昨夜的放肆,整个人如同被拆解后随随便便拼接起来一般。 沈思辰还没醒,薛洛璃撑起脑袋上下审视。平日里看起来斯斯文文,若收起那拂尘银剑,整个就如书香门第文弱公子一般,没想到脱了衣服这一身腱子肉…… 薛洛璃脸上刷地烧起一片红云,忍不住低头看看自己,纵然他也是剑术英才出类拔萃,到底是少年青涩未褪,比不得青年精壮。余光扫过对方肩上布满着醒目的咬痕,时辰长了已开始泛淤,嵌在这片雪肌上格外刺眼,引得他忍不住伸手去轻抚,一个个牙印清晰可见,隐隐还能看见背后手指划过的深深红痕。他也不记得究竟咬得有多狠,应该挺疼的吧。 可是他也很疼啊。薛洛璃忽然脑子一转神游天外,心不在焉地摩挲着咬痕,比较起昨夜究竟谁更疼,甚至开始计较这场荒唐的起源究竟该归咎于谁。 正在胡思乱想中,忽然手被人捉住,薛洛璃回过神来低头看,沈思辰不知什么时候醒了,将他的手指紧紧攥住,扬起唇角。 薛洛璃大囧,即便对方看不到在这种情况下坦诚相对还是有点尴尬,急忙问道:道长,什么时候醒的。 沈思辰心情极好,翻身将他揽入怀里道:“你开始看我的时候就醒了。”仗着他眼盲,便如此肆无忌惮的四下打量,惹得他心里一片柔软。 偷腥被抓个正着,薛洛璃也不羞了大大方方承认:就是欺负你看不见我,我才敢这么嚣张看你,哈哈。又想到清晨醒来的那个大问题,急吼吼在他手心写道:道长快说,是不是以前有过这种事。 沈思辰忍俊不止,重重打了一下他的屁股警告道:“不许胡说,修道之人怎可胡乱行事。” 还不承认,薛洛璃哼哼不爽,揉揉屁股步步紧逼:明明这么熟练,你不要骗我。 沈思辰脸颊上浮起淡淡红晕:“曾经,在脑子里臆想过。” 臆想什么? 沈思辰笑容渐深:“你。” 熬到约定时辰的老鸨管事颤颤惊惊叩响了房门,好半晌才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让他们进来。推门一看,道长神清气爽笑如春风靠在窗栏边,老鸨终于定了神,道长自信轻松的表情想来事情已经成了。余光扫过红帐内人形,不敢多看招呼管事一同走过去询问详情。 沈思辰将二十年前花娘一事道出,老鸨闻之潸然泪下。原来当年枉死的花娘与眼前的老鸨也称得上难得的真情姐妹,好姐妹死了之后她也消沉郁结了一阵。听闻沈思辰已送她重入轮回,总算安心,双手合十呢喃希冀她下一世托生好人家。 有了这场故事,老鸨对沈思辰更多了一层感激,执意要将原本的报酬多加了一倍,还热情地送他与薛洛璃到门口。大概是风月场打滚多了职业病,一不小心便热情地挥着帕子嚷“多谢道长,道长有空再来玩。”说完才觉得不对劲,还来不及道歉,只见道长身边那个哑巴少年像是被人挖了心肝似的倏地红眼眶,眼神带着彻骨寒意恶狠狠地盯着她,大步走到她面前,迎面而来的邪气吓得老鸨瑟瑟发抖,被这种吃人的眼光盯着连腿脚都失了力气。 薛洛璃死死盯着这个不知死活的家伙半晌,噘着嘴冷哼一声,两指拎起老鸨手中沉甸甸的钱袋,转头拽着道长大步流星走了,留下老鸨在原地惊魂未定。 第54章 红尘乱六 在天宸殿的藏书阁,薛洛璃曾经学过一种制造幻境的结界,被结界困住的人会沉浸在美梦中无法自拔,失去斗志和抵抗力,美梦因被困者的贪嗔痴而瞬息万变,渐渐消磨他们的棱角斗志直至灵力殆尽而死。因为这种结界需要极高的灵力与意念方能支起,故而修仙界识者寥寥。 薛洛璃坐在破庙门槛上一边啃西瓜,一边看院子里沈思辰舞剑的飒爽英姿,恍惚想着会不会是哪个世外高人,看不惯他活在世上害人,才以毒攻毒用这种邪门的结界对付他这样的祸害。 否则他总觉得,这一切怎么美好的这么不真实呢。 回到家里有人会给他做菜洗衣,出门有人骂他哑巴杂种会有人替他挡去这些谩骂,每天都会给他买各种各样的零嘴,明明不擅乐理还是会在败在他死缠烂打下,轻唱着跑调的童谣乡曲。 只要他不把脾气撒到无辜路人身上,沈思辰对他的包容几乎到了没原则的程度。 第一次有被人真心疼爱的感觉,飘飘然的,不真实。 除了在床上的时候。 思及此处,薛洛璃原本的笑容硬生生僵住,隐隐作疼的腰部提醒着昨夜吃的亏。瞬间表情阴了下来,东张西望找了几枚不大不小的石子,眼底精光一闪对着院子里舞剑的人刷刷掷了出去。 灌入灵力的石子威力不同,沈思辰辩着来声轻盈闪过银剑锋芒一转,挡去异物。石子被银剑斥退转了方向冲到另一边。 砰!—— 沈思辰停下手中动作,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地走到门槛边。薛洛璃笑眯眯地看着压过来的人影,扯着手写道:道长败家,把水缸打坏了。 恶人先告状,沈思辰忍着笑道:“不要在我练剑的时候捣乱好不好,伤到你怎么办。” 薛洛璃看了一眼那个可怜的水缸,忽然觉得挺在理。拉着沈思辰一起坐门槛,想着方才患得患失的心境,忍不住问:道长,什么时候走。 沈思辰疑惑道:“走?” 嗯,道长不是说偶然住在这里,将来还要到其他地方斩妖除魔,修仙行道。 沈思辰思忖片刻,道:“的确有这个念头,师尊引我修道授我仙术,自该以除魔降妖匡扶正道为己任。” 哦。薛洛璃不再说什么,低着头若有所思。 沈思辰恍若未觉,继续道:“灵州附近妖邪几乎散尽,我想过几日继续向西。不过……”忽然敲敲少年的膝盖,用商量的语气道:“我想先回玄灵城一趟。” 玄灵城,这是沈思辰第一次在他面前提起。薛洛璃装糊涂,在他手心故意写错玄灵城的字,问:这是哪里,道长的家吗? 大概是忆起曾经的少年意气执着美好,沈思辰不由得漾起一个微笑,沉醉其中点点头道:“嗯,是从前的家。” 从前的家,那现在的家呢。 “在这里。”沈思辰抬起头,指了指破庙内,拉着薛洛璃的手,“就在这里。” 瞬间,薛洛璃眼前冒出一层薄雾模糊了视线,只能深吸一口气用力憋了回去,继续问:既然如此,道长为何想要回去。 “因为……”沈思辰犹豫不决,几次话到嘴边都说不出口。不知不觉伸出手抚上对方的脸颊,自上而下细细摩挲描绘着眉毛,眼睛,鼻子,嘴唇,呢喃道,“我想,回去寻解术之法……看着你长什么样。” 手指摸过脸颊,触及大片冰凉,沈思辰才发现眼前人已是泪流满面,慌不迭地解释道:“我胡说的,这么久我早就习惯了,你不要难过。”说完怀中猛地扎进一个人,像是用尽全身力气要溺死在他怀里一般,将沈思辰撞得靠在后面的门框上。 纵使当日濒临死亡,他也没有如此绝望,像是要流尽毕生的眼泪。沈思辰手足无措,只能抚摸着他的头发安慰,明明看不到的是自己,可怀中的人似乎比他还要难过绝望,让他内心有一处不由得软下去。 宽慰的话似乎不起作用,于是沈思辰扯开别的话题道:“你都没有与我说过,你家在哪。” 家?以前没有,现在……或许有了。闷在他怀中的少年终于有了动静,抽着鼻子起身,在他手心里乱划。 道长在哪,家就在哪。 沈思辰一字一顿的读完他写的话,忍不住欺身上前捏着对方的下巴一寸一寸吻干泪水,明明是苦涩的液体舔舐着竟品出了甜意。 含着薄唇轻啃,对方一改平日生涩承受,大胆地张嘴迎合,两条舌头灵活交缠发出滋滋水声,待吸吮完少年口中甜液,才心满意足的抱紧,轻吻发丝道:“你不要骗我,别骗我。” 薛洛璃扁扁嘴,把眼泪又忍了回去在沈思辰怀里不住地点头,心道:沈思辰,你才是,不能骗我。 自从沈思辰在灵州暂住之后,附近的邪魔妖道少了许多,救下薛洛璃加入后更是闻风丧胆不敢久居。若是落在沈思辰手中一箭穿心重修元神还是好的,若碰到薛洛璃下场更加的凄惨。 当然也有不死心,预备火中取栗的,看中了沈思辰至纯元神,想要一步登天。今夜二人被引着一路远离破庙,深入附近一座深山,虽有警觉但也不能放着不管。 成了形的鲤鱼精拖着尾巴将他们引来竹林后,消失在山雾中,阴风迷雾荒郊野岭格外渗人。沈思辰薛洛璃都已习惯夜视,默契十足,只十指相扣就能洞察所思。银剑有灵,沈思辰出剑在竹林上空回旋,片刻便寻得妖邪方位,二人跟着银剑所指,沿路竟来到一处宽阔温泉。 天然形成温泉口形似弯月,水面冒着雾气模糊视线,只能隐约看到温泉那头影影绰绰的石壁。薛洛璃上前掬起一捧泉水,清冽澄透,倒是个灵气之所。 正要招呼沈思辰过来看看,忽然水底飞快游过一道影子,倏地冲上岸抓住薛洛璃的双足。 又是一条鲤鱼精。 银剑示警,沈思辰正要赶过去,此刻天降罗网。方才引诱他们深入的鲤鱼精从天而降,张牙舞爪便要伸手掏他元神。 鲤鱼精本是要将他们隔开好逐个击破,结果倒方便了沈思辰。往日薛洛璃隔三差五给他捣乱增加难度,此刻正好心无旁骛专心御敌。 鱼尾尚在,成形不过百年,无力支撑阵法太久。沈思辰思忖间,剑锋回转以剑识阵,脑中飞速掠过妖法破阵。数招来回间已心中有数,足见轻点飞身跃起,直破西南摆尾。 一剑穿心,灰飞烟灭。 沈思辰停下来发现薛洛璃那边似乎没有动静,不禁蹙眉疾步过去,语带焦急道:“你怎么样了。”叫了许久都没有回应,沈思辰有些心慌,无论好歹总该有个声音才是。 正准备绕过这片温泉继续往山里寻,忽然左手被人拉住,湿漉漉的手指从他的袖口伸进去,灵活地四下搔刮。 扭头松了一口气,沈思辰蹲下身,摸上对方的脸使劲掐了一把,责备道:“这种时候不要这么顽皮,我会担心。” 薛洛璃龇牙咧嘴笑着,沾着温泉水在沈思辰手里写道:百年的小妖,爷爷我都不放在眼里。 沈思辰道:“不要如此轻狂,别让我担心。” 发觉若再不低头免不了又是几个时辰苦口婆心耐心爱心善心的说教,薛洛璃受不了又不肯松口吃亏,赶紧转移视线为上上策。 道长,此处温泉不错,我们干脆洗澡吧。 “洗澡?”沈思辰愣了片刻,随即大笑出声前俯后仰,不可置信摇头道,“时来运转,你这脏孩子竟也会主动要求洗澡。就连那之后,还是我硬抱着你去才肯乖乖清洗。” 薛洛璃心里已经日天日地一万遍,他不明白世人眼中不落尘埃高洁无暇的这个家伙,何时变得把这种事挂嘴上也不脸红。 流氓也是要脸的,薛洛璃赶紧顺势伸手往沈思辰身上泼水,恶狠狠写道:道长,这回可以闭嘴洗澡了吧。 此温泉口灵气满溢,大约是这山里的灵气之源,鲤鱼精依仗这处灵源修行得法,若能安安稳稳呆上千年或许真能等到飞升那一日。可惜人心不足蛇吞象,妖亦如此。 沈思辰被少年闹得没有办法,只能顺着他。下水之后发现果然是一处疗养福地,刚经过撕斗,灵穴得到些许滋润舒畅得肌肉都松弛下来,开始凝神静气。薛洛璃看着沈思辰走到离他最远的石壁才下水,之后便一副清心寡欲老和尚入定模样。 极不服气,想了想便一个猛子扎下去缓缓游到沈思辰身边,憋了一阵再猛地出水溅起道道水花,沈思辰头发甚至绷带都被打湿彻底。 “……别闹。”不厌其烦地说。 薛洛璃也不厌其烦地写:不听。 沈思辰叹了口气,朝前方伸出手道:“你过来,我给你擦背,洗洗头发。” 第56章 罪与罚一 不知道为什么,就想和沈思辰对着干的脾气始终变不了呢,薛洛璃邪笑着,扑进沈思辰怀里,两条手臂攀上对方颈脖,找到最熟悉的地方拼命地呼吸沈思辰身上的气息。 这比泡温泉水来的有用多了。 两人身体亲密无间贴在一起,温泉水的作用使得身体的热度比平时来的更快,抵着他的人还在怀中不停的扭动。沈思辰被撩得呼吸不匀,实在忍不住将少年从怀里挖出来,念叨他的二字经:“……别闹,听话啊。” 薛洛璃歪着脑袋盯着他偷笑,沈思辰即便看不见也能感受到火辣辣的视线,烧得他脸颊通红。准备换个地方求安宁之际,薛洛璃忽然身子往前探,伸出舌头在沈思辰喉结□□。 自从初夜被沈思辰撩得死去活来,薛洛璃也是食髓知味,下了决心好好学习。有样学样地在沈思辰身上舔啃,才发现他家清心寡欲的道长喉结比他还要敏感许多,一点就燃。 果不其然,沈思辰被薛洛璃舌头来回舔舐,唇齿把关不住泄出了一声□□。随即反客为主,抓着对方的手往后甩两者位置交换,将他压在温泉壁上,膝盖伸入少年腿间不让他逃。 “你不是要洗澡吗,又来捣乱做什么。” 薛洛璃拉起沈思辰的手,灵巧的伸舌在手心里划过,而后才慢悠悠写道:等一下再洗。 被撩得□□直冲头顶,不等一下也不行了,沈思辰苦笑道:“为什么每次都要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明天又要嚷嚷了。” 说实在的,薛洛璃曾经反省过这个问题。爽是几个时辰的事,疼是一两天的事。大概是因为,他特别沉迷沈思辰因为他变得不一样的神情。 可是沈思辰忍耐力非常好,薛洛璃抬头一看,明明额边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身下的反应昭然若揭由不得嘴上不诚实,却还死死咬着不可纵欲这种废话,简直要把他气吐血。 同在一个屋檐下这么久,薛洛璃也已经摸清了沈思辰的脾气,激将法百试不爽。 我就要,道长不要我去找别人。 几乎是声音颤抖地念完他写的话,沈思辰克制不住无名火,狠狠地吻住这说不出话却也不妨碍气死他的嘴。自从捡回这个家伙,心事沉浮喜怒哀乐比过去二十几年还要多,修道凝神之法练心静气之术全无作用。 薛洛璃计谋达成欢喜地迎合对方,没想到这一把火烧过头,沈思辰动了真火舔啃轻咬唇瓣,一副恨不得将他吻死在怀中的气势。 身前贴着沈思辰火热的胸口肌肤摩挲,身后是棱角不平的石壁,沈思辰用手臂垫着他的背亦无路可退,想求饶却连手臂也被死死掐着嵌上点点淤痕。埋在颈部吮吻许久,落下一个个吻痕,在精巧的锁骨处流连忘返。 有人认怂想要退缩,沈思辰偏不答应强势地伸舌勾着对方与自己纠缠,发出黏腻水声,口中津液顺着嘴角下颌线流下,滴入泉水。直到薛洛璃缺氧涨红着脸,眼角泛出泪花,沈思辰方觉得邪火去了一半。少年在怀里拼命地喘气,沈思辰一边满足地微笑,轻抚后背替他顺气,一边不忘教育:“不许去找旁人。” 薛洛璃喘了半天终于活过来了,气呼呼地掐了沈思辰一把,写道:我开玩笑的,道长借题发挥。 “玩笑?”沈思辰歪着脑袋,双手抚上薛洛璃的脸,轻笑道,“你说的话,我都当真。” 道长开不起玩笑,道长小气。 沈思辰道:“没有小气,我是认真的,你说的任何话我都相信,所以不要骗我。” 薛洛璃沉默,每当沈思辰提到这个话题,他的心境就如同犯了事的罪人躲在屋子里,听着官兵在屋外一间一间的搜,不知何日轮到他,惶惶不可终日。如果没有欺骗,美梦将会醒来。 道长,很不喜欢别人骗你。 沈思辰轻笑道:“世上何人喜欢受骗,旁人我倒不在意,唯你不可。” 为什么。 “因为……”沈思辰想到那个词,羞涩一笑,摸索着身下少年的发丝,“我想与你结成道侣。” 浸了水的发丝顺滑无比,沈思辰费了好大劲才打上一个结,“愿结君发,共度此生。” 幻梦太美,长醉不醒。 ………… 沈思辰还在街角那处摆摊,薛洛璃还跟着,只是不再刻意给他捣乱出难题,乖乖地蹲在一旁挖坑。 自从沈思辰无意间说出想要复明的心愿,薛洛璃在无数次午夜梦回泪流满面时都会在心里痛骂自己。在沈思辰怀中醒来,看到那缠着纱布平和安详的脸,一腔怨火无处发泄。 该怪谁?沈念星?自己没用还要搭上沈思辰。若是怨恨有用,他此刻便星夜兼程去玄灵城闹个天翻地覆。 扭头看了一眼正在耐心给客人解卦的人,薛洛璃心口泛酸,抓着木棍的手越来越用力,连细枝扎进肉里也没察觉。 这烂摊子是他的杰作,若按常理沈思辰的双眼应是回天乏术,纵是十个玄灵城凑在一起也寻不出救治良方。正道不行,那就只能走邪道。 凌澈曾说过他在旁门左道方面具有天赋。这段日子薛洛璃脑子里一直在思索着良方,这些咒术之前从未有人用过,并无任何把握都需要一一试验。然而即是邪道,除了世所罕见材料,更需要阴邪之气甚至是人命魂魄做引,以毒攻毒。 且不说能不能成,便是能成了,沈思辰也不会答应的。换作从前,管你瑶池娘娘还是玉皇大帝,白眼一翻噬血出魂飞散。如今,沈思辰那一声声的不要骗我,如同悬在他头上的剑,时时刻刻提醒着。 情之一字,牵挂束缚。 他在这边神游天外,丝毫未察觉沈思辰那边是什么情况,直到纸笔落在他面前砸出一个小坑,才瞬间回魂。扭头一看,几个衣衫褴褛看上去吊儿郎当的人将沈思辰团团围住,其中一人还揪着他衣领一副大爷模样。 薛洛璃急忙拍拍手上尘土走过去,听到沈思辰说:“小兄弟卦象如此,我不过依卦而言。” 一人哈哈大笑,冲着围观人群嘲讽道:“瞎子卜卦,你们也信?哈哈哈,臭瞎子,今天有没有卜到爷爷要揍你啊。” 有百姓看不下去,打抱不平道:“算卦玄机,信则有不信则无,要是道长说的你不中听,不信就是了,何必这么凶。” 另一人啐了一口道:“呸!爷爷让你算什么时候飞黄腾达,你偏生算出血光之灾,一个臭瞎子,带着个小哑巴在这招摇撞骗,我们这是为民除害。” 说着一个拳头就要落到沈思辰脸上,忽然一根树枝从右侧袭来精准地打中那流氓的手臂,肿起骇人的血痕。那群流氓回头一看,薛洛璃挂着邪气笑容吹口哨望着他们。 原来是道士身边的哑巴,流氓放下戒心又要出拳闹事。面对带着劲风而来的拳头,薛洛璃眼底闪过一瞬杀意,闪身出手树枝甩在对方手腕上,断了手筋。 被打中的人疼的滚到了地上,叫个不停。一群流氓眼看薛洛璃不是个好惹的,立刻认怂。又不甘心场面太难看,只能壮胆骂了沈思辰几句,悻悻离开。薛洛璃冷笑着,眼神泠冽目送那群人落荒而逃。这种事情并不少见,沈思辰也没往心里去,叫了几声薛洛璃帮他把东西捡起来,又继续心平气和地端坐着,等待下一位求卦者。 流氓已经消失在穿行的人流中,薛洛璃蹲在地上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 傍晚收摊回家路上,途径一家酒馆,薛洛璃眼前一亮便闹着沈思辰买酒。 沈思辰疑惑不解,往日里只有闹着他买糖买蜜饯买酒酿圆子的份。何况修道之人不沾酒,少年亦是醉心小食不念其他,日日经过这家酒馆都无事,不知今日怎么突然想到这个,便道:“酒伤肝,乱人心,不好。” 薛洛璃强词夺理,写道:我每顿都吃酒酿圆子,不也没事。 沈思辰失笑道:“两者怎可混为一谈。”又伸手揉了揉他头发,轻声道,“你还小,不能喝酒。” 呵呵。小?薛洛璃脸色沉下去,他是铁了心一定要买,索性来点刺激的,便在沈思辰手心里写道:道长日日把我干得死去活来,那时怎么不觉得我小了。 “你!”沈思辰被他直白露骨的话逼得脸颊通红,此处酒馆正在中心大街上,纵然无人知晓他们的谈话,羞耻心仍在提醒他不妥不妥,心里暗自感叹毕生名节在他面前都要分崩离析。 犹豫踌躇半晌,还是认命般低着头进去问酒馆老板要了一小坛醉无痕,据说是店里的招牌酒。付了账,闷闷地把酒坛塞到少年手里,犹豫道:“……并没有每日都……” 第57章 罪与罚二 薛洛璃自从被沈思辰捡回来,几乎从不干活,沈思辰也不强求只需要他别在他忙活的时候捣乱便已是帮了大忙。 今日不知是吹了什么邪风,薛洛璃竟然要过来给他帮忙做饭,惊得沈思辰一个手抖刚洗好的梨子眼看就要跌到地上,幸而薛洛璃眼疾手快踢皮球一般颠起,稳稳接住。 “你回去坐好,一会儿饭菜就好了。”沈思辰态度坚决地将少年往屋里推,做饭可不是什么一时兴起的游戏。 薛洛璃本是想着灌酒不易,索性把酒全扔掉菜里比较稳妥,看样子道长是不会轻易让他靠近灶台,撇撇嘴只能悻悻而归。 二人同在一个屋檐下这么久,沈思辰自认拿得准对方的性子,从路过酒铺开始就觉得他不对劲,先不说少年心□□零食为何突然想喝酒,将那些事挂在嘴上堵他平日里是万万不可能的。果然饭桌上,还没夹几口菜,薛洛璃就一个劲的让他喝酒喝酒。 常言道,借酒浇愁。 沈思辰语带担忧道:“你今日可有烦忧?” 薛洛璃回答:没有。 沈思辰摇摇头道:“实在太反常了,若有不妥你且说出来,别让我担心。” 薛洛璃心里怒骂沈思辰这个驴脾气,芝麻绿豆的小事也要追根究底。搜刮着应对之词,计上心来眨眨眼写道:确实没有不妥,是道长自己忘了。 沈思辰不解:“我忘了?何事?” 拜了天地高堂,饮下合欢酒才算是结成伴侣。道长温泉池边说的话,还算不算数。 原来如此,沈思辰恍然大悟,忆及当日幕天席地有些不好意思道:“既是如此大事,为何不提前说明,过于马虎了。” 薛洛璃心道本来就是刚刚才想出来诓你的,怎么还那么多废话。早已领教过沈思辰说教的本事,薛洛璃不再多言,给沈思辰满上醉无痕用指头戳他小臂,示意快点。 此时若还要再说,多少有些煞风景了。沈思辰执杯,脑子里飞快闪过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一切,如沧海桑田。拉起少年的手温柔一笑道:“并肩行道,执手天涯。”指尖摩挲,一饮而尽, 虽然被一层厚厚的蹦带缠着,薛洛璃仍能想象若是沈思辰复命明,那双眼睛必是盛满星河温柔无双,带着如今这般盈盈笑意许下此生同舟共济的誓言。 想要的**之火,烧得更旺了。 沈思辰买的醉无痕不多,不过一小坛,但毕竟是店里的招牌酒后劲极大,薛洛璃仗着沈思辰看不见,偷偷把他的酒换成了水。结果一整坛子酒全被沈思辰承包了,薛洛璃开心地吃着沈思辰做的菜,看着道长不明就里一杯接一杯的灌,心情一好饭量都增加了。 醉无痕,名字恰如其分。刚喝下去的时候没什么酒劲,待晕眩困倦时已无声无息醉如烂泥。平日滴酒不沾,又初饮整坛,哪有不倒的道理。薛洛璃一脸得逞笑容,伸手戳戳沈思辰的脸,又推推手臂,最后用力一推沈思辰软若无骨地沿着桌边就要滑下去,幸好薛洛璃眼疾手快捞回来。 收拾干净桌面,将沈思辰扶回床上躺好。再三确认他已经醉得死死的,足以睡到明天日上三竿。 一脚踏出庙门,薛洛璃想了想返身折回床边,低头吻上沈思辰原先双眼如今缠满绷带处,起身疾步离开。 ………… 灵州是座不大不小的城市,依山傍水自给自足,比不得通商城市繁华。入了夜,万家灯火点起,街上便是空荡荡的少有人迹。 薛洛璃纵身在灵州楼宇屋檐上飞过,室内笑语欢歌茶余饭后的人们丝毫没有察觉房檐上刚刚有人经过。穿越大半灵州城,薛洛璃终于在城东南的一棵大榕树停了下来。 好整以暇地抱着手,靠在树上闭目养神,等待该来的人。 摊贩关门,游子归家,喧闹了一夜的小城彻底宁静,夜凉如水平添萧瑟。街角最后一家酒馆打烊不久,街尽头传来隐约吵闹声。 薛洛璃嘴角微扬,看着那几个人穿过夜雾的笼罩,慢慢朝他走过来。流氓大约是喝了点酒,嘴里说着浑话,几个人相互推桑咒骂了一段,又嬉笑着搭肩歪歪扭扭的继续走着。 舔一圈嘴唇,薛洛璃眼角带笑从树荫笼罩中走出,步履沉稳。那几个人显然没想到这个时辰树下会有人,先是愣神,其中一人眯着眼睛仔细一看,认出薛洛璃,和旁边几个提醒一群人哄然大笑。 “嘿,小哑巴,怎么就你一个人,那个瞎子呢。” “哈哈哈是不是被赶出来啦。” 一人盯着薛洛璃的脸看了许久,酒劲上头色向胆边生。 “哎呀,小哑巴真可怜,既然瞎子不要你,过来让哥哥们疼爱一下,今晚让你有个去处。” 薛洛璃默不作声地听着流氓们的淫言秽语,小地方就是小地方,连浑话都说的这么无趣。几个流氓眼神在薛洛璃身上扫了几个来回,越说越起劲,甚至一副要上前动手的摸样。 听烦了,语带嫌恶道:“废话真多。” 声音不大,懒洋洋的带着少年气,却把对面几个人吓得不清。 “你、你不是哑巴?!” “难道那瞎子也是装的!” “哈哈被我们抓到了,两个骗子!等着吧!” 几人越说越大声,仿佛抓到了天大的把柄,有恃无恐起来。 “声音很难听。”薛洛璃捏着叶子,翻来覆去,“废话却还这么多,呵呵。”眼底划过凶狠杀意,树叶化作利刃骤然飞出,裹挟着劲风唰地掠过那几个流氓的眼前。 几人痛苦尖叫划破夜寂,染血的树叶飘飘然打着旋儿落地。薛洛璃漫不经心地踏过,踩入泥地里。捂着血洞在地上打滚,剧痛过后身体只剩本能的抽搐,连叫喊声都发不出。 漠然抬手,召出尘封许久的噬魂阵。手落命绝,最后一丝绝望消逝在指尖。薛洛璃平静地数了数各自三魂七魄,确认无误放入结中。对首战告捷及其满意,随手处理了尸体,薛洛璃吹着口哨往家里赶。 真是栽了。 宿醉第二日沈思辰显然身体并不太好受,咚咚的耳鸣声,脑袋的撕裂疼。勉强撑着爬起,穴道上传来冰凉的触感,力道适中地替他揉捏。 沈思辰道:“你怎么样。” 没事。 “咦?我们昨晚都喝了酒,为何你无事。” 道长贪杯了。 薛洛璃一脸平静地颠倒是非,幸好醉酒之人记不清细节,也让他糊弄过去,只连声感叹贪杯害人,消磨意志,下不为例。 城东富贾家出了怪事,请了几波和尚念咒超度都不能解,特意派人来请沈思辰去捉妖。虽说巳时才刚刚从宿醉余韵中清醒过来,沈思辰听闻有乱象还是义不容辞的应下。 本想让薛洛璃收拾一下一同出发,没想到对方果断地回绝:不去。 沈思辰诧异:“为何?” 困。 沈思辰为难道:“那……” 道长一人就能解决,不用管我。 以往都是二人一同出门,既然对方执意不肯去,沈思辰也不好说什么,只与他交代好好看家,明日便会回来。 薛洛璃心里巴不得他暂时不要出现,沈思辰说的话全没听进去一个劲的敲他手背表示听见了。待沈思辰与富贾家下人离开,薛洛璃偷偷在后面跟出去一段确认已经走远,便放心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有山有水,应当有灵。薛洛璃在城郊一片沙地上试阵念风,琢磨许久才找到一处隐蔽又适宜修炼的小山洞,一头扎了进去。 缺了书卷在侧,只凭记忆想象和推测,着实为难。薛洛璃先是拼凑了几个卷册上记过的术法,又自行更改加以融汇,从日山三竿忙到月落西河,依然无果。 昨夜收集的魂魄就这么浪费了,薛洛璃心境越发急躁,狠狠地踹一脚石壁怒骂。待宣泄完了,缝紧嘴巴,又是一个哑巴。 时辰差不多,薛洛璃心不在焉往回走,一路思忖着究竟是何处不妥,凡人魂魄精气不足?或是魂魄太少?抑或是天时地利人和不具?没有依据无从考证,便觉得满地都是漏洞,必须一一试过才能知晓。 低着头晃进家门,才暗觉大事不好。昏黄烛光中,沈思辰坐在桌旁一动不动,若有所思。听到屋外脚步声渐近才转身。 “是你回来了?” 薛洛璃心跳漏了一拍,为何提前回来。不知道沈思辰已经回来了多久,只能试探道:嗯,回来了。道长何时回来的。 “富贾家原不是什么厉害妖孽,很快便解决,星夜赶回来。只是进屋,却没有你。” 今夜月色正好出去赏月这种理由能说的过去吗?薛洛璃把沈思辰往床边拽,殷勤地替他卸剑宽衣拖延时间,好不容易磨到一个自认为合理的解释。 道长不在,一个人睡不着出去散步。 沈思辰道:“去哪里散步?我一路归来也没见着你。” 我翻墙出城了,到河边摸了几条鱼。 沈思辰沉默不语,薛洛璃不知道他听进去这个解释没有,若不行他还得再编几个。半晌,沈思辰才哑然失笑道:“下次睡不着也不要跑那么远,数数羊就睡着了。” 第58章 罪与罚三 虽然沈思辰在笑,薛洛璃却看不透他的内心,也不知道他的解释是不是在沈思辰那通过了,连着几日都惴惴不安。 白天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虽然薛洛璃亏心事做得顺风顺水的,这般惶恐不安还是第一次。 日常和沈思辰出去摆摊问卦,薛洛璃不再一心挖坑,开始留意这些客人。 那日无果而终的初次尝试,或许问题之一便是魂魄过少。 寻常百姓他不能下手,一是引人耳目二是罪孽深重,他一人受果倒无所谓却不愿沈思辰也牵连,若是恶贯满盈之人就当是替天行道,薛洛璃沾沾自喜着这个顺理成章的逻辑。 再者,方位。风水宝地似乎错了方向,既然是走的旁门邪术,应当去寻至阴至邪的风水死穴,方能相辅相成。 扭头看了一眼永远耐心解卦的人,薛洛璃无声叹气,纵使所有问题都解决,这还有一个呢。合欢酒也不是日日都能喝,这个借口已经不用再用;亦不能指望常有富贾上门请道长,纵有了还得担心他提前回来。 若是等到入夜安寝…… 狠狠地一棍子插入坑里,薛洛璃心里暗骂,不知是否道士修的法门真与他们差那么多。 若比剑道法术,切磋起来真不定谁能笑到最后,为何在床上他永远是被压制得爬不起来的那个,每次都被做到直接晕过去,要想保持清醒后半夜溜出来几乎不可能。 少女穿着绣菀绫罗,语笑嫣嫣听着沈思辰的解释,似乎很满意这个卦,面颊飞起两片绯红,端庄可人。薛洛璃冷哼一声,爬起来抖抖身上的灰。 “啊!”沈思辰左手背突然一阵刺骨的疼,火辣辣的触感本能地将手收回来,意识到是少年的树枝不免有些诧异。不是许久都不介意了么,怎么突然又…… “姑娘请稍候。”抱歉地安抚客人,扭头问道,“你怎么了。” 薛洛璃不屑地看一眼少女,扔掉树枝在沈思辰手心里划拉:无聊,我去逛逛。 沈思辰哭笑不得,这也有必要抽他一下:“那便去吧,早点回来,我在这里等你。”说完拍了拍少年的小臂,算是安抚他不知为何的脾气。 …… 若是前面的方法都行不通,那就只能下药了。 薛洛璃在城里漫不经心地找寻药铺,寻常药物对沈思辰不起作用,还需得经过他添加改良才行,只不知灵州这不大不小的地方,一些稀罕药材能不能找到。 兜兜转转几个街区,光天化日不能飞檐走壁,光靠两条腿跑全城还有点吃不消。薛洛璃两腿一蹬就近趴在一家小吃馆。 伙计热情地招呼,薛洛璃手指沾了茶水在桌子上写道:一碗汤圆。 原来是个哑巴,伙计的眼里染上一丝同情,客客气气让他稍等马上就来。 一口闷掉壶里的茶,薛洛璃无声地叹了口气。其实沈思辰不在他身边,说话倒也无妨,灵州人那么多他根本不担心陌生人会多管闲事。 只是心里害怕,仿佛这青天白日下他的声音就是个咒术。一开口,梦就醒了。 百无聊赖撑着脑袋等点心,眼睛四处乱瞥观察人文风情,市井百态,冷不丁扫到街对面一个不显眼的铺子,挂着一块不大不小手写木牌:千金百草林。 一个激灵,人说大隐隐于市,走了几家大铺子都没找到合心的药材,难保这其貌不扬的小店不会有意外之喜。薛洛璃心下一动,点心也懒得等一步跳下台槛,穿过人流。 待伙计紧赶慢赶把汤圆端上,桌上水渍未干而小桌旁已空无一人。 ………… 薛洛璃自认这辈子运气绝算不上好,因此难得出门溜达就撞大运的新鲜感让他有些忘乎所以,几乎是蹦蹦跳跳的跳回沈思辰身旁。 距离他往日收摊时辰还早,摊前暂时没有客人。远远的沈思辰就听到一阵轻快飘忽的步伐,嘴角不由上扬,下一刻两只势大力沉的手掌啪地砸在他手臂上,带得他身体晃动摇摆。 沈思辰笑道:“玩什么了,心情很好。” 薛洛璃点点头,笑眯眯地写道:吃了一碗肉汤圆,爽。 虽然没吃成,但让他吃到了更想要的东西,划算。 “开心就好。”沈思辰揉揉被捶疼的小臂,“再等一会儿就回家。” 薛洛璃心情大好,准备蹲到一旁把方子在脑子里过一遍,忽然回身抓起沈思辰手写道:道长,方才我不在,有人欺负你么。 沈思辰道:“没有。”都是些老弱妇孺,无力贫苦者,善良又对眼下的境况无能为力,才想着卜卦问缘,往日薛洛璃认为的那些霸道蛮横者,沈思辰也并未觉得受了欺负。 于是又补充道:“除了你,没人欺负我。” 薛洛璃想了想,还真是,无论从哪个意义上。 给沈思辰这般修为的人下药不是件容易的事,下的轻了毫无作用,下的重了留下痕迹,分寸拿捏需精准无差恰到好处。 连着几日薛洛璃试探着在道长饮食里加料,待沈思辰熟睡后,悄悄爬起来坐到一旁盯着时辰等。效果差强人意,总在他离开不过一个时辰,沈思辰便迷迷糊糊醒来,伸手捞不到他倏地清醒。 这么小的床,这么大的热源,猝然消失太容易引起五感通明之人的警觉。 一连试了四日,直到第五日,沈思辰终于沉沉睡去,薛洛璃靠着庙堂中的破落柱子睁眼整晚,床上之人也没有醒过。 第二天,沈思辰如同往常,辰时没到便起床准备练剑。习惯性伸手摸索床榻另一侧,触感一片冰凉。薛洛璃见状赶紧从屋外走进来,装作懵懂迷糊的样子。 沈思辰闻声扭头,舒了一口气道:“大清早,你怎么从外面进来。” 吃坏肚子,去了个茅房。 沈思辰担心道:“现在感觉如何,是否需要看大夫。” 没事,道长呢,有没有不舒服。 他们吃的是一样的东西,粗茶淡饭,沈思辰灵气周身运转一通,畅行无阻五脏六腑并无滞塞,便道:“一切无异,大概是你吃的太多了。” 呵呵,道长嫌我。 沈思辰被逗笑,伸手拧了拧对方冰凉的脸蛋,道:“你再睡一会儿吧。” 薛洛璃打着哈欠看沈思辰满脸神清气爽穿衣佩剑往外走,心道总算是成了。忙活几天不得果,现下终于是能好好睡一觉。平时听着院子里舞剑的哗哗声还有些心烦,人逢喜事精神爽现在是怎么听怎么悦耳。 连续几天熬夜忽然精神放松下来的后果是回笼觉睡的昏天黑地,等薛洛璃睡饱了醒来又是一天过去了。 余晖未散暑气犹盛,被热出一身汗的薛洛璃心浮气躁爬到院子里找人,一看天边快要沉下去的落日又黄又圆饿得他想立刻咬一口蛋黄,学起闲人雅士坐在门槛上对日吟诗。 正好沈思辰提着一篮子菜从外面进来,察觉前方有人,柔声道:“醒了?” 薛洛璃又打了个哈欠,随手捡起一枚石子在门槛上敲了几下以示回应。 沈思辰径直提着菜篮往灶房走去,一边说道:“我看你睡的沉,大约是昨夜肚子不舒服伤了身体,一会儿给你做些清汤淡粥。” 什么?!薛洛璃欲哭无泪,又要吃沈思辰的病患专用餐么。 “方才路过清凉苑,老板说新做了几种花蜜果香乳,我不知道你喜欢哪一种,便都要了些你过来尝尝。” 这还差不多。 咕噜咕噜牛饮下一碗果乳,畅快地抹抹嘴。薛洛璃看着沈思辰在灶台前忙活的背影,即便看了这么久还是觉得新鲜,坏心眼起从背后圈着沈思辰的腰,脑袋磕在对方肩上,不停地蹭蹭。 沈思辰只能腾出一只干净的手反手摸摸薛洛璃的脸蛋,道:“别闹啊,这里生着火呢。” 一天说八百遍别闹,也不嫌累得慌,薛洛璃在心里默默吐槽,顺势抓着沈思辰伸来的手,写道:道长,若是有一天你复明了,发现我不是你想象中的模样,如何是好。 “呃?”专注于作料配菜的沈思辰有些意外对方居然说着这么严肃的话题,手上没有停止翻炒的动作,仔细斟酌后道,“我已不去想这事。” 薛洛璃不满,又蹭蹭他道:万一呢。 沈思辰当他少年天马行空无尽遐想,便顺着他道:“我没有刻意想象过你的模样,无论怎样都是好的。” 似乎这话不是对他说也可,薛洛璃不满意这种千篇一律的回答,又去敲他拿锅铲的手。 沈思辰无可奈何,半开玩笑道:“若不是我想象中的模样,那就把眼睛闭起来,你还是你。这样可好?” 好。 薛洛璃回身看一眼堂上蛛网密布的佛菩萨,上有佛祖下有土地,纵是戏言般的承诺也要紧紧抓牢了。 第59章 罪与罚四 灵州最近闹人命,当地官府出动大量兵卒守夜,甚至去信请求最近的驻兵前来相助。按理一座富庶小城血案频发,百姓应当惶惶不可终日才对。 然而灵州上下除了知府,一派喜气祥和,百姓出门弹冠相庆,只因这个月夜里闹人命,却都是恶贯满盈之徒。 有与官府沆瀣一气地痞恶霸,有害人家破人亡的奸商小人,也有屡抓屡放屡禁不止的强盗小偷,都是平日里百姓敢怒不敢言的对象。初时人群中还有些恐慌,连着几桩案子下来终于发现行凶者的目标,不免拍手称快,甚至口口相传夜侠称呼。 这些人起初还以为是失踪,宛如人间蒸发一般。亲朋好友报案沿路勘察,才发现消失之处隐隐有血污。几桩案件如出一辙,至此官府立了命案,倾巢而出彻查。 而百姓闻讯后则是奔走相告大快人心,官府俨然成了百姓们的对立,想要抓这夜侠也是毫无线索。眼看出事快一个月,这夜侠依旧来无影去无踪,破案之日遥遥无期。 沈思辰平和地听着当地人绘声绘色的描述,默不作声。他来此处久了,这一带的街坊邻居都认得这个和善的道长,闲来无客之际也会与他家长里短的闲聊着。 一人道:“甭管这夜侠什么来历,为民除害就是正义之士。” 另一位老翁道:“可不是,平日里大家受的怨气可太多了。道长也是,你瞧瞧,来捣乱的都少了许多。” “这等好人若要被抓,这天下可就没天理了。” 沈思辰沉默不语,听了一阵赞扬附和之声后问道:“请问,这几件事都是在何处发生。” …… 地点并不集中,散落在灵州城各处,离各自居所距离也无相似点,像是随性为之。沈思辰与薛洛璃在小巷子,河堤树,大宅院门口察看了几处,事过境迁来来往往的人换了一波又一波,即便当时留下些什么现在也无据可考。 薛洛璃视线随着沈思辰背影在各处穿梭,不停地活动手指。 沈思辰专注地在树梢房檐所有细枝末节之处细细查过,确认无误后纵身跃下,道:“走吧。” 道长在找什么。 沈思辰道:“没什么,总觉得有些奇怪。” 何事奇怪。 