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书香》 第001章 这世界就是不缺恶人 燥热的空气中,混杂着有些发腥的泥水味,汗水顺着鼻梁滑溜一下,滑到鼻尖,扑通扑通的落入泥水中。 姚肆抬头望了眼烈日当空,似乎能看到一圈圈的光晕散开,“娘,咱们回了吧,不急这一时,晒出了毛病可得不偿失了。” 闫氏抹了把额头的汗,将手里最后一株秧苗插田里,这才直起腰看向姚正与:“他爹,孩子受不住了,要不咱先回,下午阴了再来。” 姚正与也直起腰,大汗淋漓的叉着腰,略一想,才微点了点头示意收工。 姚肆几步走到岸边,将脚上的泥浆在水沟里抖了抖,这才穿鞋背上背篓往回走。 “娘,我去河边儿洗衣服。”她大声留下一句,也不等二老回答,匆匆往村头走。 小头村是块难得的风水宝地,前有照后有靠,背后高山林立,左右山丘围绕,村前还有条宽阔的魏阳河淌过。 也是多亏了这条河,小头村还勉强活着,可眼见着河槽越来越低,干涸也不过是早晚的问题。 不过是咬着牙死撑罢了。 上游地势偏僻少有人至,再加上树林茂密,形成一片天然幽静的纳凉天池。 姚肆来到老地方,洗去一身的泥垢,又将衣服鞋子洗了,这才选了个石头躺下休息。 早上做的饭多,中午热一热就能吃,她也不用急着回去帮娘做饭,索性闭着眼睛假寐。 知了烦人的叫唤,可待你想捉的时候,却又找不到踪迹,只觉得四面八方的声音叫嚣着挑衅,让人无比痛恨却又无能为力。 可无能为力的,何止这些恼人的知了,这个小头村,这个西夜国,甚至是这整个瀚川大路。 姚肆甚至想,若是早生几十年或晚生几十年,或许,日子就没那么难过了。 先帝驾崩的早,留下年仅七岁的太子懵懂登基,自那以后十年来,首辅裘万敖摄政,成了万人之上。 朝堂上是如何的风云莫测姚肆不知,也不感兴趣,她只知道,如今的西夜国,不过是披着美人皮的垂危老妪罢了。 唯一庆幸的,怕就是今年水稻还能种下去,只不知来年能成多少,交了租子还剩多少,但总归,该是够一家四口喝稀粥吧。 姚肆心里胡乱想着,忽闻村头有人叫自己。 “肆儿-----肆儿----快回来,你家出事了------”唐氏在河边大喊,声音听上去颇是焦急。 姚肆一个跟斗翻身而起,顾不得拿衣服,光着脚就往村里跑。 “唐婶,怎么了,是不是姓代的又来了?”姚肆急问道。 唐氏拍手又跺脚,显得手足无措,“可不就是那混蛋,老东西咋不被老天收了,要如此祸害我们!” 姚肆气愤的捏着拳破口大骂:“狗娘养的杂毛东西,他上个月才收了租,这才半个月没到,又来?!” “你去哪儿啊----”唐氏拉住姚肆:“你回去啥用也没有,你娘让我告诉你,去找你大姐夫,你大姐夫不是乡绅吗,那狗东西欺软怕硬,你大姐夫家准能治他。” 姚肆双眼怒火迸出,“什么大姐夫,那家子说话都鼻孔朝天。” 她想起去年除夕,闫氏带着吃食去看大姐,却被廖家拒之门外,那时候她也在,廖家的门丁什么弯酸话没说?姚肆到现在都记得闫氏抹眼泪的心酸。 “再说他家也不是咱们村的,他能那么好心?” “这----哎----”唐氏只能叹息一声,她也知晓廖家的为人,“那你可咋整啊,那狗东西带的人多,你爹娘应付不来啊,上前天才打折了老李的腿---” 唐氏不敢想下去,依照代丙纶那黑心肠,还不知会怎样收场。 姚肆不再犹豫,无论如何还是先回去看看情况再说,扭头就往家里跑。 小小的院子此刻被围满了人,面目阴狠的家丁中间立着一肥头油耳的小眼睛老头子。 “姚相公,我可是看在你的面子上,这月初该来,已经拖到月中了,看你这斯文样,你可别辱没了斯文人。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赶紧的,老子时间宝贵得很,不想跟你们废话。” 代丙纶咧开一口大黄牙,脸上的横肉抖动,让人一看就恶心。 姚正与额头青筋爆出,捏紧了拳头大声道:“我们上月底才交了租子,还不到一月你就来收,是何意思?” 代丙纶听完大笑,往地上唾了一口:“老子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还轮着你说话了。 你若不想给,得,这田我收回去,租给别人,别人还争抢着要。” 姚正与赤目瞪着代丙纶,却说不出话。 这代丙纶是个大地主,附近几个村子的田几乎都是他的,若是不租,那自己一家人可真没活路了。 代丙纶眉毛一扬,呵斥道:“你瞪什么瞪,再瞪老子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他错开一步,视线落在姚正与身后的闫氏身上,一双眼睛放着贼光,笑容猥琐:“其实办法还有,把你这小娘子抵给我,这个月的租子我就好心给你省了。” 闫氏浑身一抖,害怕的躲在姚正与的身后,姚正与大骂一声“不是人”,可没等他有多余的动作,就被代丙纶的家丁按在地上。 “他爹----”闫氏急的哭,冲过去试图推开家丁,可人还没到跟前,就被代丙纶的另外几个家丁架住胳膊挣脱不得。 “畜生,你放开我,你会遭天谴的。”姚正与破口大骂,闫氏更是哭的泣不成声。 他们无权无势,代丙纶就是这一带的霸王,他们这些小老百姓,又有谁能替他们做主呢。 只希望肆儿能将廖家人请来帮个忙,可---想到小姑爷脾性,闫氏悲从中来,今日怕真的难善了了。 代丙纶色眯眯的走到闫氏面前,肥大的手想去摸闫氏的脸。 闫氏怒意难忍,一脚踹在代丙纶的肚子上,后者不防备,被踢了个仰倒,又不偏不倚的撞在石头上,顿时疼的哇哇大叫。 等随从扶着他站起来,却觉得后脑勺黏糊一片,伸手一摸,却是一把血。 代丙纶又气又疼,吼道:“两个不知好歹死活的东西,给我打,把这厮给我打成残废,小娘子给我带走,这屋里,能拿的拿,不能拿的,都给我砸了。” 第002章 谁都不是天生挨打的 “混蛋---姓代的,你不得好死,你要下阴曹地府。”姚正与的怒骂声,很快就成了痛苦的惨叫声。 三四个家丁按住他的手脚,其他几个家丁轮流拳打脚踢,专捡最痛的地方下手。 “别打了,我求求你们,别打了----”闫氏哭的嗓子都哑了,却半点办法也没有,只能哭喊着求饶。 屋里接二连三传来的摔砸的声音,突然又传来一声小孩子的大叫声,闫氏心头一颤,挣扎着要爬起来,却又被猛地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姚正与被打的奄奄一息,闻声却又想要反抗,却换来更猛烈的踢打,闷哼两声直接晕了过去。 “老爷,这还有个臭小子。”有人提着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的衣领走出来。 闫氏眼泪直流,又是怨恨又是害怕,“小将----你们放开他,他只是个孩子,代老爷,我求求你再宽限几天,到时候我们一定给钱。” “宽限?”代丙纶瞪着鼻子,“我本来是打算好心宽限几天,可你们倒好,竟害得我流了血,你当我是软柿子那么好捏不成。 我今儿就明白的告诉你,除了租子,还有我这伤,少说也得一两银子,少半个子儿都没门。 现在就给,若是拿不出来,那这小子我就带回去当个使唤,你嘛---我就带回去当个暖床。” “我呸-------”闫氏怒的唾骂一口,牙齿咬的咯咯作响,恨不得冲上去咬上两口。 “我们哪儿有那么多钱,租子三百文,你却要收一两银子,你比土匪都还要狠呐。” 代丙纶眼神在闫氏身上上下扫视,“老子的脑袋可宝贵了,你害的我磕破了脑袋,我当然得让你赔了。 不仅要赔钱,还得陪人----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将她给我绑了,老子今夜要好好疼她。” 几个家丁将闫氏拖着往外走,又有人问姚将如何处置。 “都带回去,让这小子给我洗马桶。”代丙纶哼了一声,屋里的家丁也出来,说是东西都砸的差不多了,请代丙纶去查看。 代丙纶咧嘴一笑,大摇大摆的往屋里走,竟真的要去看砸了个彻底没。 姚将虽然害怕,却懂事的没有大哭大叫,只是颤抖着任人提着自己的衣领,不安的看着自己的爹娘。 “他爹---你怎样了?”闫氏眼泪唰唰唰的流。 姚正与幽幽睁开眼,浑身疼的厉害,却忍着不吭声,看到一柄锄头靠在不远处,他想也没想的就挣扎着爬起来。 可不待他迈出一步,小腿立马被一家丁狠狠一踹,只听咔嚓一声,竟是有种骨头断裂的声音。 姚正与痛的大叫一声倒在地上,抱着腿颤抖不止。 “爹----”姚将忍不住,哭喊着想要冲过去,却被一股大力扯住,领子勒的他喘不过气,小脸憋得通红。 闫氏双眼血红,扭头对准一个家丁的手臂就咬过去,那人吃痛,手下一松,闫氏趁机推开另一人,三两步跑到姚正与身边。 然而没等她扶起姚正与,后背就被猛地一踢,扑通一声趴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娘----”姚将手脚并用又踹又踢,想要挣脱开。 可他的力气哪儿够,被那家丁单手提起,竟是随便一甩就扔了出去,撞在墙上又落在地上,眼睛一翻就不动了。 姚肆死命的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叫出来,尽量将身子缩在外墙角,。 从墙缝中看到屋里走出来的代丙纶,她脑子一片空白,只能用怨毒的眼神死死锁住对方,脑海里一遍又一遍的念着代丙纶的名字。 “老爷---这臭小子不行了,这娘们也晕过去了----”家丁有些讪讪的禀报。 代丙纶眼睛一横,“死了?” 姚肆心头一紧,眼泪终于还是忍不住夺眶而出。 “没---”家丁摇了摇头:“只是晕过去了。” 代丙纶冷哼了一声,“今日先放他们一天,明日再来,小娘子带回去,当是今天的利息。” “老爷,他们家似乎还有个女娃----另外还有一件事----小的不知当讲不当讲。” 代丙纶没好气的骂了句:“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是是是----”随从忙不迭的点头:“这姚家的大姑娘,是廖家的儿媳妇,那廖家也有些头脸,会不会找咱们的麻烦?” 代丙纶沉思片刻:“廖家?廖家小爷那心肠子比我还狠,回头送点礼去,他也犯不着为了这几个贱民而和我闹不愉快。” 随从呵呵应是,“老爷英明,考虑的周全,小的回去就办。” 姚肆透过墙上的洞,眼看着闫氏被人抬走,她这才敢翻过土墙跳进院子。 看着姚正与鼻青脸肿的惨状,姚肆眼泪跟豆子似的往下落,摇了摇姚正与的肩膀,后者痛苦的哼了哼就没声儿了。 再看姚将,也是晕了过去,一时半会儿是醒不来了。 可还有娘呢,娘可怎么办? 姚肆焦急的在院子里来回的走,边走边擦眼泪边思考,突然,她的视线被墙角边的锄头吸引住。 有什么念头从脑海中萌芽,渐渐地,成了清晰的脉络,空白的大脑,瞬间清明。 慌乱不安的眼神咋逝,取而代之的却是一股凌厉。 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道,有权势的人,视人命如草芥,底层再怎么抱怨,老天爷依旧不长眼。 既然改变不了这世道的生存法则,那就只能改变自己,成为有权有势的人。 她姚肆本就不是逆来顺受的人,她没有爹的刻板保守,也没有娘的温柔善良。 她有的,是在欺凌中,如何保全自我的心智。 村里闹这个大的动静,邻舍谁不知道?可没人敢出来说句话,一旦帮腔,姚家就是他们的下场。 代丙纶走后不久,左邻右舍也就纷纷上门,姚肆刚从厨房出来,就看到唐氏小心翼翼的往院子里看。 看到姚正与和姚将躺地上,以为是丢了命,吓得大叫一声,扑通坐在地上,“天杀的,这是作孽啊,死了都要下地狱。” 姚肆来不及解释,只留了句“帮我照看着爹和小弟”的话,就扛着锄头匆匆出门。 第003章 老天不帮就自己动手 姚肆前脚刚走没多久,又陆续有邻居进来,见唐氏坐地上,急问道:“这孩子要上哪儿去?姚相公这是----” 唐氏探了探姚正与的鼻息,颤抖的手终于停下来,松了口气道:“还好还好,还有气儿----” 又摸了摸姚将的鼻息,彻底放松下来,“都还活着,赶紧去把毛秀才叫来,这一身伤,治的晚了,怕也活不成。” 毛秀才虽是个秀才,却因为看的书广而多,对跌打损伤风寒感冒等症也略通一二,村里谁有个什么小毛小病的,都找毛秀才治。 姚肆知道毛秀才会想法子救爹爹和小弟,此刻不及担心多余,小心翼翼的扛着锄头猫着腰,悄无声息的尾随在代丙纶的牛车后面。 七八个家丁左右围绕,姚肆并没有荒诞到认为自己可以对付这么多凶狠的壮汉,可这也不代表她没有办法。 代丙纶走的是回县城的路,这慌乱年代,连道路都不平坦,坑坑洼洼的泥泞路,车子不稳东倒西歪也是正常。 走到大小路分叉口的时候,姚肆闪身走了小路,小路虽窄又多山路,却比大路近了一半,对姚肆一人来说也轻松。 一路紧赶慢赶,终于抄小路来到卜桐桥,土桥上还没有车轮压过的新痕迹,姚肆知道赶上了。 先在车轮经常压的地方挖个小坑,将锄把取下来,锄刃尾巴埋在土里,留了大半截在外面形成障碍,不过站得远又不注意看,并不容易发现。 为防万一,她又找了几块大石头多埋了几处,这才作罢。 做完这一切,姚肆就趴在桥边草丛里守株待兔。 约莫等了一刻钟,终于看到代丙纶的牛车缓缓驶来。 姚肆有些紧张,趴在草丛里一动不动,连呼吸都不由得放缓了,紧紧握住锄把,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车轮。 轱辘轱辘-----牛车缓缓从眼前驶过,家丁们根本没防备,代丙纶一双眼睛都恨不得长在闫氏身上。 姚肆说时迟那时快,眼看着左车轮就要撞上锄刃,她对准车轮中间,猛地将锄把插进去。 恰在此时,左侧车轮刚好滚到锄刃上,又因被阻无法转动,左右高低不同,不出意料的,板车连带着上面的代丙纶齐齐侧翻。 姚肆来不及去管闫氏是否受伤,趁着代丙纶大喊大叫和家丁混乱一片的时候,迅速从草丛中爬出来。 谁也没注意到一个孩子从旁边窜过。 姚肆绕到牛前,从怀里掏出菜刀,对着牛默看几眼,一咬牙,挥动菜刀毫不犹豫的一刀从牛脖子上抹过去,鲜血顿时噗嗤往外喷射。 老牛吃痛,哞哞乱叫,发疯似的乱跑乱窜,姚肆赶紧又缩回草丛里,动作利索毫不拖泥带水,根本没人注意到。 牛身上还套着牛车,代丙纶刚刚站稳,还没骂出口,就被牛车尾巴扫了腿,痛的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恼羞怒骂。 “这畜生发了什么疯,给我捉住它砍了,老子今夜吃牛肉。” 家丁们齐声应是,纷纷跑去抓发疯的牛。 大家只顾着去抓那牛,留了代丙纶坐地上哎呦叫唤,姚肆握紧菜刀,手微微的颤抖。 只是个老头子而已,腿还受了伤,自己现在冲过去,乱刀砍死他,也不是不可能。 可是-----姚肆咽了口口水,汗水迷了眼睛有些微微刺痛。 她尽可能的将身子缩在草丛中,大滴的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滑,小脸因为激动而通红。 且不说自己力气不够,单是只杀过鸡鸭牛这种经验,还不足以让她有底气去杀人,就算真的下狠心乱刀砍死,只怕也要费些功夫。 可----远处的牛叫声已经越来越小,显然是牛已经撑不了要断气了,等家丁制服了疯牛再回来,自己要救闫氏就来不及了。 姚肆脑海中迅速分析了利弊,终于还是放下菜刀,转而看向草丛中的石头。 代丙纶捂着已经淤青的腿,嘴里骂着难听的话,突然浑身一僵,慢慢的身子一歪,直挺挺的倒下去。 姚肆扔了手中的石头,这才焦急的去看闫氏如何。 “娘----娘,快醒醒----娘-----快醒醒啊。”姚肆急的眼泪直打转,使劲的摇晃闫氏,她根本没力气将闫氏带离这个地方,后者若是不醒,刚才的一切都白忙活。 好在闫氏本只是后背被踹了一脚疼晕过去,被刚才一翻撞击,反而醒了三分。 听到姚肆在耳边喊,她强撑起眼皮,看到灰头土脸的女儿,以为后者受了什么伤害,吓得立马全醒了。 “肆儿----肆儿你怎么了?他们把你怎么样了?” “先不说这些,我们赶紧走,那些恶人马上就回来了。”姚肆扶起闫氏,带着她从小路匆忙逃离。 家丁们好容易制服了疯牛,却发现牛已经奄奄一息。 “这牛怎么被砍了一刀?”有人疑惑的问。 出来都还好好的,怎么就平白多了一道口子? “糟了----老爷,赶紧去看看老爷。”随从反应过来,牛明显是被人所杀,他们一群人却没有丝毫察觉,那行凶之人到底是有多厉害? 想到这里,随从带着家丁跌跌撞撞的跑回桥上,果然看到代丙纶躺在地上,吓得脸色发白,若是主子出了什么事,他们也只能提头回去了。 “老爷----老爷----”随从小心翼翼的喊了两声,代丙纶没有反应,他想了想,不安的伸出手。 “呼----”还活着,呼出一口气,随从厉喝道:“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将老爷背回去,若是老爷出了什么事,你们都活不了。” 这一切都发生的突然又诡异,根本让人摸不着头脑,一个力壮身强的家丁主动背起代丙纶,其余人则左右小心护送,生怕再出个什么幺蛾子。 “等等----”随从走了两步,突然停下来,四处看了看,“那娘们呐?” 家丁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副茫然不知的样子。 第004章 怕的是心中没有希望 “不对----哪里不对----”随从返身回到土桥上,刚才没工夫细想,现在才觉得太可疑。 路中央突出的锄刃吸引了他,随从脑子一亮,明白过来,这分明是有人故意使坏。 闫氏没了踪影,这事儿肯定与她脱不了干系。 “走,先回去,救老爷要紧,回头再跟他们算账。”随从下令,一群人这才背着代丙纶回县城。 却说姚肆搀扶着闫氏一路抄小路回到小头村,邻舍已经散去,唐氏正在熬药,毛秀才在屋里给昏迷的二人上药。 屋里一片狼藉,床都被砸了个稀巴烂,毛秀才只能拿被子铺在地上让两人躺着。 闫氏一脚跨进屋,眼泪跟断线的珠子似的。 “小将-----”她扑倒在姚将旁边,看着后者苍白的面色,连手都不敢伸。 毛秀才叹息一声,“狼心狗肺的东西,连孩子都不放过----”他拿出一瓶跌打药留给闫氏:“闫大姐,这药你留着,一日抹三次,屋里----” 他本想说不能通风,可看到被砸坏的门窗,又将话改了:“注意不能着凉。” 闫氏感激的屈膝福礼:“多谢你了,这药钱----” “快别说这些,一个村什么钱不钱的。”毛秀才摆了摆手:“那我就先回了,有什么事让肆儿来找我。” 闫氏抹干眼泪勉强一笑:“多谢了-----肆儿,送送毛秀才。” 姚肆做了个请,等毛秀才走出去了,才跟在后者后面。 一直走到院外,毛秀才才回头问她:“发生这样的事谁也没料到,你怕是----” 姚肆眼神坚定的摇头,“不----正因为有这件事,我才更要去,为什么我们会被欺负,还不是因为无权无势,我若是能出人头地,爹娘和小弟就不会受欺负。” 毛秀才心头微跳,虽只是豆蔻年华,却比同龄人更多了一份坚韧和心智,姚肆不仅知道自己要什么,还会付诸行动,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既然如此,那你随我去拿一样东西。”毛秀才继续走。 姚肆嗯了一声,沉默的跟在毛秀才后面。 比起小头村其他人户,毛秀才家还算殷实,他是一等禀生,享有国家的粮食,吃的方面不用愁,平日帮人写写字看个病什么的,也能挣点钱。 因为身份的缘故,就是县老爷也都要给他两分薄面。 毛秀才从里屋拿出两本厚厚的书扔给姚肆,“你可想清楚了?今年的县考可就在一个月后。 我虽只是个秀才,教给你的东西也够你在县考上考出个名堂来。县学肯定是能上的。” 姚肆用力点头,虽然还没跟姚正与和闫氏说,虽然二老可能难以接受,但小将要明年才能考,她跟着毛秀才学了不少,学问比小将好太多。 西夜国向来比其他几国更重视教育,无论是官办的宫学,还是民办的书院,无论是数量上,还是质量上,都比其他几国出色。 在这些书院中,又属阳山书院为最,每年都会有不计其数的其他几国学子慕名求学而来。 虽表面上西夜国的最高学府是太学,然大家都心知肚明,真正厉害的还属阳山书院。 在外人眼里,阳山书院才算得上是西夜国的最高学府,能入学者,都是个中翘楚。 先帝在位时,颁布了新读书法令,不限年龄和性别,只要想求学,皆可入学,虽说先帝已逝,但法令仍在,而这就是姚肆的目的。 她要上阳山书院,从最高学府出师,她的前途绝对无量。 毛秀才知道她的想法,“虽说先帝颁布了新读书令,可这么多年,我还没听说过哪个学院招女生徒的。 你若决定要走这一步,那可要做好心理准备,这条路并不容易。” 姚肆当然知道不容易,法令虽颁发出来,上千年的传统观念可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 据她了解,从新法令颁布之始,这三十多年来,也就唯一出了一位女学生。 且那位女学生最终也没能在阳山书院读完三年,怕是抵挡不住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吧。 可不走这条路,还能走哪条路呢?这是贫民唯一的出头路啊。 毛秀才又嘱咐道:“县考的考题多是从这书中来,你若是真下定了决心,这一月就好好看这两本书。 既然你要逆向而行,那就要做好吃苦的准备,且为了避免被世人诟病,你还要做到最好。” 姚肆颔首,盯着毛秀才,半响才问道:“先生是否也遗憾我是个女儿身?” 毛秀才表情一顿,面对小姑娘认真清澈的眼神,他说不出假话,只能无奈的叹气: “我是受过传统教育的迂腐的家伙,你不必在意我,你虽性别上弱势,可你学问学的好,不比男儿差,只要你心中坚定,你将来成就定会非凡。” 姚肆不在意的耸了耸肩:“先生当初能答应教我读书已经是看得起我了。 先生放心,我无论如何都会让爹娘同意我去考试,就算不为了爹娘,为了我自己,我也要拼一把。” “你能有这样的决心就很好,你的学问在同龄人中,绝对是出类拔萃的。”毛秀才由衷赞道。 姚肆微微一笑,眼里充满了自信。 考了县考、府考、院考,拿了一等禀生,就能吃国家的粮食,那时候,爹娘再也不用租田了。 姚肆将书拿好,“我先回去了,还有个麻烦要处理。” 回到家,闫氏已经将屋里收拾了个大概,只是砸烂的东西终究复不原,只能拿去扔了,空荡荡的屋子让人觉得身心无力。 见姚肆回来,闫氏收起眼泪,问了从刚才就一直在困扰她的问题,“肆儿,代丙纶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闫氏那时候虽然昏昏沉沉的,却也大概知道自己被女儿救了,可她实在想不出姚肆怎么会有那个能耐。 “爹和小将怎么样了?”姚肆不答反问。 闫氏叹了口气,姚将还好,姚正与却是受伤太重,小腿都折了,没个两三月是下不了床,可这接下来,该如何办啊。 第005章 没路也要造条出路来 水稻还没种下,今年种不了,明年就没得吃,还有代丙纶那混蛋,肯定不会罢休。 姚肆不等闫氏回答,又道:“娘-----你照顾爹和小将,我得出门一趟。” “你去哪儿?”闫氏拦住她。 姚肆沉默了一瞬,才沉声道:“我打了代丙纶,杀了他的牛,这笔账他们肯定要算,我要去廖家,让廖家出面帮我们摆平这件事。” “你打了他?还杀了他的牛?”闫氏震惊的睁大眼,“你----” 她想问姚肆是如何做到的,可现在不是担心那些的时候,想了想,又道:“你一个孩子,去了也没用,你在家里照顾你爹和小将,我去找你大姐。 都这个时候了,她若是还不管,我就跟她断绝母女关系,当没她这个女儿。” “娘-----”姚肆挡在前面,“就算大姐要帮忙,那廖家呢?廖家本来就没当我们是亲家。 代丙纶是这附近有名的大地主,廖家会犯着和代丙纶作对而帮我们?我可不认为廖家有那好心肠。” 闫氏说不出话,因为姚肆说的正是她心中明白的,可明白是一回事,不去试一试又不甘心。 何况这也是最后的办法了,若是廖家还不帮忙,那这个家可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 姚肆也明白这其中厉害,所以就算心里不愿意,她也要去廖家走一趟。 “娘,廖家我去,我自有办法,你别担心,我会尽快回来。” “可是----”闫氏还很犹豫,也不放心,可姚肆不容置疑的看着她,让她无法反对。 片刻后,闫氏无奈的叹息一声:“罢了罢了,你要去便去,若是廖家不愿帮忙,你也别怕,老天爷总归会留一条活路。” 姚肆只当闫氏是自我安慰,嗯了一声,“那我去了。” 看着她小跑离开,闫氏又忍不住落泪,盯着姚正与喃喃自语:“他爹啊,若是这次真的在劫难逃,我只有那条路可以走了,你----你可莫怪我。” 好容易找到纸和笔,闫氏趴在地上,一边哭一边认真的写字,字迹看上去却是娟秀非常,一看就是打过好功底。 写了满满一篇才罢笔,闫氏仔细的将信折好,又用荷包装着贴身放着,似乎是准备应急之用。 姚肆砸晕了代丙纶,又杀了牛,官道沿途几乎没什么人家,回县城的路途也不短,所以她并不担心代丙纶会那么快带人找上门。 时间还有,小头村离槐树村也就一个时辰的路程,姚肆走的又快,并未耽误多少工夫就到了槐树村。 廖家是这附近的大户人家,瓦房比一般人家大好几倍,门口还有门丁守着。 姚肆不过在门口多站了片刻,门丁就冷眼挥手:“哪家的娃,当这里是什么地方?还不赶紧滚开,别让老爷见了晦气。” “去通报你们老爷,都要大难临头了,还敢这么嚣张,是没想到怎么死么?”姚肆往前走了几步,脆生生的大声道。 家丁明显一愣,这年头竟然还有人敢在廖家门口叫嚣,这不是找死又是做什么呢? 姚肆双手交叉环抱,面色充满嘲讽的站在廖家大门口,门丁傻了眼,似乎还没反应过来,这年头还有人敢在廖家门口如此嚣张的? 不过见姚肆一身粗布麻衣,断定是农户家庭,上前呵道:“哪儿来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娃?这里也是你敢叫嚣的?还不赶紧滚开。” 姚肆不但没被吓跑,反而往前走了几步,冷笑道:“小小一个门丁也敢跟我摆脸色。 我劝你赶紧进去通报,告诉你家老爷,‘老祖宗的坟都要被人挖了,他廖家好日子也要到头了’。” 门丁有些犯怵,这女娃穿的普通,可说话气势却非凡,这可不像是农夫家的女娃,且这话说的厉害,什么人胆敢挖廖家祖坟?难道真有什么要紧事? “还不快去,磨蹭什么?”姚肆娇咤一声,眉毛拧成一条线,很是不耐烦。 门丁吓得心头一跳,现在这世道,等闲人是不敢这么嚣张的,心道这女娃或许有点什么来头,犹豫了一瞬,终于还是道了句“等着”,然后匆匆进去通报。 姚肆没等多久,门丁就出来,做了个请,态度上却是恭敬了不少。 廖家是个一进的大院子,方砖黑瓦,屋舍少说也有八九间,姚肆想起自家现在的情况,心头就一股怒火难耐。 各家过各家的,凭什么有钱有权就能欺负弱小?难道就因为有钱,就能对别人为所欲为?命是父母给的,更是自己的,为何别人还能主宰自己的命? 这些问题姚肆不止一次的思考,可她想不通,更不服,若这是个注定病态的世界,那她就势必是与这个世界对抗到底的愚人。 “姚肆?”诧异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姚肆微微偏头,嗯了一声:“大姐-----” 姚玲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她面前,看到后者头发凌乱,脸上也脏兮兮的,脚上甚至连鞋子都没穿,脸上一红,又气又恼的拉起姚肆的手就往耳房走。 “你来这里做什么?来就来,你穿成这样是存心给我难堪是不是?家里难道就没有好点的衣服,就算没有,你好歹穿双鞋子。” 姚玲拽着姚肆走进耳房,怒气冲冲的看着她,显然觉得姚肆给自己丢了很大的脸。 姚肆脸色一沉,今天接二连三发生的事,让她到现在心都还是悬空的,时间紧迫,哪里有时间去顾及形象。 “我不是来找你的,我找廖老爷。”姚肆见门丁在外面张望,准备往外走。 姚玲却脸色一变,厉声道:“你有事找我,找我公公做什么,难道家里又缺钱了?” 虽是问话,她心中似乎断定了姚肆是来要钱的,气急败坏的从袖口摸出荷包,从里面数了三十文钱出来。 “这钱够家里用一阵儿了,你赶紧回去,没事别过来,让廖家人看到,还以为我娘家人是专门来讨钱的。” 姚肆面无表情,并不去接姚玲手中的钱,“我找廖老爷有要紧事,不消告诉你,你若好奇,回头等我走了你再问。”说着又就径直离开。 第006章 机智话论地主和乡绅 姚玲眼神一横,掐住姚肆的手腕,咬着牙道:“你是存心要给我丢人现眼是不是,我说了,不准去。” “姑娘----还走不走哇,老爷还等着呐。”门丁等不及,在外面喊道。 姚肆甩开姚玲的手,头也未回的离开,只在背后留下一句“我不会承认你是我大姐,你也别承认我是你妹子”的话。 说起这廖普成,撇开别的不谈,只说他同进士出身,姚肆觉得后者还是有些本事,虽说考中已经年过花甲,不过这股毅力令姚肆佩服。 因年纪实在太大,朝廷也没给什么官职,封了个散称给他,照样有国俸可拿,还允他在原籍养老。 廖普成晚年得子,对儿子廖大勇那可谓是有求必应,这也养成了后者跋扈的性格,几乎成了这附近让人闻风丧胆的人物了。 姚肆到堂屋门口的时候,廖大勇正在和廖普成说什么,两爷子说的还挺激动。 “我不管,我就不是那块料,那雷志彪再厉害****什么事,我跟他志趣不一样。” 廖普成拳头捏了又松,试了几次也没舍得挥拳,只能恨铁不成钢的指着廖大勇的鼻子骂: “你的志趣?你有什么志趣?你的志趣就是整天跟那些狐朋狗友吃喝玩乐花天酒地。” 老头子气的不轻,晃了晃竟差点栽下去,幸好扶住椅子才没倒下去。 廖大勇也有些怕了,缩着脖子不说话。 门丁听着里面没声音了,这才进去通报,不一会儿就出来请姚肆进去。 姚肆一边用袖子擦脸一边往里走,正好和出来的廖大勇对个正着。 廖大勇瞄她一眼,姚肆赶紧垂首让路,等前者出了门才继续往屋里走。 “见过廖老爷。”姚肆微微屈膝福了一礼。 廖普成面色不大好看,也不知是因为廖大勇,还是因为姚肆在门口说的那番话。 姚肆自当没看到,面上一点害怕都无,反而带着几分张狂,根本没有半点将廖普成放在眼里的感觉。 廖普成极少遇到这样的态度,就是县太爷面对他,那也绝对是笑脸相迎,这个小女娃又是个什么东西。 他眉毛一扬,严声问道:“就是你大言不惭的说有人掏我廖家祖坟?” 换做旁人,被这么一呵,一准吓得面白腿软,姚肆却认真的点头,又强调道:“是我说的,我是好心来提醒廖老爷,免得到时候祖坟被人掏了都还不知。” 这一口一个掏祖坟,听的廖普成心头鬼火冒,怒拍桌子道:“放肆,你是哪家的女娃?掏祖坟是能随便乱说的?你这话又是从何而来?” 廖普成本来就不认同姚家这个亲家,更没将姚家放在眼里,姚玲嫁入廖家两年,他甚至连姚玲有无弟妹都不清楚,现在自然不认识姚肆。 姚肆巴不得他不认识自己,若是认识了,怕又要以为自己是来打秋风的。 “廖老爷既然知道这掏祖坟的话不能乱说,就该相信我并非无稽之谈,廖老爷能高中进士,其中少不了祖上的保佑。 如今飞黄腾达了,是不是不论我说的真假,都该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难道廖老爷就因为不确信,就对祖坟不管不问?如此恐怕令廖家祖上寒心呐。” 廖普成拧眉板脸的看着姚肆,虽说姚肆话说的不中听,可说话头头是道有条有理,不像是普通女娃。 看来是喝了点墨水的,从姚肆的穿着就可看出,后者定不是出身富贵,家境也是很不好。 能识几个大字,却太不自量力,女子无才便是德,何况这女娃出生并不好,却还做着与身份不相符的事,不管她有什么样的野心,都是痴心妄想。 廖普成微微扬起下巴,面上已经是毫不掩饰的鄙视和嘲讽,“说说吧,你这消息是从何处得来的?若真如你所说,我定会有赏。” 姚肆怎会看不出他的态度,这廖普成怕是将自己想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可笑之人了。 她并不在意的笑了笑,“这也并非我旁听而来,我想廖老爷肯定还不知道,今日小头村那头的地主代丙纶带着家丁去砸了姚家的事吧。” “姚家?”廖普成疑惑的喃喃,好一会儿,才忽然反应过来,语气却并未有所起伏, “小头村的姚家?那代丙纶是出了名的混恶,被他找了麻烦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姚肆本也没打算他有半点在意,微微点头:“正是这姚家,这件事,乍看之下,与廖老爷并无关系,可您若是仔细想一想,就应该觉得背脊发凉。 廖老爷虽住在槐树村,可也是下巷县远近闻名的人物,谁见着您了不是要弯腰三分。 这代丙纶倒是好,明知廖老爷与姚家的关系,却佯装不知,如此不将您放在眼里,难道老爷就不觉得荒唐? 他不过是个浑身铜臭味目不识丁的粗人,却因为手头有两个钱就敢在廖老爷面前耀武扬威,您难道还要姑息?” 廖普成微眯双眼,半是试探半是防备的问道:“你到底是谁?” “我只是个乡下丫头罢了,我知道廖老爷如何想。 那姚家不知廉耻,以为大女儿嫁入了廖家,从此就能攀上廖家这棵大树,实则您是根本没将姚家放在眼里,所以您实在没必要和代丙纶结怨而替姚家出头。” “你是姚家的人。”廖普成终于问道,若姚肆不是姚家的人,她不可能来替姚家说话。 这番话,无外乎就是想挑拨自己与代丙纶的关系,从而借廖家的威望替姚家出头。 廖普成眼神讥讽,冷哼一声:“女娃,别自作聪明,你这点小伎俩,还想骗过我,若是不想讨罚,就赶紧滚出去,再敢在我面前耍心思,可别怪我以大欺小。” 姚肆不惧反进,啧啧摇头,又是可惜又是冷笑,“廖老爷若真的把这件事想的这么简单,那您这几十年的书也就白读了。” 堂屋内的气氛一瞬间凝滞,廖普成眯着眼睛盯着姚肆,握紧的双拳已经显示了他此刻的愤怒。 第007章 人若不为己天诛地灭 廖普成老年得志,在下巷县也是名人,大家都默契的说,这是值得学习的榜样,是活到老学到老的典范。 没人敢说他到了六十岁才考上,就连朝廷都因为他年纪太大而无法授予官职。 但姚肆的话,却像是一把剑,直戳廖普成的心,让他想起自己竟然花了大半辈子来考取功名,一句“几十年的书白读了”,就像是在嘲讽他有多么愚笨。 堂屋的气氛凝结可怕,下人都缩着脖子连大气也不敢出,唯独姚肆目光挑衅的看着廖普成。 “哼,不知死活的臭丫头,如此猖狂,今日我若是不给你点教训,你就不知道自己踏入的是廖家大门。 来人呐,将她先给我关去柴房。” 门口进来两个家丁,姚肆不为所动,大声道:“廖老爷,我无知小儿一个,只会实话实说,你可知道代丙纶打了姚家之后会做什么----” 家丁一左一右擒住姚肆的细小胳膊,稍稍一提就将她提离地面。 “代丙纶当然不会装作不知,他会事后给您送上赔罪礼,您也没将姚家放在心上,自然不会在意这件事,这赔罪礼也定然是要收的-----” 家丁提着姚肆已经走到了门口。 “可您若真的收下这份礼,滑山坡那块地您可就半点机会也没了,您甚至不知道被代丙纶那厮算计了,还白白丢了祖坟的地。” 姚肆扯开嗓子大声喊,人却已经被带出了堂屋。 难道真的就要完了吗?若自己无法说服廖普成,那等待姚家的,可就是家破人亡了。 “廖老爷难道真的甘愿成为他人的踏脚石吗?”姚肆几乎是吼出来的。 廖普成听着姚肆的声音渐行渐远,沉默了良久,才忽然开口道:“慢着----” 刹那间,姚肆绷紧悬空的心放松下来,脸上也露出了一丝微笑。 家丁面面相觑,松开了手,姚肆转身又走进堂屋,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 廖普成眉头紧锁,沉默了片刻,才问道:“你刚才那番话,如何讲?” 姚肆笑呵呵的看着廖普成,“廖老爷其实就是太仁慈,不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其实您面对的哪里是君子了,分明就是小人一个。 那代丙纶明面上与您客客气气,实际上心里却惦记滑山坡的地儿。 我若猜得没错,廖老爷应该已经跟县太爷谈过想要买下那块地吧,可您觉得大地主代丙纶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滑山坡原本是一处荒坡,后来被人开垦出来,又是无主,就划入了衙门。 老道的庄稼汉探查过后,说滑山坡是一块难得的宝地之后,地主们纷纷将目光放在了滑山坡。 其中也不乏廖普成和代丙纶,两人都私下里找县太爷谈过,送出去的礼肯定也不少。 关于滑山坡的事也不是什么秘密,就是姚肆不说,廖普成也知道代丙纶一定去见过县太爷。 他不屑的笑道:“我与雷大人那是至交,代丙纶算个什么东西,滑山坡与廖家祖坟相接,已经划在一起,早已是我囊中之物,他不过是个跳梁小丑罢了。” “廖老爷说的是,代丙纶确实不算个什么东西,所以说他是小人,这小人啊,就喜欢耍些上不得台面的下三滥手段。 现在滑山坡是您囊中之物,可您若是姑息姚家这件事,收了代丙纶的礼,那可就中了他的计了。 到时候您失去的可不止滑山坡,连祖坟也得拱手让人。” 廖普成皱着眉想了想,仍没想清楚这两者之间有何联系,不耐烦的催促:“你有什么话赶紧说。” 姚肆不再卖关子,“代丙纶知道您与姚家的关系,打了姚家,多少要给您留点面子,一定会送赔罪礼,且还不是一般的大礼。 廖老爷,您可别忘了,这个月可不就是县太爷的寿辰,若是让县太爷知道您收的赔罪礼比他的寿礼还贵重,您觉得县太爷会作何感想?” 廖普成也不是傻子,被姚肆这么一提,想通了二者的联系,不由得汗毛直立。 表面上看,那是代丙纶给他面子。 可若是县太爷知道这件事,他虽然会记恨代丙纶,却会提防廖普成,这不是明摆着说廖普成的架子比县太爷都还大吗。 虽说他乡绅一个,可这地方到底是县太爷最大,若廖家的谱大过了衙门,那不得被县太爷看成眼中钉肉中刺才怪。 如此一来,代丙纶只要稍微表示是被廖家所逼,不得不对廖普成恭敬有加,那县太爷定会将对代丙纶的怨气一并算在廖家头上。 这样一来,岂止是丢了滑山坡和祖坟地,以后的麻烦还大着,与县太爷不和,那廖家在下巷县也甭想过的轻松。 姚肆见廖普成的脸色忽白忽青,知道后者已经明白了其中的厉害,她现在也不消多做什么,只需等着,廖普成自然会给她想要的。 果然没多久,廖普成就沉着脸问道:“你一个小女娃,为何知道这么多?你告诉我这些,又有何目的?” 姚肆微微一笑,不再隐瞒,“我知道这些事,只是因为廖老爷猜的没错,我便是姚家的二女儿姚肆,今晨代丙纶带着家丁砸了我们的屋,还把爹和小弟打成重伤。 我料那代丙纶不会善罢甘休,便斗胆来求廖老爷出面帮忙----” 她顿了顿,又继续道:“事实上,这件事也不止是关系到姚家。 请廖老爷仔细想想,我们与代丙纶无冤无仇,租子也按时交,他这次故意找茬却是为何?无利不起早,为何偏偏找姚家的麻烦?” 廖普成眉毛拧成一条线,已经发怒:“这个代丙纶,给他三分颜色就能开染坊,他以为他是个什么东西,竟然也敢算计到我的头上。” 成功将姚家的麻烦变成了廖家的麻烦,姚肆的心终于彻底放松了,现在就只有一个问题。 她又道:“廖老爷既然决定要给代丙纶一点颜色看看,那这件事就不能拖。 您越是表现的对姚家在意,代丙纶心里就越发虚,最迟明早,他必会将谢罪礼给您送来。 到时候,廖老爷何不将计就计呢-----” 第008章 有人撑腰他就是硬气 从堂屋出来,姚肆已经是一身轻松,这才觉得脚底刺痛,抬脚一看,好几处磨破了皮,她也不在意,往大门走准备回去。 “你是玲儿的小妹是吧,我记得好像叫----肆儿----”廖大勇倚在廊柱上问。 姚肆看他一眼,嘴上还是叫了声姐夫:“我这就回去了。” 廖大勇上前一步笑道:“这才来怎么就说要走,你大姐也怪想你的,你们姊妹间说说话,我让厨房去准备点好吃的给你送过去。” 这么热络,让姚肆很是不舒服,正准备摇头,却听姚玲高声喊道:“妹,你过来,我有话要跟你说。” 姚玲就站在居室门口等着,姚肆想了想,还是走了过去,廖大勇则笑嘻嘻的去厨房让人准备吃的。 “家里出了事---”姚肆话还没说完,就被姚玲打断了。 “这就是你的目的?” 姚肆愣了愣,见姚玲眼神怨恨,一下子明白过来,嘴角不由得浮起一丝冷笑:“他这样的人,我还看不上,大姐你多心了,爹娘小弟还等着,我就先回去了。” 等廖大勇带着吃的来找姚肆的时候,后者已经走出了老远了。 姚肆回到小头村已经过了黄昏,闫氏正在熬药,见姚肆回来,马上放下手头事,半是着急半是期许的问道:“怎么样?廖家可愿帮忙?” 姚肆眉头微微一蹙,待看到闫氏叹气的时候,才突然扬嘴一笑:“廖家老爷已经答应出面,代丙纶那混蛋好日子要到头了。” 闫氏愣了片刻,脸上写着大大的震惊,她实在无法相信廖普成竟然愿意帮忙,想了想唯一的可能就是姚玲,笑道:“你大姐还算是个人。” 她揉了揉眼睛,姚肆打了代丙纶,依照代家的为人,怕是要让姚肆脱一层皮不可,现在好了,有廖家出头,代丙纶无论如何也不敢胡来。 姚肆也不解释,岔开话题问起姚正与和姚将的情况。 “小将已经醒了,这会儿在外面,你爹他-----”闫氏眼眶又红起来,姚正与伤的重,毛秀才的那点外伤药根本起不了多大的作用。 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姚肆想了想道:“明日得将爹送县城里去看大夫。” “大夫-----”闫氏犹豫了一瞬,坚定的点头:“是该让大夫瞧瞧----” 姚肆知道家里根本没有多余的钱,也不拆穿,只是道:“我去看看小将。” 锅里的药扑腾着往外冒,闫氏嗯了一声,一面掺药一面道:“你跟他好好说话,他今天吓坏了。” 姚肆在魏阳河边儿找到了姚将。 “在这里发什么呆?”她坐过去。 姚将目不转睛的盯着河面,许久才低声道:“二姐,我们今后可怎么办?爹会不会-----” “不会的----”姚肆立马打断道:“明天我们就带爹去看大夫,城里的大夫医术好,准能治好爹。” 可-----哪儿来的钱呐,何况城里的大夫,药费可不便宜啊。 姚将没敢问出声,只是在心里暗下决心,明年县考一定要过,只要自己有了功名,爹娘就再也不会被人欺负了。 却说昏迷的代丙纶好容易醒过来,却发现自己头上缠了厚厚一层纱布,疼的他直想骂娘,脑子转了几圈也没弄明白自己是怎么了。 随从添油加醋的将自己的揣测告诉代丙纶,加之代丙纶最后的记忆也是被人敲了脑袋,他便断定这件事是姚家所为,气的吹胡子瞪眼睛。 “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看来白天给他们的教训还太轻,老子看上那娘们儿是给她脸面,竟然还敢给老子讨晦气。 明儿带二十个人,老子要让他们知道,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是什么下场。” 随从连连应是,心道明日一定会见血,又小心翼翼的提道:“老爷,这姚家怎么说也是廖家的亲家,您看事后送些什么东西去的好?” 代丙纶头疼的厉害,怒道:“随便找几样过得去的就得了,几个贱民罢了,他难道还会为了那几个人跟我闹翻? 笑话----廖普成那老头子跟我一样,无利不图,有利的都是亲爹亲娘。” 随从略一想:“那五匹缎子,十袋米,一头猪可好?” 代丙纶不耐烦的摆手:“成成成,随便按着送点得了。” 随从道是,躬身正准备退下,一门丁却脚步匆忙的跑进屋。 “老爷,槐树村的廖家送了拜帖来。”门丁将一门贴递上。 随从心中疑惑,赶紧上前接过,将门丁遣退下去,打开门贴看,然这一看,他的脸色却唰的一变,拿着门贴的手也不自觉的抖起来。 代丙纶迟迟不见他读门贴内容,睁开眼怒喝道:“磨蹭什么?不识字还是咋的?” 随从当即摇头,表情为难,张了张嘴,终于还是小声道:“这上面说,廖老爷已经得知了姚家一事,正----正打算-----” “正打算什么你倒是赶紧说啊。”代丙纶气的坐起来,抓起背后的枕头就砸过去。 随从不敢让,被砸个正着,惶恐的继续道:“廖老爷正打算去衙门,要替姚家做主打官司。” 代丙纶呆滞了一瞬,才不敢置信的问道:“你可看清楚了?上面真这么说?” “千真万确,小的不敢撒谎。”随从肯定道,心下也跟着害怕起来。 廖普成毕竟是同进士,县太爷虽然给代丙纶面子,可更给廖普成面子,若是廖家铁了心要替姚家出头,那代家肯定会被狠狠扇一巴掌。 代丙纶不管头还疼着,光着脚下床,几步走过去抢过门贴看,一倏儿,将门贴扔在随从脸上,面色阴沉的来回走着。 这样下去,可不是几匹布和几袋米就能解决问题的,随从试探着道:“老爷,廖家若真的告到雷大人那里去,我们恐怕------” “你闭嘴,这还用你说。”代丙纶气急败坏的吼道,脚下速度越来越快,面上的阴沉也越来越重。 突然,他猛地停下来,咬牙切齿道:“姓廖的老家伙,明明不是好心肠的人,这次非得跟我耗上,分明是想摆谱。” 随从默默点头,廖家从不认姚家这亲家,这次却要急着替姚家出头,不是摆谱是什么,可就算知道又能怎的,谁叫是自家理亏呢。 代丙纶一屁股狠狠坐在凳子上,烦躁的拍着桌子,“他是想从老子这里捞一笔,那老头子莫非是穷疯了不成。 好,这次我认栽,可总有一天,这口恶气我会找他廖家出------ 去把我的那玉壶春瓶拿来。” 随从惊的眼睛一瞪,“老----老爷----那玉壶春瓶可是----” “废话那么多,不拿出点像样的东西来,他会罢休?”代丙纶虽然心头疼的滴血,可没办法,他认定廖普成这一招一定是想从自己这里得点好处。 他若是不出血,廖普成是不会收网的。 区区一个姚家,以为攀上廖家这棵大树就能相安无事? 代丙纶捏着拳头咬牙切齿,“去,东西准备好,今夜就给廖家送去,明日一早,老子要去将姓姚的剁成肉酱喂狗。” 第009章 穷人的孩子啊早当家 既然给了重礼,那这亏也不能白吃,要不是已经天黑,自己头上又有伤,代丙纶无论如何都要先找了姚家算账才是。 他咽不下这口气,让人将玉壶春瓶给廖普成送去后,就一直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得自己这次吃了大亏。 廖普成他动不了,可姚家无权无势贱民几个,要处置那些人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随从去的快回的也快,好在带回来的消息是廖普成欢天喜地的收下了玉壶春瓶,这也就算默认,他不会再插足姚家的事了。 代丙纶得了消息才安心睡下,一心等着第二天的到来,而脑海中已经想了无数种快意的法子要修理姚家。 夏日的夜晚燥热难耐,不过对于门窗都无的姚家,姚肆却苦中作乐的想着至少屋里是凉快的。 闫氏白天也伤了背,再加上一整天的神经都紧绷着,这一入夜,就疲惫的直踉跄。 姚肆好容易才劝她去休息,自己则继续守在煮的沸腾的药罐子前。 刺鼻的草药味萦绕在周身,姚肆揉着眉心,她知道明天一早代丙纶一定会带人来算账,现在就看廖家那边时间赶不赶得及了。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就看到姚肆瘦小的身影走出院子,一路直奔毛秀才家。 “先生---先生你起了吗?”姚肆站在毛秀才院外喊道。 一连喊了几声,毛秀才才一边往身上披衣服一边走出来,揉着还没睡醒的眼睛问道:“是不是你爹发烧了?” “不是。”姚肆走进院子走到毛秀才的板车旁边道:“我想问先生借板车用一用。” “板车?你借这东西有何用?我没有牛,你就是借去了也没法用啊。”毛秀才不解道。 姚肆试着推了推板车,自己还能推着走,“我去借唐婶儿那的牛用,晚点再还过来。” 毛秀才猜出她一定有什么事,从后面拽住板车尾巴,皱着眉道:“是不是代丙纶又来了? 要不我去求见县太爷,总归我还是个秀才,他多少还是会给些面子。” “这不是为难先生吗----”姚肆摇了摇头,她不喜欢去麻烦别人。 毛秀才虽然是个秀才,县太爷也确实会给他两分薄面,可也只是允了他见面不用行跪拜礼罢了,多的就实在没有了。 “这世道啊-----真的不是人活的。”毛秀才也知道自己能力薄弱,只能叹息摇头却无可奈何。 姚肆抿了抿嘴,对啊,这世道本就如此,就是再抱怨又有什么用呢,兴许过了今早,姚家就要从这个小头村消失了。 现在她能做的,只是尽可能的保全自己和家人。 与毛秀才匆匆告别,姚肆推车板车去了李家,李家是给县里一人家放牛的,正好这些天是母牛配种的时候,为了方便,唐氏直接将牛牵到自己家养着。 找到唐氏,将情况大致与她说了,唐氏当下就把板车给牛套上,又怕牛认生,让自己的男人李五二给姚肆赶牛车。 姚肆没有拒绝,与李五二往自家走,刚刚走到院外,就看到闫氏焦急的来回踱步,不时地冲外面张望,显然是看到姚肆不在屋里担心的不行。 “肆儿,你去哪儿了?”闫氏见姚肆回来,急的上前问,昨天她可是被吓坏了,到现在都还心有余悸。 闫氏并不知道自己与廖普成的谈话,只知道廖家愿意出面帮忙,便以为代丙纶不敢再上门来。 可姚肆却清楚,虽然廖普成答应了一定会尽快,可保不住会出意外,那可是关系到爹娘和小弟的性命,她半点也马虎不得。 “不能让爹这样耗着,我借了毛秀才家的板车和唐婶儿雇主的牛,娘,你就和小将带着爹去县城看病。 现在日头还没出来,路上爹才不会热,他这样子,真的禁不起折腾了。” 闫氏眼眶瞬间湿润,声音哽咽,自己做娘的反而慌乱了手脚,可女儿却想出一个又一个的法子,叫她又是惭愧又是心疼。 若是----她本来可以做一个无忧无虑不愁吃穿的幸福孩子。 “肆儿-----”闫氏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默默看着姚肆满是心疼。 姚肆不在意的笑了笑,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道:“穷人孩子早当家,我并不觉得委屈。” 李五四帮着将姚正与背上板车,然后亲自在前面赶车,姚将坐在车头,闫氏则坐在车上照看姚正与。 “李叔,这进城的路不短,我怕爹会被晒晕头,麻烦李叔别走官道,倒角坡远不了多少路,不过一路树荫多,你们也不热。”姚肆恳求道。 李五四一声好嘞,驱赶着牛车就出了院子。 姚肆看出闫氏要问,跟在车后面解释:“我就不去了,我在屋里守着,廖家说今天会派人过来,总得有个人在家。 听说城里有个魏吉冠,那里的大夫最好,带爹去那里,钱的方面不用担心,廖家答应帮爹出药费,我等着拿了钱就去找你们,你们可千万在魏吉冠等着我。” 闫氏想自己留下,这种事怎么能让孩子挑担子呢,姚肆却跑到车前面去,让李五四赶紧赶车。 “娘你就放心吧,我有分寸。”姚肆摆手安慰闫氏,直看到牛车驶出村子,她才长呼一口气往家里走。 先暂时让爹娘和小将离开,代丙纶就算来了,找不到人,顶多砸个房子泄愤,至于走倒角坡,就正好错开了一贯走官道的代丙纶。 回到家里,姚肆看着破烂的屋子,想了想,还是在门槛上坐着。 天色已经明亮起来,姚肆坐了一会儿,想起毛秀才给了自己两本书,又去拿书看。 却说代丙纶一觉睡到大天亮,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让随从去选二十个身强力壮的家丁。 昨天刚被牛车摔了,他现在无论如何都不坐牛车,而是改换马车,虽说颠簸的厉害,可速度却要比牛车快不止一倍。 想起昨天受的气,代丙纶连饭都咽不下去,竟是直接早饭都不吃,让家丁各自带上家伙就出发。 这时候城门已经大开,路上各种小商贩正往城里走,迎面而来的疾驰马车,惊的商贩们纷纷往路两边让,然后被扬起的尘土呛得咳嗽连连,等马车驶过了,才敢谈论。 “这是哪家的马车?” “谁知道,不过准没好事,你看那后面跟着的那些家丁,哎----怕又是谁得罪了马车里的人,恐怕在劫难逃啊。” 第010章 看当面一套背地一套 天边才翻了鱼肚皮,廖家大门就“吱呀”一声打开,廖普成匆匆走出门,看到门口停着牛车,想了想,让家丁换成马车。 从槐树村到县城本就不太远,再加上坐的马车,到了县城的时候,城门都还未打开。 廖普成给了家丁些碎银子,“让他们开城门。” 家丁赶紧去找守门的,先表明了自家主人的身份,又将银子塞给守门人,最后再威胁一番,模样摆的十足,显然也没少做这种事。 有钱能使鬼推磨,何况是个守门的,城门很快就打开了一道够马车通过的缝。 其他等候的人虽然看在眼里,可没人敢上前说一句不公的话,谁都看得出马车里的人不是他们能轻易得罪得起的。 进了城,廖普成的马车直奔县衙而去,不过他让自己的随从先去了另一个地方,那就是代家宅院。 “去看看代丙纶出门没有,无论如何都得给我拦住他。”他如是吩咐道。 随从心中叫苦连连,他可对代丙纶的为人太了解,自己今日若真的硬着头皮拦,恐怕得弄得一身伤才是啊。 这时候衙门还没开门,不过门口守卫见廖普成行色匆匆,再加上后者的身份,还是将他带进了后堂,顺便让内卫去禀报。 等了好一会儿,才见到雷震走出来,脸上带着还未睡醒却被人吵醒的怒气。 “廖老弟,大清早的扰本官好梦,你非得给本官一个合理的解释不可,本官可不管你我的交情有多深。” 廖普成忙笑呵呵的起身行礼:“见过大人,其实我也不想大清早的来打扰大人好梦。 不过有样东西,昨儿晚上我刚得到,想着大人平日待我如亲兄弟,我怎敢私吞,这不,今日一早天还没亮就出门,就是想早点将东西送给大人。 大人看过后一定会喜欢。” 廖普成打开放在桌上的锦盒,雷震本还狐疑,可看到盒子里的东西后,脸上的不满瞬间消失,笑的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去了。 “好啊----廖老弟何时得了个这么精致的东西?”雷震爱不释手的将玉壶春瓶拿在手里把玩。 廖普成虽然肉痛,可想到还有更大的肥肉等着自己,他又不得不安慰自己。 “这是昨天夜里代丙纶让人送的,我本不想收,可他死活要让我拿着,我也不好拒绝这一番好意,遂便收下了。 我知道大人最喜欢收藏这些玉器,你也知道我粗人一个,这些玉器落在我手里啊,就跟石头一样,也只有到了大人的手里,它才是个宝。” 雷震笑意浅了几分,将玉壶放回去,“所以你要将这东西送给本官?” 廖普成咂着嘴巴:“说的那么客气做什么,大人喜欢只管拿去就是,何况我这还是借花献佛,算起来真要说送,还是代丙纶送的。” 雷震紧抿着嘴,半响才突然大笑一声,“哈哈----廖老弟啊,这东西既然是送给你的,那就是你的。 你再送给我,那我就承你这情,以后有什么事啊,尽管来找老哥我,能帮得上忙的,我一定帮。” 廖普成跟着大笑,“只要是大哥喜欢的,别说一个瓶子,任何我有的,我都可以给大哥,这往后有大哥庇护,我日子也轻松不少。” 雷震和气的拍了拍廖普成的肩膀,“等着,老哥给你拿样东西。” 廖普成心头一动,强忍着心中的狂喜,假装不知的呵呵点头。 雷震去了内房,没多久,手里就拿着一个盒子走出来。 “打开看看----”他将盒子递给廖普成。 廖普成疑惑的看了看他,这才打开盒子,里面赫然是一张他早就料到的地契,乳黄色的纸上,写着滑山坡几个大字,右下角盖着鲜红的章。 拿着梦寐以求的地契在手,廖普成终于忍不住,高兴的直接站起来,“大哥,这----” 雷震坐下,一面喝茶一面笑道:“还不明白什么意思?这滑山坡以后可就是你的地了,不过先说好,我可一个子儿都不会便宜你,要买啊,得拿钱来。” 廖普成哈哈大笑,赶紧拱手道谢称是,过了一会儿,像是突然想到了似的,“我记得代丙纶似乎也说过想买这块地,大哥卖给了我,他会不会------” “他还能翻出什么浪来?”雷震突然怒的放下茶杯。 廖普成心中欢喜的不行,一切都按照他,哦不对,那小女娃说的那样发生着。 现在代丙纶在雷震的心里,已经是要警惕防范的对象了,而自己则可以和雷震称兄道弟起来。 这对他来说绝对是大好事一件。 面上,廖普成还是露出犹豫之色,似乎还很顾忌代丙纶。 雷震没好气的哼了哼,“不过是个地主罢了,见了本官还得行跪拜礼,本官以前是不想摆架子,他若是把这当成是本官怕了他,那可就太可笑了。 转头雷震就吩咐下人去找代丙纶,“让他立马来衙门,就说本官有要事要问他。” 廖普成算着时间,这时候城门也该开了,他怕代丙纶已经到了城门口,那捕快去了还不得扑空。 如此一来,今日自己想要在代丙纶面前立威的目的可就达不到了。 “昨儿送玉壶来的人说代丙纶今天好像要出城,这时候城门也该开了,会不会已经出城了?” 雷震又叫住正往外走的下人:“派两路人,一去代家,一去城门口,看到代家的车就给本官拦下来。” 今日这件事,雷震以为自己被代丙纶甩了个大大的巴掌,那厮一面求着自己办事,送这送那儿的好不恭敬,他本还有些犹豫到底把滑山坡给谁。 现在倒好,原来那家伙背地里根本没将自己这个县太爷放在眼里,这种威胁到雷震权威的事,他怎么可以容忍。 正好趁着这件事,给代丙纶一个狠狠的下马威,提醒提醒他别忘了自己在下巷县,别忘了这个县谁说了算。 城门一开,城外的各种早起的商贩就急匆匆的进城,而城内有事外出的也急匆匆的出城。 进出城门的人如两股洪流一般,迅速流向对方,再各自分散开去。 代丙纶的马车扬起一地尘土,纵然在马车里颠的胃里翻江倒海,他却忍着难受,只让马夫加快速度。 昨天憋了一肚子的火,今日若是不找人出气,他非得气死不可。 “停车-----停车-----”马车刚刚驶出城门不远,后面就传来叫停的声音。 第011章 世界是拿有色眼睛看 马车刚刚驶出不远,后面就传来有人喊停的声音,马夫还未意识到叫的是自己,马车并未停下来。 可突然有人一阵风似的从后面冲到马车前,吓得他赶紧勒紧缰绳,势头太猛,直接将车内的代丙纶跌的一头撞在前车壁上。 “找死啊狗奴才。”代丙纶头上又添一处伤,气的破口大骂,扬起手中的木棍就一棍子打在车夫头上。 车夫疼的大叫一声,从车辕上滚下来,代丙纶这才看清拦马的人是谁,竟是廖普成身边的随从。 随从自个儿也吓得脸色发白,颤抖着道:“代老爷息怒,小的是来传话的---”他看向马车后面的一队人马,露出松气的表情。 紧跟而来的一路人,便是雷震派出的捕快,为首之人几步走到马车前抱拳道:“代老爷,县太爷有请。” 代丙纶看他一副不客气的模样,疑惑道:“雷大人找我有何事?” “这小的就不清楚了,还是等代老爷见到大人之后当面问吧,代老爷请----”捕快做了个请的动作。 代丙纶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可又想不出原因,雷震这时候这么大场面的将自己叫过去,肯定没什么好事,还有这个小随从也在,莫非还有廖普成什么事? 来到衙门,果然见廖普成也在,代丙纶一眼就看到桌上的玉壶春瓶,脸色霎时变得难看之极。 廖普成笑呵呵的起身打招呼:“哎呀代老爷,许久不见,又精神了,瞧这脸色,啧啧啧----红润有气色,代老爷平日没少大补吧。” 代丙纶转而一笑,“补倒是没补,就是比较精神,倒是廖老爷才真该补补,看你这脸色,都像是半条腿进棺材似的。” 廖普成表情一噎,暗骂一句,呵呵的坐下不说话了。 雷震见二人说完了,示意代丙纶坐下,然后直接说了叫他来的目的。 “本官做事一向讲究公平公正,你们二人呐,都想要滑山坡,不过你手头地不少,少一个滑山坡也不碍事---”他看着代丙纶道,言下之意就是要他放弃滑山坡。 代丙纶万万没想到是为了这件事,滑山坡他可是打听清楚了,是少有的宝地,他有些急了,“大人----我----我虽然有很多地,可----” 可这与滑山坡有什么关系,你总不会嫌弃自己钱多吧。 他没敢直说,只是委屈的看着雷震,显然这个牵强的理由并不能接受。 视线落在桌上的玉壶春瓶上,有什么东西渐渐清晰起来,他能想到的就是廖普成用自己的玉壶春瓶贿|赂了雷震。 这可气的他恨不得掀桌子,想用他的东西来贿|赂,门都没有。 “嘿,这可巧了,大人这里也有这么个瓶子,与我那玉壶春瓶一模一样,不过我的已经送给廖老爷当赔罪礼了。” 廖普成赶紧道:“可不就是你的那个,我不懂这些,就做个顺水人情送给了雷大人。” 代丙纶没有从雷震的脸色看出任何惊讶之色,难道他已经知道这玉壶原本是自己的? 果然,雷震说出的话证明了他所想,“本官知道这玉壶是你的,不过送给本官的可不是你。” 代丙纶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终于明白自己这次是真的得罪了县太爷。 他讪讪一笑:“我也是赏不了这东西,廖老爷是读书人,对这些东西才懂,我这才送给了他。” 雷震呵呵一笑,“行了,滑山坡这件事本官已经决定了,地契已经给了廖老弟,本官还有诸多案件要处理,你们俩就先回吧。” 廖普成和代丙纶纷纷起身告退,待走出衙门后,廖普成看着代丙纶,笑嘻嘻的将地契在手中摇晃。 “哎呀代老爷,你的赔罪礼太贵重我收不起,就借花献佛送给了雷大人,我还特意跟雷大人提过这玉壶是你的,想必雷大人也会记住你的好。 姚家是我廖家的亲家,他们若是有什么得罪了代老爷的地方,我在这里替他们给代老爷陪个不是。 还请代老爷看在我的面子上,可别再像昨天那样把人打了屋给砸了。” 代丙纶气的快要冒烟,可对方一来是个同进士,二来还有县太爷撑腰,他这次只能当自己吃了个哑巴亏。 而更可气的,竟然是廖普成摆明了要替姚家撑腰,他现在要再对姚家做什么事,就得掂量掂量了。 姚肆在家里一直等到快晌午,也没见代丙纶带人来,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了地,看来是廖普成那边进行的挺顺利了。 这时候日头正晒,她戴了个草帽就匆匆出门,爹娘小将还等着,得赶紧进城。 此时的魏吉冠门外一片热闹,各形各色的人围在门口,指指点点的对门口几个乡下人议论纷纷。 “这些下里巴人就是这样,看着老实,心里却龌龊得很,看上去人模狗样的,指不定下一瞬手就伸到你腰包里去了。” “是啊----这世道啊,哎----越来越混乱,这还让我们这些良民怎么活啊。” “干脆抓了得了,偷东西就该被抓,依我看啊,这肯定是一伙儿骗子,我看这男的压根儿就没病。” “我来试一试,看我踹他一脚,他还不得立马蹦起来。” 说话之人走到中间去,脸上露出厌恶之色,抬脚就要踹过去。 “你们这是要逼死我吗-----”闫氏红着眼睛,看着周围各种不同面目,却皆是一脸冷漠无情。 李五四厉着眼,大吼一声,转过身不让自己背上的姚正与被踢。 “我们光明正大带钱来治病,你们凭什么说我们是小偷?你们哪只眼睛看到我们偷东西了?”他是老实人,对这些莫须有的冤枉气愤不已,大吼着讨原因。 站在门口的掌柜举起手中的一根看上去很有价值的簪子,“这还用亲眼看?就凭你们,能有这么贵重的东西?不是偷的是什么? 我大发慈悲的不将你们报官,你们还赖上了是不是,我警告你们,再不走,我立马报官。” 第012章 一帮狗仗人势的家伙 对魏吉馆掌柜的欲加之罪,李五四还想再辩,却被闫氏制止,她明白,与这些人无法讲道理,对于无权无势的他们来说,事情闹的越大,对他们就越不利。 “好,我们不在这里治病了,你把簪子还我,我们立马走。”闫氏伸手索要簪子。 掌柜却后退一步,讥笑道:“你偷的东西还想拿回去?这可是我见过的最可笑的贼了。 说起来,这簪子跟我前几日丢的一模一样,我看偷簪子的贼就是你们吧。” “你血口喷人,你一个大男人哪儿来的簪子。”李五四被这蛮不讲理的话气的肺疼。 掌柜嘿嘿一笑:“我自己不用,我就不能买来送人? 我现在肯定了,这簪子啊,还就是我家里丢的那一根,你看着纹路,还有摸着的手感,绝对是我们家的。” 闫氏不敢置信的看着他,“你---说了这么多,原来你才是小偷。 光天化日之下,你抢我东西,竟还反咬我是贼,各位---你们给评评理,他分明是想要我的簪子才这样说,他才是骗子,才是强盗。” 围观的群众莫不漠然的看着闫氏,他们虽然不相信簪子是这女人的,可也绝对不相信簪子那么巧就是掌柜掉的。 不就是看中了簪子,又看着几个乡下人无权无势想要明抢吗。 评理?笑话,又不干他们的事,他们只喜欢热闹,见着麻烦了,一定躲得远远地。 闫氏见周围竟没一个人出来说句话,踉跄了几步,近乎绝望的跌坐在地上,这簪子可是她唯一值钱的东西了,现在簪子没了,他爹可怎么办啊-- 李五四跺脚大骂“不要脸”,将姚正与放在地上,冲过去想要抢回来。 “还敢抢我东西。”掌柜的厉喝一声,“伙计们都出来,今日若是不给这些不知死活的小贼一些教训,他们还真当自己可以无法无天了。” 医馆里很快出来四五手持木棍的伙计,闫氏见情势不好,赶紧拦住李五四。 “李大哥,我们走,不过一根簪子罢了,我不要了。”说着将姚正与扶起来。 李五四心头也有些虚,这些人可都是恶鬼,打死人都是常见的事。 闫氏帮着将姚正与放在李五四的背上,又拉着姚将,三人推开人群挤出去。 “走了走了-----哎,没意思----” “就是,没啥看头,浪费我时间。” “打起来多好啊,那场面一定很热闹。” 人群渐渐散去,得逞的掌柜拿着簪子仔细端详,越看越高兴,这簪子至少也值五两银子。 “哼---算你们溜得快,今日我心情好,就暂且饶你们一次。” 他朝门口晦气的唾了一口,笑嘻嘻的将簪子装进自己怀里。 正准备回头之际,突然注意到路边上还有两人,带着斗笠看不清模样,不过其中一位穿着却异常华贵。 掌柜友好的笑了笑,这才扭身进了医馆。 “少爷,不出手吗?这老不死的小的看着来气。”素衣小个子男的开口道。 锦服少年将斗笠拉低了一些,吐出冷冰冰的话,“此人虽然可恶,更蠢的却是那女人。 既要拿簪子换钱,难道不是先去当铺换?她这样的身份拿着与自己身份不符的簪子,不叫人怀疑才怪,一句话,活该。” 小个子露出几分惋惜,少爷向来说一不二,这话就是不帮了,也对,在少爷眼里,活该的人是不值得被同情的。 闫氏和李五四好容易躲开了看热闹的人的视线,来到一条人不多的巷子,李五四背着姚正与跑了一阵子,此时累的呼吸都跟不上。 “李大哥,这里歇歇-----”闫氏找到个台阶,搭手将姚正与放下来。 放下姚正与,李五四一屁股坐在地上,懊恼的拍着地骂:“这帮龟孙子狗娘养的,有两个钱就可以这么不要脸。 要论做得多,那帮龟孙子啥都不会做,却可以这么欺负人,不公平,老天爷不公平。” 闫氏将姚将拉到身边给她扇风,叹息的语气中有种认命的逆来顺受:“能有什么办法,命运就是这么捉弄人,半点也反抗不得----” 沉默了片刻,她忽然啊了一声,面色苍白道:“肆儿还说要进城来找我们,她-----她咋这时候还没来?难道说出什么事了?” 李五四怕她急晕过去,赶紧安慰道:“不一定,我们赶车,她一个小孩子走路,我们还先走,赶不过来正常。 不过现在魏吉冠是不能去了,只是不知----” 闫氏猛地站起来,看了看姚正与,又看了看姚将,一咬牙,对李五四道:“李大哥,再拜托你一件事,小将帮我看着,我----我担心肆儿在魏吉冠见不到我们,会----会闹出事来。” 姚肆的脾气闫氏了解,若是见不到自己,她肯定不会罢休。 “你要去魏吉冠?那地方可再去不得了啊,刚才好容易才逃出来,现在回去恐怕就免不了一顿打了。”李五四拦住闫氏。 闫氏摇头拒绝:“我就在外面守着,等到肆儿就行了。” 她说了句拜托的话,就匆匆原路返回魏吉冠去。 姚肆抄的小路,一路边走边跑,进城后却没有先去魏吉冠,而是跑去了集市。 她知道家里并没有钱,廖家也不可能给爹出药费,那话根本就是为了安慰闫氏。 现在最要紧的,还是赶紧弄点钱再说。 此时已经到了晌午,正是吃午饭的时间,各个餐馆内都忙得火热朝天。 姚肆挨着挨着看过去,最后终于在已经满座爆棚的酒楼前停下。 “小二---我们的菜什么时候才上来,这都等了老半天了----” “诶----客官来咯----客官您稍等,您点的菜啊,马上就好,小的先给您添壶凉茶,您先去去胃里的火。” 酒楼内不耐烦的催促声接二连三的响起,跑堂伙计满堂的跑,弄得是满头大汗焦头烂额。 “噗----”靠窗的角落传来一阵爆笑声,“少爷,您看那小二,腿转的跟拨浪鼓似的,这么多人就他一个人忙,也是够他受的。” 说话之人正是在魏吉冠前出现过的素衣小个子,而坐他对面的,便是华服少年。 少年没有搭话,端着茶杯有一下没一下的喝着。 姚肆在门口张望了片刻后,忽的一笑,视线落在旁边接满了房檐水的木桶上。 哗啦啦在头上抹了几把水,干枯凌乱的头发立马服帖,她麻利的挽了个童髻。 又捧了几把水将脸洗干净,这才将脏兮兮的外套脱了,里面着的麻布汗褂子,倒也干净。 收拾干净了,姚肆嘿嘿一笑,正准备进去,忽然又意识到一点,赶紧又捧了几把水,用手将鞋子上的灰抹干净,虽然湿了点儿,看着却不脏。 “小二---这里添点茶,快点快点,老子都要渴死了。” 姚肆一脚跨进去,提起柜台上的另一个茶壶就朝着餐桌而去。 第013章 说来说去钱才是重要 卫札觉得有趣的紧,看跑堂小二被左呼右唤,他也有心想要添点麻烦,故意摆着脸色拍着桌子吼道:“小二----这里添点茶,快点快点,老子都要渴死了。” 小二可见过不少人,看人一看一个准,这角落的一桌,比这满堂的人都要贵气,天生富贵逼人,根本不是本地人。 听着那桌客人喊,他不敢怠慢,可自己左右手实在腾不出来,正焦急万分的时候,却看到一个瘦高的孩子提着茶壶走过去。 这孩子还光着膀子,也只有乡下那些干农活的,或者是码头工人才会光着膀子,这种人怎么能让他给客人端茶倒水呢。 小二赶紧将手中的菜放下,抹桌帕往肩上一搭,又急又气的跑过去。 姚肆提着茶壶来到桌前笑道:“两位客官久等了。”然后有模有样的给两个杯子添满茶。 卫札疑惑的看着她,刚才没见有这小子啊,他从哪儿冒出来的? “你是这里的跑堂的?怎么看着不像?”卫札狐疑问道。 姚肆乖巧一笑:“我是来做散工的,不是酒楼的人。” 卫札盯着他眨眼,脸上露出几丝怪异,干咳两声打发道:“得了得了,你去忙你的。” 姚肆爽快的诶了一声,又去了下一桌。 卫札盯着面前的茶没好气的道:“一个小子,笑的跟个娘们儿似的,害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裘霁至始至终都没抬眼,不过还是平淡道:“不是小子。” 卫札一愣,“不是小子?那是---女儿家?这---这女儿家看着也不像啊,哪家女儿像她这样的。” 男的也不像,女的也不像,那就是----不男不女了?!卫札被自己心里的想法逗的哈哈大笑,端起茶杯咕噜一口喝完,又喊道:“添茶添茶---” 小二来到裘霁这一桌,姚肆已经去了下一桌。 他怕后者说了什么错话,来不及去追究那小子是谁,赶紧先给裘霁一桌哈腰解释:“两位客官,那小子不是我们店里的人,应该是码头的散工,小的马上将他撵出去,免得污了你们的眼。” “等等,谁让你撵走的,把她叫过来,你可以去别地儿了,别碍我们少爷的眼。”卫札最是讨厌这种欺软怕硬的。 小二倒也机灵,忙不迭的道歉拍自己嘴巴子,然后才去叫姚肆。 “你是哪个码头的帮工?”他问姚肆。 姚肆正好倒完一桌的茶,见门口又进来一拨人,伸手道:“司雀台的,我帮你干半个时辰,你给我二十文。” 小二眼镜倏地瞪圆:“二十文,我们这里十天才有二十文,你半个时辰就要二十文,你当自己是谁啊。” “就凭我是司雀台的人,就凭你就是三头六臂,现在也忙不过来,我看你们掌柜的脸色不大好啊。” 小二回头一看,果然看到掌柜的正怒看着自己,似乎他偷了多大的懒似的。 “你若觉得我要的多了,那我这就走。”姚肆说着就要放下茶壶。 小二一急,拦住他,“等等,你真是司雀台的人?” 司雀台可是这里最大的一个码头工队,若是自己能认识这样一个朋友,这以后说不得可以行方便啊。 姚肆抄着手不说话,不屑的看着小二。 小二又一想,自己的掌柜是个铁公鸡,跑堂的只请了自己一个人不说,还总想办法苛扣自己的工钱。 今日若是再这么下去,又得扣工钱,“成----我给你二十文,就当交个朋友。” 反正也是要扣钱,不如把钱给这小子,以后缠住他,若是能混进司雀台就最好了,起码比自己一个跑堂的挣得多。 “先给十文----”姚肆毫不客气的伸手要钱。 小二不可置信的道:“你事儿还没做就先要钱?” 姚肆半眯着眼瞄他,“你定要先给定金不可,否则我可不干。” 一直在偷听的卫札一脸惊喜的看着裘霁:“少爷,这可巧了,正想找个人‘问路’,这人就自个儿送上门来了。” 裘霁忽的一笑,终于抬起头,视线落在正与小二讨价的姚肆身上,狭长幽深的眸子如墨一般,透着洞悉一切的锐利。 姚肆正从不情不愿的小二手中接过钱,感觉到有人看着自己,她一扭头,正是刚才添茶的那一桌。 先前没注意,只觉得少年富贵,现在一看,竟叫她想起了书中一词----惊为天人。 棱角分明的轮廓,配上剑锋一般的浓眉,以及那双深邃漂亮的黑瞳,无形之中就给人压迫感。 在这样的注视下,姚肆觉得自己的小把戏被一览无余。 少年朱红薄唇微抿着,似有意又无意的弯起一点弧度,像极了嘲笑。 姚肆承认少年的俊美,甚至有那么一瞬心神都被迷了去,可看到那轻蔑的讥笑,她头脑瞬间清醒过来。 原来又是个自诩高人一等的富族子弟,她欣赏的眼神儿立马变得冷淡,翻了个白眼,一面将钱装进袖口,一面提着茶壶走过去。 卫札给小二递了个眼神儿,后者立马懂了,识相的不去靠近。 “你是司雀台的帮工?”卫札上下打量着姚肆,若作为男子来说,姚肆略显得矮了些,可若是作为女子,她就很高挑了。 脸庞看上去还稚嫩得很,只是眼神儿却老成,都说穷人孩子早当家,这话看来一点也不假。 哦不对,富人孩子也早当家,想着自己啊少爷要在那么多的叔伯姊妹弟兄里生存,这心智一般人根本无法比。 姚肆笑了笑,这人都游神到哪儿去了?“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她略带挑衅的看着卫札。 “嘿你小子,脾气还挺硬啊。”卫札露出几分不悦,嚯的站起来,足足比姚肆高了一个头。 姚肆却不怕他,仰着脖子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这两人一看就是外来人,虽然富贵,可左右没有随行之人,故意保持低调一定是为了掩饰行踪,如此一来他们是不会轻易闹出什么事来。 “一上来就问司雀台的事,你们的目的未免也太明了了。”姚肆明显是在讥笑他们。 卫札极少有被这样奚落过,气的抓起手边的折扇,啪的一声打开亮在姚肆的眼前。 近在咫尺的扇面上,是密密麻麻的银针,姚肆心头猛地一跳,脚也不自觉的往后挪了挪。 第014章 大少爷的心思你莫猜 卫札虽然不是穷凶极恶之人,但是也绝对不是什么心善之辈。不过是个贱民罢了,未免将自己地位摆的太高了。 不给她点脸色,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虽然他承认姚肆看上去与一般女子不同,眉宇间甚至有一种寻常女子没有的坚韧,这气质倒是与自家少爷有几分相似。 但她也只是有点不同罢了,论身份地位,她此时理应匍匐在地求饶才对。 近在咫尺的针芒使得姚肆心头阵阵发毛,此时她心中说不出是惶恐还是懊恼,这两人虽然不敢公开闹事,可并不保证他们不会私下解决,自己一个小女娃,随便被他们杀了丢在某个角落也是极可能的事。 “小札----她不是。”一直沉默不语的裘霁终于出声制止,“别闹事,记住我们出来的目的。” 卫札又是一滞,他本就只是想吓吓姚肆,唰的收回折扇坐下:“少爷认为她不是司雀台的人?” 裘霁淡淡的瞥了姚肆一眼,冷冷道:“有点小聪明,只是胆大又不够心细,司雀台的人服饰上都绣有雀羽,她根本不是。” 姚肆哈哈一笑,毫不掩饰鄙夷之色:“有点小智慧,却喜欢自以为是自作聪明,你难道不知道司雀台纪律严明,台主根本不允许帮工们做其他活计吗? 我来找散工,还挂着司雀台的牌子,不是我傻就是你傻,你说我傻不傻?” 裘霁再一次抬头正眼看着姚肆,童髻高高的挽在头顶,显得干净利落,一双漂亮的杏眼配上微微上扬的眉,少了温婉,反而多了几分坚韧和强硬。 没有好看的衣服,只是一件连袖子都无的汗褂子,却依旧如一道独特的风景一般,若不是说出话的太锋利,裘霁还可要略微欣赏一番。 “我可没听过司雀台有雇女帮工的。”裘霁毫不在意姚肆的挑衅,反而卫札听的气愤,一面又忍不住在心中赞叹,不愧是自家主子,换做其他人,姚肆这时候怕连命都没了。 姚肆一时语塞,司雀台确实不找女工,拆穿就拆穿,反正自己没碍着他什么事。 虽然只是几句话的交流,姚肆却认识到一点,这位少爷对不碍他的事是不会在意的,他或许是没那个闲心,总之不会将心思浪费在自己这种小人物身上。 自己只要得到二十文,再加上之前存的准备用来县考的钱,还勉强能给爹抓几副跌打药。 虽然县考在即,但眼下爹才最重要,过了这个坎儿再想办法挣钱。 姚肆见裘霁没有说话,确定他不会将自己女儿身的身份告诉小二,耸了耸肩打算去下一桌。 “等等----”裘霁忽然叫住她,顺便摸出几个碎银子放在桌上,“带我们去铜雀台,这银子就归你了。” 姚肆眼睛倏地直了,没办法啊,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正当你饿的时候,天上就掉馅饼了,这馅饼砸的她差点连手中的茶壶都提不住了。 她明白少年的意思,显然他们此次行动极其隐秘,自己既然知道了他们要去司雀台,不如就让姚肆带路,也省的再多一个不相干的人知道他们的目的地。 顺便算作封口费,姚肆知道少年既然愿意抛出银子让自己带路,那就是打算留着自己的命,并且用银子买自己保密。 这种跑跑腿就能拿银子的事,不干才真是傻子啊。 姚肆几乎是在少年抽手的瞬间,就将银子抓在手里,嘴上笑道:“好说,司雀台离这里不远,两位客官若是着急,我现在就带你们去。” 卫札对她的变化诧异的合不拢嘴,又觉得这女子有些真性情,笑道:“你不打算挣剩下那十文钱了?” 这不废话吗,十文钱怎么跟银子比呢,姚肆给了他个白眼。 不过想归想,真正原因还是这里去司雀台坐马车的话只需半刻钟,可留下来帮工的话却要半个时辰,她担心家里人,得赶紧去魏吉冠才行啊。 姚肆见两人已经在起身了,赶紧放下茶壶,也不管小二,脚下生风的溜出酒楼。 走到街道上,小二终于反应过来姚肆要“跑路”,气的想追上来,可掌柜的却呵斥他赶紧干事,否则就扣工钱之类的话。 小二想着已经丢了十文,不能再被扣工钱,只能郁闷的进去继续干活,心里想着什么时候去司雀台找那臭小子算账。 卫札牵了马过来问姚肆道:“你会不会骑马?” 姚肆一副看白痴似的看着他:“知道我只是个乡下人,我上哪儿去骑马去。” 卫札咬了咬牙捏拳:“你这丫头,说话就不能和气点。” 谁让你问了句白痴话。姚肆默默嘀咕一声,想着自己也不可能走着给他们带路,她目光定定的看着卫札。 卫札嘴角不由得浮出一丝莫名笑意,翻身上马,等着姚肆过去。与此同时,裘霁也潇洒利落的上马。 “上来----”略显平静冷淡的声音在头顶想起。 姚肆侧头一看,见裘霁对自己伸出手,不由得愣了愣,他这是哪一出?他是主子,难道是想让自己坐他的马?! 同样愣住的还有卫札,少爷这是怎么了? 见姚肆还没动,裘霁有些不耐烦:“快点-----” 姚肆条件反射的伸出手,一只脚才刚刚踩上马踏,就被裘霁用力一拉,她顺势抬起另一只脚,稳稳当当的坐在马屁股上。 “你先走----”裘霁低声对卫札道。 卫札立马反应过来,喝了一声打马先行而去,直到看不到卫札的影子了,裘霁才大喝一声打马而去,顺便问姚肆如何走。 马突然跑起来,姚肆毫无防备,身体猛地往后一仰,吓得她一把抓住裘霁的腰侧衣服。 从未骑过马的她根本找不到平衡点,被颠簸的左摇右摆,裘霁却丝毫没有考虑到这些,反而将马速加快了些。 眼看自己都要滑到马背另一侧了,裘霁的速度还没减缓的意思,姚肆想也未想的直接抱住裘霁的腰身,在马背上蹭啊蹭的,费了好大些力才坐端正了。 “左拐左拐----这里要左拐-----”眼看马上要错过拐弯,姚肆激动的小手直拍,当然激动又紧张的她并未意识到,自己此时此刻正拍着裘霁的大腿啪啪作响。 裘霁表情有些古怪,忍了忍,终于还是什么什么话都没说,勒住缰绳让马转头。 “你那个侍卫走错方向了怎么办?”姚肆问道,这可不关她的事,谁让那人都不问路直接就走了呐。 裘霁沉默了许久,才淡淡道:“不碍事。” 姚肆砸了咂嘴,好吧,大少爷都说不管了,她自然没必要多事。 却说卫札先行而去后,因为不熟悉路,他随便找了条路,见到拐弯就按心情拐弯,直到他自己也数不清饶了多少个弯子了,才终于减缓了马速度,最后让马儿慢悠悠的走着。 “哼,一帮没脑子的东西,以为有多大本事呢,也就这么点能耐。”卫札时不时的瞟一眼后面,自言自语的喃喃道。 第015章 好奇跟上来看就得了 骑马去司雀台更快,姚肆刚刚适应了马背,马就猛地停下来,害的她又一头撞在前面人的后背,一时鼻子又疼又酸,眼泪直打圈儿。 就不能好好儿骑吗。姚肆望着天小声的抱怨。 “下来----” 继续望天中----- “下来----”裘霁对着抱住自己腰的手使劲儿拍了一巴掌。 姚肆疼的倏地收手,又怨又气:“你好好说话不行啊,君子动口不动手没听过啊,欺负我一个弱女子你很有成就感啊?” 裘霁闭着眼深吸一口气,又吐出来,然后突然翻身下马,姚肆还没反应过来,前面就一空,马儿感受到动静走了一步,她没坐稳,身子一歪就摔下马背。 好在她临时做了个明智的决定,朝着裘霁那一面倒下去,至少----至少----- 丫的,眼看地面越来越近,姚肆心头暗骂一句,根本就是个铁石心肠的,自己竟然还存了半分侥幸心理,看来真的是白日梦做多了。 姚肆艰难的爬起来,手肘摔得发麻,手掌还蹭破了一块皮,火辣辣的疼,她一脸幽怨的看着裘霁,见面不过半个时辰,她现在可以肯定,这梁子是结下了。 “银子----”她毫不客气的伸手,这一跤不能白摔,他若是不给银子,就---就杀了他的马。 姚肆心里防备着,裘霁却毫不拖沓的拿出事先说好的银子给姚肆,然后理了理被姚肆扯乱的衣服,大步流星的朝码头而去。 你的马----姚肆还没来得及喊,人家少爷就潇洒的只留给她一个背影,当少爷就是好啊,恐怕都没有意识要拴马吧。 好吧,承你的恩惠,解了自己燃眉之急,我就好心帮你栓一回马。 姚肆牵着马来到阴凉处绑着,又找了些干草给马吃,这才急匆匆去魏吉冠。 娘和李叔走了有一个时辰了,这时候肯定已经在魏吉冠等急了,姚肆一路小跑终于来到魏吉冠。 因为手头有了钱,她心情很好,踩着欢快的步子就往魏吉冠进,可脚还没踏上台阶,一股大力就抓住自己的肩膀往后一拉,差点让她跌了个仰倒。 正要发火,回头一看竟然满脸大汉的闫氏。 “娘----你这是去了哪儿怎么满头大汗?爹和小将呢?在里面?”姚肆往魏吉冠里张望了两眼。 闫氏不及解释,生怕里面的人看到自己,拉着姚肆急忙走到马路对面。 姚肆觉得不对劲,猛地停住脚,脸色沉下来,“娘,到底怎么了?” “你别问了----你爹和小将我还让你李叔照看着,我等了你许久,咱们赶紧过去。”闫氏觉得那事儿就是告诉姚肆也无济于事,何况她还只是个孩子,不该她操心。 姚肆何等聪明,又不是没见过世态炎凉,立马就猜出了事情大概,怒道:“是不是魏吉冠的大夫狗眼看人低不给爹看病?” 闫氏沉默了一瞬,叹气道:“他们又不是什么好心人,难道还能指望他们帮你爹看病不成。” 姚肆不禁冷笑,说的也是,有钱才治病是吧,好啊,正好她手头有钱了,她拿出银子:“娘,我们去魏吉冠,我们有钱,他们难道还会跟银子过不去?” 闫氏一听,吓得脸色煞白,自己的簪子已经被抢了,若是再拿银子去,肯定一样的结果。 “算了,名气大也不一定是最好的,咱们去别的地方,总有能给你爹看病的。”闫氏只想快点离开魏吉冠,来不及思考姚肆的钱是哪儿来的。 闫氏这样的态度,反而让姚肆越发怀疑了,莫非魏吉冠做的不仅是撵了爹娘,还有其他? “娘----经过了这么多,你觉得我还什么都不懂吗?”姚肆目光坚定的看着闫氏。 闫氏一时语塞,姚肆这两天做的事,确实令她吃惊,她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拗不过,将簪子的事简单的说了。 本以为姚肆听后会大发脾气,没想到后者反而平静的有点不正常。 “肆儿?----”闫氏叫了一声。 姚肆盯着马路对面的魏吉冠,嘴角忽然浮现出一丝冷笑:“这种人世上多的是,我骂不过来,也不想再骂了,反正骂了他们也听不见,还浪费我口舌。” 她要做的可不是骂几句了事,她一定会让这些人受到应有的惩罚。 闫氏见她想得开,放下心来:“算了,不过一根簪子罢了,丢了就丢了----”她思绪忽的一顿,看着姚肆手里的碎银子问道:“肆儿,你这银子哪儿来的?” 姚肆将银子给闫氏,一面道:“我做散工挣的,娘你拿着钱去找个医馆给爹看病,我还有点事儿,不用管我,看完病你们直接回去,我天黑之前会回家。” 不等闫氏回答,姚肆就一溜烟的离开。 闫氏追之不及,看着手中的银子,一肚子的疑问却无处可问,可好歹她相信自己的孩子是不会做什么缺德的事,这银子来的突然又及时,就当是老天爷对姚家的眷顾吧。 姚肆离开并非她已经想到了办法,而是为了避免闫氏劝她,虽不明白娘为何那么想得开,可她不打算与娘争执,自己只要默默把簪子拿回来就行了。 可这怎么个拿法,姚肆还没思路,她胡乱的在街上走,对小摊上的新奇玩意全然不在意,满腹心思全在思考怎么办。 “让开让开----别挡着路,没长眼睛吗?” 姚肆猛地回神一看,却是路中的行人齐刷刷的退至路两边,而中间正是一群耀武扬威的捕快经过。 她脑海中一道灵光闪过,嘴角不由得浮现出一丝笑意。 “这些官差可不好惹,小姑娘,不管你打什么鬼主意,我奉劝一句,最好别惹他们。” 姚肆扭头一看,是个年轻人,看着比自己大几岁,虽然穿的只是普通的麻布衣服,不过气宇轩昂的气质浑然天成,英俊的面相上,尤其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最夺目,柔和中自有一股韧劲。 她笑意越甚,“你好意提醒,那我作为回报,请你看戏如何?” 年轻人眉梢扬了扬,捕捉到姚肆眼中的促狭,笑道:“看来我是劝不住你了。” 姚肆盯着已经走过去的捕快,一面跟上去一面对年轻人道:“你若是好奇,跟来看看,保证是一出好戏。” 楮孟嘴角不自觉的扬起一丝微笑,暗道这姑娘胆儿可真大,可不偏不倚的,他还就想看看这丫头在打什么主意。 第016章 螳螂捕蝉可黄雀在后 巡街的捕快也只是象征性的在街上走一圈,看看是否有人聚众闹事,又或者公然抢劫等等。 当然姚肆更明白,但凡真遇到这些事,他们巴不得闪的快点,或者哪边更强势就站在哪边,他们是最有本事把死的说成活的,活的说成死的。 到了分路口,巡逻队伍散开,分别去各自负责的街道,这也是他们最喜欢干的事,接下来他们一定会找一个自己最喜欢的地方,然后一混就是一天。 “这好戏还得等会,不过先给你讲个有趣的事儿,喝杯茶?”姚肆问楮孟的意思。 褚孟上下打量她一番,笑道:“你看上去年龄不大,今日认识也是缘分,你说书,我来听,顺便这茶水钱也算我头上。” 他倒是很客气,姚肆不知怎的,明明第一次见面,还未知道他名字,可就是觉得这人不错。 她找了个位置坐下,要了一壶茶,然后开始讲故事。 “现在这世道,人心都坏透了---”姚肆喝了一口茶,脸上满是厌恶之色:“今儿还遇到一件,是魏吉馆的事,早上有一家子穷苦人去那里看病,身上没钱,女人就拿了一根精致的簪子想抵医药费-----” 她又喝了一口茶,看着褚孟气愤道:“你猜怎么着,他们一没赊二没抢,好了,别个说他们是偷的,这位大哥你说说,偷的还敢拿出来用?不就想昧下那根簪子吗。” 褚孟被她一副嫉恶如仇的模样逗乐了,给姚肆又倒了一碗茶,“魏吉馆在这里也是有名有气,寻常老百姓根本斗不过。” “可不是----”姚肆摸着茶碗,“那掌柜口口声声称那家子是贼,还说簪子是他掉的,天下若真有这么巧的事,我早就发财了。” 褚孟眼底若有所思,嘴上却劝道:“算了,这是别人的事,你就是再生气又能怎么着,别跟自个儿过不去。” “卖糖葫芦诶----卖糖葫芦了-----” 姚肆眼睛直溜溜的盯着糖葫芦老伯,喃喃道:“是啊,跟我有啥关系。” 褚孟看她眼馋的模样,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盯着糖葫芦煞是可爱,好似恨不得扑过去似的。 “想吃啊----等着。”他起身叫住卖糖老人。 姚肆心中再次肯定了自己的眼光,这年头,好人可不多见了啊。 她托着腮喃喃自语:“这要是我啊,准说簪子是我掉的,那可是值好几两银子的翡翠簪呐。” 褚孟拿着糖葫芦回来,见她嘀咕,问道:“你说什么?” 姚肆摇了摇头,看着糖葫芦笑的开心:“没什么。” 吃完糖葫芦喝完茶,姚肆才起身:“走,带你看戏去。” 褚孟眼梢微微一挑,无奈的摇头笑,跟了上去。 两人刚走,茶摊上挨着姚肆邻桌的人也在桌上扔了两个铜板离开。 “差爷慢走,下次再来----”店家笑呵呵的喊了句,等人走远了,才收起桌上的铜钱唾骂道:“下次可别再来了----黑心肠的,又只给两文钱。” 姚肆带着褚孟在附近两条街瞎逛,褚孟时不时的看看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你有什么话就直说,我没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褚孟微微一笑,“我看你人小鬼大,这么在街上瞎晃悠,好奇你到底要带我看什么好戏。” “跟着来不就知道了。”姚肆咧嘴一笑,被太阳晒的有些泛红的脸颊,看上去跟刚绽放的花儿似的。 褚孟怔了怔,不自觉的笑了笑。 姚肆以为他要催促,连连道:“就快到了就快到了,急什么,这不,前面就是了。” 褚孟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不解道:“你说的好戏在魏吉馆?” “当然了,不然我刚才为什么说那么多,走走走,时间应该正好。” 两人来到魏吉馆前,门口已经聚集了一部分人,大家纷纷张望,显然是有什么趣事儿发生。 “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怎么连捕头都来了?” “似乎是来抓贼的,今早这里不是说闹贼吗----” 周围的人都低声的讨论着当下情况,魏吉馆的掌柜看着面前凛然的捕头,茫然问道:“差爷,您----可是来抓药的?” 捕头怒喝一声:“老子没病抓什么药,老子是来抓贼的-----”他环视一周,又问道:“听说早上这里闹贼了?” 掌柜心头突突的跳,有些心虚,早上那才多大点事儿,还不至于惊动捕快来这里吧。 “原来差爷是来抓贼的,这可不巧,人是早上来的,小的找回了被偷之物,都说上天有好生之德,小的就放了他们,相信他们一定会痛改前非。” 捕头心中一喜,面上不动声色的质问:“他们偷的可是一根翡翠簪子?” 掌柜不明白捕头为何会知道是翡翠簪子,他只能点头肯定:“确实是一根翡翠簪子,是小的---” 他本想说是他给姨太太买的,可捕头没给他说完的机会。 “可恶的小贼,我抓了他几日,却还是被他溜走了,不过好在簪子找了回来,你把簪子拿出来,我要去还给失主。” 掌柜愣了愣,有些讪讪的道:“差爷,那簪子----是我的。” 捕头脸色一横,怒目而视:“你确定簪子是你的?你拿出来我看看,他们若真的偷了你的簪子,怎么还会蠢到来你这里用,怕是你老眼昏花看错了吧。” 这话说的有道理,其实大家都明白,魏吉馆掌柜就是想昧下簪子,不过借口蹩脚得很。 本来没人插手,这件事也就过了,可现在捕头竟说自己也在找那簪子,先不说是不是真的,对方是衙门的人,他也没那个胆子抵抗,遂最后还是硬着头皮拿出簪子。 掌柜这副态度,捕头就越发肯定了,心道自己这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实在高明,也亏得他在茶摊上喝茶,才听到这么个好消息。 他假意仔细的端详簪子,片刻后才肯定道:“这簪子确实如失主口中所描述那般,虽说簪子找到了,不过小贼却跑了,你见过那贼人,好好留意,若是抓到那小贼,到时候县太爷肯定会重赏。” 都搬出县太爷了,掌柜心里委屈极了,好容易到嘴的肥肉,却被人从嘴里抢了去。 他纵然有千万般的怨也无计可施,只能呵呵装傻:“这么一看,确实是我看错了,差爷英明,我这眼睛不好使,簪子跟我丢的那根实在太像,这才认错了。” 捕头笑呵呵的带上簪子:“总算你找到了簪子,我会跟失主说明情况。” 姚肆瞅准机会,呼啦一下子冲出人群冲到魏吉馆。 楮孟只觉得旁边的人一阵风似的就不见了,等他反应过来,姚肆已经进了魏吉馆,他赶紧跟了上去。 第017章 萍水相逢换一碗混沌 姚肆刚刚走进去,就带着哭腔喊道:“差爷---您果然找到了我娘的簪子,差爷啊,您真是活菩萨活神仙。 这可是我娘唯一的嫁妆,家里穷的揭不开锅了娘都没舍得当掉,却被可恶的贼偷了。掌柜的,我给你磕头了,要不是你机智的识破了那贼人,簪子我一定找不回。” 姚肆说着还真的跪下去给两人磕了个头。 捕头和掌柜一脸愕然,两人都没料到半路竟然会杀出个程咬金来。 掌柜斜着眼睛看捕头,见后者脸色阴晴不明,幸灾乐祸的想,簪子我得不到,那你也甭想得到,现在失主都找上门了,我看你还怎么收场,外面可那么多人看着呐。 捕头心中更懊恼奇怪,根本没有所谓的失主,那这个臭小子又是哪儿冒出来的? 哼,我拿到手的东西,哪儿还有给出去的道理。 他露出凶相,“大胆刁民,胡说八道什么,这簪子怎么就是你的了?我见过失主,可不是你这个臭小子。” 姚肆早知他要这么说,见楮孟也跟了上来,对捕头道:“差爷仔细看簪头的位置,是否刻有一‘闫’字,那是娘亲的姓氏,错不了。” 捕头果然盯着簪头看,楮孟凑上去,果然看到一个‘闫’字,惊喜道:“还真有,看来这簪子确实是你的了。” 姚肆趁着捕头发愣,从后者手中拿过簪子,高兴的连连给捕头行礼:“多谢差爷,多谢差爷,娘亲为了这支簪子都快哭瞎了眼,可算是找到了。 差爷您就是我们的大恩人,我回去一定给您塑个人像供起来,每日早中晚三炷香,保佑您升官发财。” 眼看着姚肆拿着簪子兴高采烈的走了,捕头和掌柜互看一眼,这----这明明到手的东西,怎么突然就没了呐?为何偏偏就这么巧的遇到了失主呐? 两人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姚肆却已经带着簪子走出好远。 楮孟个高步子大倒是不紧不慢的跟着,看姚肆两腿跟风轮似的动个不停,不禁调侃道:“鹤蚌相争渔翁得利,这就是你的目的?别跑了,他们追不过来。” 姚肆白他一眼:“这簪子本来就是我娘的,魏吉馆抢了去,现在顶多算完璧归赵。” 楮孟哈哈大笑,“你请我看了场好戏,我就请你吃顿便饭,也是礼尚往来。” 姚肆今天还没怎么吃过东西,早上心里挂着事儿还不觉得,现在放松下来,才觉得腹中饥肠辘辘。 她也不是忸怩的人,有人请吃饭当然好,立马笑道:“我要吃猪肉馅儿混沌----三两。”平时可吃不到这东西啊。 楮孟盯着姚肆上下打量,笑道:“只要你吃得下,多少都不是问题。” 姚肆找了个人最多的混沌铺子,等了一轮才等到空桌,用她的话说,吃的人多,说明这家味道好。 趁着等混沌的功夫,楮孟忽然问姚肆道:“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姚肆茫然的摇头:“没啊,就我一个乡下丫头能得罪谁啊,真要说得罪,就是老王八,不过我现在这副模样,站他面前也不认识----对了,问你个事儿。” 楮孟见她神色严肃,正色的几分:“你要问什么?” 姚肆低头看着自己的穿着打扮,满腔疑惑:“我这身打扮,店小二都以为我是小伙儿,怎么你们都知道我是女儿家?到底怎么看出来的?” 楮孟注意到她口中的“你们”,本想问还有谁知道,话到嘴边,又觉得不是自己该问的事,遂笑着解释:“我认出来不难,你不留着耳洞吗。” 姚肆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拍着脑袋笑:“瞧我,这么简单的事,哈哈----原来是这样。” 楮孟微微一笑,其实姚肆看上去就是个俊俏少年郎,唇红齿白比女儿更英气,比男子又柔和,要不是他离得近多看了几眼,也不会注意到姚肆的耳洞,更不会知道她是个女儿家。 “看来他也是看到了我耳洞。”姚肆若有所思的道:“也不知娘啥时候给我穿的耳洞。” 姚肆从没戴过耳环,耳洞看上去只有针尖大的痕迹,若不靠近仔细看,根本看不到。楮孟忽的对她口中的“他”很好奇,略一想,换了个法子问:“你看上去也是待出阁的年纪,家里还让你这么胡闹?” “待出阁----”姚肆哈哈一笑,见老板娘端着混沌过来,立马去拿筷子,顺便递给楮孟一双。 饿的前胸贴后背的时候来一碗香喷喷的猪肉混沌,对姚肆来说幸福莫过于此了,她吃的专心,根本没注意到楮孟往后瞄的动作,只是半响不见他动筷子,姚肆问道:“怎么不吃?这味道不错。” 楮孟笑点了点头,这才动筷子,两人边吃边聊,说话中姚肆知道了这年轻大哥叫楮孟,顺便也告知了自己的名字。 看楮孟有点憋脸的样子,姚肆抿着唇,没好气的瘪了瘪嘴,“看在你请我吃混沌的份上,想笑就笑,以后可没机会了。” 楮孟笑出了声儿,不过语气无奈:“我并非笑你名字----” “别安慰我,听过我名字的,十个有十个都要笑话我,成天被人喊‘要死的’,我早习惯了。”姚肆继续吃混沌。 楮孟犹豫了片刻,才问道:“你家住哪里?待会儿我送你回去。” 姚肆猛地抬头,“大白天的送我回去?大哥,你我萍水相逢是缘分,不过吃了这顿混沌,以后怕也不会见了,我这人不喜欢麻烦人,欠你一顿混沌已经心中不安,别再叫我误会。” 楮孟也知自己说了唐突的话,赶紧道歉解释:“你跟我小妹太像,不知不觉把你当成了妹子,你别介,当我刚才没说。” 姚肆喝完最后一口汤,长吁一口气,满足的拍着圆鼓鼓的肚子:“不介不介,我是不想再欠你人情,这里的事我也办完了,家里人肯定等着急了,我得回去了。” 楮孟结了账,在混沌铺子前与姚肆拱手告别,临走的时候,犹豫再三,还是带着几分提醒道:“一人回去不安全,你若是在这里有朋友,不妨与人同路,路上也好有个伴。” 还真是个爱操心的,姚肆知道他是好心,点点头:“行,我去集市看看有没有赶集回去的乡里人,大哥,就此别过了。” 两人在混沌铺子前作别,姚肆果真去了集市,她倒不是担心一个人回去不安全,闫氏先前说他们在常桂巷,万一这时候爹娘还没走,不正好了。 而就在姚肆刚走,从混沌铺子的另一边就闪出几个农夫打扮的人,几人彼此交换个眼神,纷纷尾随姚肆而去。 楮孟待几人走了一定距离,才不紧不慢跟过去,他倒要看看,这么多人跟踪一个小丫头,到底是有什么事。 第018章 这药材你敢说没问题 司雀台码头一如既往的人声鼎沸,帮工穿梭在各艘船板之间,小头目抽空吆喝几声手脚慢的帮工,又与其他头目继续说着浑话玩笑。 “这里谁管事?”陌生的声音突然插进来。 头目们看着面前的贵气少年一时都噤了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敢答话。 “带我去见你们的台主。”少年又道,虽然声音听着平和,可脸上却冷若冰霜,几个头目都看得出这少年身份肯定不简单,最后还是一人主动站出来。 “公子请随小的来。” 裘霁被带到司雀台的办事处,这里的台主他虽没见过,却也耳闻过,是个名叫刀疤狼的男人,因脸上有一条刀疤而得名。 刀疤狼就坐在屋里,手里打着算盘算账,带路的小头目本想通报,被裘霁抬手制止:“我自己进去,你先退下。” 小头目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点头道是躬身退下。 刀疤狼听着脚步声头也未抬,却怒道:“滚出去,不知道老子算账的时候谁都不能进来吗。” 裘霁轻笑一声:“你这台主的架子倒是大,竟还敢让我滚出去,你不如教教我,到底怎么个滚法。” 刀疤狼震怒,抬头一看,下一瞬,脸色唰的一白,赶紧放下算盘走到裘霁前跪下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不知是少爷来了,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你确实该死。”裘霁冷着脸径直走到刀疤狼刚才坐的座位上,随手翻了几页账本,眼色越发深沉,“这账本是怎么回事?” 刀疤狼赶紧爬过去,紧张的舌头打架:“是----是这个月----哦不是,这半个月---的支出和收入,丝绸、茶叶、油盐、药材这些都没有问题,每个月进出都差不多。就是----皮毛要少些,现在正值酷暑,也只有高山地方有需要。” 裘霁盯着药材的记载,良久才淡淡问道:“药材真没问题?” 刀疤狼心头猛地一颤,不敢去看裘霁,支支吾吾的道:“药材----药材一直是这样,没---没什么问题。” 裘霁眼神忽的一凛,抓起账本朝刀疤狼扔过去,怒呵道:“还敢撒谎,你把今日运进来的药材给我拿出来。” 刀疤狼浑身一颤,惶惶不安的看着裘霁,他只得到消息说东家的大少爷要来这里视察,本以为只是个绣花枕头,没想到这般厉害,这样看来,根本糊弄不过去啊。 裘霁眼神又凌厉了几分,刀疤狼吓得不敢多说,赶紧吩咐人去将今日运进来的药材拿出来。 裘霁一一看过去,最后停在何首乌面前,刀疤狼心跳的厉害,心道难道这么容易就被发现了? 果然,裘霁拿起一块何首乌,冷声道:“拿生首乌当制首乌来卖,你的胆子可真不小哇,你难道不知道这生首乌食之有毒?你贪,我没话说,可你偏偏被人踩住尾巴,对方还是我裘家的死对头,你说留着你还有什么用?” 刀疤狼唰的面如土色,他没想到自己以为的天衣无缝,在裘霁看来就如同小孩子把戏,脑袋空白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要求饶,砰砰磕头惶恐道:“少爷,小的知错了,小的是被钱迷了心窍,小的以后再也不敢了,求少爷放过小的这一回吧。” “放过你?”裘霁嘴角泛起冷笑:“放过你,你能给我什么好处?” 刀疤狼一怔,见裘霁眼色狠戾,知道后者不是说说而已,结结巴巴的道:“小的对老爷对少爷忠心耿耿,小的---小的在这一片认识的人物多,他们都会给小的几分面子,这样办起事来更方便。 少爷,小的知错了,小的发誓,以后再也不会了,小的只求少爷能再给小的一次机会。”说着又磕起头来。 裘霁瞪了他一眼,“你该庆幸自己还有点用处,否则今日我便让你的尸体沉江-----” 刀疤狼听出这是要放他一马的意思,又哭又笑,劫后余生的他吓傻了似的跪在地上,已经忘了还有接下来。 裘霁见不得他这副没出息的模样,怒声吩咐:“将所有还未交出去的何首乌都搜集起来,最迟今晚上我要看到货。” 刀疤狼连连应是,心中却疑惑又遗憾,难道少爷要退回去?可几万斤的数量,这退回去得损失多少钱啊。 裘霁来的突然走的也快,离开司雀台他直接去了与卫札约好的客栈,此时卫札正百无聊赖的在屋里等着。 门闩一动,卫札倏地从床上弹起来去开门,“少爷,您可算回来了,那帮兔崽子一直守在周围,小的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在这里等着。” “你做的很好。”裘霁一面进屋一面吩咐道:“通知毗涯,明日从司雀台运一批生首乌给他,让他想办法处理,我只要他挣会成本价。” 卫札一面写信一面笑,他家少爷可不是个会吃亏的主。 刀疤狼以为天高皇帝远,裘家管不到司雀台这里,就起了贪心,以低价运进生首乌,又高价转给各大药铺。 这生首乌和制首乌本就差别不大,且都有药用,可生首乌就少了一道复杂的工序,成本节省了很多。中间的差价除了分给合伙商一部分,他自己却留了大头。 刀疤狼贪钱且不说,可有人吃了生首乌中毒了,太尉正好抓住这件事,想要借此弹劾裘家,幸好这件事被裘家察觉了,裘霁此次来就是为了处理这件事。 太尉当然不可能放任裘家毁掉线索,派人一路跟着裘霁,试图从中发现更多的证据。不过那帮兔崽子也没什么厉害,这一路被少爷可耍了无数回,卫札甚至想同情他们,至少这屡败屡战的精神值得肯定。 其实在姚肆带他们去司雀台的时候,裘霁就发现有人跟踪,这才让他先走引开一部分人,至于另一部分人,他们跟丢了少爷,跟踪一个小丫头还不简单吗。 “少爷,那小丫头不会出什么事吧。”卫札写完给毗涯的信,放在桌上等待墨干,问起了关于姚肆的事。 “太尉那老头天天在皇上面前说什么爱民如子,他不会允许自己手下对一个小丫头下手,顶多抓起来拷问两句,知道她没什么用了,自然会放了她。” 卫札又同情起姚肆来,小丫头这时候还不知道自己被利用了一回,也不知被抓了没,就算只是拷问两句,也绝对够她受了。 “少爷是想让毗涯在易国售卖?万一被发现,那毗涯他----” “比起祸害自己国家的人,我更乐意祸害别国的人,他若是连这点自保能力也没有,那跟着我也没什么用。” 卫札见墨迹干的差不多了,把信装入小竹筒走到窗户边,不一会儿,二楼窗口就飞出一只白鸽,只是白鸽还没飞远,就被不知哪儿射出的箭射中,扑腾着翅膀落下去。 “又可惜了一只鸽子。”卫札喃喃叹息,然后从半铁笼子里取出一只不起眼的黑猫,将竹筒绑在黑猫的脖子上,摸着黑猫脑袋喃喃:“小黑啊小黑,你可要争气。” 将黑猫从窗口放出去后,卫札重新坐下,看天色还早,又道:“少爷,我们不如去看看那丫头,看她到底怎么应付那群人的,我敢肯定她现在一定郁闷死。” 第019章 一波未平却一波又起 在集市上并没有遇见娘,姚肆问到了熟人,知道爹在包来堂治的病,她又去了包来堂询问,却说家人已经回了,至于爹的伤势也无大碍,好好休养就能大好。 姚肆彻底放了心,身上还有些钱,爹还得补身子,她又买了些肉和大骨,这才回去。 回去的路上,姚肆又买了一包酥饼边走边吃,她现在的心情很是好,簪子也拿回来了,爹的病也治了,代丙纶以后也不敢轻易找姚家麻烦,一切都解决了。 此时日头正是一天中最毒的时候,草帽也不知丢哪里去了,姚肆找了块阴凉地准备歇一歇再走。 “小子----一个人啊?!”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姚肆心中一紧,她循声看过去,却是一农夫打扮的人正笑眯眯的看着自己。 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莫名出现一个人,她心中警惕,呵呵一笑:“爹娘和大哥二哥都在后面,马上就来了。” 农夫摸着胡子继续笑,似乎觉得她的谎言太蹩脚。 姚肆心道不好,当下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赶紧跑,说时迟那时快,她倏地起身,脚下如风,拼尽全力的朝县城跑,她才走没多远,往回跑说不定还能遇到出城的人。 可没跑几步,姚肆就不得不停下来,因为前面已经站了四个人,再往后一看,还有三人。 她这下慌了神,这些人是干什么的?人贩子?抢劫? “你们----你们要什么,我没钱了,只有这块肉,我给你们,你们放我走,我啥都没有了。”姚肆哆哆嗦嗦的拿出肉,不安的看着几人。 一领头的开腔道,“小子,我们不要你的肉,你只要带我们去见上午跟你一起的那两个人,我们就放了你。” 跟我一起?姚肆想了想,她今天遇见的也就两伙人,一锦服少年,一热心大哥,后者不像是惹麻烦的。 她忽的想起锦服少年让自己坐他的马,之前还一直纳闷儿了,现在想来,那龟孙子根本就是拿自己做幌子呀。 那少年一看就身份不俗,那找他麻烦的人肯定也不简单,姚肆觉得自己最近肯定被霉运盯上了,怎么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可注意到,这些人手里都拿着刀。 