沈思辰任对方牵着手往前走,道:“失踪毫无痕迹,绝无可能。” 别管怎么死的,反正是该死之人。 “该死之人亦不该横死。”沈思辰淡然道,“行事鬼祟滥取性命者,是为妖邪。” 这个话题不太愉快,一路上沈思辰没有说话,薛洛璃也没去骚扰他,两人一前一后走着各怀心思。 薛洛璃心中慨叹,修行之人的直觉不可小觑,沈思辰的怀疑比他想象的还要快。他已经尽量避人耳目在弦月夜里行事,杀该杀之人收至恶魂魄,为何沈思辰还要追根究底多管闲事。 物尽其用,还能还世间多一分太平,不好么。 自知此番歪理在沈思辰那里不会说得过去,他也懒得多费唇舌,换个心情追上去与沈思辰调笑下一次捉妖去往何地搜刮美食,巧妙略过刚刚的话题。 忙活了一个月,再等等,再过一阵兴许就能有结果了,他不会知道的。 ………… “你、原来是你!” 城郊溪沙滩,一中年壮汉满身血污,瞪大双眼发出如同待宰牛羊一般的悲鸣。薛洛璃冷漠地看着这翻滚着后退,垂死挣扎之人,每动一下伤口撕裂更甚血流如注不堪入目。 “为何杀我!” 因为老子高兴。薛洛璃决意不再拖延,伸手道:“因为你把药老头给抢了。” 从食客姑婆中听来,这人仗势行凶俨然地头蛇,许多铺子老板都遭过被他强抢钱财,伤人无数,偏偏他背后还有人,敢怒不敢言。 应该没杀错,若是杀错也算倒霉。 果不其然,那中年男子闻言眼神一片绝望恐惧,意识骤然停止,消失在薛洛璃染血的双眸中。 薛洛璃草草料理尸体,飞身前往每日修炼之所。从未如此精进修为,虽说解法至今尚未成就他自己的修为倒是进步了不少。 只是他这一个多月,该杀之人已杀得差不多了。思忖着若还是不成,魂魄便所剩无几,那就该把目标从大奸大恶之人,转向轻罪伪善者。没了杀人越货之徒,就去找找打架斗殴出言不逊。 反正,都一样。 凝神运灵,指尖发出越来越亮的血光,与道道黑雾纠缠着,口中念念有词,薛洛璃猛地睁眼一并将其投入幽蓝奇阵中…… 灵州官府上下忙活了两个月,依旧一无所获。精干案师难敌百姓人多势众,不给线索倒罢反而一个劲的给他们指错误的方向,夜侠深入人心,只杀作恶多端之人,知府也无可奈何,只能将案子高挂,待未来有能者。 仿佛接获了不得了的喜报,有话唠客人上门请沈思辰算卦,还不忘把这事提一提,大家同乐。沈思辰微笑着点头示意,一边仔细占卜解卦解惑。他卦象奇准,品性温和,生意是越来越好,薛洛璃每天的零食也是越来越多。 送走满意而归的大爷,沈思辰却对下一个客人摆摆手道:“抱歉,今日不算,劳烦明日再来。” 客人怔在原地,不知所措。躺在沈思辰身后横栏上的薛洛璃也是满脸疑惑,翻身跳下跑到身边问:为何,这个客人不好? 沈思辰道:“今日不舒服。”随后继续向客人解释宽慰道,“阁下不必担忧,是我的问题。” 专程慕名而来的人只能悻悻而归,沈思辰扶额坐下,眉头紧锁似乎真的不舒服。 道长壮如牛,从没见过这么难受的模样,薛洛璃心提到嗓子眼急匆匆在他手心里划:道长哪里不舒服。 沈思辰道:“今晨起来便觉得身上没有力气,昏昏沉沉的。不知是否昨夜没有休息好的缘故。” 薛洛璃心里咯噔一下,脊背发凉,难道……难道是药力出了问题?他分明每日算了分寸,且一直照量服用不该有差。 沈思辰拧着眉头深呼吸,起身收拾桌上物件,道:“无妨,早些回去休息就好了。” 薛洛璃紧张地替沈思辰收拾着,让他坐一旁休息,随即拉着对方的手往家里走。从来没这么主动干活,沈思辰失笑道:“如此,纵是病一场倒也无碍。” 招来对方恶狠狠地用指甲在手心里写道:闭嘴。 路过药材铺,薛洛璃跑进去买了几只山参当归石斛一类的草药,说是要给沈思辰今晚补身体。对方一脸无奈,说这对修仙之人补气固元收效不大,不该浪费银钱还能多买些水果话梅。 薛洛璃回击,起码有个心理作用。 可能药物真的伤了身,沈思辰晚饭时都一脸倦容,没扒几口饭菜就食不下咽。薛洛璃后悔不迭,满目担忧又无可奈何。难得乖巧地收桌洗碗,回到屋里沈思辰已经上了床躺下。 薛洛璃忙走过去问:道长,要睡了? 沈思辰道:“未曾,可有些倦怠了。” 要不要陪道长说说话解闷。 沈思辰轻笑道:“你倒是能解闷,就是辛苦了你。算了,我躺着一会儿就能睡下。” 那我坐在这里陪着道长。 沈思辰轻轻嗯了一声,薛洛璃拉张垫子过来坐在地上,歪着脑袋趴着床沿盯着沈思辰的脸,对方似有察觉嘴角微微上扬出一个温柔的弧度。 薛洛璃看得心里甜甜的,比刚吃掉的西瓜还甜,忍不住跟着笑起来,嘴唇一张一合无声地叫着。 沈,思,辰。 啪嗒啪嗒眨着水润杏眼望着,怎么也看不够那张脸。保持着这种姿势一个多时辰,沈思辰呼吸减缓终于连指尖都放松地耷拉下来。薛洛璃试探着伸手轻抚面颊,轻轻拍了拍他的背,依旧一动不动好梦正酣。 转过身靠着床瘫下,脑袋埋在两腿间。薛洛璃心绪沉浮不止,今日沈思辰难受的样子让他差点呼吸停滞,是药总会伤身,他明白这个道理却没想到会这么快。 一脚踏出庙门,眼神带着歉疚再回头看一眼床上酣睡的人,薛洛璃还是定了定心神,转身脚底轻浮飞身越出檐墙。 要再快一点。 至恶之人已经死绝,今夜薛洛璃盯上地痞无赖,白吃白喝的几人。最后一家食馆打烊,几个人酒足饭饱对柜台前唯唯诺诺的老板咒骂威胁几声,嬉皮笑脸勾肩搭背地走了。 薛洛璃从尽头转墙处走出,犀利冰冷的目光直盯着那些人的背影,踩着他们的影子跟了上去。 往日里他会在杀人之前玩些猫捉老鼠的游戏,让这些人死个明白。可今日沈思辰的模样让他大受刺激,他不准备再与将死之人多费唇舌。 要再快一点,每夜都多处理几个人,沈思辰能少受些麻烦。 那几人家住城中心,再走下去灯火渐盛人影越多,沿着河道的一条小道是这一路上最为僻静之所。 一边是湍急的河水一边是废弃的宅院无人问津,薛洛璃鹰隼般的眼睛敏锐地在四周扫视,确认无误。飞身掠过一片矮墙落至那些人背后百步处,凝灵于指尖猛地出击,数道灵流如灵蛇般扭曲呼啸着冲向恍若未察的人。 忽然,一道银光从天而降斩断灵蛇去路,强劲的灵力让薛洛璃猝不及防,被反弹力道震得后退几步。 熟悉的光影,薛洛璃看清之后双目骤然瞪大,刚刚控制灵流的手指不停的颤抖,甚至走路都有些晃悠。 一道熟悉的温润嗓音从身后响起,自头顶发丝到脚跟脚趾如浇灌彻骨寒渊水一般,冷彻心肺。 “果然是你。” 第60章 罪与罚五 身体所有的热度如同洪水退散,四肢僵硬地甚至无法转身。前方那些人没有意识到刚刚从死亡边缘挣脱出来,依然嬉笑怒骂着扬长而去。 沈思辰默不作声地擦过薛洛璃身边,走上前将嵌入地里的长剑召回剑鞘,步履沉稳毫无疲态。一切归于平静,面无表情地转身道:“为何。” 短短两字像天外玄音般震醒了薛洛璃,长舒一口气还好,他还肯听解释。如抓着救命稻草,薛洛璃冲上前抓起沈思辰的手,匆忙写道:我没有滥杀无辜,他们都是该死之人。 沈思辰道:“为何。” 你知道的,我并没有伤到普通人。 沈思辰声音渐冷:“你杀人,究竟为何。” 他步步紧逼,执着与此丝毫不给薛洛璃任何退路,紧咬着下唇,一边看着那张冷漠的脸,一边写道:取其魂魄,修炼。 沈思辰:“何种邪术。” 道长你听我解释,我只是想练就解你双眼咒术之法。 他每写一个字,沈思辰眉头就深几分,待整句话写完再也克制不住,啪地将薛洛璃的手甩开,提起剑往回走不再说话。 薛洛璃急忙跟着,他步履轻快健步如飞,跟得薛洛璃有些吃力,几次想要去扯沈思辰的袖子都被避开。 回到破庙后,沈思辰径直坐在佛台下方的垫子上,盘腿打坐凝神入定。 今夜之事给他带来不小的刺激,需在脑中过无数遍静心决方得平静。不论薛洛璃怎么在他旁边扯他敲他闹他,都不为所动,完全忽视这座破庙里另一个人的存在。 薛洛璃又急又躁,沈思辰这油盐不进的模样他没有办法,若是以往说不定早就两剑砍上去,现在却只能拿些死物撒气。 他这种认死理的脾气,早就领教过了。薛洛璃气得眼眶发红,狠狠地将条凳砸在地上碎成几瓣,又跑到屋外把院子里的架子石头摔个遍,原本想把灶房给砸了眼前却忽然间闪过沈思辰为他做饭的背影,鼻子一酸转头又去砸石头。 没多久院子里便是一片狼藉。还是没有宣泄心中的不甘怨愤,薛洛璃拿着石头忽然咂向自己的手,顿时血流如注。 钻心地疼深入骨髓,一瞬间险些上不来气。手上的疼越过心里的疼,薛洛璃才觉得好受些了。 噬血之人终于嗅到血腥气,薛洛璃畅快地深呼吸几口,胸口堵着的气泄出来后像是周身的力气骤然消散,勉强扶着墙站起来,踉踉跄跄地走回屋子。 沈思辰一动不动地听着少年摔东西的动静,知道他难过,可他更失望。连日来临睡前怪异的失重嗜睡感让他渐生疑虑,大概是深厚修为助他挨过了药性的控制,终于能保持一丝清醒。 当他说出身体不适时,对方焦急担忧的心情是那样真实急切,连药量似乎都酌减不少,给了沈思辰一丝宽慰。希望他只是恶作剧,出去玩一圈很快就会回来的。 然而,现实却让他如置身冰窖,寒心彻骨。 这不是他的人,虽然爱闹爱发脾气,心情不好还会牵连无辜,但绝不会是冷漠杀人的所谓夜侠。 屋外噼里啪啦一阵喧响后,终于恢复死寂。随后沈思辰嗅到渐浓的血腥味,少年走了进来,听上去脚步漂浮凌乱无章。 少年没有再来闹沈思辰,直直瘫软在床上,血流不止的手臂开始抽搐。静心决越念越乱,不知不觉握紧双拳指甲陷进掌心,抠出道道红痕。 终于,沈思辰忍不住起身,翻出许久不用的绷带药汁,出门到已经破落不堪的院子打一盆水。 流血过多,手指已经冰冷,触及湿滑血腥沈思辰心生无奈,认命地为薛洛璃清洗,上药,包扎。刚刚有些意识飘忽的薛洛璃,睁眼看到沈思辰平静的脸,本能的就要抬手。 “别动。”沈思辰按住他蠢蠢欲动的手,淡然道。 薛洛璃觉得一点也不疼了,心里那株名为希望的火苗快要湮灭时有人及时的让他重燃起来。 乖乖地让沈思辰把多灾多难的手重新包成一只粽子。眼看对方收拾清楚物件就要离开,薛洛璃赶紧用另一只手抓住袖子,这次沈思辰没有躲避却也不看他,但对于他来说已是莫大希望。 匆匆忙忙在沈思辰手心里写道:我真的只是想取这些大恶人的魂魄,寻求解你双眼之困的法门,绝不是故意滥杀无辜。 沈思辰缓缓开口道:“你从何处学来这些阴邪术法。” 从前的师尊教的,我被逐出师门才流落至此。 沈思辰道:“这灵州城里,杀了多少人。” 薛洛璃不敢隐瞒,事无巨细将所弑之恶的名字罪行时日地点一一道出,末了还添上一句若是道长不喜欢,我今后再也不做。 沈思辰紧抿双唇,薛洛璃死盯着他的脸不敢放过一个细微的变化。过了许久,沈思辰悠悠道:“你睡吧。”说完退回原先静坐处,默不作声继续打坐。 这是这些年,薛洛璃第一次与沈思辰分开。像他这样光脚不怕穿鞋又眼高于顶之人,从来都不知道后悔是什么意思,此刻深深体会到了,那是一种茫然无助的绝望。 自那以后沈思辰每日照常出门摆摊算卦,若是附近有妖邪出没亦会行道除妖,甚至会照常给薛洛璃做饭买零食。 可再也没有与他玩笑,一堵看不见的冷冰冰的墙横在他们之间。薛洛璃不再杀人炼术,每日围着对方转,着急却又无计可施。 原则被破坏后硬起心肠的沈思辰简直判若两人,从前一般无二的话现在薛洛璃再去逗他,置若罔闻不动如山。 薛洛璃累得快要绝望了。 再过几日就是七夕,街道上热闹了起来,周围村落小镇上的百姓摊贩都来到灵州赶集凑热闹。薛洛璃心情郁结,想去逛逛。 原想和沈思辰说一声,一看对方正与客人轻言细语解卦指路,一片祥和。思及这阵子的冷战,还是没敢再上前一步,耸拉着脑袋走了。 “道长,请继续。”书生看着这道长说的好好的,忽然就扭头朝着那少年背影的方向,不发一言,忍不住出言提醒。 沈思辰回神抱歉道:“失礼,我们继续。” 七夕是男女有情人的节日,挤得水泄不通的中心街道上叫卖的大多是男女情谊相关的彩头物件。平日三根红色发带一钱,七夕将至冠上情意绵绵绳这名字,身价倍增,如今一根发带便要三钱。 人傻钱多速来,一年就宰这一回。泡在蜜里的男女也乐意掏这钱,讨个彩头。 薛洛璃闲逛一段,看到左前方叫卖的是个小姑娘,扎着两个丸子头还不知牙长齐了没,顿觉有趣上前光顾。 小姑娘看见有客人,双眼发亮热情介绍。除了情意绵绵绳,还有同心结,白首合欢钗,子孙满堂灯,一堆乱七八糟的名字听得薛洛璃脑仁疼,就要打退堂鼓。 “哎,客官别走,看看我这情深不悔玉葫芦,这个厉害了,南海法师开过光的,凝聚天下百川之精华,象征你与夫人的情意温润绵长日久弥新,如这方玉葫芦一般,握在一起时间越久,玉质越美。” 净扯淡,南海法师是什么他从来没听过。不过薛洛璃却着实被这名字给拽住脚步,那串麻利的叫卖词如咒语一般在他脑中不停回转。 温润绵长,日久弥新…… 即便是讨个彩头也是好的。抓起一个在手中掂来掂去,做工倒是精巧可人栩栩如生。 小姑娘机灵得很,看到薛洛璃似乎有买的意思,连忙报价:“客官,这同样的玉葫芦在别家起码要一百钱,我这给你打个折,八十便宜!” 八十还便宜,不如去抢。薛洛璃冷笑着翻了个白眼,伸出三个指头。 “三十?不行不行,这是赔本买卖,最起码得五十。” 不卖拉倒,薛洛璃直接把葫芦放回货架上,转身。 “哎哎哎等等,三十就三十!” ………… 等薛洛璃溜达回卦摊,只有沈思辰一人在那端坐。今日是七夕前夕,往日里最常来求卦的年轻男女都忙着这一年一度的佳节筹备,卦摊前难免落了冷清。 薛洛璃揣着刚买的葫芦,握得久了有些发热。原地踌躇半天,发觉在沈思辰面前变得越来越怂,深吸几口气脑中预演几遍对话,才径直走过去将玉葫芦直接塞到沈思辰手里。 “这是什么。”忽然间手里被塞入一个温凉柱体,上下摸索一阵,似乎是葫芦? 送给道长的礼物,是个玉葫芦。 沈思辰道:“为何要送。” 七夕节,这叫情深不悔玉葫芦,卖葫芦的人说这玩意施了术,有用。 沈思辰将玉葫芦在手中掂量一阵,从头到尾每一处都摸遍,闷声道:“并未察觉有咒术,亦是用我的银钱送我礼物?” 薛洛璃没听出沈思辰最后一句轻佻嬉闹之气,倒是觉得字字在理。想了想又拔腿跑得没影,沈思辰被这来无影去无踪的行动怔在原地,一时半会儿没缓过神。 第61章 罪与罚六 并没有再去别的摊点闲逛,薛洛璃径直跑回来那个小姑娘的货架旁,毫不客气让她帮忙。 “客官您说,还想买点什么。” 不买,不要钱的有没有。 “这可不行,我们小本买卖。您夫人可擅长琴棋书画?我们这都有。” 擅长用剑,必须不要钱。否则哥哥把你这摊子给砸了。 薛洛璃露出凶狠的眼神盯着小姑娘,脸上挂着邪气的笑容。对方年纪尚小没见过这样不讲理的人,却又舍不得赔本,灵机一动道:“您夫人擅长剑,何不亲手做个剑穗赠她,更有诚意。” 剑穗? “没错!”一根绳子值不了几个钱,小姑娘看他似有心动,赶紧趁热打铁从货架上拆下长绳,塞到薛洛璃手里,“来,跟着我做,独门技艺绝对是别家看不到的绝美剑穗。” 这还有点意思。 薛洛璃觉得有些新鲜,想象了一番沈思辰舞剑时剑穗飘扬的场景,不觉心动不止赶紧跟着小姑娘动作,一步一步埋头苦干。 小姑娘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叫卖一上午乏味得很,薛洛璃与她一同捣鼓剑穗,明明不擅技艺手脚笨拙得很仍专注认真的模样让她忍不住哈哈大笑,看在被他逗得心情好起来的份上,还附赠几枚坠子添上亮点。 脾气不好,对夫人倒是很痴心。 日头从左边晃到右边,薛洛璃才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沈思辰还没来得及问上一句去做了什么,手里又被塞入一物。 丝绸触感,纹路清晰,根根分明的……是流苏? “这是何物。” 沈思辰揉着手心里柔软物件,拿不准是何物。 薛洛璃写道:剑穗。 沈思辰扭头道:“剑穗?七夕节庆也会卖这个?” 不是卖,我自己编的,送给道长。 有些诧异,微微张口欲言又止。很难想象这粗手粗脚急脾气的人会耐着性子闷头编一枚剑穗,不知编的如何,应当…不会好看。 “知道了。”沈思辰淡淡道,将东西放入袖口。 毕竟是第一次做这种手工,薛洛璃努力模仿又有名师指导,还是差强人意。他自己倒是挺满意的,飘逸俊秀挂在剑柄上一定是说不出的好看。 沈思辰把东西放好之后就没在拿出来,也没有挂上去。莫非嫌弃做得不好?他看不到,纵使歪歪扭扭却不会知道,不该是嫌弃品貌不佳。 所以就是嫌弃做的人吗。 薛洛璃有点沮丧,眼里的星光黯下去,垂头丧气磨到后边的横栏上躺着,这种废手指的东西磨了他不少功夫,甚至觉得比练剑修法还辛苦,腰酸背疼。 “你来替我系上吧。”沈思辰忽然开口,补充道,“我自己怕系坏了。” 垂死之人回阳一般,薛洛璃骤然立起,哒哒冲到沈思辰旁边,一把抓过剑穗快速系在背后长剑上,生怕面前人会反悔似的。时下静谧无风,看不出效果,薛洛璃就用手扇嘴吹起流苏尾,飒爽飘逸得不像话。 沈思辰道:“好看吗。” 薛洛璃鸡啄米般地点头,又在对方手里重重写道:特别好看。 “谢谢。” 这算是这段日子以来沈思辰给他的第一个好脸色,薛洛璃险些喜极而泣,急忙抓紧机会解释道:道长,可不可以不要生我气了。 我真的只杀了该死之人,就算不是死在我手上将来也不会得善终。 不是不是,我错了,我不该杀人,我不会再杀任何人。 道长原谅我吧。 道长要是不原谅我,我可就要反悔了。 “你!”沈思辰越听越头痛,又气又无奈道,“你这也是知错求宽恕的态度吗。” 薛洛璃理直气壮道:你原谅我,我什么都能做,你不原谅我,我也什么都能做。 沈思辰猛然把手抽回来,正襟危坐着不再理他。 薛洛璃一看玩笑开大了,气势立刻弱下去急忙贴上去蹭蹭肩膀,示弱道:我开玩笑的,我错了我错了,我真的以后连鸡都不杀了。 我再也不打歪主意。 …… 他大概是把这辈子的墨水都用上,极尽恳切哀求之词絮絮叨叨,沈思辰硬起心肠封上的嘴终于没把持住,犹豫道:“下不为例。” 拼了这么久突然得到了想要的回答,薛洛璃有些不可置信,抓着沈思辰的手停滞了片刻,如获新生般激动地伸手圈住沈思辰不住的摇晃,用脑袋去蹭对方的颈脖。 真的吓死他了。 “别、别闹。”沈思辰难为情地推开这种四肢齐上的动作,“大庭广众下,不雅。” 切,抗拒的动作太真实,薛洛璃只能悻悻从对方身上爬下来,一脸不满。 沈思辰正色道:“对了,过几日你与我一同为那些因你而死的亡魂超度,无论生前如何死后债消。” 薛洛璃愣住,这些人的魂魄全让他拿去当试验品了,还用什么超度?这人是烧糊涂了。心里不屑却还得老老实实应下:是,全听你的。 沈思辰攥着玉葫芦,浮想联翩。 原则与他说,薛洛璃所作所为妖异,不该与之为伍。情感却不停的折磨他,这些日子他前后示好努力地讨好自己的模样,挠得他心口一阵一阵的疼。 那样坏脾气不按套路走的人,不厌其烦地道歉认错,可怜兮兮的样子让他不由得心软。 罢了,沈思辰心道,容自己放肆一回。说到底都是为了他,才会铤而走险做着见不得光的事,若是罪孽难赎,就由他这罪魁祸首承担。 沈思辰再次确认:“真的知道错了?以后不会再倒行逆施?” 我保证! 沈思辰终于松懈下来,忍不住抚摸对方发丝,表情既心疼又伤感:“不许骗我,别让我失望。” 薛洛璃开心得几乎要流泪,顾不得在大街上,飞速伸舌头在沈思辰颈上舔一下心满意足跳远了。 “荒唐。”自被舔吻之处升起一股热浪,烧得沈思辰满脸通红,绷不住冷漠脸扑哧一笑,既然栽了就只好认。 被沈思辰抓了现行之后,薛洛璃算是真心悔过夹着尾巴做人,偶尔心里头不甘的苗子冒出来想要在试试,总会被沈思辰那张脸给及时打回去。 蹲在灵州过日子,像普通小夫妻一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周围街坊邻居都认得他们,时不时过来卦摊与他们搭话闲聊送些小东西。这种日子也挺好的,就让他们永远这样互相亏欠。 就是沈思辰对他太好了,养得他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洗澡洗发都要沈思辰帮把手,俨然成了个废人。有时他们去得远一些地方除妖驱魔,夜宿山林时沈思辰还得给他唱睡眠曲。 薛洛璃叼着根狗尾巴草,躺在卦摊后的横栏上,日久天长这一方横栏都被他睡得锃亮光洁。天气甚好,阳光和煦熏人眼,舒服得连筋骨都撑开了,舒服得想唱歌嗷一嗓子,哎。 “这位道长,与我算一卦如何。” 薛洛璃竖起耳朵,沉稳谦和的声音,听上去彬彬有礼应当是某个书香公子。 沈思辰温和道:“请坐。” 最近生意真是不错,接连有客人上门,每天零食吃得他都要发胖。薛洛璃翻个身,懒洋洋地半眯着眼撑眼皮去打量客人。 有些朦胧,再眨眨眼。眼睛骤然放大,薛洛璃不可置信地从横栏上翻了下来,重重摔在地上。听到身后传来坠落的声音,沈思辰吓了一跳急忙问:“你怎么了?” 骨头狠狠被砸过,全身酸疼,薛洛璃艰难地爬起,扶着腰一瘸一拐地凑过来先安抚沈思辰:无事,睡得狠了摔下来。 沈思辰舒了一口气,略带责备道:“当心些。”继而扭头继续与客人交谈。 那客人他素未谋面,身后站着一群身着同样服饰的年轻人,执剑而立恭敬谦和脸上带着这个年纪特有的稚嫩。唯有一人,秀发在日光下闪着光泽,穿着五彩大花衣风一吹身上的铃铛哗哗响,吵得他耳鸣。 叶华年面无表情地看着薛洛璃摔跤,起身,与沈思辰交流,眼神表情无一丝波澜,如同雕像。 沈思辰道:“请问阁下,想要如何占卜。” 那弟子回首请示一望,叶华年略略点头,弟子心领神会转头道:“有劳道长,都给我算一遍吧。” 叶华年瞥了薛洛璃一眼,漠然转身从弟子群中穿出去,所有弟子都站在原地甚至没有回身去窥探他们的宗主。薛洛璃握着拳头,天人交战之后草草地与沈思辰道:我去逛逛,一会儿回来。 沈思辰已经习惯他这猴急不甘寂寞的性子,每日总要在灵州城溜达许久,也由得他去,总归回来就好。 薛洛璃快步跟上叶华年的步伐,二人并肩走却谁也没看谁。行至车水马龙的中心道,叶华年径直走向全城最豪华精致的客栈。 伙计一看进来的人仪表堂堂气度不凡,是个大家公子跑不了,满脸堆笑热情洋溢地上来迎接。 叶华年冷声道:“二楼,干净,安静。” 这个时辰客栈人不多,伙计如接圣旨引着他们到了二楼靠窗雅座,打开窗户望出去能清晰看到下面川流不息人头攒动。 伙计殷勤地问需要些什么,叶华年随意道不要酒肉,只要雅致小菜,水果和清凉甜饮。伙计心道果然是小公子,吃东西都这么文绉绉的。 不关心身后状况,薛洛璃靠坐在窗栏上,视线扫到左前方,双眸染上笑意。这里视角确实不错,还能看到沈思辰他们。 叶华年看着薛洛璃的侧颜,说不出的柔和俊秀,莫名其妙还在傻笑,耐不住好奇也走了过来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傻子。 第62章 黄粱梦一 “许久不见,你还是一样的难看。” 偏有俗人大煞风景。薛洛璃视线并没有离开沈思辰,笑意未消本能地左手抓起叶华年的手就要往上写,叶华年眼底精光一闪抽出折扇,狠狠地用扇柄在薛洛璃手上甩了一记。 多灾多难的手又受重创,总算给了叶华年正眼。这一下力道不浅疼得薛洛璃不停地吹吹,目瞪口呆怒不可遏道:“你疯了吗!” 叶华年优雅地打开扇子,淡淡熏香扑鼻,一脸冷漠道:“瞧,你不是会说话吗?我还以为跟沈思辰呆在一起久了,你已经连话都不会说。” 薛洛璃揉揉被敲红的手背,嘲讽道:“总比你这五颜六色的丑孔雀要好。” 对于这个脑回路清奇的人,薛洛璃印象算不上太好。 这座小城对于他和沈思辰来说,就像个世外桃源,没人知道他们的来历没人在意他们的过去,守在那个其乐融融开开心心的小窝,时刻相依相伴。 可这个人的突然出现,如同幻境周围浮现裂痕,很害怕轻轻一碰就要碎了。 叶华年不紧不慢地坐回去,执杯抿一口茶,骤然愁眉紧锁,吐了。 薛洛璃语带警惕道:“你怎么会来这里。” 叶华年擦擦嘴道:“灵州命案,不合理处甚多。官府摆不平,我正好要去赏花,顺道过来接下这事。” 薛洛璃漫不经心道:“有线索了吗。” 叶华年道:“刚来一日,本来没有的,现下有了。” 伙计噔噔瞪捧着一摞小菜冰饮上楼,殷切的布菜,叶华年给他枚金叶子把伙计乐得跟什么似的,千恩万谢才走。 小菜甜饮光嗅气观色就觉得不错,这小地方大餐虽不好小吃却不错。 “是你吧。” 薛洛璃挑眉,装傻道:“你说什么?” 叶华年胸有成竹:“不是你,就是沈思辰,你可以选择一个。” 薛洛璃沉声道:“你威胁我?” 叶华年用怪异陌生的眼神盯着他:“是么?居然能用沈思辰威胁到你,我真的很惊讶。你们俩究竟在灵州做了什么?全天下的人都以为你死绝了,没想到竟然在灵州活得好好的,身边还多了个人。方才远远地看到你们的模样,我仿佛以为自己是个瞎子。” 薛洛璃道:“你若想成为瞎子,可以成全你。” 叶华年不理会他的挑衅:“我看你倒是个傻子,奉劝一句,老老实实把事情给我说清楚,我自会把案子给了结,否则或许还会有其他修仙门派被引来,到时候可就不会与你在此吃饭聊天。” 薛洛璃鄙视道:“知道的事情越多,死得越快,这话你没听过?” 叶华年正经道:“没听过。我就喜欢听故事,越狗血的越好。就当做是你的贿金。” “仙门名士,居然用威胁这种下三滥手段。” “从前没用过,以后可以多试试。” 薛洛璃紧抿双唇憋着一股气,把柄被叶华年捏得死死的,他自己倒是无所畏惧打不了就在这里和他打一场,赢了的是大爷。 可是,他害怕沈思辰会知道。 情之一字,就是弱点。陷得越深,弱点越大,像他这样的,简直是满地漏洞。 “你想知道什么。”薛洛璃选择投降。 叶华年掏出丝巾擦银筷,慢条斯理道:“全部,你说我听着,必要的时候提问。” 他声音清清冷冷的,听不出一丝情绪起伏。薛洛璃深感自己就像待招供的犯人,无计可施,只能强压着火气低头就范。 他和天宸殿的事在修仙界不算小事,既然叶华年外表冷艳内心八卦想必早就耳熟能详。于是略过这段,三言两语,草草将他逃脱追杀,误打误撞躲至灵州,遇到沈思辰这生活全能故而赖上,以及追杀恶人之事说了个大概。 至于灵州几桩命案,他只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官黑相护,在这里住久了为百姓做点事罢了。说到最后薛洛璃自己都佩服起吹牛扯淡颠倒是非的本事,脸皮亦是越来越厚。 叶华年刚吞下一碗银耳羹,薛洛璃就讲完了,快得迅雷不及掩耳。 “你若无诚意,那便算了,我去问问沈思辰也是一样的。” 薛洛璃一听急红了眼:“你还想知道什么。” 叶华年道:“一,你和沈思辰是怎么回事。二,为什么杀人,虽然你杀人确实不需要理由,不过有沈思辰在那就另当别论了。” 偏偏是他最不愿意也最不能回答的问题,薛洛璃烦躁地起身围着桌子转,又凑到窗边去看沈思辰。留下来的弟子似乎挺能言善道,对面的沈思辰神色轻松温和时不时回以微笑,看得他扎眼。 看着眼前的景色,薛洛璃闷声道:“你不是都猜到了,还问。” 叶华年道:“不敢相信,需要你来说服我。”见薛洛璃一副出神茫然的模样,又道:“你喜欢他。” “……” “他喜欢你吗?” 薛洛璃嘴角上扬:“当然。” “不。”叶华年冷声道,“他双眼受困于你的咒术,根本不知道是你,如何称得上喜欢你。” 闻言,薛洛璃神色骤然阴冷,幽森的眼神如利刃般扫过叶华年,示意他不要再说。 偏偏对方无所畏惧,打开折扇半遮面,轻飘飘挡去他的眼刀,道:“天宸殿里与我打架的那个不知死活的小子,竟变得如此自欺欺人,真是太有趣了。” “关你屁事,再啰嗦撕烂你的衣服。” 叶华年低头看一眼新衣,煞有介事地抚平一处折痕,继续道:“那说说灵州这事,你不要再拐弯抹角。”说完顺势抄起桌上一枚清洗干净的梨子扔过去。 薛洛璃单手接住梨子啃了一口,汁多清甜,比道长买的差远了。叶华年这样,像是远道而来的朋友,他们相聚于城中最尊贵的酒楼把酒言欢,述说着分别这些日子的所见所闻。 虽然是假的,但这偌大灵州城内,眼下唯有这一人可听他讲述事情。最亲密之人,却是最不可言说。秘密压在心里久了,还是有些疲倦。 薛洛璃不再绕圈子,一五一十将起因初衷,试炼进展全盘说与叶华年,甚至问他有没有更好的良策解他咒术之困。 叶华年道:“沈思辰知道是你吗。” 薛洛璃轻笑道:“他不知道。” 叶华年点点头:“既然杀的是大恶该死之人,虽然动机不纯倒也不是什么罪大恶极之事。此事再议,至于你的想法……” 薛洛璃急忙问:“如何,你有办法?” 叶华年白了他一眼,道:“我缥缈峰乃是修真界泰山北斗,岂会染你这邪门歪道。我的办法,顶多给你圈个灵体养个灵宠陪他玩,你要吗。” 薛洛璃嫌恶道:“不要。”说着伸手去抓盘子里的果干,被叶华年拿扇柄抽了一记随即扔给他一双筷子。 “依你说,当日练了至阴□□以至邪灵气封住双眼通穴,没有解药但或许有解法……” 薛洛璃闷声打断:“本来目标不是他。” “谁跟你说这个!”叶华年一张冰霜脸终于出现些许裂纹,“以邪恶之人魂魄修炼,思路倒是通。” 薛洛璃点点头,他亦认为自己的推理是正确的,可总差一口气在最后关头湮灭,却不知是何道理。 盯着对面那张难得一见的苦瓜脸,叶华年琢磨半晌忽然打趣道:“若狠得下心,用你自己试试。” 薛洛璃眼皮都懒得抬,又啃了一个梨子嘴里含糊不清问他在说什么。 叶华年戏谑道:“若说邪恶之徒,全灵州恶棍加起来,都比不过你。” 这回听明白了,意外的是眼前人居然没有掀桌子与他对决,反而扬唇一笑示意他继续说。 叶华年便道:“若你能解咒术之困,还沈思辰原本的生活,你可愿意?” “不可能。”薛洛璃忽然执起银筷反手插入茶桌,桌面从嵌入出向四周延伸出细长的裂纹,如触手一般恶心,“道长是我的,我死了他还活着那是绝不可能。要么一起活,要么一起死。” 叶华年盯着他水灵灵的双眸,这人乖戾嚣张剑走偏锋,偏偏长了一双水润星目,装起无辜不知骗了多少人。 摆摆手轻叹:“你这耍嘴皮子的功夫,大约是骗了许多人,却怎么连自己都骗。” 薛洛璃皱眉:“你什么意思?” 叶华年恢复了往日的冷漠脸:“没什么,我说笑呢。” 可并没有人觉得好笑呢? 看了眼时辰又道:“走吧,否则有人该起疑。我这两日就住在这家客栈,你若有事可以来找我。” 二人沿着来时的路回去,远远看到缥缈峰弟子整齐划一站在卦摊旁,如同守卫。原意是不想打扰沈思辰正常的算卦生意,才避过一旁,结果看起来反而更滑稽。 薛洛璃忍不住嘲讽道:“不愧是花孔雀带出来的弟子,一个个都跟傻子似的。” 他说话的时候,眼神仿佛钉在沈思辰身上,毫无平日里的锋芒阴邪,似乎离了片刻都是损失,眼底的柔情仿佛要溢出来而本人却恍若未觉。 何为真实,何为虚幻。 叶华年轻飘飘道:“你才是傻子。” 街道上人流不息,吵杂声不绝于耳,薛洛璃没听清对方的话,扭头又问了一遍。 叶华年又道:“你太低估你对他的心意,也别高估他对你的心意。天下无不透风的墙。” 薛洛璃撇撇嘴,不屑道:“你懂个屁,花孔雀自恋狂。”再也不看他一眼,转身如同脱笼的小鸟欢快地朝卦摊扑了过去。 ……… “真是个傻子。” 还能自欺欺人到几时,最狠不过嘴上功夫罢了。 第63章 黄粱梦二 薛洛璃和沈思辰回到家后才想起来事情没说清楚,平白被诓了一箩筐的实话他却不知叶华年准备如何悄无声息的把这里的事揭过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走。 恍然大悟吃了个大闷亏,薛洛璃心情称不上好,洞察力退化直到第二日才察觉沈思辰有些不对劲。 早晨薛洛璃迷迷糊糊从被子里把脑袋探出来,闭着眼睛本能地去寻沈思辰的味道,才发现那一侧床榻温度冰凉,睁眼一看床边那一摞昨夜换下的衣服也不见了踪影。 一个激灵醒得透彻,从床上滚下来脑中闪过无数个念头,最清晰的就是难道沈思辰这么不声不响地走了?冲出院子,看到那人正把最后一件衣服从水里捞出,手法娴熟地拧干了晾上竹竿。 啧啧,大清早就受惊,对身体不太好。 沈思辰头也没回,语音带笑道:“醒了?” 薛洛璃撸顺头发,拖着鞋子跑过去问:道长今日不开摊,怎么这个时辰洗衣服。 沈思辰道:“难得天气好,去去阴气。” 天气好?薛洛璃抬头看了一眼滚滚翻云遮天蔽日,假装听不出他在说瞎话。 虽不是艳阳天,风清气爽倒是真的,没有烈日灼人连蝴蝶都飞了出来,一只黄蝶扑着惹眼的翅膀悄悄停在沈思辰肩上,和风吹起撩人的发丝都没能把它驱走。 薛洛璃看着不爽,伸出双手扑上去就要抓这只蝴蝶做成标本,蝴蝶敏捷地躲开不怀好意的手又飞向下一个目标,剩下薛洛璃结结实实和沈思辰扑个满怀。 “别闹。” 摸摸少年的头顶,沈思辰准备去把木盆搬回堂内,对方忽然把他拉回来在手心里挠:你有心事? 沈思辰道:“你从哪看出来的,嗯?” 薛洛璃得意:直觉。 沈思辰轻笑:“很厉害的直觉。倒称不上心事,不过有些奇怪罢了。” 原来昨日他和叶华年走后,沈思辰和留下的缥缈峰弟子还扯了许多废话。这群人并未刻意收敛仙门气息,沈思辰亦不是粗枝大叶早早便感觉到这群人来历非凡。 对方语气和善彬彬有礼,听声音就能猜到人品修为不俗,大家风范。问起最近修真界的大小事,也都条理清楚娓娓道来。 偏居一隅久了,再次遇到仙门俊秀,忍不住心生亲近感多聊了几句。 这才得知,这些年轻弟子们并非闲暇路过,而是身怀要事特意来到灵州,城内热闹喧嚣一行几十人不免入乡随俗,四处转悠了一阵才偶然撞见他的卦摊,看到沈思辰竟然也在灵州,耐不住好奇故而上前攀谈。 沈思辰当时心念一动,便问道:“我与阁下相识?” 那弟子道:“不适,我家主人倒是认识。” 沈思辰道:“阁下主人在何处?” 那弟子又道:“道长猜猜。” 沈思辰道:“那么阁下一行来灵州所为何事?” 那弟子温和道:“道长再猜。” 如此几个来回,除了关键问题避而不答,沈思辰的其余盘问,例如年龄地方衣食住行对方都老实作答。 虽然猜不透是何门何派,但大约还是为了前阵子薛洛璃做下的那几桩事不会有错。沈思辰当即忧思百转,原以为他们二人问题解决就算解决,此后看着他不准再闯祸就是,果然还是太天真。 沈思辰问道:“昨日你也看到他们,可认出是何家仙友?” 薛洛璃沉浸在巨大的冲击中不能自拔,甚至没听清沈思辰问他的话。 猜个屁猜!叶华年脑子不正常他早就知道,没想到当真是兵蠢蠢一个,将蠢蠢一窝,这叫瞒着他?这叫无声无息把事情解决? 除了没自报家门缥缈峰弟子还有什么没说的?! 久等不来回音,沈思辰有些着急又道:“你认识他们么?” 薛洛璃回道:不认识。 沈思辰道:“我猜他们若真为这事而来,应当不会只派年轻弟子。一会儿我再去城中寻他们,看看有何收获。” 他语气平缓,难掩一丝忧心,薛洛璃听得心里热乎乎的,恨不得再扒着沈思辰蹭蹭。笑嘻嘻地在手里写道:你不要担心,就算查到我也不怕。 还是一副轻狂无畏的模样,沈思辰忍不住捏捏脸,道:“你这模样迟早得摔个跟头才知道疼,确实是你做了错事若受罚也该认。不过你放心,无论何事何时何地,我都会陪你一起受,不要担心。”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跟头他摔的多了,以前是无所谓的。可是现在这人如此真切地替他担心烦忧,他忽然有些怕疼。 这么独树一帜的一群人,在城里找并不是难事。但叶华年早就吩咐清楚,无论沈思辰再怎么问也是没有结果。 虽然那弟子一再替叶华年重复道长请放心,不会多生事端,薛洛璃明白确实如此可沈思辰却觉得是搪塞之语,被吊着总不安心。 叶华年在这里溜达严重影响了他们的生活,一个不明所以忧思百转,一个心知肚明却不能言语,同在一个屋檐下各怀心思,薛洛璃气得想揍人。 好几次想单独去见叶华年和他说清楚,该做什么做什么,做完赶紧滚。可是他们平日里几乎形影不离,要想单独抽身着实不易。 自从发现城里来了这么一群人,沈思辰越发在意他的行踪。一是担心单独跑出去被人抓个正着,更重要的是担心他疯起来先下手为强把那群弟子给祸害了,那就真一发不可收拾。 这日出摊,薛洛璃猛地瞥见叶华年如高岭之花的姿态靠在街角墙上,一脸冷漠地朝他们这边看。 简直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薛洛璃心中咆哮着。 