她心没那么强大,也从未遇到过这种场面,难道自己真的要命丧于此?! 想到这儿,她再也忍不住,哇哇大哭起来,手脚抖的跟筛糠似的,一边哭一边解释:“我不认识那个人,我就是一带路的,他给我钱,我就带他去司雀台。 大爷,我就是个乡下孩子,我啥也不懂,你就是杀了我也没啥好处,还平白让自己手上沾了血,大爷,你放过我吧,或者,我带你们去司雀台也行。” 领头见姚肆哭的凄惨,面上露出一丝尴尬,与其他两人商量了几句,最后轻咳一声,“那个----小子,我们不杀你,额---就是问问,你甭哭了,不知道就算了。” 姚肆哭声戛然而止,不敢置信的看着他,“那---那我----可以走了?”她试探着问道。 领头表情说不出的奇怪,挥了挥手道:“走吧走吧,赶紧回去。” 这可真是奇怪,姚肆看他不像是逗自己玩,略一想,终于还是道了句“多谢大爷”,然后撒起脚丫子飞快的逃离。 “头---不再问问清楚?这小子若跟他没关系,他怎么会让这小子坐他的马?”赤巴还有几分怀疑。 杨掩拍着赤巴的头,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这孩子一看就是普通农人家的孩子,我叫你跟踪,你跟个孩子有什么用,还让我带这么多人,你看把别人吓得,我们不是土匪窝子出来的。” 最后一巴掌疼的赤巴咧嘴,一脸委屈的道:“我哪儿知道啊,姓裘的那小子太狡猾,一不留神就让他溜了,我哪儿猜到他拿个孩子当幌子,看着年龄也不大,跟他爹一个德行,都是一肚子坏水。” 杨掩作势踹过去,赤巴赶紧往后跳一步,不过立马他的脸色就变了,“头----” “知道---”杨掩给其他几人使眼色,几个人动作迅速的闪到路边上的丛林里,他们刚刚藏好,一群气势凶煞的‘农夫’就匆匆而过。 赤巴小声问道:“头,这群人似乎跟我们目的一样,这一路都跟在我们后面,莫非也是冲着那小子去的?” 杨掩拧着眉:“他们不是什么好东西,那孩子落在他们手里,肯定要吃苦。说不得还会丢了性命,走,跟上去。” 姚肆本来就害怕,担心那群人反悔,一路都在跑,可她没想到自己的担心果然成真了,看到身后一群人如豺狼虎豹似的追着自己,那一刻她连骂天的心都没了。 本来就没成人跑得快,加上刚才跑那么久体力早已不支,所以没过多久,姚肆就被四面围住。 可让她诧异的,这群人根本不是刚才围堵自己的那一群人,还是说换人了?但是这完全不同的气势却叫她怀疑,莫非这又是另一拨人? 自己到底是惹了谁,她不过就是带了个路,不会因此就丢了小命吧。 “几位大爷----我不认识那个贵族少年,我只是带他去司雀台而已,你们看我这样子,我根本就是个乡下人,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姚肆已经没有心情哭了,这群人跟刚才的不同,一个个面露凶相,一看就不是好人。 “你怎么知道我要问什么?这么快就招了,不是更奇怪。”领头的发话问道。 姚肆无语望天,“虽然你们不会相信,可刚才我已经遇到一拨人,我以为你们是一伙的。” 她话才落,四周突然响起大喝声,然后姚肆看到先围堵自己的几人,从左右两边的丛林里窜出来。 后来的这波人显然没料到还有人埋伏,当下拔剑相向,两拨人很快就进入混战,刀剑碰撞发出乒乓声。 姚肆站在路中央,傻眼的看着四周。 “噗嗤-----”一股热流喷射在她脸上,鼻翼间传来浓郁的令人作恶的血腥味。 姚肆伸手一摸,实实在在的鲜血淋淋,染红了她的手掌,她呆滞的看着手上的血,只觉得手脚发麻,浑身抖的站不住,扑通一声跌坐下去。 惨叫声、嘶吼声、怒骂声以及刀剑声,姚肆已经分不清谁是谁,眼前一片血红,有人倒在血泊中,有人身上中了剑,有人手中的刀正砍在另一人的肩膀上。 可她什么都做不了,她甚至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精神恍惚的看着四周。 第020章 打一棍子再给颗甜枣 姚肆活了十三年,吃过最好的菜是红烧肉,见过最厉害的人是县太爷,遇到过最残忍的场面就是代丙纶带人殴打自己家人。 可此时此刻,她的眼前是血肉横飞的场面,白刃进红刃出,带起痛苦的惨叫声。 “唰”的一声,又是刀入肉体的声音,姚肆看到一张狰狞血红的脸,从左眼角一直被砍到右嘴唇,嘴一张,浓稠的献血汩汩而出,整张嘴一片血红。 她觉得眼前的一切越来越模糊,耳朵里听到的声音也越来越小,只能呆愣的坐在地上,大脑已经停止了思考,甚至连迎面而来的大刀都没注意到。 “该死的----” 就在电光石火间,一股大力将姚肆连拖带拽的提起来,紧接着世界旋转,再然后,她已经落入一股略显强硬的怀抱。 手脚麻的厉害,姚肆浑身无力的靠在那人的肩膀上,眼泪湿了整个脸庞,声音却堵在喉咙发不出来。 裘霁眉头拧成一条线,抱着姚肆迅速退出战圈,卫札则在前面清理追过来的人。 “少爷你先走。”卫札挡住一人的剑,趁机回头对裘霁道。 裘霁看着怀中已经失去神智的人,略一想,终于还是微微点头,抱着姚肆窜入林中。 赤巴大喝一声,一脚踹开扑过来的人,来到杨掩旁边,“头,我就说那小子跟裘霁有关系,咱们撤吧,再打下去就没意思了,我派几个兄弟跟上去。” 杨掩面露几分疑惑,那乡下小子不像在说谎,可又怎么解释裘霁的行为?他们若不是关系不一般,裘霁也不会露面救人。 “撤----”杨掩当机立断,裘霁为人狡猾,这次漏出行踪,下一次还不知会躲哪里去。 他一说撤,另一伙人也识趣的迅速抽身,两拨人毫无预兆的打起来,现在又如同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各自分开,显然大家的目标都是裘霁。 卫札仰头大笑,锋利的剑刃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眼的银光,“好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一起上吧。” 打斗声在身后越来越远,姚肆精神恍惚的看着周围景物不停的倒退,刚才神经紧绷弄的大汗淋漓,被风一吹就觉得浑身清凉,连着手脚也慢慢恢复了知觉,头脑也逐渐清醒过来。 血腥的场面还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今日受到如此大的惊吓,她忽然觉得委屈极了,伏在裘霁的胸膛哇哇大哭,哭的眼泪鼻涕一起流。 裘霁奔跑的脚步倏地停下来,一脸嫌弃的看着她:“不准哭。” 姚肆哭声再次戛然而止,睁着泪眼汪汪的大眼睛,瘪着嘴委屈的看着裘霁,片刻后,她才意识到抱着自己的人是谁,却又想到自己的遭遇全是拜此人所赐,刚停没多久的哭声,再一次穿破了树林,大有一股直冲云霄之感。 “你放我下来----”姚肆边哭边挣扎,怨恨的看着裘霁,要不是他,自己刚才也不用经历那些事儿了。 现在想来都还心有余悸,那可是真刀真剑的砍杀,她一个村丫头,何德何能才能见到那样的场面。 裘霁冷着脸放下姚肆,“虽然麻烦是我带给你的,可你也收了钱,现在我还救了你一命,我们也算扯平了,以后就当没见过,你走吧。” 姚肆哈哈大笑,嘲讽之色尽显,“你倒是会算账,那你说说如何个扯平法,你当着那两伙人的面救走我,他们还不得杀我家里去,你这是想让我家破人亡啊。” 刚才那两伙人,无论哪一拨都不是省油的灯,对付她这种贫民家庭,那可容易多了。 裘霁不打算理会,对于不相干的人,他一向懒得理会,遂继续往前走。 “我不管你什么人,反正这件事你得给我摆平了,你让我带你去司雀台的时候,是发现有人跟踪吧,所以才利用我转移他们的视线,你这人也忒坏了。”姚肆见他要走,赶紧追上去。 裘霁脚步猛地停下来,脸色一寒,“既然来了,就别鬼鬼祟祟的躲着,出来。” 姚肆心头一惊,条件反射的躲在裘霁身后,死死抓住后者的衣服,不安的看着四周。 “哈哈,误会误会---我不是什么坏人。”褚孟笑呵呵的走出来,目光落在裘霁身后的姚肆身上,解释道:“我认识这位小兄弟。” 姚肆没想到还会再见褚孟,心下一松,惊喜的走出来:“你怎么在这里?” 褚孟见裘霁依旧一副怀疑防备的模样,无奈的耸肩:“我真是这位小兄弟的朋友,今天无意中看到有人跟踪他,我放心不下才一路跟着。” “小兄弟----”裘霁嘴角微微扬了扬,也不知是笑姚肆呐,还是笑褚孟。 姚肆冲裘霁哼了哼,又对褚孟道:“褚大哥你别理会他,这人坏得很。” 裘霁怒笑:“救你命的人反而成了坏人,这不知哪里冒出来的你就当亲人,你这脑子也不知怎么长的。” 姚肆气急,翻了个白眼:“你脑子聪明得很,那就别把麻烦丢给我,你若是敢这么一走了之的话,就是天涯海角我也要找到你。” 裘霁留下一个冷眼,“我不介意你继续跟着我,好让他们清楚你我关系到底是有多深。” 褚孟虽然后来,不过也猜出了个大概,劝姚肆道:“你跟着他反而危险,我知道有一条小路,保证安全带你出去。” 姚肆当然也知道自己不可能跟着裘霁,她只是想让后者明白,这件事不可能就这么算了。最后瞪了裘霁一眼表明自己的态度,才跟着褚孟离开。 褚孟说的小路果然隐蔽,在山林间来回穿梭,最后姚肆都不知走到哪个方位了,下了山一看,却是距离事发地已经老远了。 姚肆想起自己买的肉和骨头,心疼的不行,刚才没留神就丢了,那可是给爹补身体的。 “怎么了?担心那些人找你麻烦?”褚孟见她神情奄奄不禁问道。 姚肆叹了口气,可惜道:“我买的肉丢了----” 褚孟一愣,又忽而一笑,他本来还在想如何说才能安慰到姚肆,毕竟经历了那样的场面,任谁都会被吓得不轻。 可现在----他不由得伸手拍了拍姚肆的头,“放心,你丢的肉啊,我赔给你,明天给你送你家里去,只是不知会不会唐突。” 姚肆惊讶的看着他,连连摆手:“你赔我做什么,要赔也该他赔。” “这事儿我也有责任-----我早发现有人跟踪你,却没有提醒你,所以你才会遇到这么可怕的事,你可千万别推辞,我赔点东西才会心安。” 姚肆不在意的笑了笑:“跟你有什么关系,这事儿你别自责,哪天我再遇到那臭小子,我管他要。” 褚孟知道再怎么说姚肆也不会接受,想了想,又提议道:“那我送你回去总不会推辞了吧,别看我这样,我也会些身手,再遇到那群人,还能勉强应付。” 这下姚肆不推辞了,说不害怕那都是假的,她现在心尖都还颤着呐,“那就麻烦了。” 第021章 姐夫可不是随便乱叫 闫氏在包来堂给姚正与捡了药后,又去魏吉馆找姚肆,却没等到人,没办法,她只能按照约定先回去。 一直等到快傍晚,才终于等到姚肆回来,闫氏的担忧还没来得及表述,就被姚肆身后的楮孟给吓着了。 “肆儿----”闫氏上前将姚肆拉到自己面前,看了一眼楮孟,才小声问道:“这人是谁?你怎么把外人随便带回家?” 楮孟尴尬一笑,礼貌的行礼:“大娘别误会,我只是与姚小兄弟偶然相遇又正好顺路,路上弄丢了他的肉,我便想来给家里人陪个不是,请明日再允我送肉上门。” 闫氏心中放下几分,看来对方还不知道姚肆是女儿身,她笑了笑:“丢了就丢了,来者是客,请屋里坐,喝点水歇会儿。” 忽的想起屋里的场面,又露出几分尴尬,“我们这儿----遭了些事,家里乱七八糟的,小兄弟别笑话。” 楮孟赶紧作揖:“大娘严重了。既然如此,那我就厚颜向大娘讨碗水喝。” “这孩子,说话客气的---”闫氏瞬间就喜欢上了楮孟,此人虽然衣着一般,可相貌不俗,说话也文雅,一看就是读过书的人。 屋里是没法坐人了,闫氏让姚肆把凳子端到院子里的树下,自己则欢喜的去烧水。 姚肆倒没那么客气,先去屋里看了姚正与的情况,虽然还是昏迷未醒,不过据闫氏说已经能吃药了,至少意识还有。 楮孟跟着姚肆进屋,看到屋里的情形,明显的一愣。 姚肆笑容冷了几分:“没权没势就是这样,我们不争不抢,他们说我们偷,我们安分过日子,他们却要把我们往死了弄。这西夜国啊----真不是人活得。” “会好的---”楮孟看着姚正与正色道。 “什么?” 楮孟笑容中更多了些坚定,一字一句的道:“会好起来的,总有一天,老百姓会过上好日子。” 姚肆叹口气,显然觉得这个‘总有一天’有些天方夜谭,不过她不想打击楮孟,有希望总是好的,遂笑了笑点头:“但愿如此,我也等着。” “会的----一定会的。”楮孟再次肯定的道。 姚将端着一碗茶走进来,瞄了楮孟一眼,见后者相貌堂堂,本来板着的脸瞬间笑了,“二姐夫请喝茶。” 姚肆一个踉跄差点栽下去,满脸尴尬:“乱喊什么,赶紧念书去。” 姚将看看楮孟,再看看姚肆,刚才娘只说来了个客人,他想既然是二姐带回来的男人,那肯定就是二姐夫了。 不过现在看两人的表情,似乎----自己真的弄了个乌龙笑话,他呵呵两声,丢下一句“我去读书了”的话,就一溜烟的跑了。 姚肆很无语,歉意的道:“小孩子不懂,你别放心上,喝口茶就赶紧回去吧,这天儿也快黑了。” 楮孟不在意的摇了摇头,喝了口茶,又问道:“他在念书吧,可考试了?” “还只是童生,明年考县考。” 楮孟微微颔首:“这么小的年纪,看来学问学的不错,只不过----”他欲言又止,似乎有什么为难。 事关姚将的未来,姚肆紧张起来:“不过什么?小将有什么问题?” 楮孟摇了摇头:“不是他的问题,是这个-----科举体质,本身就有问题,实不相瞒,我也是被迫今年要参加院考,可我心中实在不愿意考这个鬼名堂。” 已经准备考院考了,姚肆眼睛倏地一亮,喜道:“院考一过,你可就是秀才了。” 楮孟却看不出半点欢喜:“秀才又如何,现在官官相护,若是没有后门,就是一等禀生也难有出路。” 这种事姚肆早就知道了,她叹息一声,语气中尽是无奈:“纵然知道,可也没办法,好歹要试一试,若是不走这条路,我是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楮孟眉梢一扬:“莫非-----” “哈哈---我是说我小弟,我们一家人可就全指望他了,只希望他明年能考个好成绩,以后我们也不会处处受人欺负。” 楮孟也只是萍水相逢而已,姚肆还没有熟到要告诉他自己的想法。 喝了两碗茶后,楮孟告别了姚家离开,闫氏一路把他送出村,甚至还想打听他家住何处。 姚肆知道她误会了,再三解释才让闫氏相信他们真的只是碰巧遇到而已。 不过第二天收到楮孟托人送来的二斤瘦肉和三斤大骨,闫氏再一次欢喜的问姚肆到底是如何认识那小伙的。 姚肆一问三不知,只知一个名字,就是想把肉还回去也不知还给谁,终于还是妥协的接受了楮孟的好意。 另一件让闫氏困惑的,就是自己的簪子,她没想到姚肆竟然要回了簪子。 可她怎么问,姚肆都是两三句带过,从不讲细节,更是对当日发生的打斗事件只字不提。 闫氏见实在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也只能作罢,对这个女儿,她是又心疼又无奈,倔脾气一个,从不肯说一句苦水话,万事都是一笑揭过。 接下来两天,姚肆面上虽然没表现出来,可心里却害怕得很。她怕当日那两拨人找到她,怕给家里带来麻烦,甚至这两天她都尽可能的不出门。 以前绑起的头发也披下来,还故意穿了有颜色的女儿装,就是为了与当日的自己看起来不同。 心惊胆战的过了几天,没见有人上门找麻烦,姚肆的心才渐渐放松下来,偶尔也出门去帮闫氏做点事,姚正与也清醒了,代丙纶最近也没找上门,日子渐渐恢复了平静。 时间一晃就过去半月,这段时间,姚肆一有空就看毛秀才给的书,每日清晨都一定要上山去采野菇,然后拿去集市买。 只有半个月时间了,自己的考试费却还差一大截,得想法子挣更多的钱啊。 这日,姚肆刚从山上一身湿气的回来,就看到院门口多了一辆牛车。 难道是谁来了?她放下背篓洗干净手脚就进屋去。 “肆儿----快看谁回来了。”闫氏笑吟吟的在屋里招手,让姚肆赶紧进屋。 第022章 机会等不来就自己造 出嫁两年了,除了当日归宁,这还是姚玲头一次回娘家,无事不登三宝殿,姚肆心中不喜,面上还是喊了句“大姐”,然后走进屋去。 桌上还摆了零嘴,姚玲热情的给姚肆递了一块油酥饼,“这是苏家的油酥饼,城里的孩子都喜欢,你赶紧趁热吃,又香又酥。” 姚肆坐下,安静的吃饼,一句话也不想说。 “哎,家里出了这样的事,我早该来看看,只是有事儿一直拖着,不过这次多亏了廖家,否则爹恐怕就----” 姚肆脸色不好,她可没忘了当日姚玲的态度,半点没拿自己当妹子看,再说廖家,若不是自己出的主意对他有好处,廖普成能同意? “大姐,你好容易回来一趟,就别说这些话了,反正都过去了。” 姚玲脸色一黑:“就算过去了,承了别人的恩惠,那就要记一辈子,那代丙纶也不是没头没脸的人物,廖家宁愿得罪代丙纶也要替我们家主持公道,就凭这一点,就该感恩戴德。” “可不是,你不都嫁过去了,还怎么感恩戴德?!”姚肆吃不下去,对闫氏道:“我去看看爹怎么样了。” 姚玲气的摔桌子:“娘,你看看她,我这才刚回来就跟我吵,根本没当我是姐,我今儿回来还不是为了她,她还这样对我。” 闫氏无奈,两个都是女儿,她都宝贝,“最近家里事儿比较多,你们是姐妹,她怎么可能不认你这个大姐----你说为了肆儿回来的?到底是什么事?” 姚玲哼了哼,没好气的道:“还不是看她都快十五了,这么大年纪还没说亲事,我这个当姐的,能不放心上?” 闫氏面露几份愁色,虽说年纪渐渐够了,她心中也有看好的人选,只是肆儿她---- “亲事的话先不急,你妹妹才十三,还得两年。” 姚玲语气强硬起来:“现在不着急,等过了十五哪里那么容易找到现成的,我们这种家庭,她将来也就能嫁个下里巴人。 这消息也是我刚刚听说,城里的一员外正妻死了,要再娶,那员外家里有钱得很,姚肆嫁过去还是正妻,钱财身份啥都有了。 这种好事哪里去找?你等着她十五,别人孩子都能在地上爬了。” 闫氏面上一动,“是哪个员外?” 姚玲有些不耐烦:“说了你也不认识,总之是个员外,家里的宅子都是两进的,姚肆嫁过去,保证这辈子都不愁吃穿了。” “那员外品性如何?” “别人祖上三代都是读书人,真正的书香门第,这种好亲事,真的不好找。” 闫氏有些动摇了,听上去这确实不错,肆儿若能嫁个好人家,她可就要烧香拜佛了,可是---这么好的条件,怎么就轮得到她家呢,还有正妻死了这件事,又是怎么回事? “你说的员外是不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他正妻是如何去的?”毕竟事关女儿终身大事,闫氏半点也不想马虎。 姚玲却被问的怒了:“她能嫁这么好的条件,还挑三拣四做什么,你甭管他妻子怎么死的,别人可是听说她是我姚玲的妹妹才同意见上一面。 你当真的随便一个人都可以啊,我已经跟媒婆联系好了,明天就带姚肆去见个面,人家能不能看上都还不一定呐,你倒先在这里嫌弃。” 闫氏也怒了:“你亲妹子,你怎可如此轻率,我问个清楚是理所当然,他就是再有钱,品性不好,我倒宁愿肆儿嫁给个农夫。” 姚玲瞪圆了眼睛,委屈的眼眶泛红:“是,我的好心当成驴肝肺,我大老远的过来,我就是来找骂的,你就是偏心---- 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真当我是泼出去的水,从此就不认我这个女儿了吧。” “我哪里有说这样的话----”闫氏气的跺脚:“你们都是我的心头肉,我一样疼----” 姚肆听着外面吵吵嚷嚷,靠在床头深思不语。 “外面怎么如此吵----”姚正与微微蹙眉,他现在还没法下床走动,嘈杂声使得他头一阵阵的痛。 姚肆猛地回神:“爹----你醒了,要不要喝水?” 姚正与虚弱的摆手,作势要坐起来,姚肆赶紧把他扶起来,将枕头靠在床头。 “你大姐又在说什么?” 姚肆沉默了一瞬,摇摇头:“没什么,爹----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不---不是商量,是有件事,我希望爹能同意。” 姚正与嗯了一声,只以为姚肆是要说个什么小事。 “爹-----我----我想-----” “你到底想说什么,有什么难事跟爹说,别怕。”姚正与见她这副模样,也正视起来。 是啊,总要说出口,机会是自己创造的,若之前还有犹豫,那么现在,被姚玲提起自己的婚事,姚肆知道她已经不能再等了,因为你永远等不到好时机。 虽然爹现在有伤在身,虽然知道自己说那样的话会让他动怒,可她更知道,若是自己不说,这辈子或许就真的没有改变的机会了。 “爹,我要参加半个月后的县考。”姚肆严肃却坚定的看着姚正与。 姚正与以为自己听错了,明显一愣:“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要参加半个月后县里举办的县考,我要考功名,我要上阳山书院,我要替我们姚家光宗耀祖。” 姚肆一口气说完,是的,这就是她想要的,她不想籍籍无名,她不想就认命的被人欺凌,她不想两年后就乖乖嫁人生子,她还可以做更多的事。 姚正与这次听清楚了,却倏地瞪大眼睛,语气也急促起来:“你在说什么胡话。” “我没说胡话---”姚肆大声道:“我认真的,我一定要参加县考,爹,我从六岁开始跟着毛秀才学四书五经、经策论算术,我若参加,一定不会落榜,只要我有功名在身,我们家就再也不会受欺负了。” “谁要你考功名了----”姚正与气的嗝气,咳的脸红脖子粗,却还一字一句的道:“你是女儿家,考功名有你弟就好,你哪儿来的这想法。” 闫氏在外面听到动静,匆匆进来,见姚正与趴在床上咳的上气不接下气,急道:“他爹,怎么了,你跟孩子说什么了?” “说什么---你问问她说了什么,满脑子想的不切实际,竟说什么要考功名,想都别想,考功名是你一个女儿家做的?你不怕被人笑话,我还怕丢这个脸。”姚正与一边喘气一边骂道。 闫氏惊愕的看着姚肆:“肆儿-----你----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第023章 书院不是有钱就能进 虽然知道爹娘不会轻易同意自己考举,可真当听到爹如此强烈的反对,姚肆心中还是又气又急又难过。 她捏着拳头不说话,爹娘都站在同样的立场上,觉得她一个女儿家不该考功名,可是----为什么,凭啥男儿能念书能考试,她女儿就只能相夫教子?何况---- “先帝有颁布过新法令,女子也可入学也可考试,我不求将来入仕,我只要有一个秀才或者举人身份,我们姚家的命运就可以改变了。 爹---娘----为什么我不可以,你们是觉得我哪里能力不够了?我一点也不比男儿差----先生还说我的学问在同龄人中绝对是个中翘楚。” 姚正与越听越火冒,挣扎着要下地去打姚肆,却因为身上有伤,刚一动,就痛的哎哟呻吟。 闫氏急忙拦住他:“他爹,你别激动,肆儿就是想替家里分担些,你昏迷的那两天,你不知道肆儿做了多少事,就是我也不清楚。 可我知道,她是个难得的聪明孩子,你先别生气,我好好儿跟孩子说说,她就是被之前的事儿给吓着了。” 姚肆倔强的杵着不动,她也没想三言两语就说通了爹,距离考试还有半个月,她还有时间。 “爹,我希望你能冷静的想一想,我不是第一个女学生,我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我知道这条路会是一条被人质疑和嘲笑的路,可我必须走。 你们是我最亲的人,路途艰难,你们难道不应该支持我,成为我唯一的依靠吗。” “肆儿----”闫氏忧心的看着姚肆,她能感觉到,这番话里姚肆的决心是有多大,可是,这样的想法,又是多么的荒谬啊。 “我就说她不是个安分人,你们还想让她嫁个庄稼人,依我看她这性子,真若嫁过去,不出半年就受不住。”姚玲立在门口冷嘲热讽道。 本来就乱糟糟的,她还来添乱,闫氏怒的大吼:“有你这么说你妹子的吗,你没事就回廖家去,出嫁两年了都没回来过,我一样过日子。” 姚玲眉毛一扬,语气尖锐:“行,你们才是一家人,我就是个多余的,我这就走,以后都不会回来了。”然后气冲冲的甩袖离开。 门外的姚将赶紧让开,默默的看着姚玲离开院子,才转头看着屋里。 姚肆也跟着走出来,拍了拍姚将的肩膀:“你抽会儿空给爹熬药,我得去把野菇卖了。” 姚将点点头,跟在姚肆后面,走到院子里他才一脸认真的道:“二姐,我支持你。” 姚肆微微一笑:“好,知道了,你去熬药吧。”她还可以听到姚正与的怒骂声,还有闫氏的无奈劝慰声。 没关系,姚肆深吸一口气,这才刚开始,以后遇到的事儿还多了去了。 毛秀才正打算去县里摆摊替人写字,就看到姚肆提着篮子在院外张望。 “今天有点晚啊。”毛秀才背着箱笼走出去,以往这时候,姚肆早就进城了。 “大姐回来了就耽误了一会儿,先生这也是要进城去?” 毛秀才嗯道:“打算去摆摊儿给人写写字。” 两人正好同路,路上毛秀才就趁机考问了姚肆很多学问,让他欣慰的是,姚肆都答的很好。 “回答的不错,不过切勿骄傲自满,学海无涯,这句话你一定要牢记于心。”毛秀才语重心长的告诫,“不过你可跟家里商量过了?” 姚肆笑道:“说了,意料之中的反对-----” 毛秀才颔首,确实是意料之中,可家人是唯一可以依靠的存在,若是家人都不同意,那姚肆这条路,真的就要孤立无援一个人了。 “不过这才刚开始,以后我要面对的事情还很多,麻烦也很多,嘲讽也更多,我知道,我也理解,谁让我就是个离经叛道的人呐,人们不谈我还谈谁。”姚肆有些自嘲的笑。 毛秀才失笑,“你能这么想当然最好,有这样的觉悟我也放心,不过你若是连你爹娘都说服不了,又如何说服别人呢。” “我会说服他们的。”姚肆肯定的点头。 出门的比较晚,姚肆来到老地方,发现位置已经被人占了,集市上到处都是买卖人,地方也不好选。 “先生,我去别的地方看看,我这菇得早点卖出去,否则可就不新鲜了。” “行,那你去,可得注意安全,我今天一直在这儿,有事儿来找我。” 姚肆应了声是,提着篮子往城中心而去。 * “雷少爷,小的这是小本生意,您----您这样-----小的可真的就没法活了啊。” 雷志彪斜着眼睛看着水果摊老板:“本少爷怎么了?是做了什么杀人放火的事,让你这么埋怨我?我不就拿了你几个果子,又不是没给钱,你还不知好歹了啊你。” 路上有不少围观看热闹的人,姚肆过不去,随便逮个人问:“这是怎么了?” 那人也是个八卦,一说话就没完没了:“这人是县太爷的长子,仗着自己的身份没人敢惹他,总欺负我们这些老百姓。 就拿这个卖水果的人来说,他带七八个人随便吃,只给别人十个铜板不到,这不就等于明抢吗--- 不过老天爷也真不公平,虽然是个恶霸,可脑子却好使,听说他今年就要进阳山书院去读书,咱们县也就他一人。” “阳山书院?”姚肆一下来了兴致。 八卦的人看她一眼,“怎么,你也听过?” “怎么可能没听过,能上阳山书院的人,不都是西夜国学问最好的青年才俊么。”姚肆还是头一次见到可以去阳山书院读书的人。 这阳山书院,不仅在西夜国出名,在其他国家也是赫赫有名,都说能进此书院的,那都是学问一等一的好,没想到这恶霸竟然还能进去。 她满腹怀疑:“不会是走的后门吧,看他这样子,不像是读书人。” “小丫头,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阳山书院可不是有钱就能进的,若是没有点真材实料,这日后出来不是拆招牌么---- 不过,虽说不是有钱就能进,但是没有钱也绝对进不了,哎---那种地方,我们这种人是一辈子都进不去的。 话说回来,县太爷这回可长脸得很啊,到时候肯定会大摆宴席,我猜啊,鞭炮都要放两条街,听说周围几个县一个都没有,已经有好几个他县的老爷来拜访了。” 姚肆笑了笑,将篮子换了个手提,转身准备离开。 “等等---你们刚才叽叽咕咕说什么呐?啊?莫非你们也认为小爷在欺负他?”雷志彪盯着姚肆的方向,一脸恶狠的模样。 第024章 就是活该你当冤大鬼 姚肆不想惹麻烦,即便看到雷志彪望向自己的方向,依旧当做没看到,急忙转身准备离开。 “站住-------提菜篮子的臭丫头,说的就是你,给我站住。”雷志彪扔了手里的水果,怒气冲冲的朝姚肆走去。 围观的人群呼啦一下子散开,姚肆无处可躲,只能受惊的回头,怯怯的看着雷志彪:“见过雷少爷。” 雷志彪上下打量着姚肆,鼻孔朝天冷哼道:“没听见本少爷叫你?问你话呐,刚才叽叽咕咕说什么?” 姚肆在心中暗道一句没事找事,面上恭敬,指着刚才与自己说话的人:“他看野菇新鲜,问小的这野菇怎么卖。” 雷志彪瞄了一眼姚肆手中的篮子,“拿过来。” 看到他刚才明抢摊主的水果,姚肆知道这篮子交出去,菇肯定也没了。 她惴惴不安的抓住篮子,小心翼翼的道:“少爷恕罪,这野菇已经叫人买了,小的就是打算送过去,买主有钱得很,说要给小的五十个铜板。小的还没见谁出手这么阔绰过,不敢耽误送去的时间。” 五十个铜板买一篮子野菇,也确实贵了点,人群中有人羡慕姚肆的,有人想自己干脆也去采野菇卖得了。 雷志彪先是大笑,后又一脸鄙夷:“区区几十个铜板而已,瞧你那没见过世面的穷酸样,本少爷比你那个买主有钱多了,来啊,把本少爷的钱袋子拿过来。” 随从立马送上钱袋子,雷志彪得意的一笑,从里面随便取出一串,少说也有上百个铜板,然后扔在姚肆的篮子里:“这野菇,本少爷要了。” 姚肆呆若木鸡,围观的人群也哗然炸开,一串钱买一篮子野菇,这---也就他大少爷能出得起这个价了。 “哎------县太爷的大少爷,一串钱在他眼里根本不算什么。” “可不是,少说也有一百多文吧,这可够我们家用好一阵子了。” “这丫头可真好运,今日算是碰到财神爷了。” 周围人叽叽喳喳的议论,姚肆猛地回神,看着篮子里真实的铜钱,拿起来手都在抖,“雷少---少爷---这---这篮子都给您,您就是小的的财神爷。” 雷志彪让随从提着篮子,趾高气扬的道:“今日算你走运,碰到了本少爷,你说是我出手阔绰,还是你那买主阔绰?” 姚肆感激涕零:“当然是少爷您了,他怎么能跟少爷相比呢,小的见识浅薄,还请雷少爷莫怪。” 雷志彪心里得到了满足,带着随从又去别的地方游。 人群散去,姚肆将铜钱贴身放着,欢喜的去找毛秀才。 毛秀才还没开张,坐在地上无聊的看书。 “先生先生--------”姚肆跑过去,笑的眼睛弯成月牙:“先生还没开张啊,我可是准备回去了。” 毛秀才惊愕不已:“你这么快就卖完了?” 姚肆边笑边点头:“是,碰到个冤大鬼,被我随便就糊弄过去了。” 她将遇到雷志彪的事三言两语说给毛秀才听,听的毛秀才笑的前俯后仰,“你这个机灵鬼----下次见着他可得躲远点,能考上阳山书院的,都不是傻子。” “先生也听过这消息?雷志彪真要上阳山书院?”姚肆想到雷志彪那耀武扬威的样子,就觉得读书二字跟他极不相配。 毛秀才显然也觉得不可思议,“可不是,不过他今年就入学,等你考完秀才,再去考阳山书院,那时候他肯定已经学完三年,你们碰不上。” 姚肆抿嘴一笑:“先生就这么肯定我能上阳山书院?” “哈哈----我相信没用,要你自己相信才行。”毛秀才捋着胡须笑道。 姚肆望着天叹息一声,要进阳山书院,一定要考过县考和府考,说起来至少也得两年时间。 “对了---先生可听过城里哪个员外死了妻子的?”虽说姚玲就那么走了,可闫氏听了那话,毕竟事关自己,姚肆觉得有必要了解一下。 毛秀才露出一脸疑惑:“不曾听过,怎么了?” 姚肆正要说没事儿,旁边就有人插话进来:“最近死了妻子的,不就是刘员外家吗,就在萧香胡同,家里还在出殡,门前挂着白灯笼,一眼就认得出来。” 姚肆赶紧问道:“他妻子是如何死的?” 说话人摇了摇头:“具体就不清楚了,听说得了什么怪疾,不过啊---这刘员外也不是个好东西,专门好那口----就是---就是-------” 姚肆盯着他,没明白过来。 “哎呀---就是那个啊,喜欢折腾小女娃,尤其是你这么点大的,他的妻子嫁进去才十二,三个年头没到,人就没了,虽然刘家说是怪疾,不过我看啊,十之八九是被折磨死的。” 姚肆脚下不稳,猛地倒退一步。 说话之人见她吓着了,赶紧安慰道:“你也别怕,别被刘员外看着就是了,他家有些钱,若是被他看到了,你跑都跑不掉,所以啊,没事儿千万别去萧香胡同。” 姚肆脸色变了又变,好容易才平静下来,对毛秀才道:“先生,我有事先走了,就不等先生了。” 毛秀才看她脸色不好,嗯嗯点头:“行,你有事就回去,别管我。” 离开集市,姚肆反而没有先回去,却去了萧香胡同,果然,刘家大院很好找,门口挂着白灯笼,不过,看到仆人正把灯笼往下取,她心下不由得缩紧,犹豫再三,还是决定上前一问。 “大娘,这灯笼怎的取下来了?” 取灯笼的妇人见是个可爱的小女娃,面上露出几分怪异,没好气的道:“有喜事儿当然得取下来。” 姚肆往院子里一看,果然看到有人将白的换成了红的,她心中担忧越甚,一个劲儿的道是自己想错了,不可能的,大姐不可能这么害自己。 当务之急还是赶紧去问问清楚,姚肆不敢再耽误,匆匆出城,却没有回小头村,而是去了槐树村。 第025章 还真是一门好亲事啊 姚玲没想到姚肆会找上门来,脸色黑的跟锅底似的,明显一副不乐意的样子。 姚肆懒得跟她废话,连门口都没进,站在门外直奔主题:“你有没有把我画像给刘家?” 姚玲柳眉一拧,带着几分疑惑:“你怎么知道是刘家?” 姚肆心顿时沉入谷底,来之前她还不相信,现在看来,大姐给自己选的人家,真的就是刘家了。 “城里随便一打听就知道谁家死了夫人,我问你,你到底有没有把我画像给刘家?”姚肆有些着急。 姚玲没好气的道:“知道你要考功名,你心气儿大了,区区一个员外你根本看不上眼,我明儿就去跟媒婆说,咱们家没那个福气,让她另外找人。” “那就是给了-----”姚肆脸色白了几分。 姚玲被问的不耐烦:“不就一张画像吗,有什么大不了的,我给媒婆了,本来想给你谋个好亲事,我还特意给了钱,让人给你画好看了。” “你找的可真是一门好亲事啊-----”姚肆怒极反笑,她不想多解释,若真如姚玲之前安排的明日见面,那明日刘家说不定就会派人上门。 如果自己被刘员外看中,爹娘可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上一次她还有办法让廖家出面,可这一次呢,没有好处可言对廖普成来说,就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哟---这不是肆儿妹妹吗,来了怎么不进屋啊,玲儿你也真是的,妹妹来了也不请进屋,我若不出来都还不知道,岂不是在妹妹面前失了礼数。”廖大勇刚好出来,看到姚肆,甚为欢喜。 姚肆象征性的颔首,淡淡道:“我不进去了,家里有急事,我得赶紧回去。” 廖大勇嘿嘿一笑走上前去,“再急也不急这一时---走走走,都到门口了,我哪儿有放你回去的道理,好歹吃个午饭再说走的话。” 姚玲瞪着姚肆,语气徒然变冷:“进来吃个饭再走,来了就走,别人还以为我招待不周。” 姚肆在二人之间瞄了几眼,终于明白姚玲为何急匆匆的要给自己说亲事了,她脸色渐寒,“不吃了,家里真有急事,以后有机会再来。” 有机会就再也不来了---姚肆最后看了姚玲一眼,面无表情的离开。 背后传来廖大勇对姚玲的埋怨声,还有姚玲的撒泼怒骂声,姚肆冷笑,脚下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因为去了一趟槐树村,回去的时候已经过了晌午,闫氏正担心姚肆是不是在哪里躲着生闷气,后者却一脸冷色的回了。 她以为姚肆还在为早上的事儿生气,怕她在家里闹脾气,赶紧在姚肆进屋前将她拉住。 “肆儿,娘知道你有这想法是因为见不惯咱们被人欺负,可----考举的事,实在太荒谬了。 你姐才刚给你寻了个好亲事,你别想那些多余的,只要你过的好,娘就知足了,光宗耀祖那不是你的事儿,哪个女儿家会想这些呢。” 闫氏尽可能的语气温和,她知道姚肆是吃软不吃硬的。 果然,姚肆脸色缓和了些,却叹口气,“娘,今天我去城里打听了,大姐说的员外,是潇香胡同的刘员外家。 你可知他妻子怎么死的,那是被他生生折磨死的,嫁进刘家才十二,大家都说刘员外有怪癖,喜欢折磨小女娃。 娘,我若真嫁过去,一年后还活没活着都不敢保证啊。” “什么?”闫氏惊悸的不敢信:“你----你大姐虽然爱慕虚荣了些,可---可她----你可是她的亲妹子啊,她怎么会将你往火坑里推啊,这事儿是不是有误会。” 姚玲或许不清楚刘员外的为人,可她的出发点也不是好的,刚才去了廖家一趟,姚肆已经弄明白大姐为何急着要给她找亲事了,怕是担心自己被廖大勇纳了妾吧。 她两年未有身孕,廖家早就有想纳妾的想法了,加之廖大勇对自己的态度,姚玲心里若没疙瘩她就不是姚玲了。 姚肆边进屋边道:“就算她不知情,可她已经将我的画像给了媒婆,想必媒婆也给刘员外看了。 妻子才死,今天就已经取了白灯笼,虽然不能肯定,可我也不得不做出他想要即刻迎娶的猜测-----” 闫氏受的震惊不小,恍恍惚惚的跟在后面,只能将姚玲骂个遍,“那死丫头,还说明天带你去见面,这---这若是见了,那岂不是八字都画全了。” 姚正与正醒着,看到姚肆回来,立马摆明自己的态度:“考举的事想都别想,你若再提,你就别待这个家了。” “他爹----你这说的什么话。”闫氏埋怨的盯着姚正与。 姚正与咳了咳,转过去脸去不愿理会。 姚肆沉默了片刻,才在椅子上坐下,将自己打听到的刘员外的事原原本本的告诉给姚正与。 上午姚正与还因为这件事高兴,本打算见一面,若真的是个不错的人,那可先将亲事定下来,待姚肆满了十五再嫁过去。 可现在听完姚肆的话,姚正与反应比闫氏还激动,气的呼吸不顺:“此事千真万确?刘员外真是那样的人?她怎么敢----” 闫氏也一脸悲伤,帮姚正与顺着气,自己也唉声叹气道:“我就说这么好的条件,怎么轮得到我们家。 现在可如何是好,肆儿的画像已经被看过了,万一觉得满意----这----咱们可怎么办啊。” “他难道还能明抢不成----”姚正与火气更大了,“明天不去见面。” 姚肆立马道:“就是不去,万一他们找上门来怎么办?刘员外也不是我们这种家庭能得罪的,听说他刚死的妻子,也是被强行娶过门的---” 像我们这种无权无势的家庭,那还不是任人揉圆搓扁。 虽然是嘀咕,姚正与还是听到了,他沉默的不说话,闫氏也拉着姚肆的手暗自伤神,这家里怎么就一直不消停呢,他们只是想过安稳日子罢了。 “爹,其实办法也不是没有----”姚肆忽然打破沉默。 第026章 你得明白万事开头难 雷志彪在街上装模作样的巡逻了一圈,摆足了少爷架子,终于准备回去了,看着随从们拿着的各种战利品,他很是高兴。 忽然瞥到一篮子野菇,他眉头微微一拧,摸着下巴沉思。 “少爷----要不买只鸡回去,让厨房给您做小鸡炖蘑菇如何?” 雷志彪“嘶”了一声,盯着新鲜的野菇问道:“一只鸡多少钱?” 随从了解少爷的性子,赶紧拍着马屁谄媚道:“少爷您要的东西,别人还不巴巴的送过来,哪儿还会跟您要钱呐。” 雷志彪将扇子在随从脑袋上敲的乓乓作响:“少爷问你话你就答,若你去买,一只鸡多少钱?” 随从惶惶道歉,“一只上好的二斤重的鸡要三十文。” 雷志彪张着嘴沉默了几瞬,幽幽问道:“就是说,本少爷用了三四只鸡,换了一篮子这野菇?” 随从忐忑的提着篮子,心里哀嚎,这可是少爷您自个儿买的,跟小的没关系啊。 雷志彪见他不说话,越想心头火气越甚,捡了个离自己最近的人就狠踹过去:“你们这群狗东西,怎么不提醒本少爷。 少爷我买一只鸡可以分钱不花,你们竟然让我花了一百多文去买这劳什子玩意儿,你们是怎么当差的,还是本少爷就养了一群饭桶?” “少爷息怒---少爷息怒---小的们知错了----都怪那野丫头,竟然敢骗到少爷头上,小的们这就全城搜捕,一定抓住那丫头给少爷您出气。”随从一个个吓得跪地求饶。 “臭丫头,竟然敢算计老子,逮着你了少爷一定好好收拾你。”雷志彪咬牙切齿的捏拳,当时头脑一热就被忽悠了,现在想来,那死丫头就是把自己当猴耍啊。 * 姚家小院里气氛异常的沉重,才刚刚经历了一场劫难,一家人都还没怎么缓过劲儿来,现在却又被麻烦找上了。 三人沉默了良久,姚肆才开口道:“爹----其实办法也不是没有。” 姚正与和闫氏都是一惊,难以置信的看着她。 “你有办法?你能有什么办法?”姚正与明显不相信,他觉得自己当爹的都一时没辙,姚肆一个孩子又能有什么好办法呐。 闫氏可是见识过自己女儿的厉害,赶紧问道:“肆儿你有什么法子?” 姚肆眼里藏着几分笑意,虽说这样做实在不孝,可了解了刘员外后,她心中就已经有了计量,不得不承认,这虽然不是一件好事,可对她来说,也未必就是坏事。 “爹-娘,刘员外恐怕从画像上就对我满意得很,今日他宅子里都挂红灯笼了,家奴都说要准备办喜事。 他有钱有势,我们这种平民老百姓自然奈何不了他,可我不相信西夜国还奈何不了他。” 姚肆看了姚正与一眼,后者听的倒也认真,她深吸一口气,又继续道:“在咱们国家,无论权势多大,都大不过一样事情。” 姚正与眉头猛地一蹙,略一想,脸瞬间沉下来:“你还在想这件事,别报幻想,读书考举是你该做的吗?” 闫氏被他这么一提,也明白过来,她为难的看着丈夫和孩子,这下是真不知说什么好了。 姚肆急了:“这有什么不好的,在西夜国,只要是读书人,只要参加考举,就没有不被尊重的。 刘员外就是再厉害,若告诉他我要去参加县考,他难道还敢把我拉出来逼我嫁人?如果真是这样,他可就是与整个国家作对。 爹---现在已经有生徒陆续进城了,考试前半个月就可以进考场,他们在里面吃喝住学习,不能出来,外面的人更不能进去。 我明儿一早就可以去报名,刘员外得知我去考试了,他就是再气恼,他也不能怎么着我。” “总之就是不行。”姚正与拍着桌子大吼:“尽说些混账话,这件事我不会同意,我也不会让你嫁去刘家,我会想办法,你别管这事儿,这个家还由不得你做主,更不需要你操心。” 姚肆又把目光转向闫氏:“娘,这是唯一的办法,否则咱们家能拿什么跟刘员外拼?难道就是命一条? 爹----为何你就认不清现实,这个社会就是这样,强者欺负弱者,没有什么道理可言,唯一有理的,那就是权势地位,你难道还指望能跟他们讲道理吗?” “我没说要讲道理。”姚正与沉声道:“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你别管,小孩子家家,说些什么话。” “我自己的事我自己都不操心,那我活着是为了什么?”姚肆怒了,总说她是个孩子,总说这事儿不该她过问,难道大人的想法全都是对的,孩子的话全都是儿戏? “爹你根本没认真想过我的话,你当我的话是儿戏,你当我是闹着玩,你从没想过我是有多认真,你根本就是------看不起我是个女儿身。” 姚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的盯着姚正与。 “畜生----”姚正与怒的涨红了脸,竟然忍着腿上的痛,咬着牙挪到姚肆面前,毫无预兆的一巴掌打过去。 “啪---”清脆的巴掌声在屋里响彻,姚肆愣住了,捂着脸呆呆的看着姚正与。 闫氏先是一愣,旋即反应过来,哭喊着冲姚正与发火:“孩子说的哪里不对了你要打她,你就是瞧不起女人,我们肆儿比别人强多了,你却不当回事,你可是孩子他爹啊。” 她揉着姚肆的脸心疼的直掉眼泪:“肆儿啊----疼吧,走,咱们出去,娘给你拿冷水敷一敷。” 姚正与也愣在原地,手掌隐隐发麻,显然刚才那一巴掌打的不轻,他不敢去看姚肆和闫氏,只能沉着脸一步一步艰难的往床边挪。 闫氏也不去管他,拉着姚肆去院子里坐,自己去井边打水。 姚肆摸着麻掉的半边脸,苦笑一声,不容易啊,家人都如此反对,这往后的日子怎么可能轻松呢。 可是----真若不走这条路,她就算现在不嫁给刘员外,两年后也会嫁给其他人,然后生儿育女,再让自己的儿女也受人欺凌,最后步自己的后尘。 不---她不要这样的生活,她宁愿苦一点,也要过的自由,她不想受人欺负,不想被人任意宰割拿捏,不想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第027章 不同意我也先斩后奏 闫氏看着姚肆神情呆滞,半边脸都红肿了,好容易忍回去的泪水,又涌上眼角,她端着水盆走过去。 “你爹忒狠心了,下手这么重,女孩子脸上哪儿能有点伤,你这脸上若留了疤,我跟他没完。” 她一边抱怨一边拧帕子给姚肆敷在脸上。 姚肆不在意的笑:“一巴掌而已,过两天就没事儿了----娘,你帮我劝劝爹,若是明天不去报名,咱们就没法儿搪塞刘家了---我还不想嫁人。” “就是这辈子不嫁人,也绝对不能嫁给那种人。”闫氏想想就来气。 她最是心软,只想心疼自己的孩子,至于孩子要做什么,她实际上并未特别反对。 只是姚肆的要求,让闫氏实在太诧异而已,虽说贵族女子也可学习,但都是在家中请了先生教授。 像姚肆说要直接去考试的,她也只听说过一个而已,且那女子最终也并未有好下场。 姚肆受了委屈,闫氏心里又是难过又是心疼,此刻被如此恳求,她是如何也说不出反对的话,只能叹息道:“我知道你爹是过分了些,可他也是为了你好。 父母总不会害你,你若是真的去考举,那面对的流言蜚语,不是你一个孩子能承受的。 女生徒确实也并非没有例子,那还是十年前的事了,你可知那女子最后的下场如何?年纪轻轻就死了,哎----” 这事儿姚肆早就听过了,虽说不知道那女子如何死的,但她却直觉与读书考举无关,更不认为自己也会同样遭遇。 “我知道,我若是没有这点觉悟,我也不会提这件事,娘,你相信我,我能走下去。 就算哪天我真的被逼的无路可走,不是还有你们吗,你们是不会抛弃我的。” “傻孩子,这说的什么话,爹娘怎么会抛弃你呐。”闫氏眼泪流的更凶了,“行,我答应跟你爹好好说说,但是你也知道他就是个老顽固,娘的话他也不怎么听。” 姚肆心下大喜,好歹娘现在站在她这边了,连连点头破涕为笑:“娘,我就知道你疼我,不愿看我委屈,爹那边你好好帮我说说,我现在还得进城一趟。” 闫氏疑惑:“野菇也卖完了,你还进城做什么?” 姚肆可不能告诉她自己是去准备报名的事,嘿嘿一笑:“有事儿需要打听打听,回来再跟你说。” 闫氏见她立马就生龙活虎了,也跟着笑起来,笑着笑着,又无奈的叹气:“你等等,我去给你拿样东西。” 姚肆没等多久,见闫氏拿着簪子出来,心中立马明白了。 她不等闫氏开口:“娘,我从年前就在筹钱,这些天也卖了不少野菇,单是今天就挣了一百多文。 我手头有钱,考试费用你们就别担心,这簪子留着,这该是咱们家最值钱的东西了,留着当传家宝。” 闫氏失笑:“一支簪子而已,你若真下定决心要去考试,这花销可大着了,你能有几个钱够花? 光是笔墨纸砚这些东西,没个一两银子置办不齐全,我跟你进城,咱们去把簪子当了,这也是娘唯一能替你做的事了。” “娘---”姚肆按住闫氏的手认真道:“真的不用,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问你们要钱,小将明年也得考,我说真的,这簪子得留着。” 闫氏怎么说姚肆都不同意当簪子,她没奈何,又去把家里能找到的钱全拿出来,凑了三百多文,让姚肆无论如何都得收着。 姚肆知道不收下这钱,闫氏是不会安心的,只能暂时先把钱拿着进城。 这趟进城,正是去准备笔墨砚,顺便再去打听打听报名的事儿,虽说姚正与还未点头,不过姚肆还是得先计划好,而且她一定得参加考试。 比起早上人潮拥挤,中午日头大,街上的行人并不多,不过笔墨铺子的人却多得很,这时候其他乡镇的考生可都陆陆续续的进城了,是笔墨铺子生意最火的时候。 姚肆选了一家人并不太多的铺子,铺子里很安静,走进去,掌柜的单手撑在柜台上打盹儿,铺子里摆着几行木架,依次放着不同等级的笔墨纸砚。 她识不来东西的好坏,只是凭感觉选了个看上去便宜的,毕竟只是一场考试,字写工整答案正确就够了,谁还会看你用的工具是不是好的呐。 “你眼光可真好,竟然挑了这铺子里最值钱的。” 姚肆循声看过去,先一惊,又是一喜,“褚大哥,怎么是你啊。” 激动的声音在安静的铺子里显得特别亮,立马引来其他几个客人不满的眼神,姚肆倏地捂住嘴,尴尬的脸红。 楮孟忍着笑不答反问:“你要买笔墨砚?” 姚肆这才注意到他刚才的话,呵呵的将灰不溜秋的砚台放回原位,又不相信的问道:“这真的是最值钱的?看上去----”不怎样啊。 楮孟笑吟吟的打量姚肆,上次见面她一身小子装扮,这一次换了女儿衣服,还挽了个双丫髻,因为刚才一激动,脸蛋儿还红扑扑的,黑珠子似的眼睛看上去灵动有神。 不过这左脸颊----他假意没看到,指着姚肆刚才拿的砚台:“人不可貌相,这砚台也一样,你看它不起眼,它可是墨砚当中最好的,又名回归砚,少说也得五十两。” 姚肆脚下一踉跄,惊的嘴巴都要掉下来:“五----五十----” 她呵呵干笑两声,赶紧往边儿上挪了挪,“你懂的可真多,那你给我挑一个便宜的,笔就随便选个能写字的就成。” “你用?”楮孟看着她笑问道。 姚肆弯了弯嘴角,“嗯----是不是觉得奇怪?” 楮孟笑摇了摇头:“有什么好奇怪的,先帝的新法令规定女子都可入学考举,你想学习,这是好事。” 姚肆表情凝了一瞬,这还是除了毛秀才和小将,头一个说支持自己的人,而且他竟然还同意先帝的新法令?! “怎么了?”楮孟不由得看了看自己的衣服,“盯着我看做什么?” 姚肆不好意思的挥手:“没什么,只是----没想到你会说那样的话,一般人都觉得女子入学考举就是天大的笑话。” “有什么可笑的,那些人就是迂腐,早十年前就已经有女生徒了,见怪不怪。”楮孟左手拿着一砚台,右手拿着一毛笔,问道:“如何?可喜欢?” 姚肆欣喜的点头,虽然只知道一个名字,虽然只有几面之缘,可有些人就是这样,一见如故的投缘,她想,自己对楮孟,或许就是这样了。 “楮大哥,我真高兴认识你。”姚肆眼睛笑成了月牙。 恰在此时,笔墨铺子门外一群人嚣张而过,雷志彪迈着八字步大摇大摆的对随从道:“走,本少爷要去考场看看。” 第028章 有好有坏那才叫生活 世间的人多得是,但有缘人却并不多,姚肆在小头村生活了十多年,除了村里一起玩泥巴的孩子,她还从未遇到过这样一个人与自己合得来的人。 也许这就是缘分也说不定,否则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的见面呢。姚肆越想越欢喜,不管怎样,她心中已经将楮孟当成了自己的特别的朋友。 楮孟轻笑一声,拿着两样东西往柜台走。 姚肆赶紧快一步拉住他,“这两样得多少钱?” 楮孟露出一个叫她安心的笑:“既然都让你叫了一声大哥,今日又有缘的碰到了,全当个纪念,送给你。” 姚肆立马就不乐意了,“这怎么成,虽然叫一声楮大哥,我也不能要你东西,上次你送了那么多肉来,我现在心里都还不好意思着。 我不要太好的,统共不超出一两就能接受。” 虽说当成了朋友,也并不意味着姚肆会心安理得的接受楮孟的好意,何况这是自己的事,何况两人的交情也没到要送礼的地步。 她固执的不让楮孟掏钱,先问了掌柜的价格,还能接受,这才掏荷包付钱。 两人离开了笔墨铺子,楮孟才找到时间说话,一开口就是满满的歉意:“我并没其他意思,你就跟我小妹一样,就想送你东西,是我太大意了,你莫怪。” 姚肆哈哈笑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你若真觉得歉意呐,这样----你认我这个朋友,咱们就什么都不计较了。” “朋友?”楮孟先笑了笑,又煞有介事的拱手福礼:“能与如此美丽的姑娘成为朋友,也不知是在下的荣幸呢,还是不幸。” 姚肆知他是玩笑话,也没放心上,“我还有事儿要办,今日就先别过,来日方长,以后有机会再见。” 楮孟苦笑:“你这才刚说是朋友,立马就要打发我走,是不是太没诚意了些,好歹要吃个饭喝个茶,了解了解朋友的近况啊。” “所以才说下次再见。”姚肆一副我很无奈的表情,耸着肩道:“我真有事儿,你应该也不闲,反正你连我家住何方都知道了,说实在的,你也是我第一个正经朋友。” 楮孟一面点头一面笑:“成,小孩子一个整天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既然你都这样说了,那可别怪我哪天不知会一声儿就去登门拜访。” 家人都见过楮孟了,姚肆无所谓的嗯了一声,与楮孟作别后就径直去了衙门。 考场就设置在衙门旁边的别馆里,因为临近考试的缘故,衙门周围站了不少捕快,除了考生,整条街上没有一个老百姓敢上前。 雷志彪带着一群人昂首扩胸的来到衙门口,守门的捕快赶紧笑眯了眼睛迎上去:“少爷回来了,老爷刚才还问起您呐。” “还不就是催我早点去临西,急什么,还有两个多月----”他一面喃喃一面转身往旁边的别馆方向去。 姚肆在路上遇到几个准备进考场的考生,便默默的跟在他们后面,一直来到衙门前她才独自离开。 还未报名前不能进考场,报名处就在衙门正大门进去的坝子里,虽然设了个棚子,可这大热天儿的依旧热的人心浮气躁。 姚肆站在棚子外面,犹豫再三,终于还是试探着喊了声:“大人----大人----” 负责报名的是主簿赵休,本来就是在偷懒,听到有人喊,吓得他以为是县太爷来了,条件反射的惊跳起来:“大人,小的没睡,小的就是闭了会儿眼。” 等神智慢慢回归,赵休终于注意到站在自己面前的并非县太爷,而是个十多岁的小女娃。 想自己刚才的反应实在丢人,恼羞成怒的呵道:“叫什么叫,这里是你能来的地方?滚出去。” 姚肆眨巴着眼睛一动不动,片刻后,默默的拿出荷包问道:“报县考得多少钱?” 赵休已经坐下,脸色不好,没好气的道:“一两。” 姚肆迟疑了一瞬,哦了一声,从荷包里摸出几个碎银子和两串铜钱,乖乖放在桌上。 碎银子还是当初遇到的华服少年给的,说起来也该多谢他,否则自己也凑不够这些钱。 赵休怔了怔,将银子仔细数了,又把碎银子称了,加起来刚好一两,他总算明白这小姑娘是来报名的。 谁会跟钱过不去呢,他立马翻开登记簿,举笔蘸墨:“名字。” “姚肆。” “几岁?” “十三。” “家住何处?” “小头村。” ----- 将基本信息填完了,赵休取了个木牌,在上面写下姚肆的名字,最后盖了个鲜红的印章才递给她:“这木牌收好,凭它就可以进考场,一旦进去,就绝对不能出来,否则即取消考试资格。” 姚肆接过木牌,兴奋的手抖,仔仔细细的看了木牌上面的自己的名字,笑的合不拢嘴。 赵休将钱装进木箱,心情也高兴,看她这副样子,说话也客气了许多:“家里谁参加考试啊?” 姚肆看了他一眼,“姚肆。” “知道是叫姚肆。”赵休没兴趣问了,挥挥手打发她走:“赶紧回去准备好东西,错过了考试钱可不退。 考试时间就在这个月底的最后一天,为期十天,带足这段时间要换洗的衣物,米粮。” 姚肆将木牌小心翼翼的收好,临走的时候,又问了句:“是不是只要有这木牌就能进去?” “这问的什么废话。”赵休没好气,“知道了就赶紧走。” 姚肆拿到了木牌,心情也好,也不去计较赵休的态度,高高兴兴的离开衙门。 可刚刚走到门口,就听到一声怒喝声“死丫头,终于叫少爷逮着你了”,吓得她心头一颤,循声看过去,脸上的笑容瞬间就没了。 雷志彪指着姚肆气冲冲的走过去:“好你个刁民,竟然敢耍本少爷,本少爷说了,你今日运气好碰到了我,来啊,给我把她抓起来。” 姚肆被这气势吓住了,想也未想的就撒起脚丫子跑。 “竟然还敢跑,看少爷我抓到你,不打断你的腿。”雷志彪气的跺脚,一边骂道:“还杵着做什么,赶紧去抓人,抓不到那丫头,本少爷就打断你们的腿。” 随从们连连应是,十多人一窝蜂似的朝姚肆追去。 第029章 很无奈的无巧不成书 姚肆刚刚从报名处走出来,就碰到正从别馆出来的雷志彪,此人眼神也好,一眼就认出了姚肆,想到自己竟然被一个臭丫头耍了,气的咽不下,立马吆喝着下人去抓人。 姚肆没料到这么快就再碰到雷志彪,正如毛秀才说的,他也不是蠢人,显然事后意识到自己被耍了,这是要抓自己出气了。 可不能被抓啊,若是被这小阎王爷抓住,自己可真的就要去见阎王爷了。 她来不及多想,在雷志彪发话的瞬间,拔腿就跑。 “还愣着做什么,追----抓不到那死丫头,你们就别回来了。”雷志彪气极,命令随从追人的同时,自己也在后面追着跑。 云祥客栈外,店小二牵着一辆马车在门口停好,然后又进店去,走到靠窗的桌子前恭敬道:“客官,马车已经备好了,干粮和水小的先搬上去。” 卫札随手摸了几个铜板扔给小二,小二高兴的合不拢嘴,又殷勤的添了茶,才退下去准备干粮等物。 “老爷也真是的,少爷这才出来多久就急着上您回去,毗涯那边也还没回消息,就这么回去了,万一再出状况怎么办?少爷可是好容易才将那批麻烦的何首乌解决了。”卫札托着腮惋惜道。 裘霁慢悠悠的喝着茶,良久才淡淡道:“毗涯不用担心,他不会出什么问题,倒是你----都解决了?” 卫札脸上立马露出几分尴尬,呵呵干笑:“少爷----这---小的查清楚了,是有两拨人。 这一拨人,无疑就是太尉派来的,可另一拨人,小的是真的查不出来,不过小的猜测,他们应该不会是朝中某位大臣的家丁。” “何以见得?” “朝中与裘家做对的,无论明的暗的,都有自己的野心,他们派出的人,绝对不会救人。 少爷可还记得那小丫头,当日那一拨人可是在救那丫头,您说朝中谁会有这样的部下?有的也不会来跟踪少爷您啊。” 裘霁沉吟了一瞬,放下茶杯:“可猜得出是一帮派?” 卫札这下为难了:“少爷,江湖中的帮派多了去了,与裘家过不去的更多,他们的功夫路数完全看不出是哪一派。 不过最近青头军不是风头正盛吗,在耀江一带耀武扬威,小的听说他们还放出话,说要在耀江自立为王,这可是完全不将朝廷放在眼里啊。” 裘霁不由得冷笑:“朝廷无能,那些戴官帽的人,也只能在朝堂上动动嘴皮子,你要他们出面扫清?呵----到时候就是比谁推的干净。” 卫札无意识的点头认同,又忽的想起自己的立场,立马摇头道:“少爷恕罪,小的绝对没有指老爷,老爷是在这群人之外。” 裘霁冷冷的瞄他一眼,端起茶杯继续喝茶。 小二跑过来:“客官,干粮和水已经都送上马车了,客官请。” 虽然姚肆腿脚麻利跑得快,但身后的追兵也穷追不舍,因为跑的急,她也没注意当下是在哪条街,总之捡人多的地方跑,多少也能给那些人制造些麻烦。 宽敞的街道上,除了两边连叫卖都没有的商贩小摊,那辆看上去颇为华丽的马车成了姚肆眼中唯一的避难所。 追兵还没追上来,她也快到了极限,再逃下去,铁定被抓,姚肆来不及多想,猛吸一口气,朝着马车而去,趁着没人注意,一头钻进马车里。 好在马车里没有人,这让姚肆放松了些,可刚才跑的太急,一停下来,疲惫感瞬间侵袭,喉咙又干又疼,头还真真眩晕,难受的几乎坐不住。 眼角瞥见几个水袋,姚肆眼睛倏地亮了,抓起水袋跟抓到救命草似的。 卫札绕过裘霁走到前面,率先将车帘子掀开,对裘霁恭敬的福礼:“少爷请上车,少爷您慢点儿。” 裘霁走到车门口,正要抬脚上车,突然一股清凉迎面而来,他动作一凝,眼睛直愣愣的看着胸前一片湿,如同被定格了似的。 姚肆抱着水袋,呆滞的看着车门口的人,好一会儿才动作迟缓的抬手,用袖口擦干净嘴角的水渍。 “咕噜----” 车内外一片寂静,姚肆咽了口口水,小脸皱成了一团。 “少爷----”卫札只听到车内“噗嗤”一声,然后就不见裘霁有动静了。 他将车帘子掀开了些,意外的看到姚肆一脸无辜的坐在里面,再看裘霁,脸上的水还在往下滴,显然罪魁祸首就是抱着水袋的姚肆了。 卫札惊的下巴都要下来似的,指着姚肆,你了半天,才问出一句完整的话,“你怎么在这里?” “那臭丫头跑哪里去了?” 卫札侧头一看,却是一群面色不善的捕快,为首的捕快也正好看到了他,两人对视几眼,捕快朝着马车走了过来。 姚肆立马露出惊恐的表情,赶紧扔下水袋,双手合十作揖,虽然无语,却是满眼的恳求。 裘霁呆呆的盯着自己的衣服,他还能感觉到有水沿着自己脸颊往下滴,自己----自己竟然被人吐了一脸的水?! 良久,他才抬头,冷峻的盯着姚肆,待姚肆做出一副可怜模样后,他露出厌恶之色,扭头就要离开。 捕快已经走过来了,姚肆急的要哭,眼看裘霁就要走,他肯定要把自己供出去,那自己可真的就死路一条了。 想到这里,说时迟那时快,姚肆如饿狼似的猛扑过去,从后面一把抱住裘霁的腰,对着后者的耳朵小声且恶狠狠的威胁道:“你若敢把我交出去,我就把你们供给那两拨人,他们可是很乐意知道你行踪的。” “放手---”裘霁咬着牙一字一句的道。 姚肆当然可以感觉到他的愤怒,可既然情况已经如此糟糕了,再糟糕又能到哪儿去呐,她抱的更紧了些,“你当我是开玩笑不成?我告诉你,那两伙人一直在我周围。 他们给了我不少钱,一旦我遇到你,吹哨子他们就会立马出现,信不信由你,只要你敢说一个字,我马上把他们引过来。 那两伙人不好对付吧,否则你也不会如此费尽心机的要躲开了。” 就这片刻的功夫,捕快已经走了过来,姚肆迅速收手缩到角落,卫札掀开车帘子的手也松了,帘子彻底放下来,遮住了车内的情况。 会不会被发现呢,自己会不会被抓呢,若是被抓了,一定会死的很惨吧,会不会连累爹娘和小弟呢,才刚刚报了名,自己的梦想会不会就这么被扼杀了呢。 姚肆心头慌乱如麻,眼泪哗哗的盯着车门的方向,生怕掀开的那一瞬是雷志彪得逞的嘴脸。 “有没有见着一个这么高的臭丫头?” “自己看不就得了。” 墨绿色的车帘微微一动,姚肆浑身一僵,眼睁睁的看着一只手伸进来,抓住车帘的一角,哗啦一声。 她惊恐的盯着逐渐被拉开的车帘,那一刻,整个世界陷入一片令人心悸的寂静当中。 第030章 冤家路窄加喝茶塞牙 雷志彪跑的稍慢些,追到云祥客栈的时候,自己的下属已经和裘霁卫札二人对峙了。 “马车里有没有人?”带头的捕快质问道。 卫札目光看向裘霁,后者正一本正经的拿帕子擦脸,脸上的嫌弃表明了他此刻有多么的不爽。 卫札呵呵两声,心道好歹认识一场,帮这丫头一把,正要说没人,却听裘霁冷冷道:“有没有人,自己看不就得了。” 姚肆心头猛地一缩,眼泪簌簌,真是人倒霉了,喝茶都塞牙缝,这下好了,成了瓮中鳖,要不干脆从窗口翻出去?她苦笑摇头,几乎绝望的盯着车门方向。 有人抓住车帘子,哗啦声响,随着帘子被缓慢拉开,姚肆的心也渐渐提了嗓子眼,吓得连呼吸都不自觉的停了。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裘霁冷冷的声音继续道:“若是无人,你这只手我要了。” 那捕快还没反应过来,停下手中的动作,片刻后才脸色一沉,这是要他拿自己的一只手做赌注啊,若是没人,岂不是要砍自己一只手?! 卫札怔愣了一瞬,马上拔剑做出随时准备的样子。 “混账东西,干什么吃的,让你们去抓人,在这里杵着做什么,还不快滚开。”雷志彪姗姗来迟,一眼就看到自己的下属围着裘霁的马车。 早在裘霁来下巷县之前,雷震就告诉过他,说有一位京中的贵客要来此地,让他到时候好好尽地主之谊。 裘霁来了之后一直未露面,雷震本来还因此遗憾,没想到今日竟然给雷志彪遇到了,幸好他看过裘霁的画像,否则得罪了人那可不得了。 喝退了随从,雷志彪笑着上前拱手赔礼道:“公子恕罪,我的随从不懂事,得罪之处还请公子海涵。” 裘霁既然不愿意露面,雷志彪索性也当不认识,而他此刻的表现也可以称得上好,毕竟对一个“陌生人”还如此谦逊有礼实属难得。 卫札可知道他是谁,在裘霁耳边轻声道:“少爷,这是县太爷雷震的长子雷志彪。 老爷应该早就通知过衙门,说您要来下巷县,他怕也认出少爷您了,不若去衙门看看?正好也能探探雷震的底,看他在这下巷县规不规矩。” 裘霁没有理会,甩了个冷脸后径直上车,顺便将帘子关的严实。 卫札尴尬笑笑,拱手回礼:“公子不会在意这些,我们还急着赶路,告辞了。” 雷志彪还想拦一拦,卫札却已经坐上马车,冲他一笑,然后扬起马鞭大喝一声,马车扬尘而去。 眼看裘霁就这么走了,雷志彪被甩了冷脸,气的跺脚唾骂:“什么东西,给谁摆脸色啊?要不是你老爹,老子还会给你弯腰?我呸!” 马车内,姚肆眼神闪烁,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就是不去看裘霁,虽说麻烦暂时躲过了,不过得罪了眼前这尊神,自己现在还在他马车上坐着,这可如何是好啊。 “刚刚救你脱离虎口,现在就想着如何报复?”裘霁冷冷的看着姚肆,显然对刚才后者威胁自己的话很不满。 姚肆一急,忙不迭的摆手摇头:“哪里哪里,恩公对我恩重如山。” “哦?恩重如山?你这还没报上一次的恩,就先威胁起了我,这是你对恩公的态度?” 上一次哪里有恩了,分明是带了灾难才对,姚肆到现在都不敢去回想当时的情形,瘪着嘴闷闷道:“恩公的大恩大德小女子无以为报,只能来生做牛做马结草衔环,还请恩公随便找个地方停车,小女子不敢打扰恩公。” 卫札一面赶车一面将脖子伸的老长,听到姚肆的话,大笑不止:“你这丫头---我们少爷好心救你,你还阴阳怪气,我可没见少爷什么时候这么好心过。” “咳咳----”马车内传来裘霁的干咳声,卫札继续哈哈笑,“丫头,你到底做了什么事,怎么连衙门都在抓你?你这跟通缉犯有什么区别?” 姚肆无语望车顶:“怪我太贪心,早上得罪了县太爷的儿子,现在怕是想炸了我的心都有了。” 现在可怎么办?不会真的弄个通缉令吧,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然要成为通缉犯,姚肆心头阵阵发慌。 卫札好奇了:“那你今后怎么办?难不成一直躲着?” 不行,这么老躲着不是办法,姚肆托着腮喃喃:“兵经有云:‘兵有先天,有先机,有先手,有先声,先为最,先天之用尤为最。’所以我要先发制人。” 车内车外久久无语,姚肆眼看马车都要出城了,赶紧喊到:“城门口停一下,我要下车。” “吁----”卫札一把拉住缰绳。 姚肆晕头转向的扶着车壁要下去,她从没坐过马车,刚才是因为心里有事,现在车停下里,眩晕感立马袭来,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捂着嘴,脸色难看之极。 裘霁像是看到鬼似的,惊恐的提着姚肆的衣领往车外推,“你要是敢吐在马车上,我饶不了你。” “哇----”然而他话才刚刚说完,姚肆就很不给面子的吐了,一时之下,万籁俱寂,只有姚肆趴在车门口,吐的一塌糊涂。 卫札早就躲得远远地,不敢置信的看着姚肆,以及一脸呆滞的靠在马车门口的裘霁。 姚肆吐的太欢,卫札眼不见为净,捂着耳朵转过身不去看,却忘了自家主子还在车上坐着。 裘霁惊愕的看着姚肆,滞了片刻,终于捏着鼻子怒吼道:“滚---下---去----” 姚肆吐的眼泪哗啦,好容易舒服了些,回头可怜兮兮的看着他:“我没吐马车里。” 嘴角还挂着污渍,裘霁只觉得胃里也跟着翻腾,赶紧贴着车内侧,如同见了瘟神,指着外面吼道:“出去,出去,快出去。” 卫札也算是反应过来,默默的牵着马车又多走了几步,避开了地上的污秽,然后笑呵呵的冲裘霁道:“少爷,好在吐在地上不是。” 一边说一边扶着姚肆下车,安慰道:“一般人坐不惯马车,嫌颠簸的厉害,你别放心上,这事儿我们谁都不说,毕竟女孩子家家的----”也够丢人的。 他话还没说完,呼吸了新鲜空气的姚肆就站直了腰板,呼了口气笑道:“好多了,救命之恩来世再报,咱以后就别见了。” 她说的快溜的也快,话才落,人就已经沿着小路跑了。 卫札错愕的看着姚肆远去的背影,抿着嘴默默坐上马车,“喝----”马车绝尘而去。 第031章 万事俱备就只欠东风 看着姚肆越来越模糊的身影,卫札呵呵干笑,一步一步的挪到马车前,讨好道:“少爷,看不出来,这丫头还不简单,连兵经都知道,这天色也不早了,我们赶紧回吧。” 马车再一次朝城外驶去,只是车内温度已经自动冷了几度,卫札识相,一路上再也不敢轻易去触霉头。 这一趟进城再回去,到家的时候太阳都已经落了山,姚肆恹恹的走进自家院子,闫氏正在院子里洗衣服。 “娘,我回来了。” 闫氏立马放下手里的衣服,焦急上前:“怎么去了这么久,弄的灰头土脸的是怎么回事?” 姚肆可不敢说自己可能会被通缉,笑道:“摔了一跤,娘,你跟爹说了没?” 闫氏面叹口气:“说是说了,可是----”不用想也知道,姚正与肯定没那么容易同意了。 可现在木已成舟,自己报了名不说,左一个刘员外,右一个雷志彪,看来无论如何都得明天进考场才行,一切等考完再说,若是顺利,自己以后可就能上县学了。 姚肆迟疑了片刻,终于深吸一口气,“娘,我去跟爹谈谈。” 姚正与见到姚肆进来,脸色立马沉下来,不等后者开口就厉声道:“考举的事你想都别想,我绝对不会同意。” “我不是来征求爹的同意,我已经报名了,东西也准备好了,明天就进考场。 我来是想告诉爹,若是明日刘员外或者其他人找上门,只管说我的去处,若他们不信,自去衙门求证,我姚肆已经是童生。”那可是受国家保护的。 经过前几次的交谈,姚肆知道再一味地恳求,也不过是让姚正与越发坚定罢了。 既然所做之事不同寻常,那也不能奢求所有人都赞同自己的想法,总会有人反对,总有人不服。 谁又说是家人就一定得支持呢,至少自己有娘和小弟支持,还有毛秀才,还有褚孟,不是已经够了吗。 既然知道这是一条注定不被看好的路,那么这些反对也是理所当然了。 姚肆不去在意姚正与怒沉的脸色,而是笑道:“爹,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怕我被人笑话。 你的担心也绝对是正确的,我知道,只要我走出这里,一定有不少人乐意嘲讽我,可这有什么关系呢,要笑便笑罢,笑过之后,他们又能将我如何呢。” 闫氏立在门外,满脸愁容的看着姚肆和姚正与,生怕里面再吵起来。 姚正与却出乎意料的没有怒吼,反而平静下来,“你出去罢。” 姚肆猜他是心中失望之极反而没了表现,虽然心中难过,可这些不就是自己要经历的吗。 她笑吟吟的走出去,看到闫氏担忧的站在门口,笑道:“娘,我明天就去了,要带些衣物和干粮。” 闫氏微微颔首:“娘一会儿给你准备去。” 姚肆还想再去找毛秀才请教些问题,“我去毛秀才家看看,一会儿就回来。” 闫氏目送姚肆出了院子,才叹口气进屋,与姚正与沉默了半响,才开口道:“这孩子,脾气倔,心气儿也高,跟你一模一样。 她是固执,可你何尝不是,父女两没有隔夜仇,她意已决,你便依了她又如何。” 姚正与没好气的瞪眼:“我就是不依,她不一样听不进话,她还小,根本不知道以后还会遇到什么事。 若只是嘲讽冷眼,我至于反对成这样吗,她不懂,她以后会懂的,何况我们家-----” 未说完的话,夫妻两却缄默不言,闫氏靠在椅背上:“太多人终其一生都难有成就,要考举要进阳山书院,也不是说说那么容易的,你就当她新鲜,过些日子就好了。” 这倒也是,考举哪儿是说说那么容易的,也许根本就考不过呐,这样一想,姚正与心头倒是安慰了些。 从毛秀才家回来,闫氏已经给姚肆准备了几套方便的衣服,虽然不是男儿装,不过也有别于女孩子。 “头发就挽个童髻,鞋子给你准备了两双,另外干粮准备了够吃一个月的量----你好好存着,这一进去,就得考完了才能出来。” 闫氏一面给姚肆烙饼一面担忧的叮嘱:“进去后,最好别与人打交道,考生都是单独吃睡,这我倒不担心,我唯一担心的,就是你不找麻烦,麻烦却要找你。” 姚肆还是头一次准备要离家,心中难免也有些不舍,闷闷的说着嗯。 “肆儿-----”闫氏忽然停下来,她知道现在再劝已是多余,只能尽可能的想到哪里会出问题,而她此刻能想到的最大的问题就是,姚肆真的能被允许考试? 姚肆知道闫氏的担忧,将已经看了很多遍的写了自己名字的木牌拿在手里,“我钱都交了,这木牌也拿到了。 法律甚至规定女子也可入学可考试,他们凭什么不让我进去,若是不许,那我就上京,我找皇上去。” 闫氏吓得脸白,“说什么胡话,那皇上哪儿是你想见就能见的,最好这辈子都别见,想都别想。” 姚肆抿嘴一笑,她当然是开玩笑的,皇上哪儿是那么容易见的,不过这辈子不见也无妨。 闫氏见她不说话,又劝道:“娘是说真的,京中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你切莫与他们有任何交集。” “他们?” “娘指的是那些在京中当大官的人-----”闫氏迟疑了片刻,忽的一笑,“哎,我担心多了,咱们这辈子都不可能进京----” 那可不一定,姚肆偷笑,她若真有本事上阳山书院,那不得进京啊。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姚肆就起了,彼时闫氏更是将早饭都准备好了。姚正与走动还不利索,饭还是在床上吃。 饭桌上,闫氏吃的不是滋味,扒了两筷子饭就咽不下了,提议道:“肆儿,待会儿娘跟你一起进城去。”万一有什么事,不至于让姚肆一个人。 姚肆却不这样想,万一有什么麻烦事儿,她一个人才好解决,更省的闫氏担心,遂摇头道:“大姐说今天要去推了刘家,但也不知她说了算不算,万一刘员外硬要派人来,爹腿脚不便,小将还小,到时候还得娘出面。” 这样一说也对,闫氏左右为难,既不想让姚肆一个人去,又担心家里真的出事。 “娘,你别挂心我,我一人去也成。”姚肆咽下最后一口饭,进屋去拿了包袱出来,然后擦着嘴笑道:“你就当我在城里住些时日,过段时间就回来。” 闫氏也赶紧放下碗筷,闷声道:“那总得送你到村头吧。” 姚肆嗯嗯点头,这一次,她是真的要走出去了。 第032章 女子有才有德方为善 距离考试还有半个月时间,入考场的生徒并不多,别馆外由于有人把守,来往行人都无,所以背着包袱戴着草帽的姚肆显得尤为抢眼。 守门人看她眼瞅着,以为是好奇来着,呵斥着让姚肆赶紧离开。 姚肆拿出木牌走上前去,“我是来参加县考的,这是主簿大人亲自给我发的牌子。” 守门人眼睛差点儿跌下来,看着木牌上写着姚肆二字,再翻看名册,却也有姚肆的名字,最后问了个人的信息,竟然全对的上。 二人面面相觑,反复检查木牌,确实是真的,可是----这分明就是女的,怎么----怎么会来考试?难道说今年的例外?!但这么多年他们可从未见过女子考试啊。 毕竟凡是来考试的,都是童生,这一刻他们都是在打通未来的光明大路,万一考中了,将来或许就光明一片。 守门人也知道自己不能轻易得罪这些年轻后生,虽然心中震惊,最终还是将姚肆放了进去。 进了别馆,立马就有人上前领路,看到姚肆的同时,同样惊讶表情难掩,姚肆权当没看到,默默的跟在领路人后面。 “诶,不是说进来就不能出去,出去了就不能再进来吗,她又是怎么回事?” “谁知道啊,这里面也不需要煮饭的,难道是扫地的?” 路上难免遇到三三两两的人,别馆内都是男的,看到姚肆唯一的女子,个个好奇不已,纷纷猜测她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这丫头长得不错啊。” “好好复习吧你,等你将来功成名就之时,什么姿色没有。” 姚肆听着那些叽叽喳喳的议论声,恍若未闻,来到住宿处,果然如闫氏所说,虽然房间很大,但是分成了十多个独立小隔间。 隔间很窄,姚肆估摸着自己也刚刚能平躺,墙上约三尺高的距离处嵌有一石台,白天当桌子,晚上当床。 好在比较人性的是每个隔间墙上都有小窗户,窗口挂着一油灯,隔间内还放着木桶以便人如厕,不过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了。 姚肆看着那只及自己腰部高的隔间木板门,扭头问领路人:“我是女儿家,难道也要住这里?” 领路人为难,既想不通为何女子也能进来,也不敢太得罪这些考生,只能老实道:“这里从未有女子参加过县考,并不曾安排女子宿舍,今年报考人多,没有空出的多余房间。” 两人说话的同时,已经引来了其他隔间的考生张望,当看到姚肆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是或疑惑或震惊。 当然不屑轻蔑亦有之,这一类人,大抵是知道先帝新读书法令,并且打从心底鄙视抵制的。 姚肆对比了隔间位置,最尾端还没人占,虽然比其他地方都阴暗,不过胜在隐蔽,她背着包袱默默走过去。 这一路打量的目光不少,姚肆均为放在心上,将东西放好后,就拿出书籍开始看书。 “喂---听说这里住进来一个女的?是不是真的?”嘈杂的人声涌进来,许是有人指了方向,脚步声齐齐朝着最尾端的隔间而去。 姚肆看书看得认真,直到前面的光被挡住一片,她才抬头看着面前的一群人。 还真是看猴戏似的,姚肆心中调侃自己,嘴角也不由得扬了扬,她这一笑,围观的人就轰动了,嘻嘻哈哈的叫嚣。 “嘿,还真是女的,我这还是头一次见到女人来考试。” 有人甚至想要去开姚肆的隔间小门,被姚肆用脚在里面抵着,“热闹看够了就请走吧,有这个时间看我是男是女,兴许你们就能多看些文字了。” “瞧瞧---瞧瞧---这说话口气可大着呐,一个女人而已,竟然也跑到这里来,莫不是走错路了?” “不是走错路,我看是脑子糊了才是,哈哈哈哈----莫非也是想考试?” “你这不废话吗,来这里不考试做什么,难道生孩子啊?” “哈哈哈----”人群爆笑,看向姚肆的目光如同看被戏耍的猴子似的。 姚肆不以为意,又埋头继续看书,可她的隐忍在这些男人眼中,却成了胆怯害怕。 手中的书被谁一把抢了去,姚肆面无表情的抬头,冷冷的视线扫过眼前的一群人:“人生德与才,兼备方为善,世人反闺才,岂非惧与骇。还未上考场,你们就如此惧怕,岂不笑哉。” 这话犹如在油锅里溅了水,噼里啪啦的点燃了那些看热闹的男人,有人笑骂,有人不服。 姚肆的书被重新扔了回来,又听人叫嚣道:“区区一个女人,也敢跟咱们比,这种不自量力的人,根本无需跟她一般见识,反正到头来丢脸的还是她。” “她竟还说我们怕她?真是天大的笑话,若是男人都怕女人了,那这世界岂不是要颠倒了。” “岂止是颠倒,已经不存在了,男人怕女人,这说得过去吗?” 姚肆嘴角勾起一抹笑,做了个请:“既然诸位觉得不必惧我,那便一切等考后见分晓,请便吧。” 围观的人互相看了看,终于还是怎么来的怎么去。 有悖常理的事儿总是被人津津乐道,姚肆才进别馆半日不到,消息就不知从哪里传了出去,一个半日的时间,下巷县的大街小巷,几乎都知道了今年有一女子参加县考。 这事儿说大也不大,可说小也不小,以至于得到消息的雷震,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了。 是要撵出去?可先帝的法令在,别个又是给了钱报了名的,总不能平白赶走。可若是不撵吧,这-----这岂不是要翻天了,女子考试?这话可是十年前才有的啊。 雷震左右为难,最后只能将气撒在主簿头上,怒他当日怎么就给了木牌。 主簿委屈极了,这个姚肆就是昨天报名的人,他还记着呐,只是昨日以为姚肆是给家里的兄长,甚至是爹报名,却万万没想到她是给自己报名。 主簿左思右想,觉得撵出去不合理,不撵出去更不合理,最后只能安慰雷震,“----年年县考都会淘汰多数的人,她一个女子又能学到什么东西? 这若是考针线活她必行,可这是县考啊,她难道还能比得过男子去,小的以为,不如先暂时不管,反正等考完之后,她也不会上榜。” 雷震想想也觉得有理,索性等着结果,反正那女娃肯定闹不出什么名堂来。 第033章 送你一顶高帽子戴吧 自姚肆离开后,闫氏就一直在家里焦急等待,还未到午时,刘员外果然派了一媒婆上门来,将刘家吹的天花乱坠那叫一个好。 也幸得闫氏事先了解情况,否则可真的被媒婆给忽悠了去,最后她以姚肆去参加县考为由打发了媒婆。 显然今年有女子报考的事已经闹得满城皆知,媒婆竟也听过这消息,本来还以为是讹传,没想到自己竟然就在当事人的家里,不过至少知道了原因,也好跟刘员外交差。 送走了媒婆,闫氏心里的石头算是落下一块,剩下的就看姚肆了,也不知她那边的情况如何。 彼时姚肆正盯着没多大作用的隔间木板门发愁,她一个女孩子,在这样完全没有隐私空间的情况下,是很不利的。 虽说要做好觉悟,但也不代表她万事都要受难才行,譬如现在,若是能想法子将前面挡住,那不就是一个完全独立的空间了吗。 虽说现在热的根本不用盖被子,不过闫氏还是给姚肆准备了一张粗布毯子。 姚肆将毯子在隔间前面比划,不由得高兴起来,这毯子做门帘用再好不过了,在前面一挡,就彻底与外面隔绝了。 她这厢才刚刚完工,房舍外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那女的在哪儿?” 姚肆一时惊慌,她这两日还真是撞了邪,怎么瘟神就是躲不掉呢。本来打算先过了县考再解决雷志彪的事,现在看来,要想安心考试,还得先解决麻烦。 屋内无处可躲,姚肆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等着雷志彪进来。 本来按规矩,除非是考官,其他人是一律不能进考场,可这里是下巷县,县太爷就是考官,正所谓天高皇帝远,这样一来,都是县太爷说了算。 雷志彪可是要上阳山书院的人,雷震对他有求必应,更何况只是进考场罢了,对雷志彪来说,进考场就如同进自家后院似的那么简单。 今日听人说有个女子来考试,这对他来说可是传说中才有的,没想到有生之年真能遇到这么不可思议的事,他能不来看看清楚吗。 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姚肆扑通一声跪下去,背朝外面,手里拿着书喃喃背诵。 刚刚做完这一切,布帘子就被哗啦一声拉开,姚肆惊的猛地回头,连手中书都吓得扔了。 “哈哈----我还以为是什么样的人,瞧把她吓得,不知道的,还以为本少爷是什么豺狼虎豹呐----” 由于光线比较暗,加之姚肆是跪在地上的,木板门挡去了大部分,雷志彪并未看清姚肆的模样,不过也能看得出她是跪在地上的。 雷志彪很好奇,笑问道:“你为何跪着念书?” 姚肆立马湿了眼眶,哽咽了许久,才断断续续的道:“小女子做了一件天大的错事-----却得到了天大的宽恕,我心中自责内疚不已,特跪着念书,以此来感念恩人。” 看热闹的人永远不嫌多,此时雷志彪身后已经围了不少考生,因为作为唯一的女儿身的考生,姚肆身上的视线实在太多,但凡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引来旁人的频频关注。 大家都没明白姚肆话里的意思,雷志彪同样不明白,他就是好奇这个女人会搞出什么好笑的事儿来,遂继续追问:“你到底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那人又是如何宽恕你的?” 姚肆继续泪眼汪汪,一边吸鼻子哭的厉害,一边解释:“小女子为了这次考试,到处想法子凑钱,昨日遇到一恩公,若非他出高价买了我的野菇,我今日也不能来这里。 后来再遇那恩公,我只以为恩公气恼我使小聪明就害怕的逃了,后来才发现恩公根本没有派人穷追不舍,这大抵是要放我一马吧。 我是小人之行,恩公却以德报怨,我心中实在感激,又不知如何报答,只能跪着念书,祈祷恩公升官发财。” 其实在姚肆说出野菇的时候,雷志彪已经反应过来,昨儿下午碰到这死丫头,结果让她给溜了,可没想到隔了一晚上,她却自己找上门来了。 吃了雄心豹子胆的家伙,本来雷志彪是发了狠的若是抓到姚肆,一定将她打死为止,可是现在听姚肆这么一说,他心头的感觉瞬间就变了。 难道说这贱民把自己当成了恩公?!不过转念一想,他也确实做了好事,花那么多钱买一篮子野菇,这不是天大的恩惠是什么。 姚肆哭完了,擦干眼泪盯着雷志彪仔细看了一会儿,眼睛倏地睁大,嚯的站起来,不敢置信的看着雷志彪,“恩-----恩公----怎么----怎么是你啊。” 话说完,姚肆想起刚才的话,又立马跪下去哽咽道:“恩公,您对小女子的恩德,小女子感激不尽。 分明是我犯了死罪,恩公却不仅放我一马,现在还来鼓励我,恩公,请受小女子一拜。” 这左一个恩公右一个恩惠,大帽子高的让雷志彪嘴都要咧到耳根子去,身后炽热的视线都看着自己,他忽的觉得心情澎湃不已,哈哈笑道:“起来说话,这么老跪着做什么。” 姚肆头摇的拨浪鼓似的:“恩公不计前嫌,小女子必须得跪着给恩公祈福三日,让老天爷保佑恩公万事皆顺。” 雷志彪故意板着脸,“什么祈福不祈福的,少爷我天生好命,用不着你祈福,你起来说话----” 姚肆迟疑了片刻,终于还是站起来,看向雷志彪的眼神充满了崇拜之色。 雷志彪心情更好了,咳咳两声,将心中仅剩的那点郁闷道了出来,“本来少爷我心很好,可你心思不纯,我心里自然气。 不过念在你也并无恶意,少爷我就不计较那么多了,总共不过百来十文,罢了罢了。” 姚肆再三弯腰道谢,给雷志彪拍了个响亮的马屁,逗得后者欢喜不已,最后没说两句就带着人走了。 他一走,看热闹的人自然也散了,姚肆重新放下帘子将油灯点燃,小小的空间里,还能听到她如雷鼓的心跳声。 总算是暂时度过了,她呼出一口浊气,后怕的手脚发软,幸好察觉到雷志彪是个虚荣心极强又好面子的人,这才反应过来给他戴顶高帽子,让他不自觉的就大方了。 姚肆捡起地上的书,心里寻思着,雷志彪这一来也并非没有好处,至少她刚才刻意将雷志彪来看望自己扭曲成是鼓励,那其他考生应该不会轻易来找茬了吧。 第034章 考前最后一天不安宁 雷志彪这一来一走的,虽然没逗留多久,可也确实给姚肆制造了便利,接下来的日子里,竟然无人再当面嘲笑。 不过背地里的议论也不少,可姚肆对那些异样的眼光和嘲讽压根儿就没放在心上,安心的做最后的备考。 时间就这么如流水似的哗哗流走,转眼就到了考前最后一天,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是驴子是马可就已经定型了。 这一天,除了那些不敢面对垂死挣扎还抱着书啃的,其他人都放下书本,在别馆里三五成群的闲聊放松。 姚肆也不例外,这半个月虽然看似短,可没日没夜的呆在小隔间里念书,那等痛苦一般人是体会不来的。 虽说她对自己也有信心,可正如毛秀才说的,她是女儿家,一开始就不会被人公平看待,若只是做好,顶多让人觉得她比一般女子强一下。 既然如此,也只有成为最出色的人,才可以狠狠的甩这些曾经瞧不起自己的人的脸。 别馆内很大,灌木树丛也多,姚肆避开人群,选了个偏僻的角落休息,享受着这难得的片刻安静。 房舍内都是男子,那睡觉的动静可不小,她这半个月可谓是受尽了折磨,什么呼噜声梦靥声磨牙声因有尽有,害的她每天都觉得没睡够,现在好容易有一块安静的地方,没出片刻就睡了过去。 “----可让人看到了?----” 姚肆睡觉本就浅,睡的正是迷迷糊糊的时候,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就醒了三分,寻着声音看过去,是两个男人躲在树丛里说话。 这其中一人姚肆是认识的,也是考生中的一个,可另一人却没见过,看上去年纪比较大,不像是考试的人。 两人显然没料到还有人在,说话也没太多的顾忌,让姚肆听了个正着。 “放心,我悄悄过来的,没人看见。”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然后就听年纪大的人压低声音道:“老爷特意让我亲自送来,就是怕出差错,你得马上看,完了立马烧了,万不能留下任何痕迹。” “我这一时半会儿也记不住啊,反正东西都是给我的,我拿回去,晚上趁大家都睡了再看。”那考生半是抱怨半是请求。 “这可不行,今年考生如此之多,若是让人发现,不仅你吃不了兜着走,还得连累老爷-------” 说话声在此告一段落,姚肆趴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虽然还不太清楚自己偷听到的是什么情况,可她知道若自己暴露了,一定会下场很惨。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姚肆趴的手脚发麻,也不知等了多久,终于等到那两人有所动作了。 只见年纪大的人拿出火折子轻轻一吹,燃起一股小火苗,点燃了考生手中的一卷纸。 直到火苗燃尽了,二人才放心的离开,而等他们一走,姚肆立马将趴着变为躺着,等筋骨都舒缓过来,才朝着那二人离开的地方走过去。 从刚才简短的对话中,姚肆就知道这两人肯定做着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地上是燃完的灰烬,看不出什么,她有些失望,正准备起身,眼角余光忽然瞥见草丛里一小块被遗漏的纸屑。 姚肆拾起纸屑,虽然只有二指宽,还是留了“政”字没被烧着,不知为何,想到刚才两人的对话,她心中忽然就有一种肯定了。 捏着纸屑久久未动,眼睛无神的盯着某一处,就这么发着呆,也不知过了多久,姚肆忽的醒过神来,无神的双眼逐渐变成了愤怒。 刚才那考生她认得,刚来别馆的时候,最是喜欢找自己的麻烦。姚肆将纸屑揣好,面无表情的离开此地。 来到前厅院子,还有不少人在说笑玩耍,姚肆环视一圈,找到那考生,不急不慢的走过去。 “嘿嘿嘿----看看谁来了,一个漂亮小妞来找我们了。” 见到姚肆的人都停止了说话,视线随着她来到了一群人前。 “你似乎对这次考试势在必得。”姚肆眼睛紧紧盯着那考生。 考生左看看右看看,确定姚肆是在跟自己说话后,笑道:“那是自然,这次我可是冲着第一来的。 女人就别凑热闹了,趁着还没开始考试,还是赶紧回去绣花吧,也免得在这里丢人现眼。” 姚肆捏在手里的纸屑已经快要揉成渣,她知道一张破纸屑根本说明不了什么问题,可她就是不甘心。 考生被姚肆看的毛了,怒道:“你这什么眼神啊?” 姚肆依旧面无表情的盯着他,考生被盯得有些心慌,就在刚才那一刹那,他甚至觉得自己的秘密被看穿了,可是怎么会呢,不会的,东西都已经烧了,不可能露馅的。 “怎么了怎么了,聚在一起干什么,还不赶紧散了。”雷志彪好巧不巧的带着人围了上来。 看到是姚肆,雷志彪眉头一蹙,虽说被姚肆当成了恩公,可他心头的梗还在,只是不好表现出来罢了,也正因为此,才让他更郁闷。 姚肆淡淡的挪开视线,将纸屑藏进袖子里,旁若无人的离开。 雷志彪吸了口气,这么无视他的存在?立马呵斥道:“站住----” 姚肆脚下一停,却没转过脸来。雷志彪走过去,脸上的怒气明显:“看到本少爷,为何不行礼就走了?你是在无视本少爷?” “民女不敢,您身份尊贵,我怎么敢无视。”姚肆语气淡淡,半点也看不出害怕。 雷志彪心里不好受了,这不是摆明了无视他吗,他堂堂县太爷之子,在这里还不曾受过谁的气。 “你当真以为本少爷不敢拿你怎么样是吧。”雷志彪眼神恶狠的瞪着姚肆。 姚肆此时心中已经被巨大的失望占据,根本不想考虑雷志彪的小主子情绪,俯首弯腰乖乖认罪:“民女就是个乡下人,没受过教育,不知道见了少爷要怎么说话怎么行礼。 不过不知者无罪,还请少爷大人大量别与我这个小人一般见识,我还得去准备考试,少爷若是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雷志彪眼睁睁看着姚肆从自己旁边走过去,却找不到拦住找茬的理由,他回头看着其他人,怒问道:“这是谁惹她了?” 众人面面相觑,片刻后,也不知谁开了头,将视线落在起先被姚肆盯着的那考生身上,尔后越来越多的人盯着那考生,考生呵呵干笑,弓腰哈背的上前解释。 第035章 虽然不甘可就得放弃 考举是姚肆从跟着毛秀才学习的时候就有的梦想,这么多年她也一直盼着有一天能站在考场上,与其他学子一起考试。 可如今站在这里,她心中的情绪却万分复杂,本是满怀期待,以为只要自己努力,就一定可以有所回报,可是---- 昨天看到的那一幕让姚肆认清了一个现实,其实楮孟也说过,真正有问题的不是考举,而是这个体制。 也不知花了多少钱买的试题内幕,可若是有那么多钱,何必还要考举呢。 “各位考生迅速入座,考试期间不得交头接耳,不得作弊,若有违着,将取消资格,三年内不得再考----” 雷震一身官服端坐在监考席,主簿按照惯例宣读考前规则,考生则拿出笔墨研墨做考前准备。 姚肆盘腿坐在地上,盯着笔墨发呆,过了一会儿,前面人递了白纸过来,她抽出一张,又扭头将剩余的递给后面的人。 每逢这个时候,都是一年之中最热的,秋老虎似乎唯恐自己不够热,卖力的将自己的热气投在地面,即便是坐在地上,屁股底下也如同火炕似的。 可这烈日天气,也抵不过姚肆此时心中的火,当雷震当着所有人的面拆开那一封所谓的保密试题的卷轴,姚肆忽的就笑了,所有的冷漠嘲讽都在那一笑之间。 有人托着腮凝思,有人看上去已经有了思路,有人却是只瞄了一眼就开始奋笔疾书,周围很安静,除了烦人的知了,就是大家唰唰作答的声音。 雷震的眼睛在考场上来回巡逻扫视,面色严肃认真的让人甚至想拍手叫好,可这不是更讽刺吗,收了钱漏了题,那这场考试还有什么意义呢。 姚肆执笔却迟迟不落笔,主簿一直关注着她,走到雷震旁边小声笑道:“看来大人真的不用担心了,这有人已经答了一半,她还未落笔,估计第一堂就得走人。” 雷震定眼一看,果然如此,今年这场考试确实有些让他措手不及,若这里真的出了个女学生,那也不知要被其他郡县说成什么样。 偏偏先帝的法令在,他又不可能提出反对的话,否则就是对先帝的大不敬,眼下好了,看来这女子也确实是心血来潮没什么本事的。 本来也是,女人在家绣绣花生儿育女就够了,做男人做的事,岂不是乱了套。 他正高兴着,姚肆却忽然抬笔开始写字,雷震和主簿互相看了看,又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放心,他们并不相信姚肆真的能答出个什么名堂来。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姚肆虽然最后抬笔,却是最早写完的,她看着周围人还在奋笔疾书,再盯着自己的试卷,看了许久,才下定决心似的深吸一口气,将试卷交了上去。 雷震还在诧异,待看到姚肆的答案后,嘲笑之色立马浮现,不过立马他又收敛了神色,让主簿将试卷装进袋子里。 姚肆冷冽的看着他,淡淡吐出:“后面的我不考了,放我出去罢。”说着拿出自己考试的木牌扔在雷震的面前。 雷震和主簿都笑,主簿赶紧将木牌收好,严肃告诫:“一旦走出去,你可就放弃这次考试了。你可想好了?” “你们不盼着我走吗,还问这些做什么。”姚肆只留下这一句话,就在各种不同的眼神注视下离开了考场。 回住宿收拾了行李,姚肆站在门口,望了这曾经给她无限希望的考场最后一眼,然后背着行李毫无留恋的跨出大门。 短短的半个月,她从满怀希望到现在的心灰意冷,甚至有种错觉,自己过了不是半个月,而是十多年。 可现实就是这样,越是期待,结果也许就越是出奇,让你猜测不到,到头来被折磨的心神俱怠。 姚肆漫无目的在街上游荡,不想回家,也无处可去,到底该前往哪里呢?虽说放弃县考让她难过,可她清楚,有那些所谓的权贵在背后捣鼓,她就是考了第一又如何呢,这本就不是个公平的社会。 楮孟最近总会频频出现在街上,也不是什么事儿耽误,只是想走一走,看看路边的人,看看百姓的疾苦,顺便----也许----能够再遇到那小姑娘也说不定。 他对自己有这样的想法实在是费解,更不想去多想,只是每日顺其自然的在街上走一走,也不去刻意发现,似乎只是在安心的等待老天又一次巧合的安排。 而他转了十多天,终于又等到了巧遇,人群中的姚肆背着包袱,并不突出,可他的眼睛就能那么准确的捕捉到后者的身影。 背着包袱,看上去无精打采,一如第一次见面的那样,看上去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楮孟嘴角不由得扬起笑来,几步走了过去,却不出声,故意挡在姚肆的面前。 姚肆垂着头想事情,感觉到有人挡在自己前面,道了句抱歉的话侧身让开,可那人却也跟着侧身,依旧挡在自己面前。 她本就心头烦闷,被这故意的逗耍,气不打一处来,抬头张嘴就要破口大骂,却在吐出骂人的话的前一刻将话咽了下去,又是惊讶又是不解的看着楮孟。 “楮大哥-----” 楮孟笑容更甚,知道姚肆肯定遇到了什么难事儿了,故意调侃她道:“每次见你都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小心被人贩子拐去。” 姚肆终于笑了,摇着头啧啧道:“每次见你都这么意外的想不到,我们的缘分还真是不一般。” 楮孟心头微微一动,有心想要问姚肆所为何闷,提议去吃茶。 正好姚肆也又渴又累,二人便随便选了个附近的茶摊坐进去。 “才半月没见,你看上去遇到的麻烦又多了。”楮孟一坐上就问,“若是有什么为难之处,你可告诉我,兴许我也能帮上忙。” 姚肆托着腮凝思片刻,才喃喃问道:“我记得楮大哥说过今年要参加院考吧,这时间也快到了,怎么没去幽州?” 楮孟笑看着她:“别说我,先说说你到底在愁什么。” 姚肆张了张嘴,本来这事儿无人可说她也憋得慌,与楮孟认识的时间虽短,可也隐隐觉得是个可靠的人,她内心也就斗争了一会儿,就将自己准备县考的事说了。 第036章 此路不通就另辟蹊径 楮孟虽觉姚肆有着普通女儿没有的心性,却不想她竟比自己想的还要厉害,一个女儿家却跑去参加县考,且不说家里如何的反对,恐怕这一路来没少受各种嘲笑吧。 他觉得心疼,想着上次见面姚肆,她让自己选笔墨,当时只以为她是要学习,却是用来考试的,若早知如此,他当时如论如何都要送一套好的文房四宝给她。 “所以你就这么走了?”考试还没结束,姚肆却出来了,显然是主动放弃了。 姚肆叹口气,无力的趴在桌上:“不然怎么样,以前我是心怀希望,也对自己有信心,可知道这只是一场被人操控的考试,我知再考也无意义了。” 楮孟不得不同意姚肆的话,他对考举中的各种猫腻更是了解的比姚肆还清楚,可没办法,这就是现实。 街边乍看热闹,可若是仔细去看,就会发现,那只是冰冷的野兽匍匐。 乞丐三五成群,摇尾祈求却换了一顿暴打,被打的奄奄一息后挣扎着爬起来,又将目标锁定在下一个人。 妇人提着菜篮子,却被身后猛冲而来的人一抢而空,然妇人的叫喊甚至连旁人的驻足观看都没有换回。 富家少爷带着家丁,却瞅见漂亮的小姑娘,二话不说让人抬了就走,人群中也仅仅只是留了几个眼神就散了。 是啊,这就是这个社会,如此糟糕透顶,却又如此司空见惯的让人习以为常。 姚肆看着看着,突然有些迷茫了,她的未来,到底该何去何从呢。 楮孟也盯着街上,只是他的眼神不同于姚肆的迷茫,而是对某种信念的坚定,甚至在看到如此糟糕的现状后,那份坚定似乎更沉了。 “楮大哥,你是做什么的?”姚肆看着看着,忽的转头问向楮孟。 她其实早就想问了,想知道楮孟是哪里人,是什么身份,家里是做什么的等等。问这些问题也没什么特别的意义,只是想知道罢了。 楮孟却一愣,然后又笑了笑:“相识这么久,你总算想问了,我还道你什么时候才肯对我上心。” 姚肆知他在打趣自己,也跟着笑起来,“看你这人脸皮忒厚,合着就该我来问?你该主动说才对。” 楮孟一副我很无辜的表情:“我倒是想说,你不给我机会啊,前几次碰面,哪一次你不是匆匆来匆匆去的,我哪儿有开口说闲话的机会。” 姚肆眉梢一挑,眼神得意:“既你都这么说了,那也不该怨我没对你上心,根本就是没闲工夫来问。” 楮孟被她堵的没话,笑的无奈,举着茶杯道:“那现在有闲工夫了。” 姚肆也跟着举杯与他装模作样的碰杯,一口干了凉茶,呼出满足的一口气,眼睛弯成了好看的月牙,“那你便说说吧。” 真要说起来,楮孟反而怔了一瞬,不过转瞬他就恢复如常,“我也就是一猎户家的儿子,跟着父亲走南闯北四处寻大虫,然后卖了换钱度日。” 姚肆听出他话中的意思,表情迟疑了几分:“这么说,你不是下巷县的人,只是在这里短暂逗留了?” 楮孟嗯了一声,忽而笑道:“怎么了,莫不是舍不得。”年轻人笑容俊朗,甚至比这天色都还要明亮。 姚肆承认的大方,点了点头,下巴抵着手臂趴在桌上无精打采:“你是我认识的第一个好友,这才没见几次面就要走,往后怕也没机会再遇了。” 不过天下无不散之筵,友人要离去也是理所当然,虽然心中郁闷了一瞬,姚肆立马又安慰了自己,笑道:“认识是缘,离别也是缘,无缘何来的分别,你若哪天要走了,告诉我一声便可,也让我知道你离了。” 楮孟说不出心中什么情绪,良久才用带着几分飘渺,像是从远处而来的声音回应:“兴许哪天父亲猎完了大虫,我们就能定下来了。” 姚肆笑:“这世上哪儿有灭的完的大虫呐----”转念又一想:“你难道不准备参加院考了?”若是自己定下来,那家不也定下来了吗。 楮孟不由自主的摸了摸姚肆的头,笑道:“还真是个爱操心的。” 姚肆抬头将他的手拂开,一脸正色道:“你当真不考了?” “你不也放弃了县考吗?”楮孟不答反问。 姚肆语气一噎,是啊,自己都放弃了,还说别人什么呢,不过她的放弃可不是真的就放弃了,只不过是放弃了县考这条路罢了,书还是要念,书院还是要上。 她眨着亮晶晶如星辰般耀眼的眸子,看着楮孟一字一句认真且坚定的道:“我自会再找到其他法子,反正人生这么长的路是我走。” 要何去何从不还是自己做决定吗。 楮孟看的出神,此时的他尚不明白自己眼中的情绪,只是许久之后再想起,才知一切早已注定。 与楮孟做了别,姚肆又漫无目的的在街上游荡了许久,倒不是她不想跟楮孟一起,只是她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安安静静的思考。 爹娘还有小将都等着自己,毛秀才定也是满怀期待,若自己就这么毫无交代的回去,岂不是叫亲人和老师失望难过吗。 虽然前途一片渺茫,可若是真的简单了,那老百姓何苦过的如此不堪呢。 既知道路不好走,对于放弃县考这件事,姚肆很快就释怀了,倒不是她破罐子破摔,而是想清楚了一个道理,此路不通另辟蹊径。 区区一个小挫折难道就会让她放弃自己的信念吗?不会的,不仅不会,还会因为这样而越磨越勇。 有些人面对挫折会害怕胆怯会逃避,她姚肆也会害怕胆怯,却唯独不会逃避,因为对她来说,真的是避无可避。 出了城,姚肆却没打算回去,而是沿着另一条路不急不缓的走,这条路的尽头既不是小头村,也不是槐树村,而是通往此处最近的山脉。 而她的目的地也很简单,只是一汪湖泊而已,姚肆知道山下有个小湖泊,很僻静也很凉快,是她此刻最想待的地方,她只是想一个人静一静好好想想罢了。 第037章 有鱼大家分着吃才香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姚肆总算来到目的地,湖泊周围很安静,绿中带着蔚蓝的湖面甚至平静的连波纹都看不到。四周高大的树木将阳光和热浪挡在外面,湖泊边的树荫下甚至还带着一丝凉气。 姚肆走的又累又渴又热,找了片茂盛的草地呼啦一下子倒下去,躺在草皮上放空了脑袋什么都不想。 许是什么都没想的缘故,身体感官就强烈了,从一开始的偶感饥饿到饥肠辘辘,姚肆再也没法安静的躺着了,胃里被磨的难受,她最后只能翻身而起。 其实带的干粮还有,可烙的饼已经硬的跟石头无异,加之吃了大半月的同样的东西,姚肆看着干粮,哪怕此刻饥饿难耐,却也对干粮没有半点食欲。 “扑通----”有什么东西从湖里蹦出来,迅速又落下去,砸起一片水花。 姚肆眼睛倏地一亮,赶紧爬起来,在湖边上转了一圈,最后抱着一堆树藤草藤各种藤蔓回到原处。 重新坐下,藤蔓在手里互相交叉打结,最后终于成了一张网,她带着网在湖边选了个好位置,哗啦一下子将网撒开去。 这湖泊来的人少,鱼也多,姚肆没等多久就网了两条鱼上来,出门的时候她带的东西足,不仅有刀子,火折子什么的都有,她欢喜的找了一堆柴火,将鱼剖了,又燃了柴火,很快两条鱼就被架火上烤。 姚肆躺在一边,看着火柴噼里啪啦的作响,终于准备认真思考起来,可她还没来得及想,就听到有脚步声靠近,并且伴随着一老者声音。 “绕池闲步看鱼游,正值儿童弄网鱼,你这小儿,这鱼活的自由欢快,你怎就轻易了结它们性命。” 啧嘴的声音似乎在表示遗憾,甚至是对已经半熟的鱼的惋惜。 姚肆斜着眼睛看已经站在自己旁边的人,看上去六十多岁的模样,花白的胡子随着说话抖动,不过除此之外,老者看上去红光满面精神得很。 她坐起来,将鱼翻了个身又躺下去,笑的不屑:“我饿了自然要吃它,这年头,这么慈悲的心可少见了,老人家怕是没少让人擦屁股吧。” 老者听她这么一说,竟然立马就点头表示同意:“既然饿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哈哈----小女娃一个人吃多孤单,这饭食还得分享着吃才香。” 说着竟自顾自的在姚肆旁边坐下,去翻弄烤鱼,边看边摇头:“这样不行,这鱼为了你送上了命,你却这么草草吃了,岂不是对不起它的死。” 老者从布袋子里取出几个瓷瓶,在烤鱼上面一阵捣鼓,没出片刻,姚肆就闻到了香味,她吸了吸鼻子又重新坐起来。 “老人家,你这是放的什么,别不是有毒的吧。”她狐疑的盯着这个莫名出现的奇怪老者。 老者哈哈大笑,又摇头惋惜:“这么小的丫头,怎的疑心就这么重,这样可不好,我也要吃,自然要弄的好吃些才行。” 姚肆不再说话,抱着腿仔细的打量起老者来,后者也不觉得不自在,任凭姚肆打量。 “老人家应该是读书人吧。”姚肆问道,刚才老者说的话她可注意到了,一听就是读过书的。 老者呵呵笑道:“这年头读书人多也不稀奇,不过女娃你这么问,莫非也是个读书人。” 姚肆歪着头,并未从他脸上看出任何不妥的情绪,遂点点头,语气低落了几分:“本来是准备县考的,没考成,现在烦着。你说---除了考举这条路,我还有什么路可走?” 她既是问老者,更多的却是问自己,是啊,她还能怎么走呢,虽然信誓旦旦的说要再寻法子,可这法子又哪儿是那么容易找到的。 老者继续捣鼓烤鱼,一面问道:“那就要看你到底想要什么了。” “我想要的---”姚肆略一思索就有的答案,她想要的从来都很明确:“我想要上阳山书院,学成三年后,当个教书先生。” 她可没想过要去出仕,那是不可能的,她也没那么大野心。 可若自己能成功从阳山书院学成三年出来,哪怕只是个教书先生,也是颇受尊重和欢迎的。 作为教书先生,最好的就是给皇帝授课,最次的,也是在各处官学授课。 “哈哈---阳山书院,小丫头心气儿不小哇。”老者笑道。 姚肆就知道他要这么说,毕竟阳山书院也不是想上就能上的,她不甚在意的耸了耸肩,”没去试过怎么知道不行,你是看我一个女儿家别人不收吧。“ 老者却摇摇头:“收定是会收的,对阳山书院来说,你并非第一个女弟子,前提是你真能考进去。” 是啊----要上阳山书院,首先得考过院考,可现在县考都搞砸了,这可如何是好啊。 姚肆托着腮满脸愁容。 老者拿着烤鱼闻了闻,又用手捻了一块,尝一尝,觉得味道不错,满意的点头,竟自顾自的吃了起来。 姚肆在想问题,也没注意到老者的动作,等她回过神来后,发现两条鱼就只剩一小半了。 她目光定定的锁在老者身上,当事人呵呵干笑,吸允着手指头残留的鱼肉味,一面满足的打着饱嗝。 跟一个老人家计较什么呢,姚肆拿着剩下小半个鱼吃的香。 老者趁着她吃东西,一面剔牙一面喃喃道:“其实要上阳山书院也不是只有考试一条路。” 姚肆嘴上一停,将嘴里的鱼咽下去,有些不信自己刚才听到的话,狐疑问道:“老人家是说-----还有办法?” 老者像是故意似的,笑呵呵的朝姚肆努嘴:“吃完----先吃完了再说。” 姚肆看他这神情,似乎还真有办法似的,心下着急,三两口吃完鱼,一抹嘴,然后端坐问道:“老人家真有法子?莫不是逗我开心的,若是真逗我寻开心,我定要恨死你。” “疑心太重可不好哇----”老者捋着胡须,停顿了片刻,见姚肆实在急的冒汗,才终于缓缓道来。 第038章 奇怪老头解决大难题 虽是烈日当空,姚肆却忘了炎热,又是期待又是紧张的盯着眼前的奇怪老者。 老者捋着胡须呵呵直笑,娓娓道来道:“其实办法还是有的,不知小女娃你可听说过书友会?” 姚肆略一想,头摇的拨浪鼓似的,她可没听过什么书友会,再说了,就小头村那地方,能得知消息的渠道实在太少。 老者理解的点头,又继续道:“这书友会啊,年年十月都会在越州举办,是西夜国一场最大的学问比试,但凡能在书友会中取得突出成绩的,就可名扬天下,自然进阳山书院也是轻而易举。” 姚肆眼睛都亮了,竟还有这等好事?!思考了一瞬,疑惑道:“十月----算起来还有一个月的时间,那书友会可是人人都能参加?总得有个什么门槛儿吧。” 老者赞赏的点头:“确实有门槛儿,能参加书友会的人,虽来自五湖四海,但在当地都是颇有名望的人。” 姚肆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当地有名望的人-----老人家你看也看得出来,我就是一乡下丫头,哪里来的名望?你这不说了跟没说一样吗。” 老者也未反驳:而是道:“既是西夜国最大的一次比试,若是什么人都能参加,那岂不是更奇怪了,不过呐----你也别太担心,老夫我既然说了,自然能让你参加书友会。” 他从袖口抽出一本烫金帖子,笑道:“你带上这荐帖,去了之后自然没人敢拦你,这也算是报答你刚才的一饭之恩。” 姚肆小心的接过帖子,打开一看,用的是金纹香纸,入眼是斗大的三个金色大字-----“书友会”,上面还盖着“书友会”小篆体的印章。 “老人家-----你这是----书友会的通行证?你给了我,那你可怎么办?”这东西一看就来之不易,怎么轻易就给了自己呐,只是一条鱼而已,姚肆却觉得这礼物重的有些拿不住。 老者哈哈笑:“老夫都这把年纪了,有这东西也没用,你且带上,若是有盘缠够上路,那半个月后出发也来得及。 若是没得盘缠,只怕现在出发都还有些赶,这书友会可比不得其他,错过了时间就是有这帖子也进不去。” 姚肆捧着烫金帖子,心情激动的难以言喻,再三询问老者是否愿意将帖子送给自己,得到肯定答案后,她刚刚还悬挂着的心立马就落地了。 老者却适时的给她泼了些冷水,“参加书友会的人,那可都是全国各地的佼佼者,你这女娃看上去年纪不大,可莫要小看了那些人。 另外能进阳山书院的,同样需要推荐,而从历年来看,只有在书友会中的某一项成绩取得最佳,方可得到推荐进阳山书院。” 换句话说,姚肆必须在某一学问上最突出才能上阳山书院,毕竟跨过了县府院三考,就可想而知那难度有多大了。 姚肆自然明白这道理,嗯嗯点头:“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多谢老先生告诫。” 老者又是哈哈大笑,将火堆的火灭了,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小女娃啊,一切都看你自己的造化,老夫我能帮的也只到这里了,在书友会中,那可是凭的真本事,这些个小打小闹的县考,根本不值一提。” 姚肆心中记下,起身恭敬福礼:“多谢老先生,今日若不是得老先生指点迷津,学生怕还在迷途不知如何是好,老先生的恩德,学生没齿难忘。” 老者轻笑了一声,喃喃自语:“倒是会攀关系,这么快就认老师了。” “三人行必有我师,老先生确实教导了学生,那便是学生的老师,还请老先生受学生一拜。”姚肆说着就恭恭敬敬的跪下去,给老者行了大的跪拜礼。 “罢了罢了----日后有缘啊,自会再见。”老者背着姚肆离去,干枯的手在空气中挥了挥当做别。 姚肆捧着烫金帖子仔细看了好几遍,都还有种不真实的感觉,虽说这一切都未免太巧合了些,可或许真如那句话说的,无巧不成书,也许,连老天都在帮自己也说不定。 她开心的将帖子贴身收好,刚才阴郁的心情瞬间就没了,背着包袱匆匆往家赶。 闫氏这半个多月来没少受煎熬,虽然她刻意将姚肆考举的事儿不提,可还是有透风的墙。 这消息一传出去,就接二连三的有人上门来问,有人说她不该这样任姚肆胡闹,也有人面上说好听的话,背地里却是各种嘲讽。 且因为这事儿实在新鲜,半个月下来,消息不但没有随着时间压住的势头,反而知道的人越来越多了,就是偶尔走在街上也被人指指点点。 姚正与因为这事儿,那是把家里老小骂了个遍,有时候气的过了,竟还说要不认姚肆这个女儿,说什么败坏家风的人根本不配做姚家人。 闫氏是个传统的妇道人家,这时候哪里敢替姚肆说话,只能闷声不吭的将姚正与的怒火全盘接受,也是从半个月前,这家里就没一日停歇过,闹得是闫氏夜夜失眠。 这日闫氏趁着姚正与午睡停歇的时候,自己也在院里树下打盹儿,睡的迷迷糊糊的时候,却听到姚肆喊自己。 她起先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没应声儿,直到要猛摇了摇,才疲惫的睁开眼,却看到姚肆满头大汗的笑看着自己。 闫氏惊的弹立起来,抓着姚肆上下打量一番,才找回声音:“肆儿----你----你怎么回来?今日不是才开始考试吗?” 姚肆跑的气喘吁吁,没听到屋里有动静,猜到姚正与正在午睡,这才与闫氏悄声道:“娘,我不考试了-----我要去越州。” 闫氏本来还在为她前一句话高兴,却听后一句,愣了:“越州?好端端的去越州作甚?” 姚肆想着不给闫氏解释清楚,她是脱不了身的,遂将在别馆里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了闫氏,又道:“我今日遇到一贵人,他给了我一张帖子,娘你看看,这帖子一看就不简单----” 她献宝似的将帖子拿出来,翻开递到闫氏眼前。 哪知闫氏看到“书友会”三个大字后,脸色却唰的一白,惊愕道:“你哪里来的书友会的荐帖?” 第039章 来了一个人结伴而行 姚肆没料到闫氏反应会那么大,反问道:“娘难道听说过书友会?” 闫氏迟疑了一瞬,嗯声道:“以前听说过,只是那书友会又不是人人都能参加的,且不说还聚集了全国各地的才子,你莫要高估了自己。” 姚肆一面将帖子收起来,一面认真道:“我知道自己尚且能力不足,更知道外面肯定有更多的比我学问好的,可我既然有了这门贴,有机会去看一看,哪怕只当是长见识也好,为何不去。” 闫氏不同意了,语气强硬了几分:“你可别再胡闹了,这次考举的事娘已经依了你,可你要去越州,这幽州距离越州几千里远,你怎么去?家里根本离不了人,你难道要娘放心你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 姚肆也知道去越州远了些,她心中也不是全无不怕,毕竟从未出过远门,何况此去肯定无人陪同,自己一个人走那么远,她若说不怕那可真是自欺欺人。 可胆怯归一回事,她纵然怕,却更不想失去这次机会,何况还是如此来之不易的机会。 真如老先生说的话,自己能去一趟书友会,那就是去了了不得的地方,今日若不是有这机缘,以后还不知自己有没有机会去。 再加上考举的事也泡汤了,她能不抓住这次机会吗。 姚肆坚定的不容有半点动摇:“娘,既然考举如此荒唐的事你都可以接受,去一趟书友会又如何呢,我纵然没能耐去与人切磋学艺,多看看也是好的。” 闫氏知她说的有理,可她考虑的出发点并不是一个理字,而是考虑到姚肆的安全。 让这么小个姑娘,在如此兵荒马乱的时候走出去,她想想都觉得可怕,若是路上遇到个打劫的或者人贩子,或者是亡命匪徒,姚肆就是有几条命也不够啊。 她还是摇头,尽可能的温声劝道:“你别想那些不切实际的事儿了,我们一家子就这样不也过的好好的,我们不需要你做什么大事,你只要平平安安就行。” 姚肆面上黯然几分,良久才轻声喃喃:“娘,这事儿我是有私心的,我想改变的,不仅是家里的现状,更多的是想握着自己的命运。 你当我不孝也好,当我任性也罢,我知娘担忧我,可我还是得去,我只有这一次机会了,若是连这次都放过了,那我定要悔恨死。” 凭什么就要为寻安稳就放弃呢,何况这里也未必安稳,不一样到处的欺行霸市,老百姓不一样过的苦不堪言吗。 闫氏见劝说不动,来了气,怒道:“你非得气死我不可是不是,你非得这么忤逆是不是,肆儿----你听娘一句劝,娘不会害了你。” 姚肆最见不得闫氏哭,心揪着疼,半响也说不出一句话,只能呜咽着喊“娘”。 “闫大娘-----”门外有人喊。 闫氏赶紧抹了泪看过去,怔了怔,才忽的一喜:“是楮相公啊,你怎么来了,赶紧屋里坐。” 姚肆侧头一看,却是楮孟,左手提着一只鸡,右手提着一串肉,她惊讶的都忘了上前招呼。 闫氏已经走到院门口,跟看到儿子似的亲切:“楮相公来就来了,怎的还带这么多东西,你是来看我们家肆儿的吧-----肆儿-----肆儿-----” 姚肆赶紧回神,收敛了情绪走过去,却不解道:“你怎么来了?” 这招呼都不打一声就上门,似乎有些太熟络了。 楮孟笑吟吟的走进院里,先给闫氏行礼致歉,说些唐突上门望见谅的话,又对姚肆说明了此番的来意:“上午你不问了我一问题吗,我寻到答案了,就急急来告诉你。” 闫氏热络的接过楮孟手里的鸡和肉,对姚肆道:“赶紧去给楮相公端茶,别站着说话。” 说完又对楮孟道:“楮相公还没试过我手艺,让肆儿陪你说会子话,我去做中饭。” 其实家里是吃过午饭的,不过人来了怎么能不做饭呢,闫氏不由分说的提着东西自觉离开,还不忘给姚肆挤眼睛。 姚肆呵呵干笑,等闫氏走了,才扭头对楮孟道:“楮大哥再这样热络,怕是我娘都想让你当上门女婿了。” 楮孟忍不住笑,“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你不急着吗,我就来了,你可听说过书友会?” 姚肆诧异的看着他:“书友会?楮大哥也知道书友会?” 楮孟更诧异:“莫非你听过?” 姚肆犹豫了一瞬,还是将遇到神秘老先生的事儿告诉了楮孟,又将荐帖拿给楮孟看。 “这可真是奇了。”楮孟拿着帖子反复看,“看上去不似假的,兴许真是老天爷都在帮忙,既然如此,那你是打算好去越州了?” 姚肆叹息一声,“我是打算去,可娘不同意,担心我路上遇到坏事儿,爹就更别说了,至今都还没同意我考举的事儿。”就差没跟她断绝父女关系了,她补充一句,对家人的反对也是颇为无奈。 楮孟听了却笑起来:“大娘若是担心你路上遇到坏人,大可不必担心,事实上,我正打算放弃院考,去越州参加书友会,如此我们倒能同行。” 姚肆狐疑的看着他:“怎么好端端的突然要去越州了?” 楮孟正色道:“本来之前就有想法,却没确定,正巧你中午问了我,我便想起这件事,那院考我本不想参加,倒是书友会更有趣的多,书友会不就是以文会友吗,到时候定能结识不少的志士。” 这可真是-----太好了!姚肆来不及多说,先兴奋的冲向厨房,进屋就喜道:“娘,楮大哥也要去越州参加书友会,楮大哥还有些身手,防身不成问题,这一路不若我与楮大哥同行,定不会出什么岔子。” 闫氏放下手中的东西,狐疑的盯着姚肆。 楮孟也跟着走过来,脸上再认真不过:“大娘若是放心,大可将肆儿托付给我,我若是安然一日,定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这一路定会护她周全。” 姚肆脸上笑开了花,暗暗庆幸,能认识楮孟这样的人,还真的是她的福气。 第040章 天上掉下一个好儿子 楮孟就这么提着礼跟拜丈母娘似的上门,纵是姚肆再大方,也不免有些尴尬,且那楮孟就像是打定主意要留着吃中饭似的,也不假作客气拦一把闫氏,反而熟络的坐下与姚肆说话。 姚肆又为难又尴尬,“楮大哥,你人来就好了,何必带那些东西来,这不平白让人误会吗。” 她是将楮孟当大哥,不过闫氏那态度,显然是误会了,这事儿还越解释越黑,说不清楚。 楮孟笑着宽慰她:“我这只是做大哥的表示表示慰问,你别有负担,闫大娘就是热情,我从小没娘,忍不住就想跟大娘亲近。” 姚肆笑,笑过之后,又开始发愁,盯着厨房门问道:“你说娘到底会不会同意,刚也没说不成,可也没说成,弄的我心悬吊吊的。” 此去越州,少说也得半个多月,若是再耽误些时间,怕想去都来不及了。 楮孟看姚肆愁眉苦脸,又宽慰道:“闫大娘是讲理之人,更是疼你,她会想得通的,你多给她些时间。” 姚肆望着他默默点头,只能期望娘能想开点,若是连娘亲都不支持她,那她可就真成了忤逆不孝之子了。 本以为闫氏在饭桌上会提这件事,不想她还沉得住气,只管热情的招呼楮孟,连带着将楮孟的家谱底子都翻出来问。 姚肆尴尬的想钻地缝,楮孟却乐呵呵的知无不言,问什么答什么,半点犹豫都没有。 一顿饭吃下来,闫氏已经对楮孟了解了个七七八八。 楮孟是猎户家的孩子,祖籍也在幽州普金县,离下巷县倒也不太远,家里还有一小妹,爹还在世,娘倒是早十年前就过世了。 当然这些都普通,最让闫氏喜欢的,还是楮孟竟要考秀才了,这人不仅学问好,相貌也好,对她们这种家庭,对姚肆来说,简直是万里挑一的好。 姚肆眼睛直愣愣的盯着楮孟,后者会意,又解释了自己要去参加书友会的事。 闫氏这下子沉默了,看看楮孟,再看看姚肆,掩饰不住担忧:“这----虽说路上有楮相公照顾我也不担心,只是----只是终究男女有别,这-----” 这八字都还没一撇的事儿,怎么能让姚肆就跟着走了呐,虽说心里认同楮孟,可万一出了什么事,那她岂不是害了自己的女儿。 不过这话闫氏却不好得说出口,她也看得出楮孟的为人,只是做娘的,难免会不放心。 这厢她犹豫着没说出口,那厢楮孟已经明白了,他也知道让姚肆一个清白女儿家就这么跟着自己去那么远的地方说不通。 他想了想,有些试探的说道:“闫大娘,我当肆儿如同亲妹妹一样,若是不嫌弃的话,我们可以结拜为义兄妹,这样一来我也可以名正言顺的照顾她。” 姚肆面上一喜,闫氏却反而疑惑了,这结拜为义兄妹,那----难道说这楮孟实际对肆儿并无意?! 其实仔细想想也是,楮孟并未表现出有那方面的意思,还是自己的意愿比较强,多好的一个人啊,若是真成了结拜兄妹,那以后岂不是只能以兄妹相称了。 楮孟在等着回复,闫氏在考虑将来,只有姚肆高兴的想要拍手,见二人没说话,立马插嘴道:“娘,我觉得这个法子好,反正我心中早已将楮大哥当成是亲大哥了。 结拜成义兄妹有何不可的,以后楮大哥不仅有娘可以疼,你也多个儿子。” 楮孟笑意有片刻的凝滞,却并未让人察觉异样,而是热切切的看着闫氏,“若大娘不嫌弃,我叫你一声义母可好?” 闫氏不知道如何回答,姚正与还在床上躺着,她是真心喜欢楮孟这孩子,可这么大的事,自己也拿不定主意,遂笑着对楮孟道:“先不说这些,这饭菜都凉了,你赶紧吃,吃完了再说。” 然后又说要去给姚正与添些饭菜,就进了里屋,过了好一会儿才笑吟吟的走出来。 重新坐下后,见楮孟碗里没菜了,赶紧给他夹一筷子,笑的慈祥:“我也就是个乡下妇人,也没学问,楮相公若是不嫌我磕碜啊,就叫我一声义母得了。” 就这么同意了?姚肆诧异的合不拢嘴,倒是楮孟反应快,起身叫义母要行跪拜礼,却被闫氏拦住,笑道:“男儿膝下有黄金,哪里跪的。” “跪天跪地跪父母,义母是还没将我当儿子了。”楮孟故作委屈。 闫氏这才反应过来没做对,等楮孟再跪下去的时候,也不阻拦了,心安的接受了三拜,当天下午就准备了香纸票,亲自主持了姚肆与楮孟的结拜之礼,礼成,二人从此便是兄妹关系了。 家里突然多了个义子,闫氏高兴,忙活了一下午准备了三桌席,将村里的人都请来做客,算是正式将楮孟介绍给乡里人。 楮孟本就相貌不凡,说话谈吐更是时时透露着气度,邻居们纷纷围着闫氏问她哪里得了个如此好的儿子,闫氏打着哈哈只说是缘分。 众人问不出个什么来,只能表示羡慕,义子也是儿子,将来也担着赡养父母的责任,这楮孟一看就不俗,恐怕闫氏和姚正与老来要享福啊。 闫氏倒是没想这么多,只是真心觉得有楮孟这么好个儿子很开心,不过她也没有冷落了小儿子,细心的开导姚将。 姚将也是个懂事的,对自己突然有了个哥哥没有半点抵触,不仅于此,他还拿了学问上自己不懂的问题去问楮孟,两人真真是亦兄亦师,和谐的很。 饭毕席散,邻居们都道了恭喜离开,姚肆和闫氏收拾着残局,楮孟和姚将则在屋里和姚正与说话。 趁着只有自己和闫氏二人的时候,姚肆不紧不慢的问道:“娘,大哥他也要去越州,这一趟,你让我跟着大哥去吧。” 闫氏沉默了良久,终是停下手中的动作,也不知是对着姚肆说,还是喃喃自语,叹息着道:“这骨子里的血啊,果然是改不掉的。” 第041章 读书难啊难于上青天 姚肆一晚上也想不出闫氏那句话有何深意,追问闫氏也是避而不答,最后只能当成是自己与爹的血脉相同,怕是年轻时候爹也是个不服输的人吧。 吃了晚饭天已经黑了,闫氏将楮孟留下来,让他与姚将睡一间。 翌日一早,姚肆爬起来准备做早饭,却意外的看到闫氏已经将饭菜都盛好了。 往常闫氏都是一大早起来先下地干活,等姚肆将早饭煮好了再回来吃,今日却有些不同。 姚肆估摸着是有楮孟在,便没有多问,把饭菜端上桌,然后叫了姚将和楮孟起来吃饭,又分出一部分给姚正与送去。 回到饭桌上,姚将和楮孟都在,闫氏却不知还在厨房做什么,姚肆过去喊:“娘,你在干什么,先吃了饭再说吧。” 闫氏手上麻利的擀面,一面道:“你们先吃,我这点儿做完了就去,娘没钱给你们做盘缠,簪子你又死活不要,只能做些干粮你们路上带着吃。” 姚肆怔了怔,脑子有些没反应过来,张着嘴不敢置信的问:“娘----您----您这是同意-----同意我去越州了?”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响亮,闫氏没好气的瞪她一眼:“那么大声做什么,生怕别人不知道我又由着你胡闹。” 姚肆嘴巴一闭,脸上笑开了花,乖乖道了声是,转身回到饭桌上。 楮孟可听到她的话了,喜道:“义母准了-----” “可不是------我还想着今日再软磨硬泡一番,竟然这样就同意了。” 这实在让姚肆诧异的不行,想不通有什么正当理由让闫氏改变主意,最后也只能认为是娘亲疼爱,这才由着她闹。 闫氏过了好一会儿才坐到饭桌上,却是叮嘱出门在外的一切事宜。 姚肆这下子听明白了,惊讶道:“娘是准备让我们今天就出发?” “此去越州数千里远,等你到了越州,还不一定能赶得上,你心心念念要去,你爹也同意了,我当然让你早点走,越早越好。” 姚肆愣了愣,有些不敢相信:“爹------爹也同意了?” 闫氏无奈的叹气:“你想去便去,做父母的哪儿能碍着孩子的手脚了,你爹也是担心你吃亏受累才不同意。 你若真执意不改,我们就是拦住你了,将来你怕也要置怨我们。” 姚肆听的眼眶泛红,她算得到娘亲会同意,却没料到爹也会同意,这对二老来说真心不易,只怕昨夜一晚上都没睡好吧。 她又是愧疚又是感动,低着头不让闫氏看到自己的哭脸。 这顿饭吃的食不知味,心中既喜又忧,喜的是可以去越州参加书友会,忧的却又是放不下二老和小弟。 县考是在本县考试都还不成问题,毕竟一个时辰就到了。 可这越州,一来一回的,再加上比试过程还得一个月,少说也得三个月后才能回来,一想到这里,她的泪就怎么也止不住。 她一哭,闫氏也跟着红眼睛,抱着姚肆骂也不是疼也不是,想着不能给孩子拖后腿,最后只能硬着心肠说:“你自己选择要走出去,那这离别也该要承受,你若是连这点苦都受不了,从此以后你就别再提那些话了,好好留在家里。” 姚肆哽咽的吸鼻子,虽然心中不舍,却更不想放弃这次机会,鹰长大了,总会朝外面飞,人长大了,也不可能一辈子扎根在原地,总会有个分别的时刻。 她一直做着准备,也知道此去以后,离别更多,遂当即给闫氏跪下磕了三个响头:“女儿不孝,任性妄为,害的娘亲心中牵挂,此去时间甚长,娘亲莫要担心,我一定照顾好自己,一定平平安安的回来。” 闫氏想都不敢想日后的分别,明明还没嫁女儿,却跟嫁了似的难过,这以后,还有多少个日子能相伴啊。可劝也劝不住,她只能抱着姚肆,母女两哭作一团。 好容易情绪稳了些,姚肆又进屋给姚正与磕头,虽说全程姚正与都没正眼看过她,也没说过什么话,可她知道,爹是在心里牵挂她的,要叮嘱的话,一定也是昨夜都与闫氏仔细交代过了。 这厢都准备好了,趁着日头还没出来,闫氏就催促着姚肆和楮孟出门。 “娘------”闫氏站在门口,背上的包袱沉甸甸的,却抵不过她此刻沉重的心情,说是一回事,可真要走了,这心中怎会那么容易就舍得了。 闫氏咽回去的泪又忍不住往外涌,却怕成了姚肆心里的负担,赶紧低头挥手往屋里走,一面硬着声音道:“赶紧走,别磨磨蹭蹭的都等到太阳大了。” 话说完,人也进了里屋,过了一会儿,姚将走出来,虽然看上去很不舍,却很坚定,握着拳头对姚肆道:“二姐,我从始至终都是站在你这边的,家里你别担心,爹娘我都会照顾着,我们都等你回来。” 姚肆狠狠的点点头,又哭又笑:“等着我回来,我一定不让爹娘失望。” 随着旭日从东升起,姚肆与小头村渐渐拉开了距离,她望着这个住了十三年的地方,每一寸土地都是那么的熟悉,这一刻,是真的就要远离了。 姚肆最后再望一眼,终于还是深吸一口气,虽伤心却不乏坚定的看着前方,大步的朝前走。 两人先进了县城,姚肆不知道去越州的路如何走,打算去集市问个路。 楮孟却拉着她不由分说的进了面馆子,要了两碗鸡蛋面。 姚肆拦也拦不住,有些急了:“刚刚才吃了早饭,现在吃午饭还早了些吧。 何况现在才进城,得先去问了路,下午再行半天,应该能走到下一个县城,到时候再吃,若是这里耽误,那今晚天黑前就到不了下一个城了。” 楮孟却不管,将自己碗里的荷包蛋夹给姚肆,“既然跟着我出来,我能让你走路去?这几千里的距离,等你走过去,书友会可都结束了,你早饭也没吃两口,赶紧吃些,吃饱了咱们再上路。” 姚肆顿了顿,看着眼前的面有些奄奄,“我没胃口,不想吃。” 楮孟知她心里还在难过,将筷子放在姚肆手里,安慰道:“此去顶多也就三个月,到时候我还一同和你回来。” 姚肆将筷子在碗里扒了扒,想着也不过三个月,终于还是大口大口的吃饭,可她哪儿知道,这一别再回,竟是要那么长的期限呐。 第042章 乡丫头进城大开眼界 西城的秋季,除了沿路的泛黄银杏叶,还有那漫山遍野的红枫叶,与盘曲蜿蜒的山峰交相辉映,看上去色彩斑斓的竟是比春夏都不逊色。 年年这个时候都是西城最热闹的时候,还未进城,官路两边就站满了各种小贩,卖的东西也应有尽有,吃的穿的玩儿的戴的,只要想得到,你都能看到有卖。 不过让人驻足最多的,还是那些摆着笔墨书籍的摊子,显然来这里的都是冲着书友会而来。 官路中央马车连成了串,因为入城必须得接受检查,所以行走的速度拉的很慢。不过,城外虽然拥堵不堪,进了城却是另一番景象,宽阔的街道足够三辆马车并行而走,虽然人多,可地方大,也不见得拥挤。 姚肆站在城门口静静的发呆,为眼下繁荣的景象而震惊,这西城感觉都抵得上十个下巷县了,之前她还觉得下巷县已经够大了,现在却觉得自己真真是个井底之蛙没见过世面。 “别发呆了,以后有你看的机会--------先去找客栈。”楮孟推了推她。 姚肆回神,开心的跟了上去,边走边四处张望感慨:“这西城可真好,都没看到闹事的人,人人都这么安守秩序,可真叫人有些不习惯了。” 在下巷县,每日街上发生的偷摸拐抢十个手指头都数不过来,而大家也都见怪不怪,连看热闹都觉得没劲,与县里相比,这里简直就是圣地。 楮孟却笑:“你可别被这表象迷惑了,西城就是再好,它也不可能脱离西夜国,这个国家已经腐朽,纵使表面看着光鲜,里面却不堪入目。” 他的嘲讽太强烈,以至于姚肆都以为他要情绪失控似的,若不是那面上显得太过平静,她差点都想拦住楮孟叫他别冲动了。 好在楮孟说归说,眼睛还是四处看寻找客栈。 姚肆松了口气,暗暗得出结论,楮孟就是个嫉恶如仇的好青年,也许碍于报国无门,痛恨对现状的无可奈何,所以才会时时透露出一种想要力争改变的志气。 “就这里吧,其他客栈多已满客,再好的也找不到了。”楮孟停在一家看上去还挺大的客栈前面。 姚肆望着牌匾,又看看客栈里面的环境,竟是比下巷县最好的客栈都要华丽,她有些怯怯,上前扯着楮孟的袖子;“大哥---------这里挺贵吧,咱住不起,换一家吧。” 楮孟微微一笑,脚已经走了进去,姚肆站在门口很是无奈的看着他,终于还是摇摇头跟着走进去。 掌柜的殷勤的介绍着还有几间什么档次的房间,姚肆听的心慌,这价格果然比下巷县贵了一倍不止。 可楮孟却欣然接受了,要了两间中等的房间,她心中忍不住腹诽,到底是不是猎户的儿子,这一路的开销,少说也有四五两了吧,这可是她家一年的花销了。 同时呢,她更多的还是觉得不好意思,自己身上没几个钱,这一个月来,先是雇马车是楮孟给的钱。 干粮半个月前就吃完了,后来一路上都在下馆子,也是楮孟掏腰包。 现在连住店都是他负责,姚肆心中很不是滋味。默默将这笔账记下,就算是现在没能力还,以后有机会了,这恩情也是要还的。 住宿定好了,顺道吃个午饭,楮孟点了几样菜,与姚肆在窗口坐下。 眼下已经过了酷暑,还有习习凉风,大中午的,街道上车水马龙,姚肆心中盘算着,不若吃了饭出去逛一逛,正好也看看这西城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 她还没想好如何开口与楮孟说,后者就已经提议道:“吃了饭,我带你去个地方。” 姚肆已经知道楮孟不是第一次来西城,后者对此地的熟悉她也不奇怪,却好奇到底是什么地方,新奇问道:“大哥要带我去哪里?有什么好玩儿的?” 楮孟先是哈哈一笑,又故意做出一副严厉的模样:“你这么大老远的跑来,就是为了玩儿的?” 姚肆耸肩:“书友会还得六天,我这一路也没落下学习,怎么就不能玩儿了。” “说的有理。”楮孟吸一口气,不再调侃她,解释道:“来西城参加书友会的人,都会去一叫博友楼的地方。 这博友楼,顾名思义,就是博文会友的阁楼,此阁楼也是西城最大的一座阁楼,地处西城中央,共七层。 博友楼每一层都有很多不同的拼比赛场,你可以选择自己最擅长的题目任意做擂主挑战题,台下自然会有人迎战。 而最后守得擂台的擂主,直到无人敢挑战为止,就成为此擂台的勇人。” 姚肆听的新鲜,按照自己的理解问道:“是不是博友楼就是照着书友会而来的?在真正的比试之前,大家先切磋切磋试炼试炼?” 楮孟笑着赞道:“正是------书友会的比试规则与科考实在迥异,且涵盖的比试内容也甚广,除了最常见的诗词赋、琴棋书画、骑射、经、策,还有算学、律学、医学、咒禁学、玄宗学等等。 这些你怕是没怎么见识过,我就先带你去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姚肆听的咋舌,她本来以为书友会顶多也就是比较大型的类似科考那样的场合,可这样听来,完全是不同的。 她指尖在桌子上画圈圈,感慨道:“如此多的门学,顶多也就选一两门做比试,每一门最终都会产生有一个勇人,在如此多的人才当中胜出,也难怪可以直接进阳山书院。” 楮孟担心她心中胆怯,安慰道:“虽说来的人多,可你也别妄自菲薄,不到最后关头,谁都料不到结果。你也且放宽心。” 姚肆抿嘴一笑,装模作样的拱手作揖:“多谢大哥开导---------” 正好小二送了饭菜上来,她催促道:“赶紧吃饭,吃完了去看看博友楼。” 彼时正是好时候,不早不晚,除了姚肆这里,这个西城,许多人都抱着这样的想法,吃完饭,得去博友楼看看。 第043章 寻找神秘的反讽诗人 景中街与沐古街相交之处,落座着一座七层阁楼,此曰“博友楼”,红砖绿瓦的古朴建筑高耸,被金灿灿的阳光普洒,镀上了一层淡金色,于是又增添了几分朦胧和神秘。 博友楼乃是西城最高的一座建筑,若站于顶楼,整个西城都将收进眼底,无论是远处的山脉,还是阁楼下的人流,都被尽数俯瞰。 “还真是看得一清二楚。”趴在顶楼栏杆上的蓝衣少年,玩耍似的嬉笑俯瞰着楼下的人流。 “驹童-----这博友楼就像是宝库,你看四面八方的人都朝着这个方向而来,心里可有何感想?” 蓝衣少年站直了身子,先前被挡住的容貌也露了出来,身高七尺有余,面容白皙,嫣红的嘴唇轻轻抿着,嘴角似噙着戏谑的笑。 眉峰如剑,眼目似桃,乍看是令人心颤一美人兮,可再观,双眼如炬,却是英气逼人的同时,更给人一种濒临之感,令人莫名的望而生畏。 然再一看,那凌气又如烟消云散般不着痕迹,只觉得少年虽美,却不可亵玩,独远观方能赏其美,欣其度。 被唤作驹童的人上前一步,恭恭敬敬的俯首道:“得此道,方升天,这些人都盼着能一步登天,自然趋之若鹜。” 少年嘴角的笑意又深了几分,竟是比这旭阳都还要耀眼,驹童心晃了晃,眼神闪过几丝慌乱,低着头又恭敬的往后退了几步。 “今年可真是有意思,那两个老家伙看似不动声色,这会子怕也已经到了,现在还有人敢公然挑衅,他们若不看个究竟,夜里都没心情陪他们那几房姨太太。” “属下会盯好他们的动静。”驹童又道。 蓝衣少年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眼角泛出两点水泪,忽然兴致道:“那首诗是怎么说来着,‘你也******,他也******---’----” 驹童略一想,继续唱道:“喜怒哀乐,一起都到心头来。 奇也不必奇,怪也不必怪。 五子登科---总比两袖清风更可爱。 台前发宏论,幕后发邪财 几分庄严、几分虚伪、几分坚定、几分徘徊, 此中奥妙,谁能解的开。” 蓝衣少年笑的前俯后仰,好半响才缓过气儿来,喃喃道:“你倒是背的顺溜。” 驹童赶紧俯首称不敢:“主子恕罪,属下只是觉得----这诗读起来朗朗上口,一不小心就给记下了。” “是啊-----不仅朗朗上口,这可是狠狠的打了那两个老头子几巴掌,如今满朝文武都知道,全天下都看他们的笑话,就是再沉得住气,恐怕也要上火几天。” 少年说到这里,眼睛笑的眯成了缝,透着几分狡黠,几分得意,几分冷冽。 “一定要尽早找到写此诗的人,以后一定大有用处。”蓝衣少年又吩咐道。 * 因为场地需要,骑射武擂台虽然设在一楼,却是在场外进行比试,正是在博友楼的背后一片空旷之地上。 而其对面的,正是另一观景楼——望江楼,虽没有博友楼热闹人多,不过很多看热闹的人却喜欢聚在此处看骑射武比试。 彼时望江楼二楼雅间内,身着大红妆花过肩莽龙缎衣的中年男子闭目饮茶,其对面坐着的,是一身着湛蓝织金妆花孔雀缎衣的俊朗少年,少年注视着前方空地上的骑射比赛,看着专心致志。 两人衣着不凡,举止气度更是贵气,一看就是京中来的贵人,上茶的小二唯恐不慎,小心翼翼的观察着两人的神态,以便有什么不妥好做出反应。 中年男子挥手将小二打发,等雅间内只有二人了,才不急不缓的道:“此番为父是秘密前来,不会在书友会露面,你要好好做为父的眼睛。 这里可是聚集了全国各地最好的人才,遇到有才之士,不惜重金也要拉拢,你可明白?” 剩下那句话,中年人虽没明说,少年却明白,脸上浮出几分笑意:“父亲是怕有人捷足先登。” 中年男子嗅着茶香,良久,才似笑非笑的道:“如今朝中他和为父最没脸,却不见他有任何动静,想来是与为父打着同样的主意。 虽不知他藏在西城哪个角落,但他一定在,所以你务必要赶在前头。 这些年轻后生,将来都是国之栋梁,此番目的虽在于拉拢他们,可你也要查出那个狂妄的后生是谁。万不可让他落在别人手里。” 少年眼睛不曾从赛场上挪过,带着几分揶揄,“敢写诗讽刺朝廷要员的人,孩儿也是好奇的很呐。” 中年人一口气将茶喝完,起身戴上斗笠,留下一句“一切小心为上”的话就走了出去。 卫札立在门外,等人走下了楼,才急急进屋,一面叹道:“老爷每次和少爷说话,小的心都要提到嗓子眼,少爷----老爷刚才又嘱咐什么话了?” 裘霁靠在椅背上神情怡然,问道:“叫你查那诗的出处,可有线索了?” 卫札面露为难:“小的一路追踪过去,虽寻到一个老人,那人却称是自己在秽物堆里捡的一页纸,且已经将纸做了柴火,纸来自何处却不知,线索至此也就断了。” 裘霁又问:“可问了纸上有何特征?” 卫札笑,幸好他了解少爷的脾气,点头道:“问了,是侧理纸-----哦对了,纸的右下角画了个大红叉----”虽看似找到了不错的线索,可他心中却很失望,单凭纸质是做不出什么判断的。 裘霁语气淡漠,又带着几分察觉的笑,问道:“用侧理纸写诗,又画有红叉,哪里才会出现?” 卫札怔了怔,被一提,脑子忽的灵光一闪,拍着脑门惊喜道:“是考生----考生都是用侧理纸,对于通和不通,考官都会在右下角画叉或者勾,可是-----” 可是全国考生这么多,这无异于大海捞针啊,他又露出苦相。 裘霁视线终于从赛场上转移了过来,淡淡的看着卫札,不容置疑的吩咐:“搜集所有县考的不通名单。” 卫札面上凝滞了一瞬,忽而喜上眉梢,对啊,这诗显然已经流传了一段时间,在此之前唯一的考试不就是县考吗,要搜集县考的不通名单,这可容易多了。 第044章 与人计较就自贬身份 吃了午饭,姚肆着急去博友楼,楮孟却不急不缓的带着她先去买了个帷帽。 姚肆不解,欲将头上的帷帽取下来:“我又不是见不得人,为何要戴这遮住脸的帽子。” 楮孟笑,“帽子你先戴着,去了你就知道了。” 姚肆见他这么坚持,想了想,恍然道:“莫非前去的姑娘家都必须要戴帽遮面?” “知道还问----”楮孟敲了敲她帽檐,将已经在街边上站了许久的马车夫喊过来。 楮孟选的客栈地段很好,距离城中心也并不远,约莫两刻钟就到了博友楼。 “小相公-----这前面不让马车走,小的就到这儿,麻烦二位走一截。”车夫将马车停在边上,此处还有很多其他马车,显然是专门供马车停靠的。 姚肆和楮孟跳下车,这一看,果然人山人海,放眼望去全是人头,比肩接踵的朝着中心涌过去。 姚肆透过白纱可以看到还有很多和自己一样的姑娘家,都戴着帽子,心道幸好听了楮孟的话,否则她肯定成为焦点。 “让开让开----”趾高气扬的叫嚣声从后面传来,姚肆和楮孟正好站在路中间,闻声赶紧让到一边去。 两人刚刚站稳,一行气势不凡的队伍就径直走过去,为首的是一女子,绯色襦裙配上荷叶绿的短衫,步履轻盈欢快,随着袖子甩动,还散发着阵阵芳香,虽看不到女子容貌,不过观其气质,也知一定是个美人。 女子左右跟着几个儒生打扮的人,一个个倒是有模有样,可眼神儿就有点忒-----痴迷了些。 姚肆捂着嘴笑:“这人是谁,好生招摇,这一路的追随者,都可以给她开路了。” 楮孟却面带不屑,“看其衣着,是阳山书院的学生,恐是已经入学一年,趁着书院还未开学,到这里来看热闹罢。” 除了不像样的雷志彪,这还是姚肆头一次见到阳山书院的生徒,又是兴奋又是好奇,脚下加速跟了上去:“这阳山书院的学生到底有何不同,我要跟去看看。” 楮孟忍不住笑话她:“还不是跟我们一样,两只眼睛一张嘴,没见到多个什么东西。” “那女子呢,怎么会跟书院的人在一起?看他们那么拥护,像是很熟络。” “听说阳山书院的监院有个小女儿叫娄玉丹,从小就在书院长大,她既认识阳山书院的人,或许就是监院的小女儿也说不定。” 姚肆立马欢喜起来:“这么说,书院中还住着女子了。”就算没有女学生,至少也有个监院的女儿吧。 “那里又不是和尚庙,自然还有女人,扫地做饭的不都是吗。” 姚肆被他逗的哭笑不得,两人说说笑笑的,也就走到了博友楼前。 之前站得远,只觉得博友楼巍峨高耸,毕竟七层高的阁楼姚肆听都还没听过。 可站的近了,却又是另一番感觉,仰头才能勉强望到顶的建筑,让她觉得自己真的很渺小,。 赤红色的砖瓦一层一层堆积,刻着古老而复杂难懂的纹饰,朱红大门一左一右大敞开,还未进去,就听到里面嘈杂热闹的声音。 “哈----我还以为是传说,没想到真有人被惊呆-----切------没见过世面。” “玉丹师妹,你说谁呐。” “喏-----那边那个,瞧瞧那样,我看着都丢人,不就一个博友楼吗,至于惊成那样吗,这若是看到咱们书院,岂不是要成傻愣子。”娄玉丹望着姚肆的方向,她最看不起这种穷酸的人,心中自然抵触。 姚肆扭头,煞是无辜的看了娄玉丹一眼,又扭头,用手做比划,眯着一只眼笑问道:“大哥,你看你看,这样一比,这楼还没我手指高。” “噗-----”娄玉丹本来站的离姚肆不远,听的清楚,笑的花枝乱颤,“你----你可真行啊,再怎么说你还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这楼就是只有你拇指高,你也走不上去。” 娄玉丹的语气中充满了轻蔑,姚肆瞄她一眼,并未在意,脸上半点动怒也无,继续对楮孟道:“大哥,咱们不如先去看看骑射比试吧。我还没见过是怎么回事呐。” 楮孟捏着拳,脸色已经沉了下来,姚肆虽不在意,他却忍不住,他不能容忍有人说姚肆的不是。 眼见他一副要找娄玉丹理论的架势,姚肆赶紧先一步拦住他,笑道:“与人计较,你便是她,妇人之心尤小,你莫非还要与她比谁心小?何况只是三言两语的碎语,不必放心上。” 旁边已经有人将这件事看在了眼里,一个天之骄女,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大家都好奇这件事会怎么收场。 怎么看,娄玉丹都是气场震人,所以小丫头会怎么应付呢?失态的回嘴辱骂?还是怯怯退去? 他们好奇姚肆的反应,目光几乎都在姚肆身上转,可最终等到的,却是实在想不到的一席话。 是啊,对于肚量小的人,何必与其计较呢,两人眼界不一样,看事物的态度自然不一样。 肚量小自然爱计较,爱计较的人就脱不了一个俗,此时娄玉丹的无端挑衅,显然已经与她天之骄女的气质不符,看在众人眼里,平添了几分笑料。 虽姚肆看上去更小一些,可她那番不轻不重的话,却像是对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的无限宽容,这气度,简直顷刻间将娄玉丹打压在地。 有人已经在为姚肆的机智而竖大拇指,也有人不加掩饰的嘲笑娄玉丹,在博友楼这个地方,权力地位固然重要,可人们更看重的,却是真材实料。 娄玉丹感觉到周围人的眼神变化,更明白姚肆刚才那番话,看似轻飘飘,实则狠狠甩了她一个巴掌,气的她涨红了脸,跺脚甩手往里走。 “这薄纱果然不经事,就这样,怎么挡得住一张臭嘴呢。”娄玉丹从二人身边气急走过,楮孟正好不轻不重的笑道,一字一句全数传进了娄玉丹的耳中。 这么嘲讽她,她如何听不出来,生平从未受到过这种气,此时她已经顾不上形象,驻足怒呵道:“大丈夫说话如鼠蚁,欺负我一个弱女子你就不臊吗。” 楮孟立即转身冲她端正行礼,态度诚恳,“在下失礼了,小姐教训的是,大丈夫不该说话如鼠蚁,只有小姐这样的人,才配说鼠蚁般的话。” 他双目炯炯的凝视着娄玉丹,俊美刚毅的容颜带着几分愠怒几分轻蔑,竟是看的娄玉丹面红心跳,一时找不到语言反驳。 姚肆不见楮孟跟上来,回头喊道:“大哥,走了。” 楮孟收起所有情绪,微微一笑,冲娄玉丹拱了拱手:“告辞了-----” “玉丹师妹------”围在娄玉丹身边的几个生徒面色愤愤,刚才都没有给他们说话的机会,那两人竟然就这么走了。 “师妹你别生气,我们跟上去看看,待会儿有机会,我们一定帮你找回场子,让那臭丫头颜面尽失给你出气。” 第045章 擂台上奇怪的美少年 博友楼七层,每一层科类都不尽相同,骑射武碍于场地需要设于一楼,也是最热闹人最多的地方,从正门进,堂内大的足以容纳千人。 比试者在堂内设擂题,然后从后大门出去,便是比试场地。 偌大的土场子上,一半用来设立了二十多个木台,此为武试擂台。另一半则安置箭靶子,此为箭试,周边外围则为骑试。 姚肆看着望不到边的试场,高兴的直嚷嚷:“大哥-----我还没见过这么大的场地,这比里面要大了两三倍不止吧,纵是人山人海也够了。” 楮孟宠溺的摸了摸她的头:“热闹还在人群里面,走,你想先看什么?” 姚肆想了想,“还是先看武试。”二人遂朝武试擂台走去。 当然二十多个擂台不是每一处都有人,此时场上比拼的也只有六七处而已,不过围观的人不少,二人选了个人多的擂台,费了好大力气才挤到前面。 除了一个多月前遇到的那场围杀,这还是姚肆头一次如此近距离的观看武打,木台上的两人打的难舍难分,动作快的让她看不清两人的模样,只能从两人极大反差的衣着上分别。 楮孟边看边给她解释:“虽然看似两人纠缠难分,可这锦袍少年却明显占了上峰,那光膀子青年只是在苦苦支撑罢了。” “想不到这小少年还有些本事,本看他穿的花里胡哨又是一副书生气,以为是个绣花枕头,没想到还有些实力。” 人群中也在议论纷纷,大家的焦点都放在锦袍少年身上,姚肆不由得也将目光放在了少年身上。 虽然看不清两人面上的表情,不过从脚步上看,少年脚步节奏有序,像是舞蹈一般规律,而反观其对手,脚步凌乱,像是被牵着走似的。 “这少年莫非在逗他玩。”姚肆猜道。少年身形动作看上去自若,却不急于击败对手,有点猫戏老鼠的心态。 人群中不时地爆发出呐喊声,有人喊锦袍少年快点出手,有人让光膀子青年加油,姚肆也被这情绪牵引,不由得也挥手喊加油。 看着看着,楮孟忽然道:“要结束了。” 姚肆扭头看他一眼,正要问,却听周围人群的呐喊声陡然暴涨,她又迅速扭头,视线重新回到擂台上。 只见锦袍少年轻吼一声,足下弹起,破空而立,双脚如剪,跳起来的瞬间,双脚并拢狠狠钳住对手的脖颈,腰上用力一翻,连带着将人凌空甩翻。 与此同时,少年右手快若闪电,宛如一条黑蛇抽出,凌厉的掌风直击光膀子青年的天灵盖。 这一掌力道强悍,打的青年头阵阵发晕,耳朵嗡嗡作响,身体更不听使唤的被甩出去,撞在地上还往外滑,直到扑通一声摔下擂台才停止。 然这一系列变故出奇的快,只几个呼吸间,众人就看到不受控制的青年朝着自己的方向滑冲过来。最后一头从台上摔下来。 姚肆避之不及,眼看就要被撞上,幸好楮孟手快,一把夹住她迅速侧身,这才免了被误伤。 人群中如炸开了锅,有人替少年高兴,亦有人替青年惋惜,姚肆站稳了,目光落在锦袍少年身上。 却是一张稚嫩的脸,看上去比自己大不了两三岁,浓密的眉微微上挑,自然形成一种不羁之态,像朝露一样清透的眼睛,却时时透着一股子狡黠古怪,天然微翘的唇角,给人一种和善可亲的感觉。 少年理了理乱了的衣服,朝台下观看的女子们挥手含笑眨眼,惹得一众女子羞涩的都低了头。 目光落在姚肆身上,后者正好奇宝宝似的直愣愣瞅着自己,少年嘴角微微一扬,笑意越大,径直从台下跳下来,朝着姚肆的方向而去。 因为刚才的小插曲,姚肆的帷帽也落了,她却没注意到,只觉得少年看的更真切了些------不对-----更清楚了,怎么----她忽的反应过来,少年竟在朝着自己而来。 随着少年越来越近,姚肆看的也越来越清楚,眼睛鼻子嘴巴,直到轮廓完全印在眼里,她才感慨一声,“好一个俊俏小生,这模样看着不像是很能打,果然人不可貌相。” 楮孟脸色却难看,刚才若不是他手快,姚肆已经被撞了,这么小的身板儿被撞一下,那指不定哪里就脱臼了。 他捡起帷帽欲给姚肆带上,少年却已经走到跟前,出手将他的动作制止,笑对姚肆道:“姑娘生的可真好看,在下情不自禁的想与姑娘说说话,不知可否告知在下芳名?” 姚肆还没说话,楮孟却怒了,手一扬甩开少年的手,将帷帽给姚肆带上,对少年抱拳:“无名氏一个,也想跟公子讨教讨教拳脚功夫。” 竟是要挑战了,还没散开的人群立马起哄,吆喝着二人上台。 换做一般人,面对挑衅,又是众目睽睽之下,碍于面子一定不会拒绝,可这少年却不按常理出牌,耸着肩耍赖似的道:“我已经下了擂台,这场武试已经结束,你若要挑战,等我下次开战再来吧,当下我得先问美人芳名。” 姚肆猜到楮孟是因为刚才的小意外生气,可她又没受伤,况且那也是不可控制的,遂劝道:“大哥,我没事,这里结束了,咱去别处看热闹。” 楮孟狠狠瞪了少年一眼,只能忍下这口气,与姚肆去下一个地方。 哪知少年却不依了,殷勤的追上去,边走边问姚肆道:“在下辛习染,姑娘怎么称呼?” 姚肆闭口不言,他却锲而不舍,唠唠叨叨把着这个问题不放,姚肆被问的不耐烦,猛地停下来,没好气的道:“姚肆-----” “啊?”辛习染愣了愣,就在姚肆以为他要笑话的时候,他却又一本正经的问道:“姚是女-兆姚,那这个肆是哪个肆?” 竟然没笑?!姚肆迟疑了一瞬,终于还是开口道:“取放肆之肆。” “哦---”辛习染恍然,跟着姚肆继续走:“原来是恣肆的肆,看来姑娘也是个性情中人,不拘小节且又随意潇洒,我俩正好合得来。” 第046章 有缘千里自然来相见 对于这个叫辛习染的少年,姚肆实在想不出他为何如此自来熟,跟着她和楮孟转了一路不说,最后竟说自己还没吃午饭,要请二人吃饭。 姚肆赶紧以吃过饭为由拒绝,辛习染却跟个癞皮狗似的赖着不走,一个大男人半点也不害臊,当着她的面做出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看的她这个当事人都在怀疑自己是否做的太过了。 “你当然做的过分了,我如此央求,不过是不想一个人吃饭罢了,我与你投缘,所以才想跟你亲近。 你一个女儿家本该心地最软,为何还残忍的看着我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吃饭。你难道半点同情心也没有吗?”辛习染捉住她的表情,满腹委屈的控诉。 楮孟忍了他一路,此时也不禁火了:“你与我们非亲非故,萍水相逢罢了,你再如此纠缠,可莫怪我不客气了。” 辛习染冲他瘪了瘪嘴,“我又不是问你,我问这位姑娘的意思。” 姚肆没好气的白他一眼:“这是我大哥,这事儿他做主-----何况,你这一身富贵打扮,还愁找不到人吃饭?” 辛习染嘿嘿一笑,正欲再磨,忽然看到前方某处,高兴道:“看到个老熟人,你们等着,我给你们介绍。”说完就一溜烟的消失在人流中。 “怪人一个,每年书友会来的人都形形色色,肆儿你别在意,当他是个疯子就行了。”楮孟环视了场上一圈,又道:“这里也没什么看头了,咱们去楼上。” 姚肆也没反对的理由,点点头和楮孟一同离开,可刚刚走了几步,就听到后面辛习染喊道:“姑娘----姑娘你别走啊,给你介绍个人认识。” 听到后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姚肆不由得回头一看,这一看不要紧,可看到跟在姚肆后面的二人后,她脑子忽然有些发懵了。 辛习染带着二人走到姚肆和楮孟面前,站在中间一副中间人的模样欲给双方介绍对方。 卫札没想到竟然还能见到这小丫头,不等辛习染介绍完,就笑道:“小丫头,咱们可真是有缘,又见面了。” 姚肆笑的勉强,“若真是有缘,想必也不是好缘,我可不敢忘上次遇到你们遭的那些事儿。” 卫札哈哈大笑:“小丫头别忘恩负义啊,你那天被那群人追的无处可逃,要不是我们少爷救了你,你恐怕已经没命了。少爷还没怪你-----” “咳咳-----”姚肆打断他的话,看着辛习染:“你认识他们二人?” 辛习染却更懵,眼睛在四个人之间转,明显感觉到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趣事,不过最后还是诧异喊道:“你们-----你们竟然认识。” 裘霁冷冷的看着姚肆,他平生遇到的最让他难忘的事儿之一,恐怕也就是这臭丫头给他的回忆了吧,只要一想到她在马车上的那茬事儿,裘霁就浑身不舒服。 辛习染就是再笑咧咧的,也感觉到两人之间不同寻常的火花,他将卫札拉到一边咬耳朵:“你们怎么会认识?这丫头跟裘霁有什么关系?” 卫札想了想,认真的道:“辛少爷,这小丫头和我们少爷之间的羁绊太深,小的一时半会难以描述,回头有机会再告诉少爷您,总之您知道一句话就成,这丫头是为数不多的让我们少爷吃瘪的人。” 辛习染张大了嘴,被卫札这暧昧不明的话搞的心痒难耐,尤其是想到让裘霁吃瘪,他实在想不出是什么模样,遂上前不知好歹的问道:“姚妹妹,你跟我说说你是怎么让这家伙吃瘪的?” 姚肆表情一凝,眼睛迅速偷看裘霁一眼,呵呵笑道:“那什么---既然是你朋友,那你们请便,我和大哥先走了。” 楮孟也正有此意,冲几人拱了拱手就欲与姚肆离开。可他们刚刚转身,迎面就走来几个冤家。 娄玉丹迈着莲花步趾高气扬的走过来,看到姚肆后呵呵掩嘴轻笑:“哟----还真不是冤家不是聚头,二位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刚才门口的事儿了吧。” 楮孟最是讨厌这种嘴脸的人,面无表情的呵道:“让开,我不想跟你这样的人计较。” 辛习染是唯恐天下不乱似的,上前一步围着娄玉丹转了一圈,嘿嘿笑道:“这位美人姐姐,是什么事让你这么生气啊?” 娄玉丹本来觉得他实在无礼,不过看清他的样子后,面纱下的脸又是一红,怒气也消失的无影无踪,扭着衣角羞涩道:“多谢公子关心,我只是----只是适才被她误会了,想找个说法罢了。” “对啊----这小丫头片子害的我们玉丹师妹伤心,我们非得找她讨要个说法不可。”几个儒生纷纷站出来,义愤填膺的要冲姚肆讨说法。 辛习染更好奇了,瞅着姚肆看,追问道:“你给她什么难堪了?” 姚肆耸了耸肩,不打算回答,也并不想与娄玉丹这样的人计较,对楮孟道:“大哥,我们去楼上看看。” 卫札与姚肆算是相识,比起那个娇滴滴的女人,他当然更偏向姚肆一些,怎么说也是患难之交了,遂对裘霁道:“少爷,您不也想去楼上看看吧,咱们跟小丫头一起吧。” 裘霁斜睨他一眼,背着手径直往前走。 卫札朝姚肆挥手:“走走走,一起一起-----” 姚肆拦也拦不住,被卫札推着跟上裘霁的步子。 楮孟看了一眼,最后回头对娄玉丹冷声道:“离她远点,否则我定让你后悔认识我们。” 他一走,辛习染自然也没留下的道理了,冲娄玉丹拱拱手笑道:“不好意思了美人姐姐,我得走了,有缘再见的话咱再好好认识。” 眼看几个如此不凡的公子竟然都跟那个乡下丫头走了,娄玉丹气的浑身颤抖。那个臭丫头有什么好的,又丑又无礼,还没见过世面,跟叫花子似的,凭什么她那么得意? 这样一想,她猛地取下帷帽,露出一张精致的容貌,只是双眼含恨,看上去半点也不可爱。 “等等----”她追了上去。 几人被她一喊,都停下来回头看着她,刚才还只是朦胧的美感,当下立马变成娇艳的玫瑰似的,不得不说,娄玉丹确实长得很好看。 只是----除了辛习染眼里闪过一抹惊艳,楮孟依旧带着几分厌恶,卫札不解的看着她,似乎在等着她的下文,至于裘霁,更是连正脸都没给她。反而是姚肆欣赏的看着那张脸,确实漂亮。 娄玉丹没有看到预想之中的反应,心中不安,不该啊,在书院里,那些男的看到自己不都无法把持的被自己牵着走吗,怎么在这里就没效了呢。 她思绪百转,忽然想到,这些人都是见惯了美人的,兴许不是自己魅力不够,而是他们看的多了,只凭美貌是无法打动他们的。 这样一想,她故意捋了捋脸庞的碎发,语笑嫣然道:“刚才与这位小姑娘有些误会,我是特意来道歉的,哦对了,我是阳山书院监院的女儿娄玉丹,今日与几位相见也是缘分,不知几位如何称呼?” 楮孟和姚肆早就知道了,裘霁也并不关心,卫札自然全看自己少爷的脸色。 依旧只有辛习染回应她,笑道:“原来是娄小姐,早就听说阳山书院的监院有个貌美如花的女儿,想不到今日有缘在此相见。 以后书院里有这么可爱的小师妹,我这心也就不寂寞了。” 娄玉丹听出他话中的意思,有些诧异道:“公子莫非也是要上阳山书院?” 辛习染嗯嗯点头,察觉到身后没人了,赶紧冲她又拱手道:“娄小姐----以后书院见。”说完又追着前面的人去,边跑边喊“等等我”。 第047章 小打小闹的平凡日常 比起一楼的火热激烈,二楼的雅静让一行人突然有些适应不过来,刚刚还置身在喧闹的环境中,只上了一层楼,却好似发生了天翻地覆一般的变化。 不仅装饰上变得雅致,偌大的一层楼,只能听到依稀的琴声,除此之外并无人声。 “为何只闻琴声却不见弹奏人?”姚肆小声问着楮孟,因为放眼看过去,她只能看到或画画,或下棋,或写字的比试擂台,却不见有人弹琴。 辛习染走在她旁边,赶紧抢先答道:“音试都在隔间内,这也是为了隔音,你想想,若是大家都在外面比,那成什么样子了,到底是听谁的啊。” 姚肆瞄他一眼,默默认同的点头,心道这设计也是颇合理的,又想起适才娄玉丹的话,她迟疑了一瞬,问道:“你真是阳山书院的学生?” 辛习染眉毛一扬,故意做出夸张的表情:“你竟是不信,我骗你做甚,又没好处。你若不信,问问他-----他也是。” 他朝裘霁努了努嘴,姚肆一惊,扭头看着裘霁:“你也是?” 裘霁斜她一眼,没有答话,卫札倒是不想冷落了她,笑道:“我们少爷可是今年院试的案首,三年后就可参加乡试,这三年便在阳山书院学习。” 案首!姚肆心中惊诧,想不到这个看上去没什么人情味的人,竟还是院试的第一名,全国参加院试的人如此之多,他能成为案首,可见其实力之高深。 辛习染瘪了瘪嘴显得不高兴,“我也只是比他少了几分而已,若不是我考场上心猿意马想了别的,今年案首说不定就是我的了。” “次次考试你都跟在我后面,也是难为你了。”裘霁忽的开口淡淡道。 辛习染脸上一囧,恼羞道:“我----你以为我想啊,分明----分明是你这怪人,次次都在我之前,也不知脑袋怎么长的。” 姚肆看他二人斗嘴,觉得有趣,不由得笑了起来,这二人关系也真奇怪,若说是好友,可也不那么亲热,若说不是友人,似乎又有些说不过去。 辛习染见她笑了,恼羞立马消散,欲围过去,却被楮孟率先抬手抵住他额头,一副不让他靠近的母鸡护雏的架势。 辛习染挣了挣,挣不开,又恼了,“我跟姚妹妹说话,你挡着我作甚。” 张口一个姚妹妹闭口一个姚妹妹,听得楮孟火冒,擒住辛习染的额头不让他挣脱,怒声反问:“什么姚妹妹,你再这样厚颜无耻,我便带着小妹走了。不与你们这群人为伍。” 辛习染满脸委屈的看着姚肆,“姚妹妹,我见你年纪比我小,叫声妹妹怎么了,他都可以叫你妹妹,为何我不可以?” 这----这能相提并论吗?!姚肆有些哭笑不得,不过她是不会与楮孟做对的,遂道:“他是我大哥,你却是刚刚认识不过一个时辰的人,能一样吗。” “怎么就不一样了,反正他也是随便叫的。”辛习染跟打蛇上棍似的缠着不放,“你们二人一看就不是亲兄妹。” 楮孟脸色终于寒了,怒道:“我们是不是亲兄妹,干你何事?你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计较我们的关系?” 眼看二人要吵起来,姚肆为免关系尴尬,赶紧劝道:“你们都别说了,整个楼都是你们的声音,没看到别人已经不满了吗。” 楮孟到底要识礼数些,也意识到自己失了态,松手闭嘴不言。 辛习染嘿嘿一笑,揉了揉别捏疼的脑门,半点不知羞的凑到姚肆身边,很是不知好歹的问道:“你们定不是亲兄妹,莫不是------” “你若敢说私奔,我便甩你两个嘴巴子。”姚肆瞪着他。 辛习染挠了挠头,虽然没有说话了,可眼神在姚肆和楮孟身上意味不明的转悠,看的姚肆心里不舒服。 姚肆猜他若是不知道答案,恐怕会一直逮着这问题不放,终于还是很没好气的解释道:“我们是结拜兄妹,大哥是我父母收的义子。” “哦-----”辛习染拖着长长的恍然的音,脸上表情开心起来,立马改变态度冲楮孟作揖道歉:“大哥,小弟刚才多有失礼,还请大哥看在小弟年幼无知的份上,就别计较我一个小孩子的过错了。” 楮孟脸色变了几变,终于沉着脸甩袖不予理会,姚肆错愕的看着辛习染,心中暗道,这应该是她见过的最厚颜的人了。 此时裘霁和卫札已经走远了,三人加快了步伐跟了上去。 等姚肆走近了,卫札挪挪挪,挪到姚肆身边,小声道:“小丫头,辛少爷是京城出了名的无赖儿,就是我们少爷也是尽可能的不与他计较,你以后啊,多防着他点儿,被他缠上,就好比被恶鬼缠上了。” 姚肆惊愕,不至于这么夸张吧,她不敢置信的看着卫札,卫札却狠狠点头表示肯定。 “卫札----你跟我们姚妹妹说什么呐,若是让我知道你说了我坏话,我一定剥了你的皮。”辛习染笑咧咧的围上来,好看的桃花眼微微眯着,叫人不由得心中一紧。 卫札咳了咳,脸上有些不自在,姚肆见状,赶紧给他打圆场,“他问我名字呐。”又对卫札道:“姚肆-----你们叫我姚肆即可。” 卫札也算是气度比较好的了,听后脸皮动了动,默默抿嘴点头,“我记下了,我去跟咱们少爷说。”然后一溜烟的跑到前面去。 姚肆对自己名字早就没成见了,对她来说,名字不过是个代号而已,好听不好听有什么关系呢,其本质是不能改变什么的。 前面卫札与裘霁咬耳朵,姚肆盯着裘霁的背影,心里忽然想起上次因为他,自己丢了一块肉,后来还是大哥给赔了,她心中很不是滋味。 要不要找机会叫他赔呢?这人冷冰冰的不爱说话,恐怕说了他未必会理。 可若是不说,难道那责任让楮孟担么,她倒不是真的在乎那肉,只是觉得那件事与大哥没什么关系,与裘霁倒是关系挺大,凭什么他跟没事儿似的呢。 姚肆想了想,追着裘霁跑过去,裘霁走的快,姚肆两条腿跟车轮似的转个不停,勉强与裘霁并肩而走,眼睛不时地往后者侧脸上看。 眉骨上的剑眉锐利如刀,高挺的鼻梁,还有微微抿着的唇,俊美的侧颜像是被精心勾勒过的线条,好看的让人挪不开眼睛。 可单是从侧面看过去,那浑身散发出的一副生人勿扰的模样,还是让姚肆不知道如何开口。 姚肆只顾着看裘霁想着心事,却没注意到前面的路,走着走着,只听她陡然“啊”的一声,却是被倒在地上的椅子一角绊了一跤,人也跟着往前扑。 在这里摔个狗啃屎,那才是丢人啊,姚肆想哭的心都有了,眼看着自己与地面越来越近,她只能认命的闭眼。 却在这时,突如其来的一股力道将她拦腰抱住。 第048章 这个世界说小也真小 裘霁一脸嫌弃的松开手,姚肆刚刚站稳,楮孟等人就到了跟前。 “没事吧,有没有哪里受伤?”楮孟着急的上下打量姚肆。 姚肆尴尬的呵呵两声,连连摆手说自己没事,抽空又去瞄了一眼裘霁,后者沉着脸显然对刚才的事情很不满意。 她忍不住心里犯嘀咕,上次摔下马的时候,裘霁可没这么好心,谁知道他这次哪根筋没搭对呢。 因为没有心理准备,也忘了与裘霁说声场面上的谢谢的话,等姚肆反应过来应该说句感谢,别人大少爷已经潇洒的要上三楼了。 姚肆巴不得赶紧离开这里,这些琴啊画啊棋的,虽说高雅,可对于她这种门外汉来说,连旁观都觉得是亵渎。一行人遂又走马观花的浏览一圈,朝着楼上而去。 比起二楼来,剩下几层果真没有一样是重的,三楼主讲礼医法,四楼主讲八卦、玄学、星象学,五楼是算学,六楼地理学,最顶楼的,也是历来人们最重视的策学、经学和史学。 姚肆站在楼梯口,看着这丝毫不亚于一楼的热闹场面,不禁有些咋舌。 若说一楼是真刀实枪的战场,那这里就是看不见硝烟的战争,虽不见刀枪,可一个个口舌之辩,硬是燃起了一场胜过一场的鏖战。 乍听之下是嘈杂的声音,可若是仔细一听,就会发现,那是无数人在你争我辩,用各种各样的手法来证明自己的观点才是正确。 “-----世间皆有神灵,如若没有,人类如何起源?” “自然是母体孕育而成,世间根本就没有神灵,如果有之,为何从古至今从未有人见过?你可见过?还是说你信神之人,却因为不虔诚而从未见到过?既然如此,作为一个不虔诚的信神者,你又如何有资格说世间有神灵。” “天下人无数,神灵自然不可能一一见面,如果没有,母体又是如何得来?莫你要说也是母体孕育而来?那母体的母体又是如何得来?推及远古,因有女娲造人,才有了第一个母体,从而孕育新的生命。” -------- 每走过一个擂台,就可以听到各种新鲜的辩题,每一方都据理力争,听上去大有一种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感觉。 辛习染最喜欢看这些热闹,凑到姚肆面前问道:“姚妹妹,你说世间到底有没有神灵?” 姚肆看他一眼,认真的想了想,道:“我不知道有没有神灵,我只知道,若有神灵在,一定不会农夫不知饱,酒肉穿闲人。桑女不衣锦,衣锦不识蚕。” 辛习染眨巴着眼睛看着姚肆,怔了一瞬,才咧嘴一笑,赞道:“姚妹妹,想不到你还有这等才情,叫我开眼。” 姚肆白他一眼,有意赌他的话:“这么说你之前一直当我是无才无德的乡下臭丫头了。那这一路可真是难为辛少爷了,跟着我这个臭丫头,岂不是掉了自己的身份。” 辛习染扯了扯嘴角,知道自己说了不中听的话,不好意思的挠头求饶:“姚妹妹,我知错了,刚才我胡说来着。 从第一眼看到姚妹妹,我就知道你不是凡人,寻常人哪儿有你这气度,姚妹妹一口才华横溢,实在佩服-------” 姚肆昂首挺胸目不斜视,心思全然没放在那说话人的身上,可她没几步,前面却突然蹿出几个人来,气势汹汹的挡在前路,她不得不将视线从两边擂台上挪到前方,可看清来人之后,姚肆却是呆滞的不知要作何感想。 都说冤家路窄,看来这话真的一点不假。 雷志彪虽说勉强进了生员榜,可这一点也不妨碍他吃喝玩乐,眼看还有两个月阳山书院就要开学,雷震的意思,是让他早些进京,多出的时间与京中各大世家弟子联络感情,他倒好,口头答应了,转头马车方向就朝着越州而来。 书友会这样的热闹,对他来说,岂有不看的道理。 况且来这里的人都是冲着扬名立万而来,更有些是想博得头彩从而被推荐入阳山书院的,那么对于他这个准书院学生,岂不是显摆的时候到了。 可是雷志彪万万没想到,在越州竟然都能碰到熟人。 不----称姚肆为熟人,未免太亲近了些,他只当这臭丫头是个娱乐,好玩儿的很,尤其是当初听说姚肆竟然从考场上逃走的事,叫他笑了好一阵儿。 本来女子参加考试就是妄想,逃走就是对了,至少认得清自己是个什么人,可她竟然来书友会?!这是什么地方,怎么能让她一个小丫头片子来呢。 想到自己和姚肆竟然出现在同一个地方,雷志彪就有一种被拉低了身份水平的厌恶感。一个不识好歹的臭丫头,竟然还敢出现在书友会这种地方,这不是痴人说梦是什么。 姚肆更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雷志彪,天下之大,为何偏偏就在这里遇到了呢,她想哭的心都有了,这人逮住自己,一定要戏耍一番才会罢休。 楮孟知道姚肆与雷志彪的过节,站在她旁边小声道:“不用怕,这里是越州,他不过是个小小知县的儿子,还翻不起浪来。” 姚肆也知道雷志彪在这里或许翻不起浪,可就怕他在下巷县翻浪啊,到时候岂不是要殃及到家里。 她斟酌着,面上笑着恭敬的给雷志彪福礼:“见过雷少爷,没想到在这里还能遇到,雷少爷已经是阳山书院的学生了,您再来这里,岂不是叫其他人无地自容吗。” 打过几回交道,雷志彪也大概清楚姚肆的为人,说话一定说的漂亮,就是他心中有成见,听着也会舒服的。 可是这臭丫头,也是次次都这样,才让她逃过了无数次劫。这一次,他可不会再轻易买账了。 雷志彪讥笑的看着姚肆,声音不大不小,却刚好让周围的人都能听见:“哟---这不是参加县考,却从考场逃出来的------ 我记得叫什么-----要死----哈哈哈---对对对,要死,我说你啊,没事儿学男人考举,丢脸丢到家了,现在竟逃到越州来了。 这越州没人认得你,就不觉得丢脸了是吧。” 第049章 隐瞒身份可不是好事 雷志彪的声音不大不小,却刚好够周围的人听见,他话一落,已经有人将视线落在姚肆一行人身上,似乎在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听错了。 辛习染耳朵灵光得很,听的一清二楚,扭头错愕的看着姚肆,“姚妹妹,他是哪根葱要这么找你麻烦?” 哪根葱?雷志彪怒火瞬间被点燃,怒道:“你又算哪根葱,下巷县知县雷震,那是我父亲,我父亲可是朝廷官员,你敢说我是哪根葱,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姚肆暗暗摇头,她实在好奇雷志彪到底是如何有资格上阳山书院的,就这智商,连带着她这个下巷县人都觉得脸上火热火热的。 辛习染眼珠子转了转,一副虚心请教的模样:“敢问这下巷县----是什么地方?我实在孤陋寡闻,不曾听过这个地方。” 雷志彪怒气全都写在脸上,此时也不禁有些恼羞了,与西城相比,下巷县的确不算个地方。 他也知道在这里,区区一个知县并不是什么大官,可对姚肆这样贱民来说,对与她同流的人来说,哪怕只是知县,也是他们得罪不起的。 所以他才会有底气趾高气扬,可没想到这人会如此轻视,纵然没听过下巷县,知县的身份也应该让他颤一颤才对。 他还没说话,却听辛习染又恍然道:“哦对了,我想起来了,知县也是入流官职,我差点以为是不入流的,不好意思了这位兄台,长这么大,我还没见过知县。” 他说的倒也不假,知县都是地方官,辛习染显然是家居都城,这些地方官几年都上不了京城一次,他自然不可能见到。 姚肆根本拦不住,现在她算是知道了,这个辛习染,根本就是越麻烦越喜欢,是巴不得追着麻烦跑。他这样说,不得把雷志彪气惨了去,到头来反而给她惹了一身骚。 其他几人都还没说话,卫札哭笑不得,在裘霁面前道:“辛少爷还是这么由着性子来,他逞口舌之快了,以后这小丫头可就惨了。” 辛习染听在耳朵里,也反应过来,可他话已说出口,是断不可能再收回来,何况想想刚才雷志彪阴阳怪气的话他就来气。 他冲姚肆笑着挤眼睛,“姚妹妹,你叫我一声哥哥,以后有事儿啊,我给你撑腰。西夜国的太尉只有一个,不巧得很,正是家父。” 最后一句话显然是对着雷志彪说的,后者也如他预料那般惊骇,一时半会儿都忘了表情和反应。 其实不止是雷志彪,姚肆也差异得很,这个随随便便冒出来的人,竟然是太尉的儿子? 西夜国除了首辅裘万敖,唯一一个能与其平起平坐的就是太尉辛仲桥,除了帝王,这两人就是站在权利的顶峰。 姚肆将视线落在裘霁身上,两人虽然已经有过几次碰面,可她并未问及过对方姓名,此时却不禁猜测,他到底又是什么身份呢? 褚孟也是惊讶不已,他看得出这两人身份不俗,可也没想到这其中之一会是太尉的儿子,那么这另一人呢,两人关系还颇熟络,莫非---- 雷志彪愣了好半响,还有些不太相信,他的视线不由得在姚肆周围的几人身上转,在看到裘霁之后,立马谄笑,躬身上前:“见过裘少爷,没想到在这里还能相遇,裘少爷若是不嫌弃,不如我做东,我们去梅香居吃顿饭如何?” 裘霁看都未看他一眼,视线依旧停在某擂台上,看上去听的专心。 雷志彪还不死心,又上前几步,来到裘霁旁边,笑道:“裘少爷是贵人多忘事,只怕不记得我了。 上个月你去过下巷县,当时我们曾有过一面之缘,只是那时候不知是裘少爷,否则无论如何我也要尽一回地主之谊。 这次裘少爷可一定要赏脸,给我个机会,我请大家吃顿饭。” 先帝临终托孤,虽说指裘万敖为首辅辅佐新皇,可也许是为了牵制他的力量,同样给了太尉特权。 如今的西夜国,首辅和太尉是互相牵制的关系,两家也因为这样,面和心不和。 若刚才那人真是太尉的儿子,那自己可是已经把人得罪了,现在也没后悔药吃,可若是能与裘家攀上关系,也不怕他辛家了。 姚肆心头暗惊,果真一个比一个不简单,这个冷冰冰看上去很不近人情的,竟然是首辅的儿子?! 她目光落在卫札身上,暗暗鄙视,见面也不是一两回了,这人分明有机会告诉自己他一行人的身份,却让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想到之前对裘霁的所作所为,姚肆心头有些不安,这些达官显贵,别的不说,就一个共通之处,高低贵贱一定分个三六九等出来,而他们,就是站在最顶端俯视的人,不仅如此,还随便拥有生杀大权,让人轻易反抗不得。 卫札装作没看到姚肆幽怨的眼神,笑呵呵的替裘霁拒绝了雷志彪的请求,他可了解自家主子,是断不会理会这些事儿的。 雷志彪被拒,心头恨得很,与裘霁搞不好关系,他却还得罪了太尉的儿子,想到这儿,他的心里就火烧火燎的着急,这可该怎么办啊。 他将视线落在姚肆身上,姚肆呵呵两声,不想被打主意,赶紧朝着裘霁的方向走了几步,正好在他后侧方才停下来。 雷志彪咬了咬牙,心里暗骂,虽然气极,却又没办法,观察着辛习染的表情,见后者似乎并未想要多计较,他这才试探着小心翼翼道: “既然----既然裘少爷无空,那----改日-----改日有机会,我再请裘少爷吃饭,今日还有要事在身,我就----先----走了。” 辛习染也不想跟他这种人一般见识,哼了哼不予理会,雷志彪不见有人应自己,赶紧挥手带着下人离开。 刚刚转身,就听到人群中喧闹一阵,然后是一个老态龙钟的声音喊道:“还有谁不服,不服的就上来一战,老夫数到十,没有人应战的,那老夫便承让了。” “这老头是谁,怎么这般厉害,连败几人,谁能赢得了他?” “我还好奇呐,这些天这老头每日都来这里设擂,次次出不同的题,却没有一次让人赢了的。” “换我说啊,这么大一把年纪,就别凑热闹了,他就是在书友会上赢了,朝廷也不会给他封官。” “你是没米吃赖筲箕。管他年纪大小,在书友会上夺彩头的,那可就成了名人,荣耀地位什么都有了。就算没有官,一般人也不敢造次。” 耳边各种嘈杂讨论声铺天盖地而来,雷志彪要离去的脚步顿住,看着姚肆的背影,嘴角勾起得逞般的冷笑。 这见他忽然高举双手大喊道:“这里----这里有人要挑战。”他指着姚肆,声音又抬高了几分:“她可是今年参加县考的人,放话说所有男的都不被她放在眼里。这丫头厉害着,老人家可要小心呐。” “参加县考?----” “一个女子?怎么会?” “这还是我听过的最荒唐的事了,女的怎么可以参加县考?这女的是疯了吧。” 人群中的议论声不绝于耳,各种视线将姚肆团团围住,让她根本无处可逃。 第050章 接连的挑衅就是讨打 姚肆无辜的杵在中央,被周围各种怪异的眼神包围,托她的福,一行其他人也成了被瞩目的焦点。 雷志彪洋洋得意,他刚才受了气,怎么也要在这臭丫头身上讨回来。来博友楼的人虽然男女老少皆有,可大部分还是看热闹为主,真说女子上场挑战,这还是从未有过的事。 辛习染对雷志彪怒目而视,这厮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已经让他忍到极点,他怒冲冲来到雷志彪面前,“知县的儿子是吧----我叫你得意,叫你嘴巴遭----” 拳头像雨点一样挥在雷志彪的脸上,光是听声音就知道力道有多大。雷志彪疼的哇哇大叫求饶。 手下人惶恐不安,却不知道怎么办好,拦住,对方可是太尉的儿子,不拦,挨打的可是自家少爷。 这里的动静已经将越来越多的人吸引了过来,这事儿又因自己而起,姚肆着急的对褚孟道:“大哥,赶紧拦着他,这事儿要闹大了,有什么好处。” 褚孟也正有此打算,上前去拉辛习染,另一边卫札也赶紧去拉人。一左一右好容易将辛习染拉开了,再看雷志彪,已经被打的鼻青脸肿晕死过去。 雷志彪的手下得了机会,手忙脚乱的去将雷志彪扶起来,好在一楼就设有医馆,下人们背着自己的主子就匆匆下楼去。 辛习染被人一左一右拉着,此时也冷静下来,心头微微诧异,他虽然平日胡闹惯了,可这么失态还是少有。 但只要一想到雷志彪那欠揍的嘴脸,他忍下去的火气又有冒头之势。 卫札和褚孟松开手,这才发现连周围几个擂台战都停了,全一副心思的看着他们这里。 裘霁微微眯着眼睛看着姚肆,似乎想从这个小丫头脸上看出什么别的东西,不过此时的姚肆却顾不得他眼神到底有几分寻味,因为围绕在她身上的眼神实在太多。 卫札来到姚肆面前小声问道:“你当真参加县考了?”事实上,在雷志彪刚提起这件事的时候,他就很好奇想问了,只是一直没找到闲聊的机会。 女子参加县考,这得背负着多大的外界异样眼光才能走到那一步呢,卫札之前只觉得这小姑娘可爱的紧,明明很弱小,却偏又不服输,说实在的,他心中很是佩服。 姚肆并不怕别人议论自己,更不怕别人知道这件事,遂也没有慌张,平静的道:“是,可惜试考一半我就走了。”至于走的原因,她自然没必要说,因为说了也无济于事。 卫札却误会了,想了想,还是安慰的拍了拍姚肆的肩膀,“你有这个心就已经----已经算是厉害了!寻常女子哪个有你这样的胆量呐。” 姚肆笑,一扭头,辛习染就凑上来,“姚妹妹,哥哥支持你,谁说女子不能考举了,先帝都同意女子上学读书考试,这些人都没见识,你别跟他们计较。” 褚孟对这个随时都能找到机会凑上来的人很不喜欢,再说了,怎么能随随便便就叫什么哥哥妹妹的。 他护犊似的将姚肆拉到自己身后,愠怒道:“我们肆儿也是你能随便叫妹妹的?你若再这样不知羞,我们便同不得路了,肆儿是我妹妹,我可不知道我们家还有你这么个厚颜的弟。” 辛习染依旧笑嘻嘻的不以为意,他人本就这样,随心所欲,只要自己喜欢,无论在别人眼里是多么的胡闹多么的荒唐,他都不会放在心上。 他耸了耸肩,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姚肆:“姚妹妹,放眼咱们整个国,如此有气魄的女儿家,你当数第二个。” 姚肆知他说的第一个,就是十年前的那位不知名的女子,她其实对那女子好奇得很,只是自己能打听到的消息实在太少,加之这件事似乎也有人故意要隐下,她能知道的也就三两句话而已。 辛习染这样的出身,得到的消息自然比自己准确,她心中暗想,有时间的话还可以打听打听。 台上的老者虽然震惊于辛习染刚才的那番作为,不过他更在意雷志彪说的那番话。 视线落在人群中间的布衣小姑娘身上,虽然隔着面纱,不过姑娘身板儿却不大,一看就不过十二三岁的模样。 这小姑娘,莫非真的去参加县考了?老者并未下擂台,而是站在高处问道:“小女娃,老夫虽然尊重每一位上来挑战的人,可你如此儿戏,却是没将老夫放在眼里啊。” 因为辛习染而稍稍转移注意力的众人,又将视线放回了姚肆身上,人群中虽然议论纷纷,声音却小,大家都抱着看好戏的心态看着姚肆。 褚孟心里护着姚肆,见老者明显为难挑衅,不禁也怒了,高声道:“老人家,读了大半辈子的书,莫非连最基本的道德都忘了。欺负一个小姑娘,就算赢了,也不光彩吧。” 姚肆取下帷帽,布衣之下难掩秀雅绝俗的容貌,浑身自有一股轻灵之气,好看的眉眼间却没有女子的娇媚,反而透着几分坚毅和冷峻。 的确不比一般女子娇弱,单是从眼神中透露出来的刚硬,就叫人不由得重视了几分。 姚肆并非爱找麻烦,换做平日,老者也不过是话说的难听了些,碍她不着。 可眼下不同,被雷志彪那么一捣鼓,她已经骑虎难下,若是就这么放任不管,也与自己的目标相悖,毕竟她还要参加书友会。 褚孟在她取下帷帽那一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他有些担心:“你不必在意这些话,何况他比你长了两个辈分有余,这么比来也不公平。” 擂台上的老者缕着胡须笑道:“小姑娘,你跟老夫道个歉,老夫就当刚才的话没听见,也不让你上台了,毕竟这地方,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上来的。台子太高,我怕你没力气爬上来。” 台下哗然喧笑,这老者他们也是见过好几次,最数一张嘴毒,事实上,相比于前面那些挑战的人,对姚肆,他算是温和了。 辛习染怒笑:“这老头说话也可笑,你就不怕闪了腰?”自然又惹得群众们哄然大笑。 老者被气的脸红,这些天他还是头一回被人这么笑话,心中愤愤,对姚肆道:“小女娃不敢上来,让别人替你说话,没胆,老夫我看不起。” 姚肆嘴角挂起一丝冷意:“我何须你看得起。”话还未落,人已经跳上擂台。 卫札瞄了裘霁一眼,试探道:“少爷,我们不管小丫头了?” 裘霁此时也盯着台上看,片刻后才低声道:“这点事儿若都处理不来,她也不用揣着那么大的理想。” 第051章 得益之后的虎视眈眈 殷红的落日带着金色的余晖在天际挂着,给高耸的博友楼增添了几分柔和之色,似乎连带着白天剑拔弩张的比试氛围也缓和了许多。 因为到了晚饭之际,周围的酒楼、客栈可是人棚爆满。不过与人一样,这些酒楼也暗自分了个三六九等,其中就数最靠近博友楼的龙堂客栈最大最出名。 此时龙堂客栈内气氛火热朝天,大家都在讨论着白天的各种趣事,不过最让人津津乐道的,还是那件几乎传遍了半个西城的奇闻。 “诶看到没有,那一桌----那边儿上那一桌。” “哪个?” “就是四男一女的那一桌,你说是不是与竹老论战的那一伙人?” “看着不像哇,听说那女的厉害得很,嘴皮子比竹老还毒,那眼神儿跟刀子似的,是个凶悍的女人,你说的那不就是个小女娃吗。” “可我听说就是个小女娃啊,长得还水灵灵的,听说身份大有来头,身边跟着的四人当中,一个是太尉的儿子,一个是首辅的儿子,另外两人虽不知身份,可一看也不是普通人。” “这么厉害,竟然能与那两位公子结识,她到底是什么来头?” “什么来头不清楚,不过还有件事不知你听过没有,听说今年县考,她也参加了。” “听过听过,刚开始我还不信,后来大家都在说这事儿,我才信了这回事。可惜了今天没去现场看,竹老这几日出尽了风头,这下倒好,输给一个女子,听说丢不起这个人,已经回去了。” “我看她放弃县考,八成是冲着书友会来的,在书友会上出了名,那她的名字不得传到京城去。” “书友会不是非各地名望之人不能参加吗,我可没听过哪里出了个女文人,是来凑热闹的吧。” “不知不知,还有几日,到时候自然见分晓,我觉得今年书友会,比往年可有趣多了。” 堂内最靠里边的位置,相较于大堂要宽松许多,卫札和辛习染像是惺惺相惜的知己,毫不在意给本来已经忙的脚不沾地店小二加大负担。 “小二,再来一壶茶。”卫札高声喊到。 坐在里边的客人身份更尊贵,小二唯恐怠慢,小跑着送上一壶茶去。 卫札看着小二欢快的跑过来,颇有几分感慨的道:“小丫头,还记得你与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吧,也是这般,说起来你和我们少爷还真是有缘。” 姚肆瞄了一眼裘霁,后者老神在在的吃菜喝茶,看上去连说话的心思都没有。 辛习染倒是个话唠,闻言立马精神了,绕到卫札旁边,攀着他追问道:“你快跟我说说,姚妹妹到底是怎么让他吃瘪了。” 卫札看了裘霁一眼,呵呵直笑,见后者起身离去,这才与辛习染八卦起来。 辛习染看着裘霁离去的方向,脸上的笑意又深了几分,似乎听的很开心。 姚肆做为当事人,当然不可能让卫札胡说了,赶紧聚精会神的听着,但凡听到有一点不符合事实的地方,立马纠正。 三人聊的也如同这客栈的气氛一样热火朝天,待饭菜已经吃冷,小二已经称职的上前询问是否要重新加热的时候,姚肆这才发现桌上不知什么时候又少了一人。 她问另外两人:“我大哥去哪儿了?” 卫札和辛习染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脸茫然。 姚肆又问卫札:“你家主子如厕得用这么久?”一脸的狐疑之色。 卫札嘴角一阵抽搐,“少爷-----少爷或许去了别的地方,你要相信,我们少爷身体一向很好。” 辛习染却不给面子的哈哈大笑,冲姚肆眨眼睛,“待会儿我一定给裘霁那小子说,他铁定变脸色。” 卫札干笑两声,让小二再将菜拿去热一热,又与辛习染和姚肆聊起了别的。 褚孟回来的时候,用的时间比姚肆想的还要长,长到她差点以为小二又要上前询问是否要热菜。 不过看到后者的脸色,她也知趣,并未询问,反而是辛习染被她之前的话感染,不知好歹的问道:“莫非你也如厕用了这么久时间?” 姚肆瞪他一眼,怕褚孟为难,转移了话题,“那桌人看着你呐,肯定是你今天打了人,都成名人了。” 褚孟有秘密她知道,而且还是不能对自己说的秘密,不过她却无所谓,毕竟褚孟对自己的好是可以感觉到的。 她一个无权无势没什么可图的小丫头,有什么值得被算计的呢,所以楮孟虽然有秘密,但肯定与自己无关,既然无关,她自不会多管多问。 辛习染被踩到尾巴似的不依道:“我打了人也没你风头大,人家哪儿是看我,是看你来着,你今日一战,可是出了大名头。” 姚肆呵呵笑的僵硬,她也知道自己今天出了风头,更知道这一路来就没少别人指指点点,可有什么法子呢,反正以后也是要被指点,早晚都一样。 提起这件事,辛习染又来劲儿了,与姚肆笑道:“姚妹妹,你出的那题是如何想到的?竹老自诩远见卓群,却被你比了下去,这会子已经气的打道回府了。” 姚肆笑,她也没想给竹老难堪,只是那人颇为狂妄,又一再挑衅,她这才稍稍发难。 饭吃了两轮,裘霁依旧没有回来,四人也各自不问,由辛习染开头,讨论着远在京城的各种趣事儿。 远在二楼的靠窗雅间,木窗被打开一条缝,从里面看出去,即可纵观全场,可想从外面看进来,却只能看到一扇窗,是个好位置。 穿着蓝织金过肩莽龙云娟衣的少年托腮,盯着某一桌静静凝思。 驹童小心翼翼的给他添了酒,问道:“主子,是不是要属下把那姑娘带过来。” 少年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双脚伸直,懒洋洋的将头靠在椅背上,视线却不动,依旧看着楼下靠里面位置的一桌四人,其实本来有五人,可这其中一人,却是跑去了其他地方。 “那两个老家伙可真是厉害,自己不好意思露面,就让儿子出来,要换我啊,那桌饭一定吃的食不知味。”少年微微笑道。 驹童想了想,有些担忧:“主子,他们两人显然是想笼络那姑娘,今日她的诡辩之才确实令人刮目相看,若是她落在那两家任何一家手里,恐怕对主子您多有不利。” “自然不利----”少年终于将视线挪回到眼前,小口小口的喝着酒,良久,才缓声细细道:“今夜把她带过来。” 驹童微微颔首,领命退下去做安排。 第052章 二楼雅间有少年注目 龙堂客栈内人声鼎沸,却传不到二楼的雅间,若是关门闭窗,雅间内丝毫外界杂音也无,可见这客栈的修筑也是下了血本的。 但凡在二楼雅间的客人,那可是既富又贵,而且还得看机缘,来的时候若是不巧,这雅间也不定能要得到。 不仅如此,在雅间的客人还有另外一个特点,那就是不喜欢显露于人前,十之八九都是身份成迷的人。 庄晏让驹童将窗户打开一条缝,刚好够自己看到楼下的情形,他把玩着酒盏,饶有兴趣的问驹童道:“今日又有什么新鲜事儿?” 驹童早就将要禀报的事在心中罗列好了,捡了重要的几件大事缓缓道来:“公羽家的大少爷公羽北赢了五场箭试,再无人应战; 素有医药世家之称的王家今年也是有备而来,二少爷王骋在今日连赢三场,不过大少爷王湛未露面,想必是欲保存实力; 商贾吴家今年或许会有让人意想不到的成绩,至少在属下看来,与去年相比,吴世伟今年势头很猛,虽没参加任何擂台试,可易、周、杨那几位史学大家都对他赞不绝口; ------ 主子,还有一件事-----是关于那两家公子的。”驹童看着庄晏观察其脸色。 庄晏兴趣浓了几分,笑道:“说来听听。” “是-----辛家少爷与裘家少爷碰到一处去了,不过同行的还有一男一女,这两人身份属下还未查明,不过辛少爷对那女子却是十分上心-------” 他顿了顿,继续道:“关于这女子的事迹,也是罕见非常,她参加了今年的县考。” 庄晏眼皮微微一跳,微眯的双眼睁开,“女的县考?” “正是----只是考了一半就放弃了,接着就来了书友会,定是想将目标放在书友会上。” 庄晏听后大笑:“痴心妄想的人还真多,女子-----这十年可从未有过啊。” 驹童垂首不吭声。 庄晏又道:“继续说-------” 驹童这才继续道:“这女子背景应该并非家世显赫,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孩子,不过她大哥却举止仪表不凡,两人看上去也并不像兄妹,另外辛家公子为这女子还打了人。” “打人--------”庄晏表情灿烂了几分,已经从椅背上坐直了,“快说说具体如何?” 驹童遂又花了些时间讲述了辛习染为姚肆出头痛打雷志彪的事儿,听的庄晏大笑连连。 讲完了这段插曲,驹童才说起了这次他认为最让他意外的事。 “关于这女子,最让人匪夷所思的一件事,就是她赢了竹老的擂台试。竹老觉得丢人,现在已经在返乡的路上。” 庄晏脸色倏地一寒,捏着茶杯的指节泛白,沉声道:“他回去了?谁允许他回去的?” 驹童立马垂首惶惶:“竹老称辜负了主子您的期望,输给了一个小姑娘,他实在无颜再面对您,死活都要回去,属下实在拦他不住-----” “哼-------没胆的混账东西,就这点打击都忍受不了,到底成不了大事。”庄晏隐隐怒骂,又忽的想起这件事的重点,诧异道:“赢了竹老头的是那女子?” 驹童点头:“正是与辛裘两家少爷同行的那女子,看着年纪不大,十二三岁的模样,可那诡辩之才,却是让竹老都吃了亏,主子,此女绝对不可小觑。” “说来听听--------”庄晏视线不由得停在楼下里堂的一张桌子上,一桌五人,四男一女,各说欢笑,气氛好的不得了。 小姑娘看上去对什么都好奇得很,这个也问那个也看,脸笑成了一朵花,却是那种开的最灿烂的花。 有三人似乎都有意无意的围着小姑娘说笑,不过却有一人,面色淡然似乎极不愿意加入话题。 还是那副气死人的老样子-----庄晏笑,虽然看着别的地方,可听的却认真。 “---------那姑娘上台就给了竹老一个下马威,竹老最是爱打扮,见那姑娘穿的朴素,有意讽她,就说: ‘言在于思,思在于品,品在于态,态见于衣冠正,衣冠不正,无态无品无思不会言,上台亦不过哗众也。’” 庄晏微微点头表示同意:“衣冠端正确实可见一个人的态度-----那她又是如何回答?” 驹童忽然笑了一声,马上又意识到自己失态,赶紧轻咳两声继续:“那小姑娘作了一首诗送给竹老: ‘千锤百炼一根针,一颠一倒布上行。眼睛长在屁股上,只认衣冠不认人。’” 庄晏一口酒差点喷出来,嘴角抽搐的强行咽下去,才哄然大笑,“她竟如是说-----这岂不是要气死了竹老头。” “可不是--------”驹童也笑起来:“若非属下当时在场,实在无法想象竹老会是如何反应,那脸色真如猪肝一般,他也没料到自己会被一个小姑娘取笑了去。” 庄晏面上神采奕奕,笑着追问道:“那后来呢?” “论战才刚开始,竹老吃了亏,脸上挂不住,就想速战速决,出了三国赴魏鸿门宴的题。” “这老家伙,一辈子揪着那件事不放,他不就说的当年韩、孙、张三人赴田垚的鸿门宴一事吗,他游说于四人当中,化解了四家之间的世仇,也免了一场血光灾难。” 驹童由衷道:“竹老也确实厉害,那可是世仇,四家本要说闹得你死我活方可罢休,他不费吹灰之力,仅凭口舌就化解了多年的世家恩怨,不得不让人佩服。” 庄晏当然也知道竹老确实有能耐,可能让他都吃了亏的人,他心中莫名的有些兴奋,“继续继续-----” 驹童心中暗笑,主子实则也是对这些事好奇的很呐,又继续道:“那小姑娘听了题目之后,想也未想,却以竹老比她长了两个辈分为由,要求由她出题,竹老来答,若是答对,竹老赢,若是答错,她则赢。” 第053章 是不是三选一的答案 庄晏听罢,转着空杯子喃喃道:“知道自己的劣势,懂的利用有限的条件,为自己谋取最大的利益,这女子,也是个会审时度势之人。竹老好面子,况且也确实称得上是祖辈,他不可能会反对。” “可不是----”驹童想着竹老当时信誓旦旦的答应,就觉得有趣,那时候竹老可没料到自己会输啊。 “那姑娘出的题与竹老有些相似之处,话说周皇子被质于赵,周王驾崩,周皇子以十座城池为交换条件欲归周,赵王欣然同意,放周皇子回去。 周皇子回国登基之后,赵王派人前往索要十座城池,新周王左右为难,给,就去掉半壁江山;不给,新皇刚登基就会传出信誉不好的丑话,也会让周边国家笑话。” 庄晏微微一笑:“她让竹老出个两全其美的主意?” 驹童却摇头道:“非也,那姑娘反而给了三个答案,让竹老来选。 这第一,同意奉上十座城池,此为表现周国信守诺言,然后再派兵攻打夺回城池,此为表现周国兵强力壮。 第二个选择,是不给,但有大将军毛遂自荐前往驻守城池,此人骁勇善战,有他坚守,赵国就算是想夺城也束手无策。 最后一个选择,是向强大的梁国求助,周梁联手,那赵国必然不敢轻举妄动;” 庄晏小口喝酒,一面慢悠悠的点头:“确实是三个不错的法子。” 能想到这样三种方法的人,绝对不是蠢人,他视线又看向楼下的那桌,嘴角微微勾起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 “以竹老的性子,他必定会选第二种,十座城池真要再夺回来,耗费的时间精力人力财力不可估量,一开始就不能拱手让人。” 驹童佩服的道是:“主子英明,虽然竹老也担心有诈,可犹豫再三,最终还是选了第二种。 在他看来,赵强留周皇子为质子本就不仁,对不仁之人就行不义之举。何况只是一句口头诺言,只要周矢口否认,那赵也是狗咬乌龟下不了口。” 庄晏轻笑:“可是他承认自己输了,想必这题还有什么玄机。” “正是-----”驹童慢慢回忆当时的情形,他记忆力本就好,再加上刻意去记,姚肆的那些话,他记的原原本本。 “其实按理来说,这根本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题,选哪一种答案,都是个人立场不同,每一种选择都不能说是错。 可那姑娘却给了一个最正确的答案: 新周王先派使臣前去赵国献地,第二日又派出那骁勇善战的大将军前往要塞把关驻守,第三日则又派出谋士前往梁求助。 赵得知周愿奉上城池,派兵前去接收,可大将军却声称自己要与江山共存亡,宁愿违抗圣命也要死守要塞。 赵质问使臣,那使臣却说大将军违抗圣令欲造反,提议攻打,赵为了十座城池,又返回调集大军准备进攻。 然而赵的大军还未达要塞之地,梁已经打着伸张正义的旗号逼近赵的西境,赵为了不失西境之地,只能撤兵回去抵梁。 有了梁插足其中,那十座城池,赵是必定不敢再开口索要了。” 由于记忆太清晰,驹童几乎是原封不动的将姚肆的话转述过来。 他看着庄晏,等待后者的下一步吩咐,然看到庄晏眼神明显变化之后,他便知道,主子这是对那姑娘感兴趣了。 “主子,要不要属下将那姑娘带过来,裘辛两家已经与她结识,又有今日这番轰动半个城的事,那姑娘无论落于哪家,对主子您都十分不利。” 庄晏犹豫了片刻,忽然道:“你把那首诗再说来与我听听。” 驹童立马将姚肆那诗又念了一遍。 庄晏再问:“往日京城里流传的那打油诗,你再念来听听。” 驹童又将那首不知名的打油诗念了一遍,然后看着庄晏等他的话。 庄晏两相比较,脸上的笑意越甚,忽然道:“你不觉得这两首诗很像出自同一个人?” “主子的意思是------”驹童大惊,却又立马反应过来,有些激动的道:“属下只查出那首打油诗是出自某县考的考生,可查不出是哪里的人,若----若真是同一个人---” 他不敢想象,一个小姑娘却有这样的才华和胆识,或许才华容易,可这份敢于反抗的毅力,却是不容小觑的,也难怪她能参加县考。 人虽小,心却大,这不就是和他家主子一样吗。 驹童可不敢说这样的话,只敢在心里默默的想一想,耐心的等着庄晏吩咐。 庄晏沉吟了良久,才一口将杯子里的酒干了,再道:“今夜将她带过来。” “是-------”驹童应道。转身退下去准备事宜。 * 裘霁重新回到桌前,就看到四个不成样子的人闹作一团。 其实几人年纪相仿,小的十二三岁,大的也不过十五六岁,一人闹,其他人也就跟着闹起来,加上又喝了些酒,就说起了胡话。 姚肆最先看到裘霁,嚯的起身,指着他嘟哝道:“你个不讲理的,弄丢了我的肉,害的大哥给我赔,这事儿你得负责,你得陪我的肉。” 裘霁默默的看着她,拉开凳子坐下,自顾自的斟了一杯茶。 姚肆见他不理会,心里不舒坦,一把夺过他手里的杯子,又伸手道:“你得陪我的肉,你若不陪,你今日就别想走了。” 粉嘟嘟的小脸嫩的如同能掐出水来似的,红润的唇微微抿着,伸着手执着的看着裘霁,可仔细一看,就会发现,那双本来清透的双眼,已经带着几分迷蒙。 “不会喝酒还耍酒疯,疯子-----”裘霁白她一眼,侧了个身,重新拿了杯子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他的茶杯还未放到嘴边,身边就多了一个人,却是姚肆摇摇晃晃的走到他旁边。 她一手撑着裘霁的肩膀,另一只手伸着食指轻轻戳着裘霁的脸颊,笑道:“还说我喝酒,你这一身酒气儿,你才是疯子,我叫姚肆,姚肆-------不-------是------疯子------” 裘霁立马露出嫌恶之色,眉头拧成了“王”字,拍掉姚肆的手,又转一个身。 姚肆却是手上突然失去了支撑,身子一倾就歪歪斜斜的往边上倒去。 说时迟那时快,裘霁几乎是条件反射的伸手,姚肆正好软软的撘在他手臂上。 裘霁眉头拧的更紧了,看着已经呼呼睡过去的姚肆,伸出的手臂再也没办法收回来。 第054章 深更半夜出来个贼人 夜黑的伸手不见五指,姚肆昏沉沉的眯着眼,从小到大,除了风寒头疼,吃错东西胃疼外,她还没这么难受过,不仅是胃疼,头也疼,还晕乎乎的难受。 她摸索着爬起来,胃里的东西像是被翻了个底朝天,一个没忍住,哇的吐了一地。 吐了东西,头脑清醒了些,姚肆这才能勉强回忆饭桌上的事,她本不喝酒,奈何辛习染和卫札就是两个酒罐子,自己喝不说,还非得劝她喝。 不过两人也没料到她是个一杯倒的,喝的晕了头,又起劲儿的多喝了几杯,这下是晕的东南西北都找不到。 身下是床,外面寂静无声,一看就已经过了深夜,她知道自己一定在客栈,怕是楮孟背自己回来的,这样一想,心中又庆幸又感动,幸好有个大哥在身边,否则她可不知道自己一个人该如何应付。 姚肆努力的想要回想起饭桌上的事,却只能记起一点零星的片段,那就是裘霁不悦的脸色。 莫非自己又哪里得罪他了?她又摇头,对裘霁那样的人,她是宁愿躲得远远的,哪里会去主动招惹了。 “他就是没人得罪,还不是那张晦气的脸。”她嘟哝着喃喃自语。 “噗----” 姚肆精神倏地紧绷,浑身血液都沸腾起来,心跳如鼓,刚才那一声,虽然轻微,可在如此安静的环境下,也显得大声,那分明是笑声,这屋里,还有别人?! 想到这一种可能,她只觉得浑身血液又迅速冰凉,骇得立马缩进被子里连大气都不敢出。 可下一刻她就后悔了,因为陌生的脚步声渐渐朝床边靠近,这时候躲在床上的自己,无异于是瓮中鳖。 她来不及想外面是什么人,说时迟那时快,感觉到脚步声就在床边停下,躲在被窝中的姚肆抓住两个被角,迅速蹿起,将被子一头蒙在来人头上,又用力推了一把,然后闪电般的跳下床,摸索着寻找可以藏身的地方。 那人也没料到姚肆会突然反击,头上忽然被蒙了被子,又毫无防备的被推了一把,脚下没站稳,连连倒退了几步,也是这片刻时间,姚肆已经跳下床逃走了。 夜虽然黑,可对于驹童这种早习惯了夜间行动的人来说,根本不成问题,就在姚肆还在胡乱焦急的摸索逃走的时候,他已经看清了方向,三两步走过去,以手为刀砍在姚肆的脖颈。 姚肆只闷哼了一声,身子一歪就软了下去。 再醒过来,周围是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姚肆打量自己,并无什么异样,好端端的坐在凳子上,连手脚都没绑着,看来不是雷志彪,被辛习染那顿打,他才不会如此友好的对待自己。 驹童见她醒过来,在庄晏耳边低声道:“主子,人醒了。” 庄晏转过身面对着姚肆,仔仔细细的将她从头打量到尾,虽然在姚肆昏迷的时候他已经认真的看了一遍,不过睁开眼的瞬间,就像是给木偶注入了灵气一般,整个人都不同了。 姚肆被他莫名的笑吟吟的模样吓得不敢动,这人她也没见过,穿的一看就是富贵人,那深更半夜将自己掳来要干什么呢?她可没什么能图的。 “你叫姚肆----”庄晏笑容依旧。俊美的容颜像是光洁的白陶瓷上画的色彩斑斓的精致花卉,虽然漂亮,却透着一股子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气儿。 若说裘霁是冷面佛,那这人就是完全相反,十足一个笑面佛,不同于辛习染发自内心真诚的笑,他的笑,虽然完美,却叫人觉得是蒙了一张笑脸面具般不真实。 这样的人,一般都工于心计,且不计手段,能屈能伸,面是热的,心却是冷的,可这样一个人,抓自己来又是为了什么呢? 她与此人并未见过,这人对自己的态度也没有穷凶极恶,忽略自己被不知情掳过来的情况不计,这屋里的气氛堪称和谐。 显然并非为了私人恩怨,那自己一个无无名小卒,何德何能才会让这一看就身份地位不凡的人在意呢。 他知道自己的名字,显然是有目的的冲着自己而来,再联想到今日的种种,姚肆最后终于定论,此人怕是因为自己出了风头,才起了掳她来的心思。 至于这心思到底是什么----她眼里已经看不到惊慌和害怕,而是毫无掩饰的打量和审度。 到底是什么心思,会让这人将自己掳过来呢?姚肆唯一能想到的合理解释,就是此人想从自己身上得到某种好处。 驹童一直观察着姚肆。 这姑娘虽然看着小,可胆识和心智却比一般同龄男儿都还要大,单说自己深夜闯入她房间,也没让她惊慌失措六神无主,反而是急中生智让他吃了个小亏,就十分了不得了。 他悄悄去瞄庄晏的表情和反应,连嘴角的弧度都没有变过,驹童一时猜不出后者到底有没有在意姚肆的冒犯,也就默不作声。 庄晏平缓的又问道:“你可知今日跟你随行的那两人是何身份?” 姚肆依旧没有回答,不过心里却忽然有些明了了,这人一来就问裘霁和辛习染,看来是认识,且与那二人关系怕称不上好,不然早就露面了,也不至于现在这般偷偷摸摸的掳自己来。 另外他还知道自己和裘霁辛习染同路,若说没有暗中观察,怎么可能。 她略一想,才开口道:“我与他们都是萍水相逢,今上午偶然碰到,觉得有缘就随行了一路,后来又多出那么些事,晚上吃了顿饭,以后也就各走各的。” 庄晏的表情终于松动,精美的陶瓷裂了一道口子,笑看着姚肆道:“你果真有些意思。” 姚肆怔了怔,回想一遍自己刚才的话,应该算是撇清了关系吧。 她到现在也大概能猜到,这人将自己掳来,多半可能还是裘霁和辛习染的缘故,自己刚才话已经说的明白,那他这笑,又是何意思? 庄晏摩擦着下颚,若有所思的道:“你很善于分析形势,很聪明。” 姚肆又一愣,有些不明白庄晏的意思了,此时她并不知道,书友会虽然是一场正式的学术比试,可很多来这里的人,其目的只是为了结识全国最好的学者。 尤其是对于有权有势之人,人脉更是关键。而庄晏此行的目的,根本就是为了招揽人才。 姚肆更没料到,自己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丫头,会成为庄晏第一个想要招揽的人。 第055章 硬给自己塞钱的怪人 安静的夜忽然传来几声鸡打鸣的声音,姚肆冷不丁的一抖,旋即又暗自镇定的呼一口气,继续端坐盯着脚尖。 一直目不转睛看着她的庄晏不由得一笑,想了想,从袖口摸出一枚一寸长的金叶子,“已经过五更了,我让驹童送你回去,你还能睡个回笼觉,这东西你收着。” 他将金叶子递给姚肆,姚肆抬头不解的看着他,这莫名其妙将自己掳来,就问了两句话,现在又莫名其妙送自己东西,然后就打发自己走了? 那他目的到底何在?还是说-----姚肆盯着庄晏手中的金叶子,她虽然还是头一次这么近距离的见过金子,可就是觉得那片小小的叶子一定很值钱。 无功不受禄,自己若是就这么傻不拉几的收下了,以后说不定会摊上什么麻烦事儿。 她摇了摇头,笑着委婉道:“我这人最不识货,好东西到我手里,都浪费。 我生平见过最多的银子也就十两,公子的这片金叶子,我实在受不起,叫人瞧见,指不定又得说我是偷的了。 承蒙公子无端“示好”,我也是受宠若惊,可自问是很有自知之明,是什么人就配什么东西,农夫若是戴金戒指,岂不是叫人笑掉大牙吗。 还请公子收回这东西,送我回去就成。” 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另外以后若有事要问,当面即可,我这人也并非不讲理之人,公子如此特别的方式,以后切莫再来了。” 再来一次,她怕自己心脏受不了啊。 驹童错愕的看着姚肆,哪怕是不知情,这样的情况下,何况还是一枚金叶子,怎么说正常人也会接受吧。 庄晏对姚肆的拒绝倒是没什么意外,可他的笑容却让人不容置疑,“我送出去的东西,自然没有收回的道理----驹童----” 他将金叶子扔在驹童手里,驹童道是,拿着金叶子到姚肆面前,强行塞进姚肆的手里。 姚肆懵看手里的金叶子,只看过有人抢钱的,没见人硬塞给自己钱的。 庄晏似乎看出她的心思,笑容不变,语气却多了一分威胁的味道:“若是不想殃及他人,这东西你最好贴身收着。” 姚肆又不笨,自然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好汉不吃眼前亏,拒绝无效,那就收下,以后的事以后再说,船到桥头自然直。 她如是安慰自己,打量起金叶子来,叶柄上正好有个小孔,姚肆想了想,从领口里掏出一红绳,绳子上串了个玉佛,是她从小带到大的平安玉。 将金叶子和玉佛串在一起,姚肆将东西又塞进衣领里贴身放着。 庄晏似乎并无多意,看了一眼驹童,后者会意,给姚肆做了个请。 姚肆先是一愣,又立马反应过来,终于要送自己回去了。 她笑着起身,正要福礼说道谢的话,驹童却再一次拦腰将她夹在腰间,然后匆匆往外面而去。 姚肆惊呼一声,此时她不禁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张被子,可那个可以随随便便处置她这张被子的人,到底又是谁呢? 驹童如来时一样走的是房顶,意料之外的并未花太长时间,姚肆就被放下来,二人停在一客栈的二楼走廊。 姚肆已经适应了黑暗,认出正是自己住的地方,她揉了揉被夹的酸疼的腰,不满的瘪了瘪嘴,没好气的道:“这位兄台慢走,夜黑,小心脚下,别一不留心就摔了。” 驹童笑,他也理解姚肆心里有气,遂不与她计较,却提醒道:“主子给你的东西,不要与任何人说起,贴身收着便是,你越保密,对你越有利----” 话还没说完,只见驹童迅速往后闪,连退几步,同时抽出随身携带的软剑,对着空中刺出。 姚肆被他这突然的反应吓了一跳,贴着墙壁愣愣的发呆。 “肆儿-----”黑暗中熟悉又满含关切的声音让姚肆瞬间松了一口气。 “进屋去-----”楮孟低吼一声,手中的剑势越来越猛。 姚肆本想劝一句,毕竟那两人对自己也没有特别无礼,不过楮孟显然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一脚踢开门,将她推进屋内,然后追着驹童而去,姚肆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人翻上房顶渐行渐远。 在屋里等了小片刻,楮孟终于出现在门外,姚肆立马上前询问:“大哥,有没有受伤?” 楮孟已经收了剑,喘息两口气,反而拉着她上下打量,急的脸色发白:“你有没有哪里受伤?有没有被欺负?有没有受什么委屈?” “大哥----”姚肆抓着她的手,感觉到后者明显的颤抖,她知道楮孟一定被吓坏了,心中愧疚,猛摇头道:“我什么事儿也没有。” 楮孟眼眶泛红,揪着自己的头发哽咽道:“是我不好,我该守着你的,是我不好,肆儿-----我没照顾好你,我算哪门子的大哥------” 在他看来,姚肆半夜被贼人掳走,岂能不遇到坏事,他根本不敢往下想,只是抓着姚肆的双手颤抖不止,此时此刻,他是想打死自己的心都有了。 姚肆不知如何解释,可这事儿若是不给楮孟解释清楚,他怕是这辈子都难安了,遂只能将事情的前前后后仔细讲了,只省略了金叶子的事,倒也不是故意想瞒着楮孟,她只是在意驹童的话,怕真的会对楮孟造成什么不利。 楮孟听来这件事也觉得奇怪非常,“那人是何模样?” 姚肆回想一下,却有些记不真切,只是对那笑记忆深刻,到底是什么样的环境,才能让那人养成那种笑呢,像是已经深入骨髓。 “肆儿-----你当真无事?”楮孟还不放心,生怕是姚肆为了安慰他。 姚肆露出一个安心的笑:“真无事,只说了那两句话,恐怕是与那两公子认识的人,误会罢了,我没事儿。” 楮孟叹息一声:“肆儿,以后不要离开我-----我是说不要离我太远,去哪里,有什么事,一定要与我说,义母将你托付给我,你若是出了什么事,我这辈子都不会安心。” “我知道----”姚肆微微一笑。 “还有一事-----”楮孟看着姚肆认真道:“裘霁和辛习染那两人,我们还是少接触为妙,若你今日遭罪真是因为那两人的关系,若是深交,说不定还会遇到这类事,明儿我们就与他们分开行吧。” 姚肆想了想,觉得没什么不妥的,点头答应。 第056章 一本畅通无阻的帖子 自初来西城那日,在博友楼露了面,姚肆就再也没去过博友楼了,平时就与褚孟在城里逛着玩儿。 至于裘霁和辛习染二人,他们身份不同寻常,与姚肆也并非深厚之交,若是无意,自然碰不到面。 几日时间一晃而过,转眼就到了书友会开馆的日子。 若说博友楼是西城最高的楼,那书友会所在的书友馆则可称之为西城最宽广的馆场。 占地两千余亩,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各有一大门,其中东门最是巍峨,足有三丈之高,两丈之宽,朱红的木漆大门,厚重的竟比城门都不逊色。 姚肆知道今日来的人多,遂也起了个大早,可与楮孟到的时候,看到那已经被围的水泄不通的东大门,不禁有些咋舌,照这样看,进去不得天都黑了,那还看啥。 “大哥-----这么多人,咱们怎么进去啊。”姚肆哀叹的看着那长长的队伍很是无语。 楮孟也没想到一大早就会有这么多人,这往年他也来过,人虽多,可不至于达到这种吓人的地步。 姚肆更不解,看着前面那些男女老少皆有的队伍,问道:“不是说只对有名望的人开放吗,这些人-----”怎么看着都很普通啊。 “书友馆也对群众开放,不过群众只能去观台区,到达不了擂台前,别看现在人这么多,能去擂台前围观的,连这十分之一都不到。 姚肆恍然点头,眼看着后面又来一群人,她虽然郁闷,却还是立马站在队伍里,还冲楮孟招手,“大哥----过来,咱们先排着队。” 楮孟微微一笑:“你先占着,我去去就来。”说着人就朝前面而去。 姚肆愣,连问一句“去哪儿”都来不及,只能乖乖立着等,等的无聊了,她又将在下巷县遇到的老者给她的书友会帖子拿出来研究。 “有了这帖子,应该能去擂台前吧。”她喃喃自语。身后却突然被人一拍,连带着一句“姚妹妹”,吓得姚肆手一抖,帖子就落了。 她先弯腰去捡,然后才站直腰没好气的看着辛习染:“辛少爷如此风度,我却不知哪里来的自信可以迷倒众生。” 辛习染见到她的第一天,就吹嘘在京城十个姑娘有九个都想嫁给他,另外一个还是因为眼瞎。 辛习染嘿嘿一笑,目光却落在姚肆手里的帖子上,愣了愣,惊讶道:“你怎么会有‘荐帖’?” 姚肆先往他后面看了一眼,没看到裘霁的人,这才答道:“无意中得到的,你知道这荐帖?” “何止是知道------”辛习染夺过姚肆的荐帖仔细看了看,喃喃道:“是真的,这荐帖统共也就十本,姚妹妹你到底是如何得来的?” 姚肆也诧异了,她只以为是一本通行证而已,没想到这东西还如此稀罕,不答反问道:“你身上可有这帖子?” “自然是有的-----”辛习染朝后面人招了招手,随从立马拿出荐帖递给他。 姚肆凑上去看了看,又跟自己对比了一番,确实一模一样,她又想起当日遇到的那老者,看上去甚是普通,莫非还是什么不得了的人物? “统共才十本,那这十本分别在谁手里?”她又问。 辛习染掰着指头数:“我一本,裘霁一本,武学世家公羽家有两本,医药王家两位少爷也有两本,还有商贾吴家有一本,阳山书院有两本。 这里一共九本,这最后一本,连我也不知落在谁家手里,听说那人是个隐士高人,身份容貌家室全是迷-----” 他忽的一顿,有些不敢置信的结巴试探:“莫非-----莫非你----你就是-----隐士高人?” 姚肆笑,摊开手耸着肩膀,“你看看我,全身上下哪里像隐士高人了?” 辛习染认真的打量着她,边看边点头:“像,真的像,隐士高人都为人低调,你这身打扮,低调得很。 一般人看不出来,也只有我这双火眼金睛才看出了真相,我道是谁这么有胆识,又是县考,博友楼又大出风头弄的全城皆知,原来是位世外高人------” 姚肆见他说的实在越来越离谱,赶紧打岔道:“我真不是什么世外高人,这帖子是当初在家乡遇到一位老人家给的。 我请他吃了鱼,正好那时候县考搞砸了,他就给我出了个主意,让我来参加书友会,还赠与了我这帖子。” 辛习染还有几分不信,狐疑的盯着她:“不对,世外高人都不喜被人知道,你是见我知道了真相,就故意不承认是吧。” 姚肆有种无语翻白眼的冲动,这人是怎么都说不通了,她勉强扯了扯嘴角露个笑,发现队伍已经往前挪了一截,赶紧小跑贴上去。 辛习染扶额,走过去拉她出了队伍,恨铁不成钢的道:“你有这帖子,直接进去别人还好吃好喝给你招待着,还在这里排队等着,你傻啊。” 