瞧见送上门的羔羊,薛洛璃喜出望外急忙用眼神示意,寻个地方有事详谈,叶华年明明一副看懂了的表情,却冷不丁回了一个欠揍的微笑,转身飘忽消失在人流中,气得他原地跺脚。 叶华年就像个抽了风的冤魂,一人时不时飘到房檐,梁柱后,对街茶馆里,不说话也不做事只与薛洛璃四目相对。 他到底在干什么?这样下去,迟早要出事。 自他被沈思辰抓个正着,幡然悔悟后,就把那让人昏睡的药收了起来。他曾誓言绝不再用,可如今,似乎唯有这老办法行得通。 双眸带着歉疚,薛洛璃看着沈思辰吃下那份他加了料的菜,心里不停地道歉,说不尽的对不起对不起才能稍微缓和他被愧疚束缚的心情。 抓起沈思辰的手轻轻吻着一根根手指,薛洛璃心道:真的,仅此一次,最后一次。 ………… 寂夜灵州,上空飘过了一道熟悉的身影。趁夜出没薛洛璃已是轻车熟路,很快就找到了叶华年所在的客栈,房间。对方似乎是知道他要来似的,万家灯火湮灭时分,唯有这一处给他亮了引路灯。 这么一想就更气人了。 从房檐上倒挂下来一脚踹开窗户,稳稳落地,猝不及防被屋里浓郁的花香熏得咳嗽连天,仿佛嗓子都被封印了。 叶华年面无表情地看了看地上咳成一团的人,默默把头转回去继续茶艺。薛洛璃好不容易才适应了这无与伦比的环境,爬起来一屁股坐在叶华年对面顺气。 第二道茶汤出汤,叶华年礼貌地给薛洛璃斟了第一杯,抬高下巴示意他尝尝。 薛洛璃道:“谢谢,不喝。” 叶华年道:“那就不要和我说话。”说完一副醉心茶艺的模样甚至眼皮都不再抬一下。 只能屈辱地端起杯子一骨碌闷过喉咙,仍免不了被苦涩之气侵袭满脸苦大仇深。 薛洛璃闷声道:“喝了。可以说了吧。” 叶华年道:“说的好像谁拦着你一样。” 薛洛璃忽然就顿悟了,凌澈那么海纳百川的性子都和叶华年处的普普通通,是有道理的。 “你每天阴魂不散的跟着我做什么,说好的等价交易我该说的都和你说的,你答应我的事呢?” 叶华年嗅了嗅茶香,淡然道:“事情已经交给我族弟子去办了,总不会把你拉出来。你说的也有些道理,恶人自有恶人磨。” 薛洛璃道:“你没事做?你没事做就在客栈喝茶焚香不好吗?跑出来捣什么乱!” 叶华年没绷住笑了:“不是告诉过你,我这人好奇。尤其好奇你们俩,平日里的相处之道。正事已经在办,用不着你操心。” 薛洛璃疑惑道:“莫非你和他很熟?” 叶华年仿佛被玷污一般:“那些人无趣的很,不认识不熟。我还是与你比较有交情。” 什么交情?打架的交情? 薛洛璃道:“听不懂,你快滚,他迟早会发现的。” “如何?”叶华年像是听了一个笑话,眼神怪异,“你害怕?上一次你我见面之时,你不是非常自信吗?” 薛洛璃不屑道:“你说谁害怕?老子只是看不下他无谓的担心。” 纵情山水,乡野闲适之乐全被这家伙给破坏了。沈思辰时时为他担心,而他为沈思辰的担心而心疼,这叫什么日子! “你这傻子可真有意思。” 第64章 黄粱梦三 “你这傻子可真有意思。” 叶华年放下茶杯还想再打击几句,抬首间眼神倏忽变得犀利果决,拈指一甩窗口大开,化形为影纵身一跃。薛洛璃立时明了屋外有异,骤然周身杀气腾腾,跟着叶华年追了出去。 三道身影在屋顶掠过,并没有纠缠太久的距离便停了下来。 夜风袭人,沈思辰衣袂飘飘风中独立,伸手似乎想去拔剑,却如同力气用尽般怎么也够不到剑柄。一阵风吹起剑穗,流苏扫过手背,五指缓缓收回攥成拳头,力道过大发出咯咯响声。 一瞬间,薛洛璃觉得自己真的是个哑巴就好了。 叶华年也没有想到,伏檐窥探的人居然是沈思辰,如今境况十分尴尬往前后退似乎都不对,他和沈思辰无甚私交应当认不出他。至于薛洛璃…… 转身一看,那人呆若木鸡立在身后,如风中残烛一般若是轻轻一碰可能就要滚落。这家伙虽然神经兮兮邪门变态,眼中那股灵气傲气却引人侧目。 如今这副惶恐绝望,心神具碎的模样,让叶华年心里咯噔一下,不知道该不该去叫醒他。今夜月满光柔,三人相距不远,但都无法看清对方的表情。 沈思辰淡然道:“薛洛璃。” 他的声音很轻柔,仿佛怕吵醒人似的。听到没有回答,又轻轻地叫了一声。叶华年看不下去了,把薛洛璃从身后拽过来往前推,后者呆呆地看着被拽的手臂,又木然的扭头望向沈思辰。 “道……道长。”语气乖巧得像小兔子。 沈思辰惨然笑道:“嗯。”踉跄后退两步,甩袖提气,足下御风般飘然离去。 “道长……” 空旷黑暗天地间,无人回应。 ………… 沈思辰觉得自己能稳稳当当地回到这座破庙,可见修为已属上乘,怎么就参不破这许多的不对。倘若世上有扭转时空的术法,他定会选择压制好奇心继续沉睡在这一方草榻。 不对,应当是回到当日的怜悯相救。又或是更早以前…… 当他不是不信任少年,只是这孩子发起脾气来连他自己都害怕,所以偷偷换掉了他的药。果然,他还是按捺不住又故技重施。心里叹惋怎么还是学不乖,在他走之后悄悄跟着,决定此次一定要给他一个大教训。 没想到他竟然一路直奔客栈而去。沈思辰心下一动,莫非是去寻那弟子们?果然又要闯祸。头疼地捏捏眉心,准备跟进去捞人,不曾想里边竟传来对话。 疑惑不解,原来他竟然会说话?沈思辰隐隐不安,侧耳仔细再听,其中一人声音有些耳熟,另一人…… 四肢僵在房檐上,心里有个声音在说还愣着做什么,快进去与他对质;另一处却拼命拉着他,快走,假装没来过没听过什么都没发生过,回去睡一觉明早在少年坏心眼的指尖乱划中醒来。 沈思辰步履漂浮地倒在床上,心口像被狠狠扎过一般,疼得他身体抽动不停,摇摆间嗅到床单被褥间残存的气味,熟悉而陌生。在这里发生的一切像是洪水倒灌冲乱他的思绪,喊着不要也无济于事,逼着去回想这些年每个日夜。 荒唐至极。 薛洛璃从死寂中回过神,赶回家第一眼瞧见的便是沈思辰依靠着梁柱,唇齿微张着喘气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 眼眶骤红,不必再压抑言语,扑上去拉着他的手小声地叫:“道长,我回来了。” 声音很轻柔,但给沈思辰带来了极大的刺激,狠狠地甩开薛洛璃的手,甚至扯破了原本已发旧泛白的袖口。 薛洛璃心慌到无可复加,叶华年那一句句嘲讽戏谑的话语就要成真的预感加剧他的恐慌。沈思辰的力气很大,手掌被碎石擦出血痕,薛洛璃丝毫未觉急忙搭着对方的肩膀道:“沈思辰,我错了,我不是故意的。” “道长,我没想瞒你,我只是怕你知道是我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道长,你摸摸我,还是我啊。” “我陪你摆摊算卦,陪你除妖驱邪,是我啊。” “沈思辰,你如果不喜欢听到我的声音,我可以永远不说话。” “我错了,你和我说说话吧。” …… 仿佛又回到那一天,闯了大祸被沈思辰晾在一旁,无论怎么软声低语都得不到回应。心境却比那一日更绝望,沉入冰冷的湖底。至少那时候沈思辰还是喜欢这个被他捡回来的人,现在呢? 像是受不了再被他的声音玷污,沈思辰扶着梁柱站起来背着剑就要往外走,薛洛璃急红了眼声音嘶哑吼道:“你要去哪!” 恍若未闻,甚至加快了脚步。 薛洛璃气血冲头,眩晕不止,只能勉强扶着桌子道:“你敢走,我会让你后悔。” 威胁比服软管用许多,沈思辰深知这人不按常理出牌的个性,忍不住转身厉声道:“你又要干什么!” 薛洛璃道:“杀人。” 声音平静地像是在说要吃饭一般,沈思辰不可置信道:“你要杀谁,” 薛洛璃道:“谁知道呢,谁都有可能,我自己都有可能,你要不要看看。” 没错的,这样冰冷玩世不恭的语气,这样看轻生死的阴狠是薛洛璃。至于那个撒娇爱闹爱发脾气还喜欢给他捣乱的少年,不过是个幻象。 沈思辰道:“你果然……早知道我根本就……” 薛洛璃打断他:“早知道,你就该让我死在这里。” 名字不过是个代号,但足以让所有的一切都变成虚妄。 沈思辰有些声音不稳:“你答应过我,不再杀人,你到底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 “那你呢。”薛洛璃声音渐渐冷了下去,心都冷了还在乎什么呢,“你说过的话,院子里,温泉畔,我全都记得,你似乎却忘了。” “沈思辰,你骗我。” 眼中浮起水雾,视线一片模糊,鼻子没出息地发酸。薛洛璃狠狠地抽了鼻子,低着头大步流星走出去。擦肩而过时从背后推了一把沈思辰,冷声道:“去床上睡,若是走出这个门,别怪我又骗你。” 砰地一声摔上大门,年久失修的木板战战巍巍地掉了一地碎屑。薛洛璃失魂落魄地飘到院子里,倒在一片空地上,泪水无声漫出划过眼角,浸湿鬓发。 他又没有家了。 他知道沈思辰是沈思辰,还是沦陷在他的温柔爱护里,可沈思辰知道他是薛洛璃,毫不留恋地把他扔掉。 叶华年说的,全是对的。他就是个傻子,任性了一辈子还配有家吗。 回到客栈重新沐浴焚香就寝的叶华年,补觉到第二天中午才悠悠转醒。缥缈峰上下,除了他这个宗主不务正业,其他弟子都是干大事的料,一声吩咐几日就将薛洛璃犯下的那几件可大可小的事给处理清楚。 叶华年听了随侍井井有条的汇报,轻轻点头,只说了一句收拾一下,准备动身。 虽说昨夜之事怪不到他头上,天时地利人和就这么撞破了秘密也是命该如此,与人无尤。叶华年还是觉得心里有些微歉疚,若薛洛璃不是特意来与他见面,至少还能继续瞒下去。 而且,叶华年着实有些担心薛洛璃的状态。 仿佛魂魄离体般只剩空壳,轻轻一推就倒。好不容易唤醒了他的意识,又像是被人掏了心肺一般,灵力乱窜脉流涌动,低吼一声就火急火燎地消失在夜色里。那样炼狱深渊般的眼神,堵在心中的气若爆发出来不是他死就是旁人死。 想想还是不放心,临走之时特意绕到二人暂居的破庙。弟子们都在前面小巷子里等候,他进到院子里夺目而入的就是空地上那具毫无生机的身体,和紧闭的庙门。 比他想象的场面要好一些。 悄悄舒了口气,叶华年绕到薛洛璃身旁,低头踹了他一脚。 薛洛璃慢慢睁开眼,血丝满布煞是骇人。 叶华年伸出一只手,薛洛璃没看他,自己用胳膊撑着晃悠悠地站了起来。 若无其事地收手,叶华年也不生气,平静道:“看样子,你昨夜过得并不好。” 吹了一夜冷风,薛洛璃嗓子嘶哑,缓缓道:“看样子,你过得挺好。” 叶华年耸肩:“我没有不好的理由,一切都与我想象的一样。” 薛洛璃点点头道:“你说的对,我自欺欺人太久了。” 看了一眼紧闭的庙门,外面烈日当阳,里面黑黝黝一团什么都看不清,叶华年猜想沈思辰大约就在里面,提议到临街幽僻处简单聊聊。 对面的人没有回答,只是径直走出了院子。或许真是累了,连话都不能说。 第65章 黄粱梦四 这条街是他和沈思辰每次出摊的必经之路,清早是一天中精力最旺盛的时段,每次他在前面蹦蹦跳跳逗猫吓狗甚至拿弹弓去打鸟时,沈思辰总会在身后不厌其烦地叫他别闹。 现在只剩下他一个人。 有一枝环抱粗的树干被风雨夜折断,横卧在地上日久天长形成了条凳,被附近百姓坐得光洁。薛洛璃躺上去,一如躺在沈思辰卦摊背后的模样,不雅至极,随性至极。 叶华年缓步走来,道:“事情已办妥,算是在缥缈峰手上结案了。” 薛洛璃嗯了一声。 叶华年道:“一会儿我们便要启程离开,你可有什么话要说?” “你明天要做什么?” “啊?”叶华年被这没头没脑的问题弄的迷糊,想了想道,“回缥缈峰。” “回到缥缈峰以后做什么?” “修炼,养花,喝茶,教习弟子。你问这个做什么?” 薛洛璃道:“今天日头升起的时候,我就在想,我今天要做什么,明天要做什么。可是什么也想不到。”说完扭头看了一眼叶华年:“你说呢?” 叶华年眼神沉下去,冷冷道:“沈思辰把你消磨成这样,倒也算是报仇了。” 薛洛璃喃喃道:“还没有,还差一点。” 叶华年道:“还差什么?” 薛洛璃又道:“我觉得你提醒的很对。” 叶华年赞同道:“我说的话自然是对的,但不知你说的是哪句?” “我就是个傻子。” 叶华年感慨道:“正邪不两立,本不该有交集。当初伤好之时就该果断逃走。” 薛洛璃沉默了许久,淡然道:“若再来一次,我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 “情爱令人智昏,无药可医。说你蠢都是客气的。” 再无心和他耍嘴皮子来回折腾,草草应付几句倒没忘了对他不算帮助的帮助略表感谢。分别前叶华年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自以为是的坏胚子,别再任性妄为犯蠢了。 不,遇到沈思辰之前他极其聪慧,的确蠢了这么些年,这会儿该聪明回来了。 推开静寂一夜的门,吱呀吱呀声打破了内堂平静。沈思辰并没有卧居塌上,而是席地而坐双唇血色全无,疲态尽显。 “道长,和我说说话吧。” 勉强从喉中挤出几个字,声音难听至极。沈思辰一动不动,恍如入定。薛洛璃死掐着手臂提神,飘忽到他身边坐下,像是从前聊闲话时那样,并排坐着。 “道长,我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做到的,改邪归正,你原谅我吧。” “沈思辰,想想我们日常里……” “假的。”沈思辰忽然幽幽开口,“全是虚假。” 薛洛璃反问:“假的?你说的话,也都是骗术吗?” 沈思辰平静道:“你与我又何尝有实话,受困于你的咒术,是我技不如人。你好自为之,多行不义必自毙。” 薛洛璃眼睛有点酸:“所以不想看到我了?” 沈思辰道:“我庆幸自己看不见你。” 薛洛璃声音越来越轻:“你就没有一丁点舍不得。” “舍不得?”沈思辰仿佛听到了笑话,木然地指了指厚厚的绷带,“这是我的罪。” “师尊,弟子有罪。”负罪感如同挣脱牢笼的猛兽,侵袭着沈思辰所有的心神,他不想再去听身边人的任何话,无法冷静无法忽略心口的剧痛,只能不停地向师尊忏悔。他的每一句话都精准地刺透软甲,情感与理智的撕斗从没有像这一刻这样剧烈。 什么都不想听,什么都不想说,只求一方净土好好冷静。 薛洛璃紧紧攥着沈思辰的手,不顾对方的厌恶反抗,带着安抚语气道:“你的罪是我。” “对不起。”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时候到了谁也逃不过。果不其然。 傍晚薛洛璃买了一大坛醉无痕,上一次饮酒是为结缘,这一次是为断缘。薛洛璃冷冰冰地命令沈思辰过来与他共饮,醉生梦死一回。沈思辰无声拒绝,他便又故技重施要挟,只能忍气吞声就范。 无论好坏,总是最后一次。 沈思辰被灌得有些发热,酒气烧红了脸,紧绷这么久的肌肉不由得稍微放松,薛洛璃在他耳边哈着热气,低声道:“道长,和我做。” 他未曾醉,便是醉了潜意识里还记得他与薛洛璃现下是个什么状况,决绝地推开他面色阴冷。 薛洛璃笑的有些凄凉,道:“最后一次。”不想听到沈思辰任何拒绝的话,按着他的手直接吻了上去。 少有的主动,蛮横地用舌头顶开对方的唇齿,攻城略地。吸吮口中残余的醉无痕,和着津液咽下去。此刻酒劲终于上了头,沈思辰意识模糊,和薛洛璃拉扯着跌跌撞撞倒在草榻上。 回到熟悉地方,埋首于熟悉的气息中,沈思辰抓回主动,撕咬舔啃着身下之人,手指揉捏动作比往日力道更盛,不在乎挑起他的冲动,只一味折腾,疼痛超越快感。 薛洛璃被翻个身,脸埋在枕头里,双手被钳制得死死的肩胛骨仿佛被撕裂一般的疼。沈思辰压着他的肩背,狠命撞击动作粗鲁地像要把他折断。 以往强忍着不能发声,今夜终于可以无所顾忌一回,薛洛璃忍不住哭出声:“道长,疼!” 沈思辰一边折腾他,喉间发出阵阵悲鸣:“为什么骗我!” 薛洛璃喘息着:“对不起。” 沈思辰低吼道:“为什么是你?”罪孽深重。 一味蛮横的撞击似乎已经不能宣泄心中的痛苦,沈思辰圈着薛洛璃的腰肢,俯下身在他肩膀上蛮横地狠狠撕咬,皮肉撕裂鲜血直流,融成最刺激的促进剂。 不住地颤栗,扭动着想要摆脱利刃。即便是在这种情境下,沈思辰还是遥不可及的清逸高洁,污秽不堪的只有他而已。 分不清是泪水还是汗水,浸透了被褥枕头,被沈思辰毫无章法只剩野蛮的动作折腾,只能一声声叫着道长,却不会再有回应。 床榻上四处散落着血迹,全身骨头仿佛被人打碎碾成粉末,草草拼接。天还没亮薛洛璃就颤抖着爬了起来,没走两步就跪在地上。沈思辰喝多了,这是他自找的,活该。 昨夜被压着,疼痛与快感交织得几乎窒息的瞬间,他忽然升起前所未有的信心,这次一定会成功。 悲伤,绝望,痛楚,不甘,怨恨,阴狠…… 世间最黑暗最负面的情绪集中在他的身上,不会有比他更邪更恶更适合做试验的力量。忍着一身黏腻血腥,衣衫不整发丝凌乱地出了城,幸好路上没有遇到人,否则大约会以为大白天撞了鬼。 城郊。 太久不来,辟出的小道已被野草占领,深藏一处的试炼地也有杂草侵入,荒芜凋零。薛洛璃随意地打理后,便靠着石壁缓缓坐下,闭眼休息等待着夜间天时的到来。 被毫无温柔地干了一夜,体力透支的厉害,长途奔袭至此疲倦感很快占据主动,沉沉地睡了过去。 梦里,薛洛璃又回到曾经那个孩子生活的地方。 小孩没能认回爹,娘很生气,一言不发也不等他。小孩很着急,跟着鞋子都跑掉了都没追上娘。回到茅屋里,娘发现他鞋子不见了,大骂他败家,就近拿起藤条狠狠地抽他。本就破落的衣衫被藤条抽得破碎,背上道道红痕清晰骇人。 娘坐在门槛哭,骂他没用,不讨人喜欢。小孩也很难过,没能办好娘交代的事。犹豫着走过去问,要不然他再去见一见那个爹,这回他会表现好的。 结果娘打他打的更厉害了。 过了好些日子,到了团圆节。街上点起了各式各样的花灯,美如仙境。从没给过他好脸色的娘,大概是被节日气氛感染了,笑着对小孩说,带你去看花灯。 走到人流密集的地方,娘问他想不想吃糖葫芦,小孩没吃过嘴馋的不得了,点了点头。娘微笑着让他在这里等着,她去买了就回来。 人很多,很陌生,小孩害怕地拉着衣袖。娘和蔼地摸摸他的头,说不要怕,一会儿就回来。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温柔的娘,小孩很满足,怯生生地:“娘,快点回来啊。” 娘笑容满面道:“嗯,乖乖的站好,不骗你。” 他很乖地站在原地,等到花灯全熄,人流尽散,还是没能等到人。他一直等,日夜交替,直到第三天,他模模糊糊意识到,娘不会回来了。 他已经被抛弃。 恍惚中时空扭转,薛洛璃回到天宸殿,没有比这里更让他熟悉的了。 薛洛璃刚和同门打了一架,气呼呼的回来找凌澈的麻烦。凌澈笑着给他上药,道:“说了多少次,不要这么轻易和同门动手。” 薛洛璃眼睛瞪得像铜铃:“见鬼,凌澈你居然帮他们?!” 凌澈反驳:“我自然是帮着洛璃的,他们与我何干。” 薛洛璃冷哼道:“这还差不多。” 凌澈给他顺毛:“你是我捡回来的,我自然拼尽全力护你。只求你别不分场合的惹事。” 薛洛璃道:“凌澈,你会一直这么好吗?” 凌澈笑了:“洛璃对我好,我当然会永远对洛璃好。” …… 薛洛璃还是没忍住,闯了个大祸。虽然他觉得对方挺活该的,又是自己冲出来怨得了谁,结果招来了其他门派更大的怒火。 凌澈道:“洛璃,一会儿我必须给众人一个交代,你暂且受刑在密林道上躲好,我会去接你。” ……你乖乖等着,一会儿就回来…… 薛洛璃歪着头问:“凌澈,你要杀我?” 凌澈着急道:“没办法,谁让你捅这么大娄子,我只能这么做。” 薛洛璃点点头,很乖的样子:“我听你的。” 是他错了,他不怪凌澈,是他罪有应得,活该又一次被遗弃。 第66章 黄粱梦五 凌澈很快消失在黑夜里,一阵黑白光亮后,眼前的场景不停的变换。 熟悉的院子,茅草灶房,晾衣竹架,花娘屋,温泉池,还有熟悉的会对他笑的沈思辰。 温柔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喜欢你。” “愿结君发,共度此生。” “没关系的,都过去了,以后有我。” “我会担心你。” 忽然间天旋地转,沈思辰声嘶力竭地吼着:“你为什么骗我!” 猛地睁开眼,薛洛璃惊觉自己还是置身于那处洞府,旁边是准备好的瓶罐符结,外头雷声震天雨击石板。 梦醒了,还是他一个人。 他早该想明白,这样一个扭曲着长大的祸害,根本不值得任何承诺。都是活该,他自找的。偏偏还不知死活,还要去相信。 森森阴气引得薛洛璃周身血液沸腾,双瞳透着骨子里窜动的暗红。仔细点算剩下的灵药和之前偷偷试炼的成果,薛洛璃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细节,开弓没有回头箭成败至此一举。 割破手腕将被尘埃水气模糊的阵法重新浇灌,在阵圈正西方坐下凝神静气,缓缓指引调转周身灵力藏于命穴。 待积蓄已久骤然睁眼,将所有灵气全数灌于阵中,仿佛洪水决堤倾泻而出不受控制,阴暗的山洞里阵中升起幽蓝鬼火,事先放置的材料像是被赋予了生命随之跃动,发出诡异的声光。 人间风雨仿佛与这洞内天地相辅相成般,更加声嘶力竭的咆哮,惊天雷劈断了树木轰然倒地。世间邪恶之物如脱缰而出,尖锐地咆哮着。 薛洛璃有一种被五马分尸的感觉,有人在拉拽啃咬他的四肢生生的想要扯出去。骨肉离间的剧痛让他上不来气甚至无法呼吸,只能张口大喘,手指也不像自己的了,被人夺去一般反回来啃食着他,从指尖到手臂顺着往上爬。 在痛醒和痛晕之间来回颠簸,像是被人抓着脑袋按在水里即将窒息,又被人提起来接着再按下去,周而复始。偏偏他必须保持清醒,将无法宣泄的疼痛化成嘶吼倾泻,凄厉骇人的叫声响彻山洞。像是感应一般,疾风骤雨更凶猛了,轰隆隆的雷声雨点声淹没了山洞内痛彻心肺的惨叫声。 他没下过地狱,却觉得炼狱之苦大约不及十一。 到最后,薛洛璃嗓子嘶哑叫不出来,剧痛的恶魔在体内四处乱撞,寻找另一个出口。眼眶如同炸裂般,缓缓淌下血泪。阵中的幽蓝火苗得到了浇灌,窜动的更厉害,幽光向四周缓慢地扩散着,甚至抓住了薛洛璃的十指,开始蚕食吞噬。 灵州好几年没有这么大的阵势,一夜狂风暴雨,仿佛天漏了一般。 沈思辰早晨醒来不见薛洛璃,倒是松了一口气,现下他二人相对唯剩尴尬惆怅。昨夜他喝的并不多,前车之鉴阴影犹在不敢醉。可是他那样决绝悲愤地扑上来,主动地挑起他的火,抵死纠缠,后来一切顺理成章借醉行凶, 薛洛璃叫的越大声,他的心思就越乱,动作更粗暴,哭声打在他心上一个个坑,累累痕迹。 过去的许多次,他曾偷偷想象过,少年的声音会是怎么样的,会不会和他的脾气一样霸道活泼,充满阳光的味道,没想到是这种光景下听到。 心中有恨,却不知该恨谁。 等了很久,薛洛璃都没有回来。沈思辰隐隐有些不安疑惑,走了?还是跑出去闯祸发脾气了? 不会的,他已经答应了不再惹事不再伤及无辜,沈思辰还是忍不住相信他。 等到附近几条街道人流从闲散到密集再到闲散,烈日当头到夜凉如水,还是没有听到熟悉的脚步声,沈思辰开始有些慌了。 毫无征兆的,半夜下起了大雨,站在门口听着雨点敲击堂前石板的声音,伸出手去接雨水都被打得生疼。沈思辰越发不安起来,这样的雨夜里,他能去哪? “薛洛璃。” 一开始小声的喊,总觉得他不会走得太远。轻柔的声音很快被雨水吞没,耳畔噼里啪啦的嘈杂声和心跳加速的咚咚声在他身体里炸开,沈思辰撑着伞开始一条街一条街的找。 雨天湿滑,长满苔藓的石板在雨水润泽下更放肆,等待着每一个夜归绊倒的人。沈思辰先是沿着他们每日必经的几条街找,空荡荡的。风雨将树上鸟窝都打的歪歪扭扭,一丝生气也没有。 他又走了几个街区,一边摸索寻找一边记着来时的路,衣袍已经湿透了,一片泥泞,这种狂风骤雨中打伞并没有什么作用。找到后半夜,沈思辰回到破庙,推门前还希望人已经回来了。 恨意是真切的,担忧也是,恨爱交加不可说。 在庙堂里生了火沈思辰疲倦地靠着柱子坐好,等着万一薛洛璃淋成落汤鸡回来可以马上烤干,其他事,等他们冷静下来再说。 沈思辰一直坐着,等到火苗都熄灭雨停了新一天的朝阳生起,薛洛璃还没回来。日头从左慢腾腾挪到了院子右侧,沈思辰在庙里坐不住了,雨后骄阳下空气格外潮热如同蒸笼般,他实在想不出人去了哪,除非已经离开灵州。 沈思辰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自信,笃定他在这里,薛洛璃就不会走。 算了算时辰,沈思辰准备再出去翻一翻灵州城,忽然听见远处一阵深深浅浅的脚步声,听上去这人走路似乎跌跌撞撞。 薛洛璃咬着牙回到破庙时,便看到沈思辰站在门口,发丝有些凌乱衣衫沾满泥污,全不付往日清雅整洁。想要抬头看看天空都有些吃力,薛洛璃死死攥着左拳,血泪流尽后连眼白都被染红了,满脸血污看上去恶心至极。 沈思辰听得对方走近,熟悉的气息熟悉的喘息声,心上一块大石头还没来得及放下又被那无法忽视的血腥气给提了起来。 刚想问问为何又有血,就被对方一把拖着手臂狠狠地摔在床上,一瞬间他甚至怀疑不是薛洛璃,他何来这么大的力气。 “你又想干什么!” 薛洛璃一言不发,骑在沈思辰身上将他四肢压得死死的,前夜在这里发生的一切似乎换了上下。伸手一把扯掉沈思辰的绷带,动作野蛮粗鲁得甚至带掉了鬓角的几缕头发。 魂魄不全者随时疯癫痴傻一命呜呼,他能忍着炼狱酷刑般的折磨坚持到这里实属不易,没工夫和沈思辰墨迹。 沈思辰从未如此怒不可遏,这绷带是他们的禁忌,是他们的罪,是他们不能逾越的鸿沟,现在就这样毫无征兆地暴露,既生气又伤心,斥声道:“滚下去!” 那是一双极美的眼睛,本是黑白分明眼尾上挑,明明含着漫天星河,深邃的黑瞳却带着隐隐威仪,让人不敢造次。此刻这双瞳孔内浮着影影绰绰的蜡黄符咒,被一团模糊黑影所笼罩像是被尘埃沙土侵蚀的绝世珍宝。 薛洛璃轻轻在上面抚过,怪不得自己需要承受这么大的罪孽惩罚,竟玷污这方仙资美玉,死了都算便宜他的。 张开攥了一路的左拳,原本指节分明纤长白皙的五指已看不清,薛洛璃右手掐着沈思辰的颈脖用尽气力将手心符灵全数灌入沈思辰的眼中。 一道阴凉彻骨的灵力冲散了沈思辰的力气,在他体内来回循环,从发丝到指尖,原本还能挣扎的四肢也渐渐不动弹,酥麻瘫软在一边。 未知的一切都让他不安伤心,沈思辰颤声道:“你究竟在做什么。” 薛洛璃道:“解开咒术。”声音一出两人都愣住了,沙哑低沉如老翁一般,全无半点少年活泼轻灵。 震撼接踵而至,沈思辰只能捡要紧的问:“如何得治!” 薛洛璃道:“老办法。” ……你为何杀人…… ……寻找解你双眼咒术的办法…… ……以后,不要再这般…… 治眼,杀人,取魂,还有方才的血腥味,沈思辰不敢置信:“你杀了人。” 气力还是流失,薛洛璃艰难地挤出声音:“对。” 沈思辰又气又恼,连喘几口气道:“你有承诺在先,绝不再害人性命!为何又要骗我!” 薛洛璃忍不住笑,沙哑破锣嗓子笑起来格外渗人:“我骗你的事,已经太多,不差这一桩。” 话说的太多,薛洛璃开始看不清眼前的东西,冷汗如雨,脑子也意识不清,唇边溢出血没能及时擦掉,滴滴答答掉在对方的外袍上。 沈思辰意识像是被这股阴森的灵气所冷冻一般,开始消弭涣散,绝望地喃喃自语道:“是我的错……我的错…… “师尊……弟子有罪……” 薛洛璃忽然察觉手心有些微湿润,俯身仔细一看沈思辰眼角竟然漫出了几滴泪珠!一时五味杂陈,悲喜交加。 还好,真的有用,也不枉他孤注一掷。 慢慢的,已经看不清眼前的场景,看不到沈思辰的脸,薛洛璃手上皮肉紧紧咬着骨头,一副形如枯槁的模样。 他低头在沈思辰耳边轻喃道:“沈思辰,你的罪是老子,老子走了,你什么都不必再想。” 沈思辰模模糊糊听到这句话,心里着急想问问他什么意思,五感却如同被封闭说不出话,很快被困倦迷失感吞没。 第67章 黄粱梦六 薛洛璃撑着最后一口气,踉踉跄跄地逃出灵州城。如今只剩一魂两魄,没有痴傻疯癫而死已是靠着极其骇人的*和意志才能支撑到现在。 心中执念一旦得到成全,便意志崩塌。再也无力向前摔倒在河边,模糊可见水中的轮廓,头发半黑半百,元神涣散灵力枯竭,伤痕累累血污一片,甚至看不清这不人不鬼的东西长什么样。 一切都结束了。 不免有些自豪,凌澈说的对,无师自通他简直聪慧得欠揍。叶华年说的也对,他就是最好的至邪至阴魂魄。兵行险着居然真的试炼出解法解了沈思辰双眼之困,那样极美的眼眸重见天日,带着温柔爱护的眼神看他,一眨眼就是一道水波荡漾时,一定美的让他睁不开眼。 可惜,他看不到。 最后一缕魂魄离体,带走意识和疼痛。终于解脱,薛洛璃念着,无论好坏,亏欠的已经还清,若有来世,再也不要相信任何承诺。 所以薛洛璃发现自己置身于梵宫的时候并没有表露出什么特别的情绪。 眼前一片轻纱罗缦,淡香袭人。抓起胸前发丝细看,依旧乌黑顺滑。身上破落不堪的衣服已经换成干净整洁素色青衫,带着沁人心脾的清香。 伸手捏了一把脸,光滑弹嫩,想必也清洗干净了。除了心口余留的难以消磨的疼痛,一切无恙。 雪凝走过来,看他在身上一个劲乱摸,嘲讽道:“傻了?” 薛洛璃抬眼皮瞥一眼这陌生少女,道:“你救了我。”肯定的语气。 雪凝道:“抽魂祭阵,毅力骇人,你知道召魂多费工夫么!” 薛洛璃双眼失焦,望着上方镂花低声道:“你这么厉害,应当会消除记忆的法术。” 雪凝吃惊地看着他,天下竟有这般得寸进尺之徒:“为什么。” 薛洛璃道:“太累,骨头都要压弯了。” 他的脸上,既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没有陌生空间的震惊,也没有痛哭流涕的后悔,温和得像另外一个人,平静得不像话。 雪凝在床头床尾来回踱步观察他,脸色红润双唇饱满看着是一个健康充满生机的身体,骨子里却还是个死人。 也罢。雪凝拍掌道:“你睡吧,睡醒了就大功告成。若是没剪干净,你可别怪我……” 她水袖一挥,就像有人捂住了他的耳朵封住了他的眼睛,什么都不知道了。唯有脑子里的声音在回响,睡吧,睡醒了不想记着的东西都会忘掉。 ………… 薛洛璃悠悠睁眼,时间太久眼皮都有些沉重得抬不起来。他靠在树上,吹了大半夜山风四肢僵麻冰冷。雪凝蹲在对面,两只手撑着膝盖眼神复杂地盯着他。 薛洛璃道:“干什么?” 雪凝道:“意外。” 薛洛璃道:“有何意外。” 雪凝道:“做了这么长的一个梦,你竟然一点表情都没有。喜怒哀乐,微笑流泪居然都没有。真让人意外。” 薛洛璃轻笑道:“你都说了,这是个梦。要哭要闹,也不该是现在。” 雪凝满脸好奇:“如何,后悔吗?” 天边已经翻了鱼肚白,休眠了一整夜的鸟兽虫鱼,叫声此起彼伏,落霞山重新有了生机。 薛洛璃爬起来抖落身上的树叶泥屑,平静道:“不后悔,先前是我没想明白一时糊涂。摔在同一个坑里,也太蠢了些。” 看的是自己的人生,偏偏薛洛璃平静冷静得连他自己都意外。没有吃惊怨愤,只是恍然大悟了很多事。 破碎的梦境,抓不到的背影,错开的年月,沈思辰的忧愁,叶华年的话。算算日子,雪凝召魂想必费了许多功夫,毕竟撕裂的魂魄作引试炼精魂,有可能游荡于六界任何一处也有可能消弭殆尽无从寻起。 细算起来,那抹亮色也不过数年而已,短暂得一剪就碎。 薛洛璃转身要往山神庙走,雪凝急忙拦住他:“你要回去吗?不怕沈思辰?” “老子怕过谁?何况还有事情没查清楚。” 雪凝道:“你已经心里有数。” 薛洛璃微微侧首,侧颜添了些凌厉,从这个角度看更像从前那个人,懒洋洋的眼波流转邪门诡异。 “所以,才更要查清楚。” 数天日夜惊魂未定,总算得到暂时安歇的众门派名士都回到山神庙内打坐休憩,只有沈思辰一人孤零零的站在庙宇前,不停的张望丛林深处。山雾弥漫,他看不到薛洛璃,可对方能看到他。 薛洛璃爬上小土坡远远地就瞧见沈思辰那道遗世独立的身影,纵使一夜未眠略显疲态沧桑,仍不减风姿分毫。 恍惚间,和他在那场夜雨后回到破庙时看到的身影重合,震得他心神俱碎。 沈思辰终于看到模糊的身影逐渐清晰,双眸星光重燃,急忙走过来摸了摸他的手,彻骨冰凉,赶紧双手抚上他的脸传递热度。 “怎么去了那么久?”朝他身后看了一眼,不见来人,又道,“那位仙子呢。” 薛洛璃拉下他的手,笑道:“她,做事颠三倒四的不知道躲哪去了。” 露宿一夜实在是太凉了,这种冰凉甚至透过指尖传到了沈思辰的心里,薛洛璃看上去很平静,沉稳得让他心慌。 “你们聊了什么?” “没说两句话就睡着了,没聊什么。” 沈思辰眉头微动,难掩诧异:“睡着?在树林里?”本能地去抓他双臂,果然衣衫单薄湿冷,“累了吧,进去休息一下,大家都在里面。” “不累,睡得挺好的,还做梦了。” 沈思辰有些好奇:“梦到什么?” 薛洛璃唇角上扬道:“陈年往事。一个傻子,哦不对,是两个蠢货。”他直勾勾地盯着沈思辰的眼睛,眼尾上扬宛如勾人,双眸却深邃如幽潭拒人亲近,如今再看真的美得让他不舍得移开眼。温柔沉静,含星脉水,轻易地就让他沦陷。 “道长,你这眼睛用得还好吗?” 轻柔平和的一句问话,沈思辰如遭雷击半晌不能缓过神来,薛洛璃看他怔在原地以为没听清,又眨眨眼重新问了一遍。 沈思辰声音滞塞,艰难开口道:“你……什么意思……” 薛洛璃耸肩,笑容可人,用轻快的语气道:“你别多心,我只是觉得,若你用着还好,并无任何不妥,我也就安心了。” 不枉我以命相搏,将你我错误的轨迹扳回原处。 “洛璃……” 沈思辰轻声呼唤,伸手想去牵他的手,薛洛璃轻灵地侧身堪堪避过,掏出一根草一边啃一边走进山神庙。 “洛璃……”望着背影发呆,沈思辰在唇齿间反复嚼着这两个字,也不知道是要说与谁听。 ………… 破庙里只剩他一人,床榻已是一片冰凉,那个人大约已经走了挺久。 沈思辰意识已经苏醒,只是薛洛璃毫不在意揭开禁忌的所作所为让他太过伤心,更失望于他的言而无信,因此宁可催眠自己入睡也不愿醒来。 爱恨交织,信任失望交缠,沈思辰心里像是破了个大洞,里面装满了少年的日常嬉闹,指尖流转。一股复杂的情绪寻找着宣泄口,凝结成苦涩的泪水顺着眼角沾湿脸颊。 泪?! 沈思辰猛地清醒起身,颤抖地伸出双手,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的十指,转过身去边上还有他那条皱巴巴的绷带。 昏迷前薛洛璃说的话一股脑地钻了进来,沈思辰难受地揉揉眉间。 杀人,炼魂,解咒,竟然都是真的。 除了刚醒的虚浮,沈思辰身体没什么大碍,尝试着运灵调息仿佛觉得灵气比从前更充沛。把气调理顺了,沈思辰才得空打量一番这生活了几年的破庙。虽是破落凋敝,这些年被他们打理的也是整齐条理,有归宿的气息。 曾经只是为了暂住几日的落脚点,没想到竟成了长居。 里里外外找遍了也没见薛洛璃,沈思辰猜想是否因为担心他为了试炼之事震怒,才躲了起来。毕竟风雨夜里一夜未归,修仙之人身体再好也没必要反复折腾。 他觉得有必要和薛洛璃把话都说清楚,于是又开始在灵州城里四处寻找。先是去了几家他常去的小吃馆,老板说好多日子没见着他了。 想到薛洛璃喜欢热闹,尤其是心情不好的时候更爱往人堆里挤,他又去了城中心摊贩客流最多的几条街,一步一步地张望,生怕漏掉一个背影。 最后来到他们每日摆摊算卦的地方,周围熟识的店主摊贩看到他惊奇地发现他眼睛无恙,热情地给他道贺令沈思辰有些不堪其扰。问及有没有见到薛洛璃,却无一人知晓。 在那棵大树周围寻觅良久无果,沈思辰愁眉渐深无计可施,正准备往灵州城另一侧去寻时,忽然从天而降一名少女,轻飘飘落在他面前挡住去路。 水蓝玲珑纱,起袖回转间暗香弥漫,一只简约素材无冗余累赘,冰肌如雪面色冰冷渗人。 沈思辰温和有礼道:“不知哪家仙子?” 雪凝声音轻灵冰冷,用只有他们俩才能听到的音量道:“你在找什么。” 沈思辰道:“寻人。” 雪凝道:“现在来找,迟了些。” 第68章 明月下西楼一 多亏薛洛璃的胡搅蛮缠,今日收入的确增加不少。回家的路上沈思辰给薛洛璃买了许多糖葫芦蜜饯,装了满满一个布袋。薛洛璃咬一口糖葫芦,酸酸甜甜心情大好,扯过沈思辰的手写道:道长不给自己买点什么?衣服都破了。 自从和沈思辰同处一个屋檐下,他发现这道士不是一般的穷讲究,只一身道袍却也要日日沐浴清洁,纵使玄灵城的衣服再耐磨也经不起这么常洗,袖口领口已磨得变形。 沈思辰笑道:“不必,把钱留起来买蜜饯吧,不是日日都有这么多客人。” 