姚肆错愕,扬了扬手里的帖子,看了一眼那望不到尽头的队伍,又惊又喜:“我当真不用排队,直接进去?” “是----跟我走就得了。”辛习染不由分说的拉着她就走。 姚肆挣了挣,没挣开,脚下也刹不住,只得喊道:“停停停,我还在等大哥,大哥刚刚走了,我要等他回来。” 辛习染手上的力道更大了几分,连拖带拽的牵着姚肆往前走,一面回头吩咐自己的随从:“你们留两个人在这里守着,见到她大哥,就说人我带走了,擂台去见。” 随从应是,辛习染又对姚肆笑道:“这下放心了,姚妹妹只管跟着我走便是。” 姚肆不情不愿的被他拽着,遇到这种赖皮人,软硬都没法,只能认栽的跟上去。 走的近了,她才发现,偌大的东大门旁边,还有一处被守卫把手的小门,只偶尔有三两个人进去,同时还得出示文涵帖子。 姚肆好奇的问道:“这些人也可以走这里?他们手里拿的又是什么帖子?” 辛习染笑眯眯的没说话,此时他哪里还听得进话去,早已心猿意马,手里牵着软软的小手,温暖之极,舒服之极。 两人的袖子都宽大,正好挡着,他也就半点不害臊,拉着姚肆径直走。 姚肆就是不乐意,可挣不开,又不想闹出大的动静反而惹人注意,只好安慰自己,牵的是大哥的手,大哥的手,不碍事儿,不碍事儿。 “肆儿------”心里正念叨着,楮孟的声音就适时的响起了。 姚肆环视一圈,见已经到了门口,楮孟也在,立马就笑了,就要跑过去,才走两步,被后面的力量一拽,又被扯回来。 她怒视着辛习染,“辛少爷,这手可以放开了吧,你就是这么靠动手动脚来迷倒众生的?” 楮孟已经见到二人靠的极近,刚才藏在袖子下的手没看到,姚肆这一跑,辛习染一拽,自然是看的一清二楚。 他脸色瞬间黑了下来,走上去硬生生扯开辛习染的手,沉声道:“辛少爷,你莫要太过分。” 第057章 劝不动我还躲不过吗 辛习染不依了,脸色也不好看起来:“我也叫得姚妹妹,为何你拉得,我就拉不得。” 他的声音不小,立马就引来不远处的人视线围看。 姚肆尴尬,怕两人又吵起来,一手拉一个人的袖角,“你们别嚷嚷,有事儿咱进去再说。” 辛习染脸色立马就缓过来,又一副笑的没心没肺的样子:“还是姚妹妹识大体,姚妹妹果然高人也。” 姚肆呵呵干笑,眼神示意楮孟先放下这事儿,一切等进去再说。 楮孟黑着脸瞪着辛习染,后者却怡然自得得很,一面让随从递上帖子,一面对姚肆笑道:“姚妹妹,咱们进去吧,这荐帖与一般帖子又不同,持荐帖的人,可以随意在馆内各个擂台区走动,有些人没有荐帖,可是只能呆在一个地方。” 他若有所指的瞄了楮孟一眼。 楮孟怒笑:“不劳辛少爷担心,楮某自然有办法,肆儿,我们走。” 姚肆嗯了一声,没问楮孟到底有什么办法,乖乖跟在他后面。 辛习染瘪了瘪嘴,摸着自己的脸问随从:“少爷我可是全京城最好看的公子?” 随从唯诺应是:“公子自然是是全京城最俊美的公子。” 辛习染也同意的点头:“可我这般模样,姚妹妹却全然不看在眼里,莫非是他大哥比得过我?” “他自然比不过少爷您,怕是姚姑娘与少爷不甚熟悉,这才不比与他亲近。” “有理-----”辛习染哈哈大笑,将荐帖扇着风,大步追了上去。 给守卫出示了荐帖,守卫一改冷冰冰的模样,立马点头哈腰的给姚肆作揖,又从旁点出一人,让那人给姚肆领路。 没想到这荐帖如此好用,姚肆还在好奇的看着手里的荐帖,抬头一看,楮孟已经走出了老远,她赶紧小跑追上去,“大哥-----大哥你等等我,大哥-----” 楮孟快走了几步,直到后面的声音有些委屈了,他才猛地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姚肆。 姚肆追上去,喘息两口,才得气儿问道:“大哥你走那么快干什么?” 楮孟蹙眉看着她:“肆儿-----我如何与你说的,那人不是什么好人,行为轻浮,言语轻佻,你跟他扯上关系,没好处。” 姚肆被责备的委屈,这还是楮孟头一回这么凶她,她闷闷的垂着头哦了一声,心里却忍不住想,也不是她要扯关系,偏偏是那人不是个好缠的。 正想着,辛习染就跟了上来,见姚肆面色不好,再看楮孟脸色,也就猜到了,语气不禁硬了几分:“是我要纠缠着姚妹妹,你凶他作甚,你若不喜,只管来找我便是,与她何干系?” “我教训妹妹,与你又有何干系?”楮孟本就生气,这下是被辛习染挑的更怒火中烧。 辛习染的少爷脾气可不小,下巴一扬,嘴巴就跟漏筛似的不停的道:“我是哪里招你惹你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对姚妹妹甚是喜欢,如何就不能亲近了。 何况我也没做什么坏事,不过就是话多了些,你何须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以如此龌龊的心思来揣度人心,自己的心思又岂不龌龊。” “你无耻-----”楮孟指着辛习染怒道:“光天化日之下,说出如此伤风败俗之话,你自己厚颜无耻也就罢了,却还牵扯了小妹,你这人不仅自私自利,还是愚不可及。” 辛习染反而笑了,此时已经有人将好奇的目光投递过来,不过因为一行人走的是特殊通道,人倒也不多。 他张开手臂问向四周,“试问各位,对心仪女子倾诉心思,可是无耻?若是心思都不能袒露,害的姑娘伤心伤神,岂不是更无耻,更没担当。” 姚肆左看看右看看,急的小脸通红,拉楮孟的袖子,后者顾不上,拉辛习染的袖子,后者给她一个安慰的笑。 感情这两人都不当自己是一回事了。她杵在中间甚是难堪,左顾右盼,看到另一个人。 裘霁正投以眼色给她,姚肆心中微微一动,也不管两人是否还吵着,朝着裘霁而去。 卫札笑嘻嘻的看着姚肆的方向对裘霁道:“少爷,姚姑娘朝咱们这边来了。” 裘霁面色不动,扭头继续走。 姚肆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去,先与卫札问了好,这才跟着裘霁的步子走着。 裘霁走一步,她便走一步,裘霁走两步,她便走两步,裘霁停下来,她亦停下来。 “你跟着我作甚?”裘霁淡淡问她。 姚肆摇了摇头,她也不知道跟着做什么,只是那两人吵架她又劝不动,情急之下又想脱身,这才跟上来。 可跟上来要说什么呢,她一时又找不到话题,所以只能亦步亦趋的跟着,似乎在等着裘霁开口,似乎又觉得,就这么跟着也挺自得。 裘霁又走了一小段,停下来,却是个凉亭,四周假山池水,鱼跃鸟鸣,甚是美丽。 还有三两人交谈甚欢,见到裘霁,只是礼貌的拱手福礼微笑便罢。 裘霁选了一处坐下,姚肆正想好好欣赏欣赏周围的美景,也无意识的跟着坐在了旁边。 卫札咳咳干咳两声,姚肆不解的看他一眼,见他冲自己眨眼睛努嘴巴,立马反应过来,对啊,这可是首辅之子,自己怎么总记不住他的身份,总是没分寸呢。 她默默的起身,往别处看了看,选定了一块不错的地方,想着不若在这里等着楮孟也好,便冲裘霁福礼准备离开。 “既然坐下了,再起来又是何意?”裘霁冷不丁的冒出一句。 姚肆心头啊?了一声,眼珠子转了转,看向卫札眼神询问他的意思。 卫札挠了挠头,他也摸不清自家少爷是何意思,少爷不是最不喜与人靠近吗,见到姚姑娘不也一脸不耐吗,难道自己揣摩错了? 可话都这么说了-----他朝姚肆点了点头,示意她可以坐下。 姚肆略一想,终于还是坐下了,不过自觉的往边上挪了挪,然后眼睛盯着池子里的大片的金鱼研究。 第058章 叫得妹妹也叫得哥哥 许是没有姚肆这个当事人在场,褚孟和辛习染也没吵几句就消停了,再看姚肆,已经找不到人。 带路的小厮这才敢上前,作揖道:“二位公子,姑娘朝前走了。” 辛习染看了一眼褚孟,忽的一笑,似乎想到了什么,他先一步走,冲后面的褚孟摆手:“大哥慢慢来,我先去找姚妹妹了。” 褚孟也是颇有风度之人,这辛习染,除了对姚肆太过无礼让他讨厌,其他倒也没什么特别不喜的,不过就是个任性的少爷,心算不上坏。 辛习染对他客气,他自然不好再拉着脸,跟着小厮继续走。 这片刻耽误的功夫,姚肆已经找到鱼食去喂鱼了。 她抓了一把扔在池子里,金鱼就欢快的游过去,她又换了个地方再撒一把,又引得金鱼争先恐后的游过去。 平日里也没见过这么多的金鱼,姚肆觉得有趣,在池子周围转悠,玩儿的不亦乐乎。 无意间抬头看一眼岸边的人,见裘霁正莫名的看着自己,她呵呵笑了笑,放下鱼食重新回到原地儿坐着。 这人可真沉得住气,他怕是觉得自己无聊极了吧。姚肆托着腮乱七八糟的想着,裘霁不说话,她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好在沉默也没持续多久,辛习染就张扬而来,墨绿色织金衣袍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抢眼,笑容恣意,好似天下间就没有能碍得住他脚的人。 他一眼便看到了姚肆,笑着招手:“姚妹妹-----”然后欢喜的快步走过去。 姚肆回头看他一眼,又悄悄看一眼裘霁,介于首辅和太尉相灭相生相互牵制的关系,裘霁和辛习染按理是井水不犯河水。 不过两人却相安无事,走在一起也没什么别扭,她不禁有些好奇。 褚孟就在辛习染后面几步,姚肆见他到了,起身迎了过去。 “大哥-----”她喊了一声儿,又问:“我们去哪个区?” “大哥----我觉得我们应该去策试区,比起听琴看画,听谋士们侃侃而谈更是有趣。”辛习染笑道。 姚肆一愣,看着褚孟,再看看辛习染,这两人吵一架就成了兄弟了? 褚孟起初以为他是说着玩的,这会子见他正儿八经的叫自己大哥,略一想,明白了辛习染的意思,敢情是打这主意。 他脸色就沉了几分,毫不掩饰生疏之意:“辛少爷是太尉之子,身份地位尊贵,褚某不过是一猎户之子,怎敢担你一声大哥,还请收回刚才的话。” “猎户之子又如何,你年纪比我大,我认姚妹妹,自然认你这大哥,你也莫要推辞,这大哥啊,我叫定了。” 褚孟语气淡淡:“辛少爷要执意是你的事---我与小妹还其他要事要办,先告辞了。” 此时已经越来越多的人走进院子里,来者皆是各地的名望公子,其中也不乏见过裘霁和辛习染的,自然一行人就成了焦点。 尤其是看到姚肆之后,周围人更是有哗然议论声,声音虽小,却无外乎是在讨论姚肆。 “她就是在博友楼大出风头的姚肆?竟然也能进擂台区,她到底什么身份?” “什么身份不清楚,可刚才我却看到她手里拿着荐帖,那可是荐帖啊-----总共才十本,他们这一行人,至少也有三本。” “竟然有荐帖,难怪能跟京城二公子同行,看着人小,恐怕大有来头----” “甭管她什么身份,反正不是你我能得罪得起的,你忘了那个知县的儿子,叫雷什么的,得罪了这女子,辛家少爷就一顿好打。” “自然记得,我当日还在场,打的爬不起来,赶紧走吧,别说了,别惹祸上身。” 相比于一般的围观群众,这些人更懂得利害关系,虽然对姚肆心中也抱有各种不同的看法,却不在面上说出来,至少就他们现在了解到的消息来看,这女子是绝对不能得罪的。 姚肆却不知自己在这些人眼里就成了不能得罪之人,她只是明显感觉到,虽然周围打量的视线多,却也不像起初遇到的那般恶劣。 人群汇集的快,散的也快,姚肆注意到大家都在朝不同的方向而去,估摸着这院子大概就是中心,四面八方就是不同的擂台区了。 她问楮孟道:“大哥----你最擅什么?” 楮孟怔了怔,立马明白过来,笑道:“无妨,我是陪你来参加书友会,你去哪里,我便去哪里。” 姚肆却猛摇头:“不行,大哥为了我已经放弃了院考,若你本有进阳山书院的机会,却因为我而放弃了,我一辈子也不会安心的。 何况我只是来见见世面,这里到处都是高手云集,怎是我一个小丫头可以比的,我也就闹着玩而已。” “你若千里迢迢而来就是为了闹着玩,那大可回去了。”裘霁语气淡漠的道。 姚肆被他说的恼火,扭头瞪着他,卫札赶紧劝道:“肆丫头,你和你大哥,若是所擅不同,各走各的就行,又不是孩童,还怕走丢了不成。” “对啊姚妹妹----你要去哪里,我陪你去,反正我是真来凑热闹而已。”辛习染立马上前毛遂自荐。 “不行----”楮孟立马反驳,他还在的时候,辛习染就这般无赖,若是自己不在姚肆身边,岂不是更要翻天了。 “我并不想上那阳山书院,书院纵好,可里面的人却不一定好,这西夜国如此多的书院,自不差一个阳山书院。”他道。 姚肆语气强烈而坚定:“怎可如此轻易就放弃,大哥知那书院就是我最想去的地方,这样,你我分开而行,酉时在这里碰头。” 楮孟还待要说,姚肆却已经转头去问领路的小厮,再返回,指着一个方向道:“我走这边,大哥自便。” “我-----”楮孟微微蹙眉,可见姚肆眼神坚定,知道自己不能再反对,想了想,也去问了路,回来却指着另一个方向道:“那我走这边,酉时----一定在这里等我。” “自然是要等的。”姚肆笑了笑,给辛习染和裘霁福礼道:“二位公子也请自便,我先走了。” 然后也不等其他人反应,径直离去。 “少爷---您不是还要去与公羽家两位少爷见面吗,咱们也赶紧走吧。”卫札在裘霁耳边小声道。 裘霁看也未看他一眼,转身就走。 卫札一句诶!堵在喉咙口,看着裘霁走的那般义无反顾,心里默默哀嚎:少爷啊,不是那方向啊! 第059章 不好面子不是好公子 姚肆选的通道,正是辛习染口中所说的最有意思的策试区,那日与竹老比试,若她不是投了巧,也一定得输。 到底竹老是几十年的沉淀,真凭本事,她还差得太远。也是因此,她才起了想要看看其他谋士是如何的巧舌如簧,如何的机智过人的心思。 竹老堪称厉害,可姚肆知道,今日来这里的,一定还有许多谋士大家,一想到那激烈的唇舌之战,她就兴奋不已,恨不得跑过去。 辛习染看着姚肆离去的方向,沉默了片刻,才咧嘴一笑挥手:“姚妹妹-----我忽然想起还要与老朋友碰个面,你先去,我这边完事儿了再去找你。” 姚肆回头,却先看到就在自己三步开外的裘霁,她呆了呆,“裘公子也走这边?” “明知何须多问。”裘霁淡淡道,不急不缓的从她身边走过。 姚肆这才看到不远处的辛习染,微微颔首表示她不在意,再扭头继续走。 楮孟本以为辛习染一定会跟着姚肆而去,可看到他竟跟着自己而来,不禁奇道:“辛少爷的朋友在武试区?” 辛习染笑容不变,步子也轻快,只是嗯了一声,却明显感觉到有些心不在焉。 姚肆与卫札走在后面,抽空问卫札道:“这里面可有你们认识的人?” “有啊----”卫札看着她:“不就是你吗。” 姚肆哎了一声:“除了我,还有没有别人?” “有啊----”卫札再看她,脸已经皱成了囧字:“不过在别的区,少爷大抵是走错了方向,可我胆儿小,哪儿敢-----”上前说啊! “裘少爷,卫札大哥说你走错方向了-----”姚肆好心的大喊一声。 卫札阻止不及,姚肆话已经脱口而出,果见裘霁停了下来。 他只能埋怨的看了姚肆一眼,然后认命的走上前去,小心翼翼谄媚道:“少爷----小的糊涂,刚才没给少爷指清方向,小的该打,去武试区的通道,是对面那一条路。” “我何时说过要去武试区了?”裘霁冷冷问他。 卫札这下糊涂了,“少爷不是说要和公羽家的两位少爷叙旧吗,公羽家是武学世家,自然在武试区了。” 裘霁淡淡瞄他一眼,“多嘴-----”然后也不理会,继续往前走。 姚肆见卫札杵在原地,裘霁却走了,上前问道:“卫札大哥,你家少爷可知道自己走错方向了?” “知道-----”卫札没好气,又故意压低声音道:“肯定是为了面子,他是主子,你却告诉他走错方向了,他能拉的下脸再回去吗,自然是要一错到底的。” 姚肆哦了一声,她本担心一个人应付不过来,现在又不免庆幸,幸好裘霁爱面子,自己也能跟着一道走。 许是察觉到后面没人跟来,裘霁的步子慢了些,等姚肆和裘霁在他三步以内的距离了,才又加快了些。 姚肆之前从未与类似于裘霁这样的贵公子接触过,自然很多地方不懂,譬如作为平民,她是断不能与裘霁并行而走的。 可她并无意识,再加上之前与裘霁结识,也是没分没寸,裘霁也没因此而说什么,她自然不知道是不该,反而时时忘了对方的身份,所以总是做一些“逾越”的动作。 就如现在来说,她作为一个平民,竟然都走到裘霁前面去了,若是京中其他公子,只怕姚肆早就身首异处了。 卫札走在后面使劲儿挥手,就是不见姚肆回头,他又不敢上前去拉人,只能暗暗观察裘霁的表情。 好在后者面色平静,似乎并未在意,他这才稍稍松气儿,眼睛却直直的盯着姚肆,就等她某个时候回头好给她使眼色。 姚肆心情极好,即将要面对的世界,是她从未见过的,听过的,她自然好奇得很。 “你以前可来过?”她笑问裘霁。 “来过。” “年年都一样?”她继续问。 “相差不多。” “那你还来做什么,年年都一样,岂不是无聊。”姚肆不解,说话也越来越“没规矩”。 裘霁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我亦是不想来。” 姚肆心思一转,明白了,却不敢再问下去,裘霁恐怕是有不得已的原因一定要来吧,听他口气,实在听不出几分情愿。 如此尊贵的身份,做事依旧不如己意,实则与自己也没多大区别。 “你是如何得到荐帖的?那东西不该属于你。”裘霁忽然问道。 姚肆哦了一声,“遇到一位老人家,他送我的。”言简意赅,完了又补充一句:“我们也只见过那一次。” 裘霁慢慢道来:“十本荐帖,除去辛家、公羽家、王家、吴家,还有我裘家,还有阳山书院两本-----” “最后一本听说落在一世外高人手里,我发誓,我可不是什么世外高人。”姚肆赶紧抢话道。 卫札在裘霁后面一个劲儿的摇手,心里暗道姚肆真是越来越放肆了,怎么可以抢主子的话呢,这不是以下犯上吗。 裘霁却没事儿似的,反问道:“既然你不是世外高人,难道猜不出这帖子原本是谁的?” 姚肆怔了一瞬,疑惑道:“阳山书院?这帖子竟是阳山书院的?” “阳山书院的两本帖子,一在山长手里,一在监院手里----” 姚肆已经不需要再被提点了,肯定道:“我那日遇到的,是阳山书院的山长。” 娄玉丹是监院的女儿,她能来,那帖子自然在她手里,那自己手里的这本,只能是山长的。 可是----阳山书院的山长,竟是那样一个普通的老人家?姚肆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更觉得自己能遇到山长就是个奇迹。 她又忽然想起一个问题:“他将帖子给我了,那他岂不是没法进来了?” 卫札了解这事儿,只姚肆一个人叽里咕噜说话,他哪儿憋得住,遂解释道:“阳山书院的山长是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高人,一年里只有几天呆在书院里。 其他时候听说都在游山历水,书友会他已经好些年没来过了,可是便宜了你,也是你好运。” 姚肆恍然,笑起来:“我也真是好运,这么巧就遇到了,那样的人物,很难见到吧。” 可不是,他家主子也只见过两次面而已,卫札心里嘀咕。 随着三人越往里走,耳边的声音也越来越大,直到走到通道的尽头,左右各两人把守一木门,姚肆便知已经到了。 出示了荐帖,守卫立马恭敬的开门做请。 姚肆就站在门口,随着木门被缓缓打开,喧闹声也如洪水般席卷而来。 入眼先是三尺高有余的青砖砌成的圆形高台,距离高台约莫六尺宽的距离,又围了一圈,却是隔断,圈外则是观台区,圈内则称为擂台区。 观台区实则就是围成圈的十多级台阶,此时已经坐满了人,喧闹声也是自观台区传来的。 高台之上又设了无数个小木台,此时各个木台周围也是围了不少人。 姚肆咋舌问道:“这般观看,能看到什么,话都听不清。” 卫札解释道:“看到那六尺宽的圈内那些人没,他们就是报信儿的,这台上之人说了什么,他们便转述过来。” 姚肆哦哦点头,看到有台阶可以上高台之上,眼睛滴溜溜的看着裘霁:“虽说年年都一样,可也不尽相同,不如上去看看。” 裘霁看她那期待的小眼神儿一眼,默默的朝高台而去。 姚肆嘻嘻一笑,跟在后面走上了高台。 第060章 道不同还是志同道合 姚肆小跑着上了高台,方觉视线忽然开阔,她笑着回头谓裘霁:“这高台一眼望不到头,与博友楼的武试场比也毫不逊色,如此多擂台赛,该往何处?” 裘霁站在她身侧,缓声道:“现在人虽多,不出半个时辰,上面的人就得下来大半,且那剩下的,还得进行最后一轮擂台赛,那才是关键。” “既剩下的都是佼佼者,那赛题何人出?似乎谁出都不公平。”姚肆不解道。 “最后一轮赛题每年出题人都不一样,却都是赛外之人,且身份不明,要做到公平公正并不难。” 姚肆却不敢苟同,觉得这中间实在可寻猫腻,想她当日亦以为县考公平公正,若非自己亲眼看到,她也不知这其中的水有多深。 不过不说别的,就凭每一区只有一人胜出来说,这挑战难度就可想而出,要从百来号人里面脱颖而出,若没点真本事,只怕连最后一轮的挑战资格都没有。 裘霁似知道她心中所想,提议道:“你若真有心要参加,大可等最后一场再上去,也省了力气。” 姚肆左右看看,茫然问道:“莫不是谁人都可以上?无需报名?” 卫札见她什么都不懂,不禁笑起来:“进擂台区的人,都是有资格参赛的,只是这里高手如云,很多人只是围观罢了。 何况你手里还拿着荐帖,只上最后一场也无人敢有异议。” 姚肆了然点头,目光看向裘霁,似乎在询问他的意思。 裘霁环视一圈,抬脚就走,姚肆和卫札赶紧跟上去。 书友馆不同于博友楼,来这里的女子也没刻意遮面,男女老少皆有,再加上大家都将注意力放在木台上,所以一不小心红遍半个西城的姚肆并未显得突出。 三人来到一木台前,台上已经有十数人在,台下四面也围了不少人。 姚肆将目光落在离自己最近的一黑一白二人身上。 黑衣者说:“----有华士者,义不臣天子,不友诸侯,人称其贤。太公使人召之三,不至,命诛之。且问华士者何过?太公何过?” 白衣者冷哼讥笑:“我且看来,太公过,华士者冤。人各有志,有人八面玲珑,自然有人羞于启世。 太公随意杀之,视人命如草芥,委实令人心寒,且既是华士者,才华横溢,如此轻率了结他性命,于国又岂非损失。” 黑衣者大笑视之:“尔既言他才华横溢,却忘了他是‘不臣天子,不友诸侯’,空有一身才华却不为国效力,相当于无,既如此,望犹得太公而友之乎? 望不得臣而友之,是弃民也,召之三不至,是逆民也,且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何况他华士者。 若如此德行还不加以惩戒,反而赞其贤,使一国效之,岂非弃国于不顾,弃百姓于不顾? 还是说你视皇命如儿戏?视国家兴亡于儿戏?” 白衣者被问的错愣,半响说不出话,他自然不可能说要忤逆皇命,既答不出,那只能下台,遂一脸不甘的拱手道:“明启认输了。” 姚肆看着白衣人下台,陆陆续续的还有其他人也跟着下台,木台上片刻功夫就只剩七八人。 她目光转向裘霁,后者似乎听的认真,想了想,还是小声问道:“换做是你,你觉得孰对孰错?” 本以为裘霁没听见,不想他沉默了片刻,还是淡淡道:“杀之。” 姚肆心头一跳,适才那两个字,虽短,却是毫不迟疑,语气中半点寰转余地都无。她不禁自嘲笑起来,是啊,对这些上位者来说,人命真的如草芥,不听则杀,还说的如此理所当然,竟是半点犹豫也无,实在冷血。 “若是皇命受奸人所挑唆,明知不可听,莫非也要听?如此未免太顽固不化,若换做是我,定是宁愿-------” “你的宁愿,只会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裘霁率先打断她的话,语气冷淡。 姚肆心头气闷,甩着袖子冷笑:“是,知道你们这些位高权重之人都掌有生杀大权,我的命根本不是我的命。 现在可不就是这个世道吗,农夫食不果腹,桑女衣不蔽体,权贵者不认麦穗桑蚕,却吃好穿好,这可真是个好世道啊。” 裘霁淡淡的瞥她一眼:“我只知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若是命都没了,空有一身傲骨却只能埋在土里留世人赞誉,却是半点用处也无。” 姚肆一时语噎,裘霁的话不无道理,她微微垂首,怒气也消了大半,“话虽如此,有人就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大抵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何况死亦并非终结,否则史书为何对那些名垂青史之人大加笔墨,先人虽逝,却留后人反思,又岂不是教育。” 裘霁忽的停下来回头,目光定定的看着她,语气沉沉问道:“那你可与我道相同?” 姚肆本低着头走路,没注意前面的人停下来,差点一头撞上,吓得轻呼一声,也没听清裘霁的话,抬首疑惑道:“你说什么?” 裘霁毫无预兆的前倾了几分,弯腰低头,目光刚好能和姚肆双眼平行,“我问你------是与我道不同不相为谋,还是志同道合?” 突然的靠近害的姚肆心头一紧,连心跳都漏了半拍,身体也不自觉的往后倾了倾。 她呆呆的看着裘霁,比星辰还耀眼的双眸透着几分随意几分淡然,甚至还有几分审度,根根分明的睫毛随着双眼忽闪眨动,煞是好看。 姚肆脑子忽然一热,觉得脑浆全变成了浆糊,咕噜咕噜的不让她正常思考,连带着双颊也飞上两朵红云,面对这样的情况,让她很是束手无措。 “少爷------”卫札欢跑过来,还没说到正题上,就注意到姚肆和裘霁之间的气氛微妙。 他张了张嘴,小心翼翼的往后退。 姚肆正不知所措,听到卫札的声音,仿若抓住了救命稻草,立马清咳两声后退两步,自然的将目光看向卫札。 不过眼神完全离开裘霁的前一刻,她却看到后者嘴角轻微的勾起一抹笑。 若非那笑意实在太过明显,她都要怀疑自己看错了,这似乎----是她第一次看到裘霁笑的这般自然随意-----这般好看吧。 “何事?”裘霁又恢复了一贯的平淡。 卫札心里直想抽自己两嘴巴子,他显然打扰了少爷的好兴致,这回去不又得变着法儿的折磨他吗。上一回被遣去守门,这一回可又是啥啊! 他欲哭无泪,委屈的看着裘霁:“刚才看到了娄小姐,说是有事要找你,我便带过来了。” 第061章 有人撑腰就甭管是谁 姚肆如何也没料到裘霁会忽然问她如此莫名的问题,害的她不知如何反应,面上心里都尴尬的要命。 好在卫札出现的及时,她这才得了脱身的机会,再听卫札说“娄小姐”,她就明白了。 娄玉丹会出现在这里并不奇怪,不过她难道还与裘霁相识? 姚肆又将目光看向裘霁,后者却又恢复了一贯的生人勿扰的模样。 卫札看不明白裘霁是同意呢,还是不同意,试探道:“她是监院的女儿,少爷您日后还要在书院里学三年,若是能提前打点好关系,以后书院里也会诸多方便。” 姚肆心里忍不住嘀咕,若只是这个原因,裘霁怕是不会同意。 “带她过来。”裘霁道,人却已经朝着下一个擂台走去。 姚肆不禁侧目,想去看看裘霁到底在想什么,还是说----他有兴趣?!她被自己这个想法弄的有些想笑,却又不好明目张胆的笑,只能憋着抖肩。 卫札诶了一声,去请娄玉丹,姚肆则继续跟在裘霁身后,心里顺便琢磨娄玉丹到底会说什么。 若是可以,她倒也想听听,因为甭管什么话,定是与阳山书院有关,她多了解一些准是没错的。 观裘霁的态度,两人私下应该并无交涉,既如此,娄玉丹打着“有事儿找”的口号,自然要说些与她有关系,又与裘霁有关系的事,那不就是阳山书院吗。 卫札领着娄玉丹很快就追上来,娄玉丹走到裘霁身侧,笑的娇滴滴。 好一个弱柳扶风,姚肆心头感慨一句。 今日的娄玉丹,穿了一件鹅黄色的襦裙,完美的修饰了腰身,真真是盈盈不及一握啊。 柳眉弯弯,小嘴殷红,头上别两支金钗,耳坠明月珰,走起路来都带香风,使得周围人频频投递惊艳的目光。 “裘公子-----你可还记得我,那日在博友楼我们见过。”娄玉丹娇羞轻声道。 裘霁脚下速度没减,娄玉丹不得不追着走,她的打扮本就不适宜快走,此时不免显得有些动作狼狈。 “裘公子--------啊--------”娄玉丹脚下一滑,身体顺势朝裘霁的方向倒去。 裘霁却比她还快,脚步一侧,正好躲过,“娄小姐慢些,这高台不平稳,莫要摔了。” 娄玉丹脸上一红,脚下也稳了,回头对自己的侍女招手,等侍女走过来,她才扶着侍女的手含笑道:“是有些滑,刚才险些跌了,多谢裘公子关心,我走慢些就行。” “那你走慢些,我们就不等了。”裘霁很不解风情的道。 娄玉丹心下一急,她本以为凭自己的美貌,足可以让裘霁停下脚步,可没想到他正眼都没看自己一眼。 难道是没看清楚?没道理啊,周围这些臭男人可是早就将视线投在她身上。 看来不是一般的俗人,娄玉丹心中暗想,打消了想要以美貌来博得裘霁好感的念头,说起了正经事。 “出门之前,父亲让我给裘公子带句话。霜月就是阳山书院开学的月份,你是今年的案首,父亲有意让你做新生徒的堂长,有诸多事宜需要商量,裘公子需要早些进学院才行。” “家父已经告知。”裘霁语气淡漠。 娄玉丹没讨到好脸色,面子上很挂不住,有些气恼,却看到走在裘霁身侧的姚肆,气不打一处来,怒呵道:“大胆----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吧,竟如此以下犯上不知礼数,还不退下。” 姚肆不知她在说自己,她一直在观望周围各个擂台的情况,遂也没注意到这话是对她说的。 被裘霁甩冷脸,娄玉丹尚且能碍于他的身份而不计较,可姚肆不过是个无权无势的臭丫头,竟然也敢跟自己摆脸色? 她怒极,从裘霁背后绕到腰身身后,一把揪住姚肆的头发,厉声道:“本小姐跟你说话,你是聋了不成?” 姚肆吃痛,又触不及防,被娄玉丹拽着头发连连后退,“你做什么,放手。”她怒喊道,双手并用去扯头发。 “还敢多话,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跟我叫嚣。”娄玉丹冷笑,松了手,却抬脚就是一踢。 姚肆正背对着她,好容易头发逃出了魔抓,她还在揉着被扯的生疼的头皮,根本没注意到背后一脚。 可就在娄玉丹一脚要踢中的时候,裘霁却闪电出手,硬生生擒住她的脚踝,另一只手将姚肆拉到自己身后。 姚肆还有些没反应过来,被拉的转了半圈,定眼一看,娄玉丹一只脚被裘霁擒住,另一只脚明显站不稳,裘霁只是稍稍用力松手,她就踉跄着往后倒去。 “小姐-----”侍女惊呼一声,手忙脚乱的去扶,可力气却不大,连带着自己也摔了仰倒。 裘霁面色冷淡,“我的人何时轮得到你来说三道四?阳山书院的监院就是如此教育自己啊女儿的?丢人现眼。” 他语气冷峻的让娄玉丹根本不敢吱声,浑身摔的剧痛,又见他如此维护姚肆,娄玉丹只能委屈的泪水直打转,却不敢再轻举妄动了。 事态发生的太突然,卫札知道少爷性子冷淡,可这般动怒也是少有,不由得多看了姚肆几眼。 姚肆正无辜的四处张望,见卫札看着自己,回以一笑,卫札几乎是条件反射的弯腰点头谄笑,热情的让姚肆莫名。 “你刚才还未回答我的话。”裘霁话题忽然一转,看向姚肆,这次又多了几分认真,似乎是真的挺在意。 姚肆略一想,知道他是问刚才的同不同道的问题,可是这得如何回答呢? 她不由得摸上领口,那里还安安静静的躺着一枚金叶子。 ---------------------------------------------------------------------------------------------------------------------------- 第062章 今年的黑马层出不穷 裘霁是个什么样的人,姚肆虽然不敢说一清二楚,可也多少了解了些,他是断不会做无用之功,亦不会同情心泛滥,换言之,他是个界限分明的人。 所以在被问及同不同道的时候,姚肆不由得多想了几层,他这句话,又藏了几分深意和几分真心呢。 裘霁目光定定的看着她,似乎不等到回答就不罢休似的。 姚肆斟酌再三,才反问道:“何谓志同道合?可是见地一样,意见一致,兴趣一般? 可我不过是个乡下丫头,没见过世面,哪儿来的见地,没有见地,自然智谋不足,又如何提得出意见,如何意见一致? 至于兴趣,你认为我俩有相同的兴趣?只怕你说的我不懂,我说的你亦不明。我喜欢爬树,摘那桑果吃的满嘴红,稻草田里捉蛐蛐,你怕是骑马射箭玩投壶,何来兴趣一般?” 裘霁似是认真思考一般,良久,才淡淡道:“倒是我问的唐突了。” 姚肆心里暗暗点头,岂止是唐突,是非常唐突,吓得她都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了。 裘霁却突然又话锋一转道:“这一轮已经结束了。” 姚肆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果然看擂台上已经只剩最后一人,那人得意洋洋,为自己能留在最后而高兴不已。 “华而不骄,方得始终。”裘霁眼神平淡而冷漠,似乎已经看到了那人的结局。 姚肆突然心血来潮,问他道:“若是我上台去,你觉得能撑几个回合?” 裘霁看她一眼,却不答,姚肆嘿嘿一笑,上前去拉他袖子,扬眉道:“你看不出来罢。你这人不是看人很厉害吗,现在怎么说不出话了。” 裘霁将袖子从姚肆手里扯回来,继续语气冰冷,“你不是个安于听命之人,我说一,你便是二,我说二,你便是一,你让我如何说?” 姚肆眼睛笑的弯成了月牙,“如此说来,你也确实有几分识人的本事。”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闲话,那边卫札好容易安抚了受到身体心灵双重伤害的娄玉丹。 看他脸色不好看,显然是娄玉丹给他气受了,好歹这事儿也跟自己有关系,虽说明显是娄玉丹没事找事。 不过姚肆还是有些内疚自责,随便选了个擂台走过去,暗想就是有事,也该找裘霁这个正主才对,毕竟她也是被殃及的池鱼。 “少爷-------娄小姐哭惨了去,还嚷嚷着要回去告诉她爹--------”卫札委委屈屈的说道,明明不是他的错,却被娄玉丹的婢女骂了个狗血淋头,若不是怕这事儿又传去老爷耳中,他如何会受这气。 裘霁甩他一个白眼:“我何须惧她?” “少爷自是无须惧她,只是若是事情传到老爷耳中,怕是老爷又得-------”卫札露出几分担忧之色。 裘霁跟着姚肆而去,一面不甚在意的道:“知道他亦奈何不了我。” 卫札一愣,微微垂首应是,不再多言,跟在裘霁后面去看热闹。 * 与策试区的氛围相比,武试区更是气氛热闹,这里看的更直观,也无需口述,更不需要动脑,谁更厉害一眼就能看出来。 “这是谁家的公子,箭术如此了得,百步穿杨也不为过,只怕这些人当中没人能厉害过他的。” “他你都不知道,那可是公羽家的大少爷公羽北,公羽家是世代武学世家,家族里已经出了三位大将军,我看这公羽北,以后怕要再创一个大将军。” “原来他就是公羽北,听说公羽家的两位少爷一个比一个厉害,二公子公羽班更是被传的神神秘秘的,也不知是他们厉害,还是那人厉害。” “你是说那个连战六场不败的人?他到底是谁,看着年纪也不大,竟然接连对付了二十多人,这功夫可不是一般了得。” “不知道,今年怪得很,那个姚肆你听过吧,也是个不知根底的人,现在又冒出个楮孟,同样什么都打听不出来。” 看客们都在讨论着自己心目中支持的对象,而此时最被人津津乐道的,莫过于连挑二十多人而胜出的楮孟。 辛习染还沉浸在适才的震惊中,摩擦着下巴狐疑的看着楮孟,语气中毫不掩饰的打量和怀疑:“你身手如此了得,竟是比我也不逊色,怕是与公羽北比起来也不分伯仲,若说你只是普通的猎户之子,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信。” “有何不信-----我从小跟着父亲在各个山头打猎,对付的大虫不计其数,自然而然就会些拳脚。”楮孟解释道。 辛习染张了张嘴,笑容有几分艳羡,又有几分不甘:“我可是从小受到名门师傅的教导,起早贪黑吃了不少苦,才有今日的水准,你的自然而然,未免说的太轻松了。” 楮孟显然不想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缠,打发道:“辛少爷既还要与朋友见面,我便不打扰了,告辞-------” 辛习染走到他前面拦住他,笑容带着几分狡猾,“姚妹妹怕是还不知道你这个大哥有如此好的身手吧,若是知道了,怕也要跟我一样好奇。” 楮孟笑容自信,“肆儿知我,不像有些人总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她一向很懂分寸。” “我还就刨根究底了--------”辛习染赖皮性又起,笑容灿烂的抄手道:“大哥------你接下来又去哪个擂台? 反正这远近的擂台主,恐怕都听说了你的大名,这会子怕是要尿裤子了,对付这些小喽啰也确实无趣。 不妨去看看箭试,大哥从小打猎,想必箭术也十分了得才对。。” “与公羽北不得比。”楮孟知道他打什么主意,想也未想的就拒绝道,“他擅箭术,我擅拳脚,各不相同,如何比试。” 眼看楮孟已经朝着下一个目标而去,辛习染的倔劲被挑出来,他还就不信自己揪不出楮孟的老底,遂也忘了还要与人见面,直接跟着楮孟而去。 第063章 莫怪我用你牵针引线 书友馆的最高级别的别院内,此时却是安静非常,别院外足有十人把守,可见此处并非是谁人都可进的地方,而能进到此地的人,自然就不是什么等闲的富贵人那么简单了。 驹童给守门的侍卫出示了腰牌,侍卫这才放他进去。 “主子------”驹童进到内院,庄晏正在院子里懒懒的躺着休憩。 他走到庄晏面前,恭敬行礼后道:“公羽北不负众望,他的箭术无人可比,今年的箭王若不出意外,非他莫属------” 庄晏眼皮微微眯着,透着几分危险的冷意:“不出意外?” 驹童立马解释道:“今年出了一个意外,这人就像一匹黑马,毫无预兆的出现,更叫人摸不清底细,属下无能,竟不知他是否会成为威胁。” 庄晏眼睛倏地睁开坐直,“细细道来。” 驹童应是,先将几场重要的比试讲与庄晏听,然后才道:“这人名叫褚孟,自称是一猎户之子,而且他还是姚肆姑娘的义兄。” “义兄?”庄晏想了片刻,“可是那夜与你交过手?” “正是他,当日属下便觉得那人有所保留,今日在赛场上见他招式独特且无人能敌,若他与公羽北对立,两人谁输谁赢还是未知。” 驹童也是惯性思维,既然褚孟是猎户之子,想必箭术也该了得,他既然有心想要在这场比试上大出风头,那还有什么比打败公羽北来的效果更强烈呢。 庄晏听罢却又躺了下去,很是随意的道:“他不会----这人虽然有野心,却小心谨慎,他不会为了扬名四海而和公羽家作对。 你再观察观察,若此人有可用之处,也可招揽,越是这种身份成谜的人,那两个老家伙才越不知所措。” 驹童放了心,“主子英明,属下还担心此人会成为公羽北的绊脚石,他既是姚肆姑娘的义兄,想必招来也不会太困难。” 他正要作揖告退,庄晏却忽然又问道:“姚肆现在何区?” “姚肆姑娘在策试区----不过----”驹童看了庄晏一眼,声音小了几分:“不过她和裘家少爷在一起。” 庄晏淡淡的嗯了一声,“退下吧----” 驹童道是,这才躬身退下。 * 却说楮孟在武试区转了几圈,见辛习染一路跟着自己,不禁有些恼了。 “辛少爷贵人事忙,何必跟着我,你这样跟着又有何意义?” 辛习染笑嘻嘻的跟上去,“想要我不跟着也容易,除非你告诉你到底是谁。” 楮孟冷笑一声:“我道辛少爷只是对女子殷勤,没想到是男女通吃,恕楮某实在受不起。” 换做一般人兴许会被他这几句话挑的冒火,偏辛习染却是个油盐不进的人,“男女通吃说明本少爷英俊非凡,多谢大哥夸奖。”他装模作样的做了个谦虚的礼。 楮孟咬了咬牙,心里忽然有些明白姚肆了,被这样的人缠上,还真是无可奈何。 他不做理会,继续观察着擂台上的比试,虽说他挑战的多,但并不意味着他毫无选择的挑战,定是要选擂台上的最后那一两人,这样既不费力,效果也快。 辛习染却忽然兴奋的挥手大喊:“公羽兄----公羽兄----这边这边----”一眨眼,他就跟一阵风似的跑开,再几个呼吸的功夫,就拉着一人过来。 公羽北被他推到楮孟面前。 楮孟还在四处张望,面前忽然出现一个人,他几乎是条件反射的出拳,毫无花哨却隐听风声,若是被击中,定要受一番罪。 公羽北也是反应快,他先被辛习染莫名其妙的拉过来,现在又被另一人袭击,立马出手挡住,几个眨眼功夫,两人已经交手了好几个回合。 辛习染在旁边看的热闹极了,一面拍手叫好。 二人几个交手后也都各自冷静下来,趁机各退一步,彼此打量。 辛习染眼见好戏如此快就收场了,辛习染有些遗憾,这才笑嘻嘻的上前介绍:“大哥----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公羽家大少爷公羽北-----公羽兄,这是我大哥。” 楮孟立马撇清关系:“我并无小弟,只有一个妹妹。” 公羽北也疑惑的看着辛习染,态度比楮孟来说倒是恭敬了许多,“辛少爷既在此,幸会幸会,辛少爷的大哥-----” 他看了楮孟一眼,抱拳行礼笑道:“果然身手了得,只怕再多几个回合,我便要吃亏了。” 楮孟拱手回礼:“公羽少爷过奖了,素闻公羽少爷箭术非凡,刚才是我占了便宜,若是比箭术-----” “大哥的箭术也十分了得,他可是猎户之子,从小到大玩儿的最多的,莫过于箭。”辛习染一副很乐意的给公羽北介绍。 公羽北怔了怔,眼神中多了几分狂热,笑声也大了几分:“既然如此,不如我们彼时一场如何?” 楮孟瞪了辛习染一眼,态度明显的拒绝公羽北:“公羽少爷莫要听人胡说,我只会拳脚功夫,不会与公羽少爷比试。” 公羽北意味不明的看着他,良久才拖着老长的一声“哦”,他也看出楮孟的坚定,确定他不会成为自己的绊脚石,他自然也就不在这个话题上多留。 “敢问辛少爷的大哥如何称呼?”公羽北问辛习染道。 楮孟不等辛习染介绍,脸上已经挂着和善的笑:“楮孟----无字。” 公羽北笑着再合拳,“原来是楮公子,刚才就听人说今年武试区出了一匹无可匹敌的黑马,可真是我之幸,见到本人,果真是一表人才。” 楮孟略一迟疑,眼皮微微一动,态度越发谦和有礼:“公羽公子的大名才是久仰,如今箭试擂台上恐怕已经没人敢挑战您了,下午倒是可以吃个清闲饭了。” 公羽北哈哈一笑,本来这擂台赛持续的时间就不固定,全凭有没有人继续挑战作数,公羽北的大名在这整个片区都响亮得很,加之上午又大显身手,如今确实无人敢轻易挑战。 “是准备去吃个午饭再来,反正这些人也会赖着不走。”公羽北笑道。 楮孟一脸无奈又苦闷:“只可怜我早膳都还没用,晌午饭怕也要错过了。”他深深叹一口气。 公羽北对他印象挺不错,这人看着刚正,也是个值得结交的君子,遂提议道:“既然如此,那一起吃顿饭吧,辛少爷觉得如何?” 辛习染笑眯眯的看着楮孟,目光幽深道:“自然是要去的,不能让大哥饿着肚子比试。” 一行三人遂出了擂台区。 第064章 拳王箭王还差一个王 正如人说,这擂台区的挑战赛,并非一时半会儿就结束的,到了晌午的时候,陆陆续续的人都退出赛区去吃饭。 姚肆和裘霁也不例外,本来她还挂念楮孟该如何解决,还是卫札劝她,说那楮孟又不是三岁稚儿,自然知道自己找吃的。 没办法,姚肆只能与二人一同出去,又正好其他人也陆陆续续的出来,她想到楮孟只有普通的帖子,又是担心又是好奇的问道:“这若是出来了,又如何进去?不是说普通帖子只能进一个区吗?” “是这么回事----这些人进去的时候就会在帖子上盖该区的章,下一次进去全凭那章,你不知道,是因为荐帖无需盖章,要去哪里都可以。”卫札解释道。 姚肆将目光看向裘霁,后者神情淡然仪态悠闲,眼里恍若容得下天下,又恍惚什么都容不下,全然不在心间。 还真是个奇怪的人!姚肆心里嘀咕,她本想问问到哪儿去吃饭,毕竟她手里的钱不多,卫札大抵会给她算上饭钱,可姚肆不想欠这么情。 不过这么问的话,他应该不会回答吧。 “你要看到何时?”裘霁忽然停下来,淡漠的看着她。 姚肆迟疑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想着心事儿,竟然就盯着他看了半响,这么赤|裸|裸盯着别人看,谁都会不舒服吧,她呵呵一笑假装淡定:“我想问去哪儿吃饭?” “就当是赔你的肉钱。”裘霁轻飘飘的留下一句,脚步一迈,继续不急不缓的前行。 姚肆想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敢情他是看出自己的别扭,这是在劝她放宽心吃就是了? 可是,他如何知晓自己想找他赔那块肉的? 姚肆哪儿知,那****多饮了几杯,说话也大胆糊涂了,竟是戳着裘霁脸索赔。 那神态,那倔劲儿,赖皮狗似的难缠,简直让裘霁记忆犹新,大有一种终身难忘之感。 卫札也不笨,听裘霁那么一说,知道姚肆是不好意思让他们掏腰包,安慰道:“这点饭钱对少爷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你便跟着吃好喝好,你与少爷也是老相识了,再这么客气,反而生疏的让人心里不是滋味。” 姚肆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听卫札的话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不过没容她细想,卫札已经招呼她赶紧跟上。 见裘霁已经走远,姚肆索性摇摇头追过去,一面安慰自己,里外他钱多,吃他一顿饭也要不了几个钱。 说来也是有缘,与裘霁刚刚在酒楼坐下,门口一行风华公子们就进店而来。 三名少年并肩而行,或张扬或沉稳或和煦,三人相貌皆是上乘,动行间又彬彬有礼彰显贵气,引得店内的人频频观看。 “这三人怎么走到一起了。”卫札伸长了脖子望过去,一脸的疑惑。 姚肆看到楮孟,很是高兴,就要招手喊,又觉得太惹眼,遂与裘霁说了一声,就跑去门口。 辛习染刚刚选了个不错的位置,还没坐下,就看到姚肆走过来,他环视一圈,果然看到裘霁也在,立马招呼小二将两张桌子拼在一起。 楮孟也没想到在这里会遇到姚肆,他本来还担心姚肆的午饭要如何解决,这下倒是好了。 “公羽少爷,这是舍妹姚肆。”楮孟与公羽北介绍道。 姚肆看了公羽北一眼,礼貌的福礼,公羽北微微一笑:“原来你就是姚肆姑娘,久仰大名。” 姚肆愣了愣,看着楮孟,楮孟也疑惑,自己未曾提及过姚肆。 公羽北见二人不解,赶紧笑道解释:“早就听闻今年有个了不得的小姑娘,在博友楼大显才华,若是我没听错,姚肆姑娘应该是参加过县考的吧。” 还真是传的透透的,姚肆心头苦笑一声,面上应是,“才华倒是说不上,就是会几句歪理罢了。至于那县考却是已经放弃,否则我也不会来这里。” “你们还坐不坐,站着聊天不嫌累得慌吗。”辛习染在座位上大声嚷嚷,三人这才走过去坐下。 这下子人员更多了,只是桌上心思各异,要数最心无旁骛等待食物的,怕也就是姚肆了。 卫札立在裘霁身后,用手去戳一戳姚肆的后背,姚肆迷茫的回头望他,卫札朝桌上努了努嘴。 姚肆视线重新回到桌上,终于感觉到气氛有些诡异。 “-----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公羽公子,本来该去武试区看你比试,却因为仆人无心,走错了方向。”裘霁温吞吞的道。 卫札心中泪目,少爷啊,我都说了走错了,你不听,这会子却把责任推过来了,我冤啊! 公羽北呵呵一笑:“裘少爷多虑了,我这比赛看不看都罢,这一上午实在无趣得紧,恰好遇到辛少爷和楮公子,便一行来吃顿饭,也巧你们在这里,倒是有缘。” 姚肆见他有意无意的都将视线往自己身上放,猜他是误会了自己与裘霁的关系,也不理会,问楮孟道:“大哥那边的比试如何了?早上分开的匆忙,也没问大哥是在哪个区。” 辛习染突然兴奋起来,“姚妹妹一定想不到,大哥神勇的无人可比,在武试区连败二十几人,大家都说今年的拳王非他莫属。” 楮孟脸上有些不悦,不过转眼他就将目光放在姚肆的脸色,略带几分连自己都未察觉到的紧张,盯着姚肆看她反应。 乍听之下,姚肆当然要震惊一番,她只知道楮孟会些拳脚,却不知他如此这般的厉害。 不过楮孟浑身都是谜,身手了得倒也没让她接受的太困难,遂诧异只是一瞬,旋即就笑道:“那恭喜大哥了,若真能成为拳王,我也跟着沾光。” 辛习染眼里闪过几许失望,不该啊,难道说她已经见识过楮孟的厉害?可刚才的震惊分明是写在脸上的。 楮孟眼里闪过几许开心,心道果然肆儿是理解他的。 辛习染话一停,其他几人暂时也都无话,饭菜还未上来,一桌子显得有些沉默怪异。 姚肆看出辛习染刚才是故意为之,有心想捉弄他一番,便笑道:“好了,这一桌子,拳王有了,箭王有了,就还差一个王。” 辛习染果然不负所望的好奇追问:“还差什么王?” 姚肆抿嘴一笑:“不就是你这个话唠王吗。” 话一落,楮孟公羽北都很给面子的笑起来,就连裘霁嘴角也微微扬起一点弧度,气氛倒也轻松了几分。 辛习染懊恼的瞪着姚肆:“姚妹妹,我哪里话唠了?” “话唠并非贬义,这是大多数人都得不来的技巧。辛少爷要好好珍惜才对。”姚肆越说越没边,搞的辛习染心头恨不是滋味,那说到底,这是褒还是贬呢? 他还想再问,小二正好端着饭菜上来,遂只能将话咽下去。 第065章 这顿饭真没那么复杂 因为赶巧凑在一起,又是各种各样不为人知的原因,饭桌上一个个说话含沙射影,唯恐不能表达这顿饭的不轻松,听的纵然是姚肆这个局外人也懂了几分。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楮孟有意想与公羽北结交,不过转念一想也有道理,公羽家也是大家族,与之结交必然是好有处的。 辛习染和裘霁二人,虽然意图也掩饰的很好,却还是被姚肆瞧出了他们亦想与公羽北结交的心思,不过这也是她可以理解的,要越强大,自然需要广交能人。 只是唯独这公羽北让姚肆看不清,他并未刻意表现出对哪家更中意,对谁的态度都一样,只是碍于裘家和辛家的地位,对裘霁和辛习染多了几分礼数。 反而是他频频关注自己这个小角色,让姚肆费解不已,以至于本来她想吃顿局外饭,也被牵扯的非得说两句不可。 “公羽兄,吃了饭,下午不如咱们去别的区看看如何?反正你那里也没几个有胆的人敢挑战,晾他半日也未必不可。”辛习染提议道。 吃一顿饭,这称呼就已经变成了兄弟,可见辛习染就是个天生自来熟的人。 公羽北略一想,问姚肆道:“姚姑娘下午莫非要参加擂台赛?” 姚肆一口菜刚刚喂到嘴里,被他一问,回话也不是,不回话更不是,满桌子的视线都落在她身上,她心头叫苦,这是何苦拉她入话题呢。 “她还得多等半天,今年策试区的人多,要到最后一场擂台赛,至少也要等到明早。”裘霁替她回答了。 姚肆趁着他说话的功夫,赶紧咽下去,后又不解问道:“策试区这么快就结束了,不是说得持续一个月之久吗?” 公羽北微微一笑:“比试的内容繁多,就拿武试区来说,就分了骑射拳器兵阵等十多种类,今日是拳试和箭试,最多两日,就得分出胜负,以后再是其他比试。” 姚肆恍然,想不到这书友会还是如此复杂,也难怪是西夜国最大的一场公开比试,文武都有了,来那么多人也是理所当然。 辛习染本来打着下午去看姚肆比试的主意,听裘霁这么一说,有些失望,“姚妹妹下午不上台,那这里还呆着作甚,下午一道去玩如何?” 姚肆赶紧将头摇的拨浪鼓似的,“我没见过这些,得多看看,不然明日连规矩都不清楚,如何比?” 公羽北笑眯眯的看着姚肆,“想不到姚姑娘小小年纪,竟是善于谋辩,历来谋士就是我朝最渴求的人才,姚姑娘前途不可估量啊-------若说被人识中,我是一点也不奇怪。” 姚肆忽然想起那个神秘少年,给了自己一片金叶子,她心思一转,看向公羽北的目光终于不那么单纯。 公羽北被她盯着看,也半点不在意,依旧喝酒吃菜。 别人或许没听明白公羽北的意思,不过姚肆却清楚,莫非他与那个神秘稍有关系?他刚才的话分明是意有所指。 楮孟明显感觉到公羽北对姚肆的不一样,其实不止是他,这桌上就没人感觉不出来,不过大家都将疑惑放在心上,思量着公羽北此举到底有几层意思。 是为了含糊对其他三人的态度,所以才故意与姚肆亲近? 还是说因为姚肆是楮孟的义妹,所以才亲近? 又或者说,他只是单纯的对姚肆这个人感兴趣? 各种心思让人猜度,就是姚肆也忍不住怀疑公羽北这番作为到底是为何。 起先她只以为是公羽北为了不厚此薄彼,所以才对自己这般友好,现在她却有了另一个想法。 姚肆一边想一边端起杯子,还没放到嘴边,一只手已经不由分说的将杯子夺过去。 她错愕的看着裘霁,眼神询问他这是干嘛? “你可还记得上次喝酒的情形?若是不记得,我大可好心的帮你回想回想。”裘霁放下酒杯淡淡道。 楮孟辛习染和公羽北的目光皆是一亮,纷纷看着姚肆和裘霁。 姚肆也将目光看向裘霁,她那晚到底做了什么令人发指的事,竟让这人如惊弓之鸟一般?莫非以后都不让她饮酒了?可这又是何道理? “想不到姚姑娘还是性情中人--------”公羽北哈哈一笑,裘霁虽然没说,不过看后者那表情神态,他也大概猜得出姚肆当日定是做了什么匪夷所思的举动。 楮孟心中却是各种不是滋味,肆儿是他妹妹,为何这一桌子上,他就没找到机会说话,反而是这个裘霁,一而再再而三的帮腔,弄得好似他俩才是兄妹似的。 什么时候,他还知道了自己不知道的关于肆儿的事呢? 若说饮酒那天,事实上,他当日也不知为何,竟被辛习染灌的多了,后来自己如何回去的都不知道。 也是如此,深更半夜一醒过来,发现自己好端端躺在屋里,又想起姚肆来,这才吓坏了。 若非他半夜醒了担心,去房中一看,也不会发现姚肆竟不在房中。 喝醉那事儿,他连姚肆都没说,至于如何回来的,他目光在裘霁身上打量一番。 那****记得,连卫札都喝得多了,只有裘霁,中途离开之后就一直没回来,那顿饭吃到最后,他也不记得裘霁回了。 该是他派人送自己等人回去的,也是因为这样,相比于辛习染,楮孟对裘霁更有几分好感。 姚肆乖乖伸手去端茶杯,往裘霁身边凑了凑,假装喝茶,嘴巴却躲在茶杯后面悄声问道:“我果真喝醉了?-----到底做了什么?” 裘霁看她一眼,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后,才低声道:“废话连篇还不安分------” 姚肆嘴巴哦成了o形,无意识的点头转身坐正,废话连篇还不安分?难道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做了什么不该做的? 她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再低声道:“呵呵呵呵-------不记得了不记得了,过去的事儿咱就忘了,甭提了。” 第066章 论墙头草的高尚品格 一顿饭吃罢,时间还尚早,姚肆本意想去擂台区观战,楮孟也想去武试区迎战,所以辛习染提的一起去玩的打算终于还是以夭折告终,只能自己找乐子去。 至于裘霁和公羽北二人,也都各说有事,于是一行人终于在晌午这顿饭后散了。 下午的时候,各个擂台区的氛围比上午热闹了不知多少,凌依混迹在人群中观战,听左右辩士你争我论好不激烈,看的她也是热血沸腾。 只听台上之人问道:“文伐之法,非一兵一卒即可摧毁百万大军,既不扰民,亦不浪费,没有生灵涂炭,亦不会血流成河,有何不可?” 对面那人嗤之以鼻:“所谓文伐,以卑鄙手段赢取胜利,与小人得志有何不同? 想我西夜泱泱大国,莫非只能靠搬弄口舌是非来致胜敌国?兵强力壮才是治国之道,空有一副三寸舌,与那长舌妇又有何区别? 若是传至邻国,岂非笑话我大国军力不足,反走邪门左道?况乎人心,难以捉摸,若挑拨不成,反成笑柄,到头来难道还想靠一张嘴扭转乾坤?” “人心难测,却莫过一二,贪痴怨念爱恨情仇,谁能免俗,你可能免俗?你此时此刻站在这台上,又岂不是贪那功名利禄。 若我许你高官厚禄,你能不顺从于我?说到底,得之者甘,失之者忧。况事事武力,劳民伤财,暴戾不仁,你莫非想让邻国诟病我大国是野蛮莽夫不成?” 二人争的面红耳赤都不罢休,台下也渐渐分为两拨人,这些人就爱计较,竟是左右分队而立,顷刻间人流就散成两伙儿。 姚肆不想参与,遂杵在原地不动,而结果则是,她竟成了最突兀的那个人。 没有选择立场,就是最大的立场,此时台上辩论两方连同台下之人,都不由得看向这个搞特殊的姑娘。 姚肆没料到他们分帮立派如此之快,连下台的机会都没给她,竟无意成了最瞩目的人。 “诶?她不就是赢了竹老的那小丫头吗?” “看着有些像,这丫头又来下搀和什么,大家都选了阵营,她倒好,莫不是墙头草一根?” “哈哈哈----”说话声也没刻意压低,人群中传来嘲笑声。 姚肆已经习惯,反而笑着对适才那说话之人道:“英雄不论出生,良禽择木而栖,识时务者为俊杰。 尔等如此派别分明,又怎得墙头草的玲珑心思,墙头草之所以立于中央,是对两边公允,随心而欲选择立场,又怎能不说它才是最公正的。 且它两边倒的作风天下皆知,半点也不隐瞒,又怎能不说那是君子坦荡荡。 你们只笑它两边倒,却又自个儿暗地里选择有利的一方,这难道不是君子之行小人只为,表里不一吗?” 一席话说的众人哑口无言,那起先说话嘲笑的人,此时也不免脸色涨红,想要说几句反驳的话,却心头急的没主意,反而说不出什么了。 姚肆再笑,面对台上之人道:“文伐十二节,兵伐三十六计,如同唇亡齿寒。 你们若要争个是非对错谁高谁低,倒是连墙头草都不如,墙头草还知两边都倒,你们却只偏一方,实在小家子气了些。” 话毕,再惹的台上之人面红耳赤,然两人都说不出话。 这本来是一场关于重武还是重文的辩论,一直争下去,也未必不会辩个是非出来,偏姚肆将他们的论题故意扭曲成文武不能并存的意思。 在场的人也没反应过来,反而将心思放在墙头草身上,思量着姚肆的话,暗道自己莫非真的连墙头草都不如。 姚肆负手而立,大摇大摆的离开这个擂台,她知道,这些人也只是刚才被她稍微糊弄了一番,片刻之后,定然有人想明白,不过那时候她早就溜了。 “姚姑娘果然辩才一流,口舌生花,这些个迂腐的文人,可都被你糊弄的颠三倒四。 我还是头一次听说墙头草如此之好,倒不知姚姑娘是否真如刚才所说,偏爱那墙头草的随性呐。” 姚肆扭头一看,却是个陌生的熟人,她记得这人叫驹童,呵呵一笑,怎会承认自己适才的话呢,“我这人啊,虽然欣赏墙头草不做作的作风,却也有自己的立场,墙头草是墙头草,我是我,怎可一概而论。” 驹童笑着做请:“姚姑娘这口才,驹童不敢妄下结论,主子想见见姑娘,请吧。” 姚肆心中懊恼,早知如此,她也不来观战了,那几人都各干各的,只留她一人在这里,倒也放心得很呐?! 没得退路,猜那少年又非等闲人物,姚肆只得皮笑肉不笑的福礼,“请带路。” 驹童带着她出了擂台区,一路去往别院。 姚肆还不知道这里竟有休息的别院,但见别院外守卫森严,也知这里面的人物非同一般了。 进了院门,驹童让姚肆先等着,自己则进去禀报庄晏,约莫半刻钟,终于出来道:“主子有请。” 姚肆站的腿酸,甩着脚好没规矩的穿过大堂,走进内堂花园,却被当下的景色怔愣了一瞬。 驹童正要训斥她不懂规矩,怎能不先给主子行礼问安而旁观别处呢。 庄晏却摆了摆手示意他先退下。 姚肆观赏一圈,这才收起好奇之心,将视线放在庄晏身上,上一次见面是在深夜,灯光暗淡看不真切。 如今却是在阳光普照之下,少年的容颜显得越发俊美,笑容越发灿烂,若是直直看过去,那双眼睛竟像是能将人吸过去一般。 “你也不是第一个在我面前失态的人。”庄晏语气中带着几分调侃。 姚肆面上微微泛红,咳咳干咳,看着庄晏不说话,所谓敌不动我不动,不明对方意图的时候,就淡定的等着,他自然开口。 果然,庄晏片刻后就开口道明了他的意图:“文伐十二节,兵伐三十六计,唇亡齿寒,这兵法三十六计我知,文法十二节,却又是什么?” 姚肆微微一笑:“我胡诌乱说,怎可当真。” “既是胡说,为何不是二十二节,三十二节?何故十二节?” “既是胡说,自然十二节也是信口道来,无甚意思。” 庄晏双眼微微眯着,泛着不可察觉到寒光,嘴角轻微勾起,“你若是不说,今夜我便留你在这里过夜。” 第067章 连恐带吓你还不上钩 犹记上一次,半夜三更被掳来,姚肆还有些心有余悸,她半点也不怀疑这人话里的真实度,遂斟酌一番,终于还是妥协了。 其实之所以不愿意轻易吐露,实在是她对眼前这人无甚好感,却又偏偏奈他不何。 再者,这文伐十二节,说白了,与普通百姓也无甚关系,她轻易吐露出来,旁的人听不明白,怕还要笑话她卖弄。 “为何不愿说?”庄晏见她沉默,以为‘留她过夜’也不足以让她开口,不禁有些好奇问道。 姚肆目光定定的看着他,却不问反答:“不知公子可否认识公羽北?” 庄晏眉梢微微一挑,嘴角微微勾起,“为何如此一问?” “没什么,只是恰巧遇见了,他说了些奇怪的话,我不免想到了你。”姚肆半真半假的道。 其实公羽北也未说什么特别话,只是她心思细腻,仅凭几个不着边际的字眼就察觉到了这其中的关联。 “若我真的认识公羽北这人,现在定会怀疑他是否背叛于我,和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搭。 你三言两语就给他定了个罪,倒叫我越来越好奇你所谓的文伐十二节?”庄晏将话题重新拉回来。 姚肆略一想,也就不再犹豫,总归只是些口头话,听是一回事,这做可就是另一回事了。 “文伐十二节,总结起来颇为简单,公子听过也能领会: 其分纵容敌君、拉拢近臣、收买臣民、贿赂讨好、分化内臣、离间外臣、削弱敌备、分化联盟、让其狂妄、取信对方、麻痹对方、引诱对方。 此为扩大敌国内部矛盾,进行分化、瓦解、削弱,为最后的兵伐创造条件。” 姚肆一口气说完,看着庄晏的表情,按照人性德善来说,她这些话委实阴|险了些,可国政之事,又岂能干净彻底,这时候讲究的就不是过程而是结果了。 她的这些话,分明是君之治国之道。 庄晏已经不似起初那般随意,他坐直了身子,竟是全神贯注的听着,低头凝思的神情看着极其认真。 片刻后,只见他忽然抬头,眼神中竟带着几分尊敬之意,问道:“请问这‘削弱敌备’一说,何如?” 姚肆被他的重视搞得有些错愕,她这些话可从未对任何人说起过,到底几分对几分错,更不知晓。 总归是些阴|险的手段,她本以为会被嗤之以鼻,却被如此郑重其事的询问,自己反而也认真了几分。 遂道:“欲锢其心,必厚赂之。收其左右忠爱,阴示以利,令其轻业,而积蓄空虚。” 庄晏喃喃的点头,自个儿仔细的琢磨,竟也忘了一旁的姚肆还在。 姚肆等了片刻,终于等到庄晏抬首,后者却是又一副笑意莫名的看着她。 “想不到你如此小的年纪,却有这般高远的见地,师承何人?”他料定姚肆这么小的姑娘,又不懂国家大事,是断想不出这样的话来,应该是其先生教的。 姚肆老老实实的道:“先生是我们村头的毛秀才。” “毛秀才?”庄晏显然没料到这个名字,姚肆口中的文伐十二节,哪是普通人能想得出来的,定是知名的先生。可这毛秀才,他却不曾听过。 其实他还忘了一件事,以姚肆这样的身份,又怎么可能师承高人呢。 “你这话是听谁说来的?”庄晏还不死心,他承认姚肆确有几分聪慧,可若说这些话都是她自己思考得来,那就未免太可怖了些,若她不能为自己所用,定成大患。 姚肆显然也是意识到面前之人的态度变化,她心思百转千回,是承认呢,还是不承认呢? 若是承认,只怕他对自己的态度就要来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弯,到时候什么结果实在难以预料,且自己还不知他是谁什么身份,怎能轻易交底。 可若是不承认,这人看似并没那么好糊弄啊。 她再一想,心中已经有了主意,笑道:“家师虽籍籍无名却教导有方,除了言传身教外,更从小就教我读遍天下书,所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也不过如此了。” 既没否认,亦不承认,你要如何想就是你的问题了。 姚肆见耽误的时间够长了,索性又道:“我失踪太久,恐大哥会察觉,若是找到这里来,只怕饶了公子的清静,既没什么其他事,我便回去了。” 庄晏双眼又习惯性的微微眯着,暗藏几分危险几分威胁,忽然道:“你县考上作的诗,当真是朗朗上口,叫人记忆犹新。” 姚肆略一顿,想起自己当日怒极之下写的那几句打油诗,心中疑惑不已。她料想雷震只会把她的试卷当废纸,何况她并未落款,这人又是如何知道的?还是说他只是在讹自己的话?那他目的又何在? 她面上不动声色,等着庄晏的下文。 庄晏见她又一副沉默是金的态度,不免有些气了,我不动你不动是吧。 他嘴角勾起一个冷冽的弧度:“你可知那首诗已经传入皇宫,如此犯上作乱的忤逆之诗,听闻朝廷已经下令搜查是何人所作。 若是我把你供出去,想必你这脑袋,也保不了几个时日了。” 姚肆心头咯噔一声,犹如弦断之感,手脚也跟着冰凉起来,连朝廷都知道了?她不过是作了一首诗而已,难道还要因此丢了性命不成,怎会如此严重? 庄晏不见她面上有慌张之色,又放了狠话,“自古文字狱就是历朝历代不停歇的事儿。 八竿子打不着的都还能给你揪出个罪名来,何况你如此明目张胆的讽刺朝廷要员,只怕五马分尸都不为过。” 姚肆手脚发麻的厉害,险些站不住,心跳更是大的吓人,可她面上却依旧平平,倒不是假装镇定,而是已经骇的有些茫然不知所措,面上反而没有了表情。 她万万没想到,只是一首泄愤的诗而已,竟会给自己带来如此大的灾难? 其实她不知道这中间的厉害关系也实属正常,十多年连下巷县都没出过,小头村也就那么点大,消息十分闭塞,她哪里能知道什么文字狱啊。 五马分尸,这更是她从书中看来的,怎料有一天自己会遇上呢,她纵是心智再成熟稳重,此时也难免心惊胆战。 第068章 慌乱到深处自成镇定 然姚肆近乎吓呆的模样,在庄晏看来,却成了一动不动,稳如泰山,使得他心中不免困惑,难道真的不是她之作? 庄晏本意是打算以这件事为要挟,让姚肆为自己所用,从刚才的文伐十二节来看,不管是出自谁口,她都有不可多得的才干。 可姚肆那番墙头草的言论实在让他心中不放心,他这才想起那首足可以做杀头诗的事儿来。 庄晏并非十分肯定,这件事他也是半猜半赌,毕竟仅凭类似的作诗风格也不一定说明是出自同一人。 姚肆小心翼翼的深吸了几口气,没让庄晏发现自己的情绪不稳,而是挪了挪脚稍微靠近了几步。 庄晏忍不住一笑,“坐着说话。” 姚肆依言在离自己最近的位置上坐下,方觉腿软的厉害,也亏得她刚才没倒下去,否则这会子庄晏也不会如此客气了。 “公子何出此言?我确实参加过县考,却交了白卷,实在不知你说的什么诗。”既拿性命恐吓于她,这其中吓唬的成分就多了。 庄晏皮笑肉不笑,“你不承认也罢,我只需派人去下巷县找那县令一问便知。” 姚肆笑容越发自在了,那试卷上她并未留名,天下考生如此之多,失意的不止她一个,不留名的也绝不止她一个,怎能凭猜测就断定是她的呢。 另一方面,刚才那一席对话,恰巧就说明了此人或许经常出入宫中,既然这诗大逆不道,自然是要封锁消息,又怎会轻易传到宫外常人耳中呢。 也只有经常出入宫廷之中才能听到这样的话。 却不知裘霁和辛习染对这件事又是否知情?若不知,只能说明这少年比他们更甚,若是知晓,也正好能问问是何情况。 姚肆不由得想的远了。 庄晏目不转睛的看着姚肆,后者面色平静之极,神态怡然,若不是看的久了才发现她眼神一动不动,他怎么也不会相信有人竟然在自己面前失神。 他心中有些闷闷,陡然抬高了声音道:“你不承认也罢,你只消记住,我这人,最恨那没有立场的人。” 好汉不吃眼前亏,姚肆回神,微微点头笑道:“我这人自是立场最坚定。” 庄晏不耐的摆手让姚肆可以出去了,他本意只是想看看这个让他觉得有趣的女子,如今见到了,说了一堆立场的话,便随意将人打发走了。 姚肆心中却摸不着他到底在想什么,她现在最要紧的,是先摸清这少年到底是什么身份,也好给自己留后路。 由于在别院耽搁的时间长,回到擂台区的时候,已经没什么可看了。与楮孟约定的时间又还未到,姚肆索性去了武试区。 只是武试区的人实在太多,经过一上午的比拼,下午的气氛更热闹,看台上人声鼎沸,呐喊声不绝于耳,而高台之上,围观的人也多的挤不进去。 这样的人山人海,她连楮孟的影子都看不到!姚肆郁闷不已,她在这里人生地不熟,唯一认识的几人,又不知去向。 再加上刚才那事儿,眼下却是连看比试的心情都没了,干脆出了书友馆,又记起辛习染晌午提议说去灯塔玩,便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去了灯塔,若是能遇到,正好问问那首诗的事儿。 说起灯塔,也算是西城的一大亮色,虽只有三层之高,不过重在纸灯,这里的纸灯种类繁多大小各异,单是不重样的就至少有千种以上。 别的地方要待元宵之夜才燃纸灯,这里的纸灯,却是夜夜都会燃到天明。 且灯塔里面吃喝玩乐因有尽有,是西城上至达官显贵,下至平民百姓最喜欢游玩的地方。 姚肆也从未去过灯塔,问了几个路人才找着方向。 既是灯塔,自然是入了夜才会精彩,眼下还是白天,看上去倒也没什么特色,姚肆在楼下转了一圈,就慢悠悠的晃到楼上去。 二层酒楼居多,不过现在没到饭点,自然冷清了些,遂她又晃到三层去,这才听到了人声儿。 “开----开-----小-----” 楼梯口就是一赌馆,姚肆又往里走,接下来遇到的,说书馆、听戏馆、杂耍馆、胭脂粉铺、金银首饰、绫罗绸缎各种铺子都有,热闹得很。 她看得新鲜,每家铺子都进去逛一逛,看到好玩的玩意儿就拿起来瞅一瞅。 “小姑娘,这可是机关鸟,你拉尾巴,这翅膀还动呐。小孩子都喜欢这玩意儿,也不贵,十个铜板。”店掌柜热情的招呼。 姚肆点点头表示听见,放下小鸟。 掌柜的看出她眼里的不舍,又拿起机关鸟放在姚肆面前,笑道:“这样,八个铜板,不能再少了,小姑娘乖巧可爱,我就给你算个特价,我卖这鸟,可没挣钱。” 姚肆看着小木头鸟,心情闷闷的,这样的鸟,爹给她做了好些个,坏一个,又重做一个,再被她玩坏了,又重新做一个,现在却是只能拿钱买。 “算了,我不喜欢。”她拒绝了掌柜,怕再被缠,扭头就走,却没注意到前面,一头撞上了一堵肉墙。 “哎呦-----”姚肆疼的眼冒金星,揉着发酸的鼻子抬头看去,眼里惊讶一闪而过,却吸了吸鼻子道:“你说的好玩的地方就是这里了?” 辛习染的反应不出她意料,欣喜的大叫道:“姚妹妹----你怎的来这里了。”又看看四周,疑惑道:“怎么只你一人?” 姚肆耸了耸肩:“大哥在武试区我找不到人,就自个儿出来逛逛。” 那掌柜的本来还遗憾,见辛习染一身贵气,脸上立马笑开了花,拿着机关鸟上前殷勤道:“这位公子,给姑娘买个机关鸟吧,这里的孩子都喜欢。” 辛习染听的嘴角含笑,“她可不是简单的孩子----不过机关鸟我要了,多少钱?”边说边掏钱。 掌柜的立马笑道:“八文-----” 辛习染给了他钱,掌柜的遂将小鸟递给姚肆。 姚肆连阻止都来不及,不愿去接机关鸟:“你给我这东西做什么,我都多大了还玩这个。” “是是是,我喜欢玩成了不。”辛习染拿过机关鸟,扯了扯尾巴,翅膀就扑哧扑哧的动起来。 姚肆看他拉的力道太大,对着他的手背就啪的一声,“你用这么大力做什么,扯坏了不浪费钱。” “是是是,我笨手笨脚成了不,走走走,带你去吃好吃的,这里有一家烧饼,尤其好吃。”辛习染不由分说的推着姚肆往外走。 姚肆哭笑不得,这人看着比她大,却怎么老跟个孩子似的。 “你别推,我自己能走。”她扭了扭肩膀笑道。 辛习染听她笑了,也咧嘴一笑:“这不就对了,明明孩子一个,愁眉苦脸多难看,你得笑成一朵花儿才好看。” 姚肆莫名想象自己笑成了一朵花,脸上的笑意越甚,“笑成一朵花,那不成妖怪了。” 辛习染一本正经的看着她,端详片刻,才哄然大笑道:”不是妖怪,妖精还差不多。“ 姚肆被他逗的气急,捏着拳头追着打。 第069章 有钱任性丫头随便买 与辛习染在一起,笑笑闹闹的倒也开心,他对这灯塔可熟悉得很,带着姚肆东转西转,总能找到好玩的好吃的,一圈走下来,姚肆已经抱了好几包零嘴。 她见时间也不早了,想着还和楮孟约了时间,赶紧说要回书友馆去,辛习染也道自己没什么事,提议晚上一起吃饭。 姚肆实在不好拂了他的好意,只能跟着辛习染一起离开。 二人刚刚下了灯塔,四周就忽然明亮起来,姚肆好奇的停下来看,却是灯塔四周的纸灯陆陆续续燃起来,五颜六色的好不漂亮。 “可惜了,我们刚走,这里的热闹才开始。”辛习染很是惋惜的道。 姚肆将几个纸包塞进他手里:“拿着,玩这么久也玩不够你。” 辛习染笑着走在她旁边:“灯塔晚上才是漂亮,姚妹妹,要不吃了晚饭,我们再来看纸灯如何?这里还可以猜灯谜,听说猜中的还有好东西拿。” “不过就是些糖人儿风车之类的小玩意儿,你以为能送你什么好东西。”姚肆没好气的笑道。 下巷县元宵夜也会有猜灯谜,那些小孩子把戏,她一猜一个准,可从来都是被两个糖人打发。 辛习染还不死心,“这不图个热闹吗,如何如何,你来是不来?” “不来----”姚肆给了个肯定的回复,眼睛却被灯塔旁边的一堆人吸引了过去。 辛习染也是个爱凑热闹的,不等姚肆开口,就率先撩着衣摆跑过去,然后兴奋的招手喊:“姚妹妹,快过来-----” 姚肆忍着别人的视线,默默摇头走过去。 辛习染并未走到里面去,高大的个头在前面挡着,她看不到里面什么情况,问道:“什么事儿?” “呵呵-----”辛习染笑声却忽然低沉了几分,片刻后才扭头道:“没什么可看的,走吧。” 有热闹不凑?姚肆心头奇怪,这位少爷表现的如此异常,反而让她好奇了。 她踮着脚往人群中央看,却是一对卖杂耍的父女,还有一只上蹿下跳的猴子。男的看上去三十多岁,小女孩儿也不过十一二岁的模样。 小女孩与猴子很是默契,她做什么动作,猴子就跟着模仿,惟妙惟肖惹得周围人连声叫好。 姚肆觉得有趣,索性往前挤了挤以便看个清楚,当视线无意间落在对面的人群中时,她眼里忽然闪过几抹诧异。 笑着朝对面挥了挥手,没得到回应,姚肆想了想,又挤出人群绕到对面而去。 辛习染见她出来,以为要走了,却见她又朝另一边去,上前问道:“去哪儿?” “我看到裘霁了----”姚肆笑道,边说边走到裘霁所在的位置的人群后面。 还不等她挤进去,辛习染已经从后面一把拉住她,眼神是难得的认真:“你莫要进去,莫要管他,大哥不是还等着我们吗。” 姚肆不解的看着他:“既然见到了,不应该打个招呼吗,你之前看到他不是挺激动的吗。” 辛习染面上闪过几分不自在,松了手:“我----你也知道我们的关系,谈不上好,也谈不上不好,事实上,小时候我与他可要好了,只是他这人-----” 姚肆看他一副难言之隐的样子,也不想强行追问,不在意的摆手:“罢了罢了,你说不出就别说了。 以前是好兄弟,长大了反而生疏了,我理解,大家不都这样吗,我跟村里的孩子也一样,长大了见面都恨不得躲着走。” “不是你想的那样----”辛习染见说不明白,也有些急了,“他----他这人,他就是个怪人,你看他那冷冰冰的脸,还想亲近不成。” 姚肆想了想,老实摇头道:“我没想亲近,我就是跟他打个招呼,今中午的饭钱还是他给的呐。”说着又往人群里挤。 辛习染阻止不了,又不想丢下她就那么走了,懊恼的跺脚,最后还是跟在姚肆后面挤到人群前面去。 “吴少爷什么样的杂耍没看过,比这有趣的又何止,却是止步不前,若不是看上这通人性的猴子?”裘霁浅笑道。 吴世伟唰的合起折扇,在手里有节奏的打着拍子,眼睛却随着那小姑娘转,笑道:“这猴子确实通人性,不过我看中的可不是这只畜生。” “哦?”裘霁略带调侃的道:“京城首富吴家,莫非还差个小丫头不成?” 吴世伟哈哈大笑,“丫头多的是,不过有灵气儿的却难得,家母一直想找个可人的丫头,我看这丫头就成。” 姚肆就站在裘霁的背后,伸出的手慢慢缩回来,京城首富吴家-----她看了看站在裘霁旁边的少年,果然是一身富贵模样。 哎,算了,可别再打扰他与人谈事儿了,来的这些天她也明白了一件事,这书友会可不仅仅是个比试,还是给各大世家子弟牵线的桥梁。 他们的世界,自己下搀和做什么呢。 姚肆刚刚要离开,又听到裘霁漫不经心的道:“既然喜欢,不如将这丫头买回去,你身上可不缺这点钱。” 吴世伟又是爽朗一笑:“裘少爷一语点破我心中所想,我还正想将这丫头买回去,家母一定会喜欢。” 裘霁微微点一下头:“吴少爷这等孝心,实在感人。” 姚肆怔了怔,目光落在人群中间与猴子配合的小姑娘身上,她再看向裘霁,那张俊美的毫无瑕疵的侧颜,此时却有着让她心寒的冷漠。 呵呵----她忽的自嘲一笑,是啊,自己怎么会忘了呢,这些富家子弟,随口一句话,就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命运。 在他们眼里,还有什么东西是不能用钱和权得到的呢。既是京城首富,这对父女的缘分只怕也要到此为止了。 卫札无意间回头,看到姚肆,惊讶喊道:“肆丫头------” 裘霁闻声回头,正好看到姚肆就站在自己后面。 姚肆对卫札投以一笑,点了点头算是招呼,然后看了裘霁一眼,微微一笑,眼神中是明显的疏离,转身朝人群外走去。 裘霁眉头不自觉的皱了皱,张了张嘴,却终于还是什么都未说。 吴世伟眼神在姚肆身上转了几圈,笑意不明的给裘霁眨眼睛:“没听说裘少爷的令堂也喜欢机灵姑娘啊。” 裘霁回头,面色看不出什么变化,语气清淡的道:“既是机灵,谁会不喜。” 姚肆脚下一顿,一口气化为一声叹息,见辛习染迎面而来,加快了脚下的速度。 第070章 买个丫头也那么多事 辛习染眼看着姚肆朝自己走过来,有气无力的留下一句“出去吧,没什么可看的了”,然后就自顾自的往外挤。 他个头本就高大,不似姚肆那么来去轻松,好容易挤进来,还没站稳又要出去,不免有些困惑。 虽说不出什么感觉,他总觉得姚肆有些不对劲,三两步挤出去冲到她前面拦着:“你怎么了?” 姚肆面上微微一哂:“我能怎么,走吧,大哥还等着我呐。” 纵她刻意隐藏,辛习染还是察觉了她的情绪异样,有些愤愤:“是不是他没理会你?他这人就这样,不善与人深交,我俩自小长大,你可见过他对我热络了。” “不是----走吧,是我想多了。”姚肆笑容又明亮了几分,推着辛习染离开。 权贵之人总有他们自成一套的处事原则,大家都默契的遵守着那些原则,分明的与平民划清界限。 只怪她这些日子接触的太美好,竟一时忘了这依旧是个弱肉强食的社会。若非自己有三两分见地,这些人也是不会正眼看自己的吧。 姚肆再叹一口气,心中的郁闷已经一吐而光,可刚走没几步,就听到人群中传来哗然声。 辛习染忍不住走回去瞧,正好看到吴世伟朝杂耍的男子扔了一袋子钱。 “这些钱够你生活大半辈子了,这小丫头,我买了。”吴世伟打量着小姑娘。 男子起先还未反应过来,待掂量了钱袋子的分量,才惊慌的跪下去道:“少爷高抬贵手,小民就这一个闺女,小民实在舍不得啊。”说着哭起来。 那姑娘抱着小猴子也跟着跪在地上,却是无措的看着吴世伟,再看看自己的爹,一句话也没说。 “嫌少?”吴世伟脸上露出厌恶的表情,“贪得无厌果然是贱民的本性,这些钱足够买十个上等丫鬟。 少爷我出的已经是天价,你若再不识抬举,休怪我不给你‘好果子’吃。” 男子拿着钱袋的手颤抖不停,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慌乱的看着周围的人群。 姚肆已经重新围了过来,男子的慌乱她看在眼里,可那姑娘却一动不动的跪在地上,低着头看不出是喜是忧,甚是奇怪。 辛习染看她脸色不好,想了想,小声道:“不如我出面将这姑娘买来,再还给她爹?” 姚肆抬头,笑容定定的看着他:“他可是京城首富之子,你愿意让辛家和首富结梁子?只怕你愿意,你家里也不会让你胡闹。” 这些贵族公子之间的交集,可并非那么简单,辛习染今日若是为了自己与吴家结怨,那影响大小真不可估。 辛习染果然面色微微一红,有些尴尬的张了张嘴,却不知说什么好。 姚肆扬了扬嘴角宽慰他:“你我不过相识而已,我只是个贱民一个,你却是大少爷,你我本不该有交集,只是----一切巧合罢了。” 说是宽慰,却像是急着撇清关系似的,她说的实在太随意,亦太任性,像是将所有的情绪都藏起来,只剩下一副无所谓。 辛习染心头难受的厉害,一咬牙恨恨道:“我还就看上这丫头了,我也要买来,我可是太尉之子,按理他见到我可是要弯腰行礼的。” 他以为姚肆是气他不肯路见不平,然后者只是突然意识到一个从来不曾消失过的问题,平民与贵族之间,终究有一条难以跨越的鸿沟。 辛习染一边说一边往人群里挤,走了两三步,心里实在想不过,又退回来闷闷道: “既相识,就是缘,你莫要学那裘霁,缘分是斩不断的,老天爷给了你我相识的机会,那以后我们势必会牵连在一起,甭管是什么原因。” 姚肆愣了一瞬,她看得出来,辛习染是认真的。 这还是她头一次听人如此郑重其事的告诉她,相识便是缘。 可她心中清楚,其实缘分这词何其飘渺,重要的,是看中这段缘的人。 自己不过是个乡下丫头,在权贵们的眼中,就是贱民一个。 如此悬殊的身份,他亦愿结交吗?!还是说,他算是权贵中的一股清流?!抑或只是没意识到缘分的羁绊深浅,所以才如此轻易的道来? 看着辛习染真挚的眼神,姚肆不忍打击她,相识是缘,却未必有分。 在她看来,离开西城,与这些少爷们就各走东西,从此以后见面都难,更莫说多余的交集,若这也算缘,顶多也是有缘无分罢了。 辛习染一头扎进人群中,却呼啦一下子被里面的人硬生生挤出来,他还没来得及骂一声,人群就炸开了锅似的四散开去,动作迅速的让人心惊。 围观的看客都尖叫着纷纷逃离,姚肆被人推的东倒西歪,渐渐与辛习染也散开了,等她回过神来,已经被推到最前面,虽然看清了事态,却也来不及躲闪了。 只见杂耍的中年男子跟发了疯似的,提着大刀就朝吴世伟砍过去,嘴里骂骂咧咧的似乎很生气。 事态变化的太快,吴世伟不懂武功,裘霁一把将他推到自己身后,徒手去挡迎面而来的攻势。 他出拳极快,趁着男子挥臂举刀的时候,闪电般的一拳打在对方擒刀的手腕上,另一只手正中其腹部。 男子吃痛,手中的刀没拿稳,哐当一声落地,他一失神,就这眨眼功夫,裘霁便趁机擒住,将他制服在地。 而在他只留心杂耍男子的时候,吴世伟身后已经又多多了五人。 卫札早已拔剑与最近的两人纠缠打斗,可仅仅这两人,手法极其老练狠辣,几个回合下来,他已经有些招架不住。至于剩下三人,已经朝吴世伟逼近。 辛习染好容易冲出人流,来不及思考场面为何会突然变得如此混乱,而是急忙搜索姚肆的踪影。 终于在混乱中找到了姚肆,还不等他追上去,姚肆却不知死活的朝那最危险的刀口跑过去。 辛习染骇的脸色发白,想也未想的也跟着冲过去。 姚肆去的地方,正是在刀口边上的杂耍小女孩身边,那女孩与她一般大小,抱着猴子两眼无助。 小猴子也感觉到周围的危险,在她怀里挣扎企图逃脱,姑娘却死死抱着猴子,如同那是她在这世上最后珍贵的东西。 裘霁眼看着姚肆冲进危险地带,手上一松就要起身,却被杂耍男子得空翻身而起,两人又缠打起来。 第071章 程咬金永远是大忙人 裘霁被杂耍男子纠缠住,那人虽然功夫不高,却耐打,一时缠的裘霁脱不开手。 吴世伟看出这些人都是冲着自己而来,吓得四处乱逃,随从也誓死护在他前面,可这些家丁护卫哪是对手,三两招就被挑翻在地动弹不得。 眼见着泛着森森白光的刀刃已经到了面前,吴世伟吓得腿一软,又好巧不巧的躲过了这致命一击,惊魂未定的他又赶紧挣扎着往边上爬。 这厢姚肆提着狂跳不止的小心脏跑到小姑娘身边,抱着那个浑身发抖惊呆的姑娘,两个孩子倒也没惹人眼,她小声的安慰道:“走,跟我走。” 小姑娘被吓傻了似的,任由姚肆左右手擒着她的肩膀被推着走,只是小猴子却这时候突然咋呼起来,叽叫一声,用力一窜就逃出了小姑娘的怀里。 “月儿-------”姑娘乍然惊慌叫喊,想也未想的就追着猴子而去, 姚肆一把拉姑娘的手,力道很大,姑娘露出痛苦的神色,挣扎道:“你放手,我要去找月儿。” “刀枪不长眼,你瞎跑什么。”姚肆不由得怒了,手上的力道又大了几分,惹得姑娘连连喊疼。 挣扎中露出了小姑娘藏在衣袖下瘦小的手臂,姚肆无意间瞥见,却是瞳孔微微一缩,震惊之后是莫名的愤怒,手上的力道徒然松了下来。 她愣了一瞬,神情很快恢复如初,不轻不重的拉着小姑娘的手,视线却不由自主的朝远处的裘霁看过去。 裘霁心头一股莫名的难以形容的怒火在烧,以至于他招式越来越快狠,间或偶尔的功夫,眼神不受控制的往姚肆那边看。 两人的视线不期然的对上,姚肆心跳意外的猛漏了一拍,赶紧慌乱的转过视线,却又看到不远处狼狈窜逃的吴世伟。 到了眼下,大家也都清楚这并非一般的匪徒,而是专业的杀手,是冲着吴世伟的性命而来。 一击不中,杀手并未罢休,举刀再砍,吴世伟这次无处可逃,只能惊恐的眼睁睁看着刀离自己越来越近。 姚肆拉着小姑娘的手又不自觉的紧了紧,吴世伟若是出了什么事,与他同行的裘霁定也要惹一身麻烦,吴家不会那么轻易被几个杀手就打发了。 她大脑还未做出反应,身体却已经做出了意料之外的行动,眼睛搜寻到一块婴儿头大小的石头,想也未想的拾起就朝着那杀手打过去。 虽说没中要害,不过也确实打到对方的后脖颈了。 举刀那人被突如其来的疼痛打的失神,怒吼了一声,显然对这个背后扔石子的行为怒不可遏。 就在他扭头寻找元凶的时候,吴世伟终于抽神儿,连滚带爬的往边上跑去。 姚肆心头突突直跳,傻愣愣的看着那举刀的人一步步朝自己而来。 要来杀她了,要死了-------惹怒了这个杀神,无异于是把脖子递上去给他砍。 “姚妹妹,快跑。”辛习染适时的出现,他也是练过家子的,拔出随身佩戴的短剑就与那人缠斗起来。 虽然知道这时候跑很不仗义,姚肆却没办法,留下也是拖后腿,遂拉着小姑娘就开跑。 加上杂耍男子,杀手一共有六人,就算辛习染分开了一人的注意力,那还有两人得空去追吴世伟。 吴世伟几次三番与刀刃插身而过,虽性命无碍,却已经吓得不能正经思考。 眼看着两个凶神恶煞一般的人朝自己冲过来,他腿一软,知道逃也逃不掉,索性眼一闭心一横,认命的等死。 感觉到明晃晃的大刀带起的凌厉刀风朝着自己脑门而来,吴世伟恨的破口大骂龟孙子。 “小贼你敢-------还不住手。”铿锵洪亮的声音骤然响起,响遏行云一般,愣是让挥刀之人心头一震,手上的速度也减了许多。 随着声落,杀手手中大刀毫无预兆的落到几丈开外,紧跟着人也在空中翻了几个圈,最后甩出老远。 吴世伟听到变故,忙睁开眼看个究竟,正好看到一笑容憨厚的脸杵在自己几寸开外。 他被吓了个触不及防,大叫一声,身体紧跟着往后蹭了蹭。 “公子起来吧,有我在,他们这些人不敢再动手,我定护公子周全。” 吴世伟被这一惊一乍的场面愣是吓得丢了几条魂,好容易神智恢复了些,看仔细了眼前的人。 一看就是个路见不平一声吼的好汉,他呆滞的一时忘了反应,一双布满老茧的手就伸到眼前。 吴世伟再仔细看了看面前的粗糙大汉,倒也面善,他猛吞了几口口水压惊,才颤巍巍的自己挣扎着爬起来。 大汉哈哈大笑,伸出去的手缩回来,挠了挠脑袋问道:“公子得罪了什么人,这些人看着可不像临时起意啊,定是谋划已久的刺杀。” 好歹是救了命的人,吴世伟态度也客气,拱手谢道:“多谢壮汉出手相救,实不相瞒,家父从商,商业上总归会遇到些敌人。” 壮汉恍然点头,想了想,又道:“不如这样,我看公子身边也没几个有用的,我送你们回住处去,免得这些人再来找事儿。” 吴世伟这才发现除了壮汉,还有几人,都是差不多的江湖侠客的打扮,正在与其他几个杀手缠斗。 杀手们也是被这样的情况弄的不知所措,眼神交流一番,确定已经失了优势,遂也果断的速速撤离。 吴世伟尚还惊魂未定,只有扶着随从才能勉强站稳。他喘了几口粗气,到底也是富贵人家的公子,气度涵养自不是白修的,很快就强行平复了慌乱的心绪。 他一双狐狸般的眼睛盯着壮汉,狐疑的不着痕迹:“多谢壮汉好意,只是我与朋友同行,这些人已经被你们赶跑,想必也不敢再来了。” 壮汉笑的爽朗:“公子别客气,我们虽只是行走江湖的粗人,可也是最见不惯这些坏事儿横行的。 你们几个小娃怎是这些江湖人的对手,我们也是在这里歇脚,送你们一程不碍事。” 吴世伟很机敏的抓住了他的话:“你怎知这些是江湖中人?” 第072章 要送佛就干脆送到西 壮汉愣了愣,旋即又笑起来:“我们行走江湖的哪儿还认不出来了,他们的功夫路数可不是官家能养出来的,他们的骨子里,透着一股子野和狠。” 他说的头头是道,再加上憨厚的表情确实让人生不出嫌疑,吴世伟迟疑了一瞬,心跳还没恢复过来,他是无论如何也没胆子再独自回去了。 有送上门的护卫,不用岂不是可惜,遂一想,也就拱手答谢道:“那就多谢大哥了,敢问大哥如何称呼?” 那人又是一笑,潇洒的抱拳:“杨掩,公子怎么称呼都成,我们江湖人不在乎这些礼,也请公子莫见笑我们无礼。” “哪里哪里,杨大哥热心肠救我性命,这恩情我吴家记下了。”吴世伟笑道。 姚肆就站在不远处,闻言眼皮微微一动,是吴家记下,而不是他吴世伟记下,这区别可就大了。 她小眼神儿跟钉子似的紧紧盯杨掩的身上,充满了打量和猜度。 杨掩被姚肆看的浑身不自在,压下心头的不安,将自己的几个兄弟叫到面前,如此这般的吩咐了几句。 听说是护送几个少爷姑娘回去,这些人都是爽快,答应的半点不拖沓。 辛习染一脱身就急匆匆的跑到姚肆面前,又是摸头又是捧脸,恨不得把她全身上下检查个遍,“没事儿吧,你是嫌命长还是怎的,怎么还敢惹杀手?”又是担心又是责备。 姚肆忍无可忍,咬着牙憋出一句:“你够了啊!” 辛习染这才讪讪收手,却还不放心的往姚肆身上瞅,生怕她受了半点伤。 卫札一脱身也去看自家少爷,担心的嘴皮子都不利索的,裘霁却不给他询问检查的机会,径直朝着姚肆和辛习染而去。 杨掩略有些紧张的看着裘霁,眼睛的余光瞄向姚肆,后者倒是没注意他,难道说没认出来? 姚肆眼看着裘霁走过来,手里还拉着小姑娘,心头的情绪一时复杂得很。 既是见了正面,辛习染也就不似起先那么别扭了,笑道:“裘霁,你可欠我一个人情,日后你得还。” 裘霁只是递给他一个淡淡的眼神儿,目光就落在姚肆身上,见她还抓着杂耍小丫头,小丫头垂着眼看上去很伤心,显然是因为丢了猴子。 辛习染看姚肆也未动,想着自己还未与吴世伟打过招呼,遂笑咧咧的去问候吴世伟。 “有爹未必疼爱,我只是给她了一个更好的选择,吴家也是大家,对下人宽厚,断不会做出有失人性之事。”裘霁莫名其妙的说了一句自己都觉得奇怪的话。 姚肆嗯了一声,刚才她就注意到小姑娘手臂上的淤青伤痕,新的旧的都有,显然她跟着那个爹过的并不好。 那会儿她就有些怀疑,只是还不肯定,毕竟裘霁总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怎会注意到小姑娘手上的伤,还‘无意间’给她一个不错的未来呢。 只是这会子他明确的说出来,自己郁积在胸口的气,也就瞬间烟消云散了,甚至还有几分雀跃,她为自己能捕捉到裘霁不为人知的心思而感到莫名的窃喜。 裘霁见她不说话,眉头轻微的皱了皱,以为她还没明白。笨!他在心中暗道一句,也懒得解释了,为什么要解释,****什么事,他凭什么在乎。 越想越觉得自己刚才说了多余的话,脸上寒霜越甚,他裘霁何时做过多余的事? “你若真好心,不如送佛送到西。”姚肆也不知怎的,心情莫名开心,明知裘霁是个冷性子,却还是忍不住对他说。 裘霁背着手,轻咳了两声,朝着吴世伟而去。 “多谢辛少爷出手相救,幸好我命大,有惊无险----”吴世伟作揖谢道。 辛习染看着周围的江湖大汉,这些人也是实在人,说护送还真护送,几个人前后左右将吴世伟围起来,不明情况的还以为又要出什么大事。 辛习染又问道:“不走还等在这里做什么?” 吴世伟咬着牙恨道:“闹这么大动静,知府也该来了。他若是不来,我就带人去拆了他的府衙。 这些歹徒在他的地盘上闹事,他若不嫌自己官做的太长,就该来。” 辛习染无可奈何的耸耸肩,见裘霁朝这边走过来,知道他与姚肆说完了话,与吴世伟指着姚肆的方向道:“我过去看看。” 吴世伟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不看还好,一看,好容易消了几分的怒气,徒然又高涨。 他看到被姚肆拉着的杂耍小女孩,气的牙齿咬的咯咯作响,“这贱奴竟然还敢在这里呆着。我不扒她一层皮我就不姓吴。” 辛习染拦也拦不住,吴世伟就气冲冲的朝着姚肆的方向走过去,裘霁却适时的挡在前面,缓声道:“她不过是个小丫头,并不知情。” “她不知情?她合起火骗我们在这里看杂耍,现在被丢下不管,装可怜想摆脱干系?我傻吗我?” 吴世伟大吼,“你让开,这事儿跟你没关系,她要害我,我倒要问个清楚,到底我欠她什么了。”说着就侧身绕开裘霁。 裘霁伸出一只手横在前面,“那群人并非她亲人,她甚至不知道这些人要杀你,她是这几天才被卖给那些杀手的。” 吴世伟一双狐疑的眼睛在裘霁脸上扫,“你如何知道的这般清楚?” “你若不信,将她带回去就明白了。”裘霁不再多解释,吴世伟虽出身商贾,却也有真才学,只要他看到那丫头浑身的伤,自然能想明白。 受到惊吓的小猴子虽然跑了,不过平静下来后,小猴子又叽叽叫着跳回到自己主人身边。 小姑娘精神一下子回来了,伸出手臂,小猴子就乖乖跳进她怀里。 姚肆见裘霁已经走远了,赶紧跟了上去,辛习染正朝她走过去,见她朝自己而来,很是开心,话还没说口,就听她道:“赶紧回去了,大哥肯定等的着急了。” 对啊,怎么把这差事儿忘了,这会子天都黑了,以楮孟对姚肆的关心程度,等不到人岂不是要急死了去,别一回头又说是自己诱拐的。 第073章 一眼看过去全是熟人 辛习染赶紧追着姚肆的步子而去,经过吴世伟身边时,随便拱手道了声告辞,就匆匆离开。 场面一下子冷清下来,吴世伟愤怒的眼神却一瞬间就冷静了下来,裘霁、辛习染,这两人不是许久都不往来了吗? 他将视线放在小跑追着裘霁而去的姚肆身上,眼里流露出几分寻味和好奇,这丫头可真真有趣,这三人之间,也一定有好玩的故事。 除了刚开始那几眼审度,杨掩再没看见姚肆将目光看向他,直到这会子人走了,他绷着的神经才终于松懈下来。 吴世伟走到他面前拱手道:“劳烦杨大哥再等一等,知府想必已经在路上了。” “不碍事,咱们江湖中人,不客气这些事儿,能帮一把我们也高兴。”杨掩又是哈哈大笑,笑声中很有江湖人的豪爽和侠义。 吴世伟也跟着笑,为自己适才那点怀疑的心思内疚,“杨大哥如此豪爽,能认识也是我之幸,若是不嫌弃,你我兄弟相称如何?” 杨掩显然没料到他这般热情,一时有些挠脑袋,“这这这-----能有公子这么贵气的兄弟,也是我杨掩的福气。 只是这里啥也没有,我粗人一个不碍事,就怕委屈了公子,若不这样,日后有机会,咱们当着土地公三叩首,再结为兄弟。” 吴世伟笑容这才真心漏出来,“如此可就说定了。” 赤巴躲在老远,耳目却聪明,听的真切,困惑道:“头怎么不直接就地就拜把子,这可省了多少事儿。” 身旁的人压低了声音小声道:“少主不是说这人最是多疑吗,让提什么要求都别急着答应,怕是有诈。” 赤巴挖空脑子的想了想,没好气的唾了一口,“这些个文人就是爱瞎搅劲儿,花花肠子多得很,麻烦。” 旁边的人弱弱的回了句:“麻烦可在后头呐,你说好端端的,那丫头咋可着劲儿的掺和这事儿啊。” 赤巴脸顿时皱成了囧字,是啊,还有这茬事儿呢,回去可如何交代啊。 姚肆小跑着追上裘霁,卫札先侧头问她:“肆丫头没受伤吧?” 姚肆摇摇头,将目光落在裘霁的侧颜上,又放慢了些速度,走在他后身侧。 卫札啧啧咂嘴,“你可忒大胆了,什么事儿都敢出头哇,那可是亡命之徒,一不留神儿你小命就没了。” 姚肆抿嘴轻笑一声,也没说话。 裘霁却没由来的问道:“为何要搀和?你若要打抱不平,那时候就该驳了我的话。” 姚肆知他说的是提议吴世伟买下小丫头的话,其实那时候她确实想要反驳来着。 可转念一想,吴世伟已经有心,自己与裘霁关系尚勉强,更别说面都没见过的吴世伟了,她没啥说话权利?知道反驳了也不会有结果,索性什么都不说。 姚肆也并非神圣到拿自己的生命来救赎陌生人,爹娘养她不容易,若是在这里丢了命,岂不是要了二老的老命吗。 可她就是冲出来了,在紧要关头给了那么一下子,原因连自己都懒得想。 裘霁见她不说话,又想起姚肆头一次遇到这种事的反应,那时候可是抱着他哭的眼泪鼻涕一起流,狼狈极了,这次倒是镇定了许多。 他忍不住嘴角微微上扬,想到上次姚肆在他怀里哭的止不住,那模样也是让他至今难忘。 姚肆也想到了上一次遭遇险境的事,不过她想起的却是另一件,问卫札道:“你刚才可看到眼熟的人了?” 卫札被问的莫名,“眼熟的人?哪个不眼熟了,不都认识吗?” “我是说那几个仗义相助的江湖侠客,有没有眼熟的?” 卫札努力回想一番,实在没个眼熟的,摇头道:“不曾见过,怎么了?” 姚肆哦了一声,摇摇头表示没事儿,脑海中却浮现出一张脸,这个杨掩,分明就是当初半路打劫她的那伙人的头领。 可卫札那时候与他们交过手,怎会记不住呢,还是说故意隐瞒,那又是为何? 她却不知自己这次是真的想多了,卫札是真不记得杨掩,那时候除了杨掩那伙人,更狠的可是辛家派出来的人。 三方人马都没有谁帮谁,他因为是裘家的家奴,自然是要处处针对辛家,所以只捡辛家人打,另一队人马也并未与他有冲突。 姚肆将自己的小秘密藏在深处,她当日可是亲眼见过那伙人的手段,杀起人来手起刀落,抡起刀来砍人跟砍白菜似的容易。 那些人不是自己这样的小老百姓能招惹的,所以还是假装不知的好,这也是她刚才一直‘没认出’杨掩的原因。 辛习染在姚肆旁边走了许久,都不见她搭理自己,反而跟裘霁说完又跟卫札说。 他心中不舒坦了,直接对裘霁道:“你是直接回客栈吧,我与姚妹妹还要去书友馆找大哥,这里就别过了。” 姚肆收回神思,这才注意已经到了岔路口,立马与裘霁挥手做再见。 经过刚才这番事儿,裘霁大概是想直接回客栈,卫札也想早点回去,他是唯一应付了两人的倒霉蛋,身上已经有几处挂彩。 裘霁本来有两分犹豫之色,在看到姚肆挥手作别的动作和辛习染得意的模样后,立马就消失的无隐无踪了,冷淡淡的一句话没留就背着手往另一个方向走。 姚肆嘟了嘟嘴,看向辛习染。 辛习染不等她开口,就已经自顾自的往书友馆走,一面还道:“大哥今天收获肯定颇多,我得多关心关心。” 姚肆笑的无奈,想劝他回去的话也就咽下去了,这人还真是一点不害臊,死赖着楮孟叫大哥,竟也叫的这么顺口。 来到与楮孟约定的地方,姚肆一眼就看到来回踱步的楮孟,后者眉头紧紧的锁在一起,看着全是焦躁之气。 “大哥----”她喊道,跟着小跑过去。 楮孟心都快要急出一道口子了,被这夜里的风吹的生疼生疼的难受。 乍听如此温软又熟悉的声音,心就像是已经裂了无数条缝的陶瓷瓶,被轻轻一碰,碎了一地。 从里面溢出来的感情,洪水一般凶猛又不可抵挡的侵袭了他整个脑袋,丧失了所有理智。 他脚步急促又踉跄,冲过去二话没说,将迎面过来的姚肆一把死死抱在怀里,声音听着哽咽委屈,“你去哪里了,怎可如此贪玩,叫我等的心焦啊。” 第074章 这是一言不合就吃饭 姚肆被楮孟吓得不敢动弹了,等了好一会儿,才晓得伸出手试探着拍了拍楮孟的后背,歉意道:“刚才遇到些事儿给耽搁了,让大哥担心了。” 楮孟逐渐冷静下来,眼皮一抬,就看到辛习染站在不远处默默的看着自己,他担忧之色全无,取而代之成了震怒,黑沉着脸瞪着辛习染。 “你自己疯玩就罢了,肆儿可是女孩子,这么晚了跟你在外面瞎混,算什么事儿,出了事儿你能担待吗?” 辛习染早就料到楮孟定要怪罪自己的,也不在意,毕竟刚才那庄事儿,确实他也有责任。 他暗忖自己若是没拉着姚肆在灯塔逛那么久,也不会遇到这倒霉事儿了,遂认错也积极,一改嬉笑脸皮,态度诚恳:“大哥教训的是,是我的错,我不该带着姚妹妹玩的忘了时辰,以后不会了。” “还有以后?你想都别想,日后肆儿不能再与你一同出去了。”话是对辛习染说,亦是对姚肆说。 姚肆知他一直对辛习染不甚喜欢,不过这件事也不全是辛习染的错,很大一部分还是自己的原因,便安抚的拍了拍楮孟的手臂:“大哥,不是他的错,是我自己无聊瞎逛的。” 姚妹妹替我求情了-----辛习染眼睛倏地亮起来,像是星星似的眨巴着。 “肆儿-----”楮孟难得的沉着脸,“油腔滑调的人最是能骗人,你日后少与他往来,准没坏处。” 本以为辛习染听了肯定不依,没料后者还是一副认错态度,“大哥说的是,以后要带姚妹妹出去玩,大哥在我一定先请示大哥。” 楮孟难得见他如此自觉,绷着的脸露出几分疑惑,这人莫非真的改性了不成?他可准备了一肚子用来应付辛习染贫嘴的话呐,得,全没出场机会了。 毕竟自己理亏,姚肆怕楮孟一直揪着这个问题,推着楮孟的后背道:“大哥,我还没吃晚饭呐,天都黑了,咱们出去吧。” 辛习染看着姚肆笑的开心,“对,再过会儿这里可得关门了,姚妹妹,你想吃什么,我请客。” 姚肆暗暗瞪他一眼,其实她一点也不想吃东西,在灯塔的时候,辛习染已经买了很多零嘴给她,要不是为了给二人脱身,她定不提吃饭的事儿。 没良心的,我若撑死了,做鬼天天盯着你吃饭,吃死你罢了。 辛习染只当没看懂,又道:“吃混沌如何,我知道有一家混沌味道极好。” 姚肆想到满满一碗混沌,她今日若是吃下去,这一夜也甭想睡觉了。 可还没来得及拒绝,楮孟就点头道好,却是他记起自己第一次请姚肆吃饭,她也要的是混沌,从此以后就把混沌当成姚肆的最爱。 姚肆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只能心里藏着苦闷去吃混沌。 本来已经十成饱,二两混沌下去,姚肆只差没撑的翻白眼,又为了不让褚孟看出异样,只能自个儿暗自摸着肚皮。 回去的路上,姚肆坚决要走路以节约开支,辛习染本欲掏腰包送她和褚孟一截,在看到姚肆递过来的警告的眼神后,乖乖默不作声了。 与姚肆二人分了路,辛习染高高兴兴的回了客栈,又是吃饭又是走路,回来自然有些晚了。 大堂已经没几个人,辛习染一只脚刚刚跨进去,小二就殷勤的上前招呼,“公子今儿回来的有些晚,夜里凉,有温酒,公子要不要与那位公子小酌?” 辛习染看过去,有些意外,却是裘霁坐在窗边一人独饮,他与裘霁打过几次招呼,店小二误以为二人要好也可以理解。 换做平日,他也是没心情去的,只是今日不知为何,总觉得心情好得很,遂也放下前嫌走了过去,小二赶紧又端一壶温酒送到桌上。 卫札先看到辛习染,微微俯首:“少爷,辛少爷过来了。” 裘霁眼皮都没抬,继续小口喝酒。 辛习染一撩衣袍潇洒入座,盯着裘霁看了片刻,才笑道:“没想到堂堂首辅之子裘家少爷,也有独饮的时候。” 裘霁雷打不动,一边吃菜一边喝酒,好似那是人间美味,二两牛肉配上一壶温酒,好不惬意。 辛习染也知他性子,自顾自的抽了筷子吃的不客气,边吃边给自己倒酒,一大口牛肉入嘴,再喝一口烈酒,滋味非常。 “刚才与姚妹妹吃了混沌,她撑的走不动路,我却才吃了个半饱。”他笑嘻嘻的说道,也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与裘霁说话。 裘霁本人更不可能搭话了,又吃了两口,干脆放下筷子起身走人。 辛习染伸手作势拦一把,“诶,别走啊,我这才吃两口,我可不想一个人孤零零的吃饭。” 卫札很无奈的给他福个礼,跟着裘霁朝二楼去。 辛习染笑呵呵的看着裘霁不见人影,这才收回视线,盯着牛肉怔怔发呆。 小二一直观察着这边,见到这情形也是尴尬,莫非自己揣错了?这两位公子并不认识?不然怎么刚坐下就走呐。 他暗暗骂自己没眼力劲儿,幸好两位公子没找他麻烦,否则这饭碗丢了不说,得罪了贵人哪儿还能活呐。 正想着,就听那桌的公子喊道:“小二---过来----” 小二心头一惊,忙小跑着过去,笑问道:“公子有何吩咐?” 辛习染指了指酒杯:“一个人喝酒没意思,你给我倒酒,再加二两牛肉来。” 小二唯诺应是,加了牛肉,就站在辛习染旁边给他倒酒。 几杯酒下肚,辛习染眼色也迷蒙起来,话更多了。 小二不敢吭声,心里却苦闷得很,这样的贵公子,一看都是有身份地位的,出门在外怎能没个随从护卫呢。 这若是醉了,不还得自己送回去啊,这么金贵的身子,万一磕碰了哪里,那可得了? “这酒独饮果然也有独饮的妙处啊-----裘霁,你小子,自小就最会找乐子,现在怎的如此闷了-----没意思-----”辛习染感慨一声,脑袋一歪,就昏睡过去。 小二轻声唤了几句,没听应声儿,知道是醉过去了,苦着脸认命的将辛习染背在背上,仔细上楼,生怕不小心碰到哪里。 也是巧了,辛习染的房间就在裘霁的隔壁,卫札听着隔壁的动静,笑道:“辛少爷虽然不胜酒力,却最喜欢喝酒,不知道他有多羡慕少爷您的千杯不醉。” 裘霁靠在床头看书,只是手边的那一页,许久都没翻过去,听卫札这么一说,心思也回来了,沉默了片刻,终于开口吩咐:“去买四两鸡盹皮,干的。” 卫札乍听没反应过来:“鸡盹皮?少爷要这东西做什么?”意料之中的没有得到答案,卫札只得应是,暗自腹诽,少爷可真会找事儿,这天都黑了,去哪里买啊。 第075章 天时地利人和还缺啥 卫札虽然垂首,眼睛却斜着往上看,偷偷观察裘霁的脸色,后者却将所有心思全藏在一双深不可窥的眼底,半点也没有要从书上挪眼的意思。 到底为何突然要鸡盹皮了?要吃也不可能啊,少爷不是最不喜这些东西吗?心中揣着疑惑,卫札还是领命办事。 本来鸡盹皮也不是那么难找,随便买几只鸡杀了就有现成,偏偏被要求要晒干的,这可哪里去找? 卫札一连问了十多家住户,也只要了十多个,这可离四两远了去了,眼看着天已经黑的压顶,街上的人也越来越少,铺面也挨着关门,他郁闷的直想骂娘。 漫无目的扫视的时候,看到正打算关门的药铺,卫札眼睛忽的一亮,满面喜色,一面懊恼的拍自己脑袋骂笨,一面朝药铺跑去。 伙计木板门只剩最后一块就合上了,忽然从外面伸出一只手来,吓得他差点魂丢了两条。 卫札不等他抱怨,先拿出一锭银子喊道:“给我四两鸡盹皮,干的。” 谁会跟银子过不去呢,伙计立马把门打开,笑着请卫札进去。 “小哥要这么多鸡盹皮,可是有长久积食的病症?”伙计一面抓干皮一面问他。 “积食?没有,我身体好得很。”卫札催促:“你赶紧的,我还急着回去交差。” 伙计应声好嘞,称好重包在纸包里递给卫札。 卫札一路飞奔回去,在客栈关门之前赶了回去,连口气都来不及喘,就匆匆上楼进屋。 “少爷,您要的东西买回来------”想起伙计的话,又多问了句:“少爷莫非刚才吃多了,积食?” 裘霁看也未看,淡淡道:“让厨房炒了磨成粉。” 卫札呆了呆,暗暗叹气,跟着这样的主子,他得花多少心思来琢磨啊,也不给个明示。 让厨房炒干了,又磨成粉,卫札小心翼翼的端着一碗粉子来到裘霁面前,这次他却是不敢问话了,生怕再让他做个什么事儿。 “放着吧-----”裘霁往桌上看了看。 卫札赶紧放下,眼瞅着时间不早了,又道:“少爷早些歇息,时辰不早了,再看可得坏眼睛了。” 裘霁摆了摆手示意卫札可以退下了,卫札这才心头一松,恭敬的退下去歇息。 等屋内只剩自己一人了,裘霁终于搁下书下床,在桌前站了好一会儿,拿了个干净的手帕将粉子包好,又********出去。 店小二正在关门,见裘霁下来了,立马上前道:“公子可有什么吩咐?” 裘霁只是摆手,朝径直门外走去,一面道:“不用留门了。” 小二疑惑,却不敢多问,看着裘霁走远了,才将门关上。 已到初秋,夜黑的早,虽然刚到戌时,却已经看不清路,姚肆让小二别急着关门,说自己还得出去走走。 她也未走远,就在客栈周围转悠,边走边揉着肚皮,还时不时的往门口张望两眼,生怕褚孟发现她不在屋里出来找寻。 裘霁踏着不急不缓的步子上街后,走了约莫刻钟,在一家客栈前停下来。 只是现在好些店家都已经关门,他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站在街边上不走了。 姚肆再一次从客栈门前经过,见小二给她留了个门,暗道再走两圈就不走了。 裘霁一动未动,墨黑色的衣服几乎将他融进了黑夜当中,不过街上行人也就三两个,如此一来他就显得有些突兀了。 姚肆好眼神儿,路过的时候无意间也就瞟到了裘霁,先是一惊,又是一喜,提着衣摆跑过去。 “你怎么在这儿?”她笑问道,这个时间这个地点遇到这个人,实在令她费解,莫非又是与哪家公子约好了去灯塔? 她到晚上才知道,灯塔那地方之所以晚上更热闹,还有个原因,就是西城最大的一所风月之地,正在那里,白天没开门,她自然没看到。 裘霁看上去有些不自在,双手背在背后,眼睛盯着前方,似乎在做着什么艰难的决定。 竟不看我?!姚肆往后看了看,又问:“你在等谁?这么晚了要出去玩?你们要去哪里?”难道要去那风花雪月的地方? 可裘霁看着不像哇,他哪儿像会去那种地方的人,换辛习染她倒还信得很。 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终于让裘霁将视线落在姚肆脸上,微微蹙眉道:“你一次性问这么多问题,要我回答哪一个?” 姚肆歪着脑袋想了想,好奇道:“你们要去哪儿?” 裘霁没好气的白她一眼,“只有我一人,哪里也不去。” “那你在这里做什么?”姚肆微微仰头,大眼睛盯着裘霁深邃的眼眸,似乎想要看到深处去。 裘霁反被她看的不自在,将头别向一边不说话,眼里的神色似有几分挣扎,显然心中的决定还未下。 姚肆觉得今晚的裘霁看着格外不一样,他何时这么忸怩过,看上去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似的。 许是知道她还想问,裘霁反而道:“你在这里又是做什么?” 姚肆倒是承认的快,“我撑得慌,出来走走,不然今晚别想睡了,明儿还得参加书友会,也不知明天结果如何,哎-----” 她越说话题越远,刚才还难受不消化,这会子就担心明天的书友会了。 裘霁眼神瞄了一眼姚肆的手,还无意识的揉着肚子,显然很不舒服,他也不知怎的,想不起刚才到底在挣扎啥,递出在手里捏的了许久的东西。 姚肆见是块手帕,脸上莫名一红,不是说闺中小姐遇到心仪之人才会送手帕么,裘霁送给她又是何意? 裘霁一看她脸色,知道她是想多了,急忙道:“这里面是鸡盹皮磨的粉,冲开水服,可以治积食。” 哦----姚肆抿嘴一笑,微微垂着头,打开手帕一看,确实是磨的细粉,等等,消积食?他怎么恰好就有这东西? 裘霁给完东西就走,似乎并未想多逗留。 姚肆追上去,腆着笑问:“你如何知道我积食了?” “你不回去?贪吃还有得治,露宿街头我可不管。”裘霁昂首阔步朝前走。 “小二给我留了门-----你就是专程来送我的?”姚肆扬了扬手里的东西,若她此时照一照镜子,一定会觉得自己笑成了一朵花。 裘霁走了两步又停下来,看着她道:“明日你也别强求,结果未必重要。” 这算是宽慰我了?姚肆心头美滋滋的想,裘家少爷虽然面上冷冰冰的,不过心肠还是热乎的! 第076章 近乎也不是谁都想套 若说这头天只是活跃氛围,那这第二天的气氛,无疑又达到了一个高点,还未走进馆,就听到里面的人声,而进馆的瞬间,黑压压的人群更骇的人心惊。 “今年到底是怎么了,这么多人,还让人如何进去?”有人抱怨道。 “你还不知道?今年可与往些年不同,单说那几大世家,裘家、辛家、公羽家、王家、吴家,这些公子哥们,今年可全到了。 这些人平时我们哪见得到,也就这种场合,还得看你运气,就拿那裘家少爷来说,人称京城第一公子,才品貌皆是无人可比,若能见一面,那就烧香拜佛了。” 这话虽说有些夸张,却也并未脱离现实,等闲人又哪里有机会见到这些被人们津津乐道的贵族呢。 二人唏嘘几声,谈话又继续,“照我说啊,这些公子哥们虽然稀罕,可今年最稀罕的,还是一位女子。” “这我听说过,我还就冲着她来的,你说当真有女子参加?莫不是谣传?” “真有其事,西城估计没人没听过她的传言,她还与裘家和辛家少爷关系颇好,大家都好奇她到底是什么来头。” “莫不是皇朝公主?她可拿的是荐贴啊,身份怎么也不一般吧。” “管她什么身份,真有本事我才服,她这次闹的动静如此之大,到时候若雷声大雨点小,可就笑掉大牙了。 说实话,女人啊,都是头发长见识短,我看这里有大半的人都是来看笑话的。” 姚肆一口水刚刚喝下,又噗嗤一口吐了出来,呛得连连咳嗽。 褚孟赶紧给她顺气,低声道:“别听这些人的话,跟他们有什么好计较的。” 姚肆猛咳两声,哭笑不得:“我若真是公主,也不跑这里来抛头露面。” 褚孟微微一笑,眼里流露出几分调侃:“你若是公主,一定是史上最让人头疼的公主。” “大哥错了,我若是公主,从小受到礼仪教习,怎会和现在一样。” “一个人无论受到何等的教习,性子都是不会变的,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大哥又错了,时过境迁,人怎能不变,幼年、少年、成年,每个阶段性子都不同,就是石头,风吹日晒也是要变,何况人乎。” 褚孟笑的无奈,指尖轻轻在姚肆的额头上弹了弹,“你今日的比试,我可以放心了。” “这哪儿成啊---”姚肆递上帖子走进书友馆大门,一面回头道:“我这几句嘴皮子话,算得上什么呢,现在说这话还早,且看今日又是何等景象吧。” 她自六岁开始跟着毛秀才念书,看的书也是五花八门,期间只觉得看的越多,懂的越少。 虽在触及,却从未见识过真正的学问大家,自然不了解自己的实力水准,也只信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对这次比试,她更是如同日常,心态平和未有波澜,胜之则幸,虽败犹荣,无论结果如何,她的步子,绝不会止步于此。 在中央与褚孟分了路,姚肆只身来到策试区,不出所料,无论是圈外的看台,还是圈内的高台,甚至是擂台上,都是人满为患。 好在荐贴还有个好处,只要亮出,谁都要自动让出一条道来,姚肆本不想招摇,奈何这么多人,她小姑娘一个怎么挤得进去,只能把帖子别在腰带上。 “快看谁来了,那不是叫姚肆的吗?” “还真是,在博友楼一战成名之后,哪儿都能听到她的谣传,看上去跟我闺女一般大吧。” “和你闺女比?失心疯了吧你,赶紧让开,没见她腰上别的那东西么。” 人群自动让出路来,姚肆将左右的声音都避了,不紧不慢的找了个实力不错的擂台观战。 “早就听说今年书友会来了一位个了不得的人物,想不到这人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姚肆侧头一看,眼里惊讶一闪而过,微微垂首福礼:“见过吴少爷。” 吴世伟对她认识自己也不意外,点头虚扶道:“出门在外这些俗礼不要也罢,何况你与裘霁是朋友,自然与我也是朋友。” 姚肆可不吃他的近乎,笑容礼貌却疏远,“姚肆只不过是个乡下丫头,怎敢与几位少爷称朋友,您抬举了。” 吴世伟眉梢一挑,显然有些惊讶姚肆的真实身份,他以为能与裘霁辛习染同行的,必不是等闲之人。 不过既姚肆只是草民一个,他就越发好奇了,这人的人物,到底是有什么本事,竟然让裘辛二人都区别以待? 他也不是一般人,掩饰的很好,笑道:“我交朋友,规矩最是多,可唯独身家没算在内。” “吴少爷降尊临卑自不是俗人,我却是小人一个,难以免俗。” 这是半点也不想攀关系?吴世伟还是极少遇到这样的人,毕竟吴家可是京城首富,换做谁不想牵扯上关系呢。 莫非此人志不在此?他可记得那天晚上姚肆与裘霁和辛习染的情形,怎么看都不像是位卑之人该有的行为。 “呵呵-----姑娘真是性情中人,莫不是我不对姑娘胃口?还是说你只对那辛家和裘家感兴趣?嫌弃我吴家铜臭之味?”吴世伟一双利眼死死盯着姚肆,已经露出不满之色。 姚肆惶恐,“吴少爷误会了,世人都知裘辛两家面和心不和,两位少爷也是井水不犯河水,我何德何能能周旋在此二人中间呢。” 吴世伟紧紧盯着姚肆,想从她的脸上看到哪怕些许的破绽,可后者却面色平静,只有眼里有惶恐之意,看上去并不像假。 其实这样说吴世伟才更容易相信,他也确实没看出姚肆有何特别之处,那两人都是人中龙凤,这么个不起眼的小姑娘,怎么有能耐让那两人刮目相看呢。 既然如此,那也没什么意思了,他将视线重新放回擂台上,与刚才的客气全然不同,浑身散发着不容靠近的气息。 姚肆眼里的惶恐一闪而逝,眼里已然是一副戏谑之意,她悄悄往旁边挪了挪,又怕动静太大让吴世伟注意,远处看上去,二人依旧站在一处。 赤巴就站在两丈开外,急的挠头,“她怎么又凑上去了,这臭丫头是不是存心要坏我们好事啊。” 杨掩皱着眉头,打手势示意赤巴稍安勿躁,又沉思片刻,在下属耳边吩咐了几句,最后道:“-----不可伤人,不要露马脚。” 那人得令,慢慢朝姚肆靠过去,赤巴一脸好奇,追问杨掩:“头,刚给他说什么了?” 杨掩微微一笑,为自己难得动脑筋想了个办法而得意,“放心吧,她一准离开。” 第077章 半路杀出两个程咬金 姚肆正看的认真,忽闻后面有人说裘霁的名字,注意力一下被吸引了过去。 “这裘家公子果然仪表堂堂,就是站着一动不动也让人倍感压力,这样的男儿,以后也不知谁家姑娘有福分。” “你哪儿见到的?我也去看看。” “就在对面擂台。” 裘霁也来了?姚肆有些诧异,见眼前的擂台赛也要接近尾声,拿眼神偷偷瞄了吴世伟一眼,后者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的远了些。 哈哈-----这就是区别,自己若是与裘霁那行人无关系,谁还会多看两眼呐。 姚肆暗道正好,挪着不急不缓的步子往对面的擂台走去。 赤巴看的眼睛都快直了,竖起大拇指赞道:“头儿果然厉害,看来少主平日的教诲没白听啊。” 杨掩给他一个白眼,哼道:“废话那么多,还不派人去盯着她,再出个什么差错,定不饶你。” 赤巴一面点头,一面吩咐人去跟着姚肆,杨掩则理了理衣服,大步朝着吴世伟而去。 却说姚肆来到对面的擂台,并未见到裘霁的人,又在周围几个擂台都找了一遍,没找到也就罢了,反而看到了好些个熟人,她又不想去吴世伟那边,更不想与雷志彪、娄玉丹这样的熟人碰面,遂又寻了个靠边的看台。 擂台上的人一直到正午过后,才渐渐少起来,又激战一下午,终于在戌时左右,偌大的高台上,只有最中央的一处擂台上还有十多人。 留下的人,无一不是翘楚中的翘楚,虽身份容貌各异,可脸上却都洋溢着自得高傲之色,也是,几百人中脱颖而出,到这一步,他们已经赢了,即便最后这擂台上只能剩一人,他们也绝对不虚此行。 唯一的擂台成了所有人的聚焦点,也幸得姚肆有荐帖,否则这第一排她是绝对占不到位置的。 既是最后一场,形式上也规范了许多,掌柄人在擂台上主持,留于台上的一共十二人,被随机分成六组,两两比试,输的自然下台,剩下六人,再随机分,最后淘汰三人,场上留三人。 姚肆捏着荐帖,看着一个又一个的人被下台,思量着自己什么时候上台最好,此时周围已经围满了人,到时候必然又是一场不小的轰动,可她没功夫在意那些。 眼看又一人下台,此时台上只剩三人,正是时候,她深吸一口气,趁着掌柄人说话,大家安静的时候,一口气憋足:“我------” “我要挑战-----”安静的人群中突然爆出一声,所有人都朝声音的来源处看过去,脸上无不是写着惊讶。 往年也不是没有这样的情况,总有些高人会在最后关头出现,相较于最后三人的平淡比试,中途再跳出一人来,显然更有趣。 姚肆眼睁睁的看着吴世伟满面笑容的走上擂台,睥睨高傲的眼神像是俯视苍生的天神。 她愣了片刻,没功夫细想吴世伟的种种,举着帖子高声喊道:“我也要挑战。” 本来就哄闹的人群再一次爆炸出一个新高点,因为这一次,比之于刚才,更让人兴奋。 站在姚肆旁边的人群自动让开一条路来。 姚肆昂首阔步的朝前走,又如闲庭散步,目不斜视,只一心看着越来越近的擂台。 随着她的每一步前行,喧闹的声音就小几分,所有人都看着她,那双眼睛,沉着的不像那个年龄该有,那副气定神闲的姿态,竟是比这台上每一位看起来都要自信舒坦,他们却不明白,这次姚肆可并非冲着第一去的,比之结果,她更看重过程,自然轻松非常。 姚肆一只脚踩在擂台上,木板发出轻微的响声,再一只脚,稳稳当当的站在擂台上,脸上带着笑,眼神挨着在四人脸上扫过,最后停在吴世伟的脸上。 吴世伟却盯着她手里的荐帖,眉头微蹙,他知道每一个拥有荐帖的人,可姚肆他却不认识,难道说她就是那第十个神秘人? 姚肆看他眼神就知道他如何想,这时候可没心情解释荐帖的来历,笑着上前与掌柄人道:“不知我可能参加?” 掌柄人也是一早得到消息,知道今年有个女子,或许会参加书友会,只是他没料到这女子竟是选的策试区。 策试区之所以被人们如此看重,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是这里参加比试的人,几乎是什么都会。 擂台之上所涉及的范围极广,大到兵法军事谋略、文武百姓国家治理,小到鸡毛蒜皮理论之争,总之,比起其他地方,这里的比试难度最大。 一个人或许对用兵布局擅长,却未必认得出地理方圆,认得出地理的,未必懂阵法的玄妙,懂得阵法的,未必擅谋略。 换句话,顾得了东就顾不了西,可在策试区,却是东南西北都得顾及。 掌柄人看着姚肆面露为难,没有规定说女子不可参加,甚至先帝都曾鼓励女子参加,可现实却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这些地方容不得女子撒野胡闹。 但这些话,他一句也不敢说出来,姚肆手里拿的是荐帖,有这东西,他就是十恶不赦之人,也可以横着走。 姚肆不见掌柄人回复,又喊了一声。 “是是----姑娘当然可以参加。”掌柄人迅速分析,比起得罪持荐帖的人,他更愿意选择信奉先帝之言,于自己并无什么坏处。 姚肆道了声谢,此时台上正好五人,不过从另外四人面上看来,自己是非常不受欢迎的。 吴世伟看着姚肆的目光充满了疑惑和好奇,甚至还有几分玩味,这小丫头有些意思,竟然敢跟着自己上台来,这是要与自己作对了? 若真如此,也可以解释她为何不与自己攀关系,原来两人只能对立。 他在分析的同时,姚肆也在思考,台上五人,但规矩并未因为人多而改,最后一场混战,彼此都是对手,又彼此都可成为朋友。 看过另外三人的论战,姚肆对他们的实力也大概有数,唯一的变数就是吴世伟,这人从小受到良好的教育。 家中从商,又自小见惯了商人的奸诈狡猾,多少也是学了些的,换言之,他会成为最不好对付的人。 既然如此,与另外三人的关系,她就得好好考虑考虑了。 第078章 不杀伯仁却因我而死 台下虽然黑压压的一片人,却安静的异常,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没有人会出声喧闹,哪怕是谁无意发出一点声音,也会立马引来其他人的白眼。 相较于台下的紧张,台上之人却轻松许多,除了一路激战过来的三人彼此敌视,对姚肆和吴世伟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却反而不甚在意。 “看来有人不服气啊!”吴世伟笑呵呵的看着姚肆。 姚肆回以一笑,当然不服气了,换她也难免心里有梗,这后门走的可舒坦,别人一路过五关斩六将才到最后的位置,他们倒好,凭着一张荐贴就什么都省了。 吴世伟催促掌柄人出题,掌柄人拿棒槌在铜锣上用力一敲,与此同时,挂在正中央的旗帜被人拉开,斗大的“帝权”二字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哗然之声乍响,有人所料,有人恍然。 依照往年惯例,兵法韬略最是被人看重,所以历年来,题目的性质都偏军事,毕竟对一国来说,强有力的军队以及出神入化的作战指挥才能抵抗外国来袭。 但今年却例外,帝权,在大家看来,这是不敢轻易触及的话,谁不知道当今天子被首辅和太尉左右压制,再加上年幼,说话的轻重有时候还抵不过两位大臣。 可知道归知道,没人敢提,先帝驾崩的早,就是为了不让一方独大,才指定首辅和太尉二人协同辅佐新皇,也幸得他思虑深远,比起一方独大,两方势均力敌才更能牵制平衡,新皇也才能在夹缝中求生。 无需掌柄人示意,台下看客已经自行禁了声,他们都在好奇,这话该由谁从何说起。 既已出题,论战随时都可以开始,几人互相道了自己的姓名,姚肆也知道了另外三人分别是蒋英、沈必、吕奇。 五人各占一方,中间设一方案台两名书记,以记录整个过程的所有言语。 吴世伟微微皱着眉,盯着帝权二字沉思,另外三人也同样表情凝重,谁都不愿意轻易开口,毕竟这话题如此敏感,稍不留神,只怕会牵扯甚多,甚至带来灭顶之灾都有可能。 再者,就算斟酌出口,这第一人势必会被其他四人联合攻击,谁愿意把自己当靶子呐。 比起其他四人,姚肆的表情反而轻松许多,倒不是她无所畏惧,只是明白一点,如此敏感的话题,等闲人是不敢冒着杀头之罪轻易拿出来,必定是有授意,不是当今天子,就是天子授命之人。 至于题的目的,从大部分来讲,已经不只是要分出一个胜负,而是巧妙的集合天下人士代帝思考,如何才能真正拥有帝权。 如此胆大又如此孤注一掷,将问题抛在天下人面前,要么是被逼的紧了,要么是已经做好反抗的准备。 那位宁可当着天下人将心思露出来,让人看到帝王的不堪,看到帝王的渴求,甚至是打破首辅和太尉之间的微妙平衡,其中迫切可想而知。 换言之,他就算本人没在现场,也一定会派人前来观看,这时候若还去计较皇室尊严,可就因小失大了。 可吴世伟几人,虽然明白前半部,却要顾虑说出的话对偌大的家族的影响,姚肆与他们不同之处就在于,姚家与皇室没有直接的利益关系。 今日这擂台上说的话,准会一字不落的落入那位的耳中,只要不诋毁,实事求是的讲明自己的观点,并不会惹祸上身。 至于今后是否会被首辅和太尉视为眼中钉,那就不是现在该考虑的问题,眼下才是最要紧的。 许是意识到这样沉默下去也不是办法,沈必见其他人都不敢吭声,不禁嘲讽,一个个胆小鬼,虽说最先开口的稍处劣势,可真正有实力的人,根本不会将这些事放在眼里。 姚肆一直在观察着其他几人,注意到沈必的神色,知道他忍不住了,暗暗揣测沈必会如何说。 虽说题目开放,可沈必这人看着更像明哲保身,他既不会夸夸其谈,亦不会随便敷衍。 话要说的漂亮,又要起到巩固帝权的作用,还要让人无话可说,那还有什么比选择仁君治国更合适的呢。 自古以来仁君治天下就是被人歌颂了无数万遍的佳话,即便观点并不出众,却很保守安全。 果然,沈必一手背在背后,一手弯曲于腰侧位置,笑容自信道:“欲固帝权,当顺其民意,民意顺则天下顺。 是故大盖而容天下,信盖而约天下,仁盖而怀天下,恩盖而保天下,权盖而不失天下。事而不疑,天运不移,时变不迁。” 即便有所猜测准备,姚肆心中还是一阵叫好拍掌,沈必这番为天下政的六者总结,既有其重要性,也让人察觉不出任何错处。 而最重要的,还是它虽看似是帝王之术,却是通俗易懂,文本上皆有,与本国国情实不相符。 若非要她下一个定论,对那位上位者来说,此话中看不中用罢了,可到底说的漂亮,底下已经传来感慨之声,显然对其言论赞叹不已。 沈必本来也是打着这样的算盘,他对自己这番话自信不已,深信无人可以提出意见来,更不会无意得罪了皇室,说白了,这就是冠冕堂皇的话,却很中肯。 姚肆眼里藏着明朗笑意,面上带着几分崇敬几分佩服几分惊讶,礼貌的行文人虚礼,“沈必兄所言极是,有道是天下者,非一人之天下,唯有有道者处之。” 吴世伟倒表现的未必强烈,可蒋英和吕奇却对姚肆非常不喜,她一说话,另外两人自然要反驳。 吕奇率先开口道:“君主亦有道,无避臣民无道,不听君言,不谋君事,又如何处之? 是故卿所言非也,有道者未必处之,尔以智勇仁信以待之,奈何内已废,外必忧,是故先治内再疗外,于西夜当下来看,此才为上道。 况乎今日之题在于帝权,必先虑其权,而权自何处?你我皆知------” 吕奇越说越觉得不对劲,语气渐渐缓下来,将前后话一思考,脸色才微变,又是尴尬又是歉意的看着沈必。 沈必脸色说不出有几分难看,却沉着脸表示了他此时的不愉快。 吕奇适才那番话,虽是在姚肆之后结论,其意也是想反驳姚肆的话,却不知不觉的牵扯到了沈必的理论上,言下之意已经指明了沈必言有所失、言不对题,并且将外治引到了内治的核心上去。 所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大抵就是这种感觉了,其实在姚肆和吴世伟上台之后,蒋、沈、吕三人已经暗中达成一致,先联手对付那半路杀出的二人,再三人行堂堂正正的比试。 可如今却好,这才刚开始,盟约就被打破,三人再无法合纵。 第079章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已经快到黄昏,天色渐暗,按理是该闭馆了,可策试区没有一人想要先行离开,往年也并非没有整夜开馆的例子,看这情形,今夜散馆十之八九是不可能了。 台上台下不停的有灰衣小仆来回传话,将每一句台上的话都一字不落的传到观看台去,不过其中也有许多是往区外走。 书友馆别院算是唯一一处安静隐蔽的地方,院外依旧守卫森严,进出的小仆都得出示腰牌才能进入。 一小仆跑的气喘吁吁也不敢停歇,出示了腰牌又匆匆埋头往里走。 别院内还分了许多小院子,越是精致,表明该处人物身份越是尊贵,小仆饶了四道弯路,一连走了三个长廊才终于拐进一处精致的院子。 “大人----小的看的千真万确,那题目确实是‘帝权’没错。”小仆将对话复述一遍,等着上面的人发话。 辛仲桥哈哈一笑:“看来小皇帝是被我们逼急了,他怎么就不理解我们的苦心呢,寻常百姓都是十五成家,他如今已经十七,再不娶国母,可就让邻国笑话了。” 辛习染有些心不在焉,并未搭话,辛仲桥疑惑的看着他,平日这儿子可是话最多的,今日怎的反倒沉默了,还是说片刻都受不了这里的无聊冷清?! 他不由得心中一气,这点忍耐都无,将来如何成大事?虽然不想承认,可与裘霁比起来,辛习染只能算个小孩子。 偏偏这孩子还是他的长子,空有一副皮囊,却半点也没脑子。 想到这里,辛仲桥气不打一处来,怒道:“要走便走,但你若是再敢像前几天那样胡闹,我一定打断你的腿让你一个月也出不了门。” 辛习染一下子活过来似的,跳起来喜道:“此话当真?那我可就走了。” “你----”辛仲桥看着不成器的儿子如此窝囊没志气,气的手抖,“来人啊,给我跟着他,若是跟丢了,你们就提头来见。” 辛习染的贴身随从伏见立马上前应是。 “盯着他,除了公羽家和吴家王家,谁也不准他去接近。”辛仲桥又将话封的更死了。 伏见为难的看了看辛习染,只得一一应是,少爷,我只是个奴才,只听吩咐办事,你可怨不得我啊! 辛习染脸色一下子耸拉下来,“爹,我们辛家何须去巴结别人,难道不是他们急着来巴结您吗?再说,您就忍心让您儿子我去做那妓生才做的事么。” “说什么混账话,你在我面前说话不过脑子也就算了,走出去还这般乱来,你别说你姓辛-----”辛习染怒呵道:“若没有姓裘的,辛家处境会如此不堪?你给我记着,只要有他裘万敖一天在,我辛家就一天别想真正抬起头。” “只要有辛家在,裘家也一样没有抬头的日子。”辛习染嘟哝一声,面色恹恹,“我知道了,我带着就是了,我只带伏见一人,多了我可不要。” 伏见面上一喜,恭恭敬敬的立在辛习染的后面,他家主子与别人不同,走哪儿都不带着自个儿,搞的他与一般家奴没有任何区别,为此也是苦闷不已。 如今老爷发了话,少爷这次可不能再把自己丢一边了。 辛习染退了一步,辛仲桥也了解自己这个儿子的脾气,真要他带一路人是不可能的,不过态度还是得强硬,否则他定又当成耳旁风。 “你可以只带一人,公羽北在武试区,你只能去那里,若是让我发现你去了别处,你未来一个月就别想出门了。” 辛习染苦哈哈的笑:“爹,要不咱再商量商量,吴世伟还在策试区,吴家可是首富,比起公羽北,我觉得吴世伟更好相与。” 对看重利益的吴家来说,只要许了足够的利益,就可以拉拢,可公羽家却是世代武将,气度强硬认死理。 相比起来,辛习染反而更喜欢吴家的处事作风,我不为己天诛地灭,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有时候还是利益关系更牢固。 辛仲桥恨铁不成钢的瞪着他:“吴家纵然有钱,却在朝中只是一介草民,怎可与公羽家相比,且不论公羽家握有兵权,那公羽北和公羽班也人中龙凤,将来必成大器,你与他们交好,百利而无一害。” “爹认为吴世伟为何今年参加书友会?他可是在策试区,此番就是要昭告天下,他吴家要改身份了,如今富甲一方,将来吴世伟未必不能成为朝之栋梁。” 这话也不无道理,辛仲桥眉头微蹙,旋即又有些愤怒:“你若有本事,两边都耽搁不得,你这些天除了鬼混,还干了些什么?” “人心哪儿是那么容易得到的,就算现在有说有笑又能决定什么,若是三言两语就能让他们归顺我们,爹也不会如此发愁了。”辛习染逮着理争论。 辛仲桥气的冒烟,“你给我出去,赶紧出去,没你在身边,我都可以多活几年。” 辛习染立马笑起来,装模作样的行了个礼,“那我就去了,爹早些休息,为了让您多活几年,今夜我还住客栈。” 辛仲桥已经气的懒得说话,挥手让辛习染赶紧走,似乎也不在意他到底要去哪边了。 伏见跟着辛习染出了别院,欢喜道:“少爷,您以后上哪儿都带着小的,也让小的见识见识外面的世界。” 辛习染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哼道:“你若不成天在老爷子面前多嘴,少爷我能不带着你吗?” 伏见面露为难:“少爷也知道小的的难处-----” “所以才不带着你,你乐意当老爷子的眼睛,就别跟着我。”辛习染想到卫札,那才是个好奴才,成天跟着裘霁屁股转,从不见他背叛自己的主子,自己倒好,摊上这么个叛徒。 伏见心中苦闷,他一个做奴才的,都是听主子的话办事儿,一个大主子一个小主子,他怎能两全呢,能在爷俩之间做个卑微的奴才已经不容易了。 “那小的不说便是了-----小的以后都听少爷的,老爷就是扒小的一层皮,小的也要站在少爷这边。”他表明自己的态度。 辛习染面露几分喜色,往武试区走的步子忽然一停,扭头就朝策试区而去:“那你也不会告诉老爷子我今夜在哪里吧?” 伏见仰头望天:“听说武试区在东边,小的方向不好,少爷大抵是走的东边。” 辛习染更欢喜了,拍了拍伏见的肩膀:“少爷我就喜欢有眼力的人----姚妹妹,你可等着我啊。” 伏见立马捂住自己的耳朵,摇头晃脑的告诉自己什么都没听到。 安静吧别馆再次走出两人,二人沿着长廊走了许久,终于来到中央,然后还不犹豫的朝着武试区而去。 第080章 她才是作壁上观之人 对于吕奇的反驳,姚肆显得有些不服,蹙眉道:“吕奇兄说话何必如此咄咄逼人,沈必兄肯定知道内忧外患的严重性,他只是在强调外治的重要性,至于内治,还未说到罢了。” 吕奇何曾被一位小丫头如此不给面子的说讨过,觉得这就是对他的奇耻羞辱,遂也不管是不是反驳了沈必的话,本来三人就是敌人,就算暂时合作,最后也是会敌对,只不过是早晚问题罢了。 “既然知道,却还说出如此冠冕堂皇的大话,莫不是这一路过来,已经黔驴技穷了。” 沈必本来就在恼怒吕奇拆他台子,刚才还可以理解成是失误,现在却是挑明了的要与他做对了,意识到这联盟是结不成了,他脸色也就瞬间冷冽起来。 “内忧外患必是要内外兼修,怎可只顾内不顾外,只顾东不顾西,我适才不过是阐明了对外患的六政法,你莫非还要否认这无关于帝权? 试问天下之间哪儿有只顾内政的帝权?帝王掌管的是天下人,自然权来自天下人,没有天下人的支持,何来管理之说?又何来权利之说?” 蒋英见二人这般对峙,心中叹气,他将目光看向姚肆,明显带着几分怒气,果然唯女子和小人难养也,竟然行挑唆之事,心思实在恶毒。 姚肆被一束视线盯着许久,微微一笑回视过去,“看蒋英兄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莫非自己的观点与这两位又不相同? 恕我实在才疏学浅,竟觉得这二位都说的各有道理,就好比是左手与右手,缺一不可,也无法分个孰轻孰重,这般争论下去,只怕就没有结果了。” 想激我-----蒋英眼带嘲讽,姚肆这挑唆的小伎俩,在他看来实在有失水准,不过是个小丫头罢了,除了用点小伎俩,能厉害到哪里去呐。 他打着和事老的心态对吕奇和沈必道:“沈兄、吕兄稍安勿躁,手心手背不都是肉吗,你们都各说各有理。 恕我愚见,顺应民心则可长久治安,对民众教化则可受民拥戴,只要君臣贤明,则民心和顺,则帝权稳固。” 吴世伟脸上至始至终都挂着几分浅笑,刚才一直未开口,只不过是为了观察,几个短暂交锋,他已然看出,其他三人不过都是读死书的文人,说起道理来头头是道,却大空而无实。 反而是姚肆这小丫头,有意思的紧,她到底在打着什么主意呢?似乎并非简单的要挑拨三人的关系,那她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如今台上还未开口的也只有自己的,若是一直不言语,可就要失了比试的资格。 吴世伟笑看着蒋英,“蒋兄这话实在妙极,一句君臣贤明民众教化就道尽了了所有,想必你也是有法子来对付奸佞小人吧。 自古朝堂之上难免遇到小人,敢问蒋兄,贤明的君臣该如何区分和处理小人?” 蒋英与吕奇、沈必互看了看,三人眼中都有敌视之意,蒋英率先开口道:“君子从不背后议论人是非,朝堂上若是一味背后说人闲话的人,必不是什么好人。” 吴世伟大笑:“不知蒋兄可听过魏丞毕照-----” 蒋英脸色微微一变,他当然听过。那毕照是魏国百年前的一位丞相,却因两件事而闻名历史。 毕照是个话唠,最喜欢唠叨别人的是非,但凡他逮住了谁的过错陋习,都要与人说上一说,甚至是当时的魏王也没能幸免。 相传魏王每夜都要看野史小说,有时连奏折都不批拟,毕照听闻此事,竟是传的人尽皆知。 魏王颜面挂不住,为了证明毕照胡说,从此以后再也不看野史小说。 然毕照却是个史册记载的大忠臣,魏国在亡国之际,竟是做了随葬人,魏王倒下的时候,他也一头撞死在大殿上。 毕照虽然喜欢讨论别人的是非,却是真心实意的为国效力,因此才被人们所敬仰尊重。 文人大凡都知道毕照的事迹,台上五人自然也知道,吴世伟虽然话未说完,却已经恰到好处的打击了蒋英的说辞。 蒋英面上有些挂不住,死撑嘴硬道:“我承认凡事都有例外,就好比一袋上乘大米,也难免里面有虫蛀的坏米,难道要因为那点坏米,就放弃一整袋精良大米? 凡事确实无绝对,可大多数已然可以做决定,正所谓多数服从少数,不也是这个理么。” 吴世伟继续笑,“凡事无绝对,可凡事也要分个类,照你这般说,一颗老鼠屎掉进一锅粥,那还是一锅好粥?你还会吃?” “我-----”蒋英一时语塞,这吴世伟语气咄咄逼人,绝对不是个好相与的。 想一想自己是为了谁才到这个地步?他恨恨的瞪了吕奇和沈必两眼,心里暗骂,两个没诚信的家伙,刚才若非我说和,你们现在还不知道要争到何年何月去。 现在倒好,看我被步步紧逼的好戏,你们就想作壁上观?没门,既我讨不到好处,你们也别想抽身。 “我只是觉得吕兄和沈兄的话都有道理,他二人虽然一主内治一主外治,可观点都一样,无非是贤明居上。 我也深深认同这一观点,一个贤明的君主要善于发现剔除小人,想必沈兄和吕兄也深有同感吧。” 二人面面相觑,知道接下这话,就是要与吴世伟对峙,可若是不接话,那就变相的承认自己放弃刚才的观点,等同于自动认输。 既然如此,那就三人一起联手吧,察觉到彼此的利益被绑在一起,三人很快就暗中达成共识,先一同将最难缠的吴世伟对付了,剩下一个小丫头,可就不费吹灰之力了。 姚肆笑吟吟的看着其他四人,分明已经对战上了,她只是时不时的插一句无关紧要的话。 许是三人太过专心对付吴世伟,姚肆说什么他们都自动忽略,吴世伟虽然自诩有才善辩,不过面对三人的同时夹击,也略感吃力,一副心思放在论战上,暂时也分不出精力去在意姚肆。 辛习染就站在台下最靠近姚肆的位置,将这一切看得明明白白,别人都心神紧绷,只有姚肆是最悠闲的,不像是比试,反像是观战。 伏见不明白辛习染为何对这个看上去很弱的小丫头那么在意,“少爷,这丫头怕是不行吧,提不出什么中肯的观点,我看那几人都没把她放在眼里。” 辛习染嘴角就没弯下来过,“岂止是不放在眼里,简直当她于无物。” “少爷-----觉得这是好事?”伏见困惑道。 “自然是好事,你觉得现在谁才是作壁上观之人?”辛习染笑问道,看向姚肆的眼神又炽热了几分。 第081章 有自知之明的小丫头 都说商人最是狡猾,读过书的商人可不止是狡猾那么简单的,吴世伟虽然以一敌三并未表现的有多轻松,可也没看出有多少吃力。 他自小就随着其父走南闯北,不仅读的多,更见识的多,书上的东西或许人人都可以读,可见识却不一定人人都可以拥有。 从小就与各种各样的商人打交道,其中奸诈狡猾他都见识过,早就磨炼出一种惯性思维,事事以获得最大的利益为目标。 他懂得如何捉住人的弱点,譬如面前这三人,说好听了是学富五车,可说难听了,不过也是纸上谈兵罢了,只要拿现实来打击他们,就会让他们束手无措。 从黄昏一直到夜黑,不到半刻钟,台上的沈必、吕奇、蒋英已经面露迥色,三人联手也未能将吴世伟压过去,台下之人已经几乎转成支持吴世伟,不再像刚开始那般安静,呐喊声已经渐渐掩盖过了台上的论战声。 吴世伟笑看着不停擦汗水的三人,丝毫没有因为赢了而给三人留有余面,“三位兄台既然已经无话可说,这擂台是否可要下去了,再死撑下去,不过是让你们的脸丢的更远。 人啊,不仅要赢得起,还得输得起。你们实力不如我也怪不得你们,毕竟智慧不是大把大把的书就可要堆砌起来的,这也是要看天赋。” 三人面如猪肝色,也幸好有泛黄的灯光做掩护,可即便如此,依旧可以看出他们难看的脸色。 面面相觑一番,三人只能叹息着摇头,纷纷与吴世伟拱手认输下台。 一人对战三人,只需半个时辰不到就赢了个漂亮,也不知是谁起了头,下面渐渐的开始喊吴世伟的名字,越来越多,最后声音竟如同要冲破天际似的。 而反观吴世伟,反而没有赢后的喜悦,而是紧紧锁着眉头,面色很不好的看着姚肆。 他本来还在奇怪姚肆一开始到底打什么主意,从与沈、吕、蒋对战开始,他就明白了,敢情这臭丫头是拿自己当箭使,利用自己将那三人击败下去。 好啊,你不是有本事吗,如今就剩下我二人,我看你还有什么本事,这擂台上,可不是利用小聪明就可以胜利的。 在他看来,姚肆只是个会投机取巧的小丫头罢了,这也是为什么他即便意识到姚肆打的算盘,也没有立即做出反应。 毕竟一个小丫头而已,且以一敌三更能让自己名声大噪,接下来对付一个小丫头,可就不费吹灰之力了。 而事实也是如此,看看观众们的反应-----吴世伟敞开双臂,带着几分得意的看着姚肆,无声的炫耀自己的实力。 姚肆笑眯眯的看着他,福礼诚恳道:“早就听闻吴少爷博学多才,没想到今日有幸能看到如此精彩的论战,我也不枉此番来了一趟了。” 吴世伟本就看不起她,听她这般恭维自己,心中更是厌恶,讥笑道:“对你这样的土丫头来说,来一趟确实已经不容易了。 好好记住本少爷今日的话,你若能开点窍,也是受益。” “吴少爷真性情实在佩服,圣人在世都未将自己的言论奉为经典,乃是后人学过后才尊为典籍,吴少爷如此自信,说不得您就是下一位圣人了。姚肆能见到您,实在是荣幸之极。”姚肆诚诚恳恳的俯首行礼道。 吴世伟得意的笑容立马收敛,干咳严肃道:“我怎敢与圣人相提并论,圣人言论对你来说深涩难懂,我这些话对你来说才算合适-----” “吴少爷这不是抬举我了吗?说的好似你我水准相同似的,我怎能与吴少爷相比呢,连您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姚肆笑的腼腆老实可爱,若不是吴世伟离得近又生性多疑,根本看不出她眼里的戏谑。 臭丫头,敢戏弄我。吴世伟脸色阴寒,“既然你如此有自知之明,我也不为难你,你现在认输下台,我就不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羞辱你一个小丫头,毕竟你日后还得嫁人,若是臭名远扬,只怕你父母就得怨我。” “虽然我自知比不上吴少爷,不过不战而逃可不是我的性格,吴少爷刚才也说过,人啊,要赢得起也输得起,我并不觉得输给你会臭名远扬,我父母更是开明,最是赞同先帝的新法令,否则他们也不会任我出来,吴少爷就莫担心了。” 说我不开明是吧,臭丫头除了会耍点嘴皮子和小聪明,还有什么本事,这里不开明的人可多了去了,你也就只能逮着先帝的新法令不放,才能安抚自己躁动恐惧的心。 他走到姚肆身边,将适才心里所想全部在姚肆耳边说出来,最后磨牙轻笑的声音,若不是姚肆有心里准备,一定会觉得是魔鬼在磨牙看着自己的猎物。 辛习染一双眼睛如铜铃似的盯着吴世伟在姚肆耳边耳语,手不自觉的抓着伏见的胳膊,喃喃自问:“这臭小子到底在姚妹妹耳边说了什么?有什么话非得贴这么近说?” 伏见疼的龇牙,又不敢挣扎,只能苦着脸道:“少爷,吴少爷也不是那样的人,小的听说他身边一个女子也没有,肯定不是您想的那样。” “当然不是了,他若是敢有那样的心思,我现在就上去打他个满地找牙,学问我不如他,可拳头却比他强多了。”辛习染闷闷道。 那少爷您自个儿生什么闷气啊,您要气也该跟上面那两位气啊,跟小的没关系啊! 等吴世伟重新退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辛习染的手才松了,可是苦了伏见,只能默默揉着被掐红的手臂。 姚肆笑容又深了几分,“吴少爷洞若观火,有这样的辨人识物的本事实在令人佩服,如此一来无论是朝堂上还是战场上,您都能分析出是非好坏,谁还能逃得过您的法眼呢。” 吴世伟明知姚肆话里肯定没安什么好心,暗念她莫非是想恭维自己,让自己放松防备?哼!若是这样的话,未免太小看他吴世伟了,他若是那种会骄傲自满的人,也走不到这个地步。 不过既然你演的如此卖力,我暂且陪你玩玩也不是不可,吴世伟露出一副得意的模样:“难得你有这样的觉悟,知道自己面对的是谁,你若是不想下去也罢,我让你输的心服口服。” 姚肆抿嘴一笑,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其实我未必想与吴少爷分个高低出来,你样样都比我好,琴棋书画四书五经文韬武略什么没学过。 我却只是个乡下丫头,我的老师是我们村里的一个秀才,几十年乡试都未过,我哪儿敢于您比高低呐,只是心中有疑问,正好趁着这个机会请教吴少爷。” 吴世伟冷笑:“你无非就是想说本少爷就是胜了,也胜之不武----” “我并非有任何不满之心,只望吴少爷能解了我心头疑惑。” 吴世伟对她打断自己的话很不满,没好气道:“说来我听听罢。” 姚肆微微一笑,“刚才见识了吴少爷的洞察识人之能力,敢问吴少爷,如何才能选出真正的朝之栋梁。” 第082章 有道输作赢时赢亦输 姚肆在台上悠闲踱步,语气轻缓:“举凡夫世,必有优劣之分,其外貌与中情不相符者十五: 外贤内奸、外良内盗、外敬内傲、外谨内疏、外精内愚、外忠内诈、外智内懦、外断内莽、外厚内假---- 此处我也不一一列举,想必吴少爷也能明白,人心隔肚皮,试问如何将这些贤人与不肖之人区分开来?还请吴少爷赐教。” 吴世伟哈哈大笑几声,他还以为姚肆会问个什么问题,也不过如此罢了。 虽然他年纪不大,可却见识过各种各样的人,其中又有几个心里不是藏着各种各样的花花肠子呢。而他则认为,看穿那些人的假面目最是有趣。 “识人最忌以貌取人,与之交谈,取其奉献,心大则能容人容事;与其友交谈,物以类聚,朋友就是一面镜子,观其友处世为人,其必与其友不相一二;察其父母德行,幼之所习,源于父母,父母无德,子则难有德,反之则然。 讲谦虚、察优长、有和气、善启发、能耐烦、能尊人、人尊之,一个人内敛气质是由内而外始发出来,只要细心观察,必能察其德行优劣。” 姚肆一面点头一面拍手赞道:“吴少爷所言句句真言,听罢吴少爷的话,姚肆也有了些头绪,不妨说出来大家听听,吴少爷也听听,看看我这话说的对与不对。” 吴世伟疑惑的看着她,他自认自己这番话是没什么问题的,台下之人的反应也可见得,这臭丫头又能再说出个什么名堂来? 抱着几分好奇几分怀疑,他还是竖起耳朵认真的听着。 姚肆摆手示意台下之人暂且安静,待声音小了,才朗声道:“若论士之外貌与中情相应者,知之有八征:提问、盘问、旁问、故问、钱财、女色、危难、醉酒。 问之以言,以观其词,若解释的透彻清晰,则应对得当; 追问到底,以观其变化,若不慌乱,则应变自如; 暗中考察,以观其诚,若无过错,则忠诚也; 明知故问,以观其德,若无隐瞒,则品德优良; 赠之以财,以观其廉,若无贪念,则清廉也; 试之以色,以观其贞,若洁身自好,则操守良好; 告之以难,以观其勇,若临危不惧,则勇士也; 醉之以酒,以观其态,若仪态端正,则形态良好; 以上八征,察之应对、应变、忠诚、德行、廉洁、操守、勇敢、形态,得此八征,乃为贤人;不知吴少爷觉得如何?” 吴世伟一双厉眼紧紧盯着姚肆,这一刻,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是真的看走眼了。 两名书记奋笔疾书,将姚肆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记录下来,最后两人核对无误过后,其中一人才喃喃道:“这姑娘------难得,只怕日后这些话都可能载入史册。” 另一人摇头晃脑,细细品读字句中的道理,片刻后才不敢置信的道:“若非我亲耳听到,怎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就是学问大家,也难一次说个明白。 人之品性德行本就难测,吴少爷虽然并未过错,可与之相比起来,却略输一筹,这小姑娘看着阅历不深,却叫人刮目相看啊。” “自己犯了以貌取人之错,怨不得你眼拙。”另一人笑话道。 小插曲也到此为止,台下之人的反响却各不相同,有人惊叹亦有人鄙视,相较于吴世伟的支持,姚肆的言辞并未显得很突出。 依旧不知是谁带了头,“吴世伟”的呐喊声越来越大,最后竟又有要盖过天去的架势,从看客的态度来看,这场擂台赛结果似乎已经很明显了。 即便如此,吴世伟的眉头还是越蹙越紧,愚人与智人之间始终存在着不可跨越的沟壑,智者眼中的对,在愚人眼中只是荒诞的错。 姚肆对这个结果似乎并未有多少意外,拱手行礼道:“恭喜吴少爷,看来这擂台赛的最后赢家是你了,吴少爷果然少年才俊,姚肆佩服得紧。” 她说完这席话,就负手笑吟吟的往台下走。 吴世伟脸色很不好看,呵道:“站住,你就这样下去了?是否忘了什么事?” 姚肆回头笑看着他:“天下所贱,圣人所贵。凡人莫知,非有大明,不见其迹。 吴少爷莫非真要我说一句‘认输’?你若坚持,我亦无谓,毕竟这台下皆是俗人,我之所言,无求众察,只一二知己,懂则足以。” 吴世伟拳头捏的咯咯作响,他怎能不明白,正是因为明白,那冲破天际的呐喊声才更让他如同置身火海。 姚肆的那番话,非智者不可懂,凡人不入眼,只知其诡谲狡诈的手段,可真正有用的,却也是她的那些“小人手段”。 这一场,看似他赢了,可实则已经输的一败涂地。书友会为何举办至今,无非是有才之人为了将自己的才华展露出来,遇到有人赏识。 然今日的他,得到的却只是若干看热闹的无用之人的支持,真正重视这场比试内涵之人,定已经在心中断了另一种结果。于他来说,赢了比输了更难堪。 姚肆刚刚走下台,面前就冲过来两个人,这辛习染她认得,可旁边这人---- 伏见也懂得看眼色,忙福礼道:“姑娘好,小的是少爷的贴身随从伏见。” 姚肆恍然哦了一声,一面往外走一面问道:“你不是一直不带随从的吗?” 辛习染立马做出委屈的表情,嘴巴一张似乎有千言万语难以道尽,姚肆赶紧趁他开口之前打住他:“你可吃过晚饭了?” “还没呐,姚妹妹早饿了吧-----伏见-----” 伏见赶紧从袖口摸出一个油纸包递给辛习染。 辛习染打开油纸包,拿出一个白白胖胖的肉包子放进姚肆的手里:“我就估计你会饿了,早给你准备了吃的,没凉吧,若是凉了,我让他今夜睡街边。” 姚肆噗嗤笑了一口,摸着还温热,她也确实饿了,午饭过后就没吃过东西,三两口吃完一个包子,眼巴巴的看着辛习染。 辛习染高兴极了,赶紧又给她拿一个,看她吃的香得很,嘴角都要笑开了花。 伏见在旁边低声道:“少爷你也吃点儿啊,别光顾着给别人吃,您可也是半下午没吃过东西。” 辛习染给了他一个响栗,“多嘴什么,赶紧去客烟居定个桌儿,今儿晚要给姚妹妹好好庆祝庆祝。” 伏见疑惑的看着他,这都输了还庆祝啥?少爷你这不是自己往箭上撞吗。 姚肆却没什么反应,吃了两个包子,肚子没那么空了,笑容依旧如台上一样明亮。 兴许是一开始就没抱希望,所以现在才没那么失望!伏见暗想,面上与辛习染拱手告退下,然后匆匆去定桌。 辛习染哼着调子步履轻快,走着走着,忽然扭头对姚肆道:“姚妹妹,不若你跟我上京吧。” 第083章 如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辛习染在心中想了无数回,又怕说出来吓着姚肆,这才一直忍着没说,现在比试结束了,他就迫不及待的说出了心里话。 姚肆没被吓着,却是平静的问他:“我为何要跟你上京?京城去了我就无依无靠,像我这种没身份的人,就算找个活计也只能给人当丫鬟。 莫给我说京城里的丫鬟日子就好过了,天下乌鸦一般黑,我们县里的那些丫鬟,还不如我一个乡下丫头,爹娘养我不易,我何苦作践自己去给别人当使唤。” 辛习染急了,粗鲁的推开前面挡路的人,给姚肆解释道:“我哪儿会让你去当丫鬟,京城不是有我在吗,你跟着我,保准没人敢给你脸色看。” “我又以什么名义跟着你?你我非亲非故非婚配,辛家大门只怕没那么容易进吧,何况别人又如何议论?”姚肆冷静道。 辛习染从小过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好日子,不知柴米油盐贵更不知底层百姓的无奈,他的想法一直很天真,也从未想过事情并非样样都顺他的意。 “你今夜这般才华毕露,只怕明日就会有大批的人登门拜访,京城自然去得,就算我不能带你进家门,养活你对我------” “辛少爷-----”姚肆打断话,认真的看着他:“莫对我意气用事,凡事都要三思----” 她不明说,辛习染也懂她的意思,只是-----他可是已经在心里问了自己无数八回了,可无论怎么问,都还是一样的答案。 他不知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可就是乐意在她旁边,哪怕只是看着她不说话,心里也是开心的。 有一美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也许对他来说,那日擂台上,姚肆揭下帷帽的那瞬间,就成了他心中定格的最美的画面。 辛习染默默的想着自己的心事,两人之间弥漫着微妙而沉默氛围。 姚肆心中也有些不自在,只是辛习染对她的态度实在太好,好的不着边际,好的莫名其妙,她只能往那方面想,自己现在哪儿有心思去想儿女情长呢,只能挑明了以断他念头。 “肆儿-----”温厚的声音打断了姚肆的心思,她面上一笑,小跑几步过去,“大哥特意在这里等我?” 楮孟洋装愠怒,“我还能自己回去不成,你把你大哥当成什么人了,放着妹不管,自己回去逍遥?” 姚肆嘿嘿一笑,见辛习染也没有主动说话,心道莫非还在为她刚才的话伤神?又对楮孟道:“辛少爷已经在客烟居定了桌----多谢辛少爷-----” 最后一句是对辛习染说的,辛习染回过神来,咧嘴一笑:“姚妹妹跟我客气什么,大哥就甭说推辞的话了,姚妹妹已经做主替你答应了。” 楮孟知他一向贫嘴,懒得理他,只是没好气的递给他一个自己领会的眼神。 即便已经夜深,客烟居依旧满堂是客,伏见打点的不错,定了二楼的雅间,三人到的时候,菜已经陆续上桌了。 正好省的等了,三人直接落座,以茶代酒先喝一杯,就动筷子吃菜,几人都有些饿了,也不像以前那样饭桌上叽咕个没完,直到菜去一半,饱了五分,大家夹菜的动作才缓慢下来。 姚肆迟疑了许久,才试探着问道:“大哥今日的比试结果如何?” 楮孟面色看不出好坏,放下筷子看着她:“你觉得呢?” 姚肆拍着手笑说恭喜:“若大哥神色正常我反而以为是不好的消息,还知道卖关子,看来结果不用你说了。” 辛习染也高兴道:“这么说是夺了勇人?行啊,那武试区的人也不少,大哥,什么时候你我切磋切磋。” 姚肆本以为楮孟也得问她的情况,不料后者并未问她,她好奇道:“大哥怎么不问问我这边的情况?” 楮孟笑了笑:“你不说我也知道。” “那这次大哥可就看走眼了,我输了,输给了吴世伟。”姚肆耸了耸肩。 “你当真认为自己输了?”楮孟认真的看着她。 姚肆砸吧着嘴,“其实这本来就不好分什么输赢,不过是一人还有说辞,另一人词穷罢了。 我觉得自己没输没赢,对有些人来说我赢了,可对另一些人来说,我也确实输了。” 至少站在大众的角度来看,她确实输了,只有勇人才可被推荐入阳山书院,自己这次是真的与书院无缘了。不过有了这次经验,想必来年又有不同。 辛习染没怎么说话,姚肆看着他,正怀疑自己真的害他伤神,前者就瞬间换上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 “姚妹妹能耐大了去了,懂得赏识的人自然不会让你埋没了,你放心便是,这里最不缺的就是伯乐。” 离开客烟居,姚肆和楮孟自然回客栈,本来辛习染住的客栈与他们是一同方向,后者却声称还有其他事情要办,反而去了相反的方向。 伏见跟在辛习染后面,越看越疑惑,终于忍不住问道:“少爷,我们这是要回书友馆?” “去见老爷子,他这会子还没睡。”辛习染脚步匆匆,似乎怕去的晚了老爹就睡了。 伏见更不懂了:“少爷不是跟老爷说了您要去客栈歇息吗,这么晚了,老爷该睡了吧。” “不看看怎么知道,就是睡了我也得去见他,这有重要的事儿。”辛习染越说脚步越快,最后竟是小跑起来,看上去真的着急不已。 伏见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也急忙跟着跑。 所幸辛仲桥还未歇下,听下人报辛习染要见他,也并未多少意外。 “爹----你得帮我个忙,这事儿要是成了,我什么都听你的。”辛习染进门就大声喊道。 辛仲桥挥手屏退下人,放下书看着他,“你想让我帮那个小丫头。” 辛习染眉梢一挑,显然有些吃惊:“爹知道她?” 辛仲桥并未答话,淡漠的重新拿起书,不容商量的道:“你死了心吧,我不会答应,不过是个小丫头罢了,于我辛家并未有什么好处; 何况结果已经出了,除非有逆天的本事。拿得起放得下,她若这点-----” “我只望爹能推荐她入阳山书院-----”辛习染打断道。 辛仲桥脸色一寒:“荒唐,你爹可是太尉,太尉推荐的人,怎能儿戏,将来她的一举一动可都牵扯着我辛家,稍有不慎就会给辛家蒙羞; 我推荐的人,必须是对辛家有利,又不会给辛家带来麻烦的人,推荐她?你有什么理由让我推荐她?” 第084章 万年老梗的跪求办事 辛仲桥的拒绝也在辛习染的预料之中,对他们这样的大家族来说,方方面面都得从利益考虑。 可明白是一回事,要他就这么放弃了,又是不可能。 辛习染一撩衣袍扑通跪下去,诚恳道:“爹,要如何你才能答应我?你只管说,就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去。” 辛仲桥眉毛一竖,怒火中烧,辛习染极少在他面前示弱,现在却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女子而下跪,他不仅没被其诚意感动,反而气的浑身颤抖,怒骂道: “你知不知道羞耻为何物?你还是我辛家的人吗?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小丫头,你现在来求我,你就这点出息?” 辛习染面容坚定,半点退怯的意思都无,身体跪的笔直:“爹,孩儿一贯是胡闹,这次却是认真的。 求您也并非全出于私心,您既知道她,刚才擂台上的情况您应该也清楚,能与吴世伟不相上下,假以时日实力难以估摸。 如此小的年纪就这般厉害,若是能为我辛家效力,岂不是如虎添翼,孩儿观裘霁对她也是颇感兴趣,若是被裘家得了先,那可是大损失啊。 爹-----您可不能小看了她,孩儿这次不会看走眼,这女子,绝非池中之物。” “你就是说的天花乱坠,我也不会同意这件事,她就是再聪明,也只是聪明而已,这世上不缺聪明人----”辛仲桥是铁了心不会推荐姚肆,态度强硬的半点商量的语气都无。 辛习染又气又急,哼了一声:“爹既然固执,那我就一直跪着等你改注意为止。您现在觉得我荒唐,等将来必会认同我今日的话。” 辛仲桥索性去了内屋,让随从叫了几人在内门守着,不让辛习染进去。 辛习染也果然在外屋跪着,一动不动目光坚定。 主子跪着,奴才自然也得跪了,伏见一直跪在辛习染身后的位置,待辛仲桥进去了,才稍稍往前挪了点儿:“少爷,您这是何苦呢------” 要说京城,什么样的姑娘没有,他实在无法理解辛习染为何偏偏对姚肆这个还没长大的丫头那么上心。 “她不过就是个野人罢了,值不得少爷您这般对待,老爷的脾气您也知道,您就是跪一晚上,他也不会答应的。” “我说过要跪到他答应为止,他一日不答应,我就跪一日,两日不答应,我就跪两日-----” 伏见微微叹息,劝不动,只能跟着跪了。 辛习染说到做到,竟真的在屋内跪了一宿,第二日清晨,守夜的小厮来开门,看到跪在地上的两人,惊的眼珠子差点没掉下来,这样执着的少爷,可是从未见过。 辛仲桥洗漱穿戴完毕,阴寒着脸走出来,看也未看辛习染一眼,径直往外走,一面吩咐下人准备早饭。 一日时间又过,入夜之后,辛仲桥回屋歇息,却看到面色苍白却倔强的辛习染,面色终究还是露出了几分动容。 辛习染自小习武,说实话这点罪于他来说并非吃不消,反正膝盖早就跪的麻木,连酸痛的知觉都没了,除了又饿又渴外,别无其他不适。 辛仲桥每一次从他身边经过,他就要仔细的观察,一日一夜过去,老爷子面上终于松动了。 辛习染逮住机会,立马做出一副虚弱无力又倔强的模样。 辛仲桥从他身边经过,走了几步,终于是忍不住,又退回来,声音颤抖又恨又气:“你果真要如此逼我?那臭丫头有什么好,你要这般执迷不悟。” 辛习染带着哭腔:“爹,孩儿不知道她哪里好,孩儿只是认她这个朋友,她日后一定会给您带来意想不到的益处。爹-----您就答应儿子吧。”他说着就砰砰的磕头,嘴里喊着恳求的话。 辛仲桥到底受不住亲生儿子受罪,他虽平日对辛习染吼骂的多,可心里也是疼爱的,哪个做父母的能眼睁睁看着儿女受罪呢。 一旦心里妥协,他面上也就松动了,虽然脸依旧黑着,却让下人去准备热水药膏和吃的。 等辛仲桥一进屋,辛习染立马就活了似的,挣扎着站起来,虽然腿打着颤疼的要命,可脸却笑开了花。 他有底子自然好些,只是可怜了伏见,陪着跪的几乎晕过去。辛习染难得内疚一次,准许伏见未来十天都在床上休息。 洗了个热水澡,又胡乱吃了点东西,辛习染就一瘸一拐的挪进辛仲桥的房间,还没开口,后者就扔给他一句话:“我们晚了一步。” 辛习染愣了愣,没反应过来:“晚了一步?什么晚了?难道说-----他们已经离开西城了?” 辛仲桥面色很不好看,没有答话,心里却暗道:裘万敖,你这次到底卖的什么关子? 见识过书友会,姚肆此番也算是了了一个心愿,其他方面她也并未多感兴趣,想着出来已经一月之久,家里也不知什么情况了,思念非常,便告诉楮孟想早些回去。 楮孟原意是想等着书友会结束再走,用他的话说,再等等,说不定还会有转机。 可姚肆却觉得无需再报希望,这番前来,确实打了好名声,不过按规矩来说,她已然输了,阳山书院是不可能再进了,继续留着也没意思。 楮孟不想强迫她,姚肆又急着回去,他第二日就去雇了马车,上午收拾东西,吃了中饭,两人就准备出城。 上马车之前,楮孟拦着姚肆问她:“你这般急着回去,可是因为我的缘故?” 姚肆抿嘴一笑:“什么都瞒不过大哥---你能上阳山书院极其不易,还有一个多月就是书院开学的日子,你定不放心我一人回去,可与我回下巷,再上京时间已然很赶。上学可是大事,半点耽误不得,我怎能误了大哥的前程。” 楮孟面上难过:“你认识我非一两天的事了,我也并非阳山书院不可,我们先回去,再决定以后的事。” 姚肆面色一沉,“大哥难道要为我放弃好容易得来的机会?若真如此,那我可恨死了自己,别人视若珍宝,大哥却要因为而失了机会,你让我日后如何安心度日。” 楮孟不说话,沉默了许久,忽然又道:“不如你与我一同上京,京城还有许多书院,虽不及阳山书院,可也不失为学习的好去处。” 这已经是第二个人让她进京了,姚肆看着宽敞的街道上人来人往,京城应该比这里更繁华数倍吧,可是----同样也更清冷吧。 那么大一个城市,每一处都有故事,每一处都有悲剧,每一个人都是默然的看戏人,她无法想象自己去了会是怎样一番情形。 “大哥----我得回去,爹娘和小弟还在家里等着我,这次虽未得到机会,可还有来年,你知道的,我这人最是死心眼。” 第085章 绝境之后必然有转机 楮孟知道再劝也无用,姚肆的意思是,早晚都得回去,为了不耽误他进京的时间,还是早走早到家的好,遂二人吃了中饭就启程。 卫札赶到客栈的时候,听掌柜的说二人已经退了房,急的他赶紧驾马去追,一直出城了好几里,才找到姚肆和楮孟的马车。 “停车停车----”卫札驾马在马车前面挡着。 姚肆听出是卫札的声音,惊讶的从里面探出头:“你怎么来了?可是有事?” 卫札嘴巴噘得老高,跳下马走过去,一面数落:“你这丫头,忒不厚道了,好歹相识一场,怎能说走就走,连声招呼都不打,你这心是铁做的不成。 我还道我们少爷性子冷,跟你一比,少爷简直是个大好人。” 姚肆也不生气,事实上临走的时候她也犹豫过,是否要与裘霁和辛习染道别。 昨日策试区和武试区都出了结果,那两位少爷现在只怕在忙着与各路才子交谈甚欢,自己一个乡下丫头,他们中间,连站脚的位置都没有。 且她左思右想,也想不出日后还能如何与那两人有交集,这短暂的缘,出了西城,也就断了。 本就不该留恋,何必再添牵绊呢,这些时日受那二人或多或少或隐或显的照顾,她几乎忘了他们的身份,如今想来,自己也真是胆大。 人总归是要回到现实的,她要回到自己的小村庄,被廖炳伦砸坏的屋也不知修好了没;爹的腿应该可以下地了吧;还有娘,不知道在夜里因思念自己而抹了多少泪;小将的学问是否进步了----- 她虽然渴望往高处走,可不代表她认不清现实,现在的自己,强行挤进不属于自己的世界,只会平白给那些人添加笑料罢了。 “肆儿-----”楮孟有些担忧的看着他,姚肆看着温和,可内心却要强,她若下了决心,那也就钉死了,可卫札大老远的赶过来,显然不止是为了数落几句。 姚肆也知道卫札定是有事才来,不过能有什么让自己驻足的事呢,她直接将头从窗口探出去,半点也没有要下车的意思。 卫札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他累死累活赶过来是为了谁啊,小丫头,这会子给我甩脸子,待会儿我非得让你求我不可。 他跳到车辕上坐着,慢吞吞的从袖口取出一本册子,拿在手里在姚肆眼前晃来晃去,就是不给她看。 还赌气呐!姚肆笑道:“你有什么事儿就赶紧说,我们还急着赶路,天黑得到下一个镇上去。” 卫札本想吊她胃口,不料姚肆半点兴趣也没有,他又怕耽误事儿,只能妥协的将册子递给姚肆。 “回头你可得好好感谢我家少爷,少爷为了你可受了不少罪。好容易才说服了-----” “阳山书院?”姚肆惊叫喊道,打断了卫札的话。只见她手里拿着的墨蓝色织金孔雀锦缎封面的册子上,朱红色的阳山书院四个大字乍然落入眼底。 大字的右下方位置,写了姚肆的名字、出生地以及一段出乎她意料的人写的评价她的话。 此女虽年幼,却聪慧过人,实乃女中豪杰,承先帝遗训,推荐此女入阳山书院学习。-----落款是裘万敖。 纸面上还盖了好几个章,有阳山书院的,有裘万敖的,甚至连西城知府都有,另外还有几个章,看其字样也不像是人名儿,姚肆猜想应该是书友会里的什么帮会之类。 她分明能感觉到面前的东西是什么,可却实在不敢相信,手抖的差点拿不住册子。 “这-----怎么可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该是阳山书院的书帖没错了。”姚肆看着卫札,眼神焦急,催促他解释。 卫札没好气的道:“算你聪明,你不是急着走吗,现在走啊,我东西也带到了,剩下几句少爷吩咐的话,看似也不用说了。 不过我可提醒你啊,这是书帖没错,现在却不能给你,这东西,得在书友会结束之后,当着所有人的面儿颁给你。 你若是不当回事儿,就当我没说,书帖给我。”他伸手去接书帖。 姚肆依旧还没从呆滞中缓过劲儿来,实在怨不得她惊诧,按照规矩,她已经没机会上阳山书院,可现在书帖就在自己手里,写着她的名字,她能不激动吗。 这就是说,她可以-----上阳山书院了?! 眼前的事情实在太过突然美好,叫她都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本来一开始也并未强求,结果出来后她甚至没多少失望,反而是心底涌现出一股强大的动力,目标定在了明年,突然砸下来的好消息,让她都有些晕头转向了。 姚肆将书帖还给卫札,过了这片刻功夫,她总算可以重新恢复镇定,静下心来一想,渐渐捋清了思路。 “没想到入阳山书院还有这样的途径,只是----首辅大人为何会推荐我?” 卫札小心将书帖收好,“若是没有少爷从旁替你求情,哪里这种好事-----”又露出几分养了白眼狼似的表情:“少爷若是知道你招呼也不打就走了,不知得多难过。”简直是热脸贴了冷屁股。 姚肆却笑的意味不明,“仅次于皇帝的首辅,他推荐的人,必会与裘家建立起深厚的纽带关系。 不说别的,此后天下皆知我是首辅推荐入阳山书院,将来一举一动都会牵扯到裘家,我并不认为他会为了我这个籍籍无名的小人而甘愿冒如此大的险。” 卫札惊了惊,脸上露出几分不自在,因为少爷也是如是说的。 虽然少爷求情也付出了代价,可让老爷下定决心推荐的,显然不是因为少爷求情的缘故。 至于这其中缘故,连少爷都一时半会儿揣测不到。 只是姚肆能看的如此明白,让他实在有些心惊,他怕姚肆没注意到重点,强调道:“若非少爷提及这件事,你也不可能有这样的机会。 丫头,以前我挺喜欢你的,这次,你若是不去跟少爷好好说话,我以后定不认你这个朋友。” 姚肆叹息一声,很是委屈:“我像是那么无情无义的人吗?裘少爷对我这等恩情,我无以为报,以后凡事必然以他为重。” 你还就有那么无情无义-----卫札心里腹诽,想到姚肆一声不吭就走,实在是把他们当成陌生人一般对待,心中实在难过。 他哪儿知,姚肆只是为了断的干净,毕竟也没料到自己竟还与阳山书院有缘。 楮孟也高兴,不过考虑到姚肆思念亲人,问道:“现在怎么打算?” 姚肆犯难了,回去,错过了阳山书院,不回去,她又万分思念爹娘和小弟,这可如何是好啊! 第086章 只考虑万一你没吃饭 马车轱辘轱辘驶过一条挨着一条的街道,转了好几个弯,终于在客栈前停下。 小二见去而复返的姚肆和楮孟二人,心中虽有诧异,面上却还是热情的招呼着,楮孟吩咐他去取行李,小二知道这两人又要住店,忙不迭的去牵马取行李。 重新入住了客栈,还是之前的那间房,姚肆将东西提进屋,粗略的收拾了一番,就在书案上铺纸磨墨。 父母亲大人膝下,万福金安,自今年九月十四离家至今,不孝女方敢起笔----- 这是一封写了满满十多页的家书,姚肆写的极其认真,父母亲都是会读书的,自己这番前来求学,路途中遇到的种种奇遇,包括所见所闻,她都仔细道来。 博友楼、书友馆、裘霁、辛习染、甚至是吴世伟,好的不好的,事和人物,但凡是她觉得有趣儿的,都写了上去,字迹工整半点也不马虎,待一封家书写完,已经快黄昏了。 还是头一次往家里寄家书,彼时她已经做了决定,这一路走来,不就是为了能入阳山书院吗,如今好容易重新有了机会,她怎能放弃。 对家中父母甚是思念,可奈何时间冲突,万般无奈之下,想起了还可以写家书,心中千万的思念,全都化成了琐碎的文字,姚肆只想让他们即便见不到自己,也知道自己的一切。 楮孟中途来了两次,见姚肆写的认真,也就没有打扰,索性在屋里看起了书。直到快黄昏的时候,姚肆终于捧着厚厚一叠信来找他。 “大哥,我写好了。”她兴冲冲的将家书递给楮孟。 “我也有。”楮孟也拿了一叠出来,虽比姚肆不及,不过也是满篇几张,他将两人的信用布包分开装好放在床头,“明日一早我就托人送回去,现在先吃饭。” 姚肆一点也不饿,心里还惦记着别的事儿,歉意道:“大哥先去吃,我不饿,我得去见个人。” 楮孟顿了顿,微微一笑,也不勉强她,点了点头,又叮嘱道:“早些回来,一路小心。” 姚肆随口答应了,趁着天还亮着,就匆匆告别楮孟离开了客栈。 临走的时候她特意问了卫札他们住的客栈,倒也不远,过去也就一刻钟的时间。 上次裘霁半夜来给她送鸡盹皮粉子,也是这般走过来的,她记得那夜雾气很大,冷风吹的人脸生疼。 其实从头想想,自从认识了裘霁,他就一直在帮自己,哪怕那张脸不讨喜,可到底是帮了她,又是给银子,又是两番救命之恩,如今又是阳山书院。 这些恩情,算起来,可是大的有点过头啊!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呢,为何对自己一个小丫头如此上心? 长得那般好看,又是首辅的儿子,又是案首,他这样的人,等闲女子根本入不了他的眼吧。 再看看自己,要身份没身份,要身材没身材,前胸贴后背一看就是从小营养不良发育不全,又是离经叛道,又是惊骇世俗,她想不出自己到底有什么本事让裘霁对她刮目相看。 难道说他也有什么其他目的?像那个神秘少年那样?想招揽自己为己用? 怪不得姚肆要多想,辛习染对她的好,她可以感觉到原因,那殷勤分明是男子想要讨好心意的姑娘的态度。 可对裘霁,姚肆却半点也摸不着头脑,最要命的,还是她每一次都无法拒绝裘霁给她的帮助。 那真是一个奇怪的人,面上看着冷冰冰的不好相与,可走近一看,才觉得他的热心肠是藏起来的,若是不经意被人发现,反而会别扭的像闹脾气的孩子。 姚肆走的很快,心里又想着事儿,感觉没过多久就到了目的地,她走到柜台前问掌柜的:“掌柜的,请问裘少爷住在哪间?” 掌柜的立马露出谄笑的表情,喊了个小二过来,吩咐后者带姚肆上楼,又吩咐了另一人去准备吃的送上楼去。 看来卫札提前打过招呼了,姚肆心中暗想,跟着小二上了二楼,果然进去的不是客房,而是一间布置精美雅致的雅间。 裘霁端端正正的坐在里面,姚肆叩了叩门,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进来----” 姚肆这才进去,刚走了两步,察觉到自己走的太快太没规矩,又压着步子,学着街上的那些女儿家走路,矜持的走了过去。 “坐-----” 姚肆左看右看,见还有一块蒲团,自觉拿过来铺在桌边,然后盘腿坐下。 裘霁看了她一眼,又端着被子默默抿酒。 姚肆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裘霁那一眼似乎-----在笑?! 她看了看自个儿,猛地恍然,她可是正经姑娘,怎么坐的这么没规矩呢。 姚肆脸上一阵火辣,刚刚要动想换个姿势,就听裘霁道:“就这么坐着吧。” “哦-----在家里习惯了,往往田埂、地上一坐,就----就这样,最是舒服。”她呵呵干笑。 正好小二也端着饭菜送上来,裘霁终于放下了酒杯,亲自给姚肆递了一双筷子,又道:“吃罢----” 姚肆拿着筷子,忍不住好奇问他:“你怎么不觉得我已经吃过了晚饭?” “你吃过了?”裘霁云淡风轻的看她一眼。 姚肆摇头:“没吃过,不过万一呢-----你怎么就不想想万一我吃过晚饭。” “我只考虑万一你没吃晚饭。”裘霁轻声道。 姚肆拿着筷子的手一抖,啪嗒一声叉在碗里,准确无误的叉了一根鸡翅。烧的油滋滋黄灿灿,闻着口水直流。 “这里的饭菜果然要好吃些-----”姚肆边吃边嘟哝,支吾的有些听不清楚。 裘霁却放下筷子,将一整盘鸡翅放在姚肆的面前。 姚肆愣了愣,虽然注意到了,却连瞄一眼的勇气都没有,只得埋着脑袋认真的啃鸡翅。 自己也没做什么事儿啊,干嘛弄的做贼心虚似的,满桌子的可口饭菜,正好对上她饥肠辘辘的胃,可一个鸡翅啃完,她实在不想拿起第二个,因为现在的她,已经吃的满嘴是油,可若是不拿呐,裘霁不刚刚才把那盘鸡翅放自己面前么,若是不吃,岂不是还以为自己针对他?! 姚肆脑子里乱糟糟的,她平时可不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兴许真的是心放松了,脑子放空了,想的东西也莫名其妙了。 第087章 眼见不一定就是实的 姚肆盯着面前的鸡翅,第二个她已经吃的很矜持,用筷子夹着小口小口的吃,一根鸡翅吃完,竟是浑身大汗。 她正犹豫要不要吃第三个,裘霁已经带着几分笑意的看向她:“别只顾着吃鸡翅,其他这些菜也尝尝。” 姚肆哦了一声,如释重负的去夹其他的菜,这次她知道换着花样的吃,这里吃一点那里吃一点,生怕裘霁再把盘子端到她面前。 这样的好礼相待,她实在有些消受不起啊。 边吃边观察裘霁,见后者只顾着喝酒,反而没怎么吃东西,她不禁奇了,“你为何不吃?” “我吃过了----”裘霁放下酒杯,沉默了片刻,又道:“不过再陪你吃点也无妨。”说着也动起了筷子。 姚肆看了他已经空了的酒杯一眼,鬼使神差的道:“喝酒伤身,你年纪不大,可别为酒拖累了身子。” 话一说完,她整个人就如僵了似的,只觉得一股血气往头顶冒,骇的她赶紧低着头,恨不得把脸埋在饭碗里。 好在裘霁似乎没觉得奇怪,看来这话也不只自己说过,也是,这般年纪就如此嗜酒,家里没少人说他吧。 “你可知我是千杯不醉?”裘霁盯着酒面细小的波纹,猛地端起酒杯又一饮而尽。 姚肆说不出什么话,她只是觉得裘霁的声音听上去像是自高空猛地坠落,本应该砸出巨大的声响,却不知为何一声没响,可心里却悬吊吊的被牵扯着。 “千杯不醉那都是骗人的,谁若真喝了千杯,一准喝死过去。”她终于找到一句比较实诚的话。 裘霁嘴角微微动了动,忍了许久才将笑意忍下去。 姚肆吃的差不多了,终于放下筷子问起了她最在意的问题,认真的看着裘霁道:“你为何要帮我?听卫札说你在首辅大人面前替我求了情,你可是答应了什么?若是因为我-----” “他是我爹,你以为他会提什么要求?”裘霁说的轻松。 我当然知道他是你爹了!姚肆心头暗道。可关键是按照常理根本说不通,还是说裘万敖真的是看中自己?她可不认为自己能厉害到那个程度。 “吃饱了?”裘霁问她。 姚肆确实饱了,点点头,看天色也黑了,想想裘霁确实帮了自己,管他出于什么原因,对自己没什么坏处。 遂福礼谢道:“裘少爷对我的大恩大德我心中记住了,日后有机会定会相报。” 裘霁表情淡淡:“你是一块可造之材,虽身为女儿身却不比男儿差,若是埋没了,实在可惜。” 姚肆面上一喜,语气更轻快了几分,打趣道:“能得案首的夸赞,看来我自个儿得重新掂量自己的分量了。” 裘霁轻笑了一声,“我让卫札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自己识得路。”姚肆不想再麻烦他。于她来说,欠钱比欠情好,钱还可要还,可人情却换不了,尤其是她已经欠了裘霁太多可能根本就换不了的人情。 裘霁并未依她的意思,让卫札送她回去。 回去的路上,姚肆胡乱的想着,卫札身手也了得,若是他也参加了书友会,兴许也能给自己博个名头。 “你若是参加书友会,或许已经出名了。”她随口一说道。 哪知卫札却认真了,板着脸严肃道:“我这辈子都不会背叛少爷的。” 姚肆被他的态度惊的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忙解释道:“我没说你要背叛他。” “少爷已经够可怜了,若是没了我,他怕是要被逼疯了去。”卫札没听见姚肆的话,径自说着自己的。 姚肆心头一颤,试探道:“你----你刚才说什么?他---他可是首辅的儿子,与可怜二字扯不上关系罢。” 卫札没好气的白她一眼:“世人只看到少爷光鲜亮丽的表面,哪知我们少爷的心酸呐。 我本以为你和别人不一样,能看得明白少爷的心思,现在我却不知少爷为何要为你受那么多罪,你刚才可跟少爷道了谢?你可有好好安慰他?” 姚肆错愕,有些不自在的点点头,谢是道了,可安慰----这从何说起?还是说裘霁为了给她求情,真付出了什么严重的代价? “首辅大人为何答应裘少爷的请求?”姚肆忽然问卫札道。 卫札张了张嘴,终于还是长叹一声,又是遗憾又是惋惜又是不甘:“少爷不让我说,说了我就背叛了少爷,你别问了,总之关心关心少爷吧,他----除了我,怕也没人关心了。” 姚肆被他这几句话说的心头很不是滋味,想起裘霁一杯又一杯的饮酒,以前她觉得那是贪杯,现在却忽然觉得,那是一个人孤独到极致的时候才做的事。 她见到的裘霁,极少有没有饮酒的时候,似乎除了初次见面,此后的每一次,他都是那么小口小口的酌酒,好似是从小随到大的习惯。他到底有什么事呢? “到了-----”卫札喊道。 姚肆回过神来,已经到了客栈门口,她对卫札微微一笑:“多谢了。” “小丫头,谢少爷吧,我只是奉命办事而已。”卫札随便摆了摆手,“走了。” 不送----姚肆看着他走远了,才转身进客栈。 今夜吃的有些多,姚肆进屋就拿了鸡盹皮粉子,冲了开水吃下。 楮孟进屋道:“我让小二热了点吃的,你还要不要吃点儿?” 姚肆头摇的拨浪鼓似的:“不吃了不吃了,吃的够多了。” 楮孟忍不住一笑:“你这毛病得改改,不能别人让你吃就吃,也不管是不是吃坏了肚子。” “所以我才说吃饱了,否则大哥准备的,我说什么都要吃。”姚肆笑。 楮孟坐下,给她倒了杯热茶,“见到他了-----心中可有答案了?” 哪里有答案,反而更迷糊了。姚肆叹口气坐下:“我也说不清,只是----哎,算了,没什么好说的。 这些权贵的心思猜不着,反正我是将谢意带到了。以后---以后书院会经常碰面的。” 到时候有机会再报答咯,恩情虽多,可还是得一点一点的还啊,否则她睡觉都不安稳。 楮孟见她一脸倦色,也就不再多问,劝了几句早些歇息的话就离开了。 姚肆也确实困了,随便洗漱一番就躺床上去,只是眼睛闭着老久,都觉得心情沉淀不下来,未来啊----阳山书院,见面的机会还多着。 第088章 光鲜之下的狰狞难堪 卫札回到客栈就直奔裘霁的客房,脚步匆匆似乎生怕耽误了什么。 “少爷----”一进屋,他不急着去与裘霁问安,而是去了衣橱柜子,取下最顶上的木盒子,这才走到裘霁跟前。 “人送回去了?” “少爷吩咐的,小的自然不敢马虎。”卫札放下木盒子,伸手去解裘霁的衣服。 裘霁摆手制止,示意他自己来。 卫札又赶紧去取木盒子里的东西,却是瓶瓶罐罐和纱布剪刀,一看就是疗伤用的。 这边裘霁已经褪下了上衣,露出精壮的胸膛,只是让人惊诧的,却是那些错乱分部的狰狞的伤疤,弯弯曲曲的像一条条可怖的肉蜈蚣。 有的伤痕看似已经过了好些年,有的才长出新肉,尤其还有几条,狰狞的泛着血水,一看就是近几天才弄的。 裘霁面不改色,目光静静的平视前方,好似那冒着血水的伤疤根本不入他的眼。 屋里还有热水,卫札拿帕子将伤口的血水清洗干净,然后才一点一点的上药,尽可能的小心翼翼,生怕手劲儿大了。 “少爷----小的看,前面这些还是包着的好,免得溃疡。” 裘霁闻声却转了个方向,将背对着他,刹那间一片血红呈入眼底,卫札瞳孔一缩,惊叫道:“少爷,又出血了---这样下去不行,咱们还是找个大夫看看,这----全都流血水了,这些药根本没用-----” 前面的人并未吭声,卫札眼眶泛红,拳头捏了又松,如此反复几次,手才没有抖,转身去柜子里拿剪刀。 小心翼翼的将外面一层纱布取下,有的已经黏在血肉上,稍稍一扯,就能感觉到那背部肌肉一阵颤动,可是前面的人却依旧一声不吭,甚至连呼吸都没有紊乱。 待纱布全部解开,落入眼底的却是一道道血肉模糊的伤痕错乱分布,乍看背上竟没几处是好的。 卫札吓得心颤,昨天还只是流血而已,可今天,伤口处已经红肿,有的甚至已经流脓,血水也不像昨天那样鲜红,而是泛着乌黑色。 “少爷-----”卫札大喊一声,扑通跪下去哭道:“少爷,您听小的一句劝,咱们去看大夫吧。 小的找个嘴严的,决不让他多问一句,大不了----大不了等您好了,小的一刀解决了他,这样就没人知道了------您再这样下去,可是会没命的。” 裘霁呼出一口气,连语调都未变过,淡淡道:“上药-----” “少爷-----” “上----药----”裘霁语气强烈的不容置疑。 卫札眼泪无声的流,只能哽咽着拿帕子蘸水,然后一点一点的擦拭那满背的伤口。 由于后背伤口严重,有些地方已经有溃烂的迹象,卫札显然早就熟悉了这些伤口的处理,他必须在溃烂之前将腐肉挖去,遂一边清理,一边用刀子将烂肉挖去。 他仔细又小心,等清理干净了,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了,浑身大汗淋漓,不过看到没再留脓血的伤口,终于还是勉强扯了扯嘴角。 又重新给伤口上了药,然后用纱布里三层外三层的包扎好,连带着前面几道伤口也包起来,最后裘霁整个上半身都被纱布包了个严实。 卫札严肃着脸道:“少爷,别的您不听小的都没关系,可这几天,你可不能出门。这伤口不宜平躺,您就坐着,坐床上坐凳子上随您,您想看书想写字都可以,就是不能出门,您若是有个好歹,小的也活不了,小的就是心疼自个儿的命。” 裘霁又开始穿衣服,只是身上包扎的多,动作有些不灵便,卫札赶紧帮着给他穿衣。 “行了,你退下吧。”裘霁低声道,听其气息显然有些虚弱。 卫札将床整理了,扶着裘霁侧躺下,想了想,又从柜子里拿出一壶酒和酒杯放在床头的凳子上。 等屋内的灯熄灭了,卫札离开,屋内陷入了一片黑暗和寂静中,裘霁睁着眼睛,无意识的盯着黑暗中的某处。此时此刻,他的眉头才紧紧蹙在一起,呼吸都在颤抖,脸上的汗水涔涔往下落,牙关死死咬住,却愣是半点呻吟都无。 后背火辣辣的疼,让他的神经绷紧了,知道这又是一个无眠夜,索性挣扎着坐起来,黑暗中摸索到酒壶,抱着酒壶大口大口的喝起来。 酒有什么好?它既能麻痹皮肉之痛,又能麻痹心头的痛,叫他如何不喜欢呢。 万家灯火一盏盏灭了,有人陷入香甜的美梦当中,有人就着心事辗转难眠。直到天边翻了鱼肚皮,一切又苏醒过来。 姚肆顶着晕沉沉的头艰难的爬起来,用冷水抹了一把脸,才觉得清爽了几分,只是眼睛酸涩的厉害,头也犯晕。 昨夜她本该有个好眠,可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直到天快亮了才睡过去,没睡多久,又被外面的人声吵醒。 接下来半个月没什么事儿做,干脆去书友馆再看看热闹,她这般打定主意,推门出去,正好楮孟也跟着开门走出来。 “昨夜没睡好?”楮孟看她满眼血丝,担忧问道。 “兴奋过头了。”姚肆找了个合理的借口,事实上,写完那封家书,她的兴奋劲儿就过了,至于昨夜为何辗转难测,她也不明何故。 “对了----家书----”她看着楮孟。 楮孟笑了笑:“已经托人带走了。” “这么快?”姚肆有些惊讶,看来楮孟老早就起了。 楮孟率先往楼下走:“去吃点早饭,今日想去哪里?” 姚肆早就想好了,“去书友馆看看罢,不知道今天比试的是什么。” “听说是医试----” 二人下了楼,小二照着平常送上早饭,几个肉包、一碟小菜和两碗稀饭。 “医试----今年的看头怕是王家吧,医药世家王家,我记得是叫王湛和王骋?”姚肆喝一口粥吃一口包子,噻的满嘴都是。 楮孟将菜往她面前推了推,点头道:“王湛和王骋这两兄弟,我虽未见过,不过传闻倒是口碑极好。” 姚肆认同的点头:“医者仁心,王家世代悬壶济世,受百姓爱戴也正常。” 两人吃了早饭,就去了书友馆,找到医试区,姚肆才忽然想起只有普通门贴的楮孟根本进不去,正要提及这事,楮孟却已经拿出门贴递给守门。 姚肆看着空白的门贴,眉梢微扬,她这个大哥,果然也是非池中之物啊。 第089章 总有瘟神在暗处等着 医试区的人相比起来又要少些,来这里的,大多都是医者,姚肆只看了一会儿就后悔了,她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 楮孟察觉到她的无聊,笑道:“都是些稀奇草药治病偏方,看着无甚乐趣,不如换个好耍的。” 姚肆早就有此意了,忙不迭的点头:“还不如去灯塔逛逛,那里还热闹些,大哥还没去过灯塔罢,白日也热闹,吃的玩的都有。” 楮孟嗯了一声,二人便离开了医试区。 杨掩和赤巴从人群中走出来,赤巴望着姚肆离开的方向,有些担忧的道:“头,这样下去,会不会出事?我是说这小丫头----” “我们只管做好自己的事。”杨掩打断他,“找到王家两位少爷在哪儿了?” 赤巴话憋着有些难受,唉声叹气,“我就不明白了-----” “你不明白的多了去了,管那么多做什么----”杨掩没好气的道,“耽误了正事儿,才有你好受的。” 赤巴只得道是,一面在前面带路:“王湛和王骋在两个擂台,我们去哪边?” “一人负责一个。”杨掩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找到方向,自行先去了一边,赤巴没办法,只得去另一边。 今日灯塔内人尤其的多,姚肆和楮孟瞎逛着,因着是姚肆带路,走过的路皆是上次辛习染带她走的,所以遇到辛习染,她一点也不惊奇,只是惊叹于他那旺盛的精力,看其模样甚是憔悴,也不知做了什么那么疲累。 辛习染乍看姚肆,似乎还没反应过来,愣在原地半响不知如何反应,反而是伏见,惊讶道:“少爷----姚姑娘----” “你也看见了?”辛习染眼睛倏地瞪大,脸上顿时容光焕发起来,“你当真看见姚妹妹了?” 伏见错愕,这大活人一个,他还能看错不成?自是点头肯定。 辛习染面色一喜,猛地上前几步,又忽的想到什么,脚步一顿,上前也不是,后退也不是,支支吾吾的喊:“姚----姚妹妹----可是你?” 姚肆往他身边走了几步,打量道:“这才一日不见,怎么成这副模样了,呆呆傻傻的,不是我能是谁?” “不是----我----你不是走了吗?我听说你走了,我还不信,昨儿专门让伏见去客栈问了,那掌柜的都说你确实走了-----” 他看向伏见目光责备,显然在怪他打听错了消息。 伏见委屈,他确确实实打听到人走了,还特意去客房看了。 难怪了,姚肆笑着解释道:“确实打算回去,不过----现在又不走了。” “为何不走了?”辛习染上前追问,心莫名的缩紧。 反正日后书院也会见,何况也不是什么秘密,姚肆将事情缘由大概说了。 辛习染听后恍然,又是半响无语,沉默的盯着地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还以为他性子冷淡,能对你这么上心,看来是我认他不足-----你们这是准备去哪儿?”他又忽的一笑,脸上的颓色尽失。 姚肆看了眼楮孟,后者倒也没什么表情,估摸对辛习染也没那么讨厌了,遂道:“随便逛逛。” “那正好了-----咱也别各走各的,一起岂不热闹。”辛习染笑道,看向楮孟,“大哥----这里有一家武馆,馆主身手了得,历届武试勇人都会去会上一会,听说赢了就有十两银子。” “十两?----”姚肆惊讶,十两银子,都抵得上毛秀才一年的收入了,这里的钱也来的太容易了吧。 楮孟本没那么心思,不过看姚肆这么激动,主意立马就变了,“去看看也好。” 姚肆欢喜得很,开始向辛习染打听情况:“那馆主有多厉害?与大哥比起来谁更厉害?赢了当真有十两银子?还有没有其他这样的地方,比较适合我的?” 辛习染哭笑不得,“就这一家---不过你若跟我比,输赢我都给你,你要多少我都给。” 姚肆瞪他一眼:“行,你最好拿出你全部家当,我这人宅心仁厚,到时候把钱全散给那些无家可归的人,也帮你积个大功德。” 辛习染嘿嘿傻笑,带着姚肆和楮孟去武馆。 武馆内人多而杂,三人好容易挤到前面,已经有几波人正在切磋,辛习染猜二人不明白,解释道:“馆主不是人人都可以挑战的,除非先赢了三名馆内弟子,才有资格挑战馆主。” 姚肆眉头一拧:“这算哪门子规矩,寻常人与三人对战体力哪儿还有得剩,馆主岂不是占了很大的便宜。” “小丫头,规矩没弄清楚,可别污蔑了老朽,老朽一把年纪,做不来占人便宜的事。”苍老却硬气的声音透着几分不悦。 几人纷纷扭头,姚肆看着说话之人,是个胡须花白的老者,面貌看上去至少也年过花甲,却精神矍铄,身板挺直,说话铿锵有力,比一般年轻人都还要有精神。 “老朽让他们自行选择踢馆时间----不过这位小兄弟是今年的勇人,自不必与老朽弟子对战。” 姚肆恍然,有些尴尬,福礼致歉。 老者点头示意收到,又问楮孟:“不知小兄弟意下如何?” 楮孟拱手做请,老者笑呵呵的捋着胡须上了木台,台上之人自觉退下,楮孟随之走了上去。 姚肆在下面激动不已,若是赢了,可就有十两银子,本来她还担心楮孟入学身上钱不够,这下好了,不过----自己的钱可从哪儿来啊?! 辛习染用手肘拐了拐她,“你觉得谁会赢?” “我怎么知道,我对这些又不懂,这老人家这么大把年纪还如此精神,看上去也不好对付。”姚肆说的实话,她确实不知道谁会赢。 辛习染笑道:“反正我听说这银子不好得。” 输赢都不论,姚肆虽然不懂武,但也知道这些学武之人,多少都有些武痴的毛病,楮孟大抵也不例外,切磋而已,何必较真,输便输了。 辛习染也是学武的,很快就看的入迷,姚肆倒看不来武术套路,只是关心楮孟,生怕他哪里受伤。 “主子要见你----” 即便周围的声音大的振聋发聩,姚肆依旧清晰的听到了,她往旁边一看,是个不起眼的灰衣男子,相貌普通陌生,可眼神儿却盯着自己。 样子可以变,眼睛却骗不了人,姚肆认出他是谁,有些惊讶,不知如何是好。 “主子要见你-----”驹童又重复了一遍。 姚肆咽了口口水,直觉告诉她,自己没有说不的权利,辛习染正全神贯注于台上的比试,她叹口气,只得点头,跟着驹童往外走。 第090章 天上掉下不好捡的钱 本以为要去的是书友馆别院深处,不想这次换了个地方,离灯塔倒也不远,是一处水榭,湖色尽入眼底。荷叶虽在,荷花已残,孤零零的绿看上去略显萧条。 水榭外只有两人守着,看其模样只是普通家丁,姚肆却知道这两人只怕都抵得过十人,跟着驹童走进去,还是依着礼俯身。 庄晏笑看着姚肆,等着她起身了,指了指旁边:“坐----” 今日的他穿了一身竹青锦缎,牙色的丝线镶织成祥云鸟兽图,茶白织金纹路的腰带上挂着一枚色泽温纯的玉环;头戴冠玉,脚踏云靴,双眸清冷有如雪原上孤傲的苍狼。 只是再高傲的狼,一旦失去驰骋的山野,要么与形势艰难斗争头破血流,要么收敛本性俯首帖耳只为活着。 他本该是原野上的万兽之首,奈何要隐其锋芒,定是身处水深火热之中,否则谁愿意放弃本性,带着面具而活呐。 姚肆从前觉得这人皮笑肉不笑虚假得很,如今不知怎地,也许是暗的压顶的天,也许是泛着凉意的冷风,也许是没有荷花映衬的荷叶,总之在这不甚雅美之中,那一丝似有似无绝美的笑,平添了几分艳丽之色。 恍惚回过神来,才察觉自己失了态,姚肆微微垂首坐下,她至今还不知这人如何称呼,不过唤公子总是没错的。 这一次她也不等庄晏开口,反而直截了当的问道:“不知公子找我来所为何事?” 水榭之内只有驹童,庄晏显然很信任他,并不避嫌的对她道:“我看你颇有几分胆识和智慧,若我问你,面对穷追猛打之人,该如何处之?” 姚肆略一想,斟酌着答道:“这可得看公子指的是哪方面?因仇解仇,因怨解怨,欠债还钱-----了解因,必得果,只需对症下药即可。” “若无究可寻,又该何如?” “看来公子碰到的是不明是非之人,不过对方穷追猛打,总归有原因; 若公子实在无迹可查,不妨先行缓兵之计,寻蔽以蒙之,用其他事转移其注意力。 如此虽不能解决根本,也好让公子有歇息喘息的机会,继而再思考下一步动作。” 庄晏沉默了良久,嘴里无意识的念叨着“转移”。 姚肆猜他今日叫自己来就是为了讨个法子,索性说的更明白些:“既要转移,必戳其痛处,这样对方才会舍公子而自顾。” 庄晏忽的抬头,眼神里透着让姚肆看不明白的深意,片刻后,他忽然问道:“我给你的东西可在?” 姚肆乍然没反应过来,想了一会儿,才明白他说的是那金叶子,面上顿时露出几分尴尬,心道莫非自己的小心思被看穿了? 上学开销本就不是一般家庭能负担得起的,尤其是阳山书院这种名气大的书院,开销更大,姚肆正愁如何解决银子的问题。 金叶子当然值钱了,她承认自己是有那么一刻想要当掉以急用,大不了日后再赎回来。 不过念在这东西来历不明,甚至连面前的这位公子也来路不明的情况下,她终究还是只敢想想。 现在被庄晏一问,不由得有些心虚,呵呵笑道:“自然是在的,我一直贴身放着,不敢丢了。” “如此便好,我就是怕你一时急着用钱把东西换掉-----”庄晏笑眯眯的看着姚肆,“有些东西,可是比命重要。” 姚肆被他看的心头发毛,只觉得一股凉意从背脊窜到头顶,脑子清醒的告诉自己,这人绝非玩笑,立马俯首肯定道:“我这人没那个丢三落四的毛病。” 庄晏这才满意,在衣袖里摸索了片刻,取出三颗银珠子放在桌上:“这倒是值几个钱,送你了。” 姚肆看也未看,自己虽然缺钱,可这钱若是接下,日后可就理不清了,遂道:“无功不受禄,公子这银子,请恕我实在没那么脸收。” “你帮了我一个大忙,收点钱不为过,你若是不拿钱,反而奇了怪-----你就当是我对你的补偿,安心收下,日后也有得用。” 姚肆眉头不自觉的拧在一起,庄晏这几次也发现,一旦这小丫头陷入沉思,眉头必锁。 她现在在想什么呢?想自己到底存了什么目的?想自己将来如何把这笔钱算作人情?还是想那个‘补偿’到底是什么意思? 有意思-----庄晏抿着唇,看着姚肆低眉顺眼的模样,觉得好笑。 这小丫头看似很恭顺,实则心里却想着自己的事,虽然畏惧他神秘的背后,可又半点没将他放在眼里,你若说她不忠,却又全心全意出主意,实在有趣得很。 姚肆拧着眉内心挣扎,这银子看着晃眼,拿着烫手,丢也不是拿也不是,真真为难。 ‘补偿’到底是什么?莫非他料到自己以后会因他出什么事?所以提前补偿? “想好了?”庄晏见她眉头微微松动,猜她想明白了。 姚肆微微一笑,无论庄晏说的补偿是什么,都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自己必定已经为他所利用。 暂且不论迎接自己的会是什么事,可与那‘穷追猛打’之人必有联系,她看得出庄晏的急躁,想来这件事很快也会有答案。 银子自然是收起,从被这神秘男子找到的那天起,姚肆就知道想要与他撇清关系是不可能了,既要受牵连,至少得拿着慰问金,也免得人财两空。 不过-----“既然要给,何不直接给银子,这银珠子一看就是装饰之物,我还得去当铺换,万一别人见我这副寒碜模样,污蔑我是偷的怎么办?” 上次闫氏那事儿让姚肆一直耿耿于怀,所谓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到时候给她扣个偷盗的帽子,也是麻烦。 庄晏倒是没想到这件事,想了想,又道:“你先回去,银子我自会让人给你送去。” 姚肆哦了一声,起身福礼告退一气呵成,脚下生风似的片刻就走的看不见影。 “主子-----”驹童试探着唤了一声。 庄晏收敛起脸上的笑,“拿去换了,给她送去。”驹童道是,将银珠子收进自己的腰包。 “走吧------日子太清闲,总归需要些热闹。”庄晏起身,嘴角勾起冷笑,率先朝水榭外走去。 第091章 一夜之间突现打油诗 姚肆回到武馆,辛习染正着急的在馆内寻她,见她从外面进来,赶紧上前询问,“去哪儿了,叫我好找,在我旁边都能让我看丢,万一出事儿,大哥岂不得扒我一层皮。” “我看不懂这些,出去转转,没事儿-----”姚肆歉意的笑了笑,转移话题问道:“大哥情况如何?” 辛习染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又高兴起来,带着她挤到前面去:“大哥虽然处于下风,不过与老前辈也僵持了许久,想赢不太可能,这老前辈是难得一见的高手。” “于大哥来说未必不是好事。”姚肆笑道。平日哪有机会与高手过招,以楮孟的聪颖,必能从中学到诸多经验。 事实也确如辛习染所说,半刻钟后台上就分了胜负,楮孟倒退三步,拱手正色道:“多谢老前辈赐教。” 老者面色未变,笑容明朗,捋着胡须大笑道:“小伙子年纪轻轻就能与老朽僵持这般久,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哇。” 楮孟再福礼,走下比试台,来到姚肆身边,无奈耸肩:“这十两银子确实不好得。” 姚肆拍手赞道:“大哥能学的,早抵过了十两银子不是,也不算亏。” 楮孟点点头,三人离开武馆,又在灯塔内闲逛了许久,吃吃喝喝走走停停,一下午一晃眼就过去了。 许是白天玩的累了,姚肆睡的早,也睡的沉,一觉醒来已经是翌日天明,她掀被下床,却听“扑通”东西落地的声音,定眼一看,是个灰色不起眼的布袋子。 这可不是她的,姚肆捡起来一瞧,立马明白了,里面躺着白花花的碎银子,少说也有十两。 虽说这银子得来的有些不踏实,不过也确实解了自己的燃眉之急,姚肆将银子收好,洗漱一番下楼去。 辛习染本说今日要与她在一起出去,想着西城还有许多地方没去过,她也就同意了,只是一直等到吃完早饭,都还不见辛习染的人。 他昨天可是吵嚷着要来这里吃早饭,死活要姚肆等着他,姚肆没办法,只得给他说个时间,让他按着这个时间过来。 按理辛习染是不会来迟,定是有什么事儿给耽搁了。 楮孟见她有些心不在焉,安慰道:“许是睡过头了,再等等,他必来。” “大哥今日如何打算?”姚肆问楮孟,昨天与辛习染约好后,她本以为楮孟也会一同去,后者却说有事要办。 “去见个老朋友,我不在身边,可别跟着他胡闹。”楮孟叮嘱她。 “胡闹也是他,我顶都算从犯。”姚肆抿嘴笑。她承认有辛习染在,自己偶尔也会玩的过头,偏辛习染一副天大事儿他担着的模样,她也就没什么顾忌了。 吃完早饭,楮孟大概真比较急,叮嘱了几句注意安全的话就出了门,姚肆在客栈等了许久也不见辛习染来,终于忍不住,正打算去他所住的客栈看看情况,辛习染又姗姗来迟。 一来就问姚肆吃过早饭没,很是歉意自己让姚肆等久了。 “我莫非真等着你来再吃么。”姚肆白他一眼,却还是有些担忧的问道:“可是遇到什么事了?” 辛习染却是没吃早饭,吆喝着让小二上早饭,坐下与姚肆解释:“本来起了个大早,结果老爷子不知怎么的,非得急着回去,临走前交代了些事儿就给耽误了。” 姚肆想了想,他口中的老爷子大概就是太尉辛仲桥了。只是太尉来了西城,却不听任何动静,想必是隐瞒了行踪吧。 辛习染并未觉得告诉姚肆有何不妥,又道:“老爷子走了才好,我也自由得多,从今儿起啊,西城可就任我逍遥。” “何事会匆匆离去,可是京城家里有什么事?”姚肆状若好奇的问道。 辛习染摇摇头:“不清楚,不过家里却无什么事,兴许是朝堂上的事,似乎与义行军有关。” 义行军,姚肆出来的这一路上也略有耳闻,江湖中虽有许多群党势力,不过义行军这股刚兴起势力,却势如破竹般迅速出名。 如今义行军在睦州一带活动,连州牧都被其控制,义行军重在改善睦州的一切治安,那边的百姓甚至尊义行军为救世主。 姚肆虽不清楚这些崛起的江湖势力有多厉害,也知道江湖朝廷如今不两立的局势。 朝廷内官官相护,新皇无实权,首辅和太尉内斗,这些都是导致西夜国老百姓生活艰难的原因。 江湖中的义勇之士自然团结一致,打着反|腐|口号,意图推翻这个政|权。 但一直以来,这些江湖势力都并未成为朝堂的威胁。这一次,突然崛起的义行军,势力意外的强大,才让朝堂不得不重视起来。 姚肆作为一个平民百姓,对这些朝堂政权纷争实在没兴趣,她只在乎谁能给老百姓带来好日子。 说句心里话,若义行军能带来新生活,她也是举双手支持。 辛习染迅速吃完早饭,抹了一把嘴角,满足道:“吃饱了,走,今日咱们逛西城。” 两人雇了一辆马车,又找了个带路小厮,就开始在城中游玩。 彼时远在千里外的京城中,气氛却有些诡异,老百姓走在街上,无不是低头匆匆行走,城门口的进出更是盘查森严,稍有异常者都会被带去京兆府审问。 不仅如此,所有的更夫都被召集起来,统统带去京兆府审问。 阴暗潮湿的牢房中,衙役持着鞭子在地上打的啪啪作响,厉声威胁道:“你们谁说出个名堂,谁就可以免了这顿皮肉苦,若是敢给我装疯卖傻,我定打的你祖宗都不认识你。” “啪-----”黑亮的鞭子又打在地上,鞭声骇的牢内的人缩脖子哭喊求饶。 “大人,小的真不知道,小的只是个打更的,若是知情,怎敢隐瞒啊大人。” “谁知道你们是不是逆贼的同伙,一夜之间,这些东西----你们看看----怎可一夜之间就撒的满城皆是还无人察觉?” 衙役手里抓着一把纸,仔细一看,上面写的却是一首朗朗上口的打油诗,只是诗的内容却大逆不道,还附带着列举了当朝首辅和太尉的种种劣迹,如何导致百姓生活艰苦等等。 更夫更无辜:“大人,小的真没看到什么人,小的发现有的时候,就立马来报官了,小的实在是冤枉啊。” 衙役鞭子毫不留情的抽在那人身上,冷哼道:“既然你没看到人,这些东西又不可能凭空出现,那不是你还是谁?老实交代,逆贼贼窝在哪里?” 牢房内不时的发出惨叫声,而刚刚得到消息的裘万敖和辛仲桥也正马不停蹄的往京中赶。 第092章 放长线就能钓大鱼么 “你也反腐败,他也反腐败,喜怒哀乐,一起都到心头来。奇也不必奇,怪也不必怪。五子登科---总比两袖清风更可爱。 台前发宏论,幕后发邪财,几分庄严、几分虚伪、几分坚定、几分徘徊,此中奥妙,谁能解的开-----” 孩童们争相唱和,虽不懂其意,却觉得歌谣好听,你教我教他,就像是童谣似的流传开了。 虽然官差严厉禁止传唱,可总有管不住的嘴。谁能料到半个月的时间,这首打油诗,就成了京城中人人避之如洪水猛兽,却又人人都知的存在呢。 裘府内,裘万敖听着京兆尹穆拜汇报情况。 “-----如今看来,义行军的嫌疑最大,定是他们从哪里听到了消息,借此利用这首打油诗煽动人心,恐吓朝臣; 又或许,这诗一开始就是他们散播出来,只是现在突然全城传开,其目的实在不得不重视。” 裘万敖轻笑:“如此明显的意图,京兆尹还看不出来?” 穆拜惶恐拱手,“下官猜测,他们是想借此煽动民心,只要民心向着他们,这些逆党的行为就光明正大了。 不过是些不自量力的民军罢了,大人准许下官带兵五万,直逼睦州,定打他义行军一个措手不及。” 裘万敖斜眼看着他:“你若真带兵打过去,那就正中下怀了-----” 穆拜脸色一红,觉得也是那么回事,尴尬道:“下官思虑不周,大人恕罪。” 裘万敖面无表情的挥手令穆拜退下,等人走了,才又吩咐了自己的人上前。 “辛府可有任何动静?” 随从垂首摇头:“暂无动静-----” “呵-----想等着我先出手,没胆的东西。”裘万敖笑容冷冽,如是这般的在随从耳边吩咐道。 两日之后,京兆府传出已经抓捕了散播谣言的逆党的消息。 京中老百姓心态各异,街边茶馆永远是个话题不断的地方。 “听说抓到人了,恐怕要斩首哇。” “不就砍颗脑袋吗,有什么好稀奇的,这年头砍头跟砍萝卜似的,赶紧吃茶吧你,大惊小怪。” 被说的人无奈的耸肩,一口干了碗茶,又给自个儿倒一碗,二人又聊起了其他趣事。 赤巴端着茶碗久久没动,耳朵都恨不得贴到对面那桌上去,只是话题也就随口带过,他不禁气恼,手指捏的泛白。 “头儿-----****的要拿我们的兄弟来开刀,这次的事明显与咱们无关,若是就这么蒙冤死了,兄弟们死不瞑目啊。” 杨掩瞪他一眼:“嚷嚷什么,还嫌事儿不够多吗,隔墙有耳,忘了少主的吩咐了?” 赤巴赶紧缩脖子压低声音,委屈的小声道:“我这不是心急吗,这事跟咱们义行军半点关系也没,姓裘的和姓辛的到底打什么鬼主意,莫非想逼咱们现身?” 杨掩摇摇头眉头紧蹙:“不清楚,但必定有诈,我们不能轻易出面相救。” “可兄弟们就要上断头台了,怎能不救?”赤巴急了,“就算知道是陷阱,我也得救,若是连兄弟都救不了,那我还算哪门子义行军。” “少主说了,他们暂时没有生命危险。”杨掩还想着少主叮嘱的话,“我们不能贸然行动,若是这时候给少主惹了麻烦,你我以死谢罪都不够。” 赤巴又气又恼,仰头一口干了茶,沉着脸显然很不痛快,“既然不救人,那我们来干什么,不如呆在越州帮少主的忙,回来屁用也没有-----” “少主自有分寸----此番进京目的,是打探裘辛这两个老东西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若真只是为了引我们现身,以这样大的动静,必定是朝廷已经决定出兵攻,比起整个义行军,你觉得孰轻孰重?” “我----”赤巴垂着头,半响说不出话,只能握着拳头在桌上狠狠砸一拳,以示心中的不甘。 彼时越州西城,经过长达一月之久的比试,书友会终于落幕,最后一天,由书友馆馆主和越州州牧宣布所有比试的勇人,并颁上阳山书院的门贴,以示这批人可以入阳山书院读书。 不过比起这些,让所有人再惊诧了一把的,还是数那个被首辅推荐的姚肆。 且不说她是女儿身,单是被首辅推荐入阳山书院,这就已经够让人震惊。 按规矩,首辅和太尉可以各自推荐三人,这六人虽然没有得到勇人称号,但也是实力非凡之人,能被首辅推荐的姚肆,自然就成了众人口中讨论的对象。 裘万敖的心思确实让人无法揣摩,毕竟要当着天下人的面儿承认一个女儿身的学生,这本是就顶着极大的压力。 姚肆当然也知道这事情没那么容易,接下来来自四面八方如洪水般的舆论,势必会将她与裘家紧密联系起来。 也正是如此,她才越发好奇,一面心存感激,一面又不免怀疑,裘万敖推荐自己的真正目的到底是什么。 从州牧手中接过门贴,姚肆假装没看明白后者猜疑的眼神,落落大方的走下去,迎着所有人的视线走回自己的位置。 楮孟也刚刚拿了门贴下来,站在姚肆面前,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威严之气,无形中的气势让那些想要上前询问的人都打消了念头,毕竟是武试第一人,没人敢轻易惹。 回去的路上,辛习染叽叽喳喳的像个喜鹊似的,“姚妹妹,进京少说也得半个多月,去了之后还得置办各种上学用的东西。 你们人身地不熟,没地儿住,去我那里,我有一处别院空着,以后就给你兄妹二人住,别跟我客气,我这人对朋友都这样。” 姚肆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倒是楮孟问起了详细情况,这一个多月相处下来,他对辛习染的态度也改观了不少:虽然是胡闹,却是孩子脾气,心总归是好的。 辛习染高兴的给他介绍京城中有哪些好去处,一说就停不下来,东拉西扯的最后还说到朝堂和皇室的趣事儿。 “大哥------不如你们先回去,我-----我有事儿要找裘少爷。”姚肆忽然停住。 楮孟和辛习染都看着她,片刻后,楮孟才道:“早去早回。”也不阻拦也不询问。 辛习染亦是闭了嘴,显得有些兴致奄奄,望着街边的小摊儿不知道在想什么。 姚肆也未解释,事实上,她已经半个多月没见过裘霁了。自从那次离开客栈,她就没见裘霁出过门。本以为今天他会来,却还是没见到人,姚肆心中放不下,决定去客栈看看。 第093章 药很苦但是蜜饯很甜 卫札没料到有人会来看裘霁,毕竟裘霁有伤在身的事可是瞒着所有人的。 不过见到来者,他又有些释然了,笑着将姚肆请进屋,一面调侃她:“丫头,你这副冷心肠怎的记起来看我们家少爷了,莫非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我记得今日是书友会最后一天,你应该拿到阳山书院的书帖了才对。” 姚肆对他的调侃置若罔闻,环视了一圈,裘霁住的屋子与一般客栈不同,分了里屋和外屋,外屋可以招待来客,里屋则是休憩所用。 不见其人,定是在屋内歇息吧,只是这都过了晌午了,莫非还在睡觉? 她望着里屋,一时不知是不是该进去,立在原地做思想斗争。 卫札盯着她看,笑道:“小丫头还别扭了,少爷又不是没见过你,进去吧,少爷这些天也憋坏了。” 姚肆疑惑:“憋坏了?怎的会憋坏?” 又不能说实情,又一时找不到好说辞,卫札只得将她推到门口,冲里面喊了句:“少爷,姚姑娘来看你了。”说着朝姚肆递眼神儿,示意有话进去问。 姚肆还没想好开口说什么,被他这一吼,又听到里面喊“进来”,只得硬着头皮走里屋去。 她没料到裘霁还真靠床上坐着,黑墨一般的头发随意的散在脑后,几缕俏皮头发的撘在脸侧,高挺的鼻梁,唇角弯弯,低垂的眼眸多了几分慵懒之气。 雪白的里衣松松垮垮的搭在身上,裘霁也未抬头,直接让姚肆坐,专心致志的摆弄背后的枕头。 姚肆脸上有些不自在,自己来的可真不是时候----怎么偏挑了个他睡觉的时候来呢。 不过这都大中午了还睡觉,平日没觉得他是这般懒散的人啊。 裘霁扭着身子想要将背后的枕头放舒服些,可不知怎的,动作看起来有些迟钝,总也摆弄不好,姚肆犹豫了一瞬,还是走上去,将枕头给他摆正了,又重新坐回座位上。 “拿到书帖了-----”裘霁开口问她。 姚肆觉得还是有必要给他看看,拿出书帖递上去:“还得多谢裘少爷,若不是你,我也没这个机会,且不论我女儿身------” “女儿身没什么不好---”裘霁打断她,顿了一顿,又补充道:“学问不论男女,皆可学,先帝也曾说过这话。” 姚肆哦了一声,目光定定的看着裘霁,没了下文。 裘霁随意的翻看了几眼书帖,手不自觉的拢了拢头发,干咳道:“我方睡醒。” 姚肆难得见他这副有些别扭的模样,觉得跟平日很是不同,又是新奇又是好笑:“我瞧着极好,夭夭桃李花,灼灼有辉光。别个是出水芙蓉,你是出睡芙蓉。” 裘霁瞄她一眼,将书帖扔在床边上扮起了沉默。 姚肆心里一跳,有些着急,莫非这玩笑开过了,惹他老人家不高兴了?!也对,他可是大少爷,自己怎么能随意玩笑洗刷呢。 她正想着说什么来缓和一下气氛,卫札就很及时的端着冒着热气腾腾的碗进来,“少爷------” 姚肆吸了吸鼻子,闻出是药的味道,立马问道:“裘少爷病了?这些天渐凉,莫非染了风寒?” 卫札已经将药碗递到裘霁的手边,心里高兴,这下连说辞都省了。 “前几天变天,少爷着了凉,这都躺了好几天了还不见好。”他接过空碗,又从纸包里取出蜜饯给裘霁。 裘霁脸色微微一变,阴沉着瞪他,卫札无辜的蹙眉无声询问:少爷,小的可没做错啥啊。 蜜饯迟迟不被接,卫札后知后觉,猛然醒悟过来,忙笑呵呵的将蜜饯喂到自己嘴里,回头对姚肆认真肯定的道:“这蜜饯不是我们少爷吃的,是我,我喜欢吃甜的,我们少爷最不喜欢吃这些甜的东西。” 姚肆本没想那么多,卫札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解释,让她瞬间就明白了,表情古怪的看着裘霁,这样一个冷清的人,没想到竟然还怕苦。 她越想越觉得好笑,也果真哈哈大笑起来,本来还沉闷的室内,瞬间就回荡起银铃般清脆的笑声,如一股清流,慢慢自心缝间流淌进去。 卫札闭嘴垂首抬脚,端着空碗默不吭声的走出去。 裘霁眉头紧蹙,显然对姚肆的取笑很不高兴,却闷着一句话也不说,只等姚肆笑累了。 “其实怕苦没什么丢人的。我也怕苦,我也喜欢吃蜜饯。”大抵是病了的缘故吧,裘霁面色看上去有些苍白,眼神也透着虚弱,但这样的他,没有平日的距离感,反而让姚肆觉得亲近了许多。 她坐到床头去,蜜饯包还在,自顾自的取了一颗,吃的滋滋有味。 裘霁紧蹙的眉头终于一点点放松下来,隔了许久,才见他摊开手。 姚肆会意,立马给他捻一颗放手心。 “药太苦-----可蜜饯很甜,所以我喜欢蜜饯------自小就喜欢。”