又往前走了一段,离破庙越近人烟稀少,沈思辰发现周围似乎没了人,疑惑唤了几声,忽然意识到相处这么久还不知道如何称呼对方,莫名心慌了起来伸出手摸索道:“你在哪,在哪?” 唤了很久都没有回应,甚至连呼吸吐纳都听不见,沈思辰越发心慌。此时冰凉纤细的手指牵住他,熟悉地在他手里乱画逗弄,浮在空中的心才终于落下,担忧转成了怒火忍不住板起脸呵斥了一通。 对方轻飘飘的在他手心划道:道长走得太快,我与你开个玩笑呢。 正是青春无限玩心大涨时,沈思辰只能叹气道:“别闹了,我会担心。” 薛洛璃眼里迷惑渐消,豁然一笑写道:道长对我这么好,我怎么舍得走。 用力咬了一口糖葫芦,随手把棍子扔到草丛里拉着沈思辰的手蹦蹦跳跳回破庙。说起来薛洛璃身体已经好了,除了不能言语做饭洗衣都应当比沈思辰方便,可每次沈思辰让他帮忙他都趴在床上装死,也就随他去了。 今日直到沈思辰做完饭把菜端到桌上,才发现往日一早坐在这里嗷嗷待哺的少年不见踪影,屋内外找遍了也没有结果。有些担心,又想到今日他的承诺,只好猜测大约少年心性又跑到那棵树上打鸟去了。等了大约一个时辰,才从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连自己都没意识到,重重呼了一口气。 薛洛璃进门看到沈思辰已在饭桌等他,唇边漾起笑容拖着鞋子啪嗒啪嗒跑过去,拉过沈思辰的手主动坦承:道长久等,我出去摸鱼忘了时辰。 沈思辰伸手摸到他额边一层薄汗,掏出帕子为他擦脸,道:“跑得不见踪影,我还以为你又出去干坏事了呢。” 替天行道怎么算是坏事呢,薛洛璃笑得眼睛都看不见,写道:没有,看到一只畜生快死了,我送他一颗糖让他死的舒服点。 “糖?”沈思辰歪着头面露疑惑,“什么畜生喜欢吃糖?既然看到怎么不救呢。” 呵,臭道士多管闲事的毛病怕是改不掉了。薛洛璃撇撇嘴,写道:我可没道长这好耐心,他命里今日该死谁也救不了,活该。 沈思辰摇摇头反手牵着他道:“以后不要做坏事了。因果循环,天道轮回,没必要的。” 他声音轻柔低沉,并未苛责,落在薛洛璃耳里却是有些刺耳。 他出去一趟本来心情很好,看到这臭道士又摆起从前的臭架子,和广陵飘飘然落在他面前义正言辞时一模一样,眼中阴狠重现,冷哼着翻过沈思辰手心,写道:如何,道长要管我?晚了,我这烂性子怕是没救了。 听出他话中的脾气,沈思辰无奈地揉揉他的头,用哄劝语气道:“管你,是不希望你再遭厄运,从此平平安安开心快乐,不好吗。” 沈思辰话语真切,像是哄着孩子一般的规劝心疼,薛洛璃忽然心口泛酸,不敢去看那张温和的脸,甚至指尖有些颤抖地写道:道长想必此生以仁义行道,可偏偏也遭了厄运,这又怎么说。 饭菜已经凉了,薛洛璃觉得自己一定是脑子抽掉了才会问这个问题,便扯扯沈思辰衣袖示意他先吃饭,略过这个话题。结果沈思辰一边夹菜,一边悠悠开口道:“大约是前世欠他,今世的尝果报。而他逆道而行乖张阴邪,自会有果报成熟的一日。不说这个,吃饭吧。” 他说的淡然,唇齿间的颤抖落在薛洛璃的眼中却是那么刺眼,刺激他忍不住问了这阵子藏在心中的问题。 道长,若是他与你道歉忏悔,你会原谅他吗。 ………… “不会。” 转眼二人挤在这个破庙里生活已过了一年,沈思辰原本也只是路过灵州,并不打算长驻,然而自救了薛洛璃一切都变得那么自然而然。少年插科打诨耍赖撒娇仿佛与生俱来的技能,把他磨得死死的。 习惯挤在这里粗茶淡饭,白日薛洛璃牵着他的手一同到街上开摊卜卦,到了夜晚若周围有异动二人则共同除妖驱魔,少年正是爱玩的时候,偶尔会给他找些麻烦,扰乱他出剑的思绪甚至拉着普通百姓来试探他,被他严厉呵斥一通冷在一旁许久后,便不敢再拿人命胡闹。 天长日久下来,在灵州附近十里八乡有了点小名气。隔壁城镇有花楼闹鬼,特意派人前来请道长去驱鬼。听到事发花楼,沈思辰本有些犹豫男女有别,却被薛洛璃在手心里划着道长心里有鬼,激将法百试百灵即日便前去。 沈思辰自不必说,出身名门自幼修道,品性至纯,花楼这种女子扎堆的地方远远见了都要绕道避嫌。薛洛璃在天宸殿时倒是和凌澈路过花楼几次,亦是败在了扑鼻香氛中撒丫子跑得飞快,二人都没有流连此地的经验。 薛洛璃不害羞,对未知的一切都充满着好奇,一路兴致勃勃地给沈思辰写着四周声色,绘声绘色。然而对方并不是很想知道,支支吾吾劝了几次别闹,效果甚微。 高大门楣,八大灯笼,城中心最热闹的大道。虽是要捉妖,生意还是要做的,大门口站了不少花娘挥着铺满香粉的手绢,迎来送往。薛洛璃笑盈盈地写道:道长,我们到了。前面有好多姐姐。 沈思辰不留神呛到,掩饰般咳了几声道:“非礼勿视,别闹。去找老板。” 薛洛璃又写道:这般声色光影之地,大概是艳鬼吧。道长可得当心。 被点名的那位好道长闻言,自颈后至面颊烧起大片火云,低头拉着薛洛璃快步前往那声色犬马之地,后者唯有用力捂着嘴才能拼命压制那快要溢出的笑声。 花楼的打手对沈思辰的名声也有耳闻,看到救兵到了点头哈腰给他们引到一处雅座,跑着去请老鸨。 门外看已是灯火辉煌烟花灿烂,进到楼内更是歌舞升平笑语欢歌,女子娇俏声男子雄浑音交织,沈思辰对于这个苦差事唯有低头默念咒文安定心神,偏偏身边的人不让他好过。难得到这种汇集世间*百态的场所,薛洛璃好奇心玩心一起,怎么可能乖乖放过。 兴奋地扯过沈思辰的手,飞快的将舞娘琴师花娘举止仪态,华钗绫罗细细描述了一番。被他粗鄙之语逼得毫无退路,沈思辰忍无可忍反手将那只调戏不止的手压在下面。薛洛璃被这木头桌子硌得手疼,正要用另一只手敲敲对方的头给他点颜色瞧,倏忽一阵撞击,将毫无防备地他撞到地上。 本能地用手撑着地面,幸好花楼铺陈摆设不比寻常客栈,劣质地毯缓冲了部分力道却也磨出了红痕。揉揉被撞疼的左侧身体,扭头恶狠狠地盯着不长眼的东西,没想到对方竟先骂了起来。 “哪……哪里来的小畜生……”喝的醉醺醺的客人满脸通红,摇摇晃晃地指着薛洛璃,酒意冲头眯了眼睛还凑近了两步看,薛洛璃冰冷透着杀意的眼神反而刺激他越骂越凶,“乳臭未干……挡……挡你爷爷的道儿……没爹养没娘教的小杂种……爷爷……替他们教训你这孙子……”说着抬腿又要踹一脚。 沈思辰听着声响飞快地将薛洛璃拉到身后,眉头紧锁不悦道:“这位说话请放尊重,口业如利刃伤人伤己,他日若堕地狱皆因今日之业。” 有打手听到动静围了上来,看到是老板请来救火的贵客,便给花娘们使了个眼色赶紧把这富贾往外请。这人喝的醉醺醺听不清周围人在说什么,只迷迷糊糊看到又有一个小子来挡道,稍微清醒些仔细瞧一眼,又破口大骂道:“臭瞎子,瞎了狗眼还来管你爷爷的事,连你一块打。” 话没说完,薛洛璃从身后绕出来抬脚稳准狠踹中胸部,飞出几步远砸在梁柱上,那人疼得鬼哭狼嚎汗如雨下,大约是断了肋骨。大堂内外阁楼上下歌舞升平,唯有这一角兵荒马乱,幸好花楼掌事及时赶到,先是派了几个打手把闹事的人挪出去,而后对沈思辰连声道歉客客气气往楼上请,这事才算过去。 老鸨见到沈思辰简直是扑将过来,一把辛酸泪直往外倒。花楼开门做生意,闹鬼简直是砸人饭碗不留活路。幸好事情没传开,老鸨是个精明人早早地发现便将沈思辰请过来。闹鬼的地点都在西北角那间房,原是有花娘住的,自从前阵子闹鬼开始便无人敢去。 沈思辰问:“事发何时?” 老鸨如实交代:“丑时过后。” 第69章 明月下西楼二 磨磨唧唧耽搁了些功夫,他们这群人和前边大批仙友有点距离,叶华年大胆问道:“你觉得此去青溪居真能有收获?” 薛洛璃道:“谁知道呢,凌澈老是说集众人之力可做天下大事,这回就看看吧。” 叶华年道:“说起来,怎么不见凌宗主。” 沈思辰道:“怕是喧宾夺主,且凌宗主对我与洛璃有心结,故而婉拒。” 叶华年恍然大悟表示理解:“的确是会瞎了狗眼。”想到昨夜,忍不住伸胳膊捅了捅薛洛璃,“那位仙子是何来历,怎么不见踪影?” 薛洛璃道:“谁知道,她做事毫无逻辑套路。”扭头看了眼并肩走的沈思辰,似笑非笑道,“你能识得她,倒十分意外。” 上山难于登天,下山脚下生风,到了山脚下视野开阔连心情都好了许多。再看落霞山附近山林水景,灵秀无双,而不再阴气逼人。 叶华年突然拍薛洛璃肩膀道:“那仙子呢。” 薛洛璃打掉他的手,扭头白他一眼道:“不是说了我不知道!” 沈思辰也拍了拍他,指着前方,沉声道:“在那里。” 银杏树下,铺满了厚厚一层落叶,青山绿水间,水蓝色的倩影格外突兀。雪凝正坐在水秋千上,百无聊赖地看着他们。 雪凝不说话的时候,那股清冷孤傲的气质,和不怒自威居高临下的气场,都显示她的与众不同。只在前方冷冷的看着他们,薛洛璃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过来,老子有话要说。 准备识趣地上前,走出两步发现身边有动静。扭头一看,道:“沈思辰,你跟着做什么,在这里等着,不想等自己先走。”看到对方还固执地站着,继续道,“你想被她揍么。” 不愿意,只能退下。 雪凝看着薛洛璃没事人一般的表情,啧啧称奇:“你从前就是个疯子,别人无心的话你都能寻衅惹事,现在还是个疯子,和这家伙在一起居然没事。” 薛洛璃伸腿去勾雪凝,对方灵巧地打了个秋千堪堪避过。 “你怎么还在这里。” 雪凝抓了一把树叶顺势甩他一身,道:“玄素要大量的元神魂魄去复活她的崽,难得世间修仙名士大多齐聚于此,她一定会再来的。” “所以你只需跟着就行了?” “我得敛着精元气息,不能被玄素发现。依常理,白日她不会出来,你只管走你的,我在附近。” 薛洛璃摆摆手,示意知道了。雪凝满意地荡得更高,蓦然随着秋千消失在半空中。 叶华年原本抱着手靠树,欣赏良辰美景,看到雪凝离开揉了揉眼,随即兴冲冲走过来与他啰嗦。 “好厉害的身法,居然凭空消失。这到底是什么失传的法术?” 薛洛璃拍掉一身树叶,避开沈思辰要为他整理发丝的手,戏谑道:“只消回去闭眼睡一觉,你也能学会。” 逃离了禁锢几日的落霞山,仿佛压在心上的石头也能暂时卸下。一路走着,道路两侧的光亮之色渐增,众人暂且放下心事,还能抽空欣赏江南光景。从刚离开庙堂时的三五成群,拉开了数里之遥的队伍。 叶华年一行,谁也没有说话。沈思辰倒是时不时偷偷看薛洛璃,叶华年左顾右盼夹在中间略显尴尬。 当年分别时,明明是薛洛璃死活追着沈思辰不放手,中间不知发生何种变故,如今倒换了角色,真真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实在是太好奇了。 青溪居的落仙门外,弟子们已经恭候许久。无论如何,都算是到了自己人的地方,众人心里总算踏实,脸上难掩悦色,各自拘礼相请进门。 叶华年整整仪表,扭头准备招呼旁边两人一起进去,结果空落落一片,一脸茫然。随侍忍不住提醒道:“宗主,后面。” 转身一看,两人离他身后□□步,沈思辰攥着薛洛璃的手腕,目光果决执拗。叶华年“喂”了一声,薛洛璃招招手道:“等我,就来。” 沈思辰道;“不必等,叶宗主先请。” 叶华年有点为难,侧首问道:“我要不要等。” 缥缈峰弟子憋了一路亦忍耐极致,随侍附耳说了几句,还没等叶华年表态便半推半就将他先请走。青溪居弟子远远看到叶华年,待客周到主动走出来迎接,这下不走也不行了。 叶华年想着不能如此不顾情分义气,挂念着不停回头张望,结果对方并没有在看他,只留下被沈思辰拽着走的背影。气得直跺脚,冷声道再管他们就把花苑给砸了。 薛洛璃很乖巧地让沈思辰拽着,不喊不闹躲到路旁一棵大树后。他这种与性情不符的反应让沈思辰愈加心焦。 从昨夜到现在,沈思辰心里装满了话,倾诉解释的画面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又一遍,待薛洛璃好不容易肯静静站在他面前,竟一个字都吐不出。 话哽在喉咙,沈思辰索性抓着薛洛璃的手腕往怀里摔,感受怀中温度告诫自己冷静。 结果对方没有给他太多的机会,很快就挣脱开双手撑着他的肩膀,挪出一段距离,道:“有话就说。” 冷静正经得不像薛洛璃,既不像灵州那个爱闹的少年,更不像嬉笑间随性而为的祸害。 沈思辰顿了顿,道:“你……已然记起来了。” 薛洛璃淡然地点头。 沈思辰道:“当初因缘际会,谁也无法预料。怪我言不由衷,看不透自己才害得你一去不回,都是我的不是。如今一切尘埃落定,恩怨两清,你可还记得当日的承诺。” “不记得。”鬼使神差地,学着从前的动作一寸一寸抚摸沈思辰的眼角眉梢,脸颊双唇,仿佛五感顿通般,熟悉自然。 “道长,其实知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用这么如临大敌。是我骗你,是我一意孤行,你从头到尾都是被我带歪的。” 沈思辰急忙道:“并没有,其实我……”一直都在找你,一直都在等你。 薛洛璃摇头摆手打断他:“从前你的所作所为我一直云里雾里,现下彻底清楚。你不必急着表白,我信你当年有几分真心,不过那已经过去了,人死如灯灭,不必执着。” 沈思辰固执道:“你始终是你。” 薛洛璃道:“这话倒是不错,你始终是云中仙鹤,正直高洁。而我始终乖戾妄为,错误自幼时而起道长不必幻想能将我带入正途,我疯起来连自己都不放过。太平无事时或许不要紧,可万一改日你我意见再次相左,盛怒之下再说些让人后悔的话,我可没有那么好的运气再遇上她一次。” 沈思辰还要辩驳,薛洛璃却不想再与他纠缠,道:“沈思辰,别忘了我们是来这里做什么的,以后再说。” 他借口冠冕堂皇,根本没打算再与他多说,但是对沈思辰这样的人却有奇效。 雪凝的出现给沈思辰的震撼太大,他伤感薛洛璃忘却了他们之间的事,却又庆幸他忘记了这对于二人来说过于血腥沉重的负担,小心翼翼地守在他身边,有意无意捂着薛洛璃的耳朵,像当初在温泉畔承诺的一般,执手相伴,仗剑同行。 然而虚妄终究是虚妄,只是来时早晚而已。 当头棒喝,满脑子被得而复失的愁云笼罩,心念被他牵着走,居然忘了眼下正事。经薛洛璃提醒,沈思辰不得已收起满面伤怀,沉声道:“是我糊涂了。” 因为天宸殿的关系,薛洛璃虽然比不得沈思辰这么有头有脸,但在青溪居并不面生,不必呈帖子也能刷脸进去。 青溪居弟子礼数周全,与其余宾客一样准备领着他们从幻仙门走,去往静溪阁休息。薛洛璃不耐烦拦着他们,问道:“白修羽在哪。” 一人回道:“宗主此刻大约还在书苑。” 沈思辰道:“如此,有劳几位直接带我们去见宗主,有私事相告。” 几名弟子面面相觑,难作抉择。薛洛璃又道:“有要事,别耽搁。” 薛洛璃虽无章法上不得台面,但沈思辰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青溪居虽不修道,立派先祖却沉迷五行八卦,屋宇花木亭台楼阁方位皆有据可考,弯弯绕绕如同玄宫,若无弟子引路,像薛洛璃这般方向感死绝的人,能活活困死在其中。 沈思辰与青溪弟子攀谈道:“白宗主近日可好。” 一名弟子回道:“宗主自广发请帖后,一直劳心劳力,挑灯冥思。” 薛洛璃道:“他天天都憋在青溪居,没出去过?” 他问题来得怪异,众弟子摸不着头脑只能照实道:“这是自然,仙门盛宴,大事小事都需要宗主亲自过目安排,如何抽得身。” …… 白修羽和凌澈性情相通,连品味都出奇一致,看到他的书苑薛洛璃还以为又走回了天宸殿,真是乱搞! 弟子恭敬地向白修羽请安,告知他二人要求先见面一事,白修羽笑了笑没多说什么,只吩咐随侍准备一些冰镇甜饮过来。 白修羽指着旁边的雅座,给桌上空杯满上刚出泡的茶,道:“薛公子不爱茶,沈道长大约是会喜欢,请坐。” 薛洛璃不推诿,伸腿勾过一张凳子,道:“你居然一点意外的表情都没有,真让人失望。” 白修羽笑道:“我与澈一般,对于薛公子亦是早就习惯了。不知二位急着见我,所为何事?” 第70章 明月下西楼三 薛洛璃自从被沈思辰捡回来,几乎从不干活,沈思辰也不强求只需要他别在他忙活的时候捣乱便已是帮了大忙。 今日不知是吹了什么邪风,薛洛璃竟然要过来给他帮忙做饭,惊得沈思辰一个手抖刚洗好的梨子眼看就要跌到地上,幸而薛洛璃眼疾手快踢皮球一般颠起,稳稳接住。 “你回去坐好,一会儿饭菜就好了。”沈思辰态度坚决地将少年往屋里推,做饭可不是什么一时兴起的游戏。 薛洛璃本是想着灌酒不易,索性把酒全扔掉菜里比较稳妥,看样子道长是不会轻易让他靠近灶台,撇撇嘴只能悻悻而归。 二人同在一个屋檐下这么久,沈思辰自认拿得准对方的性子,从路过酒铺开始就觉得他不对劲,先不说少年心□□零食为何突然想喝酒,将那些事挂在嘴上堵他平日里是万万不可能的。果然饭桌上,还没夹几口菜,薛洛璃就一个劲的让他喝酒喝酒。 常言道,借酒浇愁。 沈思辰语带担忧道:“你今日可有烦忧?” 薛洛璃回答:没有。 沈思辰摇摇头道:“实在太反常了,若有不妥你且说出来,别让我担心。” 薛洛璃心里怒骂沈思辰这个驴脾气,芝麻绿豆的小事也要追根究底。搜刮着应对之词,计上心来眨眨眼写道:确实没有不妥,是道长自己忘了。 沈思辰不解:“我忘了?何事?” 拜了天地高堂,饮下合欢酒才算是结成伴侣。道长温泉池边说的话,还算不算数。 原来如此,沈思辰恍然大悟,忆及当日幕天席地有些不好意思道:“既是如此大事,为何不提前说明,过于马虎了。” 薛洛璃心道本来就是刚刚才想出来诓你的,怎么还那么多废话。早已领教过沈思辰说教的本事,薛洛璃不再多言,给沈思辰满上醉无痕用指头戳他小臂,示意快点。 此时若还要再说,多少有些煞风景了。沈思辰执杯,脑子里飞快闪过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一切,如沧海桑田。拉起少年的手温柔一笑道:“并肩行道,执手天涯。”指尖摩挲,一饮而尽, 虽然被一层厚厚的蹦带缠着,薛洛璃仍能想象若是沈思辰复命明,那双眼睛必是盛满星河温柔无双,带着如今这般盈盈笑意许下此生同舟共济的誓言。 想要的*之火,烧得更旺了。 沈思辰买的醉无痕不多,不过一小坛,但毕竟是店里的招牌酒后劲极大,薛洛璃仗着沈思辰看不见,偷偷把他的酒换成了水。结果一整坛子酒全被沈思辰承包了,薛洛璃开心地吃着沈思辰做的菜,看着道长不明就里一杯接一杯的灌,心情一好饭量都增加了。 醉无痕,名字恰如其分。刚喝下去的时候没什么酒劲,待晕眩困倦时已无声无息醉如烂泥。平日滴酒不沾,又初饮整坛,哪有不倒的道理。薛洛璃一脸得逞笑容,伸手戳戳沈思辰的脸,又推推手臂,最后用力一推沈思辰软若无骨地沿着桌边就要滑下去,幸好薛洛璃眼疾手快捞回来。 收拾干净桌面,将沈思辰扶回床上躺好。再三确认他已经醉得死死的,足以睡到明天日上三竿。 一脚踏出庙门,薛洛璃想了想返身折回床边,低头吻上沈思辰原先双眼如今缠满绷带处,起身疾步离开。 ………… 灵州是座不大不小的城市,依山傍水自给自足,比不得通商城市繁华。入了夜,万家灯火点起,街上便是空荡荡的少有人迹。 薛洛璃纵身在灵州楼宇屋檐上飞过,室内笑语欢歌茶余饭后的人们丝毫没有察觉房檐上刚刚有人经过。穿越大半灵州城,薛洛璃终于在城东南的一棵大榕树停了下来。 好整以暇地抱着手,靠在树上闭目养神,等待该来的人。 摊贩关门,游子归家,喧闹了一夜的小城彻底宁静,夜凉如水平添萧瑟。街角最后一家酒馆打烊不久,街尽头传来隐约吵闹声。 薛洛璃嘴角微扬,看着那几个人穿过夜雾的笼罩,慢慢朝他走过来。流氓大约是喝了点酒,嘴里说着浑话,几个人相互推桑咒骂了一段,又嬉笑着搭肩歪歪扭扭的继续走着。 舔一圈嘴唇,薛洛璃眼角带笑从树荫笼罩中走出,步履沉稳。那几个人显然没想到这个时辰树下会有人,先是愣神,其中一人眯着眼睛仔细一看,认出薛洛璃,和旁边几个提醒一群人哄然大笑。 “嘿,小哑巴,怎么就你一个人,那个瞎子呢。” “哈哈哈是不是被赶出来啦。” 一人盯着薛洛璃的脸看了许久,酒劲上头色向胆边生。 “哎呀,小哑巴真可怜,既然瞎子不要你,过来让哥哥们疼爱一下,今晚让你有个去处。” 薛洛璃默不作声地听着流氓们的淫言秽语,小地方就是小地方,连浑话都说的这么无趣。几个流氓眼神在薛洛璃身上扫了几个来回,越说越起劲,甚至一副要上前动手的摸样。 听烦了,语带嫌恶道:“废话真多。” 声音不大,懒洋洋的带着少年气,却把对面几个人吓得不清。 “你、你不是哑巴?!” “难道那瞎子也是装的!” “哈哈被我们抓到了,两个骗子!等着吧!” 几人越说越大声,仿佛抓到了天大的把柄,有恃无恐起来。 “声音很难听。”薛洛璃捏着叶子,翻来覆去,“废话却还这么多,呵呵。”眼底划过凶狠杀意,树叶化作利刃骤然飞出,裹挟着劲风唰地掠过那几个流氓的眼前。 几人痛苦尖叫划破夜寂,染血的树叶飘飘然打着旋儿落地。薛洛璃漫不经心地踏过,踩入泥地里。捂着血洞在地上打滚,剧痛过后身体只剩本能的抽搐,连叫喊声都发不出。 漠然抬手,召出尘封许久的噬魂阵。手落命绝,最后一丝绝望消逝在指尖。薛洛璃平静地数了数各自三魂七魄,确认无误放入结中。对首战告捷及其满意,随手处理了尸体,薛洛璃吹着口哨往家里赶。 真是栽了。 宿醉第二日沈思辰显然身体并不太好受,咚咚的耳鸣声,脑袋的撕裂疼。勉强撑着爬起,穴道上传来冰凉的触感,力道适中地替他揉捏。 沈思辰道:“你怎么样。” 没事。 “咦?我们昨晚都喝了酒,为何你无事。” 道长贪杯了。 薛洛璃一脸平静地颠倒是非,幸好醉酒之人记不清细节,也让他糊弄过去,只连声感叹贪杯害人,消磨意志,下不为例。 城东富贾家出了怪事,请了几波和尚念咒超度都不能解,特意派人来请沈思辰去捉妖。虽说巳时才刚刚从宿醉余韵中清醒过来,沈思辰听闻有乱象还是义不容辞的应下。 本想让薛洛璃收拾一下一同出发,没想到对方果断地回绝:不去。 沈思辰诧异:“为何?” 困。 沈思辰为难道:“那……” 道长一人就能解决,不用管我。 以往都是二人一同出门,既然对方执意不肯去,沈思辰也不好说什么,只与他交代好好看家,明日便会回来。 薛洛璃心里巴不得他暂时不要出现,沈思辰说的话全没听进去一个劲的敲他手背表示听见了。待沈思辰与富贾家下人离开,薛洛璃偷偷在后面跟出去一段确认已经走远,便放心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有山有水,应当有灵。薛洛璃在城郊一片沙地上试阵念风,琢磨许久才找到一处隐蔽又适宜修炼的小山洞,一头扎了进去。 缺了书卷在侧,只凭记忆想象和推测,着实为难。薛洛璃先是拼凑了几个卷册上记过的术法,又自行更改加以融汇,从日山三竿忙到月落西河,依然无果。 昨夜收集的魂魄就这么浪费了,薛洛璃心境越发急躁,狠狠地踹一脚石壁怒骂。待宣泄完了,缝紧嘴巴,又是一个哑巴。 时辰差不多,薛洛璃心不在焉往回走,一路思忖着究竟是何处不妥,凡人魂魄精气不足?或是魂魄太少?抑或是天时地利人和不具?没有依据无从考证,便觉得满地都是漏洞,必须一一试过才能知晓。 低着头晃进家门,才暗觉大事不好。昏黄烛光中,沈思辰坐在桌旁一动不动,若有所思。听到屋外脚步声渐近才转身。 “是你回来了?” 薛洛璃心跳漏了一拍,为何提前回来。不知道沈思辰已经回来了多久,只能试探道:嗯,回来了。道长何时回来的。 “富贾家原不是什么厉害妖孽,很快便解决,星夜赶回来。只是进屋,却没有你。” 今夜月色正好出去赏月这种理由能说的过去吗?薛洛璃把沈思辰往床边拽,殷勤地替他卸剑宽衣拖延时间,好不容易磨到一个自认为合理的解释。 道长不在,一个人睡不着出去散步。 沈思辰道:“去哪里散步?我一路归来也没见着你。” 我翻墙出城了,到河边摸了几条鱼。 沈思辰沉默不语,薛洛璃不知道他听进去这个解释没有,若不行他还得再编几个。半晌,沈思辰才哑然失笑道:“下次睡不着也不要跑那么远,数数羊就睡着了。” 第71章 明月下西楼四 多亏薛洛璃的胡搅蛮缠,今日收入的确增加不少。回家的路上沈思辰给薛洛璃买了许多糖葫芦蜜饯,装了满满一个布袋。薛洛璃咬一口糖葫芦,酸酸甜甜心情大好,扯过沈思辰的手写道:道长不给自己买点什么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衣服都破了。 自从和沈思辰同处一个屋檐下,他发现这道士不是一般的穷讲究,只一身道袍却也要日日沐浴清洁,纵使玄灵城的衣服再耐磨也经不起这么常洗,袖口领口已磨得变形。 沈思辰笑道:“不必,把钱留起来买蜜饯吧,不是日日都有这么多客人。”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 又往前走了一段,离破庙越近人烟稀少,沈思辰发现周围似乎没了人,疑惑唤了几声,忽然意识到相处这么久还不知道如何称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呼对方,莫名心慌了起来伸出手摸索道:“你在哪,在哪?” 唤了很久都没有回应,甚至连呼吸吐纳都听不见,沈思辰越发心慌。此时冰凉纤细的手指牵住他,熟悉地在他手里乱画逗弄,浮在空中的心才终于落下,担忧转成了怒火忍不住板起脸呵斥了一通。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 对方轻飘飘的在他手心划道:道长走得太快,我与你开个玩笑呢。 正是青春无限玩心大涨时,沈思辰只能叹气道:“别闹了,我会担心。” 薛洛璃眼里迷惑渐消,豁然一笑写道:道长对我这么好,我怎么舍得走。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 用力咬了一口糖葫芦,随手把棍子扔到草丛里拉着沈思辰的手蹦蹦跳跳回破庙。说起来薛洛璃身体已经好了,除了不能言语做饭洗衣都应当比沈思辰方便,可每次沈思辰让他帮忙他都趴在床上装死,也就随他去了。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 今日直到沈思辰做完饭把菜端到桌上,才发现往日一早坐在这里嗷嗷待哺的少年不见踪影,屋内外找遍了也没有结果。有些担心,又想到今日他的承诺,只好猜测大约少年心性又跑到那棵树上打鸟去了。等了大约一个时辰,才从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连自己都没意识到,重重呼了一口气。 薛洛璃进门看到沈思辰已在饭桌等他,唇边漾起笑容拖着鞋子啪嗒啪嗒跑过去,拉过沈思辰的手主动坦承:道长久等,我出去摸鱼忘了时辰。 沈思辰伸手摸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到他额边一层薄汗,掏出帕子为他擦脸,道:“跑得不见踪影,我还以为你又出去干坏事了呢。”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 替天行道怎么算是坏事呢,薛洛璃笑得眼睛都看不见,写道:没有,看到一只畜生快死了,我送他一颗糖让他死的舒服点。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 “糖?”沈思辰歪着头面露疑惑,“什么畜生喜欢吃糖?既然看到怎么不救呢。”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 呵,臭道士多管闲事的毛病怕是改不掉了。薛洛璃撇撇嘴,写道:我可没道长这好耐心,他命里今日该死谁也救不了,活该。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 沈思辰摇摇头反手牵着他道: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以后不要做坏事了。因果循环,天道轮回,没必要的。” 他声音轻柔低沉,并未苛责,落在薛洛璃耳里却是有些刺耳。 他出去一趟本来心情很好,看到这臭道士又摆起从前的臭架子,和广陵飘飘然落在他面前义正言辞时一模一样,眼中阴狠重现,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冷哼着翻过沈思辰手心,写道:如何,道长要管我?晚了,我这烂性子怕是没救了。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 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呵,臭道士多管闲事的毛病怕是改不掉了。薛洛璃撇撇嘴,写道:我可没道长这好耐心,他命里今日该死谁也救不了,活该。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 沈思辰摇摇头反手牵着他道:“以后不要做坏事了。因果循环,天道轮回,没必要的。” 他声音轻柔低沉,并未苛责,落在薛洛璃耳里却是有些刺耳。 他出去一趟本来心情很好,看到这臭道士又摆起从前的臭架子,和广陵飘飘然落在他面前义正言辞时一模一样,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眼中阴狠重现,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冷哼着翻过沈思辰手心,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 写道:如何,道长要管我?晚了,我这烂性子怕是没救了。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 他声音轻柔低沉,并未苛责,落在薛洛璃耳里却是有些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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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道:如何,道长要管我?晚了,我这烂性子怕是没救了。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他声音轻柔低沉,并未苛责,落在薛洛璃耳里却是有些刺耳。 他出去一趟本来心情很好,看到这臭道士又摆起从前的臭架子,和广陵飘飘然落在他面前义正言辞时一模一样,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眼中阴狠重现,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冷哼着翻过沈思辰手心,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 写道:如何,道长要管我?晚了,我这烂性子怕是没救了。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 老鸨见到沈思辰简直是扑将过来,一把辛酸泪直往外倒。花楼开门做生意,闹鬼简直是砸人饭碗不留活路。幸好事情没传开,老鸨是个精明人早早地发现便将沈思辰请过来。闹鬼的地点都在西北角那间房,原是有花娘住的,自从前阵子闹鬼开始便无人敢去。 沈思辰问:“事发何时?” 老鸨如实交代:“丑时过后。” 第72章 求不得一 凌澈喜欢抚摸薛洛璃的头发,乌亮蓬松柔滑带着暖洋洋的气息。 薛洛璃喜欢吃酒酿圆子,凌澈则喜欢在他吃酒酿圆子的时候揉摸他毛茸茸的脑袋。 富强民主爱国和谐富强民主爱国和谐富强民主爱国和谐富强民主爱国和谐 某个风和日丽的清晨,薛洛璃在练习场偶遇几名女弟子,正围着几只小奶狗又抱又亲。薛洛璃好 凌澈又来揉他的脑袋,薛洛璃第一次出声抗议:“凌澈你不要再像摸狗一样的摸我行不行。” 凌澈拒绝:“你哪有狗听话,顶多是一只小野狼。” 富强民主爱国和谐富强民主爱国和谐富强民主爱国和谐富强民主爱国和谐 除了凌澈,还有谁会这样揉他的头。富强民主爱国和谐富强民主爱国和谐富强民主爱国和谐富强民主爱国和谐 薛洛璃想了想,不知道该怎么对凌澈说清楚现在他和沈思辰的状况,连他自己都没弄明白,于是换了一个问题:“沈思辰的眼睛好了,你知道吗?” “富强民主爱国和谐富强民主爱国和谐富强民主爱国和谐富强民主爱国和谐声道:“记住,不要和任何人提起你曾经到过邕州的事。” “为什么?” 富强民主爱国和谐富强民主爱国和谐富强民主爱国和谐富强民主爱国和谐 “呵,好笑,我怕他们?”他真杀人放火尚且不怕人寻他,没做的事他会怂? “洛璃,听话。” “……哦。” 薛洛璃撇嘴不屑,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消沉。凌澈对薛洛璃的死而复生既感慨又狂喜,历经艰辛才重聚实不该如此沉闷。 富强民主爱国和谐富强民主爱国和谐富强民主爱国和谐富强民主爱国和谐富强民主爱国和谐富强民主爱国和谐富强民主爱国和谐富强民主爱国和谐 “说了技不如人,我没办法。”富强民主爱国和谐富强民主爱国和谐富强民主爱国和谐富强民主爱国和谐 “看来这些日子你们的关系一日千里,你们不该是私仇宿敌吗?这倒是为什么?你对他做了什么?” 什么叫我对他做了什么?薛洛璃又吼了起来:“我什么都没做,那个臭道士趁人之危!待我完全复原你看我……” 富强民主爱国和谐富强民主爱国和谐富强民主爱国和谐富强民主爱国和谐 富强民主爱国和谐富强民主爱国和谐富强民主爱国和谐富强民主爱国和谐 富强民主爱国和谐富强民主爱国和谐富强民主爱国和谐富强民主爱国和谐 薛洛璃顿时觉得今日很有必要索性和凌澈把事情都理理清楚,正要开口,忽然听到一阵细微的脚步声渐渐靠近,两人立刻噤声,警觉的盯住那扇门,脚步声越来越清晰,停在了门外。 “宗主,有位仙友递了名帖前来。”富强民主爱国和谐富强民主爱国和谐富强民主爱国和谐富强民主爱国和谐 原是天宸殿侍从。富强民主爱国和谐富强民主爱国和谐富强民主爱国和谐富强民主爱国和谐 “何人?” “玄灵城沈思辰道长。” 凌澈惊讶,这接二连三的事情搅得他迷糊。扭头一看薛洛璃似乎比他还惊讶,只好先提了声音吩咐道:“你把沈思辰道长一并请入挽花阁,我立刻过去。” 侍从接了命令离去,凌澈沿着门缝朝外探去确认屋院内外无人重归寂静。 凌澈转身看了一眼瘫坐在椅子上的人,无可奈何无计可施摇摇头叹息:“希望不是你这祸害把人给引来的。” 薛洛璃坐得舒服,嬉笑道:“我真的没搞明白,不如你替我搞搞?” 搞什么搞?凌澈敲了他的头,招来一声嗷嗷嚎叫,用少有的沉稳严肃语气道:“你待在这里哪都不许去,千万不要让人察觉了。我去把挽花阁的人送走就回来找你。” 富强民主爱国和谐富强民主爱国和谐富强民主爱国和谐富强民主爱国和谐“那个白修羽今晚不是要留下来,会不会被他发现了?” 富强民主爱国和谐富强民主爱国和谐富强民主爱国和谐富强民主爱国和谐凌澈没有回薛洛璃的话,再与他扯不清楚就真会招致疑虑了。索性直接把人扔到床上盖好被子匆匆离开,如此正式的场合主人离席太久确实有失体统。富强民主爱国和谐富强民主爱国和谐富强民主爱国和谐富强民主爱国和谐 富强民主爱国和谐富强民主爱国 富强民主爱国和谐富强民主爱国和谐富强民主爱国和谐富强民主爱国和谐沈思辰站在挽花阁外的回廊上, 富强民主爱国和谐富强民主爱国和谐富强民主爱国和谐富强民主爱国和谐看着石阶下流水落花出了神,立于风中衣袂飘飘的样子,颇有一种乘风而去之态。