他注视着蜜饯,声音好似从幽深的谷底传出来似的,眼里藏着姚肆无法理解的情绪。 是的----是这样,从第一次见面,她就从这个少年眼中,看到了冷清,那不仅仅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更像是一种将自己包裹保护的铜墙铁壁; 好似身处万丈雪渊之下孤独无助的弃儿,眼里看不到任何人,只是单纯的寻找一处温暖之地罢了。 姚肆心上恍惚,像被人狠狠揪了一把,难受的让她瞬间清醒过来。 “我-----我得走了,我就是专程来给你道谢,既然你还有病在身,我便不打扰了。”起身福礼垂首退下,动作行云流水快的让人来不及说任何话。 卫札正为自己画蛇添足说错话而懊恼不已,见姚肆匆忙出来,赶紧上前拦住:“你就走了?不多留会儿?少爷平日不怎么说话,好容易你来了才开口说了几句,你就不能多呆会儿?” 姚肆心头慌乱的突突直跳,连连摆手拒绝:“我得回去了,日后有机会再来拜访,何况裘少爷身体有恙,我也不便多加打扰,告辞了----” 卫札连再拦她的话都还没说出口,姚肆就大步离去。 难道自己刚才错过了什么?他走进里屋道:“少爷,姚姑娘就这么走了?” 裘霁没说话,眼睛盯着书,过了好一会儿,才缓声道:“去打听吴家公羽家和王家这几位少爷明日都在哪里出现。” “少爷准备回去了?你这身体可不宜旅途劳顿啊,老爷也知道----不如等好些再走吧。”卫札劝道。 “我无大碍,你只管打听去。”裘霁不容置疑的吩咐道。 卫札没办法,只得应是退下。 姚肆离开客栈后,就在街上浑浑噩噩的游荡,心思老是不受控制的要东想西想,几次差点撞到前面的人,直到有人突然挡在她面前喊了声“肆儿”,她才回神,浑噩的表情一闪而过,换成了平日的模样。 第094章 意料之外的惊喜惊吓 时至辜月,风气萧索,草木黄落,小头村的寒冬比往年来的更早,魏阳河面上已经结了一层薄冰,三五个牧童最喜扔石子,只需拇指大一颗,就能将冰面砸个破碎支离。 村里一如这瑟瑟冷冬,万籁俱寂,只偶尔几声狗吠,抑或是东家夫妻吵嘴,抑或是西家婆媳争执,万幸这点声音,让小头村不至于成一座空村。 毛秀才牵着小毛驴在院外大声叫唤:“姚兄弟,闫大妹,赶紧的出来,肆儿送信儿回来了。” 闫氏正给姚正与泡了杯茶,听到这话,惊的连茶碗都甩了,不顾姚正与吼骂,欢喜的跑出去,来到院门口,已经是热泪盈眶。 “肆儿寄家书了?这孩子-----可算是记得稍封信儿回来,不疼人---出去那么久才晓得送信,心只怕都野了。” 话里虽然责备,可脸上却笑开了花,接过信揣怀里,又哽咽又不好意思的笑自己情绪化,“毛秀才屋里坐会儿,看看她都写了啥。” 毛秀才当然想看了,姚肆这趟出去就是俩月,可不是去玩的,他将毛驴栓在门口的栅栏上,跟着闫氏进屋去。 姚正与沉着脸,生气道:“没见过事儿还是怎的,杯子也摔了,你也就这点出息,又能生出个什么出息的人,知道往家里寄信了,看来还嫌脸丢的不够。” 闫氏自是将这些话屏蔽,高兴的打开包裹,一看有两封,立马笑道:“孟儿也写了,看来两人一切都好。”否则也没功夫写家书了。 姚将兴冲冲的跑进来:“娘,二姐寄信了----快给我看看,我来念。” 闫氏笑着将两封信递给他,姚将清了清嗓子,先念了姚肆的: “父母亲大人拜启------承蒙首辅看重推荐,得阳山书院入学书帖,次月初入书院报道,时间不及,不孝女只得推迟归家之期,来年正月-----” 姚将目光从信上抬起来,“娘,二姐得过年才能回来。” 闫氏面上情绪复杂,看着姚正与,二人皆是沉默,似乎对姚肆能上阳山书院一点也没有欣喜。 毛秀才以为二人是乐极生悲,反正他自己是已经高兴的要哭,又怕搅了好心情,笑呵呵的劝道:“肆儿有出息,这么小的年纪竟然能上阳山书院,那可不是一般人能进的学府,比太学都还出色; 想不到哇----想不到老夫多年的心愿,还真让她给实现了。你们夫妻二人,只怕得办席了庆祝,这可是祖宗保佑,幸你们平日烧香拜佛,今日终得回报了。” 姚将也后知后觉的乐起来,“二姐竟然要上阳山书院了,娘,下巷县也只有县太爷的儿子能进去,咱姐竟然比县太爷的儿子都不差----” 他越想越兴奋,片刻后,许是看出闫氏和姚正与的面色奇怪,也终于冷静下来,放下信握拳道:“孩儿去念书了----” 毛秀才就是再迟钝,也终于看出闫氏和姚正与的怪异,收敛了喜色问道:“你们莫非是担心学费的问题?没错----阳山书院是花销大,对我们来说是有些困难。 可这么好的机会,错过可就再也没有了,首辅----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肆儿竟然能得他看中推荐,前途不可限量哇; 你们手头若是不宽裕,我还有些积蓄,肆儿是我从小教到大的学生,她念书,我也有义务。” 闫氏总算回过神,忙笑着推辞,“秀才说什么话,肆儿能有这么好的出路,我们是高兴坏了,钱的问题不操心,孩子要念书,我们就是砸锅卖铁也要供她。” 姚正与的脸色越黑了,毛秀才也看出了些端倪,虽不明白怎么回事,却还是识趣的拱手告辞:“你们先看,我还得把驴卸下来,先回去了。” 闫氏点点头,将毛秀才送出了院。 回到屋,却看到姚正与正气急败坏的撕信,闫氏一急,冲过去抢:“你做什么,孩子好容易寄的家书,你撕了作甚,你给我--” 姚正与忍了许久的气终于爆发出来,抓起一把信纸朝着闫氏扔过去,“你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事,要不是你惯着,她能做出这些事?你还嫌我姚家不够惨吗?裘万敖------是那混账狗东西-----” 闫氏又哭又叫,忙着去捡四处乱飞的信,“我不管那些,这么多年我们都过来了,我的孩子就是不同寻常,我的孩子能上阳山书院是她有本事-----” “她有个狗屁本事,不知死活-----”姚正与破口大骂。 闫氏也气急了,“窝在这个地儿就知道死活了?你才从鬼门关回来,我们哪里做错了? 这个世道就是这样,甭管你在什么地方,生死哪随人,肆儿为什么走出去,还不会见不惯我们被人当畜生一样欺凌吗。你若有本事,你就不该让我们娘仨过这种日子。” “我是没本事-----”姚正与大吼,低垂着头如同失意多年,被失败和困境打的直不起腰的落魄人。 姚将捂着耳朵,呆呆的盯着面前的书,却一个字也看不下去,这已经是第几次了?自从二姐离家之后,爹的脾气越来越差,两人吵架的频率也越来越多。 隔壁传来闫氏压抑的呜咽声,姚将目光默然,努力将心思放在书本上,大人的世界他还看不懂,他只知道,人人都有个被逼的时候,而今谁不是被逼无奈呢。 闫氏哭了一阵,也不哭了,姚正与此时已经出去了,她也懒得管去了哪里,坐下翻看姚肆写的信,边哭边笑边叹息。 若要怪,便该怪老天弄人,该怪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狠人,该怪这个世道,他们不过是过普通的生活,做正确的事,却每每被逼的左右不是。 姚肆从未离家如此之久之远,闫氏心念得很,好容易收到一封家书,她抚平了又抚平,看了又看,舍不得放下,片刻后,想起还有楮孟的,又赶紧拿出来看。 两封信不大,包袱里还有东西,闫氏一一取出来,都是些吃的,翻到最下面,她摸出一个沉甸甸的荷包,打开一看,却是一惊,荷包里安静的躺着几锭白银,少说也有三十两。 闫氏脸色微微一变,拿着银子的手有些不知所措,怎么会有这么多银子?! 她迅速将楮孟的信看了一遍,脸色终于有了几分释然,自言自语的责备:“寄什么钱,挣了银子自己留着花,寄回来干什么,这手头还有没有剩余哟-----” 小头村一如既往,并没有因为一封家书而改变什么,闫氏和姚正与也没有对外多说,而彼时姚肆和楮孟,二人正在马车里,一路颠簸向京而去。 第095章 城内城外的翻天覆地 经过半个多月的车旅跋涉,总算是进了临西边境,这也是西夜国的首都之城。 还未进城,辛习染就忍不住开始介绍城中的各种繁华景色。 譬如那一年四季景色各异的木黛湖,春季百花争鸣,柳枝舒展,夏季荷塘月色风景如画,秋季桂花十里飘香流连忘返,冬季银装素裹梅花嫣红。 又如高耸入云的香山,是妇女们最喜去登爬娱乐的场所;香火最旺的云居寺,千奇百怪的石观洞,最雄伟壮观的龙潭瀑布、烽火台等等。 辛习染说的口干舌燥却也停不下来,姚肆倒是听的津津有味,毕竟从未来过京城,作为西夜国子民,对这个国家首都,还是抱有极大的幻想和期待。 又行四日,终于上了临西官道,在官道上行了两日,一行人终于看到了飞阁流丹气势恢宏的高耸城门。 如同沙场上的铁甲军墙,临西城的城门就那么坚挺的拔地而起,如一笔白描,凌空潇洒,面对城外期指的蝼小人群,毫不掩饰的透露出它居高临下的鄙夷。 城门口每天都在进行着严格的盘查,不时的有人被官差用矛指着推向城墙面壁而立,模样稍俊俏的妇女者,难免被为难,又不得反抗,只能忍着羞辱被上下摸索,若非考虑光天化日,只怕又是一场女人的悲哀。 有人在官差手里噻了什么,那人就顺利的进了城,有人哭喊着想要从官差手里夺回什么,却被无情的提出老远,最后被拖到墙角一顿拳打脚踢方作罢。 然这些每日都会上演的剧情,在所有人眼中都是那么的自然,排队入城的人群麻木的张望着前方,脚底摩擦着地面前进,如同心中的焦虑在催促着快点。 姚肆透过车窗,马车速度只容这些碎片在她眼中稍纵即逝,却堵的她心口难受非常。 原来这座城,亦是如此不堪入目。 辛习染见她面色冷漠,知道她大概是看到了外面那些画面,可京城就是这样,每天都有大批的这样的难民,尤其最近半月闽淮大水,城中已经涌入了上万难民。 他显然是已经见怪不怪,心道过些时日姚肆也会习惯这些,遂又继续说起了其他有趣的地方。 “京中好吃好玩的地方多得很,咱们方进城,还看不到什么,城中才是繁华,哦对了,阳山书院落座在阳山山顶; 京中素有三山之称,阳山、香山、松山,香山多佳人,松山多才子,阳山多生徒,三山三面而立,中间就是京城最繁荣的地方,亦有人称其为山里山外。” 姚肆总算听明白了,轻声道:“山里是人,山外非人。可我觉得,山里亦不过是披着人皮的非人。” 楮孟看出她心绪复杂难过,安慰的拍着她肩膀,“山里山外都是人,只不过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肆儿-----你知道年轻有什么好处吗?那就是前途一无所知。只要你心中坚定,未来并非不可改变。” 姚肆长叹一声,勉强扯了扯嘴角:“我大概是乐极生悲了,心心念念的阳山书院就在眼前,我心中难免感概,没事的,过些时日便好了。” 这就是富人与平民的差距罢,辛习染知道姚肆看不惯那些,可他自小就见惯了,且自己总是那站在最高点的俯视; 其实不止是他,但凡这城中的权势者,都是这般习惯于俯瞰脚底的蝼蚁,那些习以为常的画面,在他们看来是再正常不过。 此时此刻他方才为无法与姚肆感同身受而难过不已,也不知是羞愧还是什么,他忽的闭了嘴,再也说不下去。 这辆马车是他京去西城的马车,车顶上插有辛府的旗帜,一路畅通无阻的进了城门。 马车刚刚驶入城内,一切就好像魔幻般,将城外一副死寂沉沉的模样变得生动气起来; 街道两旁店肆林立,金黄色的薄暮余晖撒在这座城内,给砖红绿瓦、阁楼飞檐也增添了几分朦胧和美感; 路上行人或苍迈、或风雅、或清新、或世故,然每一张脸看上去却又那么的安宁平静; 车马粼粼人流如织,吆喝声、马鸣声、喧嚣打闹声,自然而然的形成一幅色彩斑斓的丰富画卷。 城内城外,竟是如此的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姚肆看着左右铺肆一晃而过,即便还在山外边缘,也可以看到其繁荣之色。 难怪那么多人要挤进首都城,也难怪城门透着那副睥睨高贵的姿态,城内这副让人眼花缭乱的灯红酒绿,似乎是它值得骄傲的地方。 凡夫俗子无不挤破头皮要入我城,似乎只要进了那道门,就如佛光普照一般被洗礼重来,连带着身份也高贵了许多。 哪怕京中的乞丐,眼神中也透着对外来者的不屑一顾,这座城,早已有了魔咒,让所有来自外地的人,都心甘情愿的匍匐在城脚下。 可匍匐,又何尝不是为了来日的站起,姚肆忽然有些明白了,为何那么多人愿意涌入这座城市,或许那大部分人中,都带着自己的希望和梦想,一如自己这般。 她看着窗外静默的发呆,冬季夜黑的早,前一刻还是余晖之下,下一瞬似乎就黑夜降临,街道两旁都燃起了灯笼,车水马龙并未因黑幕的降临而有所影响。 辛习染忍了许久,终于还是开口道:“你们先去智格斋,那是我的一处别居之院,就在城中心,你们也不用去找客栈住,正好省了一笔钱。” 楮孟不客气,谢也未说,只道:“路上找个布防停一停,我得给肆儿买些衣服。” 姚肆立马回头拒绝:“在西城买了不少衣服,还买干什么?” “这天儿冷成这样,再过几日只怕要下大雪,你那几身儿衣服怎么够御寒。” 辛习染立马接嘴道:“衣服甭担心,回去我就让人准备,今年一整个冬的衣服都不用愁。” 姚肆有些酸酸的道:“辛少爷果然财大气粗,对朋友肝胆相照,有吃有喝有住有穿,我可是万幸得很,这辈子交了个良友,只不知是不是与你那些京城的朋友格格不入,别到时候给辛少爷添了笑柄。” 辛习染被她说的脸皮儿发红,也意识到自己说话有些忒没考虑了,呵呵歉意道:“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想-----就是想让你们少麻烦些,没别的意思。” “你若有别的意思,我立马儿的下车去。”姚肆没好气的瞄他一眼。 她本也不是妒辛习染的富贵,只是他方才那番话,着实也没考虑着自个儿,她这人又最不喜欠人人情,辛习染这一路包办的理所当然又激情澎湃,自然让她有些不舒坦。 索性她也知道后者没什么恶意,刚才那番话,纯属是从进城到现在的感悟发泄罢了。 这座城市,灯红酒绿之下,难免透出她的本质,到底不过是西夜国的城罢了。 第096章 城里人自有他的逍遥 还有几日才是阳山书院入学的日子,姚肆和楮孟在智格斋住下,趁着还有空,就在京中闲逛,顺便置办一些学习所需之物。 “阳山书院不比其他书院,这一进去,需得过年才能休停,而且平日不得出书院,只有每隔九日一个休沐日可以不上课,住的近的可以回家,但酉时之前必须得回书院-----这个好看,你戴着试试。” 辛习染将一支小巧精致的玉钗在姚肆头上比划,姚肆偏了偏头避开:“就我这身打扮,戴上不觉得格格不入吗。” “我看着就极好,京中的小姐都喜欢-----”辛习染倏地闭嘴,将钗放回原位,讪讪的转移话题:“我们去笔墨铺子逛逛,山上可没有这些小店里的好。这一上山,少说也得呆一个多月,你得多准备些。” 姚肆左右手抬头,示意的耸肩:“都买这么多了,还嫌不够?别说一个月,就是用一年也不成问题。” 辛习染看着自己手里也提了不少,想了想,终于还是妥协道:“那成,先回去,明天去布防看看,得给你做几套厚衣服。” 姚肆本能的想拒绝,又怕伤了他一片好意,便道:“还有几天就上山了,做衣服可不是写字那么快,你还想做几套,只怕得等到冬末去了罢,衣服就甭做了,我有穿的,够穿就行。” “没事儿,做好了让家里送山上去也一样,反正现在天气还没那么凉,做好了正好穿。” “你不是说山上轻易不得进吗?”姚肆狐疑的看着他,这人说话前言不搭后语的,说话随意惯了,听了未必当真。 “里面出不来是真的,外面可以进去,除了休沐之期,每月还有一天探望日,很多父母都会把这一天定在月中,正好送些补给。” 姚肆无语的望着手中大包小包,“既然如此,还买这么多做什么,放着不用也得放坏了。” 辛习染嘿嘿直笑:“咱们多准备些总没错,大不了上山卖给那些东西没准备够的,还能挣呐。” “你倒是会打算盘。”姚肆无奈的直晃头。 “对了,大哥这两日去哪儿了?怎么老不见他人影?这京中莫非还有他的亲朋?”辛习染奇怪的问道。他已经两日没见到楮孟,很是不正常。 姚肆目光暗了几分,轻飘飘的道:“大哥早年东奔西走无定居,结识了不少五湖四海的朋友,京城这么大的地方,自然也是有的。” 辛习染恍然点头:“说实话,他若不是你大哥,我必以为他是故意隐瞒身份。” 姚肆打量的看着他,笑道:“大哥便是大哥,能有什么身份。” 辛习染不置可否,却还是道:“我是觉得他不寻常,太不寻常,不像是猎户之子。” 姚肆又笑:“你觉得我寻常?还是觉得我不像农夫之女?” 辛习染眼珠子转了转,不得不认同的点头:“你确实非比寻常。” “多谢夸赞。”姚肆丢一个白眼过去。片刻后,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需要置办,就道:“行了,今日就到这里罢,走也走累了,咱回去罢。” 辛习染一听她累了,赶紧扭头打道回府。 城中心有八个方向八条主干道,老百姓口中称为官途,因为这些街上坐落着包括裘府和辛府在内的诸多官僚之家。 八条主干道汇聚之处,就是这座城市的中心——皇宫。 智格斋虽没在官途之上,但隔得不远,坐马车也就一刻钟的距离。姚肆和辛习染回到别院的时候,楮孟已经在屋了,看到二人手中大包小包的提着东西,也难免露出无奈之色。 姚肆赶紧撇开干系:“不是我,他非得买,我苦口婆心都劝不住,这人败家习惯了。” “花的不是你的银子你心疼作甚。”辛习染笑话道。 “也亏得不是我的,否则我不是心疼,而是被气死了。“姚肆将东西放在桌上,捡了几样自己需要的,“剩下你们自己分配,反正上山我只带这么多。” 辛习染将东西一股脑儿抛桌上,冲楮孟摆手:“大哥先收拾着,我们买这么多回来也累的不行,回头我找马车拉上山,你只要收拾好就行。”说完一溜烟的离开,似乎生怕走的慢了被楮孟留下。 楮孟盯着满桌子凌乱的东西,沉吟了良久,终于还是无奈的叹气,开始一件一件的分类收拾。 姚肆坐在窗前盯着外面发呆,门外叩门道:“姑娘,该吃晚饭了。” 辛习染安排的实在周到细致,连做饭的妈子都有,打扫清洁浆洗样样都不用自己动手。 姚肆心情沉重的厉害,她不想承这些情,可却不知不觉间已经欠了很多,这让她很是不安,还有什么比欠了情更让人不舒坦的呢。 想到这儿,她连吃饭的劲儿都没了,又不想让楮孟担心,只得应了一声儿跟着走出去。 楮孟先坐在桌上,见她穿的单薄,担忧蹙眉:“夜里凉,可别在上书院之前染了风寒。” 姚肆笑了笑,坐下吃饭,这顿饭她吃的少,楮孟也看出她食不知味,猜是想念家里了。 算算时间,姚肆离开家也有两个多月,她初次出远门,新鲜过了,想念也是正常。 京城的夜晚比白日都还要热闹,楮孟提议道:“吃了饭上街走走去?” 姚肆愣了愣,没理由拒绝,遂笑着点头:“也好。” 楮孟也随意吃了几口饭,就和姚肆出门去。 走上主街,许多小摊儿都在门前热络的招呼路人,馒头包子烤红薯混沌,各种小吃应有尽有,糖人儿面前的孩子走哪儿都是一样的多。 姚肆想起下巷县,集市上只有两处卖糖人儿的,孩子们总是络绎不绝,不过大多都是看得多买的少。 楮孟见她露出了些笑容,朝着糖人走过去,“你喜欢哪个?” 姚肆噗嗤一笑,摇头摆手:“我都多大了还吃这东西,粘牙得很。” “你不选我可随便选了。”楮孟作势要去拿。 姚肆一急,条件反射的喊道:“猴子-----” “好----”楮孟笑容温和,递给她一只猴子,自己也拿了一只兔子。付了钱,正要走,忽闻身边经过的孩童唱和着: 你也反|fu|bai,他也反|fu|bai,喜怒哀乐一起都到心头来,奇也不必奇,怪也不必怪,五子登科总比两袖清风更可爱----- 姚肆拿着糖人的手一僵,惊愕的看着那群越跑越远的孩童。 第097章 谜团正在被层层拨开 “肆儿----肆儿?----”楮孟见姚肆脸色僵硬,着了急,“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姚肆猛地回神,竟觉额头一阵冷汗,她勉强扯了扯嘴角笑道:“没事儿,天色也不早了,咱回去吧。” 逛街的兴致是没了,回到智格斋,姚肆就一头扎进自己的屋子陷入沉思。 孩童唱的诗分明是自己写的没错,她不明白,本来应该被那些朝臣极力掩盖,为何如今已经成了童谣。 连稚儿都倒背如流,可见诗已经传的人尽皆知,虽然不知道是谁在背后作祟,可篓子捅这么大,京中不可能毫无动静,官僚们更不可能无动于衷。 可她在京城的这两日也没听到任何相关的消息,又是为何? 最要紧的,还是这件事会不会牵扯到自己头上,若是有心之人只想利用这首诗来制造某些效果也就罢了,毕竟天下不满当政的多得是。 可一旦被连根拔起查到自己头上,自己免不了凌迟处死,家里人还得被诛杀。 可这还是往好处了想,若童谣的散播者本就知道自己是作诗之人,并且想要利用此诗引起轩然大波------ 姚肆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张皮笑肉不笑的脸,他是唯一认定诗是自己所作的人,虽然当时极力反对,可并不妨碍他的坚信。 若神秘少年的猜测从未改变过,再联想到越州他问过自己的问题,答案似乎就浮出水面了。 姚肆不能断定童谣就一定是神秘少年散播,可也不能不怀疑,她只能一遍又一遍的安慰自己,她并未试卷上留名,这些人总得讲究个真凭实据,而今试卷已不知去向,等于所有证据都毁了,至少轻易查不到自己头上。 心里惦记着事儿,她一直到半夜才入睡,只是睡得浅,天一亮就自然醒了,草草吃个早饭,正愁如何与楮孟分开而行,后者却说上午有朋友要会面。 姚肆也省了找借口,等楮孟出门了,才后脚出去。她要去的地方,是人最多最杂,各种八卦消息也最多的地方——茶馆。 京中虽然娱乐的多,不过符合老百姓消费的,当数茶馆最好。 一壶茶两个铜板,再加五个铜板就能有一碟花生米,一坐就可以坐一天,还不觉得无聊,因为周遭多的是人与你聊天,那些你听过的没听过的消息,总会不经意的就传到耳朵里去。 姚肆到了个大的茶铺子,进门就让小二上一壶茶和一碟花生米,然后选了不错的位置坐下。 此时还早,茶馆没多少人,不过茶馆向来人多的络绎不绝,一个时辰不到,馆子里就坐满了人。 人一多,说话声音也就大了,话题也被渐渐拉开。碗里的花生米吃的差不多了,姚肆又要了一碟,端着花生米提着茶壶坐到已经围了十多人的人群中去。 中间有个貌似说书的人,毫不避讳的说着当朝小皇帝与首辅和太尉之间的那些故事,虽然添油加醋的多,倒也让众人听的津津有味。 姚肆将花生米递给旁边的一个大胡子人,自己吃的咯嘣作响。 大胡子略有诧异,就不客气的抓了一把,问道:“小姑娘一个人来这里吃茶听故事,家里没人管?” 姚肆反问:“他这么大胆的议论皇室中事,也没人管?” “自然是有的,管不到这里罢了,京城这么大,茶馆那么多,巡逻的官差找到这里也不容易,而且他们最不屑出入这种地方,只有咱们老百姓才会来茶馆。” 姚肆恍然,状若好奇道:“我初来乍到,京城中莫非管事的是个懒虫,昨儿听到有孩童唱大逆不道的童谣,竟也没人管?” 大胡子显然知晓此事,立马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小姑娘可别乱说话,小心惹祸上身。” 姚肆猜他准知道些什么,给大胡子倒了碗茶,又递上花生米,大胡子就说起了一个多月前的某个夜里突然的文字风波。 “不过京兆尹已经查明了真相,是一直在睦州活跃的义行军作祟,并且已经抓到了主犯,朝中已经下旨要问斩,就在这几日了。” 姚肆心头一震,“当真是义行军?” 大胡子自顾自的抓了一把花生:“京兆尹都这么说了,可定没错了。” 姚肆见打听不到什么了,将剩余的花生和茶全给了大胡子,起身结账离开。 回去的路上,她还在思考,到底真的是义行军借自己的诗挑衅朝廷?还是有人给义行军扣了这顶无辜的帽子呢。 一个多月前,辛仲桥突然离开越州返京,正是风波刚起的时候,他意识到这件事对他至高无上的权利造成了威胁。 而同样身处高位的裘万敖,难道就会安然的视若无睹?显然不可能。 姚肆不由得想起在越州遇到的神秘少年,当日他问自己的问题,显得那般困惑和急迫,他向自己这个认识不到一个月的外人求助,可能是身边无亲信可问。 而且他猜到了那首打油诗是自己所作。 这一连串的事,让姚肆将其中细微的联系串起来,竟也成了说得过去的事实,只是她心中尚有疑惑,不敢确信。 京兆尹既已告诉天下是义行军公然叛逆,义行军动与不动,直接影响她判断这件事的真相。还有几日就是问斩之日,到时候自会见分晓。 而不论是义行军所为,还是神秘少年借力打力,她都必须警惕,因为根源在自己,若被揪出,必死无疑。 * 在京中隐了一个月的杨掩和赤巴,等的心力交瘁,终于盼来了他们口中的少主,两人为此松了一口气,因为再有几日就是兄弟们问斩的日子,少主的一句话,直接关系到那些兄弟的生死。 “少主,兄弟们都是无辜的,当初落入朝廷之手,本来就备受折磨,您却一直隐忍不发不救,而今成了无辜的替罪羊,说什么也不能坐视不管了。”赤巴心里想了一万遍,还是不愿意放弃那些兄弟。 杨掩倒更冷静些,沉声道:“这些时日我们观察,也并没察觉到朝廷有新的动静,他们若是想引我们出洞,不可能没有准备,属下实在不明白他们到底打什么主意。” 被称为少主的少年年岁不大,模样俊俏,双眸坚定而清澈透底,却无时不闪烁着智慧的光。 “他们关了一年也没杀你们可知为何?因为还有用,既有用,怎会轻易杀了,若真的是为了引义行军出洞,杀了也不可惜,可若是如此,又如何解释他们的按兵不动?” 杨掩和赤巴面面相觑,这也正是他们疑惑的地方。 少年轻微一笑,笃定道:“只有一种可能,这件事非朝廷所为。” 第098章 万事得多往最坏处想 被称为少主的少年,年岁虽不大,说话却沉稳,智慧非凡,杨掩和赤巴这两个成年莽汉子是打从心眼里服。 少年娓娓分析道:“朝廷此举,确是引我们出洞,可并非出自本意。 义行军在睦州口碑良好,出师必有利于天下的因,更别谈公然谋逆造反,众人亦知义行军并非这般处事作风。 且如今首辅和太尉互相牵制,小皇帝无实权,他们并不会在这时候来打破平衡制造内乱。 但朝廷视所有起义军为谋逆,义行军最近又风头正盛,他们自然会想到我们,将此事认为是义行军主动挑衅-----” “所以他们误以为是我们要开战,想拿兄弟们的性命做要挟让我们收手?”赤巴惊的合不拢嘴,随即又怒骂道:“这些个没脑子的龟孙子,义行军只行仁义之事,他们对号入座,岂不是认自己的不仁不义之行。” 杨掩抓住重点,越发疑惑:“如此说来,有人打着义行军的名义行坏事?莫非是其他起义军,想要加深我们与朝廷的矛盾?” 少年微微一笑:“这也不失为一种可能,不过依我看来,朝廷亦不过是试探,他们等着我们在问斩之日有所行动,我们何尝不是在猜测他们的谋算; 实则双方都是无辜,真正的幕后之人,只怕正看着我们的笑话,等着义行军与朝廷来一次对决。” 赤巴脑子总算转过来,愕然道:“然后等着我们两败俱伤坐收渔翁之利?好个阴险的家伙,既与义行军过不去,又与朝廷过不去,少主,属下以为必是其他起义军,会不会是青头军,我们最近抢了他们的风头,肯定嫉恨死了。” 少年沉吟了片刻,才沉声道:“所以人不能救,若救,必与朝廷起冲突,正好中人下怀。” 杨掩和赤巴都是面色一凝,二人微微垂头盯着脚面,救也不是,不救也不是,难道就要让兄弟们就不明不白的死在别人的算计中吗。 少年也知二人顾虑,解释道:“只要我们不动,引不出义行军,留着他们便还有用,朝廷也不会真要他们性命-----只是免不了一顿皮肉苦。” 杨掩和赤巴都面色沉重,杨掩斟酌了许久,才开口:“少主,不如趁着这次机会,将兄弟们救出来。” “救,自然是要救,不过需得等这件事平息之后,待幕后之人浮出水面,朝廷自会分心对付,这时候便是我们救人之时。” 杨掩和赤巴放了心,耐心的等着问斩之日的到来。 而等待这场斩首示众的,何止是他二人,姚肆自打知道自己被无辜牵扯其中,整日提心吊胆,生怕哪天就被官差找上门,辛习染约了她几次出门都未果。 至于京中的老百姓,还有什么比看热闹更让人期待的呢,自然是兴奋无比。 在所有人翘首以盼中,斩首之日终于到来,犯人还未抵达断头台,台下就已经围的水泄不通,姚肆和楮孟被人群推的站不稳,一旁的辛习染更是不满的抱怨。 姚肆避了他几日,好容易今天答应出来了,却要来看杀头,这有什么好看的,不吓死人吗。 “姚妹妹,待会儿砍头你就甭看了,小心晚上做噩梦。”他劝道,一面将身侧之人推开些。 姚肆当然不是来看杀头的,她只是在等待结果,然午时一过,监斩官穆拜扔下火签令,刽子手手起刀落,十多颗人头齐刷刷的落下断头台,人群跟着惊叫,而她也跟着心凉。 义行军没有出面,就像是一种无声的宣告,文字风波与他们并无干系。接下来朝廷势必会大肆追查作诗之人,一旦追查到自己头上,无权无势的她必死无疑。 姚肆浑浑噩噩的回到智格斋,辛习染也忍不住责备她:“叫你别看你非不听,吓坏了吧,回头我让人送些安神香来,你若实在怕,想着你不欠他们就罢了,总归不会来找你索命。” 说不得还就得来找我索命----姚肆勉强笑了笑,看了那场面,饭是吃不下了,另外两人也不劝她,以为她是吓坏了,由着她进屋关门。 姚肆趴在桌子上,思绪转的飞快,她得想个法子,往最坏处想,若自己真的被抓住,也要有脱身的法子。 却说穆拜一离开监斩台,就匆匆去了裘府。被灰衣小厮领着穿过几条走廊,路上遇到了裘霁,穆拜恭敬的拱手问好:“裘少爷-----” 裘霁颔首,正要走,忽的想起什么,问道:“京兆尹这么着急的去见父亲,莫非逆贼被劫走了不成?” 穆拜呵呵一笑:“京兆府的差役虽比不上军中侍卫,不过面对恶人也都有拼死相搏的决心,若真的遇逆党劫囚,自不会让他们得逞。” 裘霁拱了拱手,点头示意,穆拜再行一礼,又跟着小厮匆匆离开。 卫札看着穆拜离去的背影,低声道:“少爷,是不是要小的-----” “不用,没什么可用之处。”裘霁冷漠的看了一眼,继续往门口的方向走。 卫札欲言又止,等出了府门,声音才大了些,“少爷,之前您让小的查那作诗之人,有下落了。” 裘霁脚下不停,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说。 卫札面色为难,犹豫了片刻,才不确信的道:“小的费了好大力气才找到一个乞丐,那乞丐虽不识得字,不过却听人给他念过,那念诗之人也是个老者,乞丐说他是下巷县而来。” 裘霁脚下一顿,目光微闪,“找到人了?” 卫札摇摇头继续道:“没有,不过---有线索,小的找人去下巷县衙门走了一趟,可除了缺考的,还有一人没有试卷-----正是姚姑娘。” 他看了裘霁一眼,垂下头不说话,这说明了什么他不敢妄下断言,可思及当下文字风波,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啊。 裘霁眼神一暗,盯着前方沉吟片刻,才淡淡道:“人如何处理的?” 卫札赶紧保证道:“那老乞丐小的已经送出了城,早已在千里之外。” 裘霁嗯了一声,重新迈步。 穆拜来到裘万敖面前,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等着裘万敖发话。 裘万敖细细思考一番后,才咬着牙狠狠道:“此事与义行军并无关系,加强搜查,定要找出这作诗之人,胆敢煽惑民心,诛他三族都不足为惜。” 穆拜领命退下。 断头台前,被砍去的脑袋被官差捡走,和尸体一起投去乱葬林,杨掩和赤巴一路尾随,直到官差走了,他们才敢上前查看,不过看到那些陌生的面孔后,二人的心终于全完放下来。 “少主说的没错,兄弟们还活着。”赤巴欣喜道。 杨掩亦是大笑:“一旦朝廷将目光放在那真正的幕后之人身上,我们就能动手救人了。” 第099章 老乡还是有可取之处 城里的夜总比乡下更苍凉,放眼望去目之所及,除了灰蒙蒙的天,看不到一处生机之色,又因智格斋地处僻静,四面更听不到什么声音。 姚肆忽的有些想念小头村,无论夏夜还是冬夜,炊烟袅袅鸡鸣狗吠,东家串西家,大姐大哥婶啊嬢的可着劲儿的叫。 贪玩的孩童还不归家,父母们就站在门口吼一声“吃饭”,大伙儿一哄而散嬉笑着各自回家,绝不似这般冷清。 楮孟在屋里不知做什么,姚肆敲门喊了声,“大哥----” 等了片刻,楮孟推门而出,张口就关切道:“饿了没,我让厨房留了饭,再陪你吃点。” 姚肆摇头,“我出去转转,大哥你忙你的。” 楮孟迟疑了片刻,终究还是没什么,只是劝道:“这都黑了还出去做什么,要么我就陪你去,要么就等明日。” 姚肆可等不了明日,却又不想让楮孟陪同,支吾半响,才别扭中带着些恳求:“我去辛府看看,离这儿也不远,官途之上无恶人,大哥放宽心,我很快就回来。” 楮孟还想再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只是笑着叮嘱:“早些回来,莫要耽误太久。” 姚肆诶了一声,趁着还有点明色,灯笼也不打直接出门,门口有两个护卫,是辛习染留下供她差遣所用,她唤上一人同行。 智格斋与辛府距离并不甚远,只走了片刻功夫二人就到了辛府门口,大门还未关闭,门口左右立着四个护卫,冷着脸手捏兵器,一看就不好说话。 辛府大门实则并不好进,姚肆也知道这层关系,这也是她带护卫的原因,转身对身后的护卫道:“你去与守门的通个信儿,就说我有要事求见辛少爷。” 护卫赶紧应是,小跑着上前与门口四护卫道:“我是智格斋来的,里面的贵客要见少爷,劳烦几位哥哥进去通报一声儿。” 智格斋可是辛家别院,等闲人也是住不进去,守门的不敢耽误,赶紧进去通报,没等多久,就见辛习染小跑着出来,看到姚肆很是兴奋,“姚妹妹怎的亲自来找我,莫非有什么难事?” “确有难事相求。”姚肆笑了笑,看了一眼守在旁边的侍卫,那人立马会意,哈着腰退开。 辛习染难得见姚肆有求于他,很是高兴,催问道:“有什么事儿,只要你说,我就没有办不到的。” 姚肆忍不住呛他,“若我要那天边的月你也能拿下来不成?” “我倒宁愿你问我要天边的月,偏你又不是小性子的人。”辛习染嘿嘿一笑。 姚肆招手示意他靠近些,小声道:“我想让你帮我查查雷志彪现住在何处?” “雷志彪?”辛习染乍听没反应过来,回忆许久,才想起是在越州被自己打了一顿的县太爷儿子。 他面色一沉:“可是那厮找你麻烦了?这个好死不死的东西,果真当日打他轻了,你想如何收拾他,告诉我,我保准让那孙子以后再也不敢出现在你面前。” 姚肆赶紧打住他的猜想,“他没招惹我,只是我----有事儿得找他‘帮忙’,你别问是何原因,事后我自会讲明一切。” 辛习染本还要问,听她这般说,也只能忍着心中的好奇答应明日给消息。 待姚肆走了之后,他派人连夜去打听,得到消息已是半夜,只能按捺,翌日一早就亲自上门,正好赶着在智格斋吃早饭。 姚肆没想到他速度如此快,既然知道了地点,更不会耽误,吃过早饭就与楮孟说要出门一趟。 楮孟虽面上没多问,不过姚肆也知道,自己这些天“形迹可疑”,可她也不知从何处解释,只得装作不知,想着等一切都办妥了再说不迟。 辛习染无论如何也要与姚肆一同出门,死皮赖脸以此作为打探消息的回报,姚肆实在拗不过他,加之雷志彪住的地方离城中心也远,便也点了头,不过她让辛习染将伏见带上,说是有用得着的地方。 因着已经入了冬,辛习染又最怕冷,专程在马车里放了火炉,姚肆倒是热的小脸红彤彤的,整个人看上去也不像出门时那么沉重。 虽然面上没表现,辛习染也看得出,姚肆定是遇到了什么大事,他沉吟了片刻,才忽然问道:“你在想什么?” 姚肆轻笑了一声:“只是在想,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说的甚好。” 马车行了半个多时辰,终于来到雷志彪所住的客栈,这里不比城中心热闹,又未到午时,客栈内还没几个人。 姚肆问掌柜的打听了这附近的几处赌坊,然后才与辛习染挨着去找。 纵然人少,这么找起来也如同大海捞针,辛习染不确定的问她,“若是没在赌坊,那岂不是白忙活了。” 换他的意思,哪里用得着这么麻烦,他只要一声令下,管他雷志彪在什么地方,都能给他抓到跟前。 “在下巷县,雷志彪最是喜欢赌博,换个地方他还是雷志彪,怎会例外。”姚肆先去了最大的一家赌坊,与伏见描述了雷志彪的长相,让他进去寻人。 伏见去了半刻钟的时间,兴冲冲的从赌坊出来:“还真叫姑娘说中了,小的找到那姓雷的了。” 姚肆道了句谢,又道:“还得帮我找十个左右的乞儿,带去前面那条街口,我到时候自会去找你。” 伏见看了看辛习染,后者点头,他这才敢应是,匆匆离开去寻乞丐。 辛习染盯着姚肆看了半响,问道:“现在等着那厮出来?” 姚肆不想让辛习染牵扯到这件事,也并非她不信任,只是辛习染到底是辛家人,辛仲桥此时必定与裘万敖一样在满城找作逆诗之人,比起让辛习染知道真相而瞒着他爹,还不如让他不知情的好。 她想了想,劝道:“依照我对雷志彪的了解,不到天黑他是不会出赌坊大门,我不想引人耳目,辛少爷身份尊贵,还是先行回去,我自己在这里等着便可。” 辛习染静默了片刻,很是爽快的点头:“正好我也约了朋友,马车我给你留着,你完事儿了就早些回智格斋。”说完还真就转身离去。 姚肆面露几分不忍,辛习染也是个明白人,知道自己想要支开他,只希望这位大少爷别多想才好。 她只能挥手与辛习染作别,待他走后,想着一时半会儿雷志彪也不会出来,便先去了街口。 伏见速度很快,姚肆到的时候已经有七八个孩子在等着了,他倒也机灵,知道这事儿会引来旁人注意,特意找了个没人的小巷子安置乞儿。 姚肆点了点人头说够了,又道:“你们少爷已经先行回去了,你也回去,这次多谢了。” 伏见受宠若惊说是应该,既辛习染已走,他也没必要留,自是离去。 第100章 料事如神你怎知我来 昏暗的密闭空间,如同蒙上了一层白雾,只有暗黄的灯光在朦胧中显得真实,混杂着各种气味的炽热空气,让人暂时忘却了当下已是寒冬,三教九流之色皆是目光如炬的盯着桌面,涨红了脖子嘶吼以求换一次赢局。 “哈哈----雷少爷就是我们的财神爷,大伙说是不是得请雷少爷喝杯酒啊。”骰蛊掀开的瞬间,现场爆发出疯狂的笑声,盖过了那些骂爹骂娘的晦气声。 赌场中心传来三五群的附和声,雷志彪得意洋洋,他可是赌场老手,知道什么时候该收手,遂摆了摆手声称家中还有事,便麻利的抽身离开。 走出赌坊,雷志彪冷的一哆嗦,出门的时候没带厚衣服,他掂了掂钱袋,决定去布坊再置办些衣物,再几天就是入学的日子,怎么也不能穿寒碜了。 这条街的布坊也只有一家算得上好的,只是那价格,雷志彪想想都想骂娘,这大城市里,同样的东西,价格却要贵上一倍不止,想当初在下巷县,他雷少爷要什么,还不是别人巴着送到面前。 骂骂咧咧的走进布坊,看了几匹好布料,又选了几身儿成衣,结了账在门口坐着等掌柜的装包。 “你也反fu|bai,他也反fu|bai,喜怒哀乐,一起都到心头来。奇也不必奇,怪也不必怪。五子登科---总比两袖清风更可爱。台前发宏论,幕后发邪财几分庄严、几分虚伪、几分坚定、几分徘徊,此中奥妙,谁能解的开------” 门口一群小乞儿欢喜着跑过去,留下高昂稚气的童谣声回荡,雷志彪眉头一皱,嘲笑道:“京中也不过如此,竟有人敢唱这等叛逆的童谣,地儿大了也有管不过来的时候。” 掌柜笑着送上包好的衣物,“公子有所不知,这童谣可是最近才兴起的,朝廷自是不可能放任不管,已经下了三张通帖,谁若知情上报,至少也有五十两白银可拿。” 雷志彪可不在乎那五十两银子,他只是----总觉得这童谣的词儿有些熟悉。 客栈离布坊也就一条街的距离,换做从前,雷志彪怎么也不会走路,只是在越州花销没节制,如今身上已经没几个钱,又考虑到入学还得有大开支,他只得眼下吃点苦,在老头子给他送钱之前节制些。 “前方可是下巷县知县之子雷少爷?”稚儿声起。 雷志彪警惕审度的看着不远处的小丫头,狐疑道:“是又如何?” 丫头福了福礼,上前递出一方折叠的四四方方的手帕,奶声奶气道:“这是我家小姐送给雷少爷的,事关小姐清誉,小姐特意叮嘱,请雷少爷一定不要声张的好,否则对二人都无好处。” 雷志彪莫名其妙,眼神示意随从,随从领命,上前拿过帕子递给他。 小丫头送完东西,再福一礼,便匆匆告退,雷志彪根本来不及多问。 不过他看帕子精致,还散着阵阵香气,心下一阵荡漾,管他什么情况,定是谁家美人看中了自己才貌双全想要借此表白心意。 他兴冲冲的打开手帕,娟秀的小字,大胆的言辞,无不流露出对他的爱慕之意,文段末尾还写上了相约的地点和日子。 然看到落款人名后,雷志彪是彻底有些惊喜呆了。 娄玉丹,他对那女子可是早就向往已久,貌美不说,关键还是阳山书院监院的女儿,在越州他没少在那女的身上花功夫,偏那会子她不正眼瞧自己。而今终于看到自己的好了,想要约自己会面?! “少爷?-----”随从试探着喊了句:“晌午了,您看这午饭------” “回客栈吃。”雷志彪心情大好,收拾好手帕就匆匆回客栈。信上说明日午时在琵琶巷的注酒小楼会面,他得回去好好想想明日怎么个穿戴得体。 姚肆回到智格斋的时候已经错过了午饭,楮孟虽没在,不过还是叮嘱了厨房留些吃的,正好让她填肚子。 老妈子吴婶端上饭菜,正要退下,又听姚肆喊:“吴婶儿,我一个人吃饭没得劲,你若不忙就留下和我唠唠嗑。”她拖出一条凳子让吴婶坐。 吴婶自是高兴,小姑娘没架子,她说话也就随意的多,坐下与姚肆说话聊天,两人说着说着就说到了戏文上去。 “老爷和老太夫人最是喜欢看戏,去年老太夫人六十大寿,请了三个戏班子,一连唱了三日才停歇,那才叫一个精彩,老奴跟着也看过几场好的黄梅戏。” 姚肆惊的合不拢嘴,“连唱三日,我至今也还未见过正儿八经的唱戏。” 吴婶以为她遗憾,笑呵呵的安慰道:“京中唱戏的地方多得是,何况姑娘是少爷的贵客,要看戏何其容易。 说起这戏班子,京中虽多,最好的却还是清兰园,老爷最爱听他们唱的ss县志,夫人最喜欢天仙配,老太夫人最爱听他们的四郎探母,连少爷也喜欢听他们的三家店。” 吴婶说起来没完没了,姚肆听的兴致勃勃,“这清兰园可真厉害,能排的上京中第一,说的我都想去听一听了。” “老奴这辈子怕是没机会听了,只听人传的好,清兰园的戏是有钱也未必能听得到,大多人都还排不上队。” 她说完才惊觉自己话说的不对,赶紧打嘴巴子道歉:“姑娘莫怪,老奴说话不长心眼子,老奴从未见少爷对谁这么上心过,姑娘想的,少爷定能给姑娘办来。” 姚肆不在意的笑了笑,放下碗筷,“大哥可有告知去向?” 吴婶摇了摇头,一面收拾桌面碗筷一面道:“没说去向,只是说姑娘若是回来了,就别再出去了,姑娘对京中不熟,公子就怕出个什么意外。” 姚肆呵呵一笑,“这青天白日的能出什么意外,大哥就是瞎操心,吴婶你先忙着,若是大哥回来,就说我去见辛少爷了。” 吴婶儿一副我懂的眼神儿丢给姚肆,“姑娘也莫要待晚了,男人啊,你越是应承他,越不得他的稀罕。” 姚肆张了张嘴,忙不迭的赞同点头,吴婶说的实在中听,只可惜说错了对象。 与辛家的府邸比起来,裘府在气势上更胜一筹,单说大门外左右两尊威武的石狮子,就胜过了辛家的。 姚肆在心中暗作比较,虽说两人互相牵制,但还是能看得出来,裘万敖要更占上风,只是辛仲桥是块硬骨头,也并非那么好啃罢了。 她心里想着事儿,眼睛盯着大门口一副闲人勿扰的守卫,脚下徘徊,终于还是引来了守卫的关注。 几人或许是觉得自己实在可疑,眼看着其中一人朝着自己而来,姚肆心中已经想好说辞,摆出一副走丢了路不知所措的可爱丫头模样来。 “你叫什么名字?”侍卫张口就问。 姚肆老实交代,营造的泪花还没派上用场,护卫一句“跟我来”让她懵了,自己也没犯什么大事吧,莫非在门口晃一晃还得抓牢里去蹲一蹲?! 她笑呵呵的道:“小哥,可能误会了,我只是路过而已。” “少爷有请。”护卫回头再是一句,让姚肆彻底说不出话,只能压下心头所有疑虑默默跟着进府。 第101章 一起相约来听戏如何 清幽雅致的小园里,婢女如鱼贯入的依次送上茶水点心水果甚至是火炉,屋内燃了好闻的檀香,火炉上温着酒,香烟袅袅平添了几分惬意闲适,将屋外的清冷隔绝的彻底。 姚肆逮住最后一个出去的婢女问道:“是不是搞错了,我并非什么贵客,只是----只是路过而已。” 她并不想让人----尤其是让裘万敖知道自己上过裘家的门,如今这般大张旗鼓的招待她,势必会影响后面她的计划。 婢女摇了摇头做手势,却是哑口不能言,姚肆惊愕,猜刚才出去的几个婢女多半也是哑巴,遂提着的心稍稍放松了些。 她放婢女离开,没心情吃东西,干坐着等了片刻也不见人来,又开始打量起周围的环境。 小屋虽不大,不过布置一应俱全,墙上还挂了不少一看就价值不菲的名画,姚肆看着看着,也忘了时间,直到身后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她才惊觉回神。 “不喜欢吃这些?”裘霁看着桌上未动的糕点水果问道。 姚肆回头一笑:“你怎就那么肯定我一定会来找你?”裘霁并非料事如神猜到她今日会来,恐怕是老早就跟门卫婢女打过招呼了,只是他这般用意却让姚肆不解。 裘霁请她入座,自顾自的从火炉上取过温热的酒,淡淡道:“不肯定。” 姚肆心头一动,有什么东西像溪流一样流淌而过,迟疑了片刻,才找到话说:“其实不必这般-----” “这些都是我的人,你大可放心。” 姚肆只能嗯一声,想想又道:“实则此番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想麻烦裘少爷帮个小忙。” 裘霁嘴角轻扬,难得调侃她两句,“既是上门求事,为何空手而来?” 姚肆也不尴尬,月牙眼笑若桃花,“提礼上门就是求人办事,我可是来请裘少爷帮忙的。撇开身份不提,京中我与你相识最早,这交情可管的住一份重礼?” “能与我攀交情的,可没几个。”裘霁丝毫不让。 姚肆倒也无所谓,“裘少爷生性淡薄情不外露,交情不少,知情却少。” 卫札一直守在门外,不过心思早已飘进门内,屏气凝神不遗漏任何一句,听到此处也不忍笑出了声儿,却是来不及捂嘴了。 姚肆往门口看了一眼,还是有些不安心:“我大摇大摆的走进来,真能避开首辅大人的眼睛?” 裘霁摆弄着酒杯,杯中酒已经凉去,他迟迟没有饮下,缓声道:“裘府宅大院深,怎能事事都被他入眼。” 再大也不过是个宅子罢了!姚肆心中补充一句,心里却还是放了心。 裘霁既如此保证,想必也有自己不了解的关键,至于如何,她不好过问,只要今日所求不被泄露出去,便无甚担心了。 出裘府的时候,沿途一个人也没有,姚肆知道此处不过是裘府一角,只是看到恍若空宅的场景,还是让她有些惊讶,再大的房,没有人气儿,住着也是心慌。 卫札回到东厢,裘霁正将酒壶重新放在火炉上温着,他暗暗惊讶,少爷少有不饮酒的时候,今日却是一杯未喝,“少爷,姚姑娘已经回去了。” 裘霁递给他一封已经写好的帖子,“送去李府----从侧门出。” 卫札略有迟疑,却还是恭敬应是,带着拜帖从侧门送去李府。 这厢拜帖刚送出不久,就有小厮匆匆跑进戈院。 “老爷,少爷从侧门送了一封拜帖出去,是送去李家的。” 裘万敖嗯了一声,“去看看是什么事?” 小厮领命,又去打探,半个时辰后带着消息回来复命,裘万敖听罢却怒火中烧直拍桌子:“他当真如此?” 小厮唯唯诺诺肯定道:“小的确认了好几遍,千真万确-----” 裘万敖寒着脸怒骂了一句:“狗娘养的废物东西,这点伎俩就想瞒过我,在什么地方?” “明日午时,琵琶巷的注酒小楼。”小厮小声的回答。 裘万敖打了个手势,小厮心领神会的退下。 自姚肆走后,裘府就莫名笼罩在一股阴郁之下,不过姚肆此时已经回了智格斋,正给楮孟提明日的出行计划。 “我还未听过戏,大哥明日得不得空?”她有些期待。 楮孟更显意外,姚肆这段时间极少与他出入了,他本来心中还很不是滋味,觉得姑娘家心思大了,就不“待见”自己这个烦人的大哥了。 “你想去我们便去,我去打听打听明日哪里有戏台开唱。”楮孟明显已经笑出了声儿,很是高兴。 “我已经打听好了,明日午时琵琶巷的注酒小楼就有,还是最好的清兰园唱的。”姚肆笑道。 楮孟难得见她对这些娱乐耍的东西如此上心,哪里有半点犹豫,还提议听完戏再去城里逛一逛,日后上了阳山,可没得机会了,姚肆也欣然同意。 翌日睡了个自然醒,吃过早饭,姚肆和楮孟就按着时间出门去琵琶巷。 今日的琵琶巷比往日要热闹的多,就在昨日,清兰园放出消息要在注酒小楼唱戏,这对京中的戏迷们来说可是天大的好消息。 只是消息放出的突然,又不符合清兰园一贯的作风,很多人对此报以半信半疑的态度,直到辛府的轿子在注酒小楼门口停下后,众人才知这事儿是真的。可惜已经错过了买座儿的时辰,只能挤在一楼大堂旁听。 雷志彪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穿过大堂,正想上二楼,却被木梯口的小二不客气的拦住。 “客官,上面已经不能去了,清兰园在二楼搭了戏台,只有买了座儿的贵客才可上去,客官若实在想听戏,只能在大堂。” 雷志彪听着上面确实咿咿呀呀唱着戏文,他不喜听戏,却惦记着美人在上面等着,恼怒得破口大骂:“狗犊子,连少爷的路都敢拦,给我滚开。”说着就去推小二的拦路的胳膊。 小二被推了个仰倒,路虽让开了,可雷志彪依旧没能上二楼,因为已经有看不顺眼的人带头出声制止。 一人说也就罢了,转眼一群人都怒看着雷志彪,活像是他做了天大的坏事,纵然是雷志彪,也不敢轻易踏上二楼的台阶。 楼下的动静不小,惹得楼上听戏之人纷纷不满,有人已经开口大骂:“下面吵什么吵,还让不让人听戏了。” 这一骂又引来楼上其他几人的附和,楼上楼下再加上唱戏的、敲锣打鼓的,一时间整个注酒小楼都是一片沸腾。 李嘉乐柳眉轻拧,有些不悦的道:“裘少爷为何独独选这么一处地方?” 第102章 关键时刻和恰到好处 今日的注酒小楼尤其热闹,只是让人想不通的是,为何清兰园会突然在这里搭戏台,但疑惑归疑惑,戏迷们还是挤破头皮也想买座儿看上一看。 李嘉乐觉得脑袋嗡嗡作响,她喜静,这些吵嚷声简直要了她的命,不过美人也只是微微蹙眉,语气中略带不满,水汪汪的双眸锁住对面俊美的男子。 “想不到裘少爷竟也喜欢这些,嘉乐一直以为裘少爷也是个喜静的人。” 裘霁没有说话,目光落在楼下大堂,他选的位置并不算好,离戏台远,离梯口近,楼下的嘈杂无一避免,不过视野不错,只消一偏头,就能看到大堂的所有。 李嘉乐没有得到回应,已经面露愠色,只是她涵养极好,依旧柔着声音道:“收到裘少爷的帖子,嘉乐惶恐又欢喜,不知裘少爷此番是何意,还请解了嘉乐心中疑惑。” 她含情脉脉的看着裘霁,后者眼神儿却都未曾挪过半分,完全视她于无物。 李嘉乐终于忍不住怒气,提高了声音道:“裘少爷----嘉乐背着父亲来赴会,若是让父亲知道我与你私下相会,嘉乐少不了一顿训,裘少爷难道就是这么对待嘉乐的一片苦心吗?” 若说裘家和辛家关系微妙,那裘家与李家则更甚,李贵身为次辅,能耐自也是不小,可十多年来他被裘万敖打压,再加上对首辅位置的觊觎,两人早已视对方如仇敌一般。 可李家小姐对裘霁爱慕已久,还曾几次给裘霁送“心意”,只是一直没得到回应罢了。 收到裘霁的约帖,李嘉乐本是不信,今日来也是抱着侥幸,不曾想竟然真的是裘霁约自己赴会,她高兴的连这背后的原因都不去想了。 卫札面色复杂,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对面雅间的动静,忽然低叫一声“老爷”,然后惊恐的看着雅间的方向。 李嘉乐神情一紧,有些慌张的看着裘霁,显然她已经猜到那个“老爷”就是首辅大人了。 倒是裘霁,视线终于落在李嘉乐的脸上,淡淡道:“李小姐还是快些走吧,被家父看到,恐对小姐不利。” 李嘉乐哪里敢再留,看也不看周围,就匆忙带着丫鬟下楼离去。 卫札似有惋惜:“若不是李家与裘家这层关系,这李家小姐倒不失为好人选。” 裘霁看了一眼雅间,面色冷若冰霜,李嘉乐刚走,裘万敖就从雅间走出来,面上和颜悦色,可眼底却是怒火中烧。 卫札低头退开几步,好给二人留说话的空间。 “你倒是好眼光,京中这么多小姐你不挑,偏挑一个我最不喜的,你别忘了自己姓什么。”裘万敖声音淡淡,不急不缓的入座。 “在府中喝酒也就罢了,这里可是外面,父亲可别忘了自己的身份。”裘霁语气更冷,自顾自的酌一杯酒一饮而尽。 裘万敖冷笑一声:“你还真是我的亲儿子。” “这还得多谢父亲,给了我一副千杯不醉的好身体。”裘霁再喝一杯,眼中的寒霜顷刻间就可以迸射出来。 楼下只安静了片刻,却又有争执声传来,且越演越烈,就是裘万敖也不由得将视线放在了楼下大堂。 姚肆紧张的看着前面怒火冲冠的雷志彪,支吾道:“雷少爷----想---想不到在这里遇见了您,见---见过雷少爷。” 自打上次被辛习染打了一顿,雷志彪就没再与姚肆碰过面,可关于后者的消息,他却听的不少,尤其是最后一日书友会上,姚肆竟然被首辅推荐入阳山书院,这可是气的他几日都没睡好觉。 果然是冤家路窄,竟然在这里碰见了,这往日有辛裘两位少爷给她护着,今个儿身边没人,雷志彪怎还能放过,本来刚才在小二那里就受了气,这下好了,正好有撒气的地儿了。 “哟----我还道是谁,原来是个乡下丫头,臭丫头,见着本少爷还不福礼?你是吃了狗胆了是吧。”雷志彪瞠目怒道。 姚肆气势虽弱,不过骨气也硬,小心翼翼却又坚定的反驳:“我是参加过县考的童生,如今已经算是半个阳山书院的生徒,按理我与雷少爷是同辈,无需行大礼。” 平民见着雷志彪,磕个头也没什么,可姚肆现在身份不同了,周围围观的人本就多,听她这么一说,喧哗声立马大了一倍。 早就听闻今年阳山书院招了一位女学生,可只听传闻不曾见过该女子,有人说在书友会大出风头,有人又说子虚乌有,真假直到现在都还没有给个明确。 可姚肆刚才的话,不像是说假,大堂中也有怀疑事情真相的人,此时也不免多信了几分。 分明只是个贱民而已,现在却敢跟自己平起平坐,雷志彪气的呼吸不畅,笑骂道:“还未进书院,就想打着书院的名号为非作歹,存心给书院抹黑。 你这样的人,进去后只会是一颗老鼠屎坏一锅粥,还有脸提是半个阳山书院的生徒,你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他上前一步靠近些,露出狠恶的嘴脸低声威胁道:“少爷我告诉你,你就是阳山书院的学生,我也一样收拾你如踩死蚂蚁那般简单。 你可别忘了,你爹娘还在下巷县,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就算这里我治不了你,那里我还治不了你爹娘?我若是你,这时候一定跪在地上求饶。” 楮孟事先没了解过清兰园,等到了这里才知道得提前买座,他更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雷志彪。 “雷少爷,肆儿还小,若是有得罪的地方,都是我这个大哥教导无方,你若有气,冲着我来,她还只是个孩子。”楮孟上前一步,将姚肆拉到自己身后挡着。 雷志彪咧嘴冷哼:“你以为自己就能跑掉?我告诉你,你们这一窝子都不是好东西,你----现在跪下求饶,我还能好心给你留具全尸,你放心,我定会让你连阳山书院的大门都进不了。” 他邪恶的盯着姚肆,嘴角勾起阴冷的笑,昨天听到的那首童谣,他是觉得哪里听到过,却想不起来,可巧刚才姚肆提醒他了,可不就是县考吗。 当初他就对这个姚肆特别关注,得知姚肆竟然放弃县考后,他也偷偷看过试卷,只是没找到姚肆的名字。不过倒有十来张没留名的试卷,他见过姚肆的字迹,认出也正常。 只是当时时间紧迫,试卷得送去知府衙门批阅,他只匆匆瞄了几眼,事后再想确认,却如何也找不到姚肆的试卷,他也渐渐忘了这件事。 经过昨日今日这么一连串的事,他终于想起来了,那首大逆不道的诗分明就是姚肆所作,没想到京兆尹满城张贴通缉榜要抓的人,竟然就是她。 雷志彪忽然哈哈大笑,他不着急,像是猫捉老鼠似的嘲笑的看着姚肆,“你等着,不出一日,我便让你跪着求饶,还有你。”他瞪了楮孟一眼。 第103章 敬佩之情如滔滔江水 楮孟不知雷志彪到底逮着什么把柄,话能说的如此笃定,可姚肆脸色却不好,他知道再逗留下去,只会将事情闹得更大,遂拉着姚肆就离开了注酒小楼。 本以为雷志彪还会为难,可走到门口也不见人阻拦,楮孟心下更是疑惑,却没工夫多想,带着姚肆匆匆离开。 楼上的裘万敖眉头紧锁,沉声问道:“她就是姚肆?” 裘霁没答话,卫札犹豫了一瞬,上前道:“回老爷,正是,男的是姚姑娘同县县令的儿子,两人之前似乎有什么过节。” 裘万敖冷眼看着裘霁,讥笑道:“你选的好人物,若是丢了我裘家的脸面,我定让她后悔认识了我们裘家人,你自己好自为之,还有李家女儿,你想也别想。”说完便起身甩袖离去。 卫札这才上前,担忧道:“少爷,小的看老爷-----恐怕不会罢休啊。” “岂不正好。”裘霁寒着脸起身下楼,卫札赶紧跟在后面。 戏台上已经接近尾声,辛仲桥意犹未尽的托腮,让下人去打听下一场什么时候什么地点。 这厢小厮才走,那厢一小厮上前低声道:“老爷,裘家人走了。” “打听到了?” 小厮声音压低了些:“裘家少爷看上了李家小姐,二人在这里会面,不巧被抓个现行----” 辛仲桥哈哈大笑:“老天爷还真是会开玩笑,裘家和李家----说起来,李家女儿也到了适婚的年龄-----” “还有一件事----”小厮继续道:“老爷可还记得被首辅推荐入阳山书院的那女娃,刚才在下面与同县县令的儿子发生了争执。” 辛仲桥精神一震,喜道:“还没入学就闹出事儿来,裘万敖只怕现在很不痛快啊。” “可不是,脸色难看极了-----老爷,要不小的去查查这女娃?” 辛仲桥给了小厮一个眼色,小厮会意,领命退下。 雷志彪心情好极了,刚才的郁闷全不见,正想再上二楼,却见裘万敖下楼而来,他没料到首辅会在上面,心头一慌,赶紧掉头离开。 姚肆是如何与裘家攀上关系的他不知,可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却有得罪裘家的风险。 随从不明所以,出了门还疑惑问道:“少爷,不见娄家小姐了?” 雷志彪懊恼不已,显然他已经错过了约定的时间,相比当下情况,略一想,干脆毁约得了,下次再准备好东西找个好的理由赔罪。 这样决定了,他带着随从匆忙离开,却不是回自己的住处,而是去了辛府,只是得到消息说辛仲桥在注酒小楼看戏。 雷志彪懊悔不已,早知道他就直接避开裘万敖,再求见辛仲桥就好了,也省的麻烦了。 在门口等了一个多时辰,终于看到辛家轿子出现,雷志彪想也未想的冲到轿前跪下大喊:“太尉大人----学生雷志彪见过太尉大人,学生有要紧事要禀报大人您,事关那作逆诗之人-----” 话还没喊完,前面的两个侍卫就一左一右推攘着他离开。 辛仲桥刚听完戏心情很不错,听到外面有人喊话,侍卫又在呵斥什么,他掀帘问道:“外面何事争吵?” 随从赶紧道:“是个年轻公子,说是知道谁是作逆诗之人,可要带上来?” 辛仲桥心下一跳,裘万敖这段时间为了这件事一直在给京兆尹施压,本来这件事就关系到当朝权贵,他和裘万敖是首当其冲,又怎能袖手旁观,亦是私下里派人四处查探。 “带他进府----”辛仲桥低声道。随从道是,转身去与前面的侍卫发话,外面很快又安静下来。 轿子在居室院外才停下,雷志彪见辛仲桥下了轿,赶紧跟过去,再福礼道:“太尉大人,学生------” 辛仲桥没等他说完就自行往内走,雷志彪脸上尴尬,看了看侍卫的脸色,没有要拦他的意思,这才跟着进去。 等辛仲桥坐下了,他才又道:“学生雷志彪见过太尉大人,今日斗胆前台求见,是因为学生知道那作诗之人-----” 辛仲桥只是淡淡瞄了他一眼,对雷志彪这种小人物来说,他本没必要亲自见,只是这次事关重大,他不得不费点心。 “京兆府早就下了通牒,为何不去京兆府?偏跑到我辛府来。” 雷志彪赶紧上前一步道:“学生早闻太尉大人的行事作风,佩服得很,大人您就是学生的榜样,学生自然事事先想着大人您。 那京兆尹早是首辅的人,学生若是找他,岂不是让学生昧着良心做事吗。” 辛仲桥冷笑一声,“倒是有些小聪明,说吧,是谁?若是真说对了,抓住了人,少不了你的好处。” 雷志彪暗自高兴,嘴上道:“此人大人应该也听过,正是首辅推荐的那个女娃,叫姚肆。” 辛仲桥本以为他会说出个没听过的名字,不想却是姚肆,这名字无论是在越州还是这里,大人小孩都如雷贯耳,没有身份没有背景的小人物一个,却奇迹般的攀上了首辅这颗大树,瞬间就成了名人。 他不由得前倾了些,再质问道:“你如何肯定?” “学生万分肯定,姚肆参加过县考,那诗便是她县考之日所作。” 辛仲桥笑起来,不想去追究真假,追问d县考的试卷,如今可在县衙?” 雷志彪略有些犹豫,迟疑了片刻,才讪讪道:“试卷----已经不在了。”看到辛仲桥脸色变了,他又立马道:“不过学生发誓,那诗当真是姚肆所作,学生亲眼所见,就算她没留名字,学生也认得她的字。” “这么说,连可用的证据都无?”辛仲桥喜色渐褪,沉着脸问。 雷志彪早就想好了法子,继续道:“虽然考卷不在,可换个方向想,未尝不是好事,大人可先将那女娃抓起来,再行调查,只要查出只有她没有考卷,就可断定她便是作诗之人。” 辛仲桥思考片刻,挥了挥手,下人对雷志彪做手势请他离开。 雷志彪莫名不已,这到底是听进去了,还是要打发他走? 下人见他没动,小声道:“公子请回吧,大人自有思量,若是有需要,定会传公子回话。” 换言之就是等着了,雷志彪恍然点头,这才高兴的离开,想来太尉是听进了他的话,接下来他只需等着姚肆进大牢的好消息了。 “人走了?”辛仲桥问回话的下人。 “是,老爷,小的已经派人跟上去了。” 第104章 没钱了咱有金叶子换 雷志彪欢喜的从居院出来,不想迎面就碰到辛习染,上次被打的地方似乎已经隐隐作痛起来,他赶紧福礼让到一边,不打算与这位大少爷起冲突。 可辛习染见到他却觉得意外得很,狐疑的质问下人:“他来做什么?” 下人赶紧回话:“这位公子是来拜访老爷的。” 辛习染看着雷志彪就来气,不信的道:“他算个什么东西,怎么劳得父亲亲见?老实说,到底是什么事?” 下人为难的再垂低了头,“只是碰到的巧罢了,老爷今日听了清兰园的戏,心情极好,又碰巧遇着这位公子,这才带进府聊了两句。” 老爷子身边的人都嘴紧得很,辛习染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名堂,便不再追究,让雷志彪被带着离去。 不过他也不是那么好打发的人,重新逮了个知情的人,威逼利诱之下,终于知道了雷志彪使了什么坏。 没想到闹得满城风雨的文字风波,竟被他说成是姚妹妹所为。 辛习染听完这事儿,吓得后背冷汗涔涔,这可不是小事,当即就赶去智格斋。 姚肆住在智格斋的事,辛仲桥并不知情,本来那处别院也是多年闲置,辛习染又刻意隐瞒,这才让姚肆和楮孟住的安稳。 可如今,眼看就要入学了,偏出这样的事儿,辛仲桥或许并未相信,可他绝不会忽略这件事,定会彻查到底,若不是姚肆也就罢了,可偏偏--- 辛习染想到姚肆之前拜托自己的事儿,心里有些慌,总觉得她是知情的,更觉得有什么大事自己被蒙在鼓里。 来到智格斋,却只见楮孟不见姚肆,辛习染越发不安,急问姚肆去向,楮孟却一脸不知的态度。 到底事关重大,辛习染略考虑后,就将自己听到的消息告诉了楮孟,待看到后者惊讶的表情后,他才知道,原来楮孟也是不知情的。 “肆儿这些天与你一同出游去了,莫非你还不知她踪迹?”楮孟明显责备。 辛习染更诧异:“姚妹妹哪里与我出游去了,只是昨日去了躺城中,说要雷志彪帮忙,到底帮的什么忙,那厮竟在父亲面前说姚妹妹便是要抓的人,这怎么可能-----” 楮孟眉头轻拧,他也知道姚肆有什么事瞒着他,可正因为此,他才担心,若没什么事,怎会瞒着,肯定是出了什么事才对。 莫非----- “等着吧,肆儿是个聪明的孩子,一切等她回了再作打算。” 辛习染不得不压下心头的不安,耐着性子在智格斋等着。 注酒小楼戏台撤下后,人群也散了,掌柜的脸上笑开了花,算盘打的噼啪作响,间或偶尔吆喝着小二收拾桌面残局。 眼角的余光瞥见又有人进来,掌柜的抬头望过去,看到来人后,笑的咧嘴:“姑娘好,姑娘快里面坐。”然后放下手头事从柜台后走出来,迎着女子进了内堂,一面不忘让小二上好茶。 “姑娘好机智,托您的福,今日小店总算赚了些。”小二送了茶来,掌柜的殷勤的自己动手,递到对面女子面前。 “只怕不止赚了些吧。”女子笑盈盈的看着掌柜的,似乎什么都看在眼里。 掌柜的有些讪讪,呵呵笑道:“姑娘或以为赚了不少,不过除去成本,剩下也不多了,不过相较往日却好了不少,还得多谢姑娘,小小意思不成敬意,请姑娘一定笑纳。”他推了两锭银子过去。 女子却手势一摆,“我今日来不是为了向你讨银子的。” “那姑娘----” “我帮你一件事,你帮我一件事,咱们之间也就扯平了。” 掌柜的眼珠子一转,立马明白过来,“我明白,姑娘放心,坏不了你的事儿。” * 王家当行是京城中出了名的当铺,价格公道信誉极好,每日都有不少人前来典当,自然排队候着的人也多,不过也不排除所当东西价值昂贵的,自然会优先考虑。 当铺内并未嘈杂,等待的人大多都在猜测自己的东西能换多少钱,却有人眼尖的看到伙计领着一位小姑娘进了内堂,好奇的人又开始猜测到底是什么人物。 姚肆被领进内堂,等了片刻工夫,一管事上前拱手道:“姑娘久等了,来人,上茶。” 伙计送上茶,又迅速退下,堂内没人了,管事才笑问道:“不知姑娘要当什么物件?” 姚肆从袖口掏出一个粗陋的木盒子,“随便开个价吧,我急着用钱,否则也不会当了这东西。” “我们王家当行的信誉姑娘可以放心,东西好,自然不会亏了你。” 管事因为粗陋的木盒子而有所犹豫,不过也只是眨眼而已,他打开盒子一看,却是一枚精致的金叶子。 乍看只是一小块金子,可论做工、金的质地,无一不是上品,就连叶子上的脉络都清晰可见,这已经不是单纯的一块金子,而是堪称鬼斧神工的作品。 “姑娘----这---这可是个好东西啊,恕我眼拙,还请姑娘稍等片刻,我去请我们当家的。”他放下东西就匆匆去后堂,不一会儿领着一位年纪稍大的人进来。 姚肆还是那句话,多少看着给就是了,王当家的研究了老半天,最终给了姚肆五百两银票,金叶子归了王家当铺。 管事的送走姚肆后,回到内堂,惊讶道:“当家的,我看这东西少说也值个千把两-----” “你莫非还以为我要骗一个小女娃的东西?”王当家不悦又凝重,“就是给她千把两也是不够的,你可知这东西是什么来历?” 管事的摇头,知道事情不简单,也不敢多问,生怕惹祸上身。 王当家转身去写了一张帖子,片刻后将帖子递给管事:“你亲自给那位大人送过去。” 管事的一看帖上的内容,面色大变,手也跟着哆嗦,忙不迭的点头:“我这就送去。” * 辛习染和楮孟等了一个多时辰才等到姚肆回来,二人一左一右正襟危坐,显然在等着姚肆给个说法。 既然辛习染来了,恐怕是太尉已经得到消息了,姚肆暗道雷志彪也果然是好效率,更是放了心。 以雷志彪的为人,他必然会看过自己的考卷,或许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可不能排除他完全忘了这事儿,与其将希望放在希冀上,不如来个一劳永逸,这件事一日不解决,便一日是她心头的梗。 第105章 原来白天不懂夜的黑 姚肆迟迟不回,辛习染等的如热锅蚂蚁,时不时的让人去门口瞧瞧人回了没。 “少爷少爷,姑娘回来了。”小厮小跑着进屋道。 辛习染腾地站起来,急忙往外去迎。 “姚妹妹,你可算是回来了,到底去哪儿了?你看把我急得-----”他指了指自己额头的汗水,生怕姚肆不明白他有多担心似的。 将自己听到的消息告诉姚肆,没见姚肆有任何惊诧,辛习染便知道她是知情的,不仅如此,恐怕她早已经在打算了,想到之前种种,辛习染心中莫名难受。 “姚妹妹,我与你相识虽不长,可真心待你,你若有什么困难,只管跟我说,我必不会推三阻四,你可明白这件事的严重性?轻则也是掉脑袋,若是---” 说严重了去,那可是要株连九族的啊!以他对自己父亲的了解,这绝对是用来打击裘家的大好机会,哪怕有误会,也是宁愿误会下去。 楮孟定眼看着姚肆,等着她解释。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姚肆知道不说清楚,这二人也是不会罢休的,这才将事情的前因后果交代了清楚。 “我并非刻意瞒着你-----”她看出辛习染郁闷不已,开解道:“只是不想让你为难,你若知情,我与你父亲之间,你如何抉择都为难;你若不知情,那便不关你的事儿了。” 又看着楮孟,这才歉意道:“不告诉大哥,也是我不确定这件事会不会牵连到你,毕竟----株连之罪不是儿戏---- 我知大哥不是贪生怕死之人,只是我于心不忍,怎肯让你陪我一起冒风险,接下来事情或许会让你们担忧,还请大哥放宽心,顶多受点皮肉苦罢了。” 楮孟了解她,听她如是说,知道她已经有了打算,片刻后,才颔首道:“若是情况有变,一定告诉我。” 辛习染的立场确实有些尴尬,纵然他不喜自己的老爹,可到底是辛家人,想到姚肆要被他爹抓起来问罪,他心里就难受非常。 闷头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现在他只是满心愧疚,即便知道结果,也什么都不能做,他还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呢。 “我----我先走了,有事儿再找我。”辛习染待不下去了。 姚肆不是那么爱计较的人,看他这模样,就知道钻牛角尖了,遂开口宽慰道:“你也身不由己,这事儿我不怪你。说到底也是我的错,没料到一首诗竟会带来无妄之灾,若早知如此,当日我必咽下那口气,也不会如此多事了。” 那时候她只想着凭县考改变家里的命运,满腔热情在看到现实之后,无奈之下又愤懑,只能写诗以表内心,谁料诗会被传到京城呢,又被人利用一番,则才闹出这么多是非来。 辛习染捏着拳肯定道:“我回去劝劝父亲,他若真的要抓你问罪,我便---” “你便如何?你还能断绝父子关系不成?”姚肆白他一眼:“这事儿你也别操心了,权当不知道,我自有办法处理,时辰也不早了,回吧。” 辛习染犹豫再三,终于还是决定先回去探探情况,哪怕不能帮上什么忙,至少他能打探消息给姚肆报信。 其实这时候辛仲桥并未急着抓人,而是先派心腹去下巷县打听消息,辛习染回到府上,也没得到什么消息,只能让伏见日日守在老爷子门外,以防有什么消息错过了。 是夜,姚肆早早的入睡,楮孟担心她,宁要守着她睡着了再离开,姚肆没法子,只能由着他。 直到门合上,她才重新坐起来靠着床沿,黑暗中只有轻微的呼吸声,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没过多久,天窗传来一阵微弱的响动,姚肆睁开眼,对着空中不满道:“我已经留了窗,你非得坏我屋顶是不是,若是问起来,难道我要说遭贼了?” 驹童吹了口气,手中的火折子燃起来,周围渐渐亮起来,他盯着床的方向,姚肆的面孔隐在黑暗中看不真切,不过显然对他的到来早有所料。 “你想见我,方法多的是,为何要泄露主子给你的东西,你可知道,这东西差点就落在别人手里,坏了主子大事,你十颗脑袋也不够砍。” 姚肆冷笑:“别说十颗脑袋,我现在一颗脑袋都还不知道能在脖子上挂多久,你主子整出的事,害我命在旦夕,我若不自救,难道你主子还会救我不成?” 驹童眉头微蹙,“主子的事容不得你来置喙,你若想活命,就好好完成主子交代的事,别多问,知的多了对你没好处。” “我也没那兴趣了解朝堂上的争夺,堂堂一国之君,能用之人天下皆是,何必为难我一个小女子不是,我也并非什么奇才,承蒙天子如此厚爱,实在惶恐。” 驹童面部一僵,显然没料到姚肆这番话,狐疑问道:“你何时知道知道的?” 姚肆本来还有两分疑惑,因为这句话,心中肯定了,冷笑道:“何时知道又有什么干系,皇上身处深宫,可又知我已经命悬一线。” “主子料事如神,自然知道你的处境。” “所以他准备以这件事来考验我,看看我是否值得被器重,若是能自保,就有可利用的价值,若是没能力自保,就是留着也没用,不如不留-----” 姚肆越说越想笑,她虽然是个小人物,可最看重的还是自己的命,被人这般无视轻贱,她怎能不愤。 然世道如此,更何况那人还是当今天子,哪怕再没有实权,要杀自己,也只是点头眨眼那么简单,还有爹娘和小弟,到时候必会因此被她连累。 她只能冷着脸,黑暗中显得那么孤冷,沉吟了良久,才开口道:“既然如此,至少帮我一件事。” 驹童嗯了一声:“出来前主子说过,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风吹的窗户咯吱作响,姚肆声音压的很低,“只这一件事,其余便不牢圣上操心了。也不必给什么奖赏,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帮圣上分忧也是臣民本分。” 驹童并未在意她语气中的嘲讽,手中东西朝着床上扔过去,“这次主子说了,不治你的罪,没有下一次,日后你也不必设法见我,时机到了,我自会去找你。” 姚肆摸索着拿起白日才当掉的金叶子,想了想,又重新挂在脖子上贴身收着。 这个夜并不平静,万家灯火尽灭,少有几家灯火通明,偌大的裘府更是漆黑一片,只有东厢小院还亮着一点灯火,里面嘈杂声与外院的静谧形成了强烈对比。 “翅膀硬了是吧,现在知道反抗了是吧,你说你看上谁不好,偏是李家那臭丫头,你们选个什么地方不好,偏在大庭广众之下,你是存了心要给我丢脸是吧。” “啪----”清脆响亮的鞭打声,惊的屋外的仆人都心中一跳,却没人敢推门。 卫札哭的红眼,挡在裘霁前面,恳求道:“老爷,别打了,少爷身子才好些,可不能再打了啊。” 裘万敖一手拿着酒瓶,一手握着长鞭,醉醺的双眼厌恶的瞪着:“打不死,回头找郎中给他瞧了,谁若敢宣扬半句,舌头给我拔了。” 屋内的仆人吓得缩着脖子,连大气都不敢出。 裘霁面无表情的抬眼,“父亲何不将这府上的人舌头都拔了,也一劳永逸。” 第106章 一不小心就入了牢房 这样的动静在东厢没少上演,外院的仆人见怪不怪,他们既不会张扬这事,更不会讨论,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似的。 内院的丫鬟们,此时也被卫札打发退下,正屋里又恢复了一贯的安静。 门外传来三声叩门声,卫札道了句“总算”,赶紧去开门。 罗毕是裘家的家医,十多年来,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少个深夜被叫醒,而每当他踏进门槛的时候,那双犀利中带着淡漠的双眸,就那么安静的等着他。 “见过-----” “行了还见什么礼,赶紧给少爷看看,在越州受的伤还没好,又添新伤,这大冷天儿的,铁打的也扛不住。”卫札催促着将罗毕推到床边。 屋内燃了好几盆炭火,穿着衣服的人都热的满脸通红,光着上半身的裘霁自然也感觉不到冷意。 后背的狰狞让罗毕即便见过多次,也依旧忍不住心惊肉跳,这样的伤势,大人都挨不住,更何况还未及冠的少年呢。 他敛下心头的震惊,熟练的先检查了伤口,半响后抬头,一面打开药箱一面道:“好在伤势不重,只是受不得寒,这半月便不要出门了,安心静养。” 府里有药房,罗毕将药方子给旁边一个丫鬟,丫鬟自顾退下去抓药熬药。 卫札想给裘霁穿好衣服,后者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他先送大夫出去,卫札只能先将罗毕送出府,再回来后,裘霁已经自己穿了衣服趴在床上。 有丫鬟端上刚刚温好的酒,卫札接过,将丫鬟遣退了下去。 “少爷-----” “先放着罢,事情可打听到了?” 卫札将酒壶放在一边,“少爷所料不错,姚姑娘确实是因为那首诗。” 裘霁早便猜出那诗是姚肆所作,他也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不过回京之后却发现有了“替罪羊”,他便没再多过问,只是一直默默观察着形势。 那日断头台后,穆拜行色匆匆,他便看出事态有所变,想着姚肆或许会上门求助,这才提前打点了守卫。 “她既有所行动,恐怕是有脱身的法子了。”裘霁喃喃道。 卫札见他趴的难受了,扶着裘霁侧身躺着,宽慰道:“姚姑娘聪明绝顶,少爷不用担心,小的再去探,一有消息就来回禀少爷您。” 裘霁闭上眼,眉头微微蹙起,身上的痛并非真的习惯,习惯的只是麻痹自己,忘了那火辣辣的鞭挞。 卫札疑惑,不知是不是该退下,以往这时候,少爷一定要喝酒,今夜却是不提,怎么了?! “少爷----这酒还热着。”他试探问道。 裘霁沉吟了良久,才幽幽叹口气道:“罢了,撤下吧。” 卫札心头一惊,想了想,才又小声道:“少爷可是因为----姚姑娘?!” 裘霁不语,却也没让他闭嘴,卫札心头莫名一阵感动,说不出是什么原因,却喜上眉梢道:“少爷对姚姑娘很是不同,小的看得出来,其实姚姑娘也好---” 他唠唠叨叨的说了好半响,又突然意识到自己打扰了少爷休息,这才恭敬福礼道一句“小的退下了”,然后端着酒壶离开。 * 姚肆在智格斋等了两日,才等到京兆府衙门的人上门,守院的下人看到这架势,吓得不知所措,回过神来才晓得赶紧去通知辛习染。 来者不善,丝毫不管姚肆是不是有反抗,五花大绑先拿下再说,楮孟想要阻拦,却被为首之人拿剑指着,“我等奉命前来捉拿反贼,你若反抗,休怪我们视为同党一并拿下。” “大哥-----”姚肆冲楮孟摇了摇头示意。 楮孟其实早也知道有这一天,只是当真看到姚肆在自己面前被抓走,他无法轻易做到冷静,牢狱之灾何等折磨人,这一进去,再出来指不定把人折腾的不成样,纵然姚肆有退路,可也免不了要受苦。 “再不让开,连你一起抓。”为首之人凶恶威胁道。 楮孟只能退开一步,眼睁睁看着姚肆被带走。 辛习染赶到的时候,姚肆已经被带去了衙门,他又气又急,又打算去京兆府。 楮孟彼时已经冷静下来,拦住他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你就是去了也无济于事,不如想想接下来如何做。” “到底是谁说出去的?”辛习染怒瞪眼下几个,姚肆和楮孟住在这里,按理是无人知道的,可为何衙门却能找到这里来抓人?若说不是有人报信,他死都不信。 丫鬟小厮一个个都摇头说不知情,谁都知道自己是为谁办差,怎会得罪自己的主子呢。 辛习染气恼的将人遣退,郁闷不已:“衙门到底是如何知道你们在这里?” “我们住辛家的别院,又怎会瞒过辛家人。”楮孟淡淡道。 辛习染一惊,“大哥的意思,是父亲-----可是,为何,他明知穆拜是首辅的人,为何还将消息透露给京兆府?” 楮孟叹息一声,又有些欣慰,“肆儿所料果然不差分毫,穆拜并不知她便是裘万敖推荐之人。 相反我们现在住在辛府别院,他误以为我们是辛府的人,自然要把声势喧大,等他发现的时候,事态必然已经发展到他不能控制。 到时,哪怕知道肆儿是首辅推荐的人,他也压不下,所谓骑虎难下正是这个理。” 辛习染愣了愣,“这么说,你们早知道我父亲会给穆拜偷偷送消息?” 楮孟难得口气温和了些,“不告诉你,也是不想让你挂心,毕竟你的处境,我和肆儿想法一样,这事儿不能怪你,你也不必有什么负担。” “你们净说些好听的安慰我,就算我不能跟老爷子明着对立,暗中也能帮不少忙,我这么好的探子可不少,你们放着不用,非得把我撇清,得了,我也懒得管了。” 辛习染气冲冲的撂下一席话,甩袖离开,不过他也不是撒手不管,转而去了京兆府衙门,也不露面,只是让伏见去打探消息。 姚肆这时刚刚被押入大牢,牢房之中又能好到哪儿去,她早有心理准备,看到虫蚁遍地阴暗潮湿的环境,也没有多少不适,找了块还算干燥的地方,又捡了几缕干草铺在地上,就那么靠墙坐着。 穆拜听说人已经被抓,而且还是从辛府别院抓到的,高兴的不行,首辅与太尉都是乐见对方受挫,还有什么比勾结逆党更有打击力呢,遂立即放下手头所有事赶去了牢房。 第107章 主角得有入牢的觉悟 地牢里阴暗潮湿,连空气都散发着一股难闻的腐烂味道,姚肆静静的靠墙而坐,隔壁牢房披头散发的妇人却靠过来搭腔。 “小姑娘犯了什么事儿,这么点大就被抓进来了,是如何判法?” 姚肆侧头看过去,笑了笑:“死刑都是轻的。” “啊?”老妇人明显吓了一跳,暗道这女娃肯定是犯了杀人罪,不过这么小的女娃还能杀人?! 她半信半疑的将姚肆上下打量一番,人畜无害的模样,又暗道果然人不可貌相,不过心里还是存了些理解,“如今这世道不好,好人坏人哪里分的明白,小姑娘怕也是逼不得已吧。” 姚肆微扬了嘴角,听着铁链碰撞发出令人心惊的脆响,她瞥了老妇人一眼,趁着衙役还没到跟前,小声又迅速的道: “我是首辅大人亲选的阳山书院生徒,你若有法子将这消息送到京兆尹耳旁,我便想法子保你出去。” 老妇人眼珠子滴溜溜的转,还没来得及详问,姚肆就被衙役带了出去,她疑惑不已,这番带出去可不就是去见京兆尹么,为何还要她想法子递话? 姚肆最后回头看了老妇人一眼,眼里是期盼和恳求之色,老妇人看在眼里,心下暗道,管他的,这姑娘看着面善,既她有所求,自己也能有所得,何不帮她一把,这样一想,老妇人拿筷子敲起了破碗,咿咿呀呀的唱起了戏文。 老妇人起先是唱戏糊口,戏文唱得好,进了牢,没忘了老本行,时不时就高唱一曲。 这些衙役乐得能听免费戏文,遂就养成了习惯,但凡听到老妇人唱,闲的衙役就会靠过去听戏。 “赶紧走了-----看什么看。”衙役不耐烦的吆喝,抓着姚肆的手镣铐往外拉。 姚肆顺从的跟着走出去,一路上灯光渐渐明亮起来,最后来到审问室。 穆拜端坐正前方,斜着眼睛将姚肆上下打量,虽面上敛着,眼里还是透露出了几分诧异,他实在没想到对方竟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女娃。 左右分别立着三个身材魁梧的衙役,想来是做打手用,姚肆这才面露惧色,不安的四处张望。 “说吧,那首诗是谁指使你作的,你若老实交代,本官便不为难你,否则----你自己挑,我这儿的东西,可多的是伺候你的。” 姚肆目光落在旁边木架上挂着的一排拶子上,眼神里露出惊恐,立马摇头带着哭腔道:“大人冤枉啊,什么诗----什么指使,我全不知道,一定是哪里弄错了。” 穆拜早知她要这般托词,毕竟十个犯人九个都喊自己冤枉,他冷笑一声:“看来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他朝刑架上使了个眼色,衙役立即会意上前,手挨着从每一个刑具上游走而过,眼睛却锐利的盯着姚肆,直看到后者眼神里露出极度惊恐的表情时,才阴笑着取下拶子递到穆拜手边。 “可见过这东西?”穆拜阴测测的笑道,“十指连心,被这东西夹上一夹,就是铁汉也得求饶,你一个姑娘家,若是手废了,后半生只怕就没什么指望了。” 姚肆吓得不知所措,只能跪着往后爬,却被衙役按住头动弹不得,哭喊着摇头:“大人,我真不知您在说什么,哪怕是死,也得让人死个明白,我自下巷县而来,进京是为了------” 穆拜哪里有心情听她这些废话,他料定姚肆是辛仲桥的人,更不会听这些辩白的话,现在是恨不得立马让姚肆签字画押。 既不肯从实招来,他也无需仁慈,何况人是辛家的人,只要能留口气儿上堂,穆拜一拍桌面,恶狠狠道:“此女不招,敬酒不吃吃罚酒,来啊,上刑。” 两个衙役上前抓住姚肆的双手让她挣脱不得,另有两人按住她的肩膀让她动弹不得,姚肆只能惊恐的看着拶子套在自己的十根手指上。 “啊-----”凄厉的惨叫在牢房中响起,十指连心,姚肆浑身颤抖着,额头冷汗涔涔,嘴角因咬的厉害流了血,她却浑然不觉。 一双血红的眼看着自己的手指,再这样下去,只怕手真的要废了,也差不多时候了吧,她松开紧咬的牙齿,虚弱喊道:“大人----小女想起一事,请听小女讲完。” 穆拜面露得意之色,挥手让行刑之人暂时退下,冷笑道:“早点开口,也无需受这顿皮肉苦,说吧,是谁指使你的。” 姚肆摇了摇头,斟酌了一番字句,哭道:“小女本是幽州下巷县一考生,奈何县考没过,又听闻越州有书友会,便离家前去,希------” “本官不想听你这些废话,只管说诗是谁指使你作的,你若觉得怕,既是考生,定能写字,你且写幕后之人的名字,本官便免了你的皮肉苦。” 穆拜命衙役拿了签字画押的文书放在姚肆跟前。 姚肆颤抖的握着笔,却因为抖得厉害,一个字也写不出,纸上只留了些鬼画符的痕迹。 穆拜皱眉,心下愤怒,狠狠瞪了那几个施行衙役,用的力道如此大,签字画押都困难,这不是耽误他事儿吗。 “大人-----小的有急事要报。”又有衙役匆匆跑上前作揖道。 穆拜心头正恼怒,眼看着事情就要水落石出了,只要有了这画押文书,纵是辛仲桥,也断然讨不到好果子,他在裘万敖面前就是立了大功,升官发财不是指日可待吗。 “何事?” 衙役为难的看了看姚肆,小心翼翼上前道:“小的----听闻此女是首辅大人举荐入阳山书院的生徒,也就是大家口中说的,十多年未有的唯一的女生徒。” 穆拜一惊,怒道:“荒唐,她是从辛家别院抓来的,怎是首辅举荐之人,你这话从何处听来?” 衙役也觉得这事儿荒唐,既是首辅举荐之人,怎会与辛家有关系,可那老妇人说的那般真切,想着若是真的,自己也算功不可没。 他决定赌一把,提议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大人何不带着人亲自去首辅大人面前求证,若是真的,这---这可就抓错了人啊。” 穆拜浑身一个寒颤,心头恐惧渐甚,若真的抓错了人,这----这岂不是----他不敢想,思前想后,还是去求证一番妥当,若是不是,再问罪也不迟,遂立即让人将姚肆绑了带上,匆匆去了裘府。 然世事难料,穆拜如何也没想到,辛仲桥竟早就派了人在衙门外守着,见他带了犯人出来,辛家人二话不说就上前围堵。 “穆大人果然神勇,听闻抓了作逆诗之人,这是要送进宫与皇上亲自审问?” 穆拜心头惊慌,此人是辛仲桥底下的心腹辛贵,既他亲自来了,这事儿,只怕真没那么容易了了。 -----------------------------分割线-------------------------- 首先,给大家道一句歉,断了这么久,说白了也是我心不够强大,说实在的,从13年开始到现在,断断续续完结了四本,每一本都可谓是惨淡经营,知道自己天赋不够,便只能默默的当做兴趣来写,只是当下这一本,从开端到现在,数据实在惨不忍睹,有时真怀疑是否有人在看,或许是故事极其无聊,或许我真不是一块写作的料,也是因为如此,新坑二十多万,终于让我心力交瘁,不知道写下去有什么意义,没人看的文本,有何意思,也是这层关系,加之前面四本同样如此,瞬间耐心被磨灭完了,于是我破罐子破摔,干脆不更了,大约一两月了吧,心头还是万分不舍,可却不敢再提笔,我就是个胆小的人,害怕看到那样的数据,害怕承认自己的无能,实则,我真的挺无能的,今次重新起更,也是忽然的,想明白了一件事,我尚还算年轻,没什么其他手艺能耐,每日早九晚六的工作委实无聊透顶,更没什么前途,也许是不甘心吧,不愿让自己在最有动力的年纪过的如养老一般,我还是决定,接受自己的无能,但并不妥协,知道我是没写作这个天分的,知道看的人大抵也没几个,既是如此,又有何妨呢,我默默的写就是了,这不算动力,顶多算我不甘心的最后一点坚持罢,我确实不甘心,坚持了这些年,全是凭着喜好,为今还能有一个喜好能让我日日奋斗的,或许不多了,这算是我一个梦想,深知梦想没那么容易实现,甚至十有八九夭折,无所谓了,想到周围那些说不出自己梦想为何物的同龄人们,我甚庆幸,至少,至少我还有一个梦想在坚持着,即便如今它黯淡无光,未来也不定会光芒四射,可是无妨,多年后,大抵我会庆幸自己,当初没那么轻易放弃,甭管结果如何,未来该是不会遗憾吧---- 唠叨了这么久,也许根本没人看到,大家当我随口吐槽吧,另外新年虽然过了,这一年却是个重新开始,希望大家包括我,能在新的一年有新的突破,人总得一年比一年好才对啊! 第108章 看似已经能一锤定音 辛贵好整以暇的拦在路中央,皮笑肉不笑:“穆大人果然神勇,听闻抓了作逆诗之人,这是要送进宫与皇上亲自审问?” 穆拜咬牙,他也不是愚人,思前想后,觉得事情太蹊跷,这定是太尉使了手段,让他以为抓了辛家的人,没想到却是首辅大人举荐之人,这可如何是好? “这事儿似乎还轮不到本官与你汇报,让开,耽误了正经事儿,小心你脑袋。”穆拜黑着脸怒道。到底是个奴才,还让不得他乱了方寸。 辛贵自然也知道自己的地位,笑着让了道,恭敬的请罪:“大人息怒,小的怎敢挡着大人的去路,恰巧路过罢了,大人既有要紧事,那小的就不耽误您了。” 穆拜瞪了他一眼方才离开,带着姚肆匆匆去了裘府。 裘万敖本就因为裘霁与李家小姐的事儿而生了气,待见了穆拜,又得知被抓的竟是姚肆,气的吹胡子瞪眼睛。 “你既是我举荐之人,为何会住在辛家别院?”裘万敖对姚肆很不客气,眼神里充满了怀疑,莫非这姚肆是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想要两边都讨好? 姚肆赶紧作揖解释:“大人误会,一个月前,机缘巧合下,小女与辛家少爷成了拜把子,私下唤他一声二哥。 也是小女思虑不周,想着已经欠了您的恩情,我怎好再上门麻烦,又无旅费住宿,这才情急之下去了辛家别院。 这事儿本无人知道,小女实在没料到,竟被人诬陷是那作诗之人,大人,小女委实冤枉,还请大人替小女做主啊。” 她声泪俱下凄凄惨惨戚戚,穆拜冷汗直冒,当时只以为是辛家人,二话不说先上刑,现在情况完全相反,他怎还会相信是姚肆所为呢,纵然真是,也得说不是啊。 “大人恕罪,下官也是一时糊涂被人利用,姚姑娘是您亲自举荐,定不可能做出那等事,下官这就放人-----” 裘万敖寒着脸,“只怕你现在放了人,皇上面前可就得拿你是问。” “大人的意思-----辛家已经将消息传到了皇上耳边?”穆拜想到此处,一个颤栗,这可如何是好。 裘万敖怎么说也是首辅,面上倒也没多少惊慌,只是冷哼了一声:“姓辛的想要参我一本,真以为我就会束手无策吗,你带着她入宫,我倒要看看,小皇帝能翻出个什么浪来。” 穆拜闻言才稍微放宽了心,既首辅这般说,他便照做是了,遂当即就押着姚肆离开。 姚肆始终没再多说一句,直到快要出府,看到卫札,冲他使了使眼色,卫札领会,上前与穆拜拱手:“大人,我们家少爷有话想要问一问她,还请大人行个方便,只耽误片刻功夫,人立即送回来。” 穆拜略有犹豫便点头同意,命两衙役跟上去,没等到片刻工夫,姚肆就被重新带回来,卫札则再三作揖行礼道谢。 庄晏正百无聊赖的听驹童汇报各处消息,一太监迎面匆匆而立,驹童见状,立即隐在暗处。 太监行至庄晏跟前,拱手恭敬道:“皇上,京兆尹已经将逆贼带入宫中,凑请皇上亲自审问。” 庄晏将手里的鱼料扔了个干净,笑眯眯的起身往大殿方向走。 姚肆虽然猜出了大概,可真正看到那九五之尊竟是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少年时,心中依旧震惊。 就是三岁小儿都知道当今天子的处境,首辅和太尉一左一右掌控朝廷局势,虽是平衡,却让小皇帝没有多少实权,是个名副其实的傀儡皇帝。 然他真的甘心当两个老头子摆弄的木偶吗?姚肆目光定定的看着庄晏,只怕假以时日,小皇帝终究会夺回属于他自己的权利。 穆拜行了礼,道出此次入宫目的,“皇上,下官已经抓获了此次做逆诗之人,思及事关重大,下官不敢往下断论,特奏请皇上能亲自审问此人。” 庄晏似笑非笑的看着姚肆,后者目光也正紧紧锁住他,眼神里明显可以看出一些怨怼之意,好丫头,还真没拿我当皇帝看啊。 旁边伺候的太监注意到姚肆的目光,脸色一沉厉呵道:“大胆,皇上的圣容岂是你能窥看的?” 姚肆乖乖低下头不说话。 庄晏摆了摆手示意太监住嘴,这才问穆拜道:“她不过是个小丫头,京兆尹确定此人就是逆贼?” 穆拜面露为难:“下官也觉得蹊跷,说实话,此女乃是首辅大人刚刚举荐入阳山书院的生徒,名唤姚肆。 下官虽觉事情肯定不简单,可与此女同一县城而来的知县之子雷志彪一口咬定诗是此女所作,下官既没有其他证据,只能将其先抓获。” 庄晏点了点头,淡淡道:“传证人。” 太监长吆一声“传证人”,不多时雷志彪就被带入大殿,行至中央跪下,小心翼翼的答话:“学生雷志彪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你如何一口咬定她便是作诗之人?”庄晏声音严厉了几分。 雷志彪本就惧怕权贵,吓得手脚颤抖,若非跪着,怕得立马倒下去。 他深吸了几口气,稍微平复些后才道:“回禀皇上,姚肆参加过县考,家父则是监考人之一,当日姚肆提交的试卷上,正是作的如今被传的打油诗。” 庄晏挑了挑眉,语气听不出半点情绪,“既然如此,此女罪无可恕,押入天牢,择日问斩,至于她是首辅举荐之事,明日朝廷再议,毕竟事关重大,朕需得给诸位大臣一个交代。” 穆拜心头一跳,立即上前道:“皇上,下官以为,这事儿还有疑点,单凭几句口说无凭的话,实在难以定罪,下官恳请皇上让证人提供证据,否则只是口空白话,实难令人信服。” 庄晏略一想,似觉得有理,又问雷志彪:“你可有证据?叫朕如何听信你的一片言辞。” 雷志彪想了想,肯定道:“学生有证据,县考完毕之后,试卷是当场密封送去知府衙门,中途必不可能丢失,更不可能让人做手脚。 皇上可派人去知府查询,下巷县的县考试卷中,一定没有姚肆的试卷,因为试卷早已偷走。 学生以为,这一定是姚肆怕诗给自己带来杀身之祸,偷偷潜入知府衙门偷走了试卷,却无意将诗泄露了出去,否则无法解释为何独独没有她的试卷。” 庄晏听罢,果然对穆拜道:“京兆尹即刻派人去彻查此事。” 穆拜拱手领命:“下官遵旨。” 庄晏露出几分倦色,“这件事尚有疑点,且事关重大,明日朝堂上再与诸位大臣共同商议,姚肆先押入天牢等候明日审问,其余人等退下罢。” 第109章 大殿之上的你争我辩 入夜,裘家一片灯火珊阑,灯影之下两道拉长的身影摇摇晃晃拐进了东厢,婢女们见二人进院,静默散开,有的打水,有的端火盆,还有的从柜子里找出干净的衣服。 卫札扶着裘霁进了里屋,两个婢女围上前,小心翼翼的将裘霁的衣服褪下,拿药水将其身上仔细擦拭。 “都退下罢-----”裘霁低声道。他缓缓坐在床头,看上去很是疲倦。 卫札觉得屋子里还不够暖和,又嘱咐婢女多端两盆炭火进屋,顺便让人温了酒,待这一切做完了,方才遣散了所有人。又等了片刻,罗毕提着药箱匆匆而来。 一如既往的清洗包扎,收拾完已经是一个时辰后,罗毕这才直起酸疼的腰,擦了把额头的汗,什么话也未说,只是长叹一口气后作揖告退。 “少爷都成这样了,明日还要入宫?”卫札担心的问道。 裘霁翻身上床,沉思了片刻,才道:“既已安排妥当,我便不入宫了。” 卫札这才放心,却又想到另一点:“那证人-----” “明日再说,你先退下罢。”裘霁摆了摆手示意。 卫札鼻子酸的难受,瓮声瓮气的道了句“小的在外屋睡,少爷有需叫唤便是”,然后在屋里留了一盏蜡烛,这才轻手轻脚的退出去。 老爷好酒,一喝酒就发疯,一发疯就必定会拿少爷出气,这事儿只有府上知道,外人一概不知。 从小到大,他见过无数次少爷被老爷打的在地上爬不起来,那后背上遍布的伤痕已经数不胜数,这样的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是个头---- 少爷但凡受了伤,屋里是一个人都不会留的,只几壶酒作陪,卫札知道自己留下来也没用,只能四处搜罗各种好酒存着,只要少爷需要,他就能搬来。 出门才发现罗毕还等在屋檐下,卫札走过去福了一礼:“罗大夫怎么还没回去,可是少爷的伤势另有大碍?” 罗毕摇摇头,眉头微蹙,“老爷近日是否有什么烦心事,我已许久不见少爷被打成这般模样,这些年我还以为老爷已经好了些,没想到现在反而变本加厉,到底出了什么事?” 卫札知道罗毕是除了自己,为数不多的真关心自家少爷的人,毕竟十多年的相伴,少爷身上的每一道伤口都是他给治的,遂也没有半点隐瞒。 “这事儿说来话长,简单点来说,就是少爷为保一个人,所以不得不受点罪,你也知道,老爷醉的时候暴戾,可清醒之后,总会许给少爷些好的。 不过在我看来,就是给再多的好东西,哪怕伤口全好了,少爷心坎儿上的伤,可怎么好得了,别看少爷表面风光,他过的比我这个奴才都还苦。” 罗毕同意的点头,继而又摇头叹息:“都说生在帝王家身不由己,如少爷这般,不也是身不由己吗?说来----少爷保的那人,可是位姑娘?” 卫札咧嘴一笑,“我还是头一次见少爷对姑娘家这么上心的,对少爷来说这可是好事,他总是要成家的,我只怕小时候受了那么多苦,将来少爷宁愿独身一人,这般看来,少爷兴许是遇到喜欢的人了。” 罗毕唏嘘感叹,少爷是他自小看着长大,环境所致是老成孤僻了些,他本也担心着。 听卫札这么说,顿觉欣慰不已,不管对方是何人,能让少爷刮目相看的,必不是什么俗人。 上朝需得寅时起,卫札担心裘霁的身体,心道万一没起身,他便不去叫醒,至于带证人入宫之事,与老爷商量便可。 不过推门却见裘霁已经从坐起,卫札赶紧上前帮着穿衣。 “少爷,姚姑娘事先安排的好,那人已经侯在府外,小的看是个明白人。” 裘霁默默点头,随便收拾了一番,让卫札扶着他去了裘万敖的院子。 彼时裘万敖也是刚起。 “老爷,少爷过来了。” 裘万敖眉头微微一蹙,“让他进来。” “是----” 裘霁进屋,面色看上去有些苍白,语气听上去却并无任何异常,“那姑娘既是我恳请父亲推荐之人,出了事我也有责任,不过这件事肯定有误会,我已找到证人,请父亲将证人带入宫中,今日朝堂上必定会出面作证。” 裘万敖并未搭腔,待收拾妥当了,才问道:“人在何处?” “此时正候在府外。” 屋内沉默了些许时候,直到裘万敖走出屋门,裘霁方才随后离开。 因为时辰还早,又没什么事,裘霁被卫札按着重新躺回了床上,说是早饭再叫醒他,他拗不过,身上也确实乏得很,遂又躺下睡个回笼觉。 五更一到,宫门准时打开,百来位大臣有秩序的步入,穿过幽长的甬道,最后来到正殿门外,待听到里面的司仪太监唱一声“入殿”,众人方才进殿。 “皇上驾到-----”伴随着司仪太监的唱声,庄晏笑吟吟的登上高台落座,文武百官叩首行礼,礼毕,众人规矩的垂首立在相应的位置上。 “有事-----”司仪太监还未喊出口,庄晏便摆手示意他作罢,旋即扬声道:“今日朕与诸位爱卿说一件事: 各位也该知道,最近京中出了不少传颂逆诗之人,虽朝廷镇压,可追寻源头才是要紧。 京兆尹昨日已经抓获作逆诗之人,朕也想听听爱卿们的意见,今日就在朝堂上当着众人的面审问,带犯人姚肆----” 随着司仪的一声长呵,姚肆被带上大殿,瘦小的身板被沉重的枷锁拷住,走的很是艰难。 纵然模样陌生,可这名字却是大家如雷贯耳的,现在京中谁都知道首辅举荐了姚肆入阳山书院,今日她被抓上堂,首辅可又是什么样的处境? 大臣们没人敢发话,都是低着头眼神往周围瞄,这时候会站出来发话的,也只有太尉了。 果然,辛仲桥毫不迟疑的站出来,“回禀皇上,污蔑命官,侮辱朝廷,微臣也听过那首打油诗,作诗之人的叛逆之心可见一斑,遂臣以为,这种人应该凌迟处死,否则难以树皇威。 不过----这么小的年纪就能做出这种诗,臣也实难相信,请皇上严加审问,或许幕后有人指使也说不定。” 他意有所指的瞄了裘万敖一眼,眼神里全是挑衅,既是你举荐的人,如论如何你都脱不了干系。 裘万敖回一个冷眼,暗笑,这样就想参我一本?未免太天真了些。 “皇上,此女是微臣十分看重的一个难能可贵的人才,虽是女儿身,可聪慧过人,微臣之所以选她,也是时刻铭记先帝遗旨,微臣相信她不会自己断送自己的前程,请皇上明察,还姚肆一个公道。” 第110章 又是一招乾坤大挪移 朝堂上,辛仲桥振振有词的弹劾裘万敖,庄晏笑眯眯的看着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也并不出声制止。 “皇上,此女是难得的巾帼人才,加之这般小的年纪,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她怎会放弃大好前程,做出这等叛逆之事呢。”裘万敖诚恳的辩解。 辛仲桥立即严声反驳:“一个小女娃能知道什么国家大义,若非是有人指使,她也做不出这事儿,就怕这指使之人意图可憎; 皇上,臣以为,这女娃必然是要处以极刑,可这幕后之人也得揪出来,否则就是斩草不除根,将来必有大祸啊。” 庄晏微微点头表示在听,目光却在姚肆身上,这般泰然不动,丝毫不为自己辩解,莫非是笃定了自己不会怪罪?竟如此托大? 他寒着脸怒道:“罪人姚肆,这诗可是有人指使你作?还不快快招来~~” 姚肆这才不紧不慢的答道:“回禀皇上,此事小女从始至终不明所以,诗既不是我小女所作,亦不知是谁人指控于小女,这满腹委屈和冤枉,还请皇上替小女主持公道。” 辛仲桥冷笑一声:“既是自己犯了事,你又怎会承认,事到如今人证物证具在,你若能指出幕后之人,兴许皇上仁慈,还能留你全尸。” 庄晏略沉吟,又命人传证人雷志彪,殿内众人都翘首以盼,并非好奇谁是证人,只是心系此次事件会如何收场。 此次上殿比昨日更是厉害,雷志彪能感觉到上百人盯着自己,脖子却一动也不敢动,一走一打颤儿,秉着呼吸来到大殿中央跪下。 辛仲桥也事先让人做了调查,说话自是信心满满:“皇上,此人是与姚肆同一县城的知县之子,他可以作证那首诗确实是此女所作。” 雷志彪害怕的心跳加速,听到自己的名字被提起,立马慌张道:“回---回禀皇上的话,学生确实可以作证,诗是姚肆所作,千真万确。 当日姚肆未考完就交了试卷离开,家父见其文章大逆不道,又知自己并无翻阅试卷的权利,便将试卷封好送去知府衙门,料想知府看到试卷后一定会上交。 不料后来诗竟传到了京中,家父也是深感不解,亲自去问了知府,才知姚肆的试卷被盗,至于被谁所盗,学生以为就是她姚肆,怕试卷给自己招来杀生之祸,所以才偷走了自己的试卷。” 众大臣无不哗然,这说的有鼻子有眼的,听着还真像那么回事,不过---- 大家你看看我,我望望他,谁都知道这是首辅与太尉之间的无声争斗,而朝中大臣大多都分了立场,于是乎,不一会儿就有人站出来说话。 众说纷纭各抒己见,有人同意就立马有人反对,争不出个胜负来,反而将朝堂上搞得乌烟瘴气一般。 雷志彪一句话也不敢说,只能一动不动的跪在地上,生怕一个不对就得罪了谁,正恍惚间,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立马回神,才发现争执已经停了。 裘万敖站出列,绕着雷志彪走了一圈,才面无表情的质问:“你昨日可是去过祝酒小楼?” 雷志彪一愣,不知问这话是什么意思,不过也点点头,“学生确实去过。” “是否与姚肆发生了争执?”裘万敖继续冷声追问。 雷志彪略迟疑,才点点头:“是有点小争执,不过是些不足为道的口角之争,学生后来就离开了。” 裘万敖问到此处就作罢,回头拱手对庄晏道:“皇上,这人与姚肆本就有怨恨,昨天两人还当中发生了争执,微臣也准备了证人,请皇上宣证人上殿。” 庄晏点头应允,不一会儿,祝酒小楼的掌柜就被带上来,他也与雷志彪一般,甚至更怯弱,活了一辈子没见过这场面,没吓晕过去已经是好的了,跪下后也不知说什么,显得很是不安。 “皇上最是宅心仁厚,你只需要将昨日所见所闻如实禀报,说吧,昨日你可见过这两人?”裘万敖问道。 掌柜的先后看了姚肆和雷志彪,方才点头肯定,小心翼翼的答话:“回皇上的话,草民昨日确实见过这二人,听到两人争执,最后这位公子放了狠话威胁了这位姑娘,就离开了。” 雷志彪一听就怒了,一个贱民也敢污蔑他?当即怒道:“你胡说八道,我何时威胁她了?” 掌柜的吓得浑身一抖,惶惶不安的不知所措,“草民不敢撒谎,昨日公子确实说要这位姑娘走着瞧,说是要让这位姑娘后悔等等,草民就在旁边,听的一清二楚。” 裘万敖适时站出来说话:“皇上也听到了,雷志彪本就与姚肆发生过口角,极有可能怀恨报复,却被某些人钻了空子利用,给姚肆扣上叛国的罪名。” 辛仲桥皮笑肉不笑:“首辅指的莫非是我?我本不知这二人发生过争执,再者,两人本就是同一县城,自然是认识的,偶尔有些口舌之争也是正常。 反而这恰巧证明了雷志彪并未说谎,他认识姚肆,姚肆也确实参过县考,他是知县之子,从其父那里听闻这件事也并非没有可能。” “太尉也并没有理由排除恶意报复这种可能罢,否则为何人迟迟没抓住,偏偏在这个时候被举报,未免也太巧合了些。”裘万敖冷笑。 这事儿终归是个不确定,有人站出来提议道:“皇上,下官提议,派人去幽州地方知府衙门一趟,查一查是否有姚肆的试卷即可,若是当真没有此女的试卷,恐怕雷志彪所言就是真的。” “朕已经派了京兆尹去彻查,另派了首辅和太尉两位爱卿的心腹随同前往,京兆尹可回了?” 穆拜早就候在偏殿,另还有辛贵和裘丙,二人皆是裘万敖和辛仲桥身边的心腹,此次派他两人同往,也是避免某一边做手脚,更显公平。 三人先后进入大殿,行礼跪下,再由穆拜回禀道:“皇上,下官去了知府,带回了姚肆的试卷,事实证明,诗并非姚肆所作,她的试卷在此。” 辛仲桥明显一愣,不可置信的看着穆拜手里的试卷,瞪着辛贵无声询问。 辛贵微摇头示意事情确实如此,他一路都跟着另外两人,也不可能做手脚,更是亲眼看着知府打开密封函,姚肆的试卷确实在里面,只是空空如也,只有落款有她的名字。 雷志彪更呆滞,惊愕道:“不可能,她的试卷早已被偷,她也并非交的白卷,这根本不是她的试卷。” 穆拜脸色一沉:“你是怀疑我动了手脚?” 雷志彪惶恐道:“大人恕罪,学生并无此意,只是----只是-----”怎么可能,他记得清清楚楚,当日姚肆绝对不是交的白卷。 姚肆这才开口道:“当日我已经放弃考试,不交白卷交什么。” “不可能-----这-----这不可能-----”雷志彪浑噩呆滞喃喃道,根本不敢往下想。 姚肆看着红肿的双手:“若非手受了伤,小女可写字证明此试卷是我的,可是这双手,近两月根本无法握笔了。”她惋惜的摇头叹息。 第111章 谁知道谁是笑到最后 这种变故让人哭笑不得,辛仲桥更是惊的瞠目结舌,裘万敖这一巴掌打的他可实在疼。 “竟然还有这等事,微臣竟不知这中间有如此大的误会,皇上,这件事微臣也是被蒙蔽了,请皇上治罪。”辛仲桥立马跪下请罪,痛心疾首看着甚是悔悟。 裘万敖笑道:“太尉年纪大了,偶尔犯点错也是理所应当,请皇上也切莫怪责太甚,太尉也只是一心想抓获犯人罢了。” 辛仲桥脸皮一阵抽搐,心中懊恼不已,面上还得笑着拱手道谢:“首辅如此不计前嫌,我确实惭愧不已,听信了谗言不说,还差点酿成大错,请皇上责罚。” 话虽如此,可这两个老狐狸,都恨不得将对方生吞活剥了,庄晏也并不可能真的就治个多严重的罪。 他沉思片刻才道:“首辅既如此深明大义,朕也不好过分责备,不过抓错了人,太尉也有责任,罚一月银饷。 另外此人,朝堂之上还敢信口胡言,先暂且带下去,听候发落。” 雷志彪吓得脸色惨白,“皇上,学生不敢撒谎,学生所说句句属实,请皇上明鉴啊。” “带下去。”庄晏不甚耐烦,两名殿内侍卫领命上前,将雷志彪押了下去。 “皇上,学生没有撒谎,皇上饶命啊~~皇上~~”雷志彪又急又怕,难道自己就要断送在这里了吗? 辛仲桥面上很是过不去,雷志彪是他带进宫的,如今若是被杀,小皇帝可就给了他一个大大的不堪。 且不说裘万敖会如何背地里嘲讽自己,朝堂上的这些人,那都是些看风向走的,若是被打脸的太厉害了,指不定哪个墙头草又会倒戈。 虽说雷志彪让他吃了个暗亏,不过此人留着日后或许还有用,到底还是阳山书院的学生。 辛仲桥复又跪下恳求道:“皇上,雷志彪与姚肆并无深仇大恨,犯不着冒如此大险对皇上您撒谎,臣恳请皇上开恩,饶他这次,毕竟他年纪尚小,又是阳山书院的生徒,将来未必不能出人头地成为国之栋梁。” 裘万敖却反驳道:“小时偷针,大时偷金,年纪尚轻都敢在皇上面前说假,这若是再大点,岂不是要翻天了去,太尉莫要妇人之仁,以免他将来酿成大错不可收拾。” “皇上仁慈,雷志彪也不过十六七岁,西夜国自古都是以仁义为重,首辅这番血腥对待一个小儿,似乎有些太过分了; 又非穷凶极恶之人,若当真斩杀,如何与天下父母们交代,不过是个误会罢了,难道就不给人活命的机会了?” 裘万敖再笑:“太尉这般恳切的为他求情,倒叫我好生感动,只是谁又能保证他并非公报私仇呢。 刚才此人也说过,亲眼所见昨日雷志彪与姚肆二人的激烈争执,今日他便出堂作证,不得不叫人生疑,还是说太尉可以替他做担保人?” 辛仲桥恨得咬牙,绕了半天,不就想让他给雷志彪做担保吗,如此一来,将来雷志彪出个什么差池,那就与他脱不了干系了。 老奸巨猾的东西,自己搭拉上个姚肆,非得让他也搭拉上一人。 庄晏笑眯眯的看着下面二人,这时才发话道:“首辅说的极是,太尉说的也不无不对,既然如此,朕就对雷志彪从轻发落。 想他也是无心之过,又有太尉做担保,便罚雷志彪抄三千遍《千字经》,一月后送交太尉府。” 朝臣纷纷三呼皇上英明,庄晏待众人安静后,才又开口道:“既然抓错了人,那这真正的作诗之人又会是谁?诗中所指,又是何意?如今京中老小百姓已经知道此事,首辅觉得又该如何处理?” 连番追问,虽然庄晏语气听上去并无异样,可正是这平淡,才叫朝堂上的人不敢言语,底下噤若寒蝉,谁都不敢在这时候搭腔,不过心里又盼着那二人能说些什么。 辛仲桥正暗自窃喜,却听高台上又道:“太尉又对这件事如何看?” 他心中咯噔一声,迟疑一瞬,看向裘万敖,后者却全无插话的意思,老家伙,以为这样就能跑得掉吗,这次的事儿,咱俩得一起担着。 这样一想,辛仲桥上前一步道:“回皇上的话,这次事件,追根究底,明显是无视皇威蔑视皇权。 微臣倒是有个想法,自古朝廷江湖不两立,老实说,弄出这般大的动静,等闲之人也办不到,唯有最近风头正盛的几波起义军最有可能。这些逆党打着为民的冠冕堂皇的旗号,实则就是想谋反。 微臣记得,首辅之前也曾提过,这些起义军不得不除,这次事件多半也是起义军搞的鬼,不知首辅可有什么好法子能除了那些祸害之虫?” 裘万敖冷眼看着他,笑道:“太尉可有什么好法子?” “毕竟义军势力众多,一时半会儿也根除不尽,不过除掉几个小势力,借此来以儆效尤,也不是不可,首辅以为如何?” 身为次辅的李部,只恨不能让裘万敖分身无术,听到此处,立马站出来提议道:“皇上,早闻首辅当年琼山剿匪智勇双全,所谓虎父无犬子,首辅家的公子那可是智慧超群,何况他还是今年的案首。 臣以为,要讨伐义行军这种势力还为时过早,不过诸如各种小势力帮派,倒是可以一试,而本届文武双全的案首,便是最合适的人选。 此事若成,一来以儆效尤,二来恢复皇室荣光,三来,对裘案首也是一个报国立功的机会。” 这话可正对辛仲桥之意,虽然他一开始设想,最好将这件事甩到裘万敖的头上,不过想他一国之首辅也不可能亲自动手。裘霁是最好的人选,恰到好处的掐住裘万敖的命脉。 这样一想,辛仲桥立马帮腔道:“微臣也同意次辅的话,若非小儿实在没用,别说用兵之道,就是拳脚功夫也是三脚猫,此事无论如何也想让小儿参与其中,怪只怪他能力不够,无法为朝廷效力,臣实在惭愧啊。” 裘万敖沉着脸看着二人一唱一和,心中冷笑,“既然如此,木鞍山那一块,离临西只有一江之隔,那处有一刚崛起的势力,胆大心狠烧杀抢虐无恶不作。 此时虽忌惮朝廷势力,不过假以时日若势力渐长,定会渡江闯入京城,不可不除,臣便替小儿请命,请率一千精卫前往木鞍山缉拿叛军。” 一千军?!辛仲桥暗笑:“首辅思虑果然周全,据我所知,木鞍山那块不过是近一个月方才崛起的势力,统共也不过三四百号人。 这一千精卫,莫说是案首了,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老儿也能大获全胜,此次案首带兵出师,必定告捷。” 裘万敖眼皮狠跳,眼神带刺的盯着辛仲桥,他堂堂首辅,岂有吃暗亏的道理。 第112章 大难不死就必有后福 辛仲桥这话,明显的嘲讽,裘万敖即便愤怒,却知自己不好辩驳,遂对辛仲桥笑道:“我竟不知那里不过百来号人,既然如此,千人精卫委实太小题大做。 我儿虽无作战经验,不过自小熟读各种兵书,此次带兵讨伐叛军对他来说也是极好的锻炼------皇上,臣替小儿请三百精卫,必将那逆贼全数缉拿。” 辛仲桥笑容更甚,三百人,若是有领兵作战经验的老手,自不在话下,不过裘霁那小儿,就算熟读兵书又如何,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竟敢如此托大,倒好的叫他想要拍手。 庄晏自然同意,准了三百精卫,又指了一名参将辅助,命次月尽快出发,随后没什么大事,便宣退朝。 姚肆早在雷志彪被带走的时候,就一并被带了下去,既然是冤枉,也没有再绑着的道理,侍卫给她松了镣铐,又命个小太监将人送出了宫。 来的时候是被五花大绑捆进来,走的时候又直接被人仍在宫门口,姚肆哭笑不得,她身上还套着囚衣,这出去不得被当成逃犯直接抓了?! 左思右想,还是找了个偏僻的地儿,将衣服反穿过来,这才辨了个方向往智格斋去。 说来她在牢房待的时间也不长,不过一天一夜,但对楮孟和辛习染二人来说,就是度日如年,辛习染更是在智格斋守了一宿。 姚肆回到智格斋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两个面容憔悴丢了魂儿似的人。念及自己虽出门在外,也并非孤身一人,至少此刻还有人关心着,对自己的遭遇,便也安慰不少。 “我不是说了最多不过一日便能回来吗,还这么干等着做什么。”她有些嗔怪,就怕二人担心,还特意说明白了。 辛习染乍然还没反应过来,愣了一瞬,才倏地站起来,却因一夜未动,腿脚都麻了,踉跄的差点摔下去。 “你可仔细些。”姚肆一急。 辛习染眼眶泛红,激动的手不知往哪儿放,上上下下的打量:“哪里受了伤,可有受委屈,既然回来了,可是事情已经解决了? 我本想回去问问老爷子,可---想到姚妹妹因才受了罪,我便不想理会了。” 姚肆白他一眼,玩笑道:“到头来成了不孝子却是因为我的缘故,我是那红颜祸水不成?” “哪里是这个意思了。”辛习染急,不过被调侃两句,心果然放下了些,只是愧疚依旧,试探的问道:“姚妹妹,你可因这事儿埋怨我,若非是我-----” “这事儿与你又有何干系了。”姚肆笑了笑,“你还是回去收拾收拾,瞧你这模样,我还不知辛家少爷也有如此狼狈的时候,叫别的姑娘家看到,定会吓得花容失色。” 辛习染不好意思的挠挠头,他一宿没睡,面色肯定难看死了,至少姚肆看上去面色还红润,想想自己还是得回去收拾收拾才能见人。 “那我先回去收拾收拾,待会儿给你带好吃的过来。”他说走就走,确定姚肆平安回来,心就放下了。 等到辛习染走了,姚肆才深吸一口气,瘫倒在椅子上再也不想动半分,她这一路走回来也并不轻松。 “大哥-----”姚肆看着不言不语的楮孟,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想了想,还是笑道:“倒没受什么委屈----” 楮孟不等她说完就起身进屋,姚肆张了张嘴,心道生气也是应该的。 手指上的痛感一股一股的袭来,刚才一直藏在袖子里,就是为了不让辛习染知道。那少爷看着豁达,实则是个死心眼儿,若让他知道自己还受了伤,肯定一个月不敢再出现在自己面前。 楮孟进去没多久便提着药箱出来,面色淡淡看不出情绪。 姚肆抿了抿嘴,乖乖将双手拿出来,呵呵笑道:“不受点皮肉苦,哪里那么容易脱身。” 楮孟本来平静的面色,看到姚肆红肿的双手,终于还是变了色,沉默了许久,才叹息一声:“吃了这回亏,下次记得长个心眼,逞一时之快却给自己带来这么大的麻烦,也幸好你躲过这一劫,否则-----” 他不敢往下想,只要一想就害怕的浑身发抖,若是-----若是----- 姚肆默着不说话,任由楮孟给自己上药。 辛习染果然说到做到,快中午的时候,穿戴整洁还让伏见提了两个食盒出现在智格斋。 不过看到姚肆缠了纱布的双手,他便僵在原地,默着不说话,眼里满是懊悔之色,刚才竟然没发现姚妹妹受了伤,自己竟如此粗心大意。 “带了什么好吃的?”姚肆吸了吸鼻子。 辛习染愣了愣,才回神,感觉让伏见打开食盒,瓮声瓮气的介绍有哪些吃的。 “这是京中最有名的桂花饼,你尝尝味道如何?”辛习染拿起一块桂花饼送到姚肆嘴边。 姚肆也不客气,咬了一大口,一面点头一面赞道:“确实好吃,这东西贵吧,认识辛少爷真真幸运。” 辛习染欲言又止,他知道姚肆是为了让他心里好过,既然如此,那自己再郁结,岂不是辜负了她的一片好意,这样一想,便强颜欢笑:“你喜欢便好。” 吃过中饭,智格斋来了一位让人想不到的人,穆拜竟亲自提着两包药来看望姚肆。 姚肆为此诧异非常,毕竟自己只是个不足轻重的人,京兆尹竟亲自登门,着实让她费解。 “有何事大人竟亲自过来,实在让小女惶恐不已。”面儿上的客套话还是要说,姚肆暗中观察穆拜的神情,明白了后者的来意,敢情是想来消除间隙套近乎。 不过她本意就是想去见一见穆拜,既然人都到跟前了,也省了她再跑一趟。 果然穆拜开口就客气:“姚姑娘既是首辅推荐的学生,应该早些告知本官,本官也是捉贼心切,这才不得不施行-----” 姚肆笑了笑:“大人无需介怀,这事儿也是小女活该没解释清楚,不过另有一事相求-----” 穆拜本来还担心姚肆会因为受刑的事儿记恨于他,毕竟后者也是首辅亲自推荐的人,日后不可估量,所以才亲自上门来,听姚肆有事想求,巴不得她求助于自己,也好买个人情。 姚肆说的便是牢房中帮了自己忙的老妪,她当日也问过,老人家并未犯什么大罪,只是迫于生活不得不盗了领家的鸡,对穆拜来说,大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果然,穆拜二话没说,放一个无关痛痒的人就能卖一个人情,对他来说没什么不好办的,当即就答应了。 “姑娘可有好的住处?”穆拜问,他料想姚肆不可能不清楚裘辛两家的关系。 第113章 蓬头垢面可怎么见人 姚肆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只是当初以为自己一个无名小卒,住哪儿怎会有人在意,现如今既住了这么久,再有三日便入学了,再换地也着实不便。 她想了想笑道:“大人此言是何意,正因为朝中首辅与太尉相辅相成,这才有了今日的和谐景象。 我虽是首辅推荐之人,住在辛家别院又有何不可,这时候换地方,反而让人猜疑,大人说是与不是?” 穆拜细细想来,觉得这话说的不无道理,首辅和太尉至少明面儿上是和气的,这时候若是换地方,被居心叵测的人知道了,不知道会传出什么话来。 本来他此次来还想劝姚肆换地方,不过被这么一说,似乎又觉得没那必要,既再无什么事,便起身告退,姚肆将其送到门外大街才返身回屋。 下午没什么事,楮孟有事要处理出了门,辛习染也被遣回了辛家,姚肆难得清静一会儿,加之昨夜也没睡安稳,便打算睡一觉,不料刚躺下没多久,婆子就来通报说位姓裘的公子来访。 姚肆猜是卫札,估摸是应了裘霁的要求来看自己的,说起来自己能顺利脱身,少不了裘霁的帮助。 那日她去裘府,就是请他将首辅带去祝酒小楼,没想到人真的去了,虽不知裘霁用了什么法子,不过肯定是用了心的。 欠裘霁的人情,还是还不清了,姚肆思量着日后开学,在书院的日子还多着,二人也有更多的机会相处,倒是极好,这样一想,心情便越发好了。 卫札本欲让裘霁搀扶着他,奈何后者死活不干,非得自己走,他很是心疼,不免又唠叨起来:“看望姚姑娘也不急在这一时,少爷这包扎好的伤口该是裂了。” 昨夜那血淋淋的伤口还历历在目,看似少爷已经习以为常,可他每每都心酸不已,少爷日子甚至过的比他还不如。 裘霁什么话也没说,被婆子带着进了厅堂,一会儿茶点已经上来,仆人看着都面善,他微不可觉的点点头,似乎很肯定这里的环境。 考虑着是卫札,姚肆也没收拾,直接披了外衣就去了厅堂,可万万没想到坐在座位上悠闲喝茶的竟是裘霁。 她愣了愣,脸上有些发烫,是不是得回去梳个头,这蓬头垢面的模样怎好意思见人,昨日被抓到现在,她还没洗漱过。 正没主意,裘霁已经抬头,看到她,莫名的笑了笑。 姚肆脸上更红了,此时再走岂不奇怪,手被缠成了粽子,想要理一理头发都难,她只能硬着头皮走进去。 “见过裘少爷。”规规矩矩的行个礼,然后在一旁站着盯着自己的脚尖。 卫札难得见她这般模样,很不客气的调侃:“姚姑娘莫非是刚睡醒,虽然你与我家少爷熟,不过这般坦诚相见----少爷,要不小的先避一避?” 姚肆知他说的是玩笑话,恶狠狠的瞪了一眼,“你自个儿想要出去吹风,也没什不可的。” 卫札呵呵笑的讨好又讨打:“姑娘还是与少爷说说话,我就边儿上守着,这外面着实冷了些,还请姑娘开个恩。” 姚肆不再理会他,想了想,还是坐在了裘霁旁边,不过见他面色有些苍白,又担心道:“可是来的路上受了冷?平日没什么人来,大哥也出了门,这厅堂也没备火盆。” 裘霁摇摇头:“被小札闹着穿的多,走过来还出了些汗。” 姚肆哦了一声,沉吟了片刻,由衷道:“这次多谢你了。” “无妨----你也并未做错什么,只不过说了实话罢了,若是连实话都说不得,做人实在委屈了些。”裘霁浅浅一笑。 姚肆心里顺畅多了,她本就是花季少女,哪怕心智再成熟,不能忍的依旧不能忍,“也是怪我自己,不该说的话便不能说,吃了这次亏,日后我便记住了。” “日后你若是有什么不畅快的,与我说说倒好。”裘霁带着些商量的口气,目光静静的看着姚肆。 姚肆笑:“自然是好的,若是裘少爷不嫌我唠叨,没什么不可说的。”相识这般久了,她也算大概知道些裘霁的为人,虽然表面儿冷冷清清事不关己,不过心里却是热乎的。 “我带了些药膏过来----”裘霁从袖口拿出两瓶药膏打开。 姚肆凑上去闻了闻,笑起来:“竟是香的-----这味道----可是桂花?” 卫札忍不住显摆起来:“这可是我家少爷亲手做的,用了几十种珍贵药材,就这两瓶,有钱都买不到。” 裘霁看了卫札一眼,似乎在怪他多嘴。 姚肆诧异:“想不到裘少爷竟对药理也有研究-----” “久病自成医,幼时身体不好,跟着家医学了些,这药性温和,没什么副作用,你大可放心的用。”裘霁将瓶盖重新盖好,又用帕子包好了才递给姚肆。 姚肆手不方便,便让婆子将药膏收下,叮嘱一定放在她的柜子里,婆子点头应是,拿了药膏退下。 “入学我得推迟些日子,短则一月,多则两三月-----”裘霁忽然想起似的道。 姚肆诧异,她被带下大殿的时候,还没提到要让裘霁领兵剿匪。 “木鞍山的匪徒猖獗,皇上命我领三百精卫前往剿灭。” 姚肆更惊了,不过转念一想,又立马明白过来,辛仲桥没能利用到自己给裘万敖绊一跤,肯定不会甘心,少不得要给裘万敖填些堵,让裘霁领兵讨伐的事儿,也只有他能提出来。 庄晏是巴不得坐收渔翁之利,必定不会反驳,至于裘万敖,也不知他如何想的,竟真的答应了。 “首辅倒是对裘少爷有信心------什么时候出发?可有派人去打探过?地形如何?我记得去木鞍山需得渡过一条江------” 裘霁微微笑着,也不知怎的,面色渐渐红润起来,模样看上去很是愉悦,不过还没开口说话,似又岔了气,猛咳了几声才作罢。 见姚肆盯着自己看,解释道:“前些日子染了风寒还没大好-----我已经派了人前去打探,至于那条佳安江,放心,翻不出什么大浪来。” 姚肆点点头:“如此甚好,那书院那边-----” “已经写了帖子送去监院------” 姚肆笑了笑:“你倒是什么都考虑清楚了,既然身体不适,便早些回去,这厅里没有火盆,我坐着也冷。” 裘霁颔首,起身告辞离去,姚肆本欲送一截,却被后者拦着,说是让她回去休息,她拗不过,只能目送裘霁离开,然后再缩回被窝。 今日可真真冷,手指上愈发痛了,上午那会儿还麻着,现在是麻木都没了,姚肆翻来覆去睡不着,听到窗户咯吱一声,没好气的冷哼,翻个身面朝里面。 第114章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也 “主子仁慈,念你受伤,特让我送了宫中最好的伤药来。”驹童见帐内没有动静,略有不解,那可是九五之尊,姚肆并未如一般人那般敬畏。 事实上,敬没有,畏却不少,姚肆心中怕极了,知晓庄晏身份后,她知道,庄晏是不会轻易让自己好过了,他会好好利用自己这颗棋子,让她无力反抗。 于庄晏而言,首辅和太尉就是最大的两道阻碍,这个局,说来也是自己给庄晏出的主意,她只是没料到庄晏会把矛头对向自己,正所谓损兵一千自损八百,若非她走运,只怕现在已经没命了。 庄晏可不在乎她的损失,就算眼下送了伤药又如何,不过是她这颗棋子还有利用价值罢了。 正因为清楚的认识到这层关系,姚肆心中才说不出的愤慨和悲凉,这次劫后余生,面上看着没什么,实则哪里那么容易就缓过来,她心中还怕着气着。 况且庄晏会那般好心?此次送药过来,不会有其他事?她倒是有些不信。 “承蒙圣上‘看重’,还让驹护卫亲自送了如此珍贵的伤药来,实在让我受宠若惊-----谢主隆恩。”姚肆面色平淡翻身坐起来,“衣衫不整,怕辱没了圣上,我便不起身了,驹护卫若是没什么其他事的话,便请回吧。” 驹童知她言下之意是责他随意闯入,可他早已习惯神出鬼没,压根儿没有敲门那良好的习惯。 何况姚肆的指责,他丝毫不会放在心上,语气冷淡的道:“入了阳山书院,便不能随意联系,每月十五放沐,你去书院后门的竹林,那里有一处凉亭,我会将主子的话带去。 山长常年不在书院,院内大小事宜皆是监院做主。” “圣上想让我监视监院?”姚肆狐疑问道。区区监院而已,能让庄晏都注意,必是与那两家有关系。 阳山书院是西夜国最好的一座学府,这里面人才济济,更是未来国之栋梁,若是掌握了书院的人员命脉,将来必定顺风顺水。 如今这批新进入的生徒,于庄晏来说,重要无比,这些人大多与他同龄,若他能拉拢大家效力,对他皇权的巩固绝对是重大的一笔。 可裘万敖和辛仲桥又怎会轻易让庄晏得逞呢,必会使出各种手段拉拢,这么多年,朝中大臣之所以能如此明确的划分为两派,其中很重要一个原因,便是早年这两人对阳山书院的把控,书院中出来的生徒,早在入仕之前就选好了阵脚。 若说以前庄晏还没那个能力去控制,那么今年,雏鸟已经能够展翅,他又怎会再安于被裘万敖和辛仲桥管控。 既然山长不管事儿,那监院的重要性就可想而知了,只是不知他是否已经选好了阵脚,若是监院还处中立,庄晏便可以拉拢,若是已经有立场,便不能轻举妄动。 驹童对“监视”很是不认同,纠正道:“是观察---主子说了,监院的一举一动,每日见了什么什么特别的人,做了什么特别的事,都要详细记载,每月十五汇报。” “既然圣上吩咐,我便尽力而为----”顿了顿,又道:“这次能够化险为夷,多亏了圣上从中相助,不能当面谢恩,还请驹护卫将我的感恩代为转达。” 驹童不甚在意:“弄丢考生试卷是大罪,稍加提点,知府就知道该如何做,这次的事,也是提点你,日后该如何做,你也该知晓。” 蚊帐后的姚肆脸色冷淡,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定为圣上效犬马之力。” 驹童话已带到,如何来便如何去,只是几个呼吸的功夫,姚肆就听不到屋内有任何响动,掀开帐子一看,果然已经人去无影。 哎~~~心里长叹一声,她靠在床头眉头紧锁,若是没记错,监院该就是娄玉丹的父亲娄屈。 姚肆可没忘记在西城与娄玉丹的过节,此番进书院,本想尽可能不与娄家人多交道,只是现在看来,日后少不了要交集了。 这么一番折腾后,她是再也睡不着了,索性爬起来练字。 那份假试卷上的落款可不是姚肆的字迹,也是为了避免被当场戳穿,她才选择了拶子这样的酷刑,如今手不能动,倒是为自己多争取了两月时间。 这期间她只需照着字迹练习,到时候便能蒙混过去。 天色已经暗下来,婆子敲门,听到姚肆的应声,知道人没歇下,便提着两盏烛台送进去。 “姑娘晚上想吃什么?”婆子放下烛台问道。 “大哥还没回来?” 婆子摇了摇头。 姚肆奇怪,进了京,她发现楮孟有越来越多她不知道的秘密,虽然很想问个究竟,不过她也知道,还没到时候,所以只能压下心头的好奇。 “随便弄些吃的罢。”姚肆走到墙角箱子旁,费力的从里面挑了纸和笔。 婆子赶紧过去帮忙,惊道:“姑娘这时候还要写字?你这手可使不得力啊。” 姚肆摆了摆手示意无碍,“你先忙去吧,别管我了。” 打发了婆子离开,姚肆便慢悠悠的开始研磨,模仿字迹对她来说并未多难,两月时间绰绰有余。只是手上的动作却有迟疑,看上去心不在焉。 裘霁出发的日子应该就是书院开学前后,时间仓促不说,他还从未经历过战事,那木鞍山各个都是亡命之徒,她怎么想都觉得这件事太危险。 心里想着事儿,便忘了手上的痛,更忘了时间,等婆子再次敲门说是饭菜已经准备好的时候,姚肆才惊觉自己竟一个字也没有写。 对木鞍山了解终归太少,她实在想不出可行的办法来,索性放下起身出去吃饭,想着明日得请辛习染帮她打听打听木鞍山的状况。 得知楮孟已经在饭桌上等着了,姚肆加快了脚步,不过来到膳厅,没料到辛习染竟也在。 “正好了,正打算请辛少爷帮个忙。”姚肆高兴的坐下,丝毫不问楮孟白日里去干了些什么。 辛习染本来对姚肆的事就愧疚不已,听闻后者要自己帮忙,激动的眉梢都要挑到天上去似的,急问道:“姚妹妹有什么事尽管说,任何事我都能给你办妥了。” 姚肆无奈的笑了笑:“没什么大事,只是想让你帮我打听打听木鞍山的情况。” 楮孟眉头微微一动,辛习染更是笑容一顿,缓了缓才笑道:“看来姚妹妹已经知道辛家少爷要带兵讨伐木鞍山的事了。” 姚肆不说话,只是定定的看着辛习染,等着他回话。 辛习染被看的无可奈何,虽说心里有些不舒坦,不过能帮姚肆,他无论如何都是乐意的。 “木鞍山离京城并不远,只不过隔了一条佳安江,那片江也算大,再加上木鞍山那头都是逆贼,平日并没人渡江而过,多是走的木鞍山东面那条官道。 官道就要绕过魏城,所以木鞍山算是魏城所管。” 第115章 心有灵犀不点也能通 辛习染虽然对木鞍山没有太多的了解,不过大概地形和形式还是听说过, “木鞍山算是一处易守难攻之地,除了从西方横渡佳安江外,南侧全是悬崖峭壁,常人无法行走,北面又有魏城伫立,剩下只有一条路可行,从西向北出发,穿过魏城,再从东面的官道入。” 姚肆想了想:“这样一来,时间上恐怕得多上一个月,相应的,粮草也会多耗一月,且现在还是冬日-----” 她越想越觉得现在不是讨伐的好时期,木鞍山虽然有叛军,不过刚兴起不久,并未造成多大的动静,庄晏此举根本就是以裘霁来打击裘万敖。 “若是直接渡江,也并不容易,除了东面官道,佳安江是唯一一处缺口,木鞍山上的叛军怎会放任不管,只怕渡江就正中其下怀。” 辛习染点头同意:“可不是,江不好过,而且那三百精卫也不精通水性,照我看来,还是得走魏城,虽然绕点,不过胜在保险。” 楮孟一直未发言,姚肆眼神询问他:“大哥对这事儿可有想法?裘霁帮了我不少忙,这次我想帮帮他,却想不出任何好的法子。” 楮孟沉吟片刻才开口道:“从魏城绕过去虽是个保险的路,不过东面入口早已不是官道,被叛军占领之后,入口的守卫就成了重中之重。 与其长途跋涉去撬开一个重兵把守的入口,我倒觉得直接渡江更合适,毕竟一般人也不会想要渡江,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胜算还会大些。” 姚肆点了点头,“最初我也这般考虑,可江面上始终受限制,一旦被发现,区区松脂和干草,就能让精卫全军覆没。” 楮孟却摇头否定:“三百精卫并不算多,木鞍山上至少也有五百多人,若是硬攻,根本讨不了好,不如险中求胜。” 姚肆微微一愣,却是辛习染先问出了口:“大哥如何就肯定有五百多人,我听我们家老爷子说只有三四百人。 若真有如此多人,那裘霁岂不是输定了?那小子从未领兵作过战,还想以少战多,这怎么看都会输的一塌糊涂。” 姚肆眉头拧成一条线,她也确实没料到两方人马悬殊如此之大,相差了近两倍人数,想要得胜怎么看都有些困难。 心里想着事儿,姚肆饭吃的也快,匆匆扒完饭就下桌,辛习染本还想多与她说说话,看她也确实没那个闲心,遂吃完饭也就回了辛府。 饭后没多久,楮孟敲开姚肆的房门,开门后见他手里提着药箱,姚肆才想起该换药了。 “昨日才受过刑,再急这两天也得忍着,以免伤情更重。”见桌上摆了笔墨纸,楮孟猜姚肆是想写字来着。 姚肆嗯了一声,注意力倒没放在手上,而是想着木鞍山的事。 “好了。”楮孟缠好纱布,将药瓶收拾好,“早点休息,我已经让人送了拜帖去裘府,你安心睡下。” 姚肆怔了怔,“大哥-----” “现在你住辛家别院的事也不是什么秘密,有不少人在关注着这里,你若要去裘府,送上拜帖更合适。” 姚肆颔首,楮孟考虑的甚是周到,她是打算明日去裘府走一趟,还有两日就是入学的日子,她挂念木鞍山的事儿,不与裘霁商量是放不下心的。 “大哥-----谢谢你,这一路若是没有你,我是真不知道自己现在会在哪里。”姚肆由衷的欣慰道。 楮孟笑看着她,“你我之间何须这般客套,与那外人客气可以,但和我之间----不要说谢字。” 姚肆张了张口,终于还是轻笑一声:“得,算我上辈子积的德,这辈子才能遇到你这么好的大哥,你也赶紧去睡。”她挥了挥手催促。 楮孟目光柔和的锁住姚肆,笑点了点头,门关上的刹那,脸上的笑容才凝下来。 你安好,便什么都好罢。 送去裘府的拜帖写的是裘霁启,所以姚肆来到裘府门外,还未开口说明来意,守卫已经自觉的将她领去了东厢客厅。 这是姚肆第二次来,即便是白日,这里也并未显得多明亮欢快,下人走路似都不带风声,一声不吭只埋头做事,虽井然有序,却多少失了些人情味。 也难怪裘霁会那样的性子,这样的环境下,谁能活泼得起来呢,姚肆对裘霁又理解了几分。 陆陆续续上来的糕点茶水,倒也正合她心意,为了早点与裘霁商量,她连早饭都没吃,遂也不客气,吃的喝的每一样都动一点儿。 正吃喝的欢快,裘霁便来了,今日的他一袭荷叶青嵌金牡丹织锦,墨黑的长发被木簪高高束起,精致的轮廓不像往常那般不近人情,带了几分浅浅的表情,似笑非笑耐人寻味。 许是今日装扮格外不一样,虽然脸色苍白,不过这样的裘霁,看着着实养眼,像是一枚精心雕琢的冷玉,又如深夜挂在天际的寒月,冷清有之,明亮有之,可无论哪种,却都是叫人欣赏瞻仰的。 姚肆收回跳脱的思绪,想着自己此行来的目的,直言了当道:“裘少爷可想好了此次讨伐木鞍山叛军的法子?” 裘霁理了理衣袍在姚肆旁边坐下,给她添了杯茶,又与自己倒了杯,饮上一口,才缓声道:“今日一早就得到消息,木鞍山除去老弱,至少也有五百力壮身强的莽汉。” 说起莽汉,虽比不上精卫那般训练有素,可在实战中最是狠辣,他们可不管什么套路术法,而作战之中,不按常理出牌的才最棘手。 姚肆看裘霁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不经笑了:“看来裘少爷也是胸有成竹,心中想好了对策,让我猜猜,裘少爷应当会渡江。” 裘霁不可否认,显然也是想险中求胜,“左右都是要战,若是我方军力足够,倒可正面一战,可人数上已经处于劣势,只能出奇不胜。” 姚肆点点头表示认同,“若是能避开视线悄然渡江,倒是个好法子,只是三百精卫,怎么可能没有动静,若是能分成若干小队------” 她看向裘霁,后者也正笑意浅浅的看着她,话点到为止便罢,两人都心知肚明,这是想到一处去了。 “两军作战粮草先行,但此次你却是带军攻入对方老巢,粮草毁之不尽,可有一样东西,对他们来说,却是比粮草还要重要。”姚肆笑眯眯的看着裘霁。 裘霁略一想,眼里几分恍然,“你我都不是省油的灯,这般也能想到一处去。” 姚肆耸了耸肩不甚在意:“各人有各人的立场,这世上根本没有所谓的好人与坏人之分,我喜欢就事论事。” 第116章 女猪脚就是一发光体 两日时间恍惚即过,姚肆没等到裘霁先带兵出发,自己倒先上了阳山书院。 阳山虽没有香山的秀气华美,也没有松山的险峻苍劲,却另有一番别样的风味,像是自成一派两袖清风的学者。 除了一条官道,漫山尽是或竹或柏,即便是凛冽寒日,也没有荒凉清冷之色,倒是一片翠绿,令人心旷神怡。加之今日艳阳天气,丝毫没让人觉得眼下正是寒冬。 虽是官道路途平坦,不过到底是上坡路,阳山书院历来又有规定,任何人不得乘马车,需得徒步上山,说是入学之前的体能修养,所以基本到半山腰,生徒们都忍不住褪去衣衫。 姚肆自然是与楮孟和辛习染一路,前者自小劳作,爬山不在话下,另两人也都是有功夫底子的,这点劳累根本算不得什么,只是苦了伏见,一个人驮着两大包东西,累的是气喘吁吁汗流不止。 “少爷,咱歇会儿再走吧,小的实在是走不动了。”伏见累的趴在地上,也不管弄的浑身灰扑扑,放下行李就开始脱衣服。 姚肆一看,果然后背湿了一大片,不禁同情,更庆幸自己没有带那么多东西,她和楮孟的行李加起来也没辛习染一个人多,二人自个儿拿自个儿的,倒也轻松。 辛习染见状,立马不满的吆喝道:“大冬天的你脱什么衣服,给我穿好了。” 伏见不明所以,将褪去一半的衣服重新穿上,可怜兮兮的道:“少爷,小的实在热的不行,这样下去小的一准生病,这病了可谁来照顾少爷您啊。” 辛习染可不管那么多,只是态度强硬不让伏见脱衣服。 姚肆无奈的笑道:“辛少爷就算不让伏见脱,这路上这么多人,你也能阻止不成。” 伏见立马明白,有些尴尬,他倒是给忘了,队伍里可还有位姑娘呐,只是姚肆一直同他们一起,也没刻意避讳什么,他自然就疏忽了。 “姑娘对不住了,是小的冒犯了姑娘。”伏见立马给姚肆告罪,他家主子可是最看重姚姑娘,宁可得罪少爷,也不能得罪了姚姑娘。 姚肆摇摇头:“你热脱便是了,往年到了夏季,田坝里全是光膀子小伙,姑娘家不一样得去地里干活。” 伏见呵呵两声,看了看辛习染的脸色,见后者松动,立马又将外衫脱了。 “诶诶,快看快看,那就是姚肆,今年唯一一个女生徒,想不到长得还挺水灵。” “你不想活了罢,看看她旁边站的是谁,那可是太尉家的少爷,早就听闻这两人关系匪浅,没想到是真的。” “这可就奇怪了,姚肆是裘家推荐之人,又怎会与辛家关系不清不楚?” “你管那么多,赶紧走吧,辛家的小霸王可不是咱们能得罪得起的。” 姚肆瞄了那两人一眼,神情轻松淡然:“辛少爷,马上到正午了,这还有大半的路程,还是快些动身的好。” 辛习染隔得远没听见那两人碎言碎语,以为姚肆着急,赶紧让伏见背上东西,一行人又开始往山上爬。 这一路人不少,每隔一段距离就能看到三五个生徒结伴而行,而但凡姚肆一行经过,势必会引来各种眼光。 辛习染被惹的气恼,他就是再迟钝,那些不善的眼神也是看得出来的,他也清楚这些人如何看到姚肆,几度想要发作,均是被后者拦下来。 “眼睛长在别人身上,你气恼个什么劲儿。” “可不是----习染兄的胸襟竟还没姑娘家的大。” 身后传来调侃的声音,辛习染回头一望,很是诧异:“竟是公羽兄,好巧。” 说话的人正是武学世家公羽家的大公子公羽北,此人姚肆见过一面,箭术十分了得。 她记得公羽北还有个胞弟公羽班,两人竟没一起同行。 公羽北看出她的疑惑:“舍弟是个怪脾气,老早就独自一人上了山,此时怕已经到了,我倒是懒得很,这才迟了些。” 姚肆微微一笑也不多话,她对这对兄弟可没那么多兴趣,尤其是公羽北落在她身上的眼神,怎么看怎么奇怪。 辛习染倒是没察觉,老爷子不止一次的让他与公羽家结交,这次倒是好,遂热络道:“既然碰到了,那就是缘分,一起走。” 楮孟看出姚肆眼里的抵触,也察觉出公羽北的莫名眼神,不禁有些气恼,面上还是客气的拱手:“辛少爷与公羽少爷慢慢聊,我与肆儿便先告辞了。” 辛习染一急:“这是什么话,大哥要与姚妹妹先走么,我们又不会坐在这里喝茶,一起走。” “楮兄似乎不大待见我。”公羽北玩笑似的道。 “楮某不敢,公羽少爷直呼楮某名字即可,楮某实在不敢高攀。” “你与习染兄称兄道弟,却与我这般见外,看来我是入不了楮兄的眼了。”公羽北状若惋惜的摆摆首。 姚肆心头一惊,公羽北这般执着叫她奇怪,不过眼下却不能再与他争辩,遂笑道:“我们兄妹二人只是怕扰了两位公子的雅兴,既然公羽少爷不见外,那便一同上山罢。” 楮孟还想说什么,姚肆却冲他微微摇头,这公羽北绝非善茬,今日与你和颜悦色,说不得明日就背地里甩阴招。 她和楮孟没什么背景,这种人在学院里还是尽量不要得罪的好。 辛习染没想那么深,只是觉得公羽北是个爽快的人,很是高兴:“赶紧走吧,我们都被好几拨人赶超了。” 一路上多了一个公羽北,姚肆便不说话了,尽量走在楮孟的后面,让他们三人自个儿说去。 又行了一个多时辰,一行人终于登上了山顶,入眼是一座半隐在林中的恢弘建筑,朱红漆木门极其抢眼,门前一丈的距离立一半丈高的影壁,雕刻着精美的松竹腊梅和牡丹。 阳山书院不愧是西夜国最好的书院,左右不见边际,光这大门就大的令人咋舌,不知里面又会恢弘成什么样。 姚肆对阳山书院一向憧憬,此时也不禁露出欢喜的笑:“赶紧进去看看,这么大的书院,这里面得住多少人啊。” “西夜国最好的学生都在这里,少说也有一两万人,不过人再多,姚姑娘一定是全学院最瞩目的一人。”公羽北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姚肆旁边,笑意不明的看着她。 姚肆微微一笑:“再如何瞩目,也比不过公羽少爷,您可是名人物,我怎敢与您相提并论。” “哈哈----果然会说话,也难怪---谁说不能与我相提并论了,你我皆是一样。” 第117章 刚来就吃一个下马威 姚肆浅浅一笑并未多言,抬脚就往大门而去。 公羽北审度的眼神一直追随,眼里还有几分困惑,他如此明显的亲近,这女子竟没察觉到?还是说----假装不知? “有意思-----”他眼里噙着戏谑的笑意喃喃。 “公羽兄,我们也赶紧进去-----”辛习染不想落姚肆太后面,又不好丢下公羽北自己走,只能催促道。 公羽北哈哈一笑抬手做请:“书院在这里等着,跑不了你的,习染兄先请。” “书院不会跑,可姚妹妹会走啊。”辛习染心里嘟哝一声,拱手一揖后就追着姚肆去了。 走在最后面的公羽北笑呵呵的看着前面三人,啧啧两声,这才抬腿跟上去。 阳山书院果然不愧是西夜国第一书院,一入大门姚肆就惊的合不拢嘴。 首先入门即可见偌大的青石子铺成的广场,广场的延长便是四条大路,大路的尽头,又有无数条四通八达的小路。 姚肆已经无暇去欣赏周围的景色,望不到头的路看的她眼花缭乱,学子们一律穿了荷叶绿的素色衣袍各走各,一看就是已经入学至少一年的师兄们。 也许是书院里少有女儿身,姚肆很快就发现,越来越多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这些人也毫不避讳对自己指指点点的讨论。 “哟-----若是没猜错,这位应该是今年新入学的姚师妹吧。”终于有个瘦高个上前搭话。 姚肆微微一笑,这不废话吗,别说今年,就是再往前数个十年,也只有她一个女生徒,这消息早就传的沸沸扬扬,就算没见过她本人,也能猜到她是谁。 “师兄好,敢问新生报到得往哪个方向走?”姚肆客气又礼貌的行礼问道。 瘦高个笑得和善,指着个方向道:“问我你可就问对人了,咱们书院大,新来的很容易迷路,你们往这个方向走,一直走到头,再左转,路过一片荷塘,再穿过一条长廊就到了。” 姚肆欢喜的拱手道谢:“多谢师兄了,我们还急着去报道,日后有机会再聊,先告辞了。” 瘦高个连连点头,目送着姚肆一行人走远,才收敛起笑意冷哼:“得罪了玉丹,就甭想在这书院里好过。” 远去的姚肆等人当然没看到这一幕,不过行了约莫一刻钟,周围却越来越荒凉,一行人终于意识到被骗了。 姚肆哭笑不得,耸着肩表示自己无辜:“我怎知他会骗人,这事儿可不赖我。” 楮孟眉头微微拧着,“我们与他无冤无仇,却使这种小把戏,此人着实幼稚可笑。” 辛习染更是气愤,眼里冒火:“那臭小子竟敢骗我,今日本少爷记下他了,日后有他的好果子吃。” 公羽北笑看着姚肆:“姚姑娘莫非哪里得罪了他自己却不知?我看那人也不像无端生事的。” 言下之意便是我的不是了?!姚肆唇角微微一勾,一面往回走一面漫不经心道:“若说这书院里与我有过节的,也只有她一人,倒是害你们受连累了。” “哦?看来姚姑娘知道是谁?”公羽北很是好奇的凑上去。 辛习染见状也赶紧凑上去追问:“姚妹妹你快说,到底是谁,日后阳山书院我一定让他没有立足之地。” “监院的女儿娄玉丹,你倒是去理论理论。”姚肆戏谑的看着他。 娄玉丹?辛习染仔细反应了好一会儿,才突然忆起来,捏着拳怒道:“书友会上遇到的那个娄玉丹?竟是那个不讲理的难缠鬼,她不过是监院的女儿,理论我还怕她不成。” “堂堂辛少爷自然是不怕的,只是你一个男儿去找个弱女子理论,只怕今日你的坏名声就要传的满院皆知。” 公羽北点点头:“姚姑娘说的不错,习染兄莫要急躁,自古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真要计较,有失你男儿气概。” 姚肆笑看着他:“公羽少爷说的甚好,我们女儿家的过节,辛少爷便莫管了。” 辛习染也听出公羽北的话针对了姚肆,不过又不好直言,只能认真补充道:“姚妹妹非寻常女子可比。” 几人你一句我一句时间倒也过的快,很快又重新回到正门广场,这次姚肆可不敢再问路,还是辛习染让伏见去问了路,原来报道的方向根本就是与之前的路完全相反。 姚肆哭笑不得,“刚才那地方,方向看起来似乎是后门罢,也幸好咱们察觉的早,否则说不定还得从后门出去。” 楮孟嗯了一声:“阳山书院有四个门,这里就是正大门北门,另有东南西门,东西两个方向是两条下山的小路,南门则通往后山。” 姚肆恍然点头。 阳山书院果然很大,行了约莫小半个时辰才到,而所谓的报到也并未多复杂,只需出示书院门贴,再签个名就完事,与楮孟几人唯一不同的,是住的地方。 分开的时候,姚肆和楮孟等人分别被人领着去了各自的住处。 “书院少有女子,除了干活计的婆子们,也就两个女儿,监院特意分了一个小院,地方雅静,与男子宿舍在相反的方向,姑娘便安心住下。” “另一位便是监院的女儿罢,我身份低微,住一个院子怕扰了娄小姐清静,还有没有其他院子?环境无所谓,能遮风挡雨便成。”姚肆面上和气,心里却嘀咕,若真与娄玉丹住一个院子,那还有什么清静可言呢。 “书院人多,没有空的院子,娄小姐是个亲善的人,一早就知道你要住进去,还特意给你腾了个房,收拾的妥当极了。”领路人笑着宽慰姚肆。 可不是,早就做好准备迎接我了罢。姚肆心中叹息,又换了个想法,娄玉丹说到底也就是个深闺小姐,又不会吃人,顶多耍些小手段为难自己,避开就是了。 这样一想,宽慰了不少,脚下的步子也轻松了。 行了半刻钟,二人停在兰亭院外,领路人是个男子,自不方便进去,在门口与姚肆作揖告退:“姑娘进去罢,若是要去学园区,沿着左边走到头就是了; 正式授课从明日开始,姑娘记得早起,按照这纸上的安排按序去念课,先生们都是不喜欢迟到的,姑娘可莫要第一天就被先生罚。” 姚肆点头道谢,目送了领路人离开,方才提着包袱进院。 小院果然如其所说,布置清雅别致,其中肯定有娄玉丹身份的缘故,毕竟监院的女儿住的地方,怎会差,自己也是平白沾了光。 进门后环视一圈,总共四间房,正中央的定是主屋,也就是娄玉丹所住,姚肆观察了其他几个房门,一道上了锁,一道大敞开,她略一想,朝着紧闭的那道门而去。 推门而入,呛鼻的霉味扑面而来,门檐上的灰尘簌簌落下,呛得姚肆一阵咳嗽。 第118章 女子就该懂算计才好 如此雅致的小院,日日都有婆子打扫,能做到这个地步,想必娄玉丹也费了些心思。 姚肆抬头看着那些蜘蛛网,暗道此女也是个颇有耐心的,恐怕得知自己要入书院,就开始“精心准备”了吧,她笑了笑,拍拍身上和了面粉的灰尘,提着包袱走进去。 门窗紧闭,屋内显得很暗,还泛着潮气,姚肆低头一看,地面上全是未干的水渍,即便眼下是寒冬阴雨天气,地面也不至于湿的这般透彻。 屋内除了一张桌子一张凳子一张床,再无多余的东西,毕竟是免费住宿,姚肆也不期待多舒坦,屋内没有放行礼的柜子,她暂且将行礼放在床上,顺便往上一躺,行了几个时辰,她早就累的双腿打颤了。 只是没躺多久,觉得背上凉意渐甚,起身一摸,却是湿哒哒一片,姚肆一个激灵弹跳起来,提起包袱再掀开被子一看,岂止是被子,这床上就没一处是干的。 竟然做到这个地步?她几步走过去打开四面的窗户,外面阳光和煦,显得屋内越发阴冷了,这样下去今晚可没法儿睡,眼看太阳已经偏西,再有个把时辰就得黑了,必须得想个办法才成。 姚肆重新背上包袱,书院的环境她不熟悉,幸好过来之前就要了一张地图,来之前她便听说过,生徒会在书院学习三年,三年来产生的无用东西也多。这些东西扔无处可扔,更不可能带下山,于是就有了个旧货集市。 旧货集市距离兰亭院颇远,姚肆足足走了两刻钟才到,许是新生徒入学的缘故,此处很是热闹,人来人往,卖主多是身穿院服的师兄,买主则是新入学的多。 姚肆先大概走了一圈,发现这集市也颇大,东西也因有尽有,自然她想要的棉被和棉絮也有,对比了好几家,终于选了合适的买下,又买了些蜡烛等日用所需,总之逛了半个时辰才扛着一大包东西准备往回走。 “走开走开,我这已经是最便宜了,你小子还想讨价还价,没钱就滚远点,别耽误我做生意。” 争执声从不远处传过来,姚肆扭头一看,知道是买家与卖家讨价还价没谈拢,这种事她本没兴趣去凑热闹,遂扛着自己的东西就从旁经过准备直接离去。 哪知卖家一看到她,立马就站起来嬉笑道:“姚师妹,你是咱们书院唯一的女生徒,女人不就是擅在货架子面前比较吗,你来评评理,这毛笔我卖他一两贵不贵? 这可是上好的松枝做成的笔杆,用的也是最上乘黄鼠狼尾上的细毛,这支笔我买的时候花了五两银子,卖他一两,已经是最便宜了,他竟说只给五十文,这不是存心耍我吗?” 姚肆对他的态度很不喜,知道这人是有心想让自己难堪,索性放下东西,笑了笑:“原来你不会算账,是没上算术课?可惜了你竟还在这里卖旧货,亏了不少吧。” 那人眼睛一瞪,“谁说我不会,卖他这么便宜是可怜他,看他穿着,院服怕就是他这辈子穿过的最好的衣服,我怎好为难他呐,大伙儿说是不是啊?” 在场的没几个不是好热闹的,尤其是针对姚肆,虽说先帝有规定准许女子入学,可对大多数人来说,这就是离经叛道,严重的威胁了男人的地位,大家怎会因为一个死人的规定就真心接纳,于是乎连着起哄叫是。 姚肆仔细看了看毛笔,虽说没见过真正的好毛笔,不过书上描述却读过,唇角一弯笑道:“原来是个没眼力的,这种劣质毛笔,谁若是说好,也妄为书院弟子;笔尖参差不齐,甚至不能聚拢,笔肚也不够浑圆----” 她拿毛笔在手臂上试了试,又道:“这种弹性,这种品质,这位公子说的不错,顶多也就值五十文。” 卖主脸色一红,眼神闪烁,被姚肆看的恼羞成怒,一把抢过毛笔道:“我看你俩就是一伙的,存心来给我添麻烦,存心想拆我台是吧,我告诉你,做人可别这么强出头,对你没好处。” 姚肆未予理会,她也只是想给这人一点小教训而已,并非真的就想多管闲事,遂扛起包袱往集市外走。 好戏看完了,大家伙儿也就散了,买主儿看了看那支毛笔,突然觉得五十文都贵了,看着前面的小姑娘扛着一大包东西,立马追了上去。 “姚肆姑娘是吧,我叫丘盏,刚才谢谢你了,你买了这么多东西啊,我帮你提吧,看着怪重的。” 姚肆这才偏头一看,略有些惊讶,刚才没注意这个叫丘盏的人,现在仔细一看,竟是个粉嫩嫩的小男生,长得比她弟还可爱,若不是个头比自己高一点,她真想喊一声老弟。 丘盏被看的不自在,微微垂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书院里只有两个女生,姑娘看着也不像是娄小姐,我便猜是才女姚肆姑娘。” “才女?”姚肆笑:“你大概是第一个这般夸我的人了-----” 丘盏偷瞄了一眼,脸上微微泛红,“姚姑娘若是不嫌弃,这包袱我帮你拿吧,你刚才帮了我,我也没什么可报答的。” 姚肆眯着眼睛打量,眼前的人看着人畜无害,说话唯唯诺诺一定没少当受气包,不过是个好心人,这书院里难得遇到对自己没成见的,她很乐意多交个朋友。 “丘盏是吧,那我便不客气了。”她说着就将包袱往丘盏肩头一放。 包袱里是几床棉絮,还有其他小零碎,也有些分量,只见丘盏整个人往下沉了沉,脸色也憋红了,看上去很是吃力。 姚肆哈哈大笑,“不行还是我来吧,反正我去的是女子住处,你也进不了。” 丘盏哪儿肯啊,用了用力往前跑了一段:“我能行,我这身体,主要是小时候受了一场大病,差些见了阎王,后来虽然活过来了,不过身子骨也落下了毛病。虽说身子不行,不过这点东西我还能扛,怎么能让姑娘你拿这么沉的包袱呐。” 姚肆无奈,追了过去,给丘盏指了指方向,二人一路说说笑笑倒也乐趣。 交谈之中,她也发现,丘盏是个单纯的热心肠的人,打小就没爹娘,说是老乞丐将婴儿的他捡回去一直养到现在。 从乞丐的养子一直到入阳山书院,这中间的经历肯定不容易,何况还是这般羸弱少年,恐怕没少吃苦头,姚肆鼻头泛酸,想着他在这里也没有亲朋好友,心里冒出了个不错的念头。 “我们都是新生徒,课业该是一样的吧。”姚肆不知道书院会不会因为自己女儿身的缘故给她单独安排先生授课。 丘盏想了想:“明日开始,卯时起床做早课,先生授国语,在木瞻园,是与不是?” 姚肆点点头:“是了是了,看来是一起的,前面快到了,就送到这里罢,多谢你了。” 丘盏不好意思的放下包袱挠挠头:“哪里哪里,姚姑娘别客气,以后有事儿啊,我能帮忙的,尽管找我便是了。” 姚肆道了声好,与丘盏约好了明日二人一起用早饭。 第119章 你可睁大眼睛看仔细 回到兰亭院太阳已经落了西,彼时已经错过了晚饭时间,想着还有一堆东西得收拾,姚肆安慰自己,一顿不吃也饿不死。 敞了这段时间,屋内没有起初那么潮了,不过依旧冷森森,换好了被褥,姚肆又开始打扫屋内各个角落,索性院子里就有一口井,用水实在很方便。 桌上地上门槛上到处都是灰尘,姚肆里里外外扫了一遍,人也热起来,倒也没觉得屋内有多冷了,等一切收拾妥当了,正打算歇口气,忽然听到隔壁有响动。 这院子顶多也就还有娄玉丹和照顾她的丫鬟,姚肆想了想,还是走出去想瞧个究竟,毕竟日后很长一段时间会住在这里,一个院子抬头不见低头见,总是要打声招呼的。 还没推门,姚肆就闻到了油烟味,瞬间明白过来,这娄玉丹果然不愧是监院的女儿,小院里竟有她的私人小灶。 她推门走进去,见一婆子忙着切菜,锅里放了油,已经开始冒黑烟。 “婶儿怎么称呼啊?”她走到灶头坐下去,铲了一些灰盖在柴火上,火势小了些。 正忙着切菜的婆子冷不丁的被吓了一跳,差点儿丢了手里的菜刀,回过头心悸的看着姚肆,片刻后,才缓过神来: “原来是姑娘,吓了老婆子一跳,姑娘何时来的?刚才婆子进你屋里看了看,没见人,本想问问姑娘吃不吃晚膳,婆子一起煮了,姑娘唤婆子李妈就是了。” 这人应该就是专门给娄玉丹做饭的饭婆子,姚肆笑着喊了声:“李婶儿,饭我就不吃了,倒是你这炭火待会儿还请劳烦给我留些,我那屋里湿气太重。” 李婆子进过姚肆的屋,也知道里面什么情况,姚肆这般平易近人,又尊呼她一声婶儿,她说话也就亲昵了许多,“炭火多的是,真的不吃点儿?我做的多。” “好啊,小姐给你钱,你竟就是这样糟蹋的,回头让小姐罚你月钱。”门外冷不防的进来一丫鬟模样的人,虽穿着丫鬟的衣服,不过趾高气扬的活像个主子。 这丫鬟是娄玉丹身边伺候的,姚肆记得是叫雪芽,当初在西城的时候也见过几次。 李婆子脸色一白:“娄小姐亲自嘱咐了让多做些,婆子这才----” “你甭解释,我都看到了,哪里来的野丫头,竟然来偷我们家小姐的东西,信不信我立刻带你去见监院,把你这个小偷赶出去。” 姚肆轻笑一声双手一摊:“你何时何地见到我吃我喝我偷了?娄小姐就是这般教育下人血口喷人的不成? 你辱我名誉在先,我倒是真想去监院面前理论理论,看看我究竟偷了你什么东西。” 雪芽被呛的说不出话,却又不肯这么认输,想了想又强词夺理道:“你偷了我们小姐的晚膳,我刚才可是亲耳听到,咱们这里住的地方可以不收你钱,可吃的没说给你白吃,你给钱了吗?你知道我们小姐这一顿得多少钱吗?” 姚肆笑意更甚,“这饭菜都还没做好,我偷吃了什么你倒是说说?” “你---你这叫偷吃未遂,若不是我来的早,你一准偷吃。”雪芽仗着自己是娄玉丹的贴身丫鬟,根本没将姚肆这个贫民放在眼里。 姚肆笑着起身,“那下次你可得盯紧了。” 李婆子很是尴尬,其实姚肆还没来之前,她就看到娄玉丹的那些作为,只是自己实在不好开口说什么,只能当看不见。 姚肆这姑娘李婆子看着甚好,很是喜欢,等到雪芽走了,她偷偷装了两盆炭火送去姚肆的屋里。 “姚姑娘,我看你这屋里冷得很,给你送了两盆儿炭火来。” 姚肆很是感激,起身迎了李婆子进屋,一面问道:“娄小姐平日都是在这里吃饭罢?” “是,我是专门来给娄小姐做饭和打扫屋子的,她的嘴可挑了,一点也马虎不得。”李婆子当是拉家常的与姚肆攀谈起来。 “可不是,大小姐,嘴自然刁些,想必书院中不少男子都想做娄家的乘龙快婿罢,娄小姐长得可真真漂亮。”姚肆托着腮不咸不淡的道。 李婆子哈哈一笑,“可不是,姑娘没来之前,这书院几乎人人都喜欢娄小姐,不过以后啊,恐怕姑娘也得成为炙手可热的人儿。 说实在的,我还是头一回见到真正的女儿家在书院念学,就算娄小姐,也只是在步丹阁念书。” “娄小姐有单独的阁楼?”姚肆有些惊讶。 李婆子怔了怔,“莫非姑娘没和娄小姐分一起?” 姚肆笑:“真分一起了那才吃苦,既选了入书院,我又怎会在意与男子同吃同住。”想当初县考的时候,雷振为了为难她,可不就是安排在一处住吗。 李婆子还是有些担忧:“女儿家与男儿到底不同,姑娘若真混迹在其中,只怕要被为难。” 姚肆微微一笑,“怕是少不了被为难,不过为难的,可不分什么男女。” 李婆子知她指的是娄玉丹,叹了口气,很是不明白:“或许娄小姐只是对姑娘有什么误会,我看姑娘就是个妙趣儿的人。” “多谢了----”姚肆哈哈大笑,“书院人这么多,想要在娄小姐的追捧者之中脱颖而出,也是十分困难吧。” “可不是,就拿那个刘家少爷来说,去年寒冬腊月的在雪地上坐了一宿,只为让娄小姐看他一眼,起初还没人知道,后来发现的时候差点死过去。”李婆子想想都觉得吓人,那可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啊。 姚肆也很惊讶,没想到会到这个地步,“那个刘少爷叫什么名字?” “叫刘温,瘦瘦高高看着挺好的一个小伙儿,也是对娄小姐太痴迷,才差点害死了自己。”李婆子感慨的摇头。 姚肆微微颔首,能做出这种疯狂举动的,只要稍稍被灌点迷魂汤,连命都可以不要,又怎会在乎是不是得罪了人,这个刘温显然就是上午耍把戏的瘦高个。 “我听说山长常年不在书院中,一切都是监院做主,监院可还授课?” “监院不授课,书院里事务繁多,监院平日都在文殊阁处理事务,我等平日也是见不到人的。” 姚肆恍然,“文殊阁----名字倒是雅致,真想去看看到底是个什么面貌。” 李婆子又是一笑:“那里可不是寻常人能去得了的,你顶多能在外面看看。” “外面看看也行啊。”姚肆笑。 因着李婆子比闫氏大不了多少,人又亲和,姚肆很是喜欢,两人闲聊了许久李婆子才离开,顺便还给姚肆留了个烤番薯。 姚肆难以拒绝她的盛情,又听说这番薯是李婆子自己家人给带的,便收下了,吃了番薯又看会儿书,算着明日要早起,便早早的歇下。 第一个在书院的日子,虽然屋里显得冷清,不过姚肆心里踏实,她日后可要在这里学三年,只希望三年学成之后,自己能成为不一样的自己。 第120章 有时伤痛乃是必要的 这夜意外的睡了个安稳觉,早上起来,地面已经干的差不多,加之门窗紧闭,屋内倒是很暖和。 天还未亮,时间还绰绰有余,姚肆不急不缓的洗漱完毕,才将昨天领到的院服宝贝似的捧出来。 薄荷绿的素色锦袍,虽没有多余的纹饰,却胜在淡雅,月牙白的腰带也恰到好处,再用灰色束巾将头发学那男子高高束起,看着也像个偏偏公子。 姚肆把新布靴往脚上一蹬,她故意买大了些,不得不多铺两双鞋垫,不过这样一来,这鞋子至少也能穿个两三年。 姑娘家总难免喜好这些,这身儿衣服也算是她迄今为止穿过的最好的吧,虽说大了些,不过不成问题,自己正长身体,说不得明年穿着还会小。 姚肆喜不自禁的转了一圈,看着衣角被风带起微微晃动,很是好奇自己这身打扮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屋里没有铜镜,她将脸凑到水盆面前看了看,越发觉得欢喜了。 一切收拾妥当,又检查了一遍笔墨纸砚,确定没有遗漏,这才挎上布包出门。 一推----再推----门却纹丝不动,姚肆怔愣了一瞬,抓着门栓使劲儿摇了摇,听到外面一阵锁链碰撞声,顿时明白过来。 这个娄玉丹,还真是一刻都不消停,竟将门从外面锁了起来。 昨天那些小把戏,姚肆本不想多计较,反正也不痛不痒,但一而再再而三,着实厌烦可恶,若是再继续隐忍,她势必会搞出更大的事情。 反正梁子早已结下,姚肆只是不想刚入学就惹事,但若真的欺人太甚,她也定是不会干坐着。 眼下当务之急是先出去,姚肆下意识的环视四周,这房屋格局与其他稍有不同,也许是考虑到女子住宿的问题,屋子四面八扇窗,上面四扇略大通风透光,离地面却至少也有一丈之高。 下面四扇倒是刚好到姚肆肩膀的位置,窗口却只有脸盆大小,她意识到,只要门一关,想要出去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姚肆略一想,目光落在桌子上,从顶上爬出去倒也不难,难的是从一丈多高的地方跳下去,少不得要受伤,可眼下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她将桌子挪到窗口下,又把凳子搭在上面,最后看了一眼自己昨儿才新买的棉絮被褥,心疼的抱着爬上去,从窗口扔到外面。 做完这一切,姚肆将布袋挂在下方的窗口上,这东西可摔不得,幸好袋子不大,能从下面的窗口递出去。 眼看天越来越亮,姚肆迅速爬到凳子上,窗口勉强够她翻出去,只是看着那么高的地面,抓住窗框的双手不由得开始打颤,这么高,跳下去不得腿折了吧。 院内果然没有一个人,娄玉丹肯定早就将所有人打发走了,此时就算有人看到,谁又敢帮她呢。 姚肆咬咬牙,没办法,这笔账先记下,她深吸一口气,眼睛盯准下方被褥,突然身子一偏,嗖的如出弓的箭,迅速坠落下去,咚----砸出一声厚响。 “啊-----”姚肆痛的龇牙咧嘴,脸色由白转红再转白,虽然落在被褥上,却依旧跟骨头散架似的,脑袋震荡的一片空白,耳朵嗡嗡作响,半响都恢复不过来。 就这么一动不动的躺了许久,才觉得身体稍稍能动弹了,她吃力的坐起来,脑袋一阵眩晕,又坐了片刻,方才缓缓回神,算着时间已经快来不及,赶紧爬起来。 可左脚刚刚用力,立马一股钻心的痛袭来,如同被针扎一般,姚肆猝不及防的惨叫一声摔下去,疼的颤抖,左脚再也不敢着地。 她死命咬着牙,肉眼已经能看到脚踝处的骨头错位,竟真的折了腿,这可如何是好? 姚肆四下看看,大喊了几声“李婶儿”,不听人回应,心下越发急了,她好容易才翻出来,若是在这里停下,错过了早课,还折了腿,岂不赔了夫人又折兵。 至少---至少不能错过早课,她咬着牙硬撑着站起来,额头汗水已经涔涔,单腿跳到墙角边取出布袋,此去木瞻园,依自己这情形,恐怕至少也得小半个时辰。 终归是要迟到,姚肆干脆不急了,找了根棍子杵着一步一挪的往木瞻园而去。 路上行人愈渐少了,无不是匆匆奔走,姚肆一瘸一拐走的艰难,想求助于人,却见周围并无好心之人停下脚步,甚至连看她一眼都没有。 她不禁笑了笑,果然无论是外面还是书院内,人心都是无情冷酷的。 “姚姑娘-----”伏见远远见着姚肆,高兴的跑过去。走近一看,才觉得不对劲,“姑娘这是怎么了?这腿----受伤了?” 姚肆没想到能碰到伏见,终于松了口气,不过来不及多解释,她让伏见背着自己的包袱,自个儿单脚往前跳。 伏见吓了一跳,追上去:“姑娘这腿怎的了?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刚才少爷和楮公子一直不见姑娘,早课已经开始了,先生不准任何人离开,少爷担心姑娘,这才让小的来找找。 姑娘莫不是摔了?这样子可没法儿去上早课了,小的听说这里面有医馆,小的带姑娘去。”说着就要去扶着姚肆。 姚肆摆摆手,“先不急,这会子没那么疼了,先去了木瞻园再说。” 伏见不好得动手,姚肆这样子看着也挺严重,这若是让少爷知道了,岂不是要骂死自己不可。 他急道:“姑娘可别逞强,先生肯定是通情达理的,您受了伤他断然不会怪罪你的,还是跟小的去医馆瞧瞧,这腿----莫不是折了吧。”他越看越像,心下更害怕了。 姚肆没有多余的力气说话,单脚跳虽然快些,不过实在累的她喘不过气,这时候若是不去,那自己这罪可就白受了。 “姑娘-----”伏见急的剁椒,这般倔强,可叫他如何是好,看着姚肆越跳越远,他不得不拿好书袋跟上去,小心的在旁边虚扶着,生怕姚肆一个不防又摔了。 来到木瞻园,她才知道这里不仅仅是一个园子,从正门入,里面挨着至少有三十多间学所,琅琅读书声如蜜蜂群体嗡嗡似的,虽然听不清,可这感觉,让姚肆从心头舒畅到心底,她做梦都想像这样受先生教导念书。 “姑娘,这边都是新入院的。”伏见在前面带路。 姚肆隐隐看到一老者站在前方,手里握着一卷书,嘴巴一张一合的在授课。 她杵着木棍跳过去,刚刚来到门口,似没站稳,扑通一声摔下去,偌大的响声像石头砸入湖面似的,瞬间惊的所有人都停止了念书,所内一片安静,几个呼吸后,又齐刷刷爆发出一阵大笑声。 姚肆泪眼汪汪的看着面前还在愣神的老者,委屈的喊道:“学生姚肆向先生请罪,都怪来的途中摔断了腿耽误了早课。 学生该罚,请先生责罚学生。”说着眼泪唰唰往下落,楚楚可怜的模样让底下的讥笑声也渐渐停了。 第121章 让夫子印象深刻到底 蒋瑜是个典型的迂腐老学派,最重伦理道德,见不得那些不懂得尊师重道,懈怠学业的劣徒子,加之脾气也是古怪非常,老学员都少有敢翘他早课者。 刚他已经点过花名册,只唯独少了两个人,一个就是姚肆。竟敢第一次上课就迟到,加之他对姚肆女子身份的不屑,心头更是厌恶。 当初他便是不同意女子入学,若真要尊崇先帝的旨意,大可入国学院,或者国家再办一所女子书院,让女子与男子同上一所学院,本就有悖常伦,就连娄玉丹,也是被单独划分了一间学所。 姚肆却是被直接归到所有新生徒中,并无特殊处理,蒋瑜对此愤然非常,他认为姚肆一定会影响他教学授课,果不其然,第一节课就给他生乱。 蒋瑜本想第一节课给所有生徒竖立一个威严的形象,却被姚肆这么闯进来,瞬间破坏了学所氛围。 下面一片混乱爆笑,打从做了教书先生以来,他还从未遇到过生徒敢在自己课上闹事儿的,更何况是眼下这等混乱的场面,简直气的蒋瑜吹胡子瞪眼睛,戒尺打的啪啪作响,“安静-----都给老夫安静------” 笑声盖过了他的声音,蒋瑜憎恶的看着姚肆,暗道一定要罚这女子禁闭。 姚肆泪眼婆娑的哭诉了前因后果,很懊悔,抽泣道:“先生,都怪学生走的太急,这才折了腿耽误了时辰。 学生心中过意不去,自愿在外面罚站五日,请先生务必答应学生。” 辛习染自姚肆摔下去的那一刻,心就紧成一团,心思全在姚肆身上。 他与楮孟住在男子寝居,根本不允许去女子寝居处,本想在食斋一定能碰到姚肆,却依旧不见人影,来到木瞻园也不见人影,他就怀疑一定出了什么事儿,偏这老头子是个老顽固,死活不让他走,这才让伏见去找人。 辛习染听不清姚肆说了什么,只是看她坐在地上哭的凄惨,心像是被狠狠揪了一把,难受极了,再也不管什么训诫,起身冲过去。 “姚妹妹-----不哭不哭,摔哪儿了?”他着急的打量姚肆,见后者捂着脚踝,仔细一看,竟见骨头都鼓起,“脱臼了,怎会这样?”辛习染急的脸色发白。 楮孟也紧随其后,一眼就看到姚肆的脚踝,眉头紧紧锁着,一把将姚肆打横抱起来,“先生见恕,学生带舍妹去医馆。”说完不等蒋瑜答话就抱着姚肆离开。 底下已经渐渐安静下来,辛习染急着拱手:“先生见谅,学生实在担心,去看看情况,确认人无大碍就回来。” 一连走了三人,蒋瑜错愕的看着三人背影,怒气忍了许久才压下去,受伤是事实,眼下他先不计较,不过账回头还得算。 “你们谁还担心的,想走的就立马给老夫出去,出去了就别再回来。” 底下一片噤声,蒋瑜见达到效果了,这才拿起书卷开始朗朗开讲。 楮孟刚刚抱着姚肆出木瞻园,辛习染后面就追了上来,说是要一道去。 姚肆眼尖看到有人迎面跑过来,喊住楮孟:“大哥等等,那----那是丘盏。” 楮孟停下来,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看,看样子也是个新生:“你认识?” 姚肆顿时哭笑不得,她昨日与丘盏约好在食斋吃饭,本想将他介绍给楮孟认识,没想到会出后面这一箩筐的事,看样子,丘盏一定是等到现在。 这人还真是----她扶额望天,叹口气,冲丘盏挥了挥手。 丘盏气喘吁吁的跑到跟前,看到姚肆先是一喜,接着又担心问道:“姚姑娘怎么了?受伤了?” “摔了一跤,你也甭进去了,跟我们去医馆得了,免得先生专罚你一人。” 楮孟与丘盏微微点头算打招呼,又抱着姚肆径直离开,辛习染看着丘盏,脸色泛着几分酸意:“你与姚妹妹如何认识的?” 丘盏犹豫了一瞬,他也担心姚肆,既已经迟到了,干脆跟着这些人一起,看上去都是好人,他笑着一面跟上楮孟一面道:“昨日有幸与姚姑娘相识,本约了今早一起在食斋吃早饭,久久不见她出现,我只得先来木瞻园。” 辛习染斜着眼睛打量一番,眼里充满了敌视,“你叫丘盏?如何写的?” “取山丘之丘,把盏言欢之盏。”丘盏礼貌的答道。 “令尊是朝中哪位大臣?”辛习染又追问,他可不记得四品以上有姓丘的人,姓裘的倒是有一个。 果然丘盏摇摇头:“无父无母,养父靠乞讨拉扯我长大,虽非富贵之人,在我心中却是天下最好的父亲。” 辛习染面上一顿,有些吃惊,知道自己问了不该问的话,有些不自在的咳了咳,“我没问这么细,能将你养大至此实非凡人,佩服。” 这话他说的实打实,丘盏的养父是乞丐,一个乞丐能将儿子送入阳山书院,比登天还难。 几句话,让他对丘盏立马生出了好意,父亲也好儿子也罢,二人相依为命,这十多年定是受了不少苦楚,却能走到今天这地步,真真叫他佩服。 “你今年多大?”辛习染兴兴问道。 “刚刚十五----少爷多大了?哦对了,还不知少爷贵姓?”丘盏见辛习染穿着富贵非凡,猜他肯定是某位大臣的少爷。 辛习染眼珠子一转,“先别说这些,姚妹妹要紧。” 丘盏识趣的不再多问,二人追上楮孟和姚肆,你一言我一语尽是关切,使得姚肆要应付他二人,也就暂时忘了脚上的痛。 医馆也是为了方便生徒看病,毕竟书院人多,难免出各种各样的病症,遂医馆也不小,寻常病症几乎都能治。 姚肆被送进去没多久,就坐着轮椅被推了出来。 辛习染见她脸色苍白很是心疼,尤其是接骨的时候姚肆那惨叫,让他觉得像是自己的骨头被掰断那么疼。 “还没吃早饭罢,去食斋看看还有什么吃的。”楮孟推着轮椅往外走。 丘盏接过小伙计递过来的几包药,他刚才一直等着姚肆,不好意思自个儿先吃,此时已然饿的肚子咕咕叫。 “正好正好,我也还没吃饭。” 姚肆歉意的看着他:“怪我,害你不仅耽误了早课,现在还饿着肚子,不过你这人,也忒不会变通了,既久等不到,你就自己先走。” “我既答应了姑娘,自然是要等的。”丘盏笑呵呵的挠了挠头,根本不在意自己等了多久。 食斋的饭菜还没撤下,辛习染让伏见去打些饭菜,其余等人则围着姚肆。 姚肆摊摊手,“怪我大意-----” 将事情前因后果粗略讲了,听的辛习染跺脚怒骂:“这恶毒的女人,还真是小看她了,我只以为她骄纵了些,没想到这般蛇蝎心肠,害得你受伤,这日后还住一个院子,岂不是没一日安宁了。” 姚肆嘴角轻轻勾起,“她既一而再再而三的生事端,我若再畏首畏尾,岂不是叫她失望。” 第122章 阳山书院兄妹四结义 蒋瑜的早课有一个时辰,反正这堂课是上不成了,姚肆干脆细嚼慢咽,边吃边与楮孟介绍:“大哥,这是丘盏,昨儿幸得他帮忙-----” 楮孟冲丘盏拱手做礼,“鄙人楮孟,是肆儿的大哥。” 丘盏立马回礼,“谈不上帮忙,举手之劳而已,早就久仰楮公子大名,今日一见果然风采倜傥。”还没入学,他就听了不少人谈论姚肆,当然后者的大哥也成了被讨论的对象。 辛习染不乐了,“太尉的儿子,这名字也鼎鼎大名吧。” 丘盏先是一愣,又立马反应过来,没想到眼前的这位少爷竟然太尉的儿子,当即起身福礼:“见过辛少爷,丘盏眼拙,冒犯之处------” “得了得了,怎么这么多礼,刚怎没见你这般恭敬,要说冒犯,你已经冒犯了。”你就不该认识姚妹妹。辛习染心里嘟哝一声。 丘盏左右为难,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急得脸色憋得通红,得罪了太尉的儿子,那自己岂不是活到头了。 姚肆白了辛习染一眼,“大少爷的架子摆的高啊,跟我们这些贫民待在一起,是不是有损你身份。” 辛习染嘿嘿一笑,拍了拍丘盏的肩膀,“跟你说笑的你还当了真,还真是禁不起玩笑,在我面前,没那么多礼,你比我小上一岁,叫我一声二哥倒是合适。” 姚肆眼睛倏地一亮,笑看着他打趣道:“难得我们能想到一个点儿上----” 她又转向丘盏问道:“你觉得如何?可否愿意,在这里多几个人照料也挺好的,以后我们便是阳山四侠。” 丘盏被她逗的想大笑,又觉得太失礼,忍得十分难受,又将自个儿脸憋红了,“自----自是愿意的,我在这里没有亲戚朋友,你们却这般不嫌弃,实在是我之荣幸,大哥---二哥---四妹----” 他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其余三人,拱手深深福了一礼,激动的双眼通红。 辛习染挑了挑眉:“你倒是挺上道儿,这么快就改口了。” 丘盏看了眼没说话的楮孟,小心的试探道:“不知大----楮公子-----可能认我做三弟?” 姚肆看向楮孟:“反正有人死皮赖脸的要叫你大哥,多一个也没什么大碍吧。” 楮孟目光从三人面上扫过,最后停在姚肆脸色,她的双眼一如既往的闪烁着坚定,她信任丘盏,而他信任她。 遂无奈的笑道:“既然你们称我一声大哥,那----无需俗礼,以茶为酒,干了这碗茶,我们便是亲人了。” 丘盏欣喜若狂,他本以为凭自己的身份,注定是要在书院被所有人歧视,也打定主意孤身一人过完三年,没想到这么快就交了朋友,更没想到还能有结拜兄妹,让他对这个书院瞬间就有了不一样的归属感。 爹拼了命让自己进阳山书院,他一开始本不同意,毕竟花销太大,现在想来,真真庆幸自己来了。 以后的日子谁也说不准是好是坏,但有这三人的陪伴,他相信,一定会是一段难忘的经历。 伏见又端了两碗茶过来,递给辛习染的同时,眼里尽是不解和暗示,他家主子可是堂堂太尉的儿子,以前他以为少爷是为了与姚姑娘亲近,才叫楮孟一声大哥,现在竟随随便便与人结拜,如此自降身份的事,他如何也不能理解。 辛习染见他迟迟不递给自己,知道他在想什么,暗暗瞪他一眼。 伏见知道这时候可不是说这些的时候,默默将茶碗递给辛习染。 四人高举着茶碗,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意,过去他们的生活大相径庭,谁也没想到今日却能走到一起,贵族的少爷,贫民的儿子,惊骇世俗的女生徒,无论身份如何悬殊,这一刻,大家的心意都是相通的。 一个时辰也不短,四人百无聊赖,一致决定还是得回木瞻园。 丘盏对此很是惶惶,他没见过蒋瑜,却听辛习染说的恐怖,料想等待自己的一定是严酷的惩罚。 姚肆安慰他:“放心放心,顶多让我们在外面站上几日,何况我这样子,他若真不顾及自己的颜面,只管罚我便是了。” “你倒是有恃无恐----”楮孟半是玩笑半是责怪,“日后行事多加小心,这次吃了这么大的亏,要长记性。” 姚肆唇角微弯,“怎能不长记性呢,我一定让她永生难忘。” 辛习染不嫌事大,激动的凑过去追问:“姚妹妹想到什么好法子?一定要好好给那女人一个教训,不用担心,放手去做,凡事儿我给你担着。” 丘盏倒是个息事宁人的性子,劝道:“总归日后都是要住一个院,若是撕破了脸皮,只怕会惹来更多的报复,凡事不得过头。” 楮孟也点头同意:“想出气我不拦着,可别给自己惹祸上身。” 姚肆眨巴着眼,忽的哈哈大笑,“大哥--二哥---三哥---你们这般叮嘱我,倒是叫我要好好斟酌一番了。” 四人相视又是一笑,从今往后,四人可都是拴在一根绳上了。 回到木瞻园,早课还没结束,姚肆被推着来到门口,读书声齐刷刷暂停,蒋瑜脸色一沉,正想怒问为何停下来,转头就瞧见门口杵着三个人外加一个坐轮椅。 他敲着戒尺怒道:“谁让你们停下来的,给我继续。” 朗朗的读书声又渐渐响起来,蒋瑜来到门口,打量着姚肆等人。 即便姚肆是真的受伤,可对蒋瑜来说,她出现在这里就是个错误,遂也没有好脸色,沉着脸哼道:“既然受了伤,老夫准许你休养一月,这一个月便不用来上早课了。” 丘盏眉头猛地一跳,惶恐的看着蒋瑜行礼道:“见过先生,学生丘盏,四妹意外受伤,休养虽有必要,可停课一月,这似乎-----”有点太过了。 蒋瑜眼睛瞪圆,“你就是丘盏?她受伤老夫可以理解,你又哪里出了毛病,竟敢直接不出现,是不是以后老夫的课你都不想上了?” 丘盏愧疚的垂首认错:“先生教训的是,学生甘愿受罚。” 姚肆立马帮腔道:“幸亏他帮我找了大夫,否则这条腿怕是要毁了。” 蒋瑜眉头紧蹙,面上已经极度不满,一切都是这女娃的错,若不是她出了状况,自己这堂课不会出任何意外。 辛习染是什么身份他自然知道,不可能惩罚,至于楮孟,也确实是送姚肆去医馆,若是罚了,显得自己不近人情,那就只有丘盏了。 蒋瑜将目光落在丘盏身上,似乎要将所有的怒气都发在此人身上,到底要罚个什么才能解气?! 丘盏诺诺的盯着自己脚尖,知道自己是逃不过这一遭了,也就认命的等待惩罚。 “先生,学生扰了您的课堂纪律,先生却这般替学生考虑,若是学生真的厚颜休一月,太不像话了,学生和三哥请罚站五日,还请先生成全。” 第123章 好戏做足前戏才精彩 蒋瑜眉头紧锁,朗诵的声音虽大,可他依旧听的一清二楚,这个姚肆竟敢跟自己耍心眼儿,以为这样以退为进就能轻易免罚吗? 他拿戒尺敲着丘盏的肩膀,不容置疑道:“罚去经书阁整理一月书籍,理不清楚便再罚一月。” 丘盏恭恭敬敬的受了,俯首应是。 姚肆暗暗松气,既没说何时整理,至少以后早课还是可以顺利度过。 除却她,其余三人都被蒋瑜训到最末排站着,算是小惩,至于姚肆,蒋瑜让她挨着自己的案台坐,那些个出去站的话也算是就此揭过了。 随着日上三竿,早课也终于结束,毕竟都是新入学的,蒋瑜一声“散学”,生徒们立马起身作揖道“先生再见”。 待得蒋瑜前脚出门,后脚所内就炸开了锅,生徒们彼此嬉笑打闹互相认识,因辛习染的身份,期间自然很多人围上来想要与他亲近。 辛习染无心理会这些巴结讨好的,被缠的烦不胜烦,不得不将求助的目光看向姚肆。 姚肆憋着笑,暗道家室好也有坏处,譬如现在,这些人里面,恐没一个是真心想与他结交的。 早课后有两刻钟的休息时间,接着是在礼斋授文礼,姚肆对楮孟道:“大哥,我们去礼斋,这里闹得很。” 楮孟也正有此意,辛习染时刻关注着姚肆的一举一动,闻言赶紧抓住轮椅的后把手,不由分说的往外推,一面嚷嚷前面的人让一让。 阳山书院的课业并不重,早上只两个时辰的国语和文礼,下午则是分了不同的学所。 譬如姚肆是以策脱颖而出,她学的侧重自然是兵法谋略,而楮孟则是以武出名,侧重则是十八般武艺,丘盏如其人,是个典型的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学问好,脑筋却不大好,侧重在人文。 若说唯一不清不楚的,还就只有辛习染,文不成武不就,他却选了与姚肆相同的课业,也不管自己是不是适合。 姚肆无奈,偏她又没法儿做主,只能暗叹别个有个好爹,不用担心行驶后果。 下午楮孟和丘盏去了别处,辛习染好容易逮着与姚肆独处的机会,兴奋的难以自已,让得姚肆没个清静。 好容易挨到散学,姚肆恨不得飞奔回兰亭院,推却了辛习染盛情的晚膳邀请,自个儿滚着轮椅摇回兰亭院。 彼时李婆子正准备给娄玉丹做晚膳,她今日天还未亮就被雪芽撵出兰亭院,命她不到日落不准回来,正纳闷是何情况,却看到姚肆滚着轮椅进院,惊了一跳。 “姑娘这是怎的,好端端的怎么坐起了轮椅?”李婆子放下水桶来到姚肆身边,“腿怎的了,摔了?” 姚肆笑了笑,往正屋瞧了眼,灯还未亮,看来人还没回,她略有失望,按理娄玉丹应该早早回来看自己的战果才对。 李婆子根本猜不出怎么回事,以为姚肆是自己不小心摔坏了腿,关切道:“姑娘以后要多加小心啊,婆子我还是头一次见人进院的第一天就弄伤自己的。 伤筋断骨一百天,姑娘日后出入不方便,有什么吩咐,尽管叫我便是。” 姚肆道一声谢,“还真要麻烦李婶儿,帮我寻两块结实的宽木板子,这轮椅台阶上不去。” 李婆子连连点头:“对对,姑娘是个聪明人儿,刚我还想干脆抱你回屋得了,姑娘等着,我这就给你寻去。” 厨房里木板不少,李婆子没多久就抱着两块木板出来,斜斜放在台阶上。 姚肆用力滚着轮椅,呼啦一下子就上去了,她回头冲李婆子再一笑:“多谢李婶儿了,若是娄小姐回来问起我的情况,便如实说。”说完就摇着轮椅进屋,顺便暗暗庆幸这屋没有门槛儿。 李婆子正奇怪为何娄小姐会发问,没想到人回来后,果真冲她询问了姚肆的情况,她如实说了,娄玉丹听完后却笑的花枝乱颤。 思前想后,觉得今日一整天都不寻常,想到一种可能,惊的她几欲想去找姚肆问个明白,迅速将饭菜做好盛上桌,李婆子退下后就急急去找姚肆。 只是没料到姚肆竟闭口不提是怎么回事,只说自己不小心摔了,然李婆子也不是愚人,只是姚肆不愿多说,她也不好再问,只装作不懂,心里却同情非常,对姚肆越发的亲切了。 “娄小姐每日饭菜吃的好罢。”姚肆摸着咕咕叫的肚子羡慕道。 “姑娘又没吃晚饭?你等着,我去给你拿些吃的。”李婆子起身,见姚肆要开口,又道:“我娘家人拿的,娄小姐吃的都是每日从山下送的最新鲜的蔬菜果子和肉,我总也要吃饭的。” 姚肆感激涕零,等了片刻就见李婆子端着一碗饭菜进来,不好意思道:“粗茶淡饭而已,不知姑娘吃不吃得惯。” 姚肆笑着接过:“我自小就是吃这些长大,山珍海味吃了还闹肚子,没有小姐命,也享不来那个福----不过每日都从山下送上来,实在麻烦。” 李婆子笑了笑:“也算不得多麻烦,书院里的瓜果蔬菜都是从山下李家买来,每日卯时送上来,从中分出一些再送来兰亭院。” 姚肆好奇:“李家?莫非是李婶儿家的?” “只是恰好同姓而已,也是因这缘故,我与送菜的李二哥关系也亲近,他比我岁数大些,又是家里老二,我便尊他一声李二哥,他叫我一声幺妹子。” 姚肆边扒饭边恍然:“原来娄小姐说起的玫娟是这等缘故。” 李婆子不懂的看着她:“玫绢?娄小姐说起过?” “大抵是吧,我也没听甚清楚。”姚肆不确定的道。 李婆子陷入沉思,似有不解,娄玉丹若有要买的东西,必定头一日就会告诉她,第二日她便让李二哥带,第三日就能拿到东西。 姚肆是昨日才入书院,不管是昨日还是今日听说,总归昨儿今晚雪芽就会来告诉自己,然她没得到任何消息,又是玫绢,在临西,这可不是一般的物件儿啊。 “李婶儿?”姚肆在李婆子眼前挥了挥手:“怎么了,想什么这么入神?” 李婆子赶紧回神,打着哈哈:“没什么,姑娘吃完了就歇息,我还得去厨房收拾收拾。”说着去收拾被姚肆吃的精光的空碗。 姚肆再次感激:“多谢你了李婶儿,幸好这里还有你,否则我可真熬不下去。” 李婶儿笑看着她:“你与我家闺女一般大小,却比我闺女出息多了,又被你叫一声婶儿,这里就不分你我了,有事儿尽管找我。” 姚肆推着轮椅将李婆子送出门,等后者进了厨房,她才又推着轮椅去捡自己的被褥,好在今日阳光好,被晒了一日,盖着全身都是暖和的。 她心满意足的躺下,嘴角微微扬起,过了今日,想必娄玉丹便没那个闲工夫来顾她了。 第124章 尝了甜头就不想放手 西夜国民风相对较开放,女子也不似某些国那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若要上街,最多一面方巾便可,当然这只是一些身份尊贵又清高的小姐做派,也有很多姑娘是不屑遮遮掩掩。 这样一来,姑娘小伙也就很容易看上眼,若彼此生了好感,就可以互通心意,但既无媒妁之言,私下里通心意那便是有违道德,于是心意就不能说白了。 这可愁了,既要表达,又不能说明白,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哪位姑娘小伙,用嫣红色绣了玫瑰的绢来表达自己的心意。 绢上虽只写了咏山水诗,可嫣红的玫瑰却是隐晦的表达,也从那时候开始,有了玫绢的说法,成了男女传递情谊的媒介。 阳山书院半月放一次沐,对娄玉丹这样娇惯的女子来说,三天两头都有要买的,她下不了山,就让李婆子差人去买,李婆子又认了个李二哥,这可正好了。 寻常娄玉丹只会要些小玩意儿,吃的用的玩的,昨日乍一听姚肆说起玫绢,吓了李婆子一跳。 这等私密的物件儿,娄玉丹不好出面说买,但她若不信任自己,也不会让自己买,李婆子纳闷儿了,今儿早看雪芽的神色,似有不对劲,莫非这丫头要找路子买? 李婆子也算是个精明人,当初她便看清了这件差事有甜头可尝,遂才斗胆与娄玉丹提议。 娄玉丹从前都是月中下山去买,买的多,还得从山下运到山上,着实麻烦,听了李婆子的话,觉得甚好,于是每隔几日她有个什么想要的,便托李婆子买。 一个闺阁中的小姐,怎知真正的市面行情,李婆子也是因这事儿才与李二当家的走的近,给他一些甜头,就能买到便宜又好的货,转而再给娄玉丹虚报个数儿,反正都是些小钱,娄玉丹不甚在意,从不过问,给钱给的爽快。 李婆子自认没占太大的便宜,给娄玉丹带的东西,也都是好物件儿,所以这甜头她也就挣的心安理得。 但今日这事儿,娄玉丹不托自己,终究是对她不信任,李婆子思前想后,若是让雪芽找到了采买的路子,那鬼丫头一定得把自己的好事儿搅黄了。 想到这里,她便坐立难安,在灶头踱了几个来回,突然急匆匆的跑出兰亭院。 若是雪芽办不成这事儿,反而自己给办成了,那娄小姐不就更信任她了吗,对她来说,有娄玉丹的信任,百利而无一害啊。 “姚妹妹,看什么那么出神?”辛习染手在姚肆眼前晃了晃,顺着目光寻过去,书院最不缺的就是男子,莫不是看到哪个长得好看的看迷了? 姚肆微微一笑收回目光:“院里煮饭的李婶儿,待我好,我看她急色匆匆,有些担心。” 还好还好,一个煮饭的婆子而已,辛习染松一口气,抱怨道:“丘盏那小子怎么还没来,再不来我们可得走了,今日再迟到,蒋老头又得给我们脸。” 楮孟慢慢吃着馒头,“蒋先生让他整理经书阁,阳山书院如此之大,经书阁更是西夜国名列前茅的藏书之地,一个月整理完,就是日夜不休也不可能,恐怕昨晚睡的晚。” 话刚落,就听到丘盏喊大哥二哥四妹,三人齐刷刷回头看过去,丘盏肩膀上挂着书袋,朝他们这桌儿挥手。 姚肆回过头继续喝粥,楮孟继续吃馒头,辛习染瞪了一眼周围递过来的眼神:“看什么看,没见过一家兄弟姐妹这么多么。” 丘盏不明所以,兴冲冲的坐过去,见一碗粥还没动,端起来咕噜咕噜几口就喝了干净,又拿一个馒头啃着,边啃边兴奋道:“你们得去经书阁瞧瞧,阁楼还是两层的,全是书,很多都是外面看不到的孤本,我昨夜兴奋的睡不着觉。” 辛习染噗嗤一声,“敢情儿你还自己乐意上了,这不是得多谢蒋老头给了你这么个好差事。” “可不是,别说一个月,就是让我三年待在里面我也乐意。” 辛习染就想挤兑挤兑他,“你还真是个呆子,罚你都还这么高兴。” “与其说是书呆子,不如说是书痴,三哥一定是我们当中学问最好的。”姚肆笑着替丘盏说话。 丘盏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我是读死书,读的再多,都是书本里的,全不会用,说白了也是没用的。” 楮孟抬头看着他:“这可未必,你的长处,恐怕是这书院中无人可比的,一目十行又过目不忘,否则也不会在府考中考得仅次于案首的名次。” 姚肆和辛习染都是一惊,辛习染惊愕的半响说不出话,指着丘盏不敢置信道:“你就是考得第二的人?怎么可能?” 姚肆也心中微震,不过她却是好奇楮孟为何会知道的这么清楚,连辛习染都不知谁是第二,她看着楮孟,见后者投过来视线,笑了笑。 辛习染蹙着眉一副憋屈的模样:“我还道是谁能仅次于裘霁,没想到竟是你,找那么多人都没打听出来,你这小子,藏那么深做什么?你我之间差不了多少,若不是我发挥失常,定能考在你前面。” “这是自然,我也就懂点儿书面儿上的东西罢了。”丘盏一副好脾气,谦虚的话让辛习染心里舒坦多了。 他笑眯眯的攀着丘盏的肩膀:“三弟,给你二哥长脸啊,这消息若是传出去,你准能成书院的人物。” 丘盏一听,吓得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我无权无势,说出去准是数不尽的麻烦。” “丘盏说的没错,低调些为人就能少诸多麻烦。”楮孟正色道。 辛习染扶额,“我知道这理儿,这不想寻他开心开心嘛。” 丘盏笑他:“你该是三弟我该是二哥。” “嘿~~好小子想让我叫哥,门缝儿都没有,赶紧吃。”辛习染笑骂一声。 伏见在旁边看的直摇头,他家少爷何时这般平易近人了,平日也没见对自己多亲近,好歹他可是追随了十多年的贴心人儿,回头还抵不过刚认识两天的。 这样越想越觉得自己被排斥在外,心里郁闷的不行。 丘盏果然见到蒋瑜就作揖行礼,就差感激涕零:“学生多谢先生。” 蒋瑜眉头微皱,不悦道:“来了就赶紧坐好。” 几人依言坐到自己位置上,辛习染冲蒋瑜后背做鬼脸,与姚肆道:“还真是听不得好话,小呆子给他作揖他还这幅德行,难怪这么招人厌。” 丘盏听到这话,立马转过来严声道:“不许对先生无礼,我们是学生,要尊师重道。” “你小子长本事了是吧。”辛习染笑了一声作势要打,吓得丘盏条件反射的缩脖子。 “哟~~辛少爷来的早啊,怎么不与我们同路,反倒是与这些个下里巴人走一起,平的损了自己身份。” 第125章 论因爱生恨怎样练成 这么刺耳的声音,学所内的人都听的一清二楚,辛习染脸顿时阴沉下来,看清了来人,虽然衣着富贵,不过面生,肯定也不是什么达官显贵之子。 “这话本少爷听着怎么这么刺耳呐。”他沉着脸作势要起身,这书院里能让他忍气吞声的,还没几个人。 姚肆却按住他,笑着不急不缓的对那人道:“与我们这些下里巴人坐在同一间学所读书,辱没了这位少爷,若是嫌我们碍眼,门在你后面。” 说话的人名张剑,父亲也是个六品官,在地方上绝对是没人敢惹的小霸王,辛习染他得罪不起,可姚肆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个村丫头,也敢跟自己放肆。 不过就冲刚才辛习染的态度来看,当着后者的面儿,张剑还是得忍下这口气,他虽没说话,眼里却闪烁着阴戾紧紧锁住姚肆。 辛习染一听立马就乐了,敲着桌面嘲讽:“有本事出去,这学所容不下你这尊大佛,出去得了。” 张剑面色顿时涨红,似有气却不能出,憋得自个儿双目瞠圆。 “哈哈---都是同窗,他只是开个玩笑,习染兄可千万别当真。”公羽北笑眯眯的从张剑背后走出来。 张剑看了一眼公羽北,立马哈腰一笑:“是啊辛少爷,我这人就是说话不好听,因此得罪了不少人,其实都是有口无心,还请辛少爷别见怪。” 辛习染看在公羽北的面子上也不好再计较,只是适才张剑的话着实让他气闷,遂只是点点头算招呼,便与姚肆说起了其他。 公羽北却撩了衣袍在姚肆一行人旁边坐下,关切的问道:“姚姑娘腿脚可好些了,我那里有些跌打损伤的伤药,回头让人给你送过去。” 这家伙,到底存了什么心思?!姚肆心中警惕,面上笑的温和,“多谢,一点小伤而已,兰亭院男子也靠近不得,不必麻烦公羽少爷了。” 公羽北似料到她会拒绝,也不介意,笑盈盈的让书童放下书袋出去。 伏见看了辛习染一眼,也留下书袋跟着退出去。 话说李婆子在食斋找到刚刚卸货的李二当家的,见周围还有其他人,不好直接上前,使了个眼神儿就站在柱子后面等着。 “幺妹子,娄小姐又有什么要带的?”李二当家的笑嘻嘻的走过去。 李婆子左右看了看,小声问道:“你带的人都在这里了?” 李二当家的点点头,见她这般小心,以为出了什么事,紧张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李婆子摇摇头,便将事情原委说了一遍,最后又道:“雪芽那臭丫头不是个好东西,自己也是个奴才,却把自己当主子似的,时常给我添堵,李二哥,你可莫跟那种人打交道,小心栽在她手里。” 李二当家的保证道:“妹子放心,我带的人都是心腹,不会吃里扒外。” “我信你。”李婆子笑道:“送货的也就我们一家,只要李二哥不答应,雪芽也找不着路,我便安心了。” 李二当家的不确定的道:“那---那东西可带不带?” 李婆子沉默片刻,“先不急,既然娄小姐让雪芽办事儿,那就让她办,我这几日便盯着她,书院有规定,除了放沐日,任何人不得随意下山,她若是胆敢偷跑下山,正好让我抓着把柄。” 既下不得山,又无法托人带,雪芽铁定是办不成这事儿,等娄玉丹等急了,李婆子再将东西奉上,那一切可就水到渠成了。 李婆子得了安心,与李二当家的告了别便回兰亭院去了。 李二当家的也是个仗义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当即就将帮工喊到面前挨个儿叮嘱,不得与兰亭院叫雪芽的丫头来往。 众人一一应是,虽然不清楚事情到底怎么回事,不过也都识趣的不再多问,听话就行。 但是也不代表人人都忍得住好奇,就有忍不住的上前询问。 “二当家的,到底是什么事儿?搞得这么神秘。”李二当家的只吩咐他们不许与叫雪芽的丫头有任何来往,最好话都不要说,这没头没尾的,怎不叫人奇怪。 此人平日与李二当家的关系也好,大家都是自己人,也没什么可瞒的,遂李二当家当下就把事情大致说了一遍。 “想不到这些自命清高的富家小姐,也耐不住深闺寂寞,私下里竟然偷偷找了冤家,儿女情长本是伦常,这般遮掩反而叫人笑话。” “可不是,这个娄小姐我可是见过的,没想到她也会做出这种事,能被她看上的,肯定是这书院中最厉害的人物。” “二当家指的是首辅的大公子裘少爷?听说裘少爷领兵去围剿木鞍山叛乱,说起来这裘少爷真真厉害,如此年轻就领兵,前途不可限量啊。”帮工佩服道。 李二当家的破口大笑,“你也不看看那是谁,那可是首辅家的公子,是你能比的吗?” 帮工笑呵呵的挠头,那样风云一般的人物,可真不是他能比的。 “咚----”厨房门被什么东西狠狠砸了一下,巨大的声音惊得所有人都停下手里的活看过去,却见一面色惨白的瘦高个少年,神情呆滞的靠在木门上。 “少爷-----少爷-----我们赶紧走吧,娄-----”小厮朝周围瞪了一眼呵斥道:“看什么看,忙你们自己的。” 又是哪个贵族少爷,帮工们都默默低头闷声工作,不敢再做声。 呵话的小厮半推着将他口中的少爷带走,出了食斋,小厮才担心道:“少爷,这些人肯定是乱嚼舌根,娄小姐是何等冰清,怎会做这种事,少爷放心,小的这就去打听,娄小姐知你心意,肯定不会这么做的。” 这个瘦高个的少爷正是刘温,若论书院中对娄玉丹痴心一片的,他排第二没人敢排第一,毕竟他为了娄玉丹可以连命都不要。 此时刘温满脸悲戚之色,“她就是想让我死心,她这是在告诉我别痴心妄想。” “这-----”小厮一时也说不准,今晨他一如既往准备去伺候少爷起床,却见门缝儿里夹着一页纸,见落款是兰亭院,小厮想也未想呈给了刘温。 事实也果然如他所猜,却是娄玉丹有事儿要约他在食斋厨房会面,刘温不及细想,天还未亮就去厨房等着,也不管什么早课不早课了。 可等了一个多时辰,娄玉丹一直未曾露面,反而自己无意间听到几个闲杂人的碎语,他不认为这是巧合,这一定是娄玉丹故意让这些人说给他听,就是为了让他不要再纠缠下去。 “我没想到,玉丹-----竟这般厌恶我-----”刘温呆呆的低声喃喃,手里紧紧捏着约他会面的素笺。 小厮怕他郁结,开解道:“不会的少爷,前日娄小姐不还请少爷帮忙了吗,或许----或许是误会。” “有什么误会可言”刘温突然激动的大吼:“她若懂我,必不会冷言冷语,我为她连命都可以不要,她倒好,竟然喜欢上别人,她凭什么如此践踏我的心。” 第126章 循序渐进却偶有漫长 大起大落的冲击让刘温瞬间崩溃,他入学两年,对娄玉丹就情根深种了两年,如今回想起来,做过的傻事儿实在不少。 他小心翼翼又卑躬屈膝,对娄玉丹的忽冷忽热甘之如饴,只要娄玉丹还没定亲事,他便还有机会获得芳心。 面子自尊算什么,为了娄玉丹,他命都可以不要,可到头来呢,却被这般戏弄。 “她若想让我死心,何须如此拐弯抹角,直接告诉我便可,她却这般把我当蠢虫戏耍,我在她心里,竟是半点地位都无。”刘温眼中悲戚更甚,隐隐的还带着几分恨意。 小厮怕他再郁结病倒,开导道:“少爷,这不定是娄小姐意思,要不----小的去问问刚才那些个人,准是乱嚼舌根的。” “问他们有何用,我要当面问问玉丹,她怎可如此践踏我的心意,我宁可她亲自告诉我,也不愿听到旁人议论。”刘温眼里闪现着疯狂,似放下一切什么都不在乎了一般。 小厮还想再劝,刘温却跟一头牛似的横冲出食斋,小厮忙不迭的追上去,嘴里一个劲儿的喊着“少爷”想要制止。 想到这位少爷平日偏执古怪的性子,今次受到这般打击,一准做出什么疯狂的事儿,吓得小厮边跑边喊,没注意脚下,一不留神就摔了个跟头,再爬起来,哪儿还看得到刘温的影子。 却说刘温这性子,执拗的可怕,去年娄玉丹只是随口说了句打发他的话,他却真真在雪地坐了一宿,差点冻死过去,也是因这事儿成了书院的名人物。 反正自己已经死过一回了,无所谓再被大家看乐子,刘温索性破罐子破摔,守在娄玉丹的学所外面,也不管会不会闹出什么动静,总之他必须得问个明白。 此时还没下早课,他见不到娄玉丹,却知道后者下了早课必定会出学所,遂木头似的杵在门口耐心的等着。 除了第一日的新鲜,第二日开始,已经有些许人觉得早课无聊,蒋瑜刚走出去,生徒们就一窝蜂的跟着涌出去。 辛习染见这般热闹,好奇的拦住一人问:“你们这是往哪儿走,有什么好事?” “刘温堵在娄玉丹的步丹阁外面,这种热闹怎能不去看,辛少爷不如一起去?”那人知辛习染的身份,赶紧套近乎。 刘温?辛习染脑海里回忆一遍,没听说过这号人物,但热闹他怎能错过,眼里闪着光看着姚肆等人。 姚肆耸耸肩:“别看我,我可不是爱凑热闹的人。” 丘盏将眼睛从书上挪开片刻,亦摇摇头:“我也不是爱热闹的人。” 辛习染委屈的看着楮孟:“平日里没见你们这般无趣,这么多人去看,准是热闹,反正无事,何不去瞧瞧。” 楮孟笑看着姚肆:“恰好我也不是爱热闹的。” 辛习染看看三人儿,赌气的坐下,“得,你们都不爱热闹,偏我一个人是个外人。” “辛少爷这话可说的不对,公羽便是个爱热闹的人,若是不嫌弃,不如一起去瞧瞧。”公羽北上前笑道。 辛习染越发好奇了,怎似人人都知道这个刘温,到底是何方人物:“这个刘温是谁?什么来头?” 张剑早上得罪了辛习染,这会子正好讨点好,赶紧解释道:“并非什么人物,其父只是地方五品,不过他对娄玉丹一往情深,去年还差点为此送了命。” 辛习染惊的张大嘴:“这么厉害?这是怎么一回事?” “辛少爷不嫌弃,不若我们一起去瞧瞧,这事儿说来话长,路上我再细细道来。” 辛习染不喜他,可又实在耐不住好奇,默默的看着姚肆,活像个小怨妇似的。 姚肆瞥了公羽北一眼,后者正笑盈盈的看着自己,她微微回以一笑,“听起来似乎有意思,去看看又何妨。”说着将埋头在书中的丘盏推了推。 丘盏茫然抬头,见大家伙儿都在往外走,赶紧抱着书挎上书袋跟了上去。 路上的生徒成群结队的朝步丹阁的方向去,显然都是去看热闹的,辛习染刚刚才听完刘温的风光事,笑的前俯后仰。 姚肆瞄他一眼,“你这忒不厚道了些。” 辛习染却半点不觉得,继续大笑:“他莫非是铁了心非娄玉丹不娶?弄出这般大的动静出来,也不知娄玉丹是何感想。” 她什么感想?!姚肆抿嘴一笑,肯定是会消停些时日的。 刘温从天未亮就开始等娄玉丹,好容易听到散学的敲钟声,精神一震,赶紧整理了衣冠,伸长脖子等着娄玉丹出来。 娄玉丹一贯是上完早课要去琴房,待与雪芽出小院,一眼就看到刘温,面上厌恶难掩,看也未多看一眼径直走过。 雪芽自是知道自家小姐的脾气,挡在刘温的旁侧不让后者靠近。 “玉丹---我有话要问你。”刘温见自己被无视,心下又痛又气。 他向来在娄玉丹面前是大气也不敢出,这般激动的话,娄玉丹还没见过,想到这人平日跟泥捏似的没脾气没身段,娄玉丹越发没好气,根本没心情理会,继续往前走。 刘温早就习惯了她这般冷漠对待,以前他什么都可以忍,可现在却一股怒火中烧,毫无顾忌的吼道:“你做这些全是为了裘霁吗?为了他甚至不惜做出那种辱没身份的事?” 娄玉丹听他说的越来越放肆,怒的回头,双目圆瞠瞪着后者。 雪芽立马敞开了嗓门儿反驳:“刘公子,饭可以乱出,话可不能乱说,我家小姐可是清清白白的人,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就想问问玉丹你什么意思,你明知我对你的心意,却私下里送别人玫绢,你让我情何以堪?”刘温今日就是想问明白这件事,他也想相信是那帮人胡说,可不问个明白,他心里就不踏实。 娄玉丹一听玫绢,脸顿时羞红,恼羞骂道:“你休得胡说,我何时做过那种事,你若再这般无理取闹,我便告到监院去。” 刘温乍一听,有些愣愣,不知娄玉丹说的是真是假,可看清后者眼里的厌恶,他立马如冰冻三尺,苦笑道:“你这是安慰我罢,既让我知道了,现在索性大方承认了,何须再隐瞒,玉丹---你当真----对我没有半点情谊吗?” 娄玉丹见他说的跟真有其事似的,气的跺脚,“你给我闭嘴,我没做过,承认什么,你这般污蔑我,到底存了什么心思? 我念你还算君子,从前诸多纠缠也不计较,可你辱我名声,我便容你不得。” “那你想让我如何?”刘温双眼通红面目狰狞,“要撞死在你面前你才知道我是真心吗?” 第127章 是非黑白自有人判断 刘温早就失了理智,见到娄玉丹依旧冷面薄情,心痛难耐也不及思考,正好院门口有颗大树,想也未想的喊道:“要撞死在你面前你才知道我是真心的吗?” 话一落,竟真真朝树干上撞去,吓得娄玉丹面如土色,去年她差点背上一条人命,这疯子竟然什么都不顾了。 “还不拦住他。”娄玉丹又气又急,跺着脚吼了一声雪芽。 雪芽也吓得有些不知所措,愣了半瞬才反应过来去拉人,所幸她动作麻利,刘温还没撞上去,就被拉住了袖子。 被拦下来的刘温反而不冷静,越发疯狂的挣扎,雪芽哪里敌得过,被拽的在地上擦出一条长长的印子。 娄玉丹急的要哭,锐声叫道:“你到底想要如何,你想逼死我不成吗?” “是你要逼死我啊~~”刘温扭曲着面孔痛苦的看着她,“你不知我情谊有多深,那我证明给你看,为了你,我命-----” “我要你命有何用?”娄玉丹声音一厉:“你的命在我看来分文不值,你今日就是撞死在这里,也与我无干,雪芽松手,我们走,这人疯了。” 娄玉丹也是被气急了,本来她也讨厌这刘温,只是偶尔有用就稍稍和颜悦色些,现在她只想赶紧走,反正要死要活的是他,与自己也没多大关系。 她这话可不得了,刘温本来就情绪激动,被这么一刺激,竟仰天大叫一声,又哭又笑好不凄凉,“好--好--好,觉得我碍眼是吧,我成全你------” 他用力推开雪芽,双眼一闭,脚下猛冲,毫不犹豫的一头撞上了树干。 “啊----”娄玉丹也没想到他这么果决,吓得惊叫一声,愣在原地竟不知如何反应了。 雪芽跌坐在地上,呆呆的看着倒地的刘温,额角粘稠的血珠不停的往外冒,不一会儿就染红了半边脸,看上去狰狞可怕非常。 人群中传来哗然声,娄玉丹被惊醒过来,才注意到不知何时,四周已经围了不少人。 她眼眶一红,泪水滴答滴答的往下掉,哭的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模样令人看了都不禁生出恻隐之情。 “少爷-----”一头发散乱的小厮从人群后面挤出来,跌跌撞撞的跑到刘温面前,哭天抢地:“少爷----你怎么这么想不开啊----少爷----” 挤在最前面看热闹的辛习染拧着眉想了好一会儿,突然恍然道:“原来是他,这不是前天使坏的那小子吗。” 公羽北一听,来了兴趣:“习染兄莫非与此人有什么过节?” “没什么,不谈也罢--”辛习染不愿多谈,毕竟刘温已经这样了。 公羽北眼神落在姚肆身上,笑了笑不再追问。 书童抱着刘温,哭的不知所措,周遭全是议论纷纷的声音,他半点办法也没了,少爷若是这么去了,他也活不了。 想到此处,他将目光落在罪魁祸首身上,痛诉道:“娄小姐,我家少爷对你一片痴心,听说你给别人送玫绢,仍无半点怨恨; 他只是想找你问个明白,你却是连一句好话都不肯说,害得我家少爷寻了短见,娄小姐,这事儿你一定要给个说法,否则你日夜都会寝食难安。” 书童涕泪交加,死死盯着娄玉丹,活像是要索命似的。 娄玉丹又气又怕不知所措,顾不得再去解释,只是不停的摇头重复:“不是我,跟我没关系,是他自己撞上去的,雪芽拦了,你们都看到的。” “可你不该刺激我家少爷,你明知道他为了你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你却还打击他,你就是摆明了将我家少爷往死里推。” 这罪名娄玉丹可担不起,遂顾不得什么形象,尖声反驳:“我本无意于他,是他自己太执着,如何能怪得了我,你休得胡说,你主仆二人一唱一和毁我名誉,这事儿我还要找你们讨个说法。” 书童毕竟是个下人,被这一呵,顿时吓得不敢吭声,只呜咽哭泣。 人群中窃窃私语声渐大,不多时,蒋瑜便和另外人从人群后走出来。 “看什么看,还上不上课了。”蒋瑜黑着脸吼一声,围观的人顿时如潮退一般迅速散开,只不过还在频频回头想要看事情如何收场。 楮孟推着姚肆也打算离开,辛习染却不怕,拦住道:“走什么,这事儿好戏还在后头呐。” 丘盏已经退到后面,“蒋先生的话得听,快走吧,都出这么大事儿了还有闲心看热闹。” 辛习染不舍的瘪瘪嘴,只得跟着一行离开,公羽北几人也随着大众离去,不一会儿步丹阁外人就散了个空。 “爹----”娄玉丹泪眼婆娑的跑过去,看了蒋瑜一眼,不安的走到另一中年人身边。 三人之中有一人率先急步朝刘温而去,手里提着药箱,正是医馆大夫罗木。 蒋瑜和娄屈一阵沉默,事态发生到这个地步,已经算是严重非常了。 “这事儿---蒋先生可有何高见?”娄屈示意娄玉丹先不要说话,先问了蒋瑜。 蒋瑜不发话,他也是书院里颇有话语权的人,娄屈见他面色不好,又深知这老家伙的脾性,知道这事儿没那么容易过去,遂又去看看刘温的情况。 书童跪在地上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罗大夫,我们家少爷可----可还有救?” 娄屈走过去,默默的观察罗木脸上的表情,虽然眉头紧蹙,不过看得出来并非棘手,他立马放了心。 山长不在,作为监院,他对书院的一切负责,若是这里出了人命,他这监院也算是坐到头了,但只要人不无大碍,一切就好说。 “丹儿你先回去,这事与你无关你跑来凑什么热闹。”娄屈厉声吼道。 娄玉丹先是被吼的一愣,接着又反应过来,赶紧擦了眼泪给雪芽打眼色作势要离开。 书童听到此话,嚷嚷声越大了,这事的罪魁祸首,竟要因这简单的几句话就抵消?!那少爷这苦岂不是白受了。 他倒也是衷心,虽然畏惧娄屈的身份,却还是大着胆子诉冤,“监院大人,我们少爷是因为娄小姐才-----” “放肆----”娄屈大喝一声:“事关小女名誉,你一个奴才也敢胡说,我身为监院,就有责任代为管教这书院里的每一个人,信口胡诌可不是老夫子教人所为,先关去思过门一月,认错了再出来。” 书童一见这是要让自己闭嘴,若自己被关进去,那少爷死活不论,这件事的真相铁定会成了少爷一个人的过错,说不定连书院都上不了。 他也是会看脸色的,看出远处蒋瑜的不悦,也知道这位老先生最是不喜女子入学,立马起身跑过去再扑通一声跪下。 “蒋先生,少爷没有错,是娄小姐先伤人在先,少爷受不了刺激才寻了短见,还请蒋先生给少爷主持公道。” 第128章 别躲啊人在做天在看 书童倒是会看眼色,认准了蒋瑜,冲过去就跪地诉冤,涕泪交加的将事情原委说了一遍,又机灵的将责任大半推给娄玉丹,依照蒋瑜的作风,可不会因为娄玉丹的身份就姑息。 果然,听完原委,蒋瑜义正言辞的看着娄屈道:“监院,这件事非同小可,既在我们书院里出了事,书院必定要给人一个交代,若是三言两语就将事情糊弄过去,那就是砸了阳山书院的招牌,山长若在此,定会严查不待。” 娄屈平日最恨别人在他面前提山长,他虽只是监院,可院里大小事全是他操劳费心,反而山长常年不在书院中,不知哪里去逍遥快活。 只是挂个名头,却时刻踩在自己头上,这让娄屈每每想到都恨得咬牙。 但面上,他却不能有任何不悦,遂忍着恼火笑道:“山长是个恣意洒脱之人,行事自然随着性子来,所谓真性情是也; 不过书院到底处于尘世之中,蒋先生也是明事理的人,此事在院内,你我尚还能控制,可一旦出了书院,于丹儿或是这个生徒乃至是书院,都没一点好处; 蒋先生可莫要只做性情中人,却忘了顾全大局。” 蒋瑜蹙眉沉默,娄屈说的不无道理,这件事只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书童见状,赶紧磕头再哭:“蒋先生,我们少爷何罪之有,不过是爱慕娄小姐罢了,娄小姐若是能好言相劝,少爷也不至于想不开; 小的明白娄小姐倾国佳人,我家少爷或许是痴心妄想,可抬头不见低头见,好歹也有同窗情分,此事少爷确实郁结,可我家少爷也是无辜的啊。” 蒋瑜冷哼一声,沉着脸严肃道:“自古红颜祸水,老夫老早就提醒过,女子入学势必会惹出麻烦,非得出了事才知道警觉; 这件事老夫一人说了也不算,看来得召集诸位一起商量。” 他说的诸位指的是书院里最德高望重的十位先生,但凡遇到有关书院的重要事情,大家就会被召集起来一同商议,最后以少数服从多数结论。 娄屈脸顿时拉下来,那几个老东西,至少有一半跟蒋瑜是一个德行,这样一来,娄玉丹肯定脱不了身。 “院会只有在重大事件发生时方能召开,如此小事却要召集各位,恐怕不妥罢。”娄屈到底是监院,此时也不想再装什么,语气强硬明显想用身份压制。 偏偏蒋瑜却不吃这套,他也是个硬脾气,双手背后仰着下巴丝毫不妥协:“原来人命在监院面前如此不值一提,那何事才值得一提? 院会的召开也不是一人说了算,此事还请监院通知大伙儿,若是有人附议,那院会就不得不开,若无人附议,老夫无话可说。” “你-----”娄屈气的浑身发抖,事关娄玉丹,他不得不偏袒,若是别人还好,偏偏这事刚好在蒋瑜早课结束后,只要有这老家伙在场,就没那么容易收场。 书童见事情有了结果,当即哭笑着给蒋瑜磕头:“多谢蒋先生替我们少爷主持公道。” 蒋瑜本就见不惯娄屈,娄玉丹之所以能在书院里学习,也是他娄屈动了手脚,否则按照那水准,根本连阳山书院的门槛都进不了。 相比下来,姚肆则要好太多,至少她无权无势不靠任何势力,虽说也是首辅举荐,却也是靠自己的才华。 罗木擦着汗走过来,“血是止住了,不过心气不畅,经脉不通,是忧思郁结所致,外伤好养,心伤却恕老夫无能为力,只能其自行开解,亦或是----解铃还须系铃人。” 两个小医童抬着刘温跟着罗木离开,书童也赶紧跟上去,娄屈瞪了娄玉丹一眼,只能一甩衣袖也先离开,他现在得好好想想如何对付那群老东西。 “爹----”娄玉丹站在原处不知所措,这是真的要开院会了?!这样一来,等待自己的还不知道是什么。 雪芽也知事态严重,赶紧道:“小姐,我们去找夫人,请夫人出面求老爷。 那刘温痴心妄想,他也不看看自己是个身份,竟也敢对小姐存有念想,自己想不开竟也把责任推在小姐您的身上,这算哪门子道理。 小姐您别担心,书院里的这些老头儿都是榆木脑袋,但再怎么说,这里也是老爷管事。” 娄玉丹被安慰一番,脸色稍稍好看了些,赶紧去找其母杨氏。 辛习染没亲眼目睹事情的收尾,一直耿耿于怀,已经开始授文礼,他却在底下一直跟丘盏咬耳朵。 丘盏是个好学的,被缠的无可奈何,又不好发作,只能往边儿上挪。 姚肆看不下去,低声道:“想知道后面如何还不简单,去医馆走一趟,送些零嘴过去,一准知道。” 辛习染眼睛倏地一亮,笑道:“还是姚妹妹聪明,我怎么就没想到,刘温受了伤,肯定得去医馆。” “可不是,连监院都亲自来了,事情肯定热闹,说不得还会闹到院会上。”姚肆挑眉道。 辛习染微微一顿,疑惑道:“监院也去了?我怎么没见到?” “你见到也就奇了。”楮孟笑道:“你一门心思全在热闹上,根本没注意到与蒋瑜一同出现的另外两人。 那个大夫昨日我们才见过,至于那个面生的,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觉得第一个被告知的会是谁?” 辛习染恍然,接着又一脸无辜,“我可注意到那三人了,但也怪不得我,娄玉丹那模样,幸好是随了她母亲。” “男的果然都免不了俗。”姚肆抿嘴一笑。 辛习染闻言赶紧摆手,“姚妹妹这话冤枉我了,我心里只住得下一人,其他的也就是欣赏,欣赏而已。” “----安静-----”授课先生厉声一呵,打断了几人的窃窃私语。 文礼课散学就可以吃中饭,辛习染果然如姚肆所说,匆匆扒完饭就带着伏见和一包零嘴去了医馆。 姚肆几人对他也是无奈,这位少爷平日怕是寂寞得很,一点热闹都不肯错过,遂也由他去了。 “都问到了什么?”路上,辛习染揪着伏见追问。 伏见心里还在犯堵,幽怨的嘟哝:“小的就没见少爷对谁这么上心过,少爷何时变得连小的都不认识了。” 辛习染对准伏见的头猛敲一个栗子,“长胆儿了是吧,连你少爷都敢戏弄了,赶紧说,不然赶你回府去。” “别啊少爷,小的说就是了。”伏见一急,他可了解自己少爷,绝对是做得出来这事儿。 “那小厮也是公羽少爷贴身伺候的,叫甲田,别看一副老实样,简直油盐不进,嘴巴紧得很。小的拐着弯儿打探了许久才套出几句有用的。” 第129章 心怀不轨你得多提防 辛习染或许在别的地方没那么机灵,不过事关姚肆,他可聪明多了,虽说老头子让他多与公羽家亲近,但也不代表他真拿后者当朋友。 早就看出公羽北那小子对姚妹妹别有企图,他不打听个清楚心里就不踏实。 “少爷,不是小的多嘴,公羽家也是世家,公羽少爷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小的真觉得少爷您想多了。”也就您稀罕那个乡下丫头,伏见心里补充一句。 “怎么会想多,姚妹妹多可爱,长大了倾国倾城,又聪明,非寻常女子,谁人能比,他公羽北肯定是看上姚妹妹了。”辛习染想到这儿又恨恨的咬牙。 伏见似疑惑,却又不得不同意:“这个公羽少爷对姚姑娘确实有些在意,甲田虽然没承认,不过那意思还是叫小的听出了些不同。” 辛习染精神振奋,“快说快说,那厮到底说了些什么。” “其实也不算什么要紧的,那甲田嘴可实了,一问三不知,不过经不起激,小的就夸了少爷您几句,那小子就忍不住露底儿了。” 辛习染急得想揍人,举着拳头作势要打:“讨打啊你,赶紧,到底说什么了?” 伏见立马作揖求饶:“少爷别打,小的就说了句少爷您出手大方,随手送的跌打膏都是御庭坊的。” “然后呢?”辛习染急急追问。 