凌澈赶过来时看到这一幕先是出了神,果然修为有成仙人之姿,反应过来后连忙漾起一个微笑,迎了上去。 富强民主爱国和谐富强民主爱国和谐富强民主爱国和谐富强民主爱国和谐 无论凌澈如何温言劝说,沈思辰都不愿意和他一起进去。凌澈看他坚持,想来他不喜这人情往来纷扰繁多的场合,也不便强求只好让侍从引了他到一旁的水中亭稍事休息,他尽快回来。 富强民主爱国和谐富强民主爱国和谐富强民主爱国和谐富强民主爱国和谐 挽花阁内众人等候许久,虽有疑惑幸并无不满,凌澈少不得多说几句客套话,各派承诺同心协力维护修真界安宁云云。富强民主爱国和谐富强民主爱国和谐富强民主爱国和谐富强民主爱国和谐 富强民主爱国和谐富强民主爱国和谐富强民主爱国和谐富强民主爱国和谐 宴席过后众人互道平安珍重,凌澈为表主人诚意门派风范,特意将众人送至天玄门,派天宸殿弟子护送下山。富强民主爱国和谐富强民主爱国和谐富强民主爱国和谐富强民主爱国和谐 白修羽始终站在凌澈身旁,自宴席开始便不发一语一直默默注视着他,此时众人渐渐散去,白修羽终于忍不住靠近凌澈,低声道:“澈,你方才……” 凌澈这才留意到白修羽担忧的眼神,当即明白他正为自己今日反常担心,连声道歉:“抱歉,让修羽哥担心了,我无碍的。”富强民主爱国和谐富强民主爱国和谐富强民主爱国和谐富强民主爱国和谐 随后凌澈与白修羽细说了离席间遇到沈思辰一事,突然造访却不愿入挽花阁也不肯告知沈念星,他一时弄不清其中缘由,而对薛洛璃的事却只字未提。富强民主爱国和谐富强民主爱国和谐富强民主爱国和谐富强民主爱国和谐 他的话真假难辨,白修羽也没有疑虑,陪着凌澈赶着一同去见见沈思辰。富强民主爱国和谐富强民主爱国和谐富强民主爱国和谐富强民主爱国和谐 沈思辰与白修羽之间的往来相交可谓寥寥无几屈指可数。 富强民主爱国和谐富强民主爱国和谐富强民主爱国和谐富强民主爱国和谐富强民主爱国和谐富强民主爱国和谐富强民主爱国和谐富强民主爱国和谐 白修羽对沈思辰的名声倒是耳闻已久,富强民主爱国和谐富强民主爱国和谐富强民主爱国和谐富强民主爱国和谐 年纪轻轻便有济世胸怀,品性高洁不以善小而不为,法力修为更是远超其同辈术士。白修羽也是昆山片玉神仙中人,品性温柔谦恭,一直想寻机会与沈思辰深交。 富强民主爱国和谐富强民主爱国和谐富强民主爱国和谐富强民主爱国和谐 奈何天妒英才,玄灵城两位最出色的弟子均突遭变故飞来横祸,沈思辰消失于众人面前不久后不知有何奇遇,复明重新回到了玄灵城,可更少现于人前,只在深山中避世修行,白修羽不禁感叹缘分未具。富强民主爱国和谐富强民主爱国和谐富强民主爱国和谐富强民主爱国和谐 凌澈遣散了侍从,领着白修羽走过天宸殿的回廊楼宇,远远的看到沈思辰正端坐在水中亭内闭眼凝神,五官精致气息和顺。待他二人走近,沈思辰方才缓缓睁眼,双目润泽幽深,如夜色般柔亮的发丝垂在胸前打理的一丝不苟,显得柔和了许多。 凌澈笑了笑,道:“打扰道长清梦了。” 富强民主爱国和谐富强民主爱国和谐富强民主爱国和谐富强民主爱国和谐 凌澈从沈思辰口中听到这三个字顿时心中一颤,险些露了情绪。虽然隐约有些猜测,没想到竟果真是为了洛璃前来。 富强民主爱国和谐富强民主爱国和谐富强民主爱国和谐富强民主爱国和谐富强民主爱国和谐富强民主爱国和谐富强民主爱国和谐富强民主爱国和谐 白修羽的话让凌澈回过神来连忙收拾了情绪稳住笑容,不让担忧惊讶流露。富强民主爱国和谐富强民主爱国和谐富强民主爱国和谐富强民主爱国和谐 他心思本就七窍玲珑,三言两语间已思虑清应对之策,接着白修羽话头道:“正是如此,薛洛璃自被重罚还富强民主爱国和谐富强民主爱国和谐富强民主爱国和谐富强民主爱国和谐你玄灵城公道后,便已不再是天宸殿的人了,多年未见,他的事我也只是道听途说而已。”富强民主爱国和谐富强民主爱国和谐富强民主爱国和谐富强民主爱国和谐 凌澈一边说着一边审视沈思辰,心中疑惑越来越重。 第73章 求不得二 凌澈笑的老怀安慰:“洛璃竟然一本正经与我谈起正事,真不得了。” 薛洛璃眼睛翻上天假装听不见,继续道:“凡人要想入魔,方法机缘多如牛毛,但是百试一成,大部分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 他语气轻慢而言简意赅点明。凌澈嗯了一声,双唇紧闭若有所思。 薛洛璃眼里充斥着野狼寻到猎物一般地兴奋:“如果真是有人搞鬼,那这人可就厉害了,老子潜心钻研了那么久都没研制出这么不着痕迹的办法。”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 “你钻研什么了?如何踹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人摊子杀人放火?”凌澈忍不住出言讥笑。 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人摊子杀人放火?”凌澈忍不住出言讥笑。 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 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 “我懂。”凌澈点点头深表赞同,“我只需跟在你身后付账即可。” 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 薛洛璃许久没吃到天宸殿饭食,如同久旱逢甘霖风卷云残,打了几个饱嗝满足之情溢于言表。 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多,aa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aa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aaaa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aaaa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aa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能做的事越来越少。多,aa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aa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aaaa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aaaa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aa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能做的事越来越少。 成长便是身上枷锁越来越多,aa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aa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aaaa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aaaa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aa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能做的事越来越少。 薛洛璃竟然难得通情达理不发脾气,只到床上滚来滚去拿些死物撒气。薛洛璃原就只穿了件内衣,经不住他这么来回翻滚折腾,从肩膀处滑落露出大片肌肤,看上去就像只蔫了的小狗让人又气又疼。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 唉。 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 认命地叹了口气,凌澈走到床边揉揉薛洛璃毛茸茸脑袋,道:“我现在去一趟白修羽房间,回来给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你带酒酿圆子宵夜。” 薛洛璃突地起身双手撑着床,圆滚滚的双眸闪着希望的星光,不停的点头如捣蒜。 “……” 凌澈屏退了院子周围的所有弟子侍从,并交代无事不可打扰,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若实在是闷了,可到院子里走走,如果能把他那张脸给蒙上就是再好不过了。 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 凌澈来寻白修羽时,他正在二楼抚琴。铮铮琴声甚为优雅,音绕重楼似泉水细流,又如珠玉倾盘清脆回旋,似是少年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光景生机无限,转眼琴音平缓中正又似青年解不尽相思离愁。 凌澈闭着眼感受着琴韵微风,一切喧嚣不复存在只醉心于此刻的宁静忘忧。 琴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声减缓,待白修羽一曲终了从方才自己编织的琴韵幻境中走出时,他才发现凌澈正站在楼下抬着头望着他,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乌发如夜白肌如雪,夜色中漾起的笑容如初开的天月满盈花,引人瞩目让人怜惜。 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 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 忽然察觉到有人靠近,白修羽停下拨弦侧目而视,一名俊秀动人的少年笑盈盈的望着他,看他弦罢音了便走上前来与他攀谈。 凌澈看上去温柔无害,总带着盈盈笑意让人忍不住去靠近。两人论及音律道义平生所向,没想到竟一见如故。世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家相交原就来往颇多,凌澈白修羽更是品性相投相见恨晚,私交更密成情深兄弟。 凌澈端着酒酿圆子放到桌上,笑着说不知修羽哥是否喜欢。刚要去盛,白修羽忽然捉住他一只手,另一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只手抚上凌澈的发丝,隐约一层水雾,不知是在户外呆了多久,略带歉意道:“澈,下次来了就说一声,不要在外边等这许久,染了寒气。” 凌澈连忙解释:“膳房离得远,我走过来耗了些时间才会这样。再说了,修羽哥琴韵正浓,我此时出言惊扰岂不是成了俗人?”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 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美妙。凌澈倚着栏杆安安静静的望着白修羽,沉浸在他的绕梁琴声中,两人时不时眼神交汇尽是会意柔情。 他喜欢,白修羽就再为他奏曲。白修羽似乎从未驳过他的要求,总是那样温柔。凌澈突然在白修羽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面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对薛洛璃时,他似乎也是这般的毫无原则。 想到那个倒霉孩子,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不容易在白修羽面前舒缓的神经思绪又紧张了起来,凌澈头疼。 凌澈的卧室布置的古韵书香,除了最为显眼的一张凤尾琴,书架上摆着手抄诗词集散文笔谈,窗栏边一副墨玉棋盘上还有未了残局。这样一间屋子若是高雅名士来了,可以沉浸其中待上一整天。 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想起来凌澈已将院子内外遣的干净,灵光一闪不如出去试一试现在的身手。憋了这许久的好奇与期待让薛洛璃想到就行动抓起噬血冲了出去。 薛洛璃还是很在意他的修为。 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 死了之后竟然还能再活过来,他当时的心思还是很单纯的,活着就好,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可这些日子以来,越来越强活着的实感与法术力不从心的委屈交织,薛洛璃又非常渴望能够早日脱胎换骨重现当日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的雄风。 那力不从心只得屈服的模样,让他不由得想起了小时候,被人拳脚相向抢夺欺辱却无力反抗的样子,真的讨厌的很。 人心,就是这样的贪得无厌。 薛洛璃承认,他渴望着灵力恢复,尤其是这份力量是他遇到凌澈后,付出了许多心血痛苦才换来的,没那么容易放下。 拉开门,院子里悄然无声,唯一轮明月几缕微风而已。白昼和夜晚的景致在薛洛璃看来差别甚大,一瞬间他搞不清方向,迷迷糊糊撞上柱子,疼的他狠踹了几脚。 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口探心源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又用右手探了探灵力走势,平稳强健并无不妥。 薛洛璃想了想,又念诀召唤噬血。 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 噬血回鞘,剑光消失,沉寂如普通的冰冷铁器。 薛洛璃低头看自己的掌心,又看了看满院的一片狼藉,仿佛是要确认什么似的走近用脚踢了踢地上的碎石残片,接着哈哈大笑划破宁静,激动得眼角湿 第74章 求不得三 薛洛璃还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喜悦当中,忽然感到身后树影摇晃空气波动,凝滞笑容眼角余光扫到一道白光,薛洛璃将将避开直面刺来的剑锋,提气跃起飞落至那人身后,身法极快。 瞥见一地碎片边缘锋利如钉,薛洛璃冷笑打着召灵指袖手一挥,千百碎石顿时齐刷刷凌空而起在月光下闪着诡异的幽芒朝那人扑过去,来人长剑在前,不慌不忙指引剑势,从容的挡去这铺天盖地的石钉。 一阵噼里啪啦声,碎石尽数落地,在地上滚了几圈扬起一阵尘埃,没多久一切尘嚣归于寂静。 太久没这样打一架,薛洛璃有些微的不适应还被烟尘呛到咳了几声。 “沈思辰,你是不是有毛病。” 方才察觉到有人偷袭,薛洛璃还以为是哪个天宸殿侍从弟子要做这月下亡魂倒霉鬼,没想到竟然是他。 从过去到现在,许多人事都已大大不同沧海桑田,唯沈思辰不论他做什么都要让他不痛快这一点依旧没变! 况且凌澈不是已经把沈思辰打发走了吗?他这是…… “道长,你这是擅闯天宸殿。”薛洛璃眯着眼睛甩头,漫不经心道,“世人眼中含霜履雪的玄灵城高人,竟然深夜不请自来。这里可是天宸殿宗主的卧室,道长,你是要偷鸡还是摸狗?啧啧,看在过往交情份上我可以帮你啊。” 沈思辰收起剑快步走到薛洛璃面前,目光尽是不断情绪交织,快的让薛洛璃辩不清。沈思辰的眼睛一直极美,眼底永远都是满满的温柔,只是薛洛璃此次再见到他,更多了一层深邃捉摸不清。 “你,你为何又欺骗于我。” 沈思辰连质问都是轻柔的,薛洛璃察觉到他声音似乎有一丝颤抖,细微得让他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先等一等,沈思辰这一副委屈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薛洛璃赶紧退后一步伸出双手,在他与沈思辰之间隔出一个安全距离,莫名其妙道:“我什么时候骗你了?” “广陵城你骗我离开,此其一;诓我你法力尽失,此其二;凌宗主瞒你在此,此其三。” 这还有一二三?! “你你你等一下。”薛洛璃急吼吼打断沈思辰不知道还有没有的四五六七八,“凌澈骗你也算我头上?道长这一口黑锅砸下来真是防不胜防。” “若不是你的意思,凌宗主何以欺瞒我,他明知我……我……”沈思辰似是着急又想到什么事,声音越来越大越发颤抖。 凌澈和白修羽赶到的时候,首当其冲撞入眼帘的便是白日还亭台花丛鸟语花香现如今千疮百孔满地狼藉的院子,以及站在院子里像是起了争执的沈思辰和薛洛璃。 凌澈暂时顾不得去思考沈思辰为什么会在这里,一路从门口走来受到了极大冲击,借着银星月光昏黄角灯左右审视着惨不忍睹的局面。 凌澈临走时曾有命令不许任何人靠近他的卧房院子,因此天宸殿弟子听到里边传来激烈的打斗声即使察觉不对劲也不敢靠前,只能匆匆忙忙去往白修羽住处通知凌澈。 凌澈接到消息时也没想过竟是如此惨烈,他当时思忖着顶多是薛洛璃耐不住性子又砸了什么瓶瓶罐罐罢了。一路上还与白修羽谈笑风生,寻思着搪塞之词。 结果薛洛璃根本没有给他留下解释搪塞的余地。 现实远比想象更丰富,简直是叹为观止。 白修羽也受惊不小。亲眼见到薛洛璃当真在天宸殿,白修羽对当年一直跟在凌澈身边的这个少年印象仅是年少轻狂行事怪异,最终闯下无法挽回大祸。夜色中薛洛璃嬉皮笑脸而眼神防备的模样和当年那个横行霸道少年的影子重叠在了一起,白修羽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还是一样的胡闹。 凌澈瞠目结舌走近薛洛璃,也不知是气的还是吓的,胸口不停起伏手指微微颤抖,露出难得的失态神情。 “………”凌澈张嘴几次竟都说不出话,索性垂眼深呼吸理顺了气息,勉强挤出一丝微笑道:“洛璃拆房子的本事见长了。” 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 想他一直行事端正风恬月朗,今日不知将规矩礼仪君子之道忘在了何处。 “凌宗主,是在下失礼了,多有得罪。”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沈思辰连连致歉,神色拘谨。 沈思辰羞愤难当,凌澈语气不善,白修羽见状赶紧出言打圆场:“澈,沈道长一路辛苦,还是进屋再说吧。”他转而又对强装镇定的薛洛璃道:“你带沈道长先进去吧。” 白修羽此时的柔声细语如林籁泉韵,薛洛璃如蒙大赦拔腿就跑。 凌澈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缓过气来才觉得刚刚语气过于生硬了,失了世家风范,白修羽一言既出他也顺势下了台阶,思虑片刻重新挂上一副笑脸,道:“是我考虑不周。沈道长请先进去吧,我着人收拾一下便来招呼道长。” 沈思辰见他怒气稍减如往日般随和,松了一口气连道三声对不住,这才跟随白修羽一同进屋。 凌澈看了看这满院子的碎石断壁花叶凋零,顿觉头疼,两指捏了捏眉心骂道败家流氓。唤来了侍从,原想着人稍作清理但细想又不是立时三刻能够整理清楚,而屋子里还有一个□□烦需要解决。 想到此处,凌澈便让侍从传话一切安好,任何人不得私下揣测,以安定人心。 ………… 沈思辰与薛洛璃相对而坐,薛洛璃不知从哪抓的一根狗尾巴草玩的起劲,头也不抬。白修羽坐在两人之间略显尴尬,只能时不时与沈思辰交换互相安抚的微笑,今夜之事实让人措手不及。 凌澈一进屋看到的就是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这幅尴尬的场面,连白修羽这般水泽万物的性子都缓解不了的气氛着实少见。 四人都在,凌澈也不避讳,索性开面见山道:“今日是我诓了道长,实在抱歉。原是因为道长与洛璃之间的过节不小,怕再生出什么枝节才没道出实情,请道长见谅。” 沈思辰摇头道:“不敢,凌宗主顾虑乃是情理之中,原是我冒昧唐突了。” 白修羽倒是有疑惑未解,道:“沈道长去而又返,如何知道薛公子就在天宸殿。” 沈思辰道:“凌宗主滴水不漏我哪能知道?只是实在想不出他还有何处可去。才想着向凌宗主请教他可能的去处,谁知正巧遇上凌宗主去了膳房做糯米圆子,我才寻了过来。” 白修羽忍不住打趣道:“我原是沾了薛公子的光。” 薛洛璃总算肯赏个眼神,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双眸咕噜咕噜转嘴里叼着那根草道:“那夜宵呢?” 凌澈道:“应当是洛璃沾了修羽哥的光。”一巴掌拍掉薛洛璃伸来的爪子,声音清脆,“夜宵已经让你砸干净了,没了。” 凌澈步履轻盈,徐徐坐在沈思辰一旁,继续道:“道长如今也见到洛璃了,有什么事现可当面解决。若道长还为当年的事心有不满,我绝不护短便是。” “凌宗主误会了,我今日所言确是真心,往事不必再提。” “那道长所为何来?”凌澈不解,还砸了我的院子。 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 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 “我心中有疑惑,希望你能替我解开。”自始至终,沈思辰都注视着薛洛璃,眼中映着烛光火苗,星星点点的。 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 凌澈眸中光彩一沉,思绪百转千回。他忆及出门前薛洛璃说与他听的事故猜想,难道真被他言中?玄灵城当真看中了薛洛璃那歪门邪道见多识广的本事,才不计前嫌让沈思辰千方百计找到他。 许多细枝末节尚未理清一时间难做决断,凌澈道:“如此,沈道长不妨在此留宿一夜,明日再作打算。” 沈思辰看薛洛璃并无搭理他的意思,眼见天色已晚,便答应明日再详谈。 白修羽原本是想在天宸殿卸下俗务与凌澈一叙兄弟情谊,不曾想全被沈思辰薛洛璃打乱了。白修羽却无责怪之意, 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也不气恼他之前欺瞒,凌澈心中歉疚,不住的抱歉。 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 凌澈作为主人理应招待周全,执意要送白修羽沈思辰到各自房间。出了门沈思辰发觉薛洛璃仿佛黏在了那个椅子上不动弹,疑惑道:“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薛洛璃直接站 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起来走向了内室,打了个哈欠道:“我就睡这。” 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 “什么?这……” 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 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 于理不合!沈思辰面色古怪似有不满,白修羽也微微蹙眉,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 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 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 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 此言一出,沈思辰受到的震撼更大了,凌澈看着倒觉着有趣也不戳破,引着两人往客房走。一路上沈思辰都没开 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口,白修羽凌澈也不去打扰他,依旧月下笑语风花雪月。 第75章 离人泪一 凌澈笑的老怀安慰:“洛璃竟然一本正经与我谈起正事,真不得了。” 薛洛璃眼睛翻上天假装听不见,继续道:“凡人要想入魔,方法机缘多如牛毛,但是百试一成,大部分在搞死别人之前自己就死了。要能成的,必须心智坚强能忍受极大痛苦,还需要超强的为了法力不计代价的*,最重要修为足够深才能免遭元神溃散。你看这两人?嗯?” 他语气轻慢而言简意赅点明。凌澈嗯了一声,双唇紧闭若有所思。 薛洛璃眼里充斥着野狼寻到猎物一般地兴奋:“如果真是有人搞鬼,那这人可就厉害了,老子潜心钻研了那么久都没研制出这么不着痕迹的办法。” “你钻研什么了?如何踹人摊子杀人放火?”凌澈忍不住出言讥笑。 “你不懂,修行以外,玩乐更是重要。我砸摊子是为了好好松筋动骨劳逸结合,回来研究那道法仙术就事半功倍了。” “我懂。”凌澈点点头深表赞同,“我只需跟在你身后付账即可。” 薛洛璃把头埋在碗里,也不知听见了没有。 薛洛璃许久没吃到天宸殿饭食,如同久旱逢甘霖风卷云残,打了几个饱嗝满足之情溢于言表。 凌澈命人收拾走残羹剩饭,只留一壶冰镇紫云英给他解渴。薛洛璃还想吃凌澈做的酒酿圆子,却着实为难他,如今他身为门派之主若是到膳房下厨弄羹,他倒不介意可落在弟子们眼中却又是另一番揣测了。 成长便是身上枷锁越来越多,能做的事越来越少。 薛洛璃竟然难得通情达理不发脾气,只到床上滚来滚去拿些死物撒气。薛洛璃原就只穿了件内衣,经不住他这么来回翻滚折腾,从肩膀处滑落露出大片肌肤,看上去就像只蔫了的小狗让人又气又疼。 唉。 认命地叹了口气,凌澈走到床边揉揉薛洛璃毛茸茸脑袋,道:“我现在去一趟白修羽房间,回来给你带酒酿圆子宵夜。” 薛洛璃突地起身双手撑着床,圆滚滚的双眸闪着希望的星光,不停的点头如捣蒜。 “……” 凌澈屏退了院子周围的所有弟子侍从,并交代无事不可打扰,严令要求薛洛璃在他回来之前乖乖待在屋子里,若实在是闷了,可到院子里走走,如果能把他那张脸给蒙上就是再好不过了。 看到宗主竟然纡尊降贵到了膳房,厨娘们先是惊惧唯恐饭食出了差错,凌澈温言平息众人忐忑,只说要为青溪的白宗主亲手做些小食不必大惊小怪。众人便改为称道宗主的和善宽厚兄弟情深。 自薛洛璃离开这许多年,凌澈已经很久没有做这样的事,今日再做竟一点不生疏,那许多步骤分量竟像是刻在骨血里似的清晰。 或许他内心也是很享受这样的事,凌澈一边添柴一边想着,不自觉发笑。 凌澈来寻白修羽时,他正在二楼抚琴。铮铮琴声甚为优雅,音绕重楼似泉水细流,又如珠玉倾盘清脆回旋,似是少年光景生机无限,转眼琴音平缓中正又似青年解不尽相思离愁。 凌澈闭着眼感受着琴韵微风,一切喧嚣不复存在只醉心于此刻的宁静忘忧。 琴声减缓,待白修羽一曲终了从方才自己编织的琴韵幻境中走出时,他才发现凌澈正站在楼下抬着头望着他,乌发如夜白肌如雪,夜色中漾起的笑容如初开的天月满盈花,引人瞩目让人怜惜。 “修羽哥,我给你带了甜羹。” 白修羽与凌澈祖上是世交,天宸殿与青溪云林居相距不远世代交好,少时白修羽便时常随父亲造访天宸殿。 同辈英才虽多,然而大多醉心修仙问道术法名望,话不投机半句多。 与他们相比,凌澈似乎更喜欢琴棋书画诗酒茶,宛如一个普通百姓家中书香公子。白修羽出身世家年纪轻轻修为已是出类拔萃,有青出于蓝之势,故而早早就继承家业。 一日白修羽随父亲来天宸殿走动,受不了古板的寒暄吹捧,寻了个借口偷偷溜了出来。天宸殿家主和大多数江南人一样喜好花草亭台,花苑设计极其雅致精巧美轮美奂。 白修羽见此情此景,不由得拿出随身携带的流羽琴,沉醉在花香鸟语斜风微阳。 忽然察觉到有人靠近,白修羽停下拨弦侧目而视,一名俊秀动人的少年笑盈盈的望着他,看他弦罢音了便走上前来与他攀谈。 凌澈看上去温柔无害,总带着盈盈笑意让人忍不住去靠近。两人论及音律道义平生所向,没想到竟一见如故。世家相交原就来往颇多,凌澈白修羽更是品性相投相见恨晚,私交更密成情深兄弟。 凌澈端着酒酿圆子放到桌上,笑着说不知修羽哥是否喜欢。刚要去盛,白修羽忽然捉住他一只手,另一只手抚上凌澈的发丝,隐约一层水雾,不知是在户外呆了多久,略带歉意道:“澈,下次来了就说一声,不要在外边等这许久,染了寒气。” 凌澈连忙解释:“膳房离得远,我走过来耗了些时间才会这样。再说了,修羽哥琴韵正浓,我此时出言惊扰岂不是成了俗人?” 白修羽又好气又好笑,道:“这如何能与你的身体相较,以后不许胡闹了。” 凌澈心头一暖乖巧应下,言语中不由得多了一丝撒娇意味,笑着让白修羽再为他抚琴一曲。 铮铮琴声再起,乌云赶紧退散让月光给这如梦如幻的世界增添光彩,连微风都停下树影不再摇摆晃神,仿佛害怕打扰这份美妙。凌澈倚着栏杆安安静静的望着白修羽,沉浸在他的绕梁琴声中,两人时不时眼神交汇尽是会意柔情。 他喜欢,白修羽就再为他奏曲。白修羽似乎从未驳过他的要求,总是那样温柔。凌澈突然在白修羽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面对薛洛璃时,他似乎也是这般的毫无原则。 想到那个倒霉孩子,好不容易在白修羽面前舒缓的神经思绪又紧张了起来,凌澈头疼。 凌澈的卧室布置的古韵书香,除了最为显眼的一张凤尾琴,书架上摆着手抄诗词集散文笔谈,窗栏边一副墨玉棋盘上还有未了残局。这样一间屋子若是高雅名士来了,可以沉浸其中待上一整天。 薛洛璃显然不是此类人,他觉得无聊的快要暴走了。 凌澈走了之后,他把屋子里上上下下翻个遍,也没找到好玩的东西,凌澈从以前就是这么一个无聊的人他知道,现在越发的老气横秋。 在床上滚了几圈,薛洛璃无聊的要发脾气,噔噔噔跑去灌一杯凌澈给他的留的紫云英,接着回来滚床单。如此几个来回,一大壶冰饮便见了底。 没的吃没的喝没的玩,薛洛璃决定给自己找点事做,想起来凌澈已将院子内外遣的干净,灵光一闪不如出去试一试现在的身手。憋了这许久的好奇与期待让薛洛璃想到就行动抓起噬血冲了出去。 薛洛璃还是很在意他的修为。 死了之后竟然还能再活过来,他当时的心思还是很单纯的,活着就好,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可这些日子以来,越来越强活着的实感与法术力不从心的委屈交织,薛洛璃又非常渴望能够早日脱胎换骨重现当日的雄风。 那力不从心只得屈服的模样,让他不由得想起了小时候,被人拳脚相向抢夺欺辱却无力反抗的样子,真的讨厌的很。 人心,就是这样的贪得无厌。 薛洛璃承认,他渴望着灵力恢复,尤其是这份力量是他遇到凌澈后,付出了许多心血痛苦才换来的,没那么容易放下。 拉开门,院子里悄然无声,唯一轮明月几缕微风而已。白昼和夜晚的景致在薛洛璃看来差别甚大,一瞬间他搞不清方向,迷迷糊糊撞上柱子,疼的他狠踹了几脚。 早些时候来的匆忙,来不及细细的观察这楼宇院落的一点一滴一草一木,薛洛璃踩了一圈,除了墙角边的大树比之前高了以外,没什么两样,熟悉的让他舒服。 扫了一圈可用的东西,薛洛璃默默凝神运气,将灵力移至掌心,猛地身轻一跃右掌击出一道疾风好不滞塞,哗哗几声他面前大片盆景花草应声倒下,一片凋零错乱之景。 薛洛璃两手摸了摸自己胸口探心源,又用右手探了探灵力走势,平稳强健并无不妥。 薛洛璃想了想,又念诀召唤噬血。 噬血得令飞剑出鞘落在薛洛璃面前蓄势待发,薛洛璃两指起势噬血剑光越发清晰剑身发出阵阵苍红微光,瞳孔一缩眼中冷光一现,右手一展噬血随指令直杀向前越飞越快苍红光影越来越明亮正正击中院子东南角巨石,发出“砰”的一声震天响,薛洛璃手势一转噬血调转方向直冲向西南方观景假山,眨眼间精巧景致随薛洛璃指尖锋芒回撤轰然倒下。 噬血回鞘,剑光消失,沉寂如普通的冰冷铁器。 薛洛璃低头看自己的掌心,又看了看满院的一片狼藉,仿佛是要确认什么似的走近用脚踢了踢地上的碎石残片,接着哈哈大笑划破宁静,激动得眼角湿润差点流出眼泪。 第76章 离人泪二 找了家大门朝东,生意兴隆的客栈,薛洛璃豪气的让他们把店里的特色点心全端上来,外加冰镇桂花酿,老板看到这么一个出手大方的公子笑的眼睛都瞧不见,屁颠屁颠就给去办了。 薛洛璃坐在靠近大门的位置,看着来来往往喧闹的街市。交汇通途就是不一样,高矮胖瘦各色口音的人都有,方才看到操着不同口音也能互相对骂的人,笑得他使劲拍桌子差点给拍碎了。 余光扫到站在街市一旁的老翁,面前一扎糖葫芦,也不叫卖只一味埋头制作。鲜红欲滴圆滚滚的糖葫芦看的薛洛璃有些馋嘴,喊道:“老板,卖我一串!” 不知是临街喧闹还是老翁沉醉干活,并未理睬他。柜台的小二倒是听到了,连忙拿了毛巾朝他挥挥,道:“客官叫你,还不快去!” 老翁总算注意到他,停下手中的活,举起那扎糖葫芦走过来。薛洛璃左看右看圆滚滚的甚是可爱,挑选了两串看起来最大最圆的,掏钱付账。 这一摸,薛洛璃脸刷的阴下来。 装着银钱的袋子没了。 他本是身无长物,除了佩剑就剩一些银钱,行李极其简单。在自己身上摸了个底朝天,薛洛璃不得不承认,他遭贼了。 那祖孙三人。 从前他并不会对老弱妇孺少了警惕之心,也不知怎地今日兴起做好人却被摸了个干干净净。 伙计此时正手脚麻利地端上当地特色点心小菜,冰镇桂花酿的甜香隔着十几步都能闻到。薛洛璃当不了这白白的冤大头,心想也不知有多少来往路人被盗了钱财哭诉无门,就算江陵城再大他也要把那祖孙三人翻出来。思忖间薛洛璃拿起桌上噬血,转头就要离开。 伙计不知其中曲折,忙拉住他,道:“公子往何处去?您要的小菜我们已经上好了。” 薛洛璃道:“老子被老鼠光顾了,待我先找到他们再回来。” 那伙计一听哪里肯让他走,拽紧了道:“公子不如把小店的账先结了,菜给您留着,公子尽管去忙。“ “找到人自然一分不会少你。” “公子这道理可说不通,我们这都是忙活了许久的。” 争执声吸引了店内的其他客人,三三两两的凑了上来,围着那满满一桌子精巧点心,相互打听了会儿大致明白了他俩在吵些什么。 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年纪轻轻的,竟干起这霸王行径。” “没钱还摆阔,就是缺爹娘管教。” “莫不是来浑水摸鱼的,大家快看看自己的东西少了没有! “帮忙拦住他别让他走!” 伙计有人壮胆,底气更足了,用力拉扯薛洛璃左手大声道:“你今天若是不付三百钱就别想离开!” 三百钱?这一桌撑死了不过一百钱,这伙计也忒漫天要价了。 围观吵闹声越来越大,薛洛璃紧锁的眉间越来越凝重。 一道剑光打断了此起彼伏的声援,哄闹声戛然而止。众人甚至没看清那东西是怎么从薛洛璃手中飞出去又是怎么飞回来的,等他们回过神来揉揉眼,那一侧的条凳已尽数被斩断,切口处还冒着丝丝寒气。 薛洛璃一字一顿道:“欠你的账等我找回钱袋收拾了那几只老鼠自然会还,要是再叽叽歪歪给我乱安罪名,你下场就和这凳子一般。” 看到这人手持利器,店内客人纷纷散去不敢再参合其中,偶有忍不住好奇的偷偷朝那张望。伙计声音有些发抖但不甘心就此放过,认准了薛洛璃外乡人虚张声势不敢奈他如何,眼看着就要坐到地上去一副死也不让的模样。 薛洛璃着急去寻那窃贼,稍一使劲挣脱伙计的控制将他甩开,右手握着剑柄就要去掀人桌子。 此时一道银白身影闪入店内,在薛洛璃抬手掀桌的那一刻将他压制,反手夺过他的佩剑,离他两步站定。身长如玉,目若朗星,衣袂飘飘,一身素衣白袍不染纤尘,腰间挂着一枚精致小巧玉葫芦,忽略剑柄上那枚编的歪七扭八的剑穗,整个人堪称冰雪仙姿,遗世独立。 这个人正温柔的看着他,看着他的时候眼里总带着笑意。 那双眼睛真的很讨厌,还有这高高在上的模样。 沈思辰轻轻摇头,转身扶起伏在地上战战兢兢的伙计,掏出一只沉甸甸钱袋交给他,用略带歉意语气道:“这银钱除付账,赔偿贵店损失外,剩下的阁下可拿去治伤买药。他初来乍到不懂事又丢了盘缠,给你们添麻烦了真是抱歉。” 那伙计从未见过此等仙人之姿温声细语地道歉,话都说不清楚连忙摆手道:“不,不妨事。令弟年少气盛,公子且带他回去吧。” 夕阳余晖缓缓,两人影子渐拉渐长。一言不发,薛洛璃就这么一直跟在沈思辰身后。 逃跑是没有用的,从前他不是沈思辰的对手,现在更是。无谓的抵抗只能徒增笑话而已。就在薛洛璃以为他们要这么一条道走到撞墙为止时,沈思辰停下了脚步,回身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似是要用力看到他魂魄深处。 薛洛璃实在是受不了这种诡异的气氛,强端着一副轻快语气率先开口道:“道长,许久不见,眼睛见好了?不知是哪位高人有此倒转乾坤之术。” 沈思辰脸上似有波澜,启唇欲诉,终长叹一口气,道:“你何时能不闯祸。” “呵,如今道长又是要开始教训我了吗?” “昭宁回来与我说到此行偶遇念星一旧友,我一听便知是你。” 薛洛璃哈哈大笑,跳到沈思辰面前,道:“道长莫不是专程来感谢我对玄灵城弟子手下留情之恩的?” “你和他们无怨,不会与他们为难。” “说的是。”薛洛璃慢悠悠从沈思辰手里接过噬血,剑柄抵着沈思辰的下巴,道:“与我有冤仇的是道长你和沈念星啊,如今你眼睛好了我知道你又厉害了,所以来斩草除根我这个祸害了,嗯?” 沈思辰静静地听他说着,脸上的表情眼里的星光始终不变,只是添了一丝茫然。 “你不作恶,我不会伤你。” “哈哈真好笑,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那现在便去掀人摊子杀人全家,道长你快伸张正义去吧。” 突然上前一步,紧紧抓住薛洛璃左手腕,隐约能看到手上青筋,声音却依旧温润细语:“我会跟着你,不会让你作恶。” 薛洛璃笑了,感情这是要当起我爹娘的意思,和这臭道士多呆一刻便让他浑身不得舒服,道:“沈思辰,当初若不是你与沈念星多管闲事我也不会落到如此地步,算是我欠你一双眼睛,你如今也已复明。我们算是两清了,你何必苦苦相逼。” “我没有逼你,之前种种皆已过往。” “一直监视我不算逼我?” “并非监视。”沈思辰又一次迷茫了,似是无法理解眼前的状况,皱眉道:“我只想一直看到你。” 薛洛璃道:“道士不都讲求目不欲视不正之色,耳不欲听丑秽之言吗?道长当真不怕与我这等邪气小人处久了有损道行?” 沈思辰噗嗤一笑,摇了摇头无可奈何:“没想到你也会说这个。” 薛洛璃知道这人在讽刺他不学无术,面色一沉。 既然他不是来与自己算账的,便是没有威胁,也不必在此听他啰嗦。哼了一声径直往前走,越过沈思辰。沈思辰忙跟上,道:“去往何处?” 这臭道士多管闲事的毛病还有没有救了? “道长既非来索我命,管那么多屁事干什么。” “我说了会一直跟着你。” “我被偷光了没钱,道长你跟着我没用。” “住客栈的钱我付。” “我去广陵你也跟着我?” “是。” 薛洛璃受不了了,道:“我去妓院你也跟着我!” 沈思辰笑了,满目慈爱:“嗯,跟着你。” 薛洛璃不解,沈思辰何以突然转了性,没把他捆起来打一顿为民除害,还眼巴巴追着给他当钱袋。莫非有何事有求于他? 他深思熟虑后,只想到了邕州一桩事,难道是玄灵城从沈昭宁一行的回报中发现了其中不同寻常之处,却不擅此旁门邪术,故而来找他。 越想越有道理,薛洛璃稍稍安心,再三和沈思辰确认他不是来找他麻烦的,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也就安然处之。他一向随遇而安,这臭道士虽满口道义迂腐的紧,却是个言出必行的。 沈思辰问他这一年都去了何处,薛洛璃心里想了想自己与他最后那场不愉快的见面,竟有一年了?真是恍如隔世。他自醒来不曾问过今夕和年,现在看来他这一躺可不是睁眼闭眼那么快。 富强民主和谐爱国富强民主和谐爱国中间许多事薛洛璃都记不清,一片混沌,便道和天上的仙女打情骂俏去了。沈思辰当他胡言乱语也不细问,握住他手腕时感受到灵力时断时续,空荡荡的。问及此事,薛洛璃深知他修为远富强民主和谐爱国高于自己隐瞒搪塞无异于秋后的蚂蚱,笑眯眯道法术全没了道长可安心就算我有心害人也是心有余力不足。 沈思辰失了神,像是说给薛洛璃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你这样,我原是不好受的。 富强民主和谐爱国 第77章 离人泪三 准确的说薛洛璃是被落在他身上的许多目光给弄醒的,放肆得让他极不舒服。 他过惯的是人心算计中求生的日子,短暂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他总能敏锐的察觉,何况这么多人。 薛洛璃漫不经心睁眼时,正毫无形象螃蟹一般地趴在地上。金廊玉柱的屋子里,四人端坐在旁意味不明的看着他,其中一人薛洛璃认出,正是那群年轻人为首者。 若无其事翻了个身,薛洛璃拍拍身上的灰盘腿坐在地上,撑着下巴环顾一周,这才注意到堂上坐着一男子,锦织绸罗,衣冠楚楚,点滴宝石缀上金丝银线,宛如一只孔雀。 竟有此等俗不可耐之人,薛洛璃哂笑。 防盗一个小时后替换防盗一个小时后替换防盗一个小时后替换防盗一个小时后替换防盗一个小时后替换防盗一个小时后替换防盗一个小时后替换防盗一个小时后替换 防盗一个小时后替换防盗一个小时后替换防盗一个小时后替换防盗一个小时后替换 防盗一个小时后替换防盗一个小时后替换防盗一个小时后替换防盗一个小时后替换防盗一个小时 只不过其祖父实在是籍籍无名一小卒,既无仙骨也无天资,且门派居于邕州一隅,难为世人所知。只需要看这凌旸的资质心气,便知凌门主的雄心还没开始就可宣告结束了。 薛洛璃昏迷之时,凌旸已让人将他身上彻底搜了一遍,除了一把破剑并无其他财物。再根据亲眼所见弟子们回报,企图逃离时这人用的仅是拳脚功夫,毫无防备能力一掌就能将他击晕。 防盗一个小时后替换防盗一个小时后替换防盗一个小时后替换防盗一个小时后替换防盗一个小时后替换防盗一个小时后替换防盗一个小时后替换防盗一个小时后替换 防盗一个小时后替换防盗一个小时后替换防盗一个小时后替换防盗一个小时后替换 凌旸暗骂弟子蠢不自知见人就抓,既然人已经弄回来了索性盘问清楚:“你是何人,为何出现在那里。” 薛洛璃嘻嘻哈哈道:“一路人,刚好路过那里。” 正坐一旁的弟子忍不住出声:“那凌月见你就喊救命,抱着你也不撒手,岂是路人能搪塞过去的。” 凌月? 薛洛璃觉得好笑,转而面向这位言之凿凿的弟子:“你说他喊救命,我还能把他嘴给缝上?喊了半天我理他了?” 凌旸闻之蹙眉,朝那弟子投去询问目光,那弟子犹豫道:“确是没有。” 薛洛璃大笑:“我就猜到你们有乱七八糟是非,跑都来不及。结果还是被你们扯进来了。那人拖着我,我多努力想挣脱你们没瞧见?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们不论是非先打再说,一棍子敲晕我,夺剑安罪名。我是无所谓,烂命一条的,不知你们是何门何派,这么厉害的家势浩大,我该为你们好好宣扬一番。” 薛洛璃此刻一副流氓腔调,说话惯会嬉笑间戳人弱点,尤其是对这些稍有点家底的门派,名声比性命更重。他醒来不见噬血,已是十分不爽,再被盘问几句,更不可能有软话好言。 凌旸听他这么说,原先气势已下去大半,手指不自觉敲打着桌面。 父亲最最重门派声望,平日就最看不惯他行事毛躁的模样。如今门派遭逢怪事,没想到下面的弟子费了半天功夫抓回来一个不相干的人,看上去伶牙俐齿倒不是好相与的。 防盗一个小时后替换防盗一个小时后替换防盗一个小时后替换防盗一个小时后替换防盗一个小时后替换防盗一个小时后替换防盗一个小时后替换防盗一个小时后替换 防盗一个小时后替换防盗一个小时后替换防盗一个小时后替换防盗一个小时后替换 薛洛璃置若罔闻。 凌旸侧目,朝那名与薛洛璃交手的弟子使了个眼色:“快与公子道歉。” 防盗一个小时后替换防盗一个小时后替换防盗一个小时后替换防盗一个小时后替换防盗一个小时后替换防盗一个小时后替换防盗一个小时后替换防盗一个小时后替换 防盗一个小时后替换防盗一个小时后替换防盗一个小时后替换防盗一个小时后替换 此时之前离开的侍从取剑归来,薛洛璃接过噬血细细检查,确认这些不识货的家伙并没有在噬血上加封印施术,这才放心。防盗一个小时后替换防盗一个小时后替换防盗一个小时后替换防盗一个小时后替换防盗一个小时后替换防盗一个小时后替换防盗一个小时后替换防盗一个小时后替换 防盗一个小时后替换防盗一个小时后替换防盗一个小时后替换防盗一个小时后替换 防盗一个小时后替换防盗一个小时后替换防盗一个小时后替换防盗一个小时后替换防盗一个小时后替换防盗一个小时后替换防盗一个小时后替换防盗一个小时后替换 防盗一个小时后替换防盗一个小时后替换防盗一个小时后替换防盗一个小时后替换 屋内众人瞬间大惊失色,拿起各自佩剑便冲了出去。薛洛璃也跟着几人一同循声追去,发现已是月上枝头。 绕过几重回廊,薛洛璃才看到试练场上一众弟子已摆开剑阵围住了骚乱之源,有弟子已受伤,衣襟渗血。 防盗一个小时后替换防盗一个小时后替换防盗一个小时后替换防盗一个小时后替换防盗一个小时后替换防盗一个小时后替换防盗一个小时后替换防盗一个小时后替换 防盗一个小时后替换防盗一个小时后替换防盗一个小时后替换防盗一个小时后替换 凌旸自己也慌了神,不敢上前助力,急忙在人群中寻找长辈,待看到父亲和师叔身影,皆神情严肃观察阵内局势以动,才总算安心。 于是将薛洛璃拦在身后,道:“公子寻常百姓不懂其中之事,离远些好。” 薛洛璃笑道:“这位大哥深谙此道怎么不去帮忙啊?”堵得凌旸语塞。 不去看他涨红成猪肝的脸色,薛洛璃把视线投回凌月身上。这人与那日神情举动截然不同,当时明明是面目惊恐一身伤痕,抓着他的手臂隐隐发抖,骨骼作响。纵使修仙十年小有成就者,也没道理复原的如此迅速。 薛洛璃泰然自若拍拍凌旸的肩膀:“喂,你们人人都用剑,怎么这人是你兄弟却不持剑。” 凌旸冷笑:“他偷学旁门左道,杀害同门,哪里有脸再用父亲所赠宝剑!” 薛洛璃抬脚踹右边的弟子,把他注意力从试练场上拉回,继续问:“他平日也是这幅凶神恶煞模样?你们都没看出来他是个坏胚子?” “他整日里胆小,说话也是唯唯诺诺,谁知竟敢走这邪魔外道。” 用剑习惯变了,性情也截然相反,如此性情大变,入魔当真是可怕,啧啧。薛洛璃后退两步,靠在梁柱上,好整以暇地看戏。 防盗一个小时后替换防盗一个小时后替换防盗一个小时后替换防盗一个小时后替换防盗一个小时后替换防盗一个小时后替换防盗一个小时后替换防盗一个小时后替换 防盗一个小时后替换防盗一个小时后替换防盗一个小时后替换防盗一个小时后替换 凌门主与尊者们坐镇东南角,其余弟子摆开弓形剑阵,一声令下数剑齐发,阵阵白影呼啸着朝凌月冲去。凌月眼疾手快,飞身避开剑锋,紧接着反身抓住剑柄借力打力,剑光一转反而飞向那几名列阵弟子。 防盗一个小时后替换防盗一个小时后替换防盗一个小时后替换防盗一个小时后替换防盗一个小时后替换防盗一个小时后替换防盗一个小时后替换防盗一个小时后替换 防盗一个小时后替换防盗一个小时后替换防盗一个小时后替换防盗一个小时后替换 薛洛璃见状不由得问道:“怎么下手还有余地啊,乱剑砍死多轻松。” 不知是谁叹了一声:“门主到底舐犊情深。” 薛洛璃眼神一黯,倒有些同情愤恨起这个凌门主了。儿子即使变成了这样,却也不能狠心杀他。 突闻下面一道石破天惊的尖叫声,宛如鬼厉哪还像个人? 防盗一个小时后替换防盗一个小时后替换防盗一个小时后替换防盗一个小时后替换防盗一个小时后替换防盗一个小时后替换防盗一个小时后替换防盗一个小时后替换 防盗一个小时后替换防盗一个小时后替换防盗一个小时后替换防盗一个小时后替换气无力,最后终于两眼一翻倒地不起。众弟子终于放松了神经,不少人跟着瘫倒在地上。 凌旸也重重呼了一口气,身体软了下来。猛地想起薛洛璃这个麻烦,转身一看,后者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虽然眼前这人什么话也没说,可凌旸感觉仿佛受到了嘲笑,掉了面子。 今夜遭逢大乱,父亲正是心烦的时候,千万不能让他知晓这一茬。 凌旸连忙派人去给薛洛璃安排,一边对薛洛璃说着凌月的可怕残暴多少吓唬这个少年。薛洛璃笑盈盈的听着凌旸为了显示自己的懦弱情有可原,拼命的抖落门派禁忌。 今夜的大戏真是分量十足。 第78章 离人泪四 老规矩== 凌澈见到薛洛璃的第一眼,他就蹲在南街边一间关了门的店铺屋檐下,把自己圈成小小的一团,专注的盯着地上的小石子,时不时朝身后张望。 广陵城遭了怪事,一时间城内如发了瘟疫一般,百姓接连病倒呕吐腹泻,没多久便形如枯槁奄奄一息。城内药堂挤满了人,郎中大夫望闻问切对症下药却始终不得治。眼看倒下的人越来越多大夫们翻遍了医术药典扔束手无策,谣言四起。 过了十几日天宸殿终于得到了消息,凌宗主决定带着弟子和他选中的继承人前来察看,这才发现广陵城这怪事并非疫病乃是妖物作祟。 修仙者手中的玄兵利刃才是真正的对症之药。 除去妖邪后,天宸殿弟子在南门街上派发符水药丸以化解百姓体内余毒,同时还派发了不少银钱给老弱妇孺流离失所者。百姓们千恩万谢,一边排队领救命药一边对天宸殿感恩戴德。 这边围得水泄不通人声鼎沸,那边薛洛璃不为所动仍一个人静静坐着,圈出一方天地与世隔绝,谁也进不去谁也出不来。 凌澈好奇心起,来回踱步观察了几个时辰,最终忍不住交代天宸殿弟子后,自行拿着一小袋银钱朝街那边走去。 薛洛璃一个人好端端的在发呆,天空突然暗了下来。他不免抬头一看,只见一个年纪与他相仿的孩子正低头打量着他,眼里全是与这年纪不匹配的成熟精光。手里拿着一包东西,他看了看那袋子,金色丝绸绣着好看的花纹,紧接着那人把它递到了他的面前。 什么意思?薛洛璃看了看那袋子,又抬头看了看那人,继续研究地上围着石头转的蚂蚁,不搭理他。 凌澈看到的这个孩子浑身上下脏兮兮的,衣服破了几处大洞,一只脚上没穿鞋另一只脚上的鞋却显然已经不合适了,他抬头的那一刻,这个孩子的明眸善睐直勾勾注视着他,如同深夜里的野狼警惕又危险。 他蹲下身子,细声轻柔地尝试搭讪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爹娘在何处?” “他们都去拿符纸银钱了你不去吗?”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 就在凌澈问到第二十句怀疑这孩子是个哑巴时,对面的人终于悠悠地开口了:“我在等酒酿圆子。” 酒酿圆子? 凌澈扫了一眼他身后染灰的店铺牌子,终于明白。广陵城造此一劫,哀鸿遍野。此刻人心稍稍安定,哪来的店主会给你做酒酿圆子吃。 薛洛璃攥紧了手中的几个铜板,愤愤道:“大娘再不来,又要没有了。” 他紧张的声音都在发抖,让凌澈的心咯登一下。掰开他的手指,铜板已被握的光亮沾上了薛洛璃手心的汗,凌澈问道:“有人欺负你?” 乞丐堆里弱肉强食欺善怕恶的现象比这世上任何一个地方更严重,所有人都在生死线上挣扎只为了能多活一天。想起被抢走的铜板,落在身上的拳脚,钻心十指的疼痛,薛洛璃的眼神突地变得阴鸷凶狠,又狠狠攥紧了拳头。 凌澈用手指替他擦去脸上的泥土,微笑道:“你,跟我回去可好?” 回去?薛洛璃眼里透出困惑,他不明白“回去”的意思。 凌澈继续给他拍拍身上的灰,更为轻柔道:“我给你做很多很多的酒酿圆子。” 他这回听懂了,薛洛璃却更迷惑。天上掉馅饼这件事,他以前相信过的,可是结果很惨,他不愿意回想。 “为什么?”沉闷,却带着孩子特有软糯的声音。 “嗯?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这么好?” 警惕心很强。 凌澈将薛洛璃从地上拽起来,才发现这孩子原和他差不多高,只是太瘦弱稍微用力仿佛都能将他的胳膊折断,显得他那双乌溜溜眼睛格外水灵。把脸擦干净了看,倒是个漂亮的孩子。 凌澈一只手摩挲着薛洛璃的脸,一只手掐着他的肩膀,一字一句的绵言细雨,在薛洛璃听来格外蛊惑人心。 “有人欺负你,你没有能力打他,有人欺负我,我却不能打他。我给你力量,你去替我打他们,好不好。” 薛洛璃说,好。便让凌澈牵着他的手,踏上了天宸殿。 天宸殿主人对凌澈带来的这个孩子是不满的,且不说他身份低下仙缘不佳,单看他衣衫褴褛弱不禁风,如何做的了这修仙名门的弟子? 可尽管他不满意,还是允诺了凌澈的要求。这毕竟是凌澈第一次向他开口要求什么,凌澈承诺会好好教导他。 他选中的继承人从未让他失望,他很放心。 自此后凌澈薛洛璃几乎形影不离,吃同桌寝同榻。薛洛璃性情乖戾又爱发小孩子脾气,可不涉及原则问题凌澈都由着他宠着他,惹得天宸殿内其他同宗弟子心生怨妒。 怨恨积累久终有矛盾爆发,一日狭路相逢,弟子们与薛洛璃你来我往几句互不相让便拔剑而斗,他的佩剑只是一块普通的铁籍籍无名,比不得世家子弟的名剑威力缠斗中必然吃亏。 被凶狠剑气震的后退了几步,喉头一股闷血猛地就要往外冒,薛洛璃用尽力气勉强压制住,听得那群弟子们的嬉笑声也无法争辩,只能恶狠狠的盯着。 凌澈一直远远的看,没有去阻止。一言不发的看着他们从口角争执到拔剑相向,最后引来了不少弟子围观。薛洛璃受伤跪在地上久久起不了身。 耳边尽是讥讽嘲笑声,就像当初被乞丐头子们欺辱的时候一样。 忽然一双手从他身后握住他的肩膀,白皙柔滑的手纤细而有力将他扶了起来。 原本嬉笑看热闹的弟子们看到凌澈冷若冰霜的表情全都吓的噤声,他平日里总是笑脸迎人,这样和煦如风的人冷下脸来更让人胆战心惊。 凌澈道:“凌渊,薛洛璃,同门弟子持械相斗,宣雅阁前跪一个时辰。凌肃,杖三十。” 凌肃大惊,为何独独我被杖刑。凌澈扬唇一笑,你对薛洛璃说了什么,可要我重复? 天宸殿弟子方知一切都落在凌澈眼里,凌肃出言不逊挑衅在先,围观弟子见状不敢求情忙拖着凌肃去领罚,凌渊也战战兢兢离开。 薛洛璃一双杏眼瞪的圆滚滚,冷着一张脸咬紧下唇不服,他满脸都写着老子没错你罚我作甚。 “你想哭吗?” 薛洛璃没有说话,长长的睫毛沾了些雾气,见到凌澈的瞬间心里不由得发酸,眼神恶狠狠又带了点委屈。 “不能哭,笑一笑,哭是留给欺负你的人的。”凌澈捏了捏他的脸,道:“快去领罚,跪好了一个时辰回来给你做点心上药。” 薛洛璃只得气嘟嘟的跑过去,走到尽头还气愤地回过头瞪了凌澈一眼。凌澈站在原地没走,笑盈盈接了他这记眼刀。薛洛璃那模样,像足了一只小狼崽。 跪一个时辰对薛洛璃来说隔靴搔痒,卧室内已点起灯,凌澈带着伤药酒酿圆子在等他。 那点伤他没往心里去他只是眼不下这口气罢了,推开门冲着那碗点心扑过去。瞧他没个正形样,凌澈认命的给他递上勺子,拉过一张凳子坐在旁边,解开他衣带掀开衣服察看上药。所幸伤口不深,毕竟是同门弟子也不敢真下死手。 凌澈不记得自己是第几次这么与薛洛璃说了:“下次不要正面与人冲突,落了口实。你不会用别方法吗?” 薛洛璃把头闷在碗里,含糊道:“不会,不懂。” 算了,慢慢教。 薛洛璃一口咕噜咕噜灌完了那碗甜羹,凌澈怀疑他到底品出滋味了没,拿起桌上的手绢替他擦了擦嘴角。薛洛璃撑着脑袋歪着头问道:“凌澈,除了每天打坐凝神练气,还有什么一日千里的方法吗?” 凌澈戳他鼓起的脸,起身收拾桌上餐具,道:“自然是有的。” “哦,是什么?” “旁门左道,鬼魔邪魅之术,为修真界所不齿。” “修真界不齿之事可多了,我这样的人修真界不也瞧不上。”薛洛璃圈住凌澈的腰蹭,抬起头眼神明亮:“凌澈,我想看。” 天宸殿的伙食药膳都很好,薛洛璃没过几年就长得比凌澈还要高了,不再像当年那般弱不禁风。凌澈发现他在旁门左道这方面简直天赋异禀,将残卷古籍中看到的那些鲜为人知的禁术融会贯通,真能做到滴水无痕如同邪灵妖魔所为。 我给你力量,你去替我杀了那些人…… 天宸殿同宗其他少年英杰并非对凌澈心服口服,资质并非最佳,法术也非顶尖,不过碍着凌宗主的威势平日敢怒不敢言。 一族中新秀遭了凌宗主训斥,出来便遇到了凌澈薛洛璃,罪魁祸首分外眼红指着凌澈便是什么低俗伤人的话全蹦了出来。凌澈始终隐忍不发,笑颜相待,温言着人将他带回去好声安抚。旁人看来对凌澈更多了敬重怜惜。 也不只是作恶太多还是心中怨气太重,没几日,这一同宗子弟回家后竟遭了恶怨邪灵,当时所在全家无一幸免。凌宗主得知消息后也曾赶往察看确实邪灵恶道,回到天宸殿后下令要求加紧了弟子们的修行道法,加固各处结界,他自己也越发频繁地闭关修行。 薛洛璃靠在门柱上,看着院子里的那群人像是被无形的金钟罩束缚,挣脱不出一个接一个的倒下,那双水润的杏眼此刻被周围幽幽的绿光照着,不像修仙名门的术士,倒像个地狱索命鬼。 里面的人轮廓已经渐渐看不清了,声音却越发的凄厉,声嘶力竭发出野兽般的叫喊声,仿佛要冲破天际。 “你不得好死!” “杂种入门!悔不当初!” 他们说的越大声,薛洛璃笑意越浓,如同被鲜血浇灌的曼珠沙华越开越盛。 “我如何死还不知道,不过今夜,你们是不得好死了。” 月上柳梢,一片寂静。 凌澈从阴影中走出来,看了一眼满地尸体,道:“杀他一人足矣,何必灭了全家。” 薛洛璃认真前思后想一番,道:“他骂你。”然后又很肯定的嗯了一声,招呼凌澈:“走吧,我肚子饿了。” 第79章 离人泪五 凌澈笑的老怀安慰:“洛璃竟然一本正经与我谈起正事,真不得了。” 薛洛璃眼睛翻上天假装听不见,继续道:“凡人要想入魔,方法机缘多如牛毛,但是百试一成,大部分在搞死别人之前自己就死了。要能成的,必须心智坚强能忍受极大痛苦,还需要超强的为了法力不计代价的*,最重要修为足够深才能免遭元神溃散。你看这两人?嗯?” 他语气轻慢而言简意赅点明。凌澈嗯了一声,双唇紧闭若有所思。 薛洛璃眼里充斥着野狼寻到猎物一般地兴奋:“如果真是有人搞鬼,那这人可就厉害了,老子潜心钻研了那么久都没研制出这么不着痕迹的办法。” “你钻研什么了?如何踹人摊子杀人放火?”凌澈忍不住出言讥笑。 防盗过后替换防盗过后替换 防盗过后替换防盗过后替换防盗过后替换 防盗过后替换防盗过后替换防盗过后替换 防盗过后替换 “你不懂,修行以外,玩乐更是重要。我砸摊子是为了好好松筋动骨劳逸结合,回来研究那道法仙术就事半功倍了。” “我懂。”凌澈点点头深表赞同,“我只需跟在你身后付账即可。” 薛洛璃把头埋在碗里,也不知听见了没有。 薛洛璃许久没吃到天宸殿饭食,如同久旱逢甘霖风卷云残,打了几个饱嗝满足之情溢于言表。 凌澈命人收拾走残羹剩饭,只留一壶冰镇紫云英给他解渴。薛洛璃还想吃凌澈做的酒酿圆子,却着实为难他,如今他身为门派之主若是到膳房下厨弄羹,他倒不介意可落在弟子们眼中却又是另一番揣测了。 成长便是身上枷锁越来越多,能做的事越来越少。 薛洛璃竟然难得通情达理不发脾气,只到床上滚来滚去拿些死物撒气。薛洛璃原就只穿了件内衣,经不住他这么来回翻滚折腾,从肩膀处滑落露出大片肌肤,看上去就像只蔫了的小狗让人又气又疼。 唉。 认命地叹了口气,凌澈走到床边揉揉薛洛璃毛茸茸脑袋,道:“我现在去一趟白修羽房间,回来给你带酒酿圆子宵夜。” 薛洛璃突地起身双手撑着床,圆滚滚的双眸闪着希望的星光,不停的点头如捣蒜。 “……” 凌澈屏退了院子周围的所有弟子侍从,并交代无事不可打扰,严令要求薛洛璃在他回来之前乖乖待在屋子里,若实在是闷了,可到院子里走走,如果能把他那张脸给蒙上就是再好不过了。 看到宗主竟然纡尊降贵到了膳房,厨娘们先是惊惧唯恐饭食出了差错,凌澈温言平息众人忐忑,只说要为青溪的白宗主亲手做些小食不必大惊小怪。众人便改为称道宗主的和善宽厚兄弟情深。 自薛洛璃离开这许多年,凌澈已经很久没有做这样的事,今日再做竟一点不生疏,那许多步骤分量竟像是刻在骨血里似的清晰。 或许他内心也是很享受这样的事,凌澈一边添柴一边想着,不自觉发笑。 凌澈来寻白修羽时,他正在二楼抚琴。铮铮琴声甚为优雅,音绕重楼似泉水细流,又如珠玉倾盘清脆回旋,似是少年光景生机无限,转眼琴音平缓中正又似青年解不尽相思离愁。 凌澈闭着眼感受着琴韵微风,一切喧嚣不复存在只醉心于此刻的宁静忘忧。 琴声减缓,待白修羽一曲终了从方才自己编织的琴韵幻境中走出时,他才发现凌澈正站在楼下抬着头望着他,乌发如夜白肌如雪,夜色中漾起的笑容如初开的天月满盈花,引人瞩目让人怜惜。 “修羽哥,我给你带了甜羹。” 白修羽与凌澈祖上是世交,天宸殿与青溪云林居相距不远世代交好,少时白修羽便时常随父亲造访天宸殿。 同辈英才虽多,然而大多醉心修仙问道术法名望,话不投机半句多。 与他们相比,凌澈似乎更喜欢琴棋书画诗酒茶,宛如一个普通百姓家中书香公子。白修羽出身世家年纪轻轻修为已是出类拔萃,有青出于蓝之势,故而早早就继承家业。 一日白修羽随父亲来天宸殿走动,受不了古板的寒暄吹捧,寻了个借口偷偷溜了出来。天宸殿家主和大多数江南人一样喜好花草亭台,花苑设计极其雅致精巧美轮美奂。 白修羽见此情此景,不由得拿出随身携带的流羽琴,沉醉在花香鸟语斜风微阳。 忽然察觉到有人靠近,白修羽停下拨弦侧目而视,一名俊秀动人的少年笑盈盈的望着他,看他弦罢音了便走上前来与他攀谈。 凌澈看上去温柔无害,总带着盈盈笑意让人忍不住去靠近。两人论及音律道义平生所向,没想到竟一见如故。世家相交原就来往颇多,凌澈白修羽更是品性相投相见恨晚,私交更密成情深兄弟。 凌澈端着酒酿圆子放到桌上,笑着说不知修羽哥是否喜欢。刚要去盛,白修羽忽然捉住他一只手,另一只手抚上凌澈的发丝,隐约一层水雾,不知是在户外呆了多久,略带歉意道:“澈,下次来了就说一声,不要在外边等这许久,染了寒气。” 凌澈连忙解释:“膳房离得远,我走过来耗了些时间才会这样。再说了,修羽哥琴韵正浓,我此时出言惊扰岂不是成了俗人?” 白修羽又好气又好笑,道:“这如何能与你的身体相较,以后不许胡闹了。” 凌澈心头一暖乖巧应下,言语中不由得多了一丝撒娇意味,笑着让白修羽再为他抚琴一曲。 铮铮琴声再起,乌云赶紧退散让月光给这如梦如幻的世界增添光彩,连微风都停下树影不再摇摆晃神,仿佛害怕打扰这份美妙。凌澈倚着栏杆安安静静的望着白修羽,沉浸在他的绕梁琴声中,两人时不时眼神交汇尽是会意柔情。 他喜欢,白修羽就再为他奏曲。白修羽似乎从未驳过他的要求,总是那样温柔。凌澈突然在白修羽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面对薛洛璃时,他似乎也是这般的毫无原则。 想到那个倒霉孩子,好不容易在白修羽面前舒缓的神经思绪又紧张了起来,凌澈头疼。 凌澈的卧室布置的古韵书香,除了最为显眼的一张凤尾琴,书架上摆着手抄诗词集散文笔谈,窗栏边一副墨玉棋盘上还有未了残局。这样一间屋子若是高雅名士来了,可以沉浸其中待上一整天。 薛洛璃显然不是此类人,他觉得无聊的快要暴走了。 凌澈走了之后,他把屋子里上上下下翻个遍,也没找到好玩的东西,凌澈从以前就是这么一个无聊的人他知道,现在越发的老气横秋。 在床上滚了几圈,薛洛璃无聊的要发脾气,噔噔噔跑去灌一杯凌澈给他的留的紫云英,接着回来滚床单。如此几个来回,一大壶冰饮便见了底。 没的吃没的喝没的玩,薛洛璃决定给自己找点事做,想起来凌澈已将院子内外遣的干净,灵光一闪不如出去试一试现在的身手。憋了这许久的好奇与期待让薛洛璃想到就行动抓起噬血冲了出去。 薛洛璃还是很在意他的修为。 死了之后竟然还能再活过来,他当时的心思还是很单纯的,活着就好,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可这些日子以来,越来越强活着的实感与法术力不从心的委屈交织,薛洛璃又非常渴望能够早日脱胎换骨重现当日的雄风。 那力不从心只得屈服的模样,让他不由得想起了小时候,被人拳脚相向抢夺欺辱却无力反抗的样子,真的讨厌的很。 人心,就是这样的贪得无厌。 薛洛璃承认,他渴望着灵力恢复,尤其是这份力量是他遇到凌澈后,付出了许多心血痛苦才换来的,没那么容易放下。 拉开门,院子里悄然无声,唯一轮明月几缕微风而已。白昼和夜晚的景致在薛洛璃看来差别甚大,一瞬间他搞不清方向,迷迷糊糊撞上柱子,疼的他狠踹了几脚。 早些时候来的匆忙,来不及细细的观察这楼宇院落的一点一滴一草一木,薛洛璃踩了一圈,除了墙角边的大树比之前高了以外,没什么两样,熟悉的让他舒服。 扫了一圈可用的东西,薛洛璃默默凝神运气,将灵力移至掌心,猛地身轻一跃右掌击出一道疾风好不滞塞,哗哗几声他面前大片盆景花草应声倒下,一片凋零错乱之景。 薛洛璃两手摸了摸自己胸口探心源,又用右手探了探灵力走势,平稳强健并无不妥。 薛洛璃想了想,又念诀召唤噬血。 噬血得令飞剑出鞘落在薛洛璃面前蓄势待发,薛洛璃两指起势噬血剑光越发清晰剑身发出阵阵苍红微光,瞳孔一缩眼中冷光一现,右手一展噬血随指令直杀向前越飞越快苍红光影越来越明亮正正击中院子东南角巨石,发出“砰”的一声震天响,薛洛璃手势一转噬血调转方向直冲向西南方观景假山,眨眼间精巧景致随薛洛璃指尖锋芒回撤轰然倒下。 噬血回鞘,剑光消失,沉寂如普通的冰冷铁器。 第80章 离人泪六 老规矩大家都懂了 凌澈见到薛洛璃的第一眼,他就蹲在南街边一间关了门的店铺屋檐下,把自己圈成小小的一团,专注的盯着地上的小石子,时不时朝身后张望。 广陵城遭了怪事,一时间城内如发了瘟疫一般,百姓接连病倒呕吐腹泻,没多久便形如枯槁奄奄一息。城内药堂挤满了人,郎中大夫望闻问切对症下药却始终不得治。眼看倒下的人越来越多大夫们翻遍了医术药典扔束手无策,谣言四起。 过了十几日天宸殿终于得到了消息,凌宗主决定带着弟子和他选中的继承人前来察看,这才发现广陵城这怪事并非疫病乃是妖物作祟。 修仙者手中的玄兵利刃才是真正的对症之药。 除去妖邪后,天宸殿弟子在南门街上派发符水药丸以化解百姓体内余毒,同时还派发了不少银钱给老弱妇孺流离失所者。百姓们千恩万谢,一边排队领救命药一边对天宸殿感恩戴德。 这边围得水泄不通人声鼎沸,那边薛洛璃不为所动仍一个人静静坐着,圈出一方天地与世隔绝,谁也进不去谁也出不来。 凌澈好奇心起,来回踱步观察了几个时辰,最终忍不住交代天宸殿弟子后,自行拿着一小袋银钱朝街那边走去。 防盗一会儿替换防盗一会儿替换防盗一会儿替换防盗一会儿替换防盗一会儿替换防盗一会儿替换 薛洛璃一个人好端端的在发呆,天空突然暗了下来。他不免抬头一看,只见一个年纪与他相仿的孩子正低头打量着他,眼里全是与这年纪不匹配的成熟精光。手里拿着一包东西,他看了看那袋子,金色丝绸绣着好看的花纹,紧接着那人把它递到了他的面前。 什么意思?薛洛璃看了看那袋子,又抬头看了看那人,继续研究地上围着石头转的蚂蚁,不搭理他。 防盗一会儿替换防盗一会儿替换防盗一会儿替换防盗一会儿替换 凌澈看到的这个孩子浑身上下脏兮兮的,衣服破了几处大洞,一只脚上没穿鞋另一只脚上的鞋却显然已经不合适了,他抬头的那一刻,这个孩子的明眸善睐直勾勾注视着他,如同深夜里的野狼警惕又危险。 他蹲下身子,细声轻柔地尝试搭讪道:“你在这里 “爹娘在何处?” “他们都去拿符纸银钱了你不去吗?”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 就在凌澈问到第二十句怀疑这孩子是个哑巴时,对面的人终于悠悠地开口了:“我在等酒酿圆子。” 酒酿圆子? 凌澈扫了一眼他身后染灰的店铺牌子,终于明白。广陵城造此一劫,哀鸿遍野。此刻人心稍稍安定,哪来的店主会给你做酒酿圆子吃。 薛洛璃攥紧了手中的几个铜板,愤愤道:“大娘再不来,又要没有了。” 他紧张的声音都在发抖,让凌澈的心咯登一下。掰开他的手指,铜板已被握的光亮沾上了薛洛璃手心的汗,凌澈问道:“有人欺负你?” 乞丐堆里弱肉强食欺善怕恶的现象比这世上任何一个地方更严重,所有人都在生死线上挣扎只为了能多活一天。想起被抢走的铜板,落在身上的拳脚,钻心十指的疼痛,薛洛璃的眼神突地变得阴鸷凶狠,又狠狠攥紧了拳头。 凌澈用手指替他擦去脸上的泥土,微笑道:“你,跟我回去可好?” 回去?薛洛璃眼里透出困惑,他不明白“回去”的意思。 凌澈继续给他拍拍身上的灰,更为轻柔道:“我给你做很多很多的酒酿圆子。” 他这回听懂了,薛洛璃却更迷惑。天上掉馅饼这件事,他以前相信过的,可是结果很惨,他不愿意回想。 “为什么?”沉闷,却带着孩子特有软糯的声音。 “嗯?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这么好?” 警惕心很强。 凌澈将薛洛璃从地上拽起来,才发现这孩子原和他差不多高,只是太瘦弱稍微用力仿佛都能将他的胳膊折断,显得他那双乌溜溜眼睛格外水灵。把脸擦干净了看,倒是个漂亮的孩子。 凌澈一只手摩挲着薛洛璃的脸,一只手掐着他的肩膀,一字一句的绵言细雨,在薛洛璃听来格外蛊惑人心。 “有人欺负你,你没有能力打他,有人欺负我,我却不能打他。我给你力量,你去替我打他们,好不好。” 薛洛璃说,好。便让凌澈牵着他的手,踏上了天宸殿。 天宸殿主人对凌澈带来的这个孩子是不满的,且不说他身份低下仙缘不佳,单看他衣衫褴褛弱不禁风,如何做的了这修仙名门的弟子? 可尽管他不满意,还是允诺了凌澈的要求。这毕竟是凌澈第一次向他开口要求什么,凌澈承诺会好好教导他。 他选中的继承人从未让他失望,他很放心。 自此后凌澈薛洛璃几乎形影不离,吃同桌寝同榻。薛洛璃性情乖戾又爱发小孩子脾气,可不涉及原则问题凌澈都由着他宠着他,惹得天宸殿内其他同宗弟子心生怨妒。 怨恨积累久终有矛盾爆发,一日狭路相逢,弟子们与薛洛璃你来我往几句互不相让便拔剑而斗,他的佩剑只是一块普通的铁籍籍无名,比不得世家子弟的名剑威力缠斗中必然吃亏。 被凶狠剑气震的后退了几步,喉头一股闷血猛地就要往外冒,薛洛璃用尽力气勉强压制住,听得那群弟子们的嬉笑声也无法争辩,只能恶狠狠的盯着。 凌澈一直远远的看,没有去阻止。一言不发的看着他们从口角争执到拔剑相向,最后引来了不少弟子围观。薛洛璃受伤跪在地上久久起不了身。 耳边尽是讥讽嘲笑声,就像当初被乞丐头子们欺辱的时候一样。 忽然一双手从他身后握住他的肩膀,白皙柔滑的手纤细而有力将他扶了起来。 