伏见想想还有些气愤,哼了一声:“那臭小子可得意了,说他家主子送的那可是皇上御赐的,有价都买不到。” “御赐?”辛习染眉头微微一拧,莫非是昨儿公羽北送给姚妹妹的药膏是御赐之物? 这样一想,辛习染眉头拧的更深了,御赐之物对谁来说不是当佛一样供着,公羽北竟然将这么金贵的东西送送给姚妹妹,可见他的心思实在不纯。 “所幸姚姑娘没收,不然还说不清了。”伏见想想感叹道。 辛习染突然没了去医馆的兴致,“你去医馆打听娄玉丹那事儿怎么如何收场的,我先回去了。” 伏见脸顿时耸拉下来,“少爷您回哪儿去?” “打听清楚了再来见我。”辛习染留下一句话就匆匆往回走,这时候刚刚吃了中饭,楮孟几人都没有午睡的习惯,多半是在经书阁。 果然,三人都在经书阁念书,姚肆见辛习染匆匆过来,诧异道:“你不是去医馆了吗,这么急匆匆的怎么了?” 辛习染在姚肆旁边坐下,四下打探一番,没见到公羽北,这才松了口气,正色道:“姚妹妹可要小心那个公羽北,莫要被他的花言巧语骗了去。” 姚肆被弄的莫名其妙,笑道:“你在哪儿听到了什么消息?这么慌做什么,再者说,我与公羽少爷那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你这担心多余了。” “多余就好多余就好----”辛习染连连点头,又不放心道:“还是小心为上,见到他最好绕路走。” 姚肆狐疑的看着他:“你听到什么了?” 辛习染沉默一瞬,决定还是说明白的好,免得姚肆不信,不知公羽北的企图,到时候平白的信了坏人。 “昨日他送你的药膏,那可是皇上御赐之物,老头子从先帝那里得了一幅字画,一直放祠堂供着。” 这意思再明显不过,姚肆面上虽看不出什么,心里却诧异无比,她与公羽北也不过是几面之缘罢了,他为何会送自己那么贵重的东西? 辛习染或许想的比较单纯,可她却不那么认为,御赐之物----姚肆眼睛微微眯着,笑道:“没想到公羽少爷是个这么大方的人,以前倒是我看走眼了。” “这哪儿是大方了----”辛习染急了,“他对你肯定抱有不好的企图,你可莫要与他亲近。” 姚肆托腮笑的不甚在意,“好好好,二哥说的极是,以后我见到他一定绕路。” 辛习染欢喜的嘿嘿傻笑,见丘盏早已从书里抬起头看着他,脸一板,“看什么看,你也别与那人亲近,笑的贼兮兮的,一看就不是好人。” 楮孟难得调侃他两句:“太尉大人难道是这么教你与人交好的?” “这是两码事儿----”辛习染面不红心不跳,安了心,他又忍不住躁动起来,经书阁太安静,还真不适合他,坐了一会子,便又找了个话离开。 伏见的办事也麻利,没多久就带着消息回来,结果也如姚肆所料,由蒋瑜提议召开院会,共同商量事情的解决办法。 “蒋瑜是个迂腐的老顽固,他肯定有偏帮,据我了解,十个院老,其中至少有大半跟蒋瑜是一路人,娄玉丹这次铁定讨不到好。”姚肆肯定道。 辛习染还犹自幸灾乐祸,“这刘温也是活该,干嘛想不开寻短见,人没了,岂不是什么都没了。” “可不是---”丘盏对此也是愤愤不已,不过他的关注点却是别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轻生就是天下之大不孝。” 姚肆听着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漫不经心的看着手里书,时不时搭句腔。 “虽说事情闹的大,不过刘温也不是头一次,顶多两人受点轻罚,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楮孟淡淡道。 姚肆笑着点头:“按照书院里定的章程,太轻太重都不足以说服几位院老,罚一月闭门思过最合适不过。” “闭门思过就完事儿了?”辛习染不满,“她害你摔断了腿,这点罚怎么补偿得回来。” 楮孟却同意姚肆的话:“再轻或再重都达不到两派的满意,娄屈不可能让娄玉丹受太重的罚,蒋瑜等人也不想轻易就罢休,闭门思过最合适不过。” “还真是便宜他俩了。”辛习染哼了哼。 快入夜的时候,姚肆没急着回兰亭院,楮孟推着她在书院里闲逛。 “不动声色的就解决了两个麻烦,你这次连我也瞒着。”楮孟轻缓的道。 姚肆托着腮望着头顶,沉吟了半响才喃喃道:“大哥,你说我这么做对不对,是不是太----损阴德了?”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老天爷若真的存在,必定会知你的难处。”楮孟开导她,顿了顿,又道:“以后这种事,交给我来做,我答应过义母,会护你周全。” 姚肆微微一笑:“我又不是不谙世事的稚儿,大哥也有大哥的事,何况你可不能护我一辈子。” 楮孟似无奈:“这话我无可反驳,除非老天能让我活成个老不死的。” “哈哈-----”姚肆忍不住大笑,“那你平日可得多在菩萨面前上香,让他保佑你啊,长命百岁。” 便能护你一辈子么!楮孟目光柔和的看着姚肆轻轻笑着,如此,甚好。 第130章 贪嘴吃多了真是毛病 姚肆还没走进兰亭院,就听到娄玉丹的哭泣声,想到未来一个月这里就只有自己一人,心里就高兴的不行,推着轮椅轱辘轱辘的回自己的屋。 “姑娘----你才回啊,我等你好久了。”李婆子手里端着两个碗,跟着姚肆后面进屋。 “姑娘还未吃饭罢-----婆子准备些饭菜,还请姑娘莫嫌弃。”她将饭菜放在桌上,笑呵呵的看着姚肆。 姚肆有些不好意思:“每次都是李婶儿给我准备晚饭,叫我多不好意思。” “姑娘这么说就见外了,来来来,快尝尝这味道如何,以后啊,姑娘晚上也莫在食斋吃了,反正我也要给娄小姐做饭,也顺便给你备了,一点也不麻烦。”李婆子将筷子递给姚肆,眼睛定定的看着后者。 姚肆笑容越发甜美,“李婶儿对我这般好,跟娘亲似的。” 李婆子一听,脸上顿时笑开了花,眼里闪烁的情绪也瞬间消散,“若真能有姑娘这般聪慧的闺女,我可就要烧高香了。” 今日李婆子着实费了心,姚肆笑盈盈的夹起一块红烧肉放嘴里,片刻后竖起大拇指赞道:“好吃,这红烧肉肥而不腻色泽鲜润入口即化,我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红烧肉。” 李婆子越发开心,“我也就这么一两道拿手的,姑娘喜欢就成。”她凝视着姚肆,迟疑了一瞬,才小心试探道:“姑娘-----我听说,今日步丹阁外面出事了。” “生徒闹事而已,想不开寻短见了,这种人我最是看不起,遂也没细细了解。”姚肆一边扒饭一边嘟哝。 李婆子像是彻底松了口气,给姚肆倒了杯水感叹道,“只可怜做爹娘的,心不知疼成啥样-----姑娘慢点儿吃,别噎着,厨房还有。” 姚肆喝一口水,又继续猛扒饭,虽说她吃过晚饭了,不过这红烧肉,着实好吃啊,撑也就撑了。 事实证明,逞强就是为难自己,姚肆为了不拂了李婆子的好意,硬着头皮把饭菜吃的一滴不剩,这下倒好,本来就吃饱了,又吃这么多,撑得她头晕,坐着实在难受,便下了轮椅,在屋内做单脚跳。 屋外虽然寒风瑟瑟,不过跳了没多久的姚肆,已经满头大汗,她不得不褪去外衫,虽是累的气喘吁吁,却一点也没觉得好点,只能继续跳。 “这是鸡盹皮,可治积食。” 脑海里突然响起裘霁的声音,姚肆靠着墙边揉肚子边笑,裘霁给她的鸡盹皮早就吃没了,想想那也就是一个月前的事,怎么她却觉得过了许久了呢。 “也不知他现在什么情况。”姚肆喃喃自语,裘霁带兵出发已有三日,加之眼下又是寒冬,他本就染了风寒,不知是不是加重了。 彼时前往木鞍山的官道上,浩浩荡荡的军队正整齐有序的前进。 “少爷,您歇会儿吧,这天儿寒,您身上伤又未好,再这么耗下去,就是铁打的也遭不住啊。”卫札端着参汤站在一旁,盯着裘霁面前还有几寸高的文书,担忧不已。 “放下就出去吧。”裘霁头也未抬,手里写写画画聚精会神。 卫札眉头一拧,气急道:“少爷每每让小的放这里,您却从不喝,哪有不吃药就能好的病,何况您这也不是病,不吃药更好不了,这才出征三日,至少还有大半月才能到木鞍山,还有时间,少爷您何必急这一时。” “所以要加快速度。”裘霁淡淡道,“现在木鞍山叛军肯定已经知道朝廷出兵的消息,按照正常速度是得大半月,他们自然也知道,所以我们要比预期的快。” “少爷是想打他们个措手不及?”卫札顿了顿,眉头依旧蹙着,表情倒是缓和了些,“可也不是这么个累法啊,现在都一更了,少爷您也该休息了,什么事留到明天再做不迟啊。” 裘霁沉默片刻,终于还是放下手中笔,手伸向卫札。 “这就对了。”卫札面色一喜,将药碗递过去,趁着裘霁喝药的时候,将手炉添了新炭火,完了又去铺床,一切收拾妥当了,裘霁将将放下药碗。 卫札过去扶着他起身,“少爷莫要再像从前一样不爱惜自个儿了,您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 裘霁看着他,“哪里不一样了?” 卫札嘿嘿一笑,一面伺候着裘霁宽衣睡觉,一面笑道:“少爷心情跟从前很不一样了,整个人看着也不一样了,以前的少爷就跟没了魂儿似的,现在的少爷,才是真正找到了魂。” 裘霁笑骂:“你这厮,竟也学会了说这么文绉绉的话,我看是你变了才对。” “少爷变了,小的自然也就跟着变了。”卫札挤着眼睛,“少爷早些歇息,兴许还能做个美梦,譬如-----北方有佳人----。” 裘霁横了一眼,卫札立马闭嘴,脸上的笑意却不减,“少爷好歇,小的就退下了。”然后端着药碗退出营帐。 做个好梦么-----裘霁双手枕在脑后,无意识的盯着头顶的木梁发呆,他可甚少做好梦啊。 轻轻的闭上眼睛,脑海里自然的浮现出一抹倩影,似笑非笑,看似恬淡,又透着狡黠,让人不敢轻视,虽是略显稚嫩的脸庞,却清透的让人过目难忘。 有什么东西自心尖慢慢荡漾开,化成一团团温柔的泛着甜意的棉,渐渐地,倩影变成了各种各样的姿态,或嗔或笑或哭或惧,竟是生动到让他无法停止。 这一夜,或许真的会做个好梦,但愿这梦能蔓延开去,送去远方。 翌日当姚肆顶着沉重的眼皮无精打采的出现在楮孟等人面前,三人默契的先是一惊,随后齐齐开口问她:“昨夜干什么去了?” 一看就是没睡好,楮孟见姚肆脸色不大好,探了探后者额头,后又放心的点头,幸好没有发烧的迹象。 辛习染心疼不已,“姚妹妹,你昨夜莫非没睡觉,这眼里的血丝看到我心慌,到底怎么了?” 丘盏也用担忧的眼神询问的看着姚肆。 姚肆叹口气老实交代:“怪我太贪嘴,回去李婶儿做了红烧肉,我吃多了,撑得半夜才敢躺下去。” “竟是撑的。”辛习染惊讶的张了张嘴,“跟我们一起就没少吃,回去还吃了,难怪你睡不着。” 姚肆无奈耸肩,她能有什么办法,李婆子得知玫绢的事情败露,又去问了李二当家的,才知道自己捅了大篓子,所以怎么也得瞒着。 知道玫绢的还有就是姚肆,她自然怕后者想到自己身上,这才献殷勤想要拉近关系。 姚肆当然也没让她失望,昨儿的回答已经让李婆子安了心,所以那盘红烧肉,她吃的真是又悲又喜。 “好了好了,不说这了,另外一件事,你们可知道院会的结果如何?” 第131章 书院重地就该闯一闯 辛习染神秘兮兮的目光扫过其他三人,献宝似的问:“你们可知道院会的结果如何?” 丘盏虽不喜欢八卦,不过既然被问起,也就顺势一问:“如何了?” 还是你最乖!辛习染给丘盏一个眼神儿,也不卖关子了:“姚妹妹只猜对了其一,这其二嘛,就是娄玉丹还得抄一百遍道德经,刘温也被勒令回家休养两月。” 丘盏略显同情:“这里的学业本就重,这回去两月,落下的如何才补得回来,日后考试怎么过得了,一旦过不了考试,还得遣回家。” 姚肆对刘温这样的处罚倒是显得诧异,不过转念一想又明白了,准是娄玉丹因刘温的开罪,对后者厌恶不已,在娄屈面前说了重话,这才罚的这么重。 楮孟笑了笑:“道德经十卷加起来三千字有余,竟要抄一百遍------看来肆儿得好好谢谢蒋先生了。” 姚肆抿嘴一笑,这么刁钻的惩罚,肯定是蒋瑜提的没错,若只是单纯的闭门思过一月,未免太儿戏,怎么说这次的事情也闹得全书院都轰动起来,蒋瑜怎甘心让其草草收场。 “好了,我们也别议论了,恐怕不多时就会发出告示,会禁止所有生徒讨论这件事。”姚肆肯定道。 辛习染立马得意的仰头,“这我知道原因,家丑不可外扬,书院里的事儿肯定也不准传出去,免得坏了书院名声。” 姚肆三人默契的齐齐开口:“聪明。” 院会的告示很快就贴了出来,彼时娄玉丹正在屋里又哭又闹,死活不愿去思过门。 “乒乒乓乓------”主屋的动静实在太大,不用看也知道里面肯定一片狼藉,姚肆推着轮椅刚走出兰亭院,后面就传来李婆子的喊声。 “姑娘-----姑娘-----中午不休息会儿么?” 姚肆回头一笑:“这里太吵了睡不着,我去经书阁看会子书。” 李婆子现在越发的喜欢姚肆,递了两个烤红薯过去,“这红薯又甜又软,姑娘带着,读书读累了就吃。” 姚肆接过仔细装在书袋里,后抬头问道:“李婶儿可知哪里的毛笔最好用?” “毛笔?”李婆子略沉吟片刻,“还真有一处,价格适中,毛笔也好,怎么,姑娘想要买笔?” 姚肆摇摇头:“李婶儿不妨让李二当家的去寻一寻,我听说有一种特制的毛笔,眼下最适合娄小姐用。” 李婆子初还没听明白,待姚肆已经推着轮椅走远了,她才倏地反应过来,回头往主屋看了一眼,顿时两眼放光,“姑娘果然是个聪明人儿啊。”说着就两手在裤腿上一抹,匆匆出了兰亭院。 姚肆在书院也算是出名的人物,毕竟书院里除了娄玉丹,她是唯一的姑娘,加上长得可爱非常,不少生徒对她也是颇有好感。 大中午的见她一人推着轮椅漫无目的,好几人上前搭讪,她也乐得与那些人交谈,作为初来乍到,表现的谦逊非常,但凡不懂不知道的都要问上一问,因此没多大工夫,她便出现在文殊阁的外面。 此处果然是书院重地,院外竟还有六名护卫把守,姚肆想也未想,快速推着轮椅冲过去,果不其然被拦了下来。 “站住,书院重地,岂容闲杂人随便闯入,速速离去,免得受罚。” 姚肆面上急的要哭:“几位小哥,实在事态严重,敢问监院可在里面?” “监院日理万机,怎会见你,有事报去中机库,自然有人会呈到监院面前。” “不是我的事,是娄小姐,劳烦小哥能进去通报一声,就说我是兰亭院的姚肆,事关娄小姐,监院自会见我。”姚肆笃定道。 书院里谁不知道娄小姐就是监院的掌上明珠,当下几个守卫互看几眼,终于有人道了句“等着”,然后进院去通报。 没过多久,守卫匆匆出来,做了个请,“监院有请。” 姚肆颔首表示谢意,推着轮椅走进文殊阁。 文殊阁比她想象的要大太多,也不止是一幢阁楼,姚肆没有心情去看四周的环境,跟着小厮铆劲儿推轮椅。 “监院大人,人带来了。” “进来罢-----” 姚肆闻声滚着轮椅走进去,入眼就看到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端坐在案首,正埋头写着什么。 “学生见过监院大人。”姚肆拱手行礼,又歉意道:“腿有不便,不能起身行礼,还请监院莫怪。” 娄屈淡淡抬眼看她一眼,又垂下头,片刻后,才缓声问道:“丹儿怎么了?” 姚肆赶紧答道:“娄小姐这会子闹得十分厉害,雪芽姐姐劝她不住,学生见情形不对,就赶紧过来报。 监院大人还是亲自去看一看,学生看娄小姐实在伤心,屋里就没几个完整的东西了,再这么下去,只怕她郁结想不开啊。” 娄屈正为这事儿恼火,娄玉丹从没受过什么苦,这次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不把屋子拆了都是好的了。 “随她去罢,也翻不出什么大浪来。”事情已成定局,再怎么挣扎都徒然。 姚肆犹豫了一会儿才开口:“可是----学生看娄小姐不像是胡闹,倒像是真的发狠了,还说什么要搬去跟娘亲一起住的话。” 娄屈终于放下手里的笔正眼看着姚肆:“她真这么说?” “千真万确。”姚肆肯定道,娄玉丹声音那么大,她真的想不听见都难啊,如此有深意的话,叫她实在好奇得很。 娄屈猛拍桌面哼了一声,像是气急:“她再这么胡闹,这书院也容不下她了。”说着就起身作势要往外走。 姚肆赶紧转动轮椅想跟着出去,哪知轮椅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死活转不过方向。 “还不走?”娄屈皱眉看着她。 姚肆尴尬又歉意,“----这----这轮椅不知出了什么问题,转不过弯,等等,学生倒着出去。”说着就滚着轮椅凭感觉往门口的方向行,却是没注意到后方的位置,差点撞在桌子上。 娄屈觉得烦躁,“你想毁了我这琉璃瓶不成。” 姚肆扭头一看,果然桌上的琉璃瓶被撞的七歪八倒,吓得她立马不敢动了,讪讪的道歉。 “刚才还好好的啊。”姚肆扶着轮椅起身,单脚撑地,盯着轮椅似在看哪里出了什么问题。 娄屈着急去兰亭院,又不能让姚肆呆在这里,没办法只能俯身去检查。 第132章 公有理还是婆有理呢 姚肆单脚撑地乖乖等着。 娄屈看了一会儿,站直了道:“轴轮卡住了。” 姚肆仔细一看,果然是被小树丫卡住了,“是学生愚钝,又耽误了监院的时间,学生实在惭愧。”她拔出树丫又重新坐回轮椅上,轱辘推着出去。 前脚刚走,后面就听到娄屈锁门的声音,姚肆加快了速度,出了文殊阁院门,回头再拱手行礼:“学生先去经书阁了。” 还有些眼力。娄屈暗道一声,这时候姚肆若是跟着去兰亭院,他必觉得后者是想要去看热闹。 楮孟今日似乎有事,不知去了哪里,辛习染就更不会出现在经书阁,姚肆去的时候,也就丘盏一人埋头读的津津有味,她连叫了几声后者才反应过来。 “三妹妹可算是来了,你昨日不是正问我么,我找到了一本书,你保证喜欢。”丘盏等到她来很高兴,献宝似的将一本书递给姚肆。 姚肆瞄了一眼——《帷策》,“谢了,这正是我想要的,这里书太多,要我找,半天都找不出。”她在丘盏旁边坐下。 丘盏不好意思的憨憨一笑:“我们之间还道什么谢,以后莫要说了,你们拿我当自己人,我做什么都是值的。”喃喃说完又埋头认真的看起书来。 姚肆靠在椅背上,随意的翻了一页,视线渐渐游走涣散,看似已经不知道游神到何处去了。 直到下午上课,她才和丘盏去了学所,中途也未回过兰亭院,待下午散学后,吃了晚饭,才不急不缓的回去。 李婆子今日心情似乎很好,哼着小调儿坐在灶头前,隐隐能闻到焦炭的味道。 “李婶儿在做什么好吃的?”姚肆好奇的停在门口问了一句。 李婆子闻声抬头一喜,起身走过去,不由分说的将姚肆往里推,“今个儿给姑娘弄了好东西。” “又是什么好吃的?李婶儿---这样下去,我不知得胖成什么样儿了。”姚肆有些哭笑不得,她每天吃了晚饭,回来再吃一顿消夜,最近都觉得自己圆润了些。 李婆子朝外面扬了扬下巴,“姑娘不觉得这里安静了许多吗?” 回来就没见主屋亮灯,姚肆猜出娄玉丹已经被送去思过门了,笑道:“看来要清净一个月了。” 李婆子认同的点头,将姚肆推到灶台旁,自己也跟着坐下,一边拨弄着火堆一边替姚肆抱不平:“也不知娄小姐怎么想的,总是与姑娘过不去,姑娘这腿,恐怕也摔的不简单罢。” 姚肆笑笑不解释,吸了吸鼻子,眨巴眨巴眼睛,“李婶儿这弄的到底是什么?” 李婆子识趣的没有追问,用火柴棍在炭火上敲了敲,“叫花鸡,我弄了一只鸡,反正这里没别人,我就想给姑娘做了吃。” 叫花鸡------姚肆一听就咽口水,眼睛亮晶晶的,“我还从未吃过叫花鸡,李婶儿你可真厉害,什么都会做。” “我也就这手艺能拿出来见人。”李婆子哈哈一笑,火柴棍在炭火上又拨弄了一番,“姑娘对我有恩,我没有其他可报答的,只能给姑娘做些好吃的。” 姚肆连连摆手:“李婶儿言重了。” “姑娘是个好人。”李婆子去掏炭火下面裹了泥巴的鸡,喃喃道:“要不是姑娘今日提点,我在娄小姐面前也没法得脸,娄小姐对我越发信任,全是姑娘的功劳,日后姑娘有什么事,跟我说一声,能帮的我一定不推辞。” 李婆子也是个直爽率性的人,认准了就巴心巴肝,姚肆却被这番话臊的脸红。 她只是知道民间有一种特殊的重笔,可以一书四行,对现在的娄玉丹来说最适合不过,于是给李婆子提了提。 虽说李婆子因这事儿在娄玉丹面前也有了功,可她确实也利用了前者,姚肆实在没脸皮受这所谓的报答。 但这话是万万不能明说的,否则肯定被恨死了去,想想误会便误会了,日后多帮帮,也算是弥补自己心里的亏欠罢。 接下来的半个多月,阳山书院平静非常,而此时已经离木鞍山只有一江之隔的精卫们,正安札在林中等待少年将军的指示。 营地中央的营帐内传出激烈的争执声。 “此路绝对不可行,我们应该穿过魏城,从东面入,那木鞍山小贼不过是宵小鼠辈,我们三百精卫难不成还攻不上山?副将可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如此畏首畏尾的做法,有失朝廷风范。” 说话之人正是庄晏指派给裘霁的参将李达,他也随军打过几场胜仗,自诩是有功之臣,很是傲气。 像裘霁这种娇生惯养的公子,他根本不屑,何况后者看上去还一副病怏怏的状态,他越发的不将人放在眼里。 眼看已经到佳安江,李达便召集了副将和其他三位游击一起商讨攻山对策。 副将赵广虽没被圣上钦点,不过也是个硬脾气,丝毫不顾李达的面子,与其争论起来。 “参将莫非没事先打听过?那哪里是鼠辈,其中大多数都是亡命之徒,杀人不眨眼不说,还根本不按常理出牌,比精卫也毫不逊色。小心驶得万年船,何况战场上最忌轻敌。 裘公子,我以为,我们还是以渡江为佳,眼下正是寒冬,江面雾气浓重,若是深夜悄然渡江,一定不会惊动叛党,到时候连夜上山偷袭,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李达气的拍桌,“精卫不熟水性,如何渡江?何况渡江总得要船,副将莫非能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找到容下三百人的船?” 李广冷哼一声:“没见过你这么娇贵的,这里船虽不多,竹筏却不少,三百人绰绰有余。” “你-----就算可以乘竹筏渡江,你又如何保证不会惊动到叛党?一旦被发现,四面环水,无处可逃,三百人必定会葬身江中,来年渔民们一定记得你喂养了一江的鱼。”李达冷笑。 二人越争越激烈,唇枪舌战也不过如此,其他三位游击根本连插话的机会都无,只能尴尬的看看彼此,最后将视线落在裘霁身上。 裘霁沉默了良久,才缓缓开口不轻不重的道:“好了,今日就到此为止,你们都先退下罢。” 虽不是命令的口吻,声音却不大不小正好传入李达赵广的耳中,隐隐透着一股不容反抗的威严。 二人迟疑一瞬,知道一时半会儿也争论不出个什么结果来,再想到裘霁的身份,也就闭了嘴。 “末将告退。”五人齐齐行礼躬身退下。 卫札待到人都出去了,才黑着脸不悦道:“少爷,这些人欺负您年少,根本没将您放在眼里。” 第133章 老虎不发威当是病猫 李达和赵广在营帐内激烈争执无果后,终是被裘霁谴退了出去,二人出了营帐还没消停,一路争论不休。 其他人也都识趣的不敢上前劝阻,任二人一路对吵,最后各自回了自己的营帐才作罢。 卫札听到外面彻底没了声音,才走到案桌旁愤愤然:“两个莽夫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竟也敢对少爷您无礼。 少爷何须听他们这般废话,您分明已经合计好了。” 裘霁放下笔,将纸书递给卫札道:“勿要让人瞧见。” 卫札恭声应是,一直伺候到裘霁歇了才退下,直到子时,帐外只剩下一些巡逻的侍卫,他才猫腰悄然摸进一帐内。 赵广一向警觉,听到帐内传来轻微的脚步声,知道是有人闯了进来,以为是贼人,当即拔出床头佩刀,对着声音方向狠狠砍过去。 “这莽夫----”卫札心里唾一口,他就是为了惊醒赵广,方将步子放重些,免得二人误会冲突引来侍卫,偏这人是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也不看清再动手。 这一刀,若是硬接下来,必定会引来侍卫,卫札咬咬牙,赵广也是久经沙场之人,他要避开只能就地一滚,却弄的有些狼狈。 “副将莫慌,自己人。”卫札迅速从地上爬起来,摸出火折子一吹,帐内顿时微微亮起来。 赵广定眼一看,见来人是裘霁身边的小厮,顿时收起大刀惊道:“竟是卫小哥,深夜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卫札连连摆手道不敢当,拦住赵广想去点火烛的动作,低声道:“是少爷让我来给副将送封信儿,此来隐蔽,副将莫要声张。”说着递上纸书。 赵广就着火折子迅速看完后,震惊道:“公子真要这么做?此番讨伐人本就带的少,若是再-----” “副将照着少爷吩咐的做便是了,少爷自有打算,另还有一事,请副将挑十名身手矫健灵活之人,少爷自有妙用。” 赵广虽对那个看上去病怏怏的贵族少爷满腹怀疑,不过他倒也忠诚,将在营,军令如山,遂也没有任何异议,抱拳道:“请转告公子放心,末将定当照办。” 翌日天还未亮,就听到外面吵吵嚷嚷,卫札沉着脸走出去,裘霁这半月来少有熟睡的时候,这会子睡的正香,这些人却扰人好梦,能不让他气么。 走出一看,领头的竟是李达,卫札淡淡道:“参将,你大清早就这么声势浩荡的,莫非是有天大的军机要事禀报?” 李达将裘霁都没怎么放在眼里,更何况是卫札了,甩了个冷眼,呵道:“让开,耽误了正事饶你不得。”而后推开卫札径直朝里去。 “大胆,竟然擅闯主营,李参将你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卫札可不怕,呵斥一声追了进去。 待来到内账,裘霁已经穿戴好,只是头发还未来得及扎起,如瀑布一般披下,眼神虽淡,却不怒自威,天生的贵气令人望而生畏。 小小年纪就能做到这般气定神闲,李达心里震撼,面上还是横着,他这次可是逮着赵广的尾巴了,不踩那厮一脚,他怎甘心。 “扰了裘公子好梦是末将之过,只是事关重大,末将必须前来禀报公子,副将赵广私自带人逃离军营,罪大恶极,请公子即刻下令,派人前去捉拿,以免后果不堪设想,毕竟保不准他不会去与敌寇通风报信。” 裘霁眼角微微上扬轻声道:“参将何出此言?” 李达立即拱手:“公子若是不信,不防亲自去看一看,末将不敢造谣。” 裘霁先是沉默不语,目光如炬的锁住李达,尔后声音徒然增高,声色俱厉道:“不敢造谣,却敢生事?” 李达被骇的心猛烈一跳,这半月来,他还没见过裘霁如此颜色,一直以为对方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无用书生,没想到也有这般正颜厉色之态。 但想到自己有人撑腰,李达缓了几口气,底气儿又上来了,装傻充愣道:“公子这话是何意思?末将是奉皇上之命辅佐公子围剿匪徒,建功立业都来不及,怎敢生事,要说生事的,也是副将赵广,他带人私自离开军营,就是大罪。” 裘霁冷哼一声,根本不吃他这套,以为搬出皇帝就没事儿了?笑话! “既是皇上特意吩咐,你不好好辅佐于我,却在征讨在即扰乱军心,你莫不是想让这一行人还未出战就先溃败?” 一个扰乱军心的罪,足以让李达被拖出去军法处置,轻则三百军棍不死也残,重则直接斩首以儆效尤。 李达再没法儿镇定,看出裘霁不是软柿子,当即吓得跪下道冤枉:“公子,末将不敢,那赵广确实带走一半精卫,居心不明,末将只是如实禀报罢了。” “好一个如实禀报----你这参将莫非是捡来的不成,眼看交战在即,人心何其重要,参将非但不考虑对策,反而将此事宣扬出去扰乱人心,还没交手就先自乱阵脚,你说你是不是罪无可恕?” “可是-----”李达还想狡辩,他本以为可以借此机会给赵广安一个擅离职守的大罪,没想到反而让自己掉进坑里,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公子哥,竟这般难对付。 “就算真有其事,你是否该先禀报于我,是否该压下口舌?”裘霁震怒之下猛的起身,凛然喝道:“来人,参将扰乱军心罪无可恕,拖下去即刻斩首示众。” 李达这下是蒙了,愣愣的半响不知所措,直到被人左右拖着肩膀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要被砍头? 生死存亡之际,他吓得软了骨头,哭喊着求饶:“公子饶命,末将知错了,末将只是一时急糊涂了,并非有意。 况外面只有十来人,末将一定让他们紧闭口舌,求公子看在末将只是一心为国的份上,饶了末将这一次。” 裘霁神色越发凌厉,“饶你?你如何管住那十几张嘴?你身为参将,遇事慌神,没个考虑,如何统领下属?剿匪便不是行军作战?剿匪便不用慎之又慎?” 李达见裘霁铁了心,吓破了胆,只知道磕头喊饶命。 此时另外三名游击已经在场,虽说他们也见不惯李达平日的做派,不过眼下赵广不知去向,若是李达也被军法处置,于军心也没有益处,遂三人犹豫片刻,终于还是站出来替李达求情。 “还请公子三思,眼下正是用人之际,李参将虽说有过,但若此时杀之,于稳定军心并无益处,反而惹得众将士忧心忡忡; 我等斗胆提议,不如给其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至于是否能功过相抵,这还得看李参将的造化了。” 李达心里恨的要死,面上却还得装出感激的模样,一面道谢一面磕头认错恳请饶命。 第134章 大王我亲自来巡山嘞 主营内一片沉寂,李达惶恐跪在地上大气儿也不敢出,等着裘霁做决定。 裘霁缓缓坐下,眼神依旧犯寒,隔了好一会儿,才听他淡淡道:“既然三位游击替你求情,眼下又是用人之际,便先留你一命,至于能不能免去一死,全凭你自己造化。” 李达一听,欣喜的又哭又笑连连磕头:“多谢公子不杀之恩,末将一定竭尽全力奋勇杀敌,一定戴罪立功,多谢公子。” “另外----赵副将是受我之命带一半精卫横渡佳安江,希望营里不会传出什么不好的言语,退下罢。”裘霁挥挥手就坐去铜镜前,卫札自觉的过去给他梳头。 李达再一愣,看着裘霁的背影,哪怕对方身量不及他高,此时此刻,他却觉得,这少年郎就是雪原上的一匹睿智的苍狼,看似不动声色,实则只是暂时的隐蔽锋芒,若是小觑,那就是自讨苦吃。 “末将遵命。”四人齐刷刷抱拳,然后纷纷退出营帐。 卫札麻利的给裘霁束好头发,嘴角都要翘上了天:“公子这下马威可实在大快人心,这个李达太自以为是,不给他点颜色瞧瞧,他还以为自己是皇帝老子,瞧他刚才那怂样,差点没尿裤子-----哈哈哈------” “你以为他一个参将,哪里来的胆子与我摆脸色?”裘霁轻笑一声。 卫札顿了顿,疑惑:“难道是皇上授意?” 裘霁也不言语,径直走出营帐,冬日本就天明的晚,此时天边才翻鱼肚皮,不过次所已经升起了袅袅炊烟,将士们也都在各自营帐前操练,一切看上去风平浪静,但若是仔细瞧,又能看出每个人实则很是心不在焉。 谁都能瞧出来,副将不知所踪,营中还少了一半精卫,参将风风火火进去,又灰头土脸出来,大家心里也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三位游击见裘霁出来,赶紧走过去打招呼,见识过刚才那一幕,几人再不敢把裘霁当成是没脾气的公子哥,态度恭敬了不少。 裘霁恢复了一如既往的淡容,叫人看不出喜怒,下令道:“整队集合。” 三人领命,小号角一吹,一百多来人很快在主营前站好队,等着裘霁为这一切做个合理的解释。 “此次围剿木鞍山,兵分两路,赵副将已带领一半精卫前往佳安江,其余人等走官道,穿过魏城前往木鞍山东,午时出发。” 众人听完,没料想会是这样的结果,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本来三百精卫就不算多,如今还兵分两路,岂不是将兵力降了一半? 何况那佳安江也不是那么容易渡,至于官道,从正面攻打也不见得有多少胜算,除非在人数上占有绝对优势,倒是可以选择硬拼。 可这里的一百多人,大家面面相觑,听说那木鞍山的匪徒至少也有五六百人,如此悬殊的差距,难道能弥补? 左右都占不到好,何不只选一条路走,至少胜算还会大些呐。 人人心中都在困惑,到底是只会纸上谈兵的书生而已,案首又如何?虽然比不上两军对峙,可这也是实打实的战争,可不是多看几本兵书就可以的, 李达心中更是明白,就算三百人全部聚拢,想要以少胜多也没那么容易,如今人数更少,只怕还没到木鞍山脚下就全军覆没了。 可裘霁给了他难堪,他怎会提出疑议来,巴不得裘霁打个败仗,到时候只要自己能保命逃回去,丢脸的可就不是自己了。 三名游击心中也是困惑,适才在营帐中本想提出,可看到裘霁那般神色,也不敢搭话,此时既已告知所有人,更不敢当面儿拆裘霁的台。 等到队伍散了,三人才一同步入主营。 “公子------兵分两路确实让匪徒料之不及,一时半会儿也能迷惑他们的眼,可正值寒冬,江不好渡,剩下一半之人正面攻打木鞍山,胜算怕是----” 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一同落在裘霁的身上,希望他能改变策略。 “赵参将昨夜三更已经带人出发,现在追也来不及,正是江面不好渡,木鞍山匪徒才想不到,到时候后背杀他们个措手不及,正面再强势攻打,木鞍山腹背受敌,定能一举拿下。” “这-----”三人沉默了,裘霁到底是年轻了些,这想法虽是好的,可实际作战,根本没那么容易啊。 “你们都去准备吧,午时准时出发,切莫误了时辰。”裘霁不容置疑道。 事已至此,三人没办法,虽说裘霁并未正式被授封统帅称号,可名义上是这次围剿的领头人,他们自然是要听从指挥,几人只能拱手道是依次退下。 “哎-----年轻人啊,没上过战场,这场战,想要赢,难如登天。” 出了营帐,三人还是忍不住互相牢骚起来。 “案首又如何,皇上让一个读书人来做统帅,这不是拿将士们的生命儿戏吗?” “你以为这是皇上的主意?都说是首辅被太尉逼至此,皇上也只是顺势发号施令罢了,否则首辅怎肯让自己的公子来冒险,这皇上也到底是太年轻。” “朝廷上的事儿我们不懂,也别瞎操心了,我们只管上场杀敌建功立业。” 三人先是点头,接着又互相摇头叹息,心里几乎对这次围剿不报任何希望,只是同情又悲戚的看着那些收拾行李的精卫,这一去,只怕回不了头了。 午时一到,队伍整装出发,浩浩荡荡的走上了宽敞的官路。 却说佳安江边,因为是寒冬,没有孩童戏耍,也没有渔民网鱼,连路人都看不到几个,看上去甚是冷清。 茫茫无际的江面上雾蒙蒙一片,像是在眼前盖了一层纱,怎么撩也撩不开,令人心焦气燥。 离佳安江不远的林中,密密麻麻的藏了一百多人。 赵广看到江面的情形笑得咧嘴,对身边人道:“去挑十人,随我前去一探。” 那人得令,退下不多时后,身后就带着十来人过来。 赵广依次看过,满意点头,令剩下一干人等原地不动,自己则亲自带人往江边走。 江面雾很大,隐蔽性至少是不用担心,唯一难的就是这一百多人该如何渡江。大家的水性一般,若是江面不结冰,或是冰层不厚,那就只能乘竹排渡江,而这却是赵广最不愿的法子。 “真真天助我也-----”赵广围着江边走了老长一段路,最后无声的笑开嘴,这江面儿不仅结了冰,冰层还挺厚,完全可以供人行走。 “走,回去,天一黑就行动。” 赵广带着人回到林中,给每人发了一双草鞋,以防在冰面上滑到。 所有人都耐心等着,像是伺机而动的猎豹,就等着夜幕降临的那一刻。 第135章 狂妄自大或其中有诈 三百精卫徒步半个多月终于靠近佳安江,尔后兵分两路,本来还算庞大的队伍,瞬间被折了一半。 虽然大家极力掩饰,但忧虑却是实实在在存在的,人人心中都或多或少的彷徨,对这场讨伐的结果不敢设想。 木鞍山顶有一座先祖们建立的巨大土堡垒,也不知经历了多少年代的风吹雨打,虽说棱角有所损坏,不过中心骨干地方却还结实,这也是叛军选此为老巢的原因。 土寨外围已经破烂,中围是普通成员所住,内围则是三位当家的,此时天色昏暗,中围已经燃起了几堆篝火,男人们一手提着酒坛子一手抓着烤肥羊,却还能抽空在女人身上揩油。 一身着束衣的小个子男人穿过人群来到内围,直奔中间大厅去。 “寨主,他们人已经过了佳安江,正从官道往木鞍山来。”小个子显然是探子,报的正是裘霁一行行踪。 关灞嗯了一声,好整以暇的看着对面举棋不定的紫衣少女。 少女咬咬牙,像是下了重大决心似的,手中棋子啪的一声落在棋盘上,却看到关灞似有似无的笑,立马抓了棋子又重新落在另一处。 “舒儿,落棋不悔爹难道没教过你?” 少女头微微一扬:“爹爹怎么不说自己以大欺小?” 这个叫舒儿的少女看上去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一双凤眼微微上扬,面带骄傲之色,一看就是个不好相与的刁蛮人。 “哈哈哈-----不愧是我关灞的女儿-----你去别处耍罢,爹爹还有事要处理。” 关舒看了探子一眼,知趣的退下,走了几步,却又鬼鬼祟祟的摸回去,躲在门口偷听。 “看来他们是打算与我们正面交战,只是不知道是狂妄自大呐,还是真有本事。”关灞听完探子的话嘲讽道。 探子继续道:“还有怪事一件------此次朝廷本是派了三百精卫前来讨伐,可属下清楚看到,来的只有一半不到而已。” “哦?你可打探清楚了?”关灞疑惑,若是一半不到,那岂不是只有百来人,难道狗皇帝想用一百来人来打他六百多人不成? “千真万确,属下跟了他们三天,若是还有人,属下不可能发现不了,他们真真切切只带了一百多人,且按照他们的速度,至少还得六七日才能抵达魏城。” 关灞沉思了片刻,才问道:“领军的是谁?” 探子显得愈发奇怪了,支吾了好一会儿才不太自信的道:“是一个与大小姐一般年纪的少年。” “少年?”关灞脸色一沉:“你真的打探清楚了?我木鞍山也不是无名鼠辈,就算不是孙正、熊桂这样的大将,也不该派一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来,哼!一百多人,他们难道是专程来送死不成?” “这----”探子为难:“属下也不知是何原因,可那少年确实身份不一般,那些人都唤他一声裘公子。 属下起先也以为有诈,可跟了三天却是任何端倪也看不出,这才不得不来与寨主您禀报。” 关灞面色阴沉的盯着探子,他也知道自己的人不会乱说,可是难道要他相信一位乳臭未干的小子带了一百多人来围剿他木鞍山? “姓裘?” “正是----”探子肯定道,西夜国能姓裘的,他晓得的也只有一人而已。 关灞又沉吟片刻,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想不到裘万敖竟然将幼子派来,那老不死的竟送我这么大一份礼物,哈哈哈----- 来人呐,请二当家、三当家过来,是时候好好琢磨琢磨如何迎接这份大礼了。” 躲在门外的关舒赶紧退开,等到探子走出来才跟过去。 “站住-----” 探子回头一看来人,赶紧行礼道:“大小姐。” 关舒走过去扬声道:“你说的那位少年,可是当今首辅之子裘霁?” “寨主都这样说了,想来是没错的。”探子不知道这一问是何意思,不解的看着关舒。 关舒笑容越发明了,带着几分好奇:“可真如传说那般玉树临风美如冠玉?” 探子顿了顿,有些尴尬,呵呵笑着:“属下隔得远,看的也不甚清楚------” 见关舒变了脸色,他立马又道:“不过乍看之下---姿态确实高雅。”要他承认一个男子长得好看,怎么都觉得有些别扭,但那裘霁,也确实不是凡人可比的。 “行了,你可以走了。”关舒不耐的挥挥手,扭头往自己闺阁方向去。 土寨大厅此时已经坐了十来人,除了寨主关灞和另外两位当家的,其余都是说得上话的核心人物,这些人看上去凶神恶煞,说是亡命之徒也不为过。 “老二老三,这个情况你们如何看?”关灞将情况大概讲了,看向下首处另外两人。 二当家关山率先言道:“朝廷这显然是小觑我们,竟派一名小儿和不足二百人来围剿我木鞍山,这是对我们极大的侮辱,大哥,等他们一到,我带一百人下山,必定杀的他们片甲不留。” “三哥切莫意气用事,就算小皇帝年纪还小不懂思虑,可裘万敖却不是个容易对付的,他断不会让自己的儿子送死,更不可能无聊到派一百多人来只为了羞辱我们。”关海看向关灞等着后者发话。 关灞嗯了一声:“老三说的对,此中必有诈,何况我们得到消息,此次围剿朝廷派了三百精卫,你们以为,还有一半人去了哪里?” 众人互相商量着,最后一人开口道:“寨主说的没错,他们恐怕是想让我们掉以轻心,这剩下一半人,一定隐于某处,等着杀我们个措手不及。” 关山不服气:“就算真有三百人又如何,我们除去女人,至少还有五百人能迎战,难道还怕他们不成。” “正面打自然是不怕的,怕只怕那剩下一半的人使诈。”关海反驳道。 关山是个典型的武夫,行事冲动也表现在言语上,“能使什么诈?也就那点人而已,何况领头的还只是个小娃娃,难道我们还怕了不成?” “不是怕,是为了减少不必要的损失,若是能堪破他们欲使什么诈,我们也能做好万全准备。” 关山脾气暴,哼了一声提着刀就起身:“反正我只管带人杀敌,至于什么诈不诈的,你们去想,我听着头疼,大哥我先走了,你们有结果了,直接告诉我怎么做就行。”说完就提着刀离去。 众人也都见怪不怪,剩下人继续商量。 关海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问道:“大哥,北面可有派人守着?” 第136章 美男计使的不动声色 木鞍山北面环佳安江,虽不是个容易突破的口子,出于小心,关灞还是派了人每日放岗。 “老三是怀疑他们要渡江?” 关海嗯道:“三百精卫却只见一半,唯有可能的便是他们兵分两路,如今佳安江面已经结冰,若是我猜的不错,剩下一半之人,必定已经在江面上了。” “三当家此言倒也是有道理,但我有一事不明,他们只有三百人,却还敢兵分两路分散兵力,为何?” 关海轻笑一声,“这有何难理解,你莫要忘了他们的统领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子,这些贵族公子,多读了两本书就喜欢自以为是。 我猜他也清楚区区三百人根本就是送死,故想兵行险招,让一半人渡江,若是运气好,倒也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的夜袭。 可他到底还是太嫩,这佳安江岂是他想过就能过的。” 关灞哈哈大笑,“看来裘万敖那老东西是越活越糊涂了,也好,这份大礼,我关灞就收下了。 老三,你带两百人去守住北面,让老二带两百人守住东面,区区三百人,我要让他们有来无回。” 篝火依旧燃的旺盛,男人们喝酒吃肉,嘴里不时的说些浑话,那黝黑的皮肤,满嘴的胡渣,还有邋里邋遢的衣服丝毫没有让他们有任何不适。 这样的场景夜夜都能见到,关舒眉头拧紧了,捂着鼻子穿过人群,这些臭男人若不是爹爹需要他们,她真的一刻也不想看见。 “哟~~大小姐,这么晚了要去哪儿啊,外面可不如我们这里安全。” 关舒厌恶的瞪了说话人一眼,带着丫头环儿匆匆离开。 “小姐,我们真的要下山吗?若是寨主知道了,奴婢可就没命了。”环儿害怕的不敢踏出那一步。 关舒瞪了一眼:“你不去,我保证你连明日都活不过,你以为你留在这里就安全了,爹找不到我,不拿你是问才怪。” 环儿吓得要哭:“小姐----要不咱不去了吧,那个裘公子有什么好看的,何况他正带兵来攻打我们,万一被他发现了小姐的身份,后果不堪设想啊。” 关舒没好气:“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我是关灞的女儿,你走不走,不走你就给我回去,省的碍事儿。” 环儿看着关舒离去的背影,想哭又不敢哭,比起留在这里等着被寨主审问,她还是跟着小姐要安全的多。 关舒选的是骑马下山,速度很快,绕过魏城,一路沿着官道往前走,两天就与裘霁的队伍碰了头。 她也没那么莽撞的冲上去,而是隐在暗处观察着,然而这个裘公子显然是不喜露面的,她跟了半天也没见着人影,最后一点耐心都磨完了。 “小姐,不如我们回去吧,就算见到了又能怎样,他是木鞍山的敌人,此去根本就是有命来没命回的,何必见了惹牵挂。” 环儿极力想劝关舒回去,再不回去,她恐怕真的就没命了。 “急什么,天黑了他们肯定得扎营,只要进到主营,就能见到他人。 再说了,谁说我牵挂了,能不能入本小姐的眼还不一定呐,说实在的,我更想见见那个叫辛习染的,听说那才叫一个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关舒语气中全是期待。 环儿不敢搭话,她家小姐爱美男的毛病越来越严重,这会儿若是说句不恰当的话,定又是一顿训斥。 眼看天色越来越黑,裘霁命队伍停下扎营,自己则像是漫无目的似的往林子深处走。 卫札自然是步步跟着他,还不忘担忧道:“少爷,咱们别走远了,离木鞍山越来越近,谁知道这路上有没有埋伏。” 裘霁嗯了一声,盯着黑漆漆的夜,淡淡道:“别躲了,出来罢。” 关舒眉头一拧,对自己的行踪暴露很是不悦,她倒也不怕,大摇大摆的朝着亮处的少年走过去。 起初隔得看的也不是很清楚,现在每靠近一步,关舒心就被提起一分,直到她能清清楚楚的看清少年的模样,那瞬间,似乎连呼吸都忘了。 月色实则并不明媚,少年的容颜像是被笼上了一层轻纱,可依旧俊美的动人心魄,关舒发誓,这是她迄今为止见过的最好看的人了。 那非凡的气度,那略显淡漠的眼神,微微闭着的双唇,高挺的鼻梁,甚至那梳的规整的如墨一样的发,他的身上散发的所有气息,都令关舒着迷,这样的人,若是笑起来,那又是怎样迷人的姿态呢。 卫札见两名女子从暗中走出来,行为实在诡异,就要上前阻拦,哪知那个丫鬟模样的竟率先朝他冲过来,只一招,他就知道对方也是个练家子。 二人几个呼吸间就已经交手十多招,这臭丫头功夫虽没多深,可狡猾得很,卫札被她缠的脱不开身。 “滚开-----”气急败坏的卫札丝毫没有怜香惜玉,抬起一脚狠狠踢中环儿的手臂,后者虽然疼的龇牙,却在下一瞬又缠上去。 “你看上去并不担心。我这个随从可不是个怜香惜玉之人,你若是不喊停,你那丫鬟撑不过十招。”裘霁看着面前的紫衣女子,那双丹凤眼微微上扬,藐视着一切,让他很是不舒服。 关舒却笑的不怀好意,“十招足够了。”说时迟那时快,她双手成爪,骨节显得分明,冲着裘霁抓过去。 按照她的料想,想要擒住这个书生简直易如反掌,可没想到的是,自己引以为傲的铁爪竟然抓了个空。 她不信邪,肯定是凑巧避开罢了,遂又伸出双爪,再度朝裘霁袭去。 “啪-----”这一次裘霁不再逃,伸出手臂横挡,像是漏了一个打破绽,正好让其抓了个正着。 关舒抓到人,如鹰爪似的死死擒住,正得意,却见裘霁手臂逆时一翻,力道大的让她抓不住,再回过神来,自己竟然被反擒住,手臂还传来阵阵麻意,显然这人不像她想的那般羸弱。 “放开-----”手被擒住,这次轮到关舒气急败坏,她抓了那么多美少年,还从没遇到过被抓的情况,很是恼怒,手动不了,便用脚踢。 可她却低估了裘霁的实力,越挣扎才越觉得害怕,丝毫占不到便宜不说,还弄得自己一身狼狈。 “啊-----”另一边,环儿也被卫札一掌打出老远,疼的直接晕厥过去。 裘霁看着关舒脸色越来越惨白,微微一笑:“我也不懂怜香惜玉。”手一起,后者脖子一歪便晕了过去。 卫札走过来看了一眼,嫌弃道:“果真视色如命,这种女人小的还是头次见。” 第137章 都等着夜黑风高办事 寒风如发疯的烈马一般肆虐,刮在脸上像是被鞭子狠狠抽打了一番。 虽说带了棉衣,可依旧抵不过那刺骨的寒意,草鞋也都磨损的厉害,眼看渡江的速度越来越慢,赵广急的跳脚,却又无可奈何,连他自己都走的精疲力尽步履蹒跚,又如何要求别人加快步伐。 “副将,我们已经在冰面上行了五日,就算脚程慢,可几乎是不眠不休的走,应该也快到了吧,再不到,大伙儿可都坚持不下去了。” “快到了,传令下去,所有人抱团前行,哪怕是爬的,也要给我爬到对面去。”赵广也是个血性男儿,哪怕冻的嘴唇发紫牙齿打架,却依旧没有半点退缩的意思。 “副将----前面有什么在晃,快看。”走在前面的探子突然回头警觉道。 赵广心下一紧,立即打手势示意后面的人都停下噤声,然后蹲下小心翼翼的前行,果然又走了一小段距离,就看到前面有人影晃来晃去。 “副将,看来我们快要到江边了。”说话之人显得很兴奋,五日的冰冻之行终于要到尽头了,消息陆续传到后面,所有人都像是终于熬到了头的似的放松。 赵广眉头却紧蹙着,沉吟片刻,挑了四名探子两两为伍,命其左右探查,想看看那些人影到底有多少。 等了半个多时辰才等到四名探子回来,然而带回的消息更让赵广心惊,此时江岸上竟几乎围满了人,一旦他们靠近岸边,必定有火箭攻击。再回头看看大伙儿的状况,手冻的几乎拿不住兵器,更惶恐反击呢。 赵广懊恼的捏着拳头恨不得一圈砸在冰面上,却又怕破冰害了一众人,只能忍着心里的窝火,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才渐渐平静下来。 身边之人看他这副态度,大概也能猜出这江是渡不成了,显然他们渡江的计划已经被敌寇发现,此时江岸上肯定已经准备了弓箭手和投石机,只要有这两样东西,那些敌寇甚至不用沾一滴血就能将他们一网打尽。 所有人都在等着赵广做决定,是退回去?还是不顾死活的往前走?可无论是哪种选择,都让人憋屈的想撞墙,往回走,窝囊,往前走,又死路一条 他们只有将目光落在赵广身上,心里却越来越绝望,这场讨伐根本就不该有,更不该兵分两路,或者走陆路胜算还大些,哪像现在,好比是瓮中鳖进退两难。 赵广沉着脸盯了许久,却忽然轻笑起来,语气中像是折服一般,又有些无奈,“看来英雄是逞不成了,我还是乖乖听命办事罢----传令下去,所有人原地休息。” 精卫们听到消息无不是面面相觑,他们以为要么窝囊回去,要么就往前送死,可没想到竟要他们原地休息?这么冷的天,脚下还是三尺冰冻之地,确定原地休息是最好的选择? 所有人都带着困惑,却还是将被子挨着在冰面上铺了两层,然后捂着被子挤在一堆,一时倒也暖和多了。 就这样坐着也不知在等什么,直到江面雾气越来越浓天色越来越暗,连江边的人影也看的越来越不真切,可赵广却并未有半点要动的意思,捂在被子里一边吸鼻涕一边与旁边的人说笑话。 有他带头,后面的精卫们虽然不明所以,却也不想绷紧着神经,索性也与旁边人闲聊起来,一时间气氛轻松了不少,除了偶尔传来咳嗽声和喷嚏声提醒着大家此时正坐在冰面上。 关海望着白茫茫的江面,再一次传令下去,命弓箭手和投石手都时刻准备着,只要见到江面上任何动静,立马放火箭投石。 “三当家,他们会不会吓得撤退了,我们都等了很久了,怎么还不见他们上岸?”有人已经耐不住性子问道。 关海冷笑,“这些朝廷的走狗自命不凡,尤其是那赵广,更做不出那窝囊事儿来,他们是在等待时机,等我们失去耐心,等夜黑,以为这样就能神不知鬼不觉的上岸。” “三当家英明,但若是他们一直不上岸又当如何?我们总不能一直在这里耗着吧,换我说啊,不如冲过去,反正我们人多势众,他们现在肯定又冻又饿,哪儿还有反抗的力气。” 关海哼了哼,“何必我们追上去,等着他们送上门岂不是更快哉,甚至不费吹灰之力。去,让所有人都退后一丈。” 本来江面雾气就大,若不是还有点残月挂在顶上,恐怕连三丈距离都看不清。 关海越等越有耐心,果然,半个时辰后,远处终于出现了一些晃动的人影,再近一点点,只要再靠近一点点,那火箭和投石机必定能将朝廷走狗一举歼灭。 可是那些人影像是知道他如何想,故意要耍弄他似的,一次出现的不多,晃荡却不前进,甚至每隔小半个时辰就来一次,令的岸上的人都焦躁起来。 看得着却打不到,这样滑头鬼似的难缠,实在叫人气恼不已,有人提议直接上江面攻打,必能打死那些耍滑头的。 关海虽然也气的时刻想杀人,可也极力忍耐着,尽可能的冷静思考,安抚手下道:“这就是他们的目的,想要惹怒我们,想要将我们骗到冰面上。 可你们要知道,一旦我们下岸,就置身其中,岸上的攻击就会伤及到自己人,他们这是走投无路之下耍的滑头,只要我们无动于衷,他们一定会自乱阵脚。 比谁有耐心-----哈哈-----我关海多的是耐心,天气越来越寒冷,他们带的食物也终有吃完的一天,我倒要看看,他们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太阳东升西落,可冬日的太阳哪怕正在头顶,也不带一点温度,反而是夜晚冻的可怕,赵广哆哆嗦嗦的啃着如石头似的干饼子,默默的算着自己在冰面上呆了多少天。 却说木鞍山东,关山日日守在半山腰,就等着裘霁带人出现,终于在三日后,山脚下的探子来报于他,说是敌军还有一公里。 “哈----不是说还有六七日吗,急着投胎的有,没见过急着送死的,正好爷爷等的不耐烦了,看我关山不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你去----给我点五十兵,今夜我就要偷袭他主营,让他们连木鞍山脚都到不了。”关山随便指了一人,那人应是,去身后选了五十名身强体壮之人。 当天夜里,关山一人带着战斗力最强的五十人悄悄下山,若是时机对,他很可能仅靠这五十人就能将那些废物歼灭。 裘霁之所以选在距离木鞍山一公里距离的位置,不仅仅是因为这距离不近不远恰到好处,更是因为这里有一处小山坡,他将营地安札在山坡上,不仅易于防守突袭,也更容易观察前方状况。 月上中天,精卫们都已经歇下,只有少数的巡逻侍卫在营地上徘徊。 关山从小山丘上跳下来,一挥手,身后涌出密密麻麻的一堆人,各个身穿黑衣,与夜色完美的融合在一起,悄无声息的跟着他在夜色中急速前进,很快就距离小山坡不到一百米。 “你们可别怪关爷爷扰了你们好梦。”关山龇牙冷笑,带着人渐渐往山坡上行。 第138章 偷鸡不成反而蚀把米 朝廷的人果然都不中用,关山怕打草惊蛇,走的是小心非常,待已经完全爬上了山坡,才发现自己根本是多此一举,敌方的营帐就在前方,他却连一个巡逻侍卫都没碰着。 “正好,省的爷爷还得费工夫去杀那些小杂鱼,擒贼先擒王,待我擒了那毛头小儿,还怕那些虾兵蟹将不投降吗。” 关山带人一路向前,几乎是毫无阻碍的直奔主营,途中虽有遇到几个巡逻侍卫,也轻易的解决了去。 他兴奋又得意,若是擒了裘万敖的儿子,那可就如同捡到宝似的,裘万敖为了换回自己的儿子,一定会不惜一切。 眼看前方就是主营,尚有几个侍卫徘徊,关山耐着性子,等那些人走了,才猫着腰围了上去。他在外面留了大半人,自己则带了十多人悄无声息的摸进帐内。 帐内很黑,关山摸出火折子,反正人睡在床上,一旦确认了位置,他就是让所有人直接压过去,也能轻易将其制服。 噗----帐内亮起了一点微弱的光,关山迅速确认了床所在的位置,一打手,身后十多人猛虎似的扑上去,将床上之人按压的动弹不得,只能听到嗡嗡的声音。 “哈哈----这些朝廷走狗也不过如此。关山看到桌上的烛台,索性直接点亮。 有了这个小少爷在手,再多的裘万敖也不怕。 “把人露出来,记得先给我把嘴噻好了。”关山走过去,想瞧瞧裘万敖的儿子到底是什么真面目。 被子底下的人被揪出来,披头散发还在费力挣扎,只是那声音,怎么越听越奇怪呢? 有人怪异的看着关山,“二当家的,这-----这好像-----” “像什么?老子看一眼就知道像什么了。”关山大摇大摆的来到床跟前,看了好一会儿,越看越觉得不对劲,这声音听着怎么那么像------女的呢?! “把他头抬起来。”他隐隐觉得没对,可不死心,等看清了所抓人的模样后,惊的嘴巴差点没掉下来。 “舒儿,你怎么会在这里?”惊讶之后,更是惊恐,两日前关舒和其丫头环儿不知所踪,这已经是她们不知道第几次的偷跑下山,连关灞都习以为常,所以根本没有特别命人寻找,反正时间到了,人自然会回来。 想到关舒的性子,关山恨不得一巴掌打过去,怒道:“你这掳人怎么连自己都被掳走了,到底怎么回事?”他取下关舒嘴里的麻布。 关舒一刚一解放,就急的大叫,“二叔快走,有埋伏。” 然而她这一声终究是晚了,关山只来得及在心里骂一句娘,就听到外面传来打斗声和惨叫声,帐内更是不知从哪里涌出了几十人,将他一行人围的水泄不通。 完了------偷鸡不成蚀把米,想不到竟然偷袭竟然中了埋伏,若是被抓,哪里还有活命的机会。 关山一咬牙,厉声喊道:“冲出去-----杀------” 一声令下,木鞍山叛军都跟发了疯似的举刀乱砍,企图做最后的挣扎,只要能杀出一条路,就有活命的机会。 可他们却忘了,就算能逃出这小小的营帐,又如何逃出这片营地。 此时营帐外面已经围满了朝廷精卫,关山带来的三十多人全数被活捉,里面的更是插翅也难逃。 两刻钟后,杀喊声终于停下来,木鞍山叛军包括关山在内,三十四人被活捉,这效果远比预期的好,尤其是抓住了叛军的二当家,李达安排好善后工作,急急去与裘霁报喜。 “恭喜裘公子-----公子神机妙算,关山已经被抓获,要不要带上来审问?” “不必,押下去严加看守,另选五十精卫,明日随我去木鞍山。” 李达惊了惊:“公子不打算多带点人,那可是叛军老巢,只带五十人,会不会----”他看裘霁没有丝毫要说话的意思,闭了嘴,现在自己是戴罪之身,可再不敢有任何不妥的行为了。 “末将遵命。”再一拱手,便领命恭敬的退出去。 卫札等人走了,才哈哈笑起来,语气中尽是幸灾乐祸,“这李达也还算识时务,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份,想他当初多威风,都快压到少爷您的头上去了。” “睡罢,明日还得早起。”裘霁并无兴趣去关注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卫札赶紧给他打了睡,伺候着后者洗漱睡下。 却说此时木鞍山,表面上风平浪静,可内围大厅却嘈杂混乱。自关山擅自带了五十人去夜袭之后,一个多时辰也没有任何消息,终于有人耐不住,将这事儿禀报了关灞。 “这蠢货-----让他守着前山,跑去干什么夜袭,没脑子的东西,万一打草惊蛇夜袭不成反被捉了,那我木鞍山就是未战先败。”关灞气的不轻,他这个二弟勇气足够,唯独脑子不会转弯,十足的莽夫一个。 大厅上还有关海及其他十位可以说得上话的人,大家先是沉默一片,关山做法无法评判,若成,那就是有功,若是不成,那就是有过,谁都不好开口。 “不如派探子前去打探,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有人提议道。 关灞瞪了那人一眼:“还用你说,探子已经派出,就等着送消息回来----老三你那边情况如何?” 不提还好,一说起这事儿,关海就满肚子火,恨恨道:“一群没胆的家伙,跟我比耐心,一直在江面不敢上岸。” 见关灞脸色渐沉,他又道:“大哥放心,一群虾兵蟹将而已,现在恐怕冻的兵器都抓不牢。 就算不上岸,他们也会被冻死饿死,若是不想死,也只有往回走,根本不成问题,若是他们不要命,只要一到弓箭射击范围内,我必让他们变成刺猬。” 关灞眉头依旧蹙着,“那臭小子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为何我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关海一向多疑,想了想:“其实说简单也不简单,大哥莫忘了对方统领只是个与舒儿一般年纪的小子,并没有作战经验,他能想到兵分两路已经是出了险招儿,区区三百人远不如我们,若是硬拼必输无疑,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 这样一说也挺有道理,提到关舒,关灞眉头又拧了拧,那臭丫头还没回来,等她这次回来,非得好好教训教训不可,尤其是那个不中用的婢女,他暗想干脆给舒儿重新换个婢女最好。 “虽然他们翻不出浪来,但也不能掉以轻心,一定让弓箭手和投石手日夜守在江边,哪怕是一人也不能让他们上岸。”关灞最后叮嘱道。 “大哥放心,我晓得。”关海点了点头。 “报------”外面传来探子的长吆声。 关灞手无意识的握紧,让探子赶紧进厅。 第139章 非常时期的非常手段 关灞一听说关山带人去夜袭,立马就派了探子去打探消息,左等右等终于等到探子回来。 木鞍山寨大厅内,聚集了寨内的所有主心骨,大家都屏气凝神的听着,关山这一袭,等于是首战,与后面会产生巨大影响。 若是偷袭成功,那木鞍山必定赢的没有任何悬念,虽说朝廷三百精卫想要以少胜多本来就不太可能;可若是偷袭不成,这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中间的探子,那人紧张的跪在地上,酝酿着该如何说话。 “闷着做什么,还不快说,到底什么情况?”关灞耐不住吼道。 探子一咬牙,索性老实回答:“我去时,那里一切如常,巡逻的侍卫太多不好太靠近,可是------却并未看到二当家的踪影。” 此话一落,厅内无不喧哗起来,关山带了五十人,怎么可能一点动静也没有,若真的一切平常,那只有一种可能。 关海率先发话:“都安静-----事情还待确认,二哥善战,何况我木鞍山的人也不是吃白饭的,五十人-----怎会凭空消失,或许是还未找到合适的时机,正埋伏在某处伺机而动。” “三当家这话说出来,你自己能信吗?或许?照我说,或许二当家有勇无谋偷袭不成反而被捉,也不是不可能。” “对对对-----否则怎会一点消息也无,就算二当家埋伏在某处,但这里我们最熟,怎可能自己人都找不到。” 关灞听着下面各人争论,终于忍不住怒喊一声:“都给我闭嘴。” 一声呵下,厅内所有人立马噤若寒蝉,不过一个个面上或质疑或担忧,关山是木鞍山寨二当家,若是真的被抓,还不知会被如何利用来对付木鞍山。 这件事暂时也商量不出个所以然来,关灞命了两名心腹带一百五十人守在前山,并命所有守在寨内的人,必须时刻处于备战状态,以免意外发生。 因关山不知所踪,木鞍山终于也紧张起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前山后山,他们知道,最多一日,朝廷那些人就一定会找上门来。 翌日,木鞍山在警惕中用过了早饭,就在关灞以为朝廷不准备今日来喊战的时候,探子终于回来报,说是朝廷人马就在五百米开外。 “所有人都拿好自己的兵器,朝廷养的这群闲人根本不足以与我们对抗,待会儿见一个杀一个,见一双杀一双。”关灞率先提着大刀来到前门迎战。 虽早就听说对方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可真正看到的时候,震撼和冲击依旧不小。 那少年年纪不大,却如老僧入定一般静静伫立,不露形色,若非风动吹的发带飘扬,定要让人觉得那就是一副画。 关灞收敛起小觑的心,虽说少年身后不过几十人,可他并不相信后者会愚蠢的只带这么点人来喊战,当然这种想法在他看到两个人之后就变了。 鼻青脸肿的关山被人五花大绑的捆住押到最前面,随后还有两名女子,关灞待看清那三人后,瞳孔猛地一缩,脸上青筋蹦出,愤怒的捏着拳头恨不得立马冲上去将裘霁碎尸万段。 他没想到自己的二弟和女儿竟都被抓了。 形势如此突然的大逆转,竟让山坡上一百多人一时怔愣的没了思考,这二当家和大小姐都落在敌人手里,还打不打? 所有人都等着关灞做决定,关灞则等着裘霁开口,他虽气关山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不过到底是兄弟,何况还有关舒在,实在冲动不得。 就在他揣摩裘霁到底会提出什么样的要求的时候,后者却又做出了令他诧异的举动,只见裘霁命人搬了凳子过来,竟好整以暇的坐下吃茶,悠闲的不像是面对一百多人的叛军。 关灞摸不清裘霁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看着关舒那模样,他就失了耐心,大声喊道:“想不到你们朝廷也懂这些下作的伎俩,裘霁,我念你年少,你若撤退,我便还能好心放你们一条生路。 可如今你捉我二哥和女儿,我却饶你不得,我木鞍山除了草木多,剩下就是人多,你且看看我这身后,你认为就你那点人,有活命的资本?” 裘霁放下茶杯笑道:“却不知我哪里下作了,你我对战,莫非还不允许我抓你俘虏?” 关灞看裘霁形态,本以为后者是个按常理出牌的,却不知裘霁根本不吃他那套,他气愤:“拿人做要挟算什么光彩的事,有本事我们打上一场,还是说你们朝廷都是胆小鼠辈,举不动刀枪,只能靠人质讨得活命的机会?“ 裘霁再笑:”以多胜少莫非就是光彩的事?大当家这不是五十步笑百步又是什么?“ ”我懒得与你口舌,直接了当告诉你,你放了他们,今日我便饶你不死,明日我们再好好儿打一场,公平公正,如何?“ 裘霁似在认真思考,点着头喃喃:”公平公正,倒是个不错的提议,若是人人都像大当家这般坦荡,这天下早就太平了。“ 关灞听出裘霁口气中的嘲讽之意,实则他才没那什么公平公正的打算,天底下哪有这等好事,不过就在他与裘霁说话周旋的时候,已经有人从山坡另一侧小路绕到朝廷军背后,区区几十人而已,若真的打起来,他胜券在握。 裘霁像是知道他心里如何想似的,端着茶杯云淡风轻道:“我劝大当家还是乖乖投降,免得让你的人白白送死,你觉得自己还有那精力举刀弄枪吗?” 关灞一时没听明白话中何意,可身后却突然传来兵器落地的声音,紧接着又是人倒地呻吟的声音,他回头一看,却见原本好端端的人,竟然一个挨着一个的倒下去,面色看上去极其痛苦。 他第一反应就是中毒,可怎么会?关灞不敢置信的看着裘霁,莫非是他?投毒?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不等他想明白个中缘由,关灞就觉得突然一阵头晕目眩,紧接着腹中绞痛,令他几度站不住脚,手更是连握兵器的力气都没了。 第140章 懂未雨绸缪才是王道 木鞍山寨没了往日喧嚣,青天白日里安静的诡异非常,女人们也都能看出形势不对,可她们无处可去更无计可施,只能无助的聚在一起等待自己的命运。 大厅内,关家三兄弟齐齐被捆的动弹不得,关灞憎恶的看着裘霁,唾骂道:“无耻小儿,竟使这样卑鄙的手段,我关灞死了做鬼,也绝对不会让你裘家安宁。” 他骂的气力无声,裘霁看也未看一眼,问向李达:“都拿下了?” “全都拿下了,只是那些妇人该如何处置?” “这些女人大多都是山下抓来,若是有家,便放她们回去,若是无家可归,先暂时押着。” 李达领命,退下去安排那些妇人归处。卫札紧随着进来,身后跟着裹着棉衣的赵广,看其脸色还惨白着,显然这一次冻的不轻。 “末将----”赵广正要叩礼,就被裘霁制止:“这些礼便免了,赵副将和诸位将士这次受苦了,回去之后,我一定在皇上面前替各位请功。” 赵广手还哆嗦着,他们一行在冰面上确实冻了七八日,早已到了极限,还有好些人冻的晕死过去,这会子都还没醒过来。 虽说是苦,可结果却令人欣慰,毕竟若真的论实力,木鞍山远在他们之上,若是交战,自己人必定会死伤无数。 可按裘霁这样行事,他们顶多受点寒,大伙儿人却还活着,也未受伤,这还是他头一次遇到上了战场却还能安然无恙的。 赵广话都还不怎么利索,却还是抱着拳佩服道:“裘公子神机妙算,末将不敢居功,若非公子想到如此妙招,让人从西面爬上来偷袭,我们区区三百人,定是一场苦战。” 关灞三人听罢,震惊的不敢置信,他们到现在都还没想明白自己是如何着了道儿,裘霁的人又是如何给他们下药的。 “不可能,西面是悬崖峭壁,怎能轻易上来。”关灞不信道。 他曾亲自去探查过那边的地形,一处天然形成的断崖,上不来也下不去,是最好不过的设防。 正因为此,他才放心的并未安排任何人防守,怎料这处竟成了自己的缺口呢。 赵广得意,对着关海唾了一口,“那是你们没胆,我朝廷能人异士多如牛毛,区区悬崖又算什么。” 关海恨恨的瞪着赵广,他自诩聪明,本来看到赵广一行出现在江面,他还因此得意非常,认为识破了对方的计量。 可谁知这些人根本就是跟他耍着玩儿,就是为了牵制和分散他的注意力,若不是他执拗的跟这群人耗上,也不至于现在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大哥,都是我的错,我若不自负,根本不会让这些人有空子钻。”关海懊恼的恨不得一头撞死。 关山哭丧着脸看着他,懊悔的想咬舌自尽,“是我的错,若不是我莽撞,也不会被这些抓住。” 关灞憎愤的说不出话,只能将头转向一边,要说错,他最大的错误,就是不该小觑这个少年,谁曾想到这人小小年纪,手段会如此果决狠辣呢。 赵广呸了一声:“没那个能耐也敢做叛军,不自量力就是这样的下场。” 关灞恨恨道:“反正今日落在你们手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废话那么多作甚。” “杀了你正好解了我心头之恨。”赵广现在双手双脚还麻木的没知觉,心里不恨才怪。 裘霁见他面色惨白,劝道:“赵副将且去好生休息,寒气入体若是不好生调养,恐日后落下病根,这里交给我便可。” 赵广确实冷的厉害,头也犯晕,这里没他什么事儿,便拱手道:“末将遵命。”临走的时候还不忘再狠狠剜一眼关灞三人。 关灞三人要活着送回京城,裘霁命人将三人先暂且关押在山寨中等待送京,其他人则送去魏城让知县暂时收押听候处置。 待到大厅人都散去了,裘霁才问卫札道:“那二十人伤亡如何?” 卫札叹了口气惋惜道:“共有九人失足落下悬崖,怕是已经粉骨碎身了。” 裘霁沉默了片刻,缓声道:“失足的人每户送一百金,其他人每户送三十金------” 顿了顿,又补充道:“这二十户人家,家里有男丁者,五到十五若想入学,可去崇山书院,十六到二十,若想从军者,可去十六卫。” 卫札惊讶道:“少爷,崇山书院虽比不上阳山书院,可在京内也是颇有名气,入院要求也颇高。 这二十户人家都是普通老百姓,更不知他们资质如何,若是将这些人推荐过去,您得欠那老院长多大一个人情,他那不吃亏的性子,肯定恨不得将少爷您剥干吃尽。 千户所那边倒好办的多,他与少爷您向来交好,也正好缺人,送去十六卫将将合适。” “这二十户都是在京是你选的,你说他们资质如何?”裘霁淡淡的瞄了卫札一眼。 卫札脑子猛地一转,懊恼自己多嘴,这人是他选的,若说资质不好,那自己就没办好差事儿。 他嘿嘿干笑:“小的选的这些人,资质自然是好的,只是龙生九子各有不同,谁又知道其他人如何呢。” “虎父无犬子。” 卫札眨巴着眼,默默的点头:“少爷说的极是,小的回京立马安排这事儿。” 接下来又在魏城逗留了几日,待赵广一行人恢复的差不多了,裘霁才下令启程返京。 彼时远在京城的裘万敖早已得到消息,趁着一日早朝,便说起了这事儿,言下大有替裘霁邀功的意思。 事实上消息早就传入了京城,毕竟裘霁身份不一般,身为首辅之子,又是案首,初次带兵讨伐叛军,本来就是被人津津乐道的事,如今就要凯旋归来,谁茶余饭后不讨论几句呢。 若说真正被气闷到的,也就是辛仲桥,讨伐叛军可是他提出的,他没想到竟无意中给姓裘的做了嫁衣。 有句老话说的好,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他从前只觉得自己的儿子除了胡闹些,不懂事儿些,也是极好的。 可如今与裘霁一对比,却觉得自己根本就是养了个废物,念及此处,又将在阳山书院的辛习染狠狠骂了一通。 但气恼归气恼,朝堂上他没有任何反驳的话,只能强颜欢笑与裘万敖道喜。 “阿嚏------”阳山书院某处,辛习染毫无预兆的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揉了揉鼻子对姚肆道:“裘霁要回来了,姚妹妹可知道?” 第141章 念及当时情谊只唏嘘 裘霁要回来了! 这话不止在城中传开了,在阳山书院也传开了,作为今年案首,加上他不俗的身世,裘霁已然成了阳山书院最受瞩目的人。 但事实上,见过其真面目的也只是少数,他既不像辛习染那般好与同龄人玩耍,且阳山书院的生徒大多来自五湖四海,几乎都只是知其名而未见其人。 其实在入学之初,无论新老生徒,都或多或少的怀了好奇心,其一毫无疑问是因为京城中包括裘霁和辛习染在内的几大世家少爷,这其二便是十年才见的女生徒姚肆。 大伙儿入学后,女生徒确实是见到了,没有三头六臂,普通的小丫头一个,看上去倒是挺机灵的一人,加上她旁边时常有辛习染作伴,便也没人敢明目张胆的找茬儿。 后来公羽家的、吴家的、王家的、赵家的、李家的等等,京中世族大家的公子们都露了面,唯独裘家的没见着,为何?因为裘大少爷领兵讨伐叛军去了。 他们自是想不明白裘霁为何会被派遣去讨伐叛军,甚至连入学的日子都推迟了。但大多人都将这事儿当成是殊荣,尤其是那些习武的,他们才将将入学,就算三年后学成,想要领兵打仗,至少也得在军队里摸爬滚打几年十几年。 仗着好身世就能获得先机,那些吃不着葡萄的人,自然是不服气,案首又如何,还不是文人骚客一个,纸上谈兵可比实战要容易的多。 就在大家抱着看好戏的心态的时候,消息又传回来,说是木鞍山叛军全数被抓获,裘霁正带着犯人凯旋归来。 这消息一出,生徒们再没办法淡定,嫉妒的羡慕的佩服的都有,连着好几天,无论走到哪儿,姚肆都能听到大家互相谈论那个谜一样的裘少爷。 姚肆算是少数中见过裘霁本人的,若非她见过真人,只听别人传的那么神乎其神,一定会以为裘霁就是个神一般的存在。 “裘霁要回了,姚妹妹可知道?”辛习染端着一碟花生米吃的嘎嘣作响。 姚肆还未及搭话,丘盏就忍不住开口,语气中尽显激动,“马上就要见到裘公子了,他应该也与我们一般年纪,却能领兵作战,如今凯旋归来,算是我们这一辈儿中少有的翘楚,真不知是个什么样的人。” 辛习染白他一眼:“最好别抱期待,那就是个冰窖子,你与他啊,说不上三句话。” 丘盏要求却不高,憨憨笑道:“能说上话就更好了,说不上话,见一面也是极好的。” 辛习染眼睛突然瞪的老圆:“与他要求不高,你当他是神仙下凡不成,我堂堂太尉之子,与你称兄道弟,我怎么没见你对我也这么毕恭毕敬的。” 丘盏暗道自己挑到刺儿了,辛习染平时什么都好,也就偶尔拌个嘴,从不恼,唯独提到裘霁的时候,半点不饶人,更不能将二人做对比,否则保准跳脚恼人。 “二哥莫怪,你知道我嘴笨不会说话,你是我二哥,我亲近的人,自是与旁人不同,怎么对比,没得可比。”渐渐地,丘盏也知道如何说些好话来安抚他这个二哥了。 辛习染还有些愤愤,看了未说话的姚肆一眼,立马又焉了似的耸拉着肩膀,闷闷的垂首不知道在想什么。 楮孟见气氛有些沉默,笑着转了话题,“再有三天就要休沐了,那一日你们如何安排?” 阳山书院每月中旬会有一日休沐,因得入学是朔日,所以连着念了一个半月的学,这还是入学以来头一次放沐。 辛习染变脸跟翻书似的,颓然之色当即就烟消云散,兴奋道:“我早就想好了,你们来京城还没好好耍过,城里好玩儿的地方多了去了,那日我带你们去游玩如何?” 丘盏刚刚惹了他生气,为表好意,立马附和的鸡啄米似的:“这个好这个好,二哥处处想着我们,能与二哥结识,一定是用了我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噗-----得了你,拍马屁也没见你说几句好听的,书呆子。”辛习染笑骂一句,其实他也并未真的生丘盏的气,若真说气,不如说是生自个儿的气。 提及西夜国最好的书院,人人都能立马想到阳山书院,若是问到最好的启蒙私塾,那必说是洞庭。 辛习染和裘霁打小就认识,二人同在洞庭学文习武,那时年幼,不知家族关系利益,只知道彼此合得来,玩耍的很是要好。 在洞庭一念就是四年,人长大了,懂得也就多了,二人也知道两家族的关系,在彼此算计中却又保持着微妙的平衡,换言之,身为两家长子,他们二人是绝对不能称兄道弟的。 辛习染自小就是个感性的人,在失去挚友和家族利益之间做了选择,利益什么的他还管不了那么多,可眼前这个朋友他是极喜欢的,遂待裘霁是一如既往。 可他满腔热情,却因为裘霁的冷面绝情而被灭的火星子都不剩。 辛习染因这事儿,恨了好久,二人离开洞庭后,更是连照面都没打过。 后来他愈渐顽劣,与京中的公子哥们吃喝玩乐无一不耍,裘霁却愈渐优秀,县府院试年年案首都是裘霁的名字,老头子没少在他面前唠叨自己如何如何不如那小子。 所以辛习染记恨着,一面记恨着,一面又欢喜着,那感情颇为复杂,用又爱又恨来形容最好不过,他认为裘霁背叛了他们之间的友谊,可曾经二人相处四年,确实亲如兄弟。 再长大点,他也渐渐明白,决裂也是好的,若是现在二人关系还如儿时那般好,那才是为难彼此,要两家不再明争暗斗,压根儿不可能,他们也做不成兄弟。 想通了,释然了,辛习染便彻底不去恨了,全然当裘霁是旧友,虽面上不说,偶尔听到后者的好话,还是会暗中欣慰一把,尔后也就过了。 可不知什么时候,他对裘霁这个名字,又执拗起来,他听不得别人在自己面前说那小子的好,更听不得别人拿他与那小子比较。 “姚妹妹以为如何?京中好玩的玩意儿多,一天逛下来你都不会嫌累,我保证你不会无聊。”辛习染期待的看着姚肆,等着后者点头说嗯。 “我恐怕去不了。”姚肆面露惋惜,休沐之日,往后她的休沐之日,怕都是没得轻松了。 辛习染心情一下跌入谷底:急道:“为何?你有别的打算?那我也一起,其实京城也没什么可逛的,街上人山人海,天还冻,不去也罢。” 姚肆歉意的看着他,她也知道辛习染早就在计划放沐的事,更知道他有多期待,可是---“我哪里也不去,准备写一封家书,离家两三月,我想爹娘和小弟了。” 辛习染怔愣了一会儿,才笑了笑:“也好,天这么冻,不出去也罢。” 第142章 山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第一次放沐,生徒们激动的恨不得立马飞出去,甚至起的比平日还早,大清早的天还未亮,姚肆就看到成群结队的生徒们挎着小包出院。 京城一日游的计划最终也因为姚肆不去而夭折,丘盏说要呆在经书阁,用他的话说,比起去外面,他更乐意和一堆书在一起。 楮孟说正好出去见见许久未见的老友,姚肆虽好奇他何来的那么多老友见不完,却不敢问出口,怕自己唐突了,两人虽是义兄妹的关系,可有些话,还是不当说不当问。 其实真真说起来,姚肆最愧疚的便是辛习染,她知道辛习染早已列好了单子准备今日带她好好吃游一番,可如今,她却是不得不辜负了那片心意。 食斋没了往日的喧闹,零散的几个人显得冷清非常,姚肆喝了几口粥便没得胃口,又百无聊赖的发了会儿呆,才起身离去。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她不停的安慰自己,一路闷头往南门去。 比起其他三个门,南门冷清的甚至可以说是荒凉的一塌糊涂,若非还有一条幽静小路,姚肆都要怀疑此处算不算得门了,难怪会选在此处,这里平日只怕没几个人会来吧。 顺着小路出了后门,入目便是高山一座,姚肆见左边有一条小路可供上山,想也未想的沿着山路上去,走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周围才渐渐开阔起来,往下看,还能看到偌大的阳山书院全景。 姚肆左右看看,此山应该是平日灶房里寻柴禾的路径,路也是后来铲出来的,走到这儿已经没路了,还是说要继续往山上爬? 她不想往山上爬,索性坐下来等着,该来的总是会来的。而果然没等多久,就听到熟悉却令人心里发毛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你倒是准时,头一回----但愿你能给主子带点有用的消息。” 姚肆冷不丁的吓得浑身一寒,忍着没表现出来,慢悠悠的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土,又理了理被风吹的凌乱的发,才不急不缓的看着上方隐在树荫下的驹童。 “以后每个放沐日子时之前,我会将消息送过来----”她四下环顾一圈,瞧见一块大石头,指着道: “我会将信笺藏在石头下,你子时后来取,我们也免得碰面,左右拿到消息是要紧,见面反而引人注目。”姚肆想想若是每个休沐日都要来与驹童见面,就浑身不舒服。 “这事儿我要先禀明主子,信笺未必就安全,万一被谁发现,坏了主子好事,你我都得没命。”驹童冷冷道。 姚肆微微仰头:“我藏的自然让人找不到,你莫要叫人发现就对了。” “这事儿先不提,主子派我来,是来听有用的话。”驹童不想与姚肆再废话。 姚肆深吸一口气,她知道驹童也做不了主,便又道:“那你务必将我的话与圣上说一说-----” 见驹童不耐烦的盯着自己,姚肆终于缓缓道:“我只有一次机会去过文殊阁,平日也见不到监院,那日去,见其桌上摆着花名册,用朱砂或墨做了标记。” 驹童眉头一蹙,很是不满:“就这些?你在这里呆了也有一个多月,就没查到点更有用的?”这算什么消息,他怎么拿回去给主人交差?! 姚肆不禁带了几分讥讽:“你当那消息自己长腿不成,且不说我女儿身走哪儿都惹人注目,行动多有不便,单是监院,平日我也难得见到,说起来,你向来神出鬼没,岂不是更容易。 况我那话,你当是没用的?真真少长了一副脑子,生徒花名册按理都是被存放在经书阁内阁,除了院里德高望重的先生和监院能进去,其余人都进不得。 寻常谁会端着花名册研究?你可知那些被做了标记的都是谁?吴世伟、公羽北、王湛----这些人哪个不是身世显赫的?这些就不能让你想到点儿什么?” 驹童功夫好,可叫他联想其他,却有些为难,他也听出来姚肆是故意嘲讽他,却又听不到重点,很是气恼:“你到底想说什么?” 姚肆偏偏不告诉他,他们害自己过不好这个休沐日,还辜负了辛习染一片好心,想想都觉得可气。 “将我的话原封不动的带回去,你主子会知道的。”姚肆不再去看驹童一眼,径直往山下走,反正她知道,现在庄晏一定不会动自己,性命无碍,她也不怕了。 驹童不好追上去,主子那边还等着他回复消息,遂只能似懂非懂的带着原话回去。 皇宫内殿,庄晏双眼如鹰目似的盯着驹童,“她这般说的?” 驹童压下心里不安肯定道,“她让属下原封不动的将话带给主子,属下一个字也没漏。” 隔了好一会儿,就在驹童以为自己免不了一顿罚的时候,却见庄晏似笑非笑,嘴里喃喃有词,“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驹童想了想,试探道:“吕良坉闲云野鹤一个,常年不在阳山书院,娄屈野心勃勃,莫非是想夺其山长之位?” 庄晏冷笑一声:“他的野心可不止那么大,恐怕已经私下里与那两个老狐狸之一勾结,公羽家、王家,哈哈----他这是要替老狐狸找盟友啊。” 驹童终于听明白了,忧心忡忡道:“阳山书院何等重要,囊括了西夜国所有的世族大家,若是娄屈与那两人之一勾结,后果不堪设想啊。” 庄晏眼神一凛:“告诉她,下月休沐,朕要知道娄屈到底投靠了哪只狐狸。” 驹童颔首应是,正要退下,忽的又想起一事儿,犹豫了一瞬。 “还有何事?” 驹童迟疑片刻,才小声道:“主子----属下----还带了一句话。” 庄晏面无表情的看着他,驹童不敢抬头,咽了口口水,犹豫着是不是要开口。 “朕以为----你只懂听从一个人的命令。”上方传来缓缓地,却如刀子锋利的声音。 驹童心下大骇,立马跪下请罪:“主子明察,属下只会听从主子一人吩咐,绝不会有二心。” 殿内死寂一片,隔了好一会儿,才听庄晏换了口气,“朕知道你衷心,只是日后莫要叫人牵着鼻子走了,退下罢。” “属下遵命。”驹童不敢再说话,躬身准备退下。 “等等------” 驹童立马停下,恭恭敬敬的拱手听着。 庄晏沉吟片刻,才缓声道:“以后不必与她见面,免得引人注目。” 驹童心里突突跳着,暗道自己差点多嘴,忙不迭的应是:“属下遵命。” 却说姚肆见过驹童后,心情好了不少,回到兰亭院,又见主屋有丫头进进出出,算算时间,娄玉丹思过也快一个月了,她暗叹一口气,这院里,日后怕又不清静了。 第143章 眼皮底下开条道出来 虽是寒冬腊月,却临近除夕,临西城也越发热闹起来,不少周边县城都开始进城采买年货,路上行人和牛车从早到晚都络绎不绝。 天空还飘着鹅毛雪,杨掩将斗笠往下压了压,逆着人流往城外走。 赤巴险险避开几个差点撞肩的路人,困恼的抓头,“大哥,少主为何让我们在城边儿动手?距城太近不说,还有驿站,到时候京兆尹肯定会带大批人马来给裘霁小儿接风洗尘,根本不利于我们行动啊。” “少主既然如此吩咐了,我们照做便是,你什么时候见少主出过错?”杨掩对赤巴的疑惑很是不满。 “可是-----我这弄不明白,心里就不踏实,这得冒多大的险,大哥你真的有把握让兄弟们都全身而退?”赤巴虽平日莽撞,可也看得出这次任务实在危险,令他不得不担忧。 杨掩抬头望了望天,喃喃道:“这条路,哪儿有不冒险的时候,少主的话你忘了不成------”默了倏尔,又催促道:“赶紧走罢,这雪,可是越来越大了----” 二人一路往西,行至正午,终于在一间简陋的茅舍停下来歇脚。 杨掩上前喊了声,来应门的是一老伯,二人对视一眼,心领神会的往舍内走。 “兄弟们已经都准备好了,少主吩咐何时何地动手?”老伯带着杨掩和赤巴穿过正屋,从后门进了内院,却是另一番洞天之地。 杨掩摘下斗笠进了内堂,与其他人问过好,才细细将这次任务计划说与大家。最后还不忘再强调:“记住,这次任务目的在于救人,不可恋战,人到手,立马撤退。” 众人齐齐应是,待鹅毛大雪已经将房头地面盖了个严实,天地恍然成了一片银白,杨掩和赤巴一行五十人终于乔装出发。 却说裘霁领着三百精卫,步行二十多日便到了临西边界,比起去时,回来的脚程反而快了许多,幸在穆拜早已得到消息,提前两日在临西边界驿馆备好酒菜等候,这才没有显得手忙脚乱。 “大人----裘少爷已经过桥了。” 穆拜一喜,赶紧起身匆匆迎去,刚至桥边,便见裘霁纵马而来,穆拜赶紧拱手贺喜道:“恭迎镇军将军,将军凯旋归来可喜可贺,下官已在驿馆备好酒菜替将军接风洗尘,还请将军移步驿馆。” 虽说裘霁还未出仕,但为了符合他此次讨伐木鞍山起义军的身份,庄晏还是封了他一个临时将军称号,此时自然官大穆拜一截。 裘霁并未下马,而是道:“关灞三人,京兆尹直接押送回衙门,其他人还请京兆尹好生招待。” 穆拜惊讶:“将军莫非要先回城?这一路劳顿,好歹喝口茶------” 他话还没说完,裘霁已经马鞭一扬绝尘而去,穆拜无可奈何,只能望着裘霁的背影叹息:“此子不凡,此去三百人,竟全数归来,就是太尉当年,也没有这等风范。” 感慨一番,又命人将精卫们安顿下来,关灞三人则更是派人严加看管。 眼看雪越下越大,雪地上快马加鞭难受的可不止马,卫札担心裘霁的身体,劝道:“少爷,风雪越来越大,您受得住,马儿也受不住,不如找个避风处歇歇脚,您的身体刚刚复元些,可不能这么折腾。” 裘霁看看天,确实不宜行走,遂下马,卫札也赶紧下马,四处寻找可以避风雪的地方。 “少爷----此处不错,刚好背着风雪。”卫札将马先牵过去栓好,又来牵裘霁的马,却见后者盯着地面不知道在发什么呆。 “少爷,您在看什么?”卫札盯着地面,除了白白的一层雪被他们踩了些脚印子,看不出还有什么特别的。 裘霁踩了踩地面,“你不觉得此处积雪比其他地方薄了许多?” 卫札本没注意,这么一说,还真是,其他地方积雪踩上去,至少也会没至脚踝,这里却仅仅是到鞋底的位置,他笑道:“看来此处确实是个避风雪的好地方,少爷赶紧去石碓下躲着,雪小些了我们再走。” 卫札牵着马往石碓下走,走了几步不见裘霁跟上来,又返身回去,“少爷别快别看了,赶紧走吧。” 裘霁却反而蹲下去刨雪,片刻后,只见他面色凝重的从雪地里抽出一缕草,凑近闻了闻,脸上一惊,“不好,有人劫囚。” 卫札还没听明白,裘霁已经重新跨上马。 “少爷,等等我。”卫札来不及多问,赶紧去牵自己的马。 杨掩弓着身子耐心的等着,他已经摸清了关灞三人被关的地方,只需再等一等,等到驿馆那些人酒过三巡后,就好对付多了。 赤巴猫着腰急匆匆的来到杨掩身侧,急的语无伦次:“大哥----裘霁----裘霁回来了,回来了。” 杨掩一惊:“他不是已经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赤巴吞了口口水,“那臭小子发现了我们的秘密,前面的人回来报,这会子他已经往回赶了,大哥你快想个法子啊。” 杨掩也慌起来,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时机,可眼下情况也不容他们多等片刻。 “怎么办啊大哥。”赤巴急的跺脚催问。 “你别吵。”杨掩不耐的低吼一声,四下看看,兄弟们都埋伏在雪地上,就等着自己一声令下就行动,他的决定稍有差池,就会让兄弟们命丧于此。 “传令下去,让前方的兄弟放火,先截断裘霁的路。”他想了片刻,终于是沉声吩咐。 赤巴惊道:“大哥,那条路是用来截断追兵的,若现在烧,待会儿兄弟们如何逃?我们只有五十人,他们可是有四五百人,这不是让兄弟们送死么。” “那你有更好的办法?”杨掩气急,“通知下去,一旦劫下关灞三兄弟,所有人立刻撤走,分散开,甭管去哪里,先逃走再说,五日后在茅舍集合。” 赤巴也知道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将消息传下去,再回来,杨掩已经持着大刀,回头看看众人,打个手势,所有人皆动起来,悄无声息的潜入驿站。 “喝-----”风雪已经大的难以睁眼,马的速度明显降了许多,裘霁正要扬马鞭加快速度,却见前面火光一片,他猛地一拉缰绳停下来,片刻后,脸色一凝,勒转马头,冲迎面追上来的卫札喊道:“往回走。” “什么?”风雪太大卫札还没听清,却见裘霁驾马而来,他往前一看,顿时脸色一白,只见前面一条火龙,正朝他们吞噬而来,他急忙调转马头。 然而火舌的速度却比他们想象的还快,加上雪地上马跑起来本就吃力,很快卫札就觉得后劲有些发烫,回头一看,大火已经快要蔓延过来,吓得他猛催马鞭往前跑。 第144章 戏文一唱一和才好看 裘霁二人被火舌追着跑了约莫一刻钟,终于拉开了些距离,卫札可不敢放松,正没命的甩马鞭,却见裘霁反而停了下来。 卫札急道:“少爷,赶紧走啊,这火势太凶,回不去了。” 裘霁跳下马,在地上踩了踩,“火烧不过来。” 卫札往马腿上一瞧,雪已经淹没了三四寸,他跳下马,双脚立马陷了进去,又不放心的在雪地里刨了一个坑,没挖着任何东西,这才完全放下心来。 “少爷,肯下这么大工夫劫囚,是不是木鞍山起义军的余党?” 裘霁看了一眼已经蔓延到两边山丘上的火势,这些人在这条路上铺了至少有两公里的油脂草,如此耗时耗力的工程,对远在木鞍山的叛军来说根本不可能,何况全寨上下已被他抓获,所以劫囚另有人在。 “先回去再说。”裘霁重新上马,既来不及通知穆拜,那就只能先回去。 卫札忧心忡忡道:“少爷,我们此番回去,本是立了大功一件,现在倒好,若是真劫走了关灞三人,这回去,只怕功臣就成了罪臣。” 风雪渐小,二人驾马的速度加快,行至一半,迎面一快马奔驰而来,嘴里吆喝着“闪开”,来人速度如风驰电掣,裘霁和卫札急急让开道来,只感觉一股冷风夹雪呼啸而过,眨眼那马就已在三丈开外。 卫札愤愤道:“这一看就是京兆府的人,不停下来问礼也就算了,还敢对少爷您吆三喝四,这一条就够他死罪的,人我记下了,回头再好好找他算账。” 裘霁蹙眉,“此马是京兆府的千里马-----衙门肯定出事了。” 卫札一惊,“前方驿站还不知什么状况,京兆府又出什么事了?” “穆拜为了这次接风,出动了百人,京兆府所剩卫士已经不多,这群人选在城边动手,甘愿冒如此之大险,你觉得他们想做什么?”裘霁缰绳一抖,马又哒哒往前跑。 卫札紧随其后,惊诧道:“少爷是说,这是一路人,他们想一石二鸟?” “喝----”裘霁驾一声马,几个呼吸便跑出老远,当务之急还是赶紧回京,这些人有备而来,京兆府兵力分散,只怕现在两边都已被得逞,而朝堂上,势必会因此掀起轩然大波。 本该浩荡回京,因裘霁提前一人回来,也无人知晓,便没闹出任何动静。裘万敖正在穿戴,听闻小厮说人回了,当即令人备车,不等裘霁入门,便让其一同入宫。 马车内一片沉默,过了许久,才听裘万敖问道:“进宫后,若是皇上论赏,你该如何答?” 裘霁不答反问:“父亲进宫,可是为了京兆府衙门被劫一事?” “这事儿你不用管,你只需领功。”裘万敖脸色一黑。 裘霁沉默片刻,才又道:“关灞三兄弟,此时恐怕已经被义行军救走,消息很快就会送回京,到时候,能功过相抵是最好,若是皇上要怪罪,我这个镇军将军也难辞其咎。” 裘万敖双目一瞪,不敢置信,“什么?怎么回事?” 裘霁遂将驿站一事仔细告知,又道:“此事定是义行军所为,一方面救出他们被俘虏之人,另一方面救下关灞,那关灞三人也都有些本事,现被义行军救下,以后便是给义行军效力。 此事是我疏忽,叫他们钻了空子,本该将关灞三人押解回京,现在却丢了人,皇上要怪罪,我自然无话可说。” 裘万敖拳头捏的咯咯作响,“没用的废物,我还念你此次立了功,昨日还在皇上面前替你请了功。明日消息一传出去,你想让我如何收场?” 卫札跟在马车一侧听的仔细,好在裘万敖说完就陷入一片沉默,他这才稍稍放心,可转念一想,关灞若真的被救走,皇上又会如何问罪?想到此处,一颗心又悬了起来。 御书房内,徐成踱着步子来到庄晏跟前:“皇上,首辅和镇军将军在外求见。” 庄晏搁下笔,笑道:“大功臣回来了,传。” “宣-----首辅、镇军将军觐见。” 裘万敖和裘霁纷纷入内,行完礼,二人跪在地上却不起,庄晏疑惑:“二位爱卿何不起身?” 裘霁俯首称罪:“罪臣该死,本应将木鞍山起义军头目关灞三兄弟押解回京,待皇上亲自审问。然今日却被义行军埋伏,关灞三人-----恐已被救走。” “被救走了?”庄晏惊讶的挑了挑眉,困惑的望着裘万敖:“首辅,令郎失职一事,你觉得----朕该如何与文武百官说?” 裘万敖微微垂首,痛心疾首道:“犬子失职,辜负了皇上信任,虽入京后犯人理应归京兆府看管,然押解犯人回京同样也是他职责所在,臣请皇上,依法处置,臣身为一国首辅,理应做好表率,天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况我儿。” 庄晏目光定定的看着裘万敖:“首辅心里,当真这般想?徐成,将军失职,当处以何刑?” 徐成上前,“回禀皇上,大将失职,当处以腰斩之刑。” “混账。”庄晏瞪他一眼,“怎可将首辅之子处以腰斩,朕是一万个不答应。适才京兆府送来消息,如何说的?” 徐成再道:“半年前抓来的义行军同党合计二十七人,今全被劫走。” 庄晏脸色一寒:拍桌怒道:“可恶-----京兆府是如何办事的,铜墙铁壁都看不住区区二十几人,朕要他们何用?京兆府统管京都治安,现在却叫人在眼皮子底下将囚犯劫走,京兆府衙门莫不是虚设的?” 殿内一众人等立即跪下,没人敢吭声。 “首辅觉得此事如何判才不失公允?”庄晏再次将求助的目光看向裘万敖。 裘万敖将视线从地面移至上方高台,缓声道:“京兆府确实失职,臣以为,当革去现京兆尹之职。” 庄晏略一想,赞同的点了点头:“首辅所言甚是,只是京兆尹往年功劳亦不少,朕怕他心中积怨,还请首辅亲自将圣旨送去京兆府,也宽慰几句,另念他为朝廷效力多年,南城赐他别庄一座,便在那处颐养天年吧。” 裘万敖眉头突突的跳,沉声道:“臣-----遵旨。” 庄晏又商量道:“京中少不了京兆尹,首辅觉得甘阳知府廖唯章如何?朕听闻此人一身正气两手清风,甘阳在其治理下也是年年太平,百姓也都安居乐业,实在是甘阳一传奇人物。” 裘万敖双手一抱:“皇上英明,此人确实声名远播。” “既如此,这两道圣旨便由首辅草拟吧,明日朝堂上朕也好昭告文武百官。” “臣------遵旨。”裘万敖再一拜,起身随内侍去往偏殿草拟。 庄晏看向裘霁:“案首请起吧,既已凯旋归来,这将军的称号朕便暂时先拿回来,日后案首可要记得再问朕讨要。若无其他事,便退下罢。” 裘霁再叩首,“学生告退。” 第145章 到底是天意还是人为 庄晏笑意盈盈的重新拾笔,手腕转动,落笔如有神。 徐成一旁赞道:“皇上这一笔,落的妙极。” 庄晏笑容更甚,“这才刚刚起笔而已,朕精心准备的,可还在后面,睁大眼睛瞧好了。” 徐成面上一哂,福礼道:“皇上圣明,奴才拭目以待。” * 于阳山书院来说,今日最津津乐道的消息莫过于裘霁入学,身为首辅之子本就是备受关注的人物,更何况此次还是立功而归,娄屈早便发话,生徒之首堂长非裘霁莫属。 刚出文殊阁,卫札便察觉到好几个方向投来的瞩目,虽说他家公子确实身份不俗,可这般被盯着看,也很不是自在,遂道:“少爷,小的已经打听过了,姚姑娘午歇都呆在经书阁,那里清静,是个好地方。” 裘霁看他一眼,往前方扬了扬下巴,卫札会意,笑嘻嘻的在前面带路,好在这里的生徒虽都好奇,倒也没有一路跟随。 姚肆有意无意的翻着书,丘盏看了她好几眼,才担心道:“姚妹妹可是觉得那几页内容太晦涩难懂?不如我看看-----”他也随辛习染叫。 辛习染本就看书没劲,闻言白了丘盏一眼:“也就你这个木鱼脑袋能说出这样的话,姚妹妹一看便是有心事,什么晦涩难懂,真是够了你。” “啊?----那是我愚钝,姚妹妹有何心事?”丘盏不好意思的呵呵笑。 “都说了是心事了,你还问?!”辛习染又白他一眼,托着腮忧心忡忡:“就你这样,能长这么大已经不容易,这往后可怎么生活。” 丘盏立马拍着胸脯:“顺利念完三年,考中举人,便谋一私塾先生营生。” 姚肆一笑,这志向倒是与她相同,辛习染是个特喜欢损人的主儿,她怕他没完没了,出言制止道:“这里面也就你话最多,你去那边儿投壶都比坐在这里好。” 楮孟合上书,“我要去找两本书,你闲得无聊,便来帮我找找看。” 辛习染早就不想坐了,立即蹦起来:“走走走,找什么书?” 卫札正见楮孟和辛习染离开座位,暗道好,上前笑道:“姚姑娘,许久不见了。” 姚肆惊的掉了手里的书,回头一看,便见裘霁静静的站在身后不远处,她眉眼一弯,起身走过去:“昨日才回城,我还道你会休息几日再来,去过文殊阁了?” “刚去过,下午直接入学所。”裘霁轻声道。 被自动忽略的卫札深吸两口气,坐到丘盏旁边,拍了拍后者的肩膀道:“我家少爷与姚姑娘久别重逢,你有什么话尽管问我,就别去打搅他们了。” 丘盏震惊的合不拢嘴,愣了一会儿,才小声问道:“这位可是裘家少爷?” 卫札将他上下打量一番,好奇的反问:“出去一趟再回来,怎么姚姑娘身边又多一人?不管你是谁,总归我好心劝一句,你死心吧,跟我们少爷,你没得比。” 丘盏难得脑子转的快些,赶紧摆手:“不是小哥你想的那样,我与姚妹妹是结拜兄妹,我四人现在是义兄妹关系,小哥你想多了。” “小哥----”卫札对这声称呼很是受用,攀着丘盏的肩笑道:“看你这副文弱模样,没少受欺负吧,我这人最好打抱不平,日后有什么难事儿尽管告诉我,我替你出头。” 丘盏感激不尽的拱手:“小哥侠义心肠,丘盏先谢过了。” 卫札默念一声,一双眼睛直溜溜的盯着丘盏,“好说好说,我叫卫札。” “原来是卫小哥。”丘盏拱手福礼,卫札再还一礼,将丘盏连拖带拽的带去别处,“你我刚相识,很多事儿需要了解,走走走,去个僻静的地方咱们聊。” 丘盏不明所以,临走前不忘拿走适才看的那本书。 姚肆有太多的趣事儿想给裘霁说,还有太多的事儿想问,可是没理清从哪里开口,尴尬的笑了笑:“不如坐下说?” 二人落座,姚肆才发现四下已经空无一人,顿时有些不自在,无意识的理了理被高高束起的头发。 “你这身打扮,倒真有几分英气。”裘霁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忽的一笑。 姚肆不好意思的嘿嘿笑道:“书院里都是束发,这服饰也是男儿装,我便也这样打扮了,省的头发被风吹的乱七八糟----对了,这次围剿可还顺利?” “三个头目被义行军劫走了。” 姚肆眉梢一扬,以为自己听错了:“劫走?” 裘霁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姚肆花了好一会儿才消化完,“就算他们有备而来,未免也太过顺利,怎会将京兆府打的如此措手不及?” 她去过京兆府衙门,那里面地势错综复杂,守卫也森严,按理就算起义军再如何神通,也不可能不卒一兵。 姚肆忽然想到另一个问题,裘霁既已回书院,失职之罪定与他无关,获罪之人除了穆拜还能有谁,轻则也会贬职,重则革除官衔,可庄晏是那等容易罢休之人?要知穆拜那可是裘万敖的门生。 她试探道:“此次责任主要在京兆尹,失职之罪不小,他现在恐难以安寝罢。” 裘霁点点头:“已经被革除官职,发配南城颐养天年。” “颐养-----”姚肆哭笑不得:“那穆拜看上去也不过而立之年,这颐养天年,恐怕得养出一身病来。后来呢?”既革去一人,自然有人上位。 “廖唯章你可听过?” 姚肆摇摇头。 裘霁又道:“此人在甘阳颇有名望,皇上提名让他来接替京兆尹一职。” 这不就等于割了裘万敖一根指吗,京兆尹说白了就是京城的父母官,庄晏现革去穆拜换上自己信赖的人,日后京中大小事宜便再也瞒不过他。 姚肆偷偷看了裘霁一眼,面上看不出什么来,自然也猜不出他对这事儿是什么看法。 “皇上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受人摆布的孩童了。”裘霁忽然道。 姚肆赞同的点头:“让首辅在你与京兆尹之间二选一,他料定穆拜会成为弃子,廖唯章也就顺理成章的-----”她忽的一顿,惊愕的看着裘霁:“莫非-----” 裘霁看着她笑了笑,“看来你也猜到了,雏鸟翅膀-----终究是会长硬。” 姚肆脑海里又浮现出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只觉得背脊一阵发凉,她现在才清楚的知道,自己面对的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庄晏早就选好了新的京兆尹,他算好了穆拜失职,甚至算好了用裘霁来拿捏裘万敖妥协,放弃二十几个叛军便能换一自己信赖的京兆尹,他正在一寸一寸的将自己的东西夺回。 第146章 刀光剑影中险象环生 却说杨掩和赤巴带了五十人在城边驿站处埋伏,为了这次劫囚,他们也是做足了准备,历时五个风雪交加的夜晚,才铺出了那段逃生路。 然没料到逃生路没用对地方,被裘霁识破不说,还差点连计划也被搅黄。杨掩只能速战速决,救出人便立马发了信号,义行军顿时四散逃去。 穆拜正和赵广李达二人喝酒吃肉,将士们劳苦了一个多月,现在也终于放下所有防备,开心的吃吃喝喝。 他怎料有人如此胆大妄为,竟敢在驿馆劫囚,几乎连一点准备都无,待看押的守卫撑着最后一气来通报时,还犹不清醒。 而就在这短短的几息工夫,杨掩和赤巴已经带着关灞三人逃出了驿馆,等穆拜命人拿起武器追击的时候,人已经跑出了几丈开外。 在驿馆被劫囚,这可是官帽不保的大罪,穆拜立马命所有人淋冷水清醒脑子,自己更是淋了一桶凉水后,身先士卒的带领了三十人去追杨掩一行人。 义行军区区五十人,三五结队的四散逃开,然穆拜人手多,每队人都能分出二十多人去追击,遂也是追的义行军狼狈不堪。 “唰-----”赤巴大刀一挥,将侧面而来的长枪从中斩断,飞起一脚踹在那人腰侧,刚刚得到喘息,见杨掩被三人围困,又大喝一声赶紧过去帮忙。 “大哥,他们人太多,怎么办?”赤巴踹飞一人,抽空问杨掩。 杨掩也是头大,与关灞对手的穆拜显然是使出浑身解数非得留下关灞人头,他也是被逼急了,若这里让关灞逃了,那他官位铁定不保,遂也是拼了死命。 再继续硬拼,义行军必全军覆没。杨掩看着已经牺牲的几位同伴,一咬牙,既已牺牲了这么多,那关灞三人就一定得救出去。 “我去拖住穆拜,剩余几人拦住其他小将,你带关灞三人先撤退,今日就算死在这里,也要将他们带回去见少主。”杨掩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提着刀朝穆拜冲过去。 赤巴双眼通红:“大哥-----要死我赤巴陪你一块儿死。”说着也要抡刀冲上去。 杨掩回头瞪他一眼:“你要敢不听我话,以后你便不用叫我大哥了。” “大哥-------” “走-----”杨掩大喝一声,用刀背挑向穆拜的长剑,顺势将关灞推开,自己迎上穆拜的急攻。 关灞正气力不敌,却被推开,刚好缓了口气,再看时,杨掩已经与穆拜打的难舍难分。 赤巴命仅剩的七人分别去将关海关山也替换下来,顿时关家三兄弟都得了喘息,他自己则在前面开路,让三人随他先行离去。 关灞见这伙人对自己三兄弟舍命相救,感动不已,抱着拳哽咽道:“我关灞今日在此发誓,从今往后,我们便是义行军的一份子,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辞。” 说话间,赤巴已经开出一条道来,关灞三人赶紧跟上,一行人速速离去。 穆拜见犯人已走,又气又急,手下越发狠起来,一时间竟逼的杨掩招架不住,一不留神,腰上便挨了一剑。 “逆贼,既然你要留下来送死,我穆拜便收下你这条狗命。” “乒乒乓乓-----”刀剑碰撞火花四溅,仅仅十来个回合,义行军剩余七人便只剩杨掩一人。 穆拜趁着双方喘息的时机,数数自己还剩六人,心中暗惊,这帮逆贼加上关灞三人,也不过十二三人,现在却将自己三十精卫杀的只剩六人,着实厉害。 他厉喝一声:“你们去追,谁若是抓住关灞,本官赏白银百两。”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剩余几人互相看看,便不再犹豫,提着剑去追赤巴一行。 杨掩实在分身乏术,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人追着赤巴的方向而去。他冷笑一声:“我义行军一人可抵你三人,区区六人,去了也是送死,今日我杨掩必将你人头拿下,也算是对我主公的交代-----看招-----” 穆拜也杀红了眼,两人已经披头散发气力不支,然谁都不敢松懈半分,用尽了力气去迎接对方的招式,再还以一招,已经是鱼死网破的架势。 “朝廷走狗,拿命来----”杨掩大喝一声,用尽全身力气砍过去,全无花哨动作,更无任何防守,分明是想以命搏命。 “怕你没那本事。”穆拜冷笑一声,举着剑亦是朝杨掩命门刺过去。 两人都是发了疯的不管不顾,“噗---”刀入肉体的厚实声音涌入耳廓,杨掩眉头狠狠一皱,旋即冷笑,“我说了,就是死,也要拉你垫背。” 穆拜低头看着自己的腹部,面部痛苦扭曲,连连倒退几步,二人刚刚拉开距离,只见横空一把刀来,穆拜急忙再倒退几步,险险避开,看清来人后,面色一紧,竟是那逃走叛贼又返身回来。 看来自己派出的那几人已经全覆没了,穆拜知道再待下去只有死路一条,遂当机立断赶紧撤退。 赤巴看着穆拜逃走,虽然恨的咬牙,却没办法去追,杨掩身受重伤,他必须尽快带杨掩回农舍。 “下次再取你狗命。”他唾了一口,背起杨掩就往丛林深处去。 穆拜也知道赤巴权衡之下不会来追他,遂也并未逃的心急,他也受了重伤,跌跌撞撞好容易靠着一口气才回到驿馆,刚刚被扶进门,就见到众人脸色不好的看着他。 “又出什么事了,这副死人脸是给谁看。”他气急怒道,牵动伤口,疼的一阵抽搐。 待听完驿差的口信,穆拜再也遭不住打击,气急的一口鲜血喷出来,心里悲叹,这是天要亡他啊。随后人一歪便晕死过去。 次日再醒来,已是一纸黄书,剥去他京兆尹之职,发配去贫瘠的南城养老,终身不得再入仕。 * 裘霁既已入学,想要与其结交的自然不计其数,然在他数次冷面相待之后,大家也摸清了这位天子骄子的脾气,那分明是一副闲杂人等勿扰的态度,知道要碰壁,渐渐地也少有人上前主动搭话,裘霁身边也终于清静