原本嬉笑看热闹的弟子们看到凌澈冷若冰霜的表情全都吓的噤声,他平日里总是笑脸迎人,这样和煦如风的人冷下脸来更让人胆战心惊。 凌澈道:“凌渊,薛洛璃,同门弟子持械相斗,宣雅阁前跪一个时辰。凌肃,杖三十。” 凌肃大惊,为何独独我被杖刑。凌澈扬唇一笑,你对薛洛璃说了什么,可要我重复? 天宸殿弟子方知一切都落在凌澈眼里,凌肃出言不逊挑衅在先,围观弟子见状不敢求情忙拖着凌肃去领罚,凌渊也战战兢兢离开。 薛洛璃一双杏眼瞪的圆滚滚,冷着一张脸咬紧下唇不服,他满脸都写着老子没错你罚我作甚。 “你想哭吗?” 薛洛璃没有说话,长长的睫毛沾了些雾气,见到凌澈的瞬间心里不由得发酸,眼神恶狠狠又带了点委屈。 “不能哭,笑一笑,哭是留给欺负你的人的。”凌澈捏了捏他的脸,道:“快去领罚,跪好了一个时辰回来给你做点心上药。” 薛洛璃只得气嘟嘟的跑过去,走到尽头还气愤地回过头瞪了凌澈一眼。凌澈站在原地没走,笑盈盈接了他这记眼刀。薛洛璃那模样,像足了一只小狼崽。 跪一个时辰对薛洛璃来说隔靴搔痒,卧室内已点起灯,凌澈带着伤药酒酿圆子在等他。 那点伤他没往心里去他只是眼不下这口气罢了,推开门冲着那碗点心扑过去。瞧他没个正形样,凌澈认命的给他递上勺子,拉过一张凳子坐在旁边,解开他衣带掀开衣服察看上药。所幸伤口不深,毕竟是同门弟子也不敢真下死手。 凌澈不记得自己是第几次这么与薛洛璃说了:“下次不要正面与人冲突,落了口实。你不会用别方法吗?” 薛洛璃把头闷在碗里,含糊道:“不会,不懂。” 算了,慢慢教。 薛洛璃一口咕噜咕噜灌完了那碗甜羹,凌澈怀疑他到底品出滋味了没,拿起桌上的手绢替他擦了擦嘴角。薛洛璃撑着脑袋歪着头问道:“凌澈,除了每天打坐凝神练气,还有什么一日千里的方法吗?” 凌澈戳他鼓起的脸,起身收拾桌上餐具,道:“自然是有的。” “哦,是什么?” “旁门左道,鬼魔邪魅之术,为修真界所不齿。” “修真界不齿之事可多了,我这样的人修真界不也瞧不上。”薛洛璃圈住凌澈的腰蹭,抬起头眼神明亮:“凌澈,我想看。” 天宸殿的伙食药膳都很好,薛洛璃没过几年就长得比凌澈还要高了,不再像当年那般弱不禁风。凌澈发现他在旁门左道这方面简直天赋异禀,将残卷古籍中看到的那些鲜为人知的禁术融会贯通,真能做到滴水无痕如同邪灵妖魔所为。 我给你力量,你去替我杀了那些人…… 天宸殿同宗其他少年英杰并非对凌澈心服口服,资质并非最佳,法术也非顶尖,不过碍着凌宗主的威势平日敢怒不敢言。 一族中新秀遭了凌宗主训斥,出来便遇到了凌澈薛洛璃,罪魁祸首分外眼红指着凌澈便是什么低俗伤人的话全蹦了出来。凌澈始终隐忍不发,笑颜相待,温言着人将他带回去好声安抚。旁人看来对凌澈更多了敬重怜惜。 也不只是作恶太多还是心中怨气太重,没几日,这一同宗子弟回家后竟遭了恶怨邪灵,当时所在全家无一幸免。凌宗主得知消息后也曾赶往察看确实邪灵恶道,回到天宸殿后下令要求加紧了弟子们的修行道法,加固各处结界,他自己也越发频繁地闭关修行。 薛洛璃靠在门柱上,看着院子里的那群人像是被无形的金钟罩束缚,挣脱不出一个接一个的倒下,那双水润的杏眼此刻被周围幽幽的绿光照着,不像修仙名门的术士,倒像个地狱索命鬼。 里面的人轮廓已经渐渐看不清了,声音却越发的凄厉,声嘶力竭发出野兽般的叫喊声,仿佛要冲破天际。 “你不得好死!” “杂种入门!悔不当初!” 他们说的越大声,薛洛璃笑意越浓,如同被鲜血浇灌的曼珠沙华越开越盛。 “我如何死还不知道,不过今夜,你们是不得好死了。” 月上柳梢,一片寂静。 第81章 离人泪七 老规矩 找了家大门朝东,生意兴隆的客栈,薛洛璃豪气的让他们把店里的特色点心全端上来,外加冰镇桂花酿,老板看到这么一个出手大方的公子笑的眼睛都瞧不见,屁颠屁颠就给去办了。 薛洛璃坐在靠近大门的位置,看着来来往往喧闹的街市。交汇通途就是不一样,高矮胖瘦各色口音的人都有,方才看到操着不同口音也能互相对骂的人,笑得他使劲拍桌子差点给拍碎了。 余光扫到站在街市一旁的老翁,面前一扎糖葫芦,也不叫卖只一味埋头制作。鲜红欲滴圆滚滚的糖葫芦看的薛洛璃有些馋嘴,喊道:“老板,卖我一串!” 不知是临街喧闹还是老翁沉醉干活,并未理睬他。柜台的小二倒是听到了,连忙拿了毛巾朝他挥挥,道:“客官叫你,还不快去!” 防盗稍后替换防盗稍后替换防盗稍后替换 防盗稍后替换防盗稍后替换防盗稍后替换 防盗稍后替换防盗稍后替换防盗稍后替换 防盗稍后替换防盗稍后替换防盗稍后替换 防盗稍后替换防盗稍后替换防盗稍后替换 防盗稍后替换防盗稍后替换防盗稍后替换 防盗稍后替换防盗稍后替换防盗稍后替换 老翁总算注意到他,停下手中的活,举起那扎糖葫芦走过来。薛洛璃左看右看圆滚滚的甚是可爱,挑选了两串看起来最大最圆的,掏钱付账。 防盗稍后替换防盗稍后替换防盗稍后替换 防盗稍后替换防盗稍后替换防盗稍后替换 防盗稍后替换防盗稍后替换防盗稍后替换 防盗稍后替换防盗稍后替换防盗稍后替换 防盗稍后替换防盗稍后替换防盗稍后替换 防盗稍后替换防盗稍后替换防盗稍后替换 这一摸,薛洛璃脸刷的阴下来。 装着银钱的袋子没了。 他本是身无长物,除了佩剑就剩一些银钱,行李极其简单。在自己身上摸了个底朝天,薛洛璃不得不承认,他遭贼了。 那祖孙三人。 从前他并不会对老弱妇孺少了警惕之心,也不知怎地今日兴起做好人却被摸了个干干净净。 伙计此时正手脚麻利地端上当地特色点心小菜,冰镇桂花酿的甜香隔着十几步都能闻到。薛洛璃当不了这白白的冤大头,心想也不知有多少来往路人被盗了钱财哭诉无门,就算江陵城再大他也要把那祖孙三人翻出来。思忖间薛洛璃拿起桌上噬血,转头就要离开。 伙计不知其中曲折,忙拉住他,道:“公子往何处去?您要的小菜我们已经上好了。” 薛洛璃道:“老子被老鼠光顾了,待我先找到他们再回来。” 那伙计一听哪里肯让他走,拽紧了道:“公子不如把小店的账先结了,菜给您留着,公子尽管去忙。“ “找到人自然一分不会少你。” “公子这道理可说不通,我们这都是忙活了许久的。” 争执声吸引了店内的其他客人,三三两两的凑了上来,围着那满满一桌子精巧点心,相互打听了会儿大致明白了他俩在吵些什么。 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年纪轻轻的,竟干起这霸王行径。” “没钱还摆阔,就是缺爹娘管教。” “莫不是来浑水摸鱼的,大家快看看自己的东西少了没有! “帮忙拦住他别让他走!” 伙计有人壮胆,底气更足了,用力拉扯薛洛璃左手大声道:“你今天若是不付三百钱就别想离开!” 三百钱?这一桌撑死了不过一百钱,这伙计也忒漫天要价了。 围观吵闹声越来越大,薛洛璃紧锁的眉间越来越凝重。 一道剑光打断了此起彼伏的声援,哄闹声戛然而止。众人甚至没看清那东西是怎么从薛洛璃手中飞出去又是怎么飞回来的,等他们回过神来揉揉眼,那一侧的条凳已尽数被斩断,切口处还冒着丝丝寒气。 薛洛璃一字一顿道:“欠你的账等我找回钱袋收拾了那几只老鼠自然会还,要是再叽叽歪歪给我乱安罪名,你下场就和这凳子一般。” 看到这人手持利器,店内客人纷纷散去不敢再参合其中,偶有忍不住好奇的偷偷朝那张望。伙计声音有些发抖但不甘心就此放过,认准了薛洛璃外乡人虚张声势不敢奈他如何,眼看着就要坐到地上去一副死也不让的模样。 薛洛璃着急去寻那窃贼,稍一使劲挣脱伙计的控制将他甩开,右手握着剑柄就要去掀人桌子。 此时一道银白身影闪入店内,在薛洛璃抬手掀桌的那一刻将他压制,反手夺过他的佩剑,离他两步站定。身长如玉,目若朗星,衣袂飘飘,一身素衣白袍不染纤尘,腰间挂着一枚精致小巧玉葫芦,忽略剑柄上那枚编的歪七扭八的剑穗,整个人堪称冰雪仙姿,遗世独立。 这个人正温柔的看着他,看着他的时候眼里总带着笑意。 那双眼睛真的很讨厌,还有这高高在上的模样。 沈思辰轻轻摇头,转身扶起伏在地上战战兢兢的伙计,掏出一只沉甸甸钱袋交给他,用略带歉意语气道:“这银钱除付账,赔偿贵店损失外,剩下的阁下可拿去治伤买药。他初来乍到不懂事又丢了盘缠,给你们添麻烦了真是抱歉。” 那伙计从未见过此等仙人之姿温声细语地道歉,话都说不清楚连忙摆手道:“不,不妨事。令弟年少气盛,公子且带他回去吧。” 夕阳余晖缓缓,两人影子渐拉渐长。一言不发,薛洛璃就这么一直跟在沈思辰身后。 逃跑是没有用的,从前他不是沈思辰的对手,现在更是。无谓的抵抗只能徒增笑话而已。就在薛洛璃以为他们要这么一条道走到撞墙为止时,沈思辰停下了脚步,回身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似是要用力看到他魂魄深处。 薛洛璃实在是受不了这种诡异的气氛,强端着一副轻快语气率先开口道:“道长,许久不见,眼睛见好了?不知是哪位高人有此倒转乾坤之术。” 沈思辰脸上似有波澜,启唇欲诉,终长叹一口气,道:“你何时能不闯祸。” “呵,如今道长又是要开始教训我了吗?” “昭宁回来与我说到此行偶遇念星一旧友,我一听便知是你。” 薛洛璃哈哈大笑,跳到沈思辰面前,道:“道长莫不是专程来感谢我对玄灵城弟子手下留情之恩的?” “你和他们无怨,不会与他们为难。” “说的是。”薛洛璃慢悠悠从沈思辰手里接过噬血,剑柄抵着沈思辰的下巴,道:“与我有冤仇的是道长你和沈念星啊,如今你眼睛好了我知道你又厉害了,所以来斩草除根我这个祸害了,嗯?” 沈思辰静静地听他说着,脸上的表情眼里的星光始终不变,只是添了一丝茫然。 “你不作恶,我不会伤你。” “哈哈真好笑,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那现在便去掀人摊子杀人全家,道长你快伸张正义去吧。” 突然上前一步,紧紧抓住薛洛璃左手腕,隐约能看到手上青筋,声音却依旧温润细语:“我会跟着你,不会让你作恶。” 薛洛璃笑了,感情这是要当起我爹娘的意思,和这臭道士多呆一刻便让他浑身不得舒服,道:“沈思辰,当初若不是你与沈念星多管闲事我也不会落到如此地步,算是我欠你一双眼睛,你如今也已复明。我们算是两清了,你何必苦苦相逼。” “我没有逼你,之前种种皆已过往。” “一直监视我不算逼我?” “并非监视。”沈思辰又一次迷茫了,似是无法理解眼前的状况,皱眉道:“我只想一直看到你。” 薛洛璃道:“道士不都讲求目不欲视不正之色,耳不欲听丑秽之言吗?道长当真不怕与我这等邪气小人处久了有损道行?” 沈思辰噗嗤一笑,摇了摇头无可奈何:“没想到你也会说这个。” 薛洛璃知道这人在讽刺他不学无术,面色一沉。 既然他不是来与自己算账的,便是没有威胁,也不必在此听他啰嗦。哼了一声径直往前走,越过沈思辰。沈思辰忙跟上,道:“去往何处?” 这臭道士多管闲事的毛病还有没有救了? “道长既非来索我命,管那么多屁事干什么。” “我说了会一直跟着你。” “我被偷光了没钱,道长你跟着我没用。” “住客栈的钱我付。” “我去广陵你也跟着我?” “是。” 薛洛璃受不了了,道:“我去妓院你也跟着我!” 沈思辰笑了,满目慈爱:“嗯,跟着你。” 薛洛璃不解,沈思辰何以突然转了性,没把他捆起来打一顿为民除害,还眼巴巴追着给他当钱袋。莫非有何事有求于他? 他深思熟虑后,只想到了邕州一桩事,难道是玄灵城从沈昭宁一行的回报中发现了其中不同寻常之处,却不擅此旁门邪术,故而来找他。 越想越有道理,薛洛璃稍稍安心,再三和沈思辰确认他不是来找他麻烦的,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也就安然处之。他一向随遇而安,这臭道士虽满口道义迂腐的紧,却是个言出必行的。 沈思辰问他这一年都去了何处,薛洛璃心里想了想自己与他最后那场不愉快的见面,竟有一年了?真是恍如隔世。他自醒来不曾问过今夕和年,现在看来他这一躺可不是睁眼闭眼那么快。 中间许多事薛洛璃都记不清,一片混沌,便道和天上的仙女打情骂俏去了。沈思辰当他胡言乱语也不细问,握住他手腕时感受到灵力时断时续,空荡荡的。问及此事,薛洛璃深知他修为远高于自己隐瞒搪塞无异于秋后的蚂蚱,笑眯眯道法术全没了道长可安心就算我有心害人也是心有余力不足。 沈思辰失了神,像是说给薛洛璃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你这样,我原是不好受的。 不好受什么? 薛洛璃第八次在心里骂了句有病。 他回去牵那畜生,沈思辰拦着他将老马留下找人照看。薛洛璃觉得好笑,没了脚力你让我走到广陵城吗? 沈思辰像摸狗似的轻轻拍了他的头,道:“我带着你。” 第82章 南柯一梦一 老规矩 凌澈见到薛洛璃的第一眼,他就蹲在南街边一间关了门的店铺屋檐下,把自己圈成小小的一团,专注的盯着地上的小石子,时不时朝身后张望。 广陵城遭了怪事,一时间城内如发了瘟疫一般,百姓接连病倒呕吐腹泻,没多久便形如枯槁奄奄一息。城内药堂挤满了人,郎中大夫望闻问切对症下药却始终不得治。眼看倒下的人越来越多大夫们翻遍了医术药典扔束手无策,谣言四起。 过了十几日天宸殿终于得到了消息,凌宗主决定带着弟子和他选中的继承人前来察看,这才发现广陵城这怪事并非疫病乃是妖物作祟。 修仙者手中的玄兵利刃才是真正的对症之药。 除去妖邪后,天宸殿弟子在南门街上派发符水药丸以化解百姓体内余毒,同时还派发了不少银钱给老弱妇孺流离失所者。百姓们千恩万谢,一边排队领救命药一边对天宸殿感恩戴德。 这边围得水泄不通人声鼎沸,那边薛洛璃不为所动仍一个人静静坐着,圈出一方天地与世隔绝,谁也进不去谁也出不来。 ==============防盗过后替换============== 凌澈好奇心起,来回踱步观察了几个时辰,最终忍不住交代天宸殿弟子后,自行拿着一小袋银钱朝街那边走去。 薛洛璃一个人好端端的在发呆,天空突然暗了下来。他不免抬头一看,只见一个年纪与他相仿的孩子正低头打量着他,眼里全是与这年纪不匹配的成熟精光。手里拿着一包东西,他看了看那袋子,金色丝绸绣着好看的花纹,紧接着那人把它递到了他的面前。 什么意思?薛洛璃看了看那袋子,又抬头看了看那人,继续研究地上围着石头转的蚂蚁,不搭理他。 凌澈看到的这个孩子浑身上下脏兮兮的,衣服破了几处大洞,一只脚上没穿鞋另一只脚上的鞋却显然已经不合适了,他抬头的那一刻,这个孩子的明眸善睐直勾勾注视着他,如同深夜里的野狼警惕又危险。 他蹲下身子,细声轻柔地尝试搭讪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防盗过后替换============== “爹娘在何处?” “他们都去拿符纸银钱了你不去吗?”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 就在凌澈问到第二十句怀疑这孩子是个哑巴时,对面的人终于悠悠地开口了:“我在等酒酿圆子。” ==============防盗过后替换============== ==============防盗过后替换============== 酒酿圆子? 凌澈扫了一眼他身后染灰的店铺牌子,终于明白。广陵城造此一劫,哀鸿遍野。此刻人心稍稍安定,哪来的店主会给你做酒酿圆子吃。 薛洛璃攥紧了手中的几个铜板,愤愤道:“大娘再不来,又要没有了。” 他紧张的声音都在发抖,让凌澈的心咯登一下。掰开他的手指,铜板已被握的光亮沾上了薛洛璃手心的汗,凌澈问道:“有人欺负你?” 乞丐堆里弱肉强食欺善怕恶的现象比这世上任何一个地方更严重,所有人都在生死线上挣扎只为了能多活一天。想起被抢走的铜板,落在身上的拳脚,钻心十指的疼痛,薛洛璃的眼神突地变得阴鸷凶狠,又狠狠攥紧了拳头。 凌澈用手指替他擦去脸上的泥土,微笑道:“你,跟我回去可好?” 回去?薛洛璃眼里透出困惑,他不明白“回去”的意思。 凌澈继续给他拍拍身上的灰,更为轻柔道:“我给你做很多很多的酒酿圆子。” 他这回听懂了,薛洛璃却更迷惑。天上掉馅饼这件事,他以前相信过的,可是结果很惨,他不愿意回想。 “为什么?”沉闷,却带着孩子特有软糯的声音。 “嗯?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这么好?” 警惕心很强。 凌澈将薛洛璃从地上拽起来,才发现这孩子原和他差不多高,只是太瘦弱稍微用力仿佛都能将他的胳膊折断,显得他那双乌溜溜眼睛格外水灵。把脸擦干净了看,倒是个漂亮的孩子。 凌澈一只手摩挲着薛洛璃的脸,一只手掐着他的肩膀,一字一句的绵言细雨,在薛洛璃听来格外蛊惑人心。 “有人欺负你,你没有能力打他,有人欺负我,我却不能打他。我给你力量,你去替我打他们,好不好。” 薛洛璃说,好。便让凌澈牵着他的手,踏上了天宸殿。 天宸殿主人对凌澈带来的这个孩子是不满的,且不说他身份低下仙缘不佳,单看他衣衫褴褛弱不禁风,如何做的了这修仙名门的弟子? 可尽管他不满意,还是允诺了凌澈的要求。这毕竟是凌澈第一次向他开口要求什么,凌澈承诺会好好教导他。 他选中的继承人从未让他失望,他很放心。 自此后凌澈薛洛璃几乎形影不离,吃同桌寝同榻。薛洛璃性情乖戾又爱发小孩子脾气,可不涉及原则问题凌澈都由着他宠着他,惹得天宸殿内其他同宗弟子心生怨妒。 怨恨积累久终有矛盾爆发,一日狭路相逢,弟子们与薛洛璃你来我往几句互不相让便拔剑而斗,他的佩剑只是一块普通的铁籍籍无名,比不得世家子弟的名剑威力缠斗中必然吃亏。 被凶狠剑气震的后退了几步,喉头一股闷血猛地就要往外冒,薛洛璃用尽力气勉强压制住,听得那群弟子们的嬉笑声也无法争辩,只能恶狠狠的盯着。 凌澈一直远远的看,没有去阻止。一言不发的看着他们从口角争执到拔剑相向,最后引来了不少弟子围观。薛洛璃受伤跪在地上久久起不了身。 耳边尽是讥讽嘲笑声,就像当初被乞丐头子们欺辱的时候一样。 忽然一双手从他身后握住他的肩膀,白皙柔滑的手纤细而有力将他扶了起来。 原本嬉笑看热闹的弟子们看到凌澈冷若冰霜的表情全都吓的噤声,他平日里总是笑脸迎人,这样和煦如风的人冷下脸来更让人胆战心惊。 凌澈道:“凌渊,薛洛璃,同门弟子持械相斗,宣雅阁前跪一个时辰。凌肃,杖三十。” 凌肃大惊,为何独独我被杖刑。凌澈扬唇一笑,你对薛洛璃说了什么,可要我重复? 天宸殿弟子方知一切都落在凌澈眼里,凌肃出言不逊挑衅在先,围观弟子见状不敢求情忙拖着凌肃去领罚,凌渊也战战兢兢离开。 薛洛璃一双杏眼瞪的圆滚滚,冷着一张脸咬紧下唇不服,他满脸都写着老子没错你罚我作甚。 “你想哭吗?” 薛洛璃没有说话,长长的睫毛沾了些雾气,见到凌澈的瞬间心里不由得发酸,眼神恶狠狠又带了点委屈。 “不能哭,笑一笑,哭是留给欺负你的人的。”凌澈捏了捏他的脸,道:“快去领罚,跪好了一个时辰回来给你做点心上药。” 薛洛璃只得气嘟嘟的跑过去,走到尽头还气愤地回过头瞪了凌澈一眼。凌澈站在原地没走,笑盈盈接了他这记眼刀。薛洛璃那模样,像足了一只小狼崽。 跪一个时辰对薛洛璃来说隔靴搔痒,卧室内已点起灯,凌澈带着伤药酒酿圆子在等他。 那点伤他没往心里去他只是眼不下这口气罢了,推开门冲着那碗点心扑过去。瞧他没个正形样,凌澈认命的给他递上勺子,拉过一张凳子坐在旁边,解开他衣带掀开衣服察看上药。所幸伤口不深,毕竟是同门弟子也不敢真下死手。 凌澈不记得自己是第几次这么与薛洛璃说了:“下次不要正面与人冲突,落了口实。你不会用别方法吗?” 薛洛璃把头闷在碗里,含糊道:“不会,不懂。” 算了,慢慢教。 薛洛璃一口咕噜咕噜灌完了那碗甜羹,凌澈怀疑他到底品出滋味了没,拿起桌上的手绢替他擦了擦嘴角。薛洛璃撑着脑袋歪着头问道:“凌澈,除了每天打坐凝神练气,还有什么一日千里的方法吗?” 凌澈戳他鼓起的脸,起身收拾桌上餐具,道:“自然是有的。” “哦,是什么?” “旁门左道,鬼魔邪魅之术,为修真界所不齿。” “修真界不齿之事可多了,我这样的人修真界不也瞧不上。”薛洛璃圈住凌澈的腰蹭,抬起头眼神明亮:“凌澈,我想看。” 天宸殿的伙食药膳都很好,薛洛璃没过几年就长得比凌澈还要高了,不再像当年那般弱不禁风。凌澈发现他在旁门左道这方面简直天赋异禀,将残卷古籍中看到的那些鲜为人知的禁术融会贯通,真能做到滴水无痕如同邪灵妖魔所为。 我给你力量,你去替我杀了那些人…… 天宸殿同宗其他少年英杰并非对凌澈心服口服,资质并非最佳,法术也非顶尖,不过碍着凌宗主的威势平日敢怒不敢言。 一族中新秀遭了凌宗主训斥,出来便遇到了凌澈薛洛璃,罪魁祸首分外眼红指着凌澈便是什么低俗伤人的话全蹦了出来。凌澈始终隐忍不发,笑颜相待,温言着人将他带回去好声安抚。旁人看来对凌澈更多了敬重怜惜。 也不只是作恶太多还是心中怨气太重,没几日,这一同宗子弟回家后竟遭了恶怨邪灵,当时所在全家无一幸免。凌宗主得知消息后也曾赶往察看确实邪灵恶道,回到天宸殿后下令要求加紧了弟子们的修行道法,加固各处结界,他自己也越发频繁地闭关修行。 薛洛璃靠在门柱上,看着院子里的那群人像是被无形的金钟罩束缚,挣脱不出一个接一个的倒下,那双水润的杏眼此刻被周围幽幽的绿光照着,不像修仙名门的术士,倒像个地狱索命鬼。 里面的人轮廓已经渐渐看不清了,声音却越发的凄厉,声嘶力竭发出野兽般的叫喊声,仿佛要冲破天际。 “你不得好死!” “杂种入门!悔不当初!” 他们说的越大声,薛洛璃笑意越浓,如同被鲜血浇灌的曼珠沙华越开越盛。 “我如何死还不知道,不过今夜,你们是不得好死了。” 月上柳梢,一片寂静。 凌澈从阴影中走出来,看了一眼满地尸体,道:“杀他一人足矣,何必灭了全家。” 薛洛璃认真前思后想一番,道:“他骂你。”然后又很肯定的嗯了一声,招呼凌澈:“走吧,我肚子饿了。” 第83章 南柯一梦二 老规矩 广陵城遭了怪事,一时间城内如发了瘟疫一般,百姓接连病倒呕吐腹泻,没多久便形如枯槁奄奄一息。城内药堂挤满了人,郎中大夫望闻问切对症下药却始终不得治。眼看倒下的人越来越多大夫们翻遍了医术药典扔束手无策,谣言四起。 过了十几日天宸殿终于得到了消息,凌宗主决定带着弟子和他选中的继承人前来察看,这才发现广陵城这怪事并非疫病乃是妖物作祟。 防盗稍后替换防盗稍后替换 修仙者手中的玄兵利刃才是真正的对症之药。 防盗稍后替换防盗稍后替换防盗稍后替换防盗稍后替换 除去妖邪后,天宸殿弟子在南门街上派发符水药丸以化解百姓体内余毒,同时还派发了不少银钱给老弱妇孺流离失所者。百姓们千恩万谢,一边排队领救命药一边对天宸殿感恩戴德。 这边围得水泄不通人声鼎沸,那边薛洛璃不为所动仍一个人静静坐着,圈出一方天地与世隔绝,谁也进不去谁也出不来。 凌澈好奇心起,来回踱步观察了几个时辰,最终忍不住交代天宸殿弟子后,自行拿着一小袋银钱朝街那边走去。 薛洛璃一个人好端端的在发呆,天空突然暗了下来。他不免抬头一看,只见一个年纪与他相仿的孩子正低头打量着他,眼里全是与这年纪不匹配的成熟精光。手里拿着一包东西,他看了看那袋子,金色丝绸绣着好看的花纹,紧接着那人把它递到了他的面前。 什么意思?薛洛璃看了看那袋子,又抬头看了看那人,继续研究地上围着石头转的蚂蚁,不搭理他。 防盗稍后替换防盗稍后替换防盗稍后替换防盗稍后替换 凌澈看到的这个孩子浑身上下脏兮兮的,衣服破了几处大洞,一只脚上没穿鞋另一只脚上的鞋却显然已经不合适了,他抬头的那一刻,这个孩子的明眸善睐直勾勾注视着他,如同深夜里的野狼警惕又危险。 他蹲下身子,细声轻柔地尝试搭讪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爹娘在何处?” “他们都去拿符纸银钱了你不去吗?”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 就在凌澈问到第二十句怀疑这孩子是个哑巴时,对面的人终于悠悠地开口了:“我在等酒酿圆子。” 酒酿圆子? 凌澈扫了一眼他身后染灰的店铺牌子,终于明白。广陵城造此一劫,哀鸿遍野。此刻人心稍稍安定,哪来的店主会给你做酒酿圆子吃。 薛洛璃攥紧了手中的几个铜板,愤愤道:“大娘再不来,又要没有了。” 他紧张的声音都在发抖,让凌澈的心咯登一下。掰开他的手指,铜板已被握的光亮沾上了薛洛璃手心的汗,凌澈问道:“有人欺负你?” 乞丐堆里弱肉强食欺善怕恶的现象比这世上任何一个地方更严重,所有人都在生死线上挣扎只为了能多活一天。想起被抢走的铜板,落在身上的拳脚,钻心十指的疼痛,薛洛璃的眼神突地变得阴鸷凶狠,又狠狠攥紧了拳头。 凌澈用手指替他擦去脸上的泥土,微笑道:“你,跟我回去可好?” 回去?薛洛璃眼里透出困惑,他不明白“回去”的意思。 凌澈继续给他拍拍身上的灰,更为轻柔道:“我给你做很多很多的酒酿圆子。” 他这回听懂了,薛洛璃却更迷惑。天上掉馅饼这件事,他以前相信过的,可是结果很惨,他不愿意回想。 “为什么?”沉闷,却带着孩子特有软糯的声音。 “嗯?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这么好?” 警惕心很强。 凌澈将薛洛璃从地上拽起来,才发现这孩子原和他差不多高,只是太瘦弱稍微用力仿佛都能将他的胳膊折断,显得他那双乌溜溜眼睛格外水灵。把脸擦干净了看,倒是个漂亮的孩子。 凌澈一只手摩挲着薛洛璃的脸,一只手掐着他的肩膀,一字一句的绵言细雨,在薛洛璃听来格外蛊惑人心。 “有人欺负你,你没有能力打他,有人欺负我,我却不能打他。我给你力量,你去替我打他们,好不好。” 薛洛璃说,好。便让凌澈牵着他的手,踏上了天宸殿。 天宸殿主人对凌澈带来的这个孩子是不满的,且不说他身份低下仙缘不佳,单看他衣衫褴褛弱不禁风,如何做的了这修仙名门的弟子? 可尽管他不满意,还是允诺了凌澈的要求。这毕竟是凌澈第一次向他开口要求什么,凌澈承诺会好好教导他。 他选中的继承人从未让他失望,他很放心。 自此后凌澈薛洛璃几乎形影不离,吃同桌寝同榻。薛洛璃性情乖戾又爱发小孩子脾气,可不涉及原则问题凌澈都由着他宠着他,惹得天宸殿内其他同宗弟子心生怨妒。 怨恨积累久终有矛盾爆发,一日狭路相逢,弟子们与薛洛璃你来我往几句互不相让便拔剑而斗,他的佩剑只是一块普通的铁籍籍无名,比不得世家子弟的名剑威力缠斗中必然吃亏。 被凶狠剑气震的后退了几步,喉头一股闷血猛地就要往外冒,薛洛璃用尽力气勉强压制住,听得那群弟子们的嬉笑声也无法争辩,只能恶狠狠的盯着。 凌澈一直远远的看,没有去阻止。一言不发的看着他们从口角争执到拔剑相向,最后引来了不少弟子围观。薛洛璃受伤跪在地上久久起不了身。 耳边尽是讥讽嘲笑声,就像当初被乞丐头子们欺辱的时候一样。 忽然一双手从他身后握住他的肩膀,白皙柔滑的手纤细而有力将他扶了起来。 原本嬉笑看热闹的弟子们看到凌澈冷若冰霜的表情全都吓的噤声,他平日里总是笑脸迎人,这样和煦如风的人冷下脸来更让人胆战心惊。 凌澈道:“凌渊,薛洛璃,同门弟子持械相斗,宣雅阁前跪一个时辰。凌肃,杖三十。” 凌肃大惊,为何独独我被杖刑。凌澈扬唇一笑,你对薛洛璃说了什么,可要我重复? 天宸殿弟子方知一切都落在凌澈眼里,凌肃出言不逊挑衅在先,围观弟子见状不敢求情忙拖着凌肃去领罚,凌渊也战战兢兢离开。 薛洛璃一双杏眼瞪的圆滚滚,冷着一张脸咬紧下唇不服,他满脸都写着老子没错你罚我作甚。 “你想哭吗?” 薛洛璃没有说话,长长的睫毛沾了些雾气,见到凌澈的瞬间心里不由得发酸,眼神恶狠狠又带了点委屈。 “不能哭,笑一笑,哭是留给欺负你的人的。”凌澈捏了捏他的脸,道:“快去领罚,跪好了一个时辰回来给你做点心上药。” 薛洛璃只得气嘟嘟的跑过去,走到尽头还气愤地回过头瞪了凌澈一眼。凌澈站在原地没走,笑盈盈接了他这记眼刀。薛洛璃那模样,像足了一只小狼崽。 跪一个时辰对薛洛璃来说隔靴搔痒,卧室内已点起灯,凌澈带着伤药酒酿圆子在等他。 那点伤他没往心里去他只是眼不下这口气罢了,推开门冲着那碗点心扑过去。瞧他没个正形样,凌澈认命的给他递上勺子,拉过一张凳子坐在旁边,解开他衣带掀开衣服察看上药。所幸伤口不深,毕竟是同门弟子也不敢真下死手。 凌澈不记得自己是第几次这么与薛洛璃说了:“下次不要正面与人冲突,落了口实。你不会用别方法吗?” 薛洛璃把头闷在碗里,含糊道:“不会,不懂。” 算了,慢慢教。 薛洛璃一口咕噜咕噜灌完了那碗甜羹,凌澈怀疑他到底品出滋味了没,拿起桌上的手绢替他擦了擦嘴角。薛洛璃撑着脑袋歪着头问道:“凌澈,除了每天打坐凝神练气,还有什么一日千里的方法吗?” 凌澈戳他鼓起的脸,起身收拾桌上餐具,道:“自然是有的。” “哦,是什么?” “旁门左道,鬼魔邪魅之术,为修真界所不齿。” “修真界不齿之事可多了,我这样的人修真界不也瞧不上。”薛洛璃圈住凌澈的腰蹭,抬起头眼神明亮:“凌澈,我想看。” 天宸殿的伙食药膳都很好,薛洛璃没过几年就长得比凌澈还要高了,不再像当年那般弱不禁风。凌澈发现他在旁门左道这方面简直天赋异禀,将残卷古籍中看到的那些鲜为人知的禁术融会贯通,真能做到滴水无痕如同邪灵妖魔所为。 我给你力量,你去替我杀了那些人…… 天宸殿同宗其他少年英杰并非对凌澈心服口服,资质并非最佳,法术也非顶尖,不过碍着凌宗主的威势平日敢怒不敢言。 一族中新秀遭了凌宗主训斥,出来便遇到了凌澈薛洛璃,罪魁祸首分外眼红指着凌澈便是什么低俗伤人的话全蹦了出来。凌澈始终隐忍不发,笑颜相待,温言着人将他带回去好声安抚。旁人看来对凌澈更多了敬重怜惜。 也不只是作恶太多还是心中怨气太重,没几日,这一同宗子弟回家后竟遭了恶怨邪灵,当时所在全家无一幸免。凌宗主得知消息后也曾赶往察看确实邪灵恶道,回到天宸殿后下令要求加紧了弟子们的修行道法,加固各处结界,他自己也越发频繁地闭关修行。 薛洛璃靠在门柱上,看着院子里的那群人像是被无形的金钟罩束缚,挣脱不出一个接一个的倒下,那双水润的杏眼此刻被周围幽幽的绿光照着,不像修仙名门的术士,倒像个地狱索命鬼。 里面的人轮廓已经渐渐看不清了,声音却越发的凄厉,声嘶力竭发出野兽般的叫喊声,仿佛要冲破天际。 “你不得好死!” “杂种入门!悔不当初!” 他们说的越大声,薛洛璃笑意越浓,如同被鲜血浇灌的曼珠沙华越开越盛。 “我如何死还不知道,不过今夜,你们是不得好死了。” 月上柳梢,一片寂静。 凌澈从阴影中走出来,看了一眼满地尸体,道:“杀他一人足矣,何必灭了全家。” 薛洛璃认真前思后想一番,道:“他骂你。”然后又很肯定的嗯了一声,招呼凌澈:“走吧,我肚子饿了。” 第84章 南柯一梦三 老规矩 找了家大门朝东,生意兴隆的客栈,薛洛璃豪气的让他们把店里的特色点心全端上来,外加冰镇桂花酿,老板看到这么一个出手大方的公子笑的眼睛都瞧不见,屁颠屁颠就给去办了。 薛洛璃坐在靠近大门的位置,看着来来往往喧闹的街市。交汇通途就是不一样,高矮胖瘦各色口音的人都有,方才看到操着不同口音也能互相对骂的人,笑得他使劲拍桌子差点给拍碎了。 余光扫到站在街市一旁的老翁,面前一扎糖葫芦,也不叫卖只一味埋头制作。鲜红欲滴圆滚滚的糖葫芦看的薛洛璃有些馋嘴,喊道:“老板,卖我一串!” 不知是临街喧闹还是老翁沉醉干活,并未理睬他。柜台的小二倒是听到了,连忙拿了毛巾朝他挥挥,道:“客官叫你,还不快去!” 防盗稍后替换防盗稍后替换 防盗稍后替换防盗稍后替换防盗稍后替换防盗稍后替换防盗稍后替换防盗稍后替换防盗稍后替换 老翁总算注意到他,停下手中的活,举起那扎糖葫芦走过来。薛洛璃左看右看圆滚滚的甚是可爱,挑选了两串看起来最大最圆的,掏钱付账。 这一摸,薛洛璃脸刷的阴下来。 装着银钱的袋子没了。 防盗稍后替换防盗稍后替换防盗稍后替换防盗稍后替换防盗稍后替换防盗稍后替换防盗稍后替换 他本是身无长物,除了佩剑就剩一些银钱,行李极其简单。在自己身上摸了个底朝天,薛洛璃不得不承认,他遭贼了。 防盗稍后替换防盗稍后替换防盗稍后替换防盗稍后替换防盗稍后替换防盗稍后替换防盗稍后替换 那祖孙三人。 防盗稍后替换防盗稍后替换防盗稍后替换防盗稍后替换防盗稍后替换防盗稍后替换防盗稍后替换 从前他并不会对老弱妇孺少了警惕之心,也不知怎地今日兴起做好人却被摸了个干干净净。 防盗稍后替换防盗稍后替换防盗稍后替换防盗稍后替换防盗稍后替换防盗稍后替换防盗稍后替换 伙计此时正手脚麻利地端上当地特色点心小菜,冰镇桂花酿的甜香隔着十几步都能闻到。薛洛璃当不了这白白的冤大头,心想也不知有多少来往路人被盗了钱财哭诉无门,就算江陵城再大他也要把那祖孙三人翻出来。思忖间薛洛璃拿起桌上噬血,转头就要离开。 伙计不知其中曲折,忙拉住他,道:“公子往何处去?您要的小菜我们已经上好了。” 薛洛璃道:“老子被老鼠光顾了,待我先找到他们再回来。” 那伙计一听哪里肯让他走,拽紧了道:“公子不如把小店的账先结了,菜给您留着,公子尽管去忙。“ 防盗稍后替换防盗稍后替换防盗稍后替换防盗稍后替换防盗稍后替换防盗稍后替换防盗稍后替换 “找到人自然一分不会少你。” 防盗稍后替换防盗稍后替换防盗稍后替换防盗稍后替换防盗稍后替换防盗稍后替换防盗稍后替换 “公子这道理可说不通,我们这都是忙活 争执声吸引了店内的其他客人,三三两两的凑了上来,围着那满满一桌子精巧点心,相互打听了会儿大致明白了他俩在吵些什么。 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年纪轻轻的,竟干起这霸王行径。” “没钱还摆阔,就是缺爹娘管教。” “莫不是来浑水摸鱼的,大家快看看自己的东西少了没有! “帮忙拦住他别让他走!” 伙计有人壮胆,底气更足了,用力拉扯薛洛璃左手大声道:“你今天若是不付三百钱就别想离开!” 三百钱?这一桌撑死了不过一百钱,这伙计也忒漫天要价了。 围观吵闹声越来越大,薛洛璃紧锁的眉间越来越凝重。 一道剑光打断了此起彼伏的声援,哄闹声戛然而止。众人甚至没看清那东西是怎么从薛洛璃手中飞出去又是怎么飞回来的,等他们回过神来揉揉眼,那一侧的条凳已尽数被斩断,切口处还冒着丝丝寒气。 薛洛璃一字一顿道:“欠你的账等我找回钱袋收拾了那几只老鼠自然会还,要是再叽叽歪歪给我乱安罪名,你下场就和这凳子一般。” 看到这人手持利器,店内客人纷纷散去不敢再参合其中,偶有忍不住好奇的偷偷朝那张望。伙计声音有些发抖但不甘心就此放过,认准了薛洛璃外乡人虚张声势不敢奈他如何,眼看着就要坐到地上去一副死也不让的模样。 薛洛璃着急去寻那窃贼,稍一使劲挣脱伙计的控制将他甩开,右手握着剑柄就要去掀人桌子。 此时一道银白身影闪入店内,在薛洛璃抬手掀桌的那一刻将他压制,反手夺过他的佩剑,离他两步站定。身长如玉,目若朗星,衣袂飘飘,一身素衣白袍不染纤尘,腰间挂着一枚精致小巧玉葫芦,忽略剑柄上那枚编的歪七扭八的剑穗,整个人堪称冰雪仙姿,遗世独立。 这个人正温柔的看着他,看着他的时候眼里总带着笑意。 那双眼睛真的很讨厌,还有这高高在上的模样。 沈思辰轻轻摇头,转身扶起伏在地上战战兢兢的伙计,掏出一只沉甸甸钱袋交给他,用略带歉意语气道:“这银钱除付账,赔偿贵店损失外,剩下的阁下可拿去治伤买药。他初来乍到不懂事又丢了盘缠,给你们添麻烦了真是抱歉。” 那伙计从未见过此等仙人之姿温声细语地道歉,话都说不清楚连忙摆手道:“不,不妨事。令弟年少气盛,公子且带他回去吧。” 夕阳余晖缓缓,两人影子渐拉渐长。一言不发,薛洛璃就这么一直跟在沈思辰身后。 逃跑是没有用的,从前他不是沈思辰的对手,现在更是。无谓的抵抗只能徒增笑话而已。就在薛洛璃以为他们要这么一条道走到撞墙为止时,沈思辰停下了脚步,回身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似是要用力看到他魂魄深处。 薛洛璃实在是受不了这种诡异的气氛,强端着一副轻快语气率先开口道:“道长,许久不见,眼睛见好了?不知是哪位高人有此倒转乾坤之术。” 沈思辰脸上似有波澜,启唇欲诉,终长叹一口气,道:“你何时能不闯祸。” “呵,如今道长又是要开始教训我了吗?” “昭宁回来与我说到此行偶遇念星一旧友,我一听便知是你。” 薛洛璃哈哈大笑,跳到沈思辰面前,道:“道长莫不是专程来感谢我对玄灵城弟子手下留情之恩的?” “你和他们无怨,不会与他们为难。” “说的是。”薛洛璃慢悠悠从沈思辰手里接过噬血,剑柄抵着沈思辰的下巴,道:“与我有冤仇的是道长你和沈念星啊,如今你眼睛好了我知道你又厉害了,所以来斩草除根我这个祸害了,嗯?” 沈思辰静静地听他说着,脸上的表情眼里的星光始终不变,只是添了一丝茫然。 “你不作恶,我不会伤你。” “哈哈真好笑,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那现在便去掀人摊子杀人全家,道长你快伸张正义去吧。” 突然上前一步,紧紧抓住薛洛璃左手腕,隐约能看到手上青筋,声音却依旧温润细语:“我会跟着你,不会让你作恶。” 薛洛璃笑了,感情这是要当起我爹娘的意思,和这臭道士多呆一刻便让他浑身不得舒服,道:“沈思辰,当初若不是你与沈念星多管闲事我也不会落到如此地步,算是我欠你一双眼睛,你如今也已复明。我们算是两清了,你何必苦苦相逼。” “我没有逼你,之前种种皆已过往。” “一直监视我不算逼我?” “并非监视。”沈思辰又一次迷茫了,似是无法理解眼前的状况,皱眉道:“我只想一直看到你。” 薛洛璃道:“道士不都讲求目不欲视不正之色,耳不欲听丑秽之言吗?道长当真不怕与我这等邪气小人处久了有损道行?” 沈思辰噗嗤一笑,摇了摇头无可奈何:“没想到你也会说这个。” 薛洛璃知道这人在讽刺他不学无术,面色一沉。 既然他不是来与自己算账的,便是没有威胁,也不必在此听他啰嗦。哼了一声径直往前走,越过沈思辰。沈思辰忙跟上,道:“去往何处?” 这臭道士多管闲事的毛病还有没有救了? “道长既非来索我命,管那么多屁事干什么。” “我说了会一直跟着你。” “我被偷光了没钱,道长你跟着我没用。” “住客栈的钱我付。” “我去广陵你也跟着我?” “是。” 薛洛璃受不了了,道:“我去妓院你也跟着我!” 沈思辰笑了,满目慈爱:“嗯,跟着你。” 薛洛璃不解,沈思辰何以突然转了性,没把他捆起来打一顿为民除害,还眼巴巴追着给他当钱袋。莫非有何事有求于他? 他深思熟虑后,只想到了邕州一桩事,难道是玄灵城从沈昭宁一行的回报中发现了其中不同寻常之处,却不擅此旁门邪术,故而来找他。 越想越有道理,薛洛璃稍稍安心,再三和沈思辰确认他不是来找他麻烦的,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也就安然处之。他一向随遇而安,这臭道士虽满口道义迂腐的紧,却是个言出必行的。 沈思辰问他这一年都去了何处,薛洛璃心里想了想自己与他最后那场不愉快的见面,竟有一年了?真是恍如隔世。他自醒来不曾问过今夕和年,现在看来他这一躺可不是睁眼闭眼那么快。 中间许多事薛洛璃都记不清,一片混沌,便道和天上的仙女打情骂俏去了。沈思辰当他胡言乱语也不细问,握住他手腕时感受到灵力时断时续,空荡荡的。问及此事,薛洛璃深知他修为远高于自己隐瞒搪塞无异于秋后的蚂蚱,笑眯眯道法术全没了道长可安心就算我有心害人也是心有余力不足。 沈思辰失了神,像是说给薛洛璃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你这样,我原是不好受的。 不好受什么? 薛洛璃第八次在心里骂了句有病。 第85章 南柯一梦四 老规矩 广陵城遭了怪事,一时间城内如发了瘟疫一般,百姓接连病倒呕吐腹泻,没多久便形如枯槁奄奄一息。城内药堂挤满了人,郎中大夫望闻问切对症下药却始终不得治。眼看倒下的人越来越多大夫们翻遍了医术药典扔束手无策,谣言四起。 过了十几日天宸殿终于得到了消息,凌宗主决定带着弟子和他选中的继承人前来察看,这才发现广陵城这怪事并非疫病乃是妖物作祟。 修仙者手中的玄兵利刃才是真正的对症之药。 防盗稍后替换防盗稍后替换防盗稍后替换防盗稍后替换防盗稍后替换防盗稍后替换防盗稍后替换防盗稍后替换防盗稍后替换防盗稍后替换防盗稍后替换防盗稍后替换防盗稍后替换防盗稍后替换防盗稍后替换防盗稍后替换防盗稍后替换防盗稍后替换防盗稍后替换防盗稍后替换 防盗稍后替换防盗稍后替换防盗稍后替换防盗稍后替换防盗稍后替换防盗稍后替换 这边围得水泄不通人声鼎沸,那边薛洛璃不为所动仍一个人静静坐着,圈出一方天地与世隔绝,谁也进不去谁也出不来。 凌澈好奇心起,来回踱步观察了几个时辰,最终忍不住交代天宸殿弟子后,自行拿着一小袋银钱朝街那边走去。 薛洛璃一个人好端端的在发呆,天空突然暗了下来。他不免抬头一看,只见一个年纪与他相仿的孩子正低头打量着他,眼里全是与这年纪不匹配的成熟精光。手里拿着一包东西,他看了看那袋子,金色丝绸绣着好看的花纹,紧接着那人把它递到了他的面前。 什么意思?薛洛璃看了看那袋子,又抬头看了看那人,继续研究地上围着石头转的蚂蚁,不搭理他。 凌澈看到的这个孩子浑身上下脏兮兮的,衣服破了几处大洞,一只脚上没穿鞋另一只脚上的鞋却显然已经不合适了,他抬头的那一刻,这个孩子的明眸善睐直勾勾注视着他,如同深夜里的野狼警惕又危险。 他蹲下身子,细声轻柔地尝试搭讪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爹娘在何处?” “他们都去拿符纸银钱了你不去吗?”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 就在凌澈问到第二十句怀疑这孩子是个哑巴时,对面的人终于悠悠地开口了:“我在等酒酿圆子。” 酒酿圆子? 凌澈扫了一眼他身后染灰的店铺牌子,终于明白。广陵城造此一劫,哀鸿遍野。此刻人心稍稍安定,哪来的店主会给你做酒酿圆子吃。 薛洛璃攥紧了手中的几个铜板,愤愤道:“大娘再不来,又要没有了。” 他紧张的声音都在发抖,让凌澈的心咯登一下。掰开他的手指,铜板已被握的光亮沾上了薛洛璃手心的汗,凌澈问道:“有人欺负你?” 乞丐堆里弱肉强食欺善怕恶的现象比这世上任何一个地方更严重,所有人都在生死线上挣扎只为了能多活一天。想起被抢走的铜板,落在身上的拳脚,钻心十指的疼痛,薛洛璃的眼神突地变得阴鸷凶狠,又狠狠攥紧了拳头。 凌澈用手指替他擦去脸上的泥土,微笑道:“你,跟我回去可好?” 回去?薛洛璃眼里透出困惑,他不明白“回去”的意思。 凌澈继续给他拍拍身上的灰,更为轻柔道:“我给你做很多很多的酒酿圆子。” 他这回听懂了,薛洛璃却更迷惑。天上掉馅饼这件事,他以前相信过的,可是结果很惨,他不愿意回想。 “为什么?”沉闷,却带着孩子特有软糯的声音。 “嗯?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这么好?” 警惕心很强。 凌澈将薛洛璃从地上拽起来,才发现这孩子原和他差不多高,只是太瘦弱稍微用力仿佛都能将他的胳膊折断,显得他那双乌溜溜眼睛格外水灵。把脸擦干净了看,倒是个漂亮的孩子。 凌澈一只手摩挲着薛洛璃的脸,一只手掐着他的肩膀,一字一句的绵言细雨,在薛洛璃听来格外蛊惑人心。 “有人欺负你,你没有能力打他,有人欺负我,我却不能打他。我给你力量,你去替我打他们,好不好。” 薛洛璃说,好。便让凌澈牵着他的手,踏上了天宸殿。 天宸殿主人对凌澈带来的这个孩子是不满的,且不说他身份低下仙缘不佳,单看他衣衫褴褛弱不禁风,如何做的了这修仙名门的弟子? 可尽管他不满意,还是允诺了凌澈的要求。这毕竟是凌澈第一次向他开口要求什么,凌澈承诺会好好教导他。 他选中的继承人从未让他失望,他很放心。 自此后凌澈薛洛璃几乎形影不离,吃同桌寝同榻。薛洛璃性情乖戾又爱发小孩子脾气,可不涉及原则问题凌澈都由着他宠着他,惹得天宸殿内其他同宗弟子心生怨妒。 怨恨积累久终有矛盾爆发,一日狭路相逢,弟子们与薛洛璃你来我往几句互不相让便拔剑而斗,他的佩剑只是一块普通的铁籍籍无名,比不得世家子弟的名剑威力缠斗中必然吃亏。 被凶狠剑气震的后退了几步,喉头一股闷血猛地就要往外冒,薛洛璃用尽力气勉强压制住,听得那群弟子们的嬉笑声也无法争辩,只能恶狠狠的盯着。 凌澈一直远远的看,没有去阻止。一言不发的看着他们从口角争执到拔剑相向,最后引来了不少弟子围观。薛洛璃受伤跪在地上久久起不了身。 耳边尽是讥讽嘲笑声,就像当初被乞丐头子们欺辱的时候一样。 忽然一双手从他身后握住他的肩膀,白皙柔滑的手纤细而有力将他扶了起来。 原本嬉笑看热闹的弟子们看到凌澈冷若冰霜的表情全都吓的噤声,他平日里总是笑脸迎人,这样和煦如风的人冷下脸来更让人胆战心惊。 凌澈道:“凌渊,薛洛璃,同门弟子持械相斗,宣雅阁前跪一个时辰。凌肃,杖三十。” 凌肃大惊,为何独独我被杖刑。凌澈扬唇一笑,你对薛洛璃说了什么,可要我重复? 天宸殿弟子方知一切都落在凌澈眼里,凌肃出言不逊挑衅在先,围观弟子见状不敢求情忙拖着凌肃去领罚,凌渊也战战兢兢离开。 薛洛璃一双杏眼瞪的圆滚滚,冷着一张脸咬紧下唇不服,他满脸都写着老子没错你罚我作甚。 “你想哭吗?” 薛洛璃没有说话,长长的睫毛沾了些雾气,见到凌澈的瞬间心里不由得发酸,眼神恶狠狠又带了点委屈。 “不能哭,笑一笑,哭是留给欺负你的人的。”凌澈捏了捏他的脸,道:“快去领罚,跪好了一个时辰回来给你做点心上药。” 薛洛璃只得气嘟嘟的跑过去,走到尽头还气愤地回过头瞪了凌澈一眼。凌澈站在原地没走,笑盈盈接了他这记眼刀。薛洛璃那模样,像足了一只小狼崽。 跪一个时辰对薛洛璃来说隔靴搔痒,卧室内已点起灯,凌澈带着伤药酒酿圆子在等他。 那点伤他没往心里去他只是眼不下这口气罢了,推开门冲着那碗点心扑过去。瞧他没个正形样,凌澈认命的给他递上勺子,拉过一张凳子坐在旁边,解开他衣带掀开衣服察看上药。所幸伤口不深,毕竟是同门弟子也不敢真下死手。 凌澈不记得自己是第几次这么与薛洛璃说了:“下次不要正面与人冲突,落了口实。你不会用别方法吗?” 薛洛璃把头闷在碗里,含糊道:“不会,不懂。” 算了,慢慢教。 薛洛璃一口咕噜咕噜灌完了那碗甜羹,凌澈怀疑他到底品出滋味了没,拿起桌上的手绢替他擦了擦嘴角。薛洛璃撑着脑袋歪着头问道:“凌澈,除了每天打坐凝神练气,还有什么一日千里的方法吗?” 凌澈戳他鼓起的脸,起身收拾桌上餐具,道:“自然是有的。” “哦,是什么?” “旁门左道,鬼魔邪魅之术,为修真界所不齿。” “修真界不齿之事可多了,我这样的人修真界不也瞧不上。”薛洛璃圈住凌澈的腰蹭,抬起头眼神明亮:“凌澈,我想看。” 天宸殿的伙食药膳都很好,薛洛璃没过几年就长得比凌澈还要高了,不再像当年那般弱不禁风。凌澈发现他在旁门左道这方面简直天赋异禀,将残卷古籍中看到的那些鲜为人知的禁术融会贯通,真能做到滴水无痕如同邪灵妖魔所为。 我给你力量,你去替我杀了那些人…… 天宸殿同宗其他少年英杰并非对凌澈心服口服,资质并非最佳,法术也非顶尖,不过碍着凌宗主的威势平日敢怒不敢言。 一族中新秀遭了凌宗主训斥,出来便遇到了凌澈薛洛璃,罪魁祸首分外眼红指着凌澈便是什么低俗伤人的话全蹦了出来。凌澈始终隐忍不发,笑颜相待,温言着人将他带回去好声安抚。旁人看来对凌澈更多了敬重怜惜。 也不只是作恶太多还是心中怨气太重,没几日,这一同宗子弟回家后竟遭了恶怨邪灵,当时所在全家无一幸免。凌宗主得知消息后也曾赶往察看确实邪灵恶道,回到天宸殿后下令要求加紧了弟子们的修行道法,加固各处结界,他自己也越发频繁地闭关修行。 薛洛璃靠在门柱上,看着院子里的那群人像是被无形的金钟罩束缚,挣脱不出一个接一个的倒下,那双水润的杏眼此刻被周围幽幽的绿光照着,不像修仙名门的术士,倒像个地狱索命鬼。 里面的人轮廓已经渐渐看不清了,声音却越发的凄厉,声嘶力竭发出野兽般的叫喊声,仿佛要冲破天际。 “你不得好死!” “杂种入门!悔不当初!” 他们说的越大声,薛洛璃笑意越浓,如同被鲜血浇灌的曼珠沙华越开越盛。 “我如何死还不知道,不过今夜,你们是不得好死了。” 月上柳梢,一片寂静。 凌澈从阴影中走出来,看了一眼满地尸体,道:“杀他一人足矣,何必灭了全家。” 薛洛璃认真前思后想一番,道:“他骂你。”然后又很肯定的嗯了一声,招呼凌澈:“走吧,我肚子饿了。” 第86章 南柯一梦五 老规矩 找了家大门朝东,生意兴隆的客栈,薛洛璃豪气的让他们把店里的特色点心全端上来,外加冰镇桂花酿,老板看到这么一个出手大方的公子笑的眼睛都瞧不见,屁颠屁颠就给去办了。 薛洛璃坐在靠近大门的位置,看着来来往往喧闹的街市。交汇通途就是不一样,高矮胖瘦各色口音的人都有,方才看到操着不同口音也能互相对骂的人,笑得他使劲拍桌子差点给拍碎了。 余光扫到站在街市一旁的老翁,面前一扎糖葫芦,也不叫卖只一味埋头制作。鲜红欲滴圆滚滚的糖葫芦看的薛洛璃有些馋嘴,喊道:“老板,卖我一串!” 不知是临街喧闹还是老翁沉醉干活,并未理睬他。柜台的小二倒是听到了,连忙拿了毛巾朝他挥挥,道:“客官叫你,还不快去!” 防盗章稍后替换防盗章稍后替换防盗章稍后替换防盗章稍后替换防盗章稍后替换防盗章稍后替换防盗章稍后替换防盗章稍后替换防盗章稍后替换防盗章稍后替换防盗章稍后替换防盗章稍后替换 老翁总算注意到他,停下手中的活,举起那扎糖葫芦走过来。薛洛璃左看右看圆滚滚的甚是可爱,挑选了两串看起来最大最圆的,掏钱付账。 防盗章稍后替换防盗章稍后替换防盗章稍后替换防盗章稍后替换 这一摸,薛洛璃脸刷的阴下来。 装着银钱的袋子没了。 他本是身无长物,除了佩剑就剩一些银钱,行李极其简单。在自己身上摸了个底朝天,薛洛璃不得不承认,他遭贼了。 防盗章稍后替换防盗章稍后替换防盗章稍后替换防盗章稍后替换防盗章稍后替换防盗章稍后替换防盗章稍后替换防盗章稍后替换防盗章稍后替换防盗章稍后替换防盗章稍后替换防盗章稍后替换 那祖孙三人。 防盗章稍后替换防盗章稍后替换防盗章稍后替换防盗章稍后替换 从前他并不会对老弱妇孺少了警惕之心,也不知怎地今日兴起做好人却被摸了个干干净净。 防盗章稍后替换防盗章稍后替换防盗章稍后替换防盗章稍后替换 伙计此时正手脚麻利地端上当地特色点心小菜,冰镇桂花酿的甜香隔着十几步都能闻到。薛洛璃当不了这白白的冤大头,心想也不知有多少来往路人被盗了钱财哭诉无门,就算江陵城再大他也要把那祖孙三人翻出来。思忖间薛洛璃拿起桌上噬血,转头就要离开。 伙计不知其中曲折,忙拉住他,道:“公子往何处去?您要的小菜我们已经上好了。” 薛洛璃道:“老子被老鼠光顾了,待我先找到他们再回来。” 那伙计一听哪里肯让他走,拽紧了道:“公子不如把小店的账先结了,菜给您留着,公子尽管去忙。“ “找到人自然一分不会少你。” “公子这道理可说不通,我们这都是忙活了许久的。” 争执声吸引了店内的其他客人,三三两两的凑了上来,围着那满满一桌子精巧点心,相互打听了会儿大致明白了他俩在吵些什么。 防盗章稍后替换防盗章稍后替换防盗章稍后替换防盗章稍后替换防盗章稍后替换防盗章稍后替换防盗章稍后替换防盗章稍后替换防盗章稍后替换防盗章稍后替换防盗章稍后替换防盗章稍后替换 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年纪轻轻的,竟干起这霸王行径。”防盗章稍后替换防盗章稍后替换防盗章稍后替换防盗章稍后替换 防盗章稍后替换防盗章稍后替换防盗章稍后替换防盗章稍后替换防盗章稍后替换防盗章稍后替换防盗章稍后替换防盗章稍后替换防盗章稍后替换防盗章稍后替换防盗章稍后替换防盗章稍后替换 “没钱还摆阔,就是缺爹娘管教。” 防盗章稍后替换防盗章稍后替换防盗章稍后替换防盗章稍后替换防盗章稍后替换防盗章稍后替换防盗章稍后替换防盗章稍后替换防盗章稍后替换防盗章稍后替换防盗章稍后替换防盗章稍后替换 “莫不是来浑水摸鱼的,大家快看看自己的东西少了没有! 防盗章稍后替换防盗章稍后替换防盗章稍后替换防盗章稍后替换防盗章稍后替换防盗章稍后替换 “帮忙拦住他别让他走!” 防盗章稍后替换防盗章稍后替换防盗章稍后替换防盗章稍后替换防盗章稍后替换防盗章稍后替换防盗章稍后替换防盗章稍后替换防盗章稍后替换防盗章稍后替换防盗章稍后替换防盗章稍后替换 伙计有人壮胆,底气更足了,用力拉扯薛洛璃左手大声道:“你今天若是不付三百钱就别想离开!” 围观吵闹声越来越大,薛洛璃紧锁的眉间越来越凝重。 一道剑光打断了此起彼伏的声援,哄闹声戛然而止。众人甚至没看清那东西是怎么从薛洛璃手中飞出去又是怎么飞回来的,等他们回过神来揉揉眼,那一侧的条凳已尽数被斩断,切口处还冒着丝丝寒气。 薛洛璃一字一顿道:“欠你的账等我找回钱袋收拾了那几只老鼠自然会还,要是再叽叽歪歪给我乱安罪名,你下场就和这凳子一般。” 看到这人手持利器,店内客人纷纷散去不敢再参合其中,偶有忍不住好奇的偷偷朝那张望。伙计声音有些发抖但不甘心就此放过,认准了薛洛璃外乡人虚张声势不敢奈他如何,眼看着就要坐到地上去一副死也不让的模样。 薛洛璃着急去寻那窃贼,稍一使劲挣脱伙计的控制将他甩开,右手握着剑柄就要去掀人桌子。 此时一道银白身影闪入店内,在薛洛璃抬手掀桌的那一刻将他压制,反手夺过他的佩剑,离他两步站定。身长如玉,目若朗星,衣袂飘飘,一身素衣白袍不染纤尘,腰间挂着一枚精致小巧玉葫芦,忽略剑柄上那枚编的歪七扭八的剑穗,整个人堪称冰雪仙姿,遗世独立。 这个人正温柔的看着他,看着他的时候眼里总带着笑意。 那双眼睛真的很讨厌,还有这高高在上的模样。 沈思辰轻轻摇头,转身扶起伏在地上战战兢兢的伙计,掏出一只沉甸甸钱袋交给他,用略带歉意语气道:“这银钱除付账,赔偿贵店损失外,剩下的阁下可拿去治伤买药。他初来乍到不懂事又丢了盘缠,给你们添麻烦了真是抱歉。” 那伙计从未见过此等仙人之姿温声细语地道歉,话都说不清楚连忙摆手道:“不,不妨事。令弟年少气盛,公子且带他回去吧。” 夕阳余晖缓缓,两人影子渐拉渐长。一言不发,薛洛璃就这么一直跟在沈思辰身后。 逃跑是没有用的,从前他不是沈思辰的对手,现在更是。无谓的抵抗只能徒增笑话而已。就在薛洛璃以为他们要这么一条道走到撞墙为止时,沈思辰停下了脚步,回身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似是要用力看到他魂魄深处。 薛洛璃实在是受不了这种诡异的气氛,强端着一副轻快语气率先开口道:“道长,许久不见,眼睛见好了?不知是哪位高人有此倒转乾坤之术。” 沈思辰脸上似有波澜,启唇欲诉,终长叹一口气,道:“你何时能不闯祸。” “呵,如今道长又是要开始教训我了吗?” “昭宁回来与我说到此行偶遇念星一旧友,我一听便知是你。” 薛洛璃哈哈大笑,跳到沈思辰面前,道:“道长莫不是专程来感谢我对玄灵城弟子手下留情之恩的?” “你和他们无怨,不会与他们为难。” “说的是。”薛洛璃慢悠悠从沈思辰手里接过噬血,剑柄抵着沈思辰的下巴,道:“与我有冤仇的是道长你和沈念星啊,如今你眼睛好了我知道你又厉害了,所以来斩草除根我这个祸害了,嗯?” 沈思辰静静地听他说着,脸上的表情眼里的星光始终不变,只是添了一丝茫然。 “你不作恶,我不会伤你。” “哈哈真好笑,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那现在便去掀人摊子杀人全家,道长你快伸张正义去吧。” 突然上前一步,紧紧抓住薛洛璃左手腕,隐约能看到手上青筋,声音却依旧温润细语:“我会跟着你,不会让你作恶。” 薛洛璃笑了,感情这是要当起我爹娘的意思,和这臭道士多呆一刻便让他浑身不得舒服,道:“沈思辰,当初若不是你与沈念星多管闲事我也不会落到如此地步,算是我欠你一双眼睛,你如今也已复明。我们算是两清了,你何必苦苦相逼。” “我没有逼你,之前种种皆已过往。” “一直监视我不算逼我?” “并非监视。”沈思辰又一次迷茫了,似是无法理解眼前的状况,皱眉道:“我只想一直看到你。” 薛洛璃道:“道士不都讲求目不欲视不正之色,耳不欲听丑秽之言吗?道长当真不怕与我这等邪气小人处久了有损道行?” 沈思辰噗嗤一笑,摇了摇头无可奈何:“没想到你也会说这个。” 薛洛璃知道这人在讽刺他不学无术,面色一沉。 既然他不是来与自己算账的,便是没有威胁,也不必在此听他啰嗦。哼了一声径直往前走,越过沈思辰。沈思辰忙跟上,道:“去往何处?” 这臭道士多管闲事的毛病还有没有救了? “道长既非来索我命,管那么多屁事干什么。” “我说了会一直跟着你。” “我被偷光了没钱,道长你跟着我没用。” “住客栈的钱我付。” “我去广陵你也跟着我?” “是。” 薛洛璃受不了了,道:“我去妓院你也跟着我!” 沈思辰笑了,满目慈爱:“嗯,跟着你。” 薛洛璃不解,沈思辰何以突然转了性,没把他捆起来打一顿为民除害,还眼巴巴追着给他当钱袋。莫非有何事有求于他? 他深思熟虑后,只想到了邕州一桩事,难道是玄灵城从沈昭宁一行的回报中发现了其中不同寻常之处,却不擅此旁门邪术,故而来找他。 越想越有道理,薛洛璃稍稍安心,再三和沈思辰确认他不是来找他麻烦的,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也就安然处之。他一向随遇而安,这臭道士虽满口道义迂腐的紧,却是个言出必行的。 沈思辰问他这一年都去了何处,薛洛璃心里想了想自己与他最后那场不愉快的见面,竟有一年了?真是恍如隔世。他自醒来不曾问过今夕和年,现在看来他这一躺可不是睁眼闭眼那么快。 中间许多事薛洛璃都记不清,一片混沌,便道和天上的仙女打情骂俏去了。沈思辰当他胡言乱语也不细问,握住他手腕时感受到灵力时断时续,空荡荡的。问及此事,薛洛璃深知他修为远高于自己隐瞒搪塞无异于秋后的蚂蚱,笑眯眯道法术全没了道长可安心就算我有心害人也是心有余力不足。 沈思辰失了神,像是说给薛洛璃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你这样,我原是不好受的。 不好受什么? 薛洛璃第八次在心里骂了句有病。 他回去牵那畜生,沈思辰拦着他将老马留下找人照看。薛洛璃觉得好笑,没了脚力你让我走到广陵城吗? 沈思辰像摸狗似的轻轻拍了他的头,道:“我带着你。” 第87章 番外 几位年轻人跟着哒哒围了上来,先是恭敬有礼的请了“掌门”“师尊”安,其中一位瞥到坐在地上的薛洛璃,又惊又喜道:“公子,你怎么会在这。” 呵呵。 薛洛璃不由自主发笑,真是冤家路窄沈念星为什么会在这里? 转念一想,沈思辰那般性子都千里迢迢看望这个什么师妹,沈念星刻板守礼的人又怎么会缺席。 沈念星红着眼眶向前走了一步,几乎全身重量压在噬血上,拂尘直指薛洛璃前端不停颤抖。 薛洛璃冷笑一声,这才对,这才是仇人相见的正确方式。 “沈道长,真是好久不见了,身体安好?嘻嘻。” 沈念星死盯着薛洛璃,那张冰冷俊美的脸上难得染上了愤怒的嫣红,这戏谑的声音这邪笑的脸这嗜血的眼神,沈念星脑子里砰的撞开一扇门,记忆一股脑如海水溃堤般涌了过来。 薛洛璃邪笑着居高临下望着他,看待猎物的眼神,疼痛到要昏过去的临界点。 那个邪门少年忽然换了张纯真茫然的脸说,道长你没事吧,看起来很疼的样子,身体安好?哈哈。你看看你的衣服你的拂尘,啊还有你的剑,都染血了,挺漂亮的…… “薛洛璃,你竟然没死。我们的账可以好好算一算。” 不紧不慢地起身,薛洛璃拍了拍多灾多难的衣服,总算扛不住摧残破了个大洞。毫不怯懦的盯着沈念星那双冷冰冰的眼睛,四目相对视线在空中交织,仿佛要将空气点燃。 “多谢道长关心,我没死,可道长似乎身体无恙,竟不知沈道长要和我算的什么账。” “住口!”沈念星听他满口强词夺理,又急又气道:“你伤我,伤思辰,害得他飘零多年不得归,如今还有脸苟活于世!” “什么?”薛洛璃还没来得及反驳,一旁不知所措的沈昭宁先开口了:“师尊,这位公子不是师尊和师叔的旧友吗?” 小孩子就是沉不住气,此言一出如同火上浇油。 沈念星怒喝:“何来旧友!此人阴邪狡诈,是我,是思辰,是整个玄灵城的仇人!” “呵。沈道长也要替天行道?”薛洛璃歪头眨眨眼,少不更事的表情。 “你不要作这迷惑之态!”沈念星厉声呵斥道:“一切皆是咎由自取,你把思辰害得如此凄惨,我若不替他讨个公道枉为掌门!” 薛洛璃打了个哈欠,摆摆手:“沈道长又开始自不量力,当年也是这样的自不量力。为何凡人总是要不停的重复过错。” 沈念星道:“轻狂!” 薛洛璃双眸闪过一丝凶光,冷哼一声嘴角上扬,调转灵力右手直指噬血,指尖流动幽幽蓝光猛地回收,噬血应声跃起直飞回薛洛璃手中。 沈念星注意力集中在薛洛璃身上,对脚下噬血并无防备,突如其来的力道将沈念星震得后退三步,一直守在身后的沈昭宁沈昭羽眼疾手快将其扶稳。 沈念星防不胜防略显狼狈,怒火愈盛。 “沈道长别这么看着我,修道之人脾气这么大可不好。”薛洛璃瞧着狼狈的不止他一人笑容越发灿烂。 沈昭宁对这个仅有一面之缘却也算是共患难的人心存好感,不忍见双方争斗,出言劝解:“公子若有何误会不快,不妨与师尊平心静气的谈一谈,何苦呢?” 薛洛璃道:“小朋友站一边去,别死了都不知怎么死的。” 沈念星冷声道:“没错,昭宁你带所有人站到一旁,不要卷进来。” 话语间,薛洛璃突地一掌袭来,掌风杀气腾腾,沈念星刚吃过亏此时敏锐地闪过,那道灵力直接击中街角石桌砰的震天响后碎落一地。 沈念星扭头怒斥一句卑鄙小人,薛洛璃语笑嫣然杀意不减,步步紧逼边打边说我本就是流氓小人比不得道长君子仙人,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沈念星飞身远离薛洛璃数步之距,立身念诀,长剑闻声出鞘,裹挟着如主人一般冰冷绝寒的剑气呼啸而去。 薛洛璃利落召出噬血,泛着幽红凶光的冷剑阻击来者,两把名剑在空中随主人灵咒指引厮杀铿锵有声,连同周围几里的空气皆随着剑锋势转波动。 薛洛璃胸有成竹不慌不忙,他今非昔比灵力剧增,沈念星不可能有所准备,此时猛地给他致命一击恰恰合适。 眉眼皆是笑意,眼底却藏着凶光,薛洛璃正以元神敕灵力凝集杀他个措手不及,忽然原本言听计从运转顺畅的的灵力像退散的潮水般回流至身体各处,蛰伏起来。 猛地失去主人控制的噬血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不知所措。 此情此景来得极不是时候,薛洛璃倏地僵住了,好端端的怎么又突然…… 高手过招一丝差池便是致命一击,薛洛璃闪神一瞬间,沈念星指引剑势击落噬血凶光尽敛毫无生气,继而剑锋一转再次冲向薛洛璃命门而来! 薛洛璃脸上终于出现一丝慌乱惊惧,脑子一片混乱身体僵硬来不及闪躲,剑锋转眼已到跟前。 突然一股强劲力道从左侧袭来,在薛洛璃反应之前将他带出几步远,下盘不稳两人一同摔倒在地。晃过神来时薛洛璃发现自己被揽在臂弯中,熟悉的兰花香让他慌乱的心神稍稍平和。 “你……没事吧。” 轻言细语依旧温润如月,那么剧烈的动作发丝衣衫仍然一丝不苟,堪称绝世独立仙人玉态,除了左胳膊上不断往外涌出的血液。 “思辰!” “师叔!” 颤抖嘶哑的声音,众人都慌了神,纷纷围了过来。 …… 薛洛璃整个人都懵了,大哥,你不要搞事情啊! 沈念星下了死手,剑锋裹着十足灵力准备一击致命。沈思辰身法再快也只能刚好将薛洛璃推至安全区,自己躲闪差了半步,剑锋锐气在他手臂上死死划开一道口子,血流如注。 若非深谙玄灵城身法剑诀躲的灵巧,沈思辰今日可真是个冤枉鬼了。 薛洛璃还没适应沈思辰的突然出现,呆呆的看着对方说不出话。沈思辰以为他受了惊吓,忍着左臂蚀骨疼痛,强装镇静不停唤他名字。 沈思辰的声音细水长流般似从天边缓缓而来,薛洛璃被那刺眼的一片血红惊得回了魂,忽然间世界仿佛都染上了淡淡的红色。 想到方才从剑下侥幸捡回一条命,薛洛璃扭头死死瞪着那不长眼的家伙。 沈念星误伤沈思辰,脑子思绪被愧疚填满,着急的要给沈思辰检查伤势不住地道歉。余光扫到一道恶毒视线,转头一看那罪魁祸首竟还敢瞪他,眉头紧锁就要再次出手。 沈思辰见状顾不得疼痛伸出左臂作势拦他,一只血淋淋的胳膊横在眼前沈念星霎时蔫了下去,连声问道何处不妥。 沈思辰强忍着剧痛,血流不止使得他气息不足,勉强才能开口。 “念星,现下不要和他动手,其他事我以后再和你说明。” 虽然沈思辰与他说话之时永远都这么温柔,这么轻言细语,但这样虚弱地声音都快听不清,薛洛璃还是初次经历,心绪被那片片血红堵塞呼吸都困难。 仿佛要绝命的声音拉回了薛洛璃的视线,他现在没工夫和沈念星算账,必须先救沈思辰。 不能欠他,不能再欠他了。 可这个人这样拼命的保护他,这一笔又该怎么还。 薛洛璃拧紧眉头扶着沈思辰,他和沈思辰之间的恩恩怨怨越来越复杂,越来越难算清了。 他和沈思辰之间的恩恩怨怨越来越复杂,越来越难算清了。 沈念星对薛洛璃触碰沈思辰的那只手深恶痛绝,那嫌恶的表情仿佛共同呼吸一片空气都受到了玷污,偏生沈思辰竭力拦着他又不能发作。 玄灵城弟子皆茫然相对,掌门要杀薛洛璃的心昭然若揭,师叔护着薛洛璃的意思也是司马昭之心,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沈掌门?” 众人各怀心思不知所措时,传来一声惊喝。 沈念星回首一看,几名身着茶色水衫,腰悬剑华玉佩的青年朝他们这处张望缓步行来。沈念星微微蹙眉,表明对这唤他之人没什么印象。 来者隐约瞥见沈思辰左臂血迹,加快脚步朝沈念星行礼道:“沈掌门安好。我等乃剑华山庄弟子,方才庄主察觉结界有异,派我等出来巡查。不想竟是沈掌门驾到。” 沈念星微微点头,低头看了一眼沈思辰,道:“沈思辰道长受了重伤需即刻救治,你们带路。” 剑华弟子虽是满心疑问,当今修真界能伤沈思辰者寥寥无几何至于狼狈至此,但沈念星面色冷若冰霜谁也不敢多言,连忙在前施术让出结界,引玄灵城一行人前往剑华山庄。 匆匆赶到剑华山庄后,沈念星一方面让剑华弟子去通知白子溪,一方面直接让管家带路寻一处舒适之所替沈思辰治伤。 沈念星并非第一次造访剑华山庄,虽喧宾夺主于理不合,但事从权宜也是无可奈何之策。深知沈念星与白子溪的关系,管家弟子不敢耽搁。 将沈思辰小心扶至床上躺下,沈念星对薛洛璃在眼前晃悠似乎忍耐到了极限,厉声让他立刻滚出去。沈思辰闻言回牵薛洛璃松开他的手,往怀中收了收眼底尽是忧虑。 三人对峙十分尴尬,当着众弟子面沈念星只能无奈道:“你且放心,我不会对他出手、思辰,他站在这里我无法为你诊治。” 薛洛璃也哼哼道:“道长要是再不快些止血包扎,成了冤死鬼可别找我。” 本是好意全变了味,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沈念星恨意难忍飞了薛洛璃一记眼刀,一腔怨愤咬牙切齿却不能发作。 明明着急忧虑的沈思辰听得薛洛璃胡说八道,油腔滑调,又忍不住笑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怎地就成了冤死鬼。” 薛洛璃装作没听见,甩开沈思辰的手,闲庭信步走到屋子另一端桌边背对着他们坐下,不再关注这边情形。 碍眼的人自动消失,沈念星求之不得不敢耽搁,命弟子取来止血良药包扎工具。解开沈思辰衣服一看,皮肉外翻触目惊心。 “还好,躲的及时,伤口看起来可怕却无性命之忧。”沈念星悬着的心落下一半,幸亏沈思辰身法飘盈躲过了剑锋直面一击,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有些日子没见,念星修为更精进了。”沈思辰失血过多,身体虚弱得说话都透着风,仍不忘趁沈念星为他包扎之时打趣。 沈念星因误伤他满腹愧悔,哪里经得起这般调笑,冷若冰霜的脸上浮起了淡淡的红,又愧又羞道:“有些日子没见,思辰哪里学来的这样油腔滑调。” 顿了顿,沈思辰笑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薛洛璃忽然打了个喷嚏震天响。玄灵城弟子们难得听见高洁稳重的师尊师叔如此打趣,忍不住扑哧不停偷笑起来。沈念星脸刷地一沉,眼神威严扫了众人一圈,便扶起沈思辰给他输送灵力疗伤。 调笑归调笑,沈思辰虽然仙骨未伤但灵力受损不小,失血过多自愈能力不足,若不及时替他运灵调息,只怕要躺上一个月。 此行本为剑华山庄祸事,谁想又添变故,沈念星心情难免郁结沉重。 忽然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步伐凌乱,薛洛璃与玄灵城弟子不约而同看着门。 “师兄!”还没看到人便听到这娇娆带着急切的呼声,伴随着一阵阵丁零当啷珠翠撞击声,一道茶色身影冲了进来。 径直到了床前,得见沈念星正全神贯注给沈思辰治伤才驻足。 白子溪。 薛洛璃转身看了一眼那道茶色背影,兴致缺缺。沈昭宁一行人规规矩矩向白子溪行了礼,后者见弟子们都在,需注重长辈仪态便收了有些慌乱的神情,微微点头环顾屋内,这才发现门边刚刚被她略过去的薛洛璃,挑眉。 白子溪没见过薛洛璃,瞧他身上穿的也不是玄灵城弟子的服饰,便问道:“这是何人?” 沈昭宁愣了半晌,仔细琢磨。 师尊要杀他,可师叔要救他,眼下局面这问题着实难以回答。 “这位公子……与弟子们有过一面之缘。”脑中过滤了无数个解释,沈昭宁最后决定了比较稳妥的一个。 一面之缘? 白子溪转过身去仔细看了看薛洛璃,后者对她的审视戒备似乎毫不在意,反而扬起了一抹轻蔑邪笑,令她极不舒服。 薛洛璃未见白子溪时便已莫名心生不悦,此时见到真人用居高临下不屑一顾的眼神望着他。那眼神与沈念星如出一辙。 呵,不愧是师兄妹,真是一脉相承的讨厌。 薛洛璃翻了个白眼,不再理会她。白子溪被他的无礼轻慢激怒,正要开口教训,此时身后传来的动静及时拉回了她的注意力。 回身一看,沈念星已撤掌下榻轻舒一口气,沈思辰原本惨白如雪的脸上也有了些许血色。 “星师兄!”白子溪迎上去,满脸急切道,“我听弟子们说辰师兄受了伤,急忙就赶来了。情形如何?” 身后人仰马翻的动静惹得薛洛璃不由自主的站起来,侧着身子偷偷张望。 沈念星道:“伤处阻塞已打通,血也止住,思辰根骨深厚,好好调息加之良药辅佐,应当无碍。” 白子溪道:“何人如此大胆,竟然伤了辰师兄!” 沈念星目光黯然,满脸尽是悔恨自责。沈思辰离开玄灵城时未细说缘由,这段时间漂泊不知经历了何事,谁曾想再见面竟是生死一瞬。 想着想着越发愤怒,真正该死之人仍轻描淡写死猪不怕烫模样,便怒目而视薛洛璃,恨不得将他身上烧出千疮百孔。 白子溪与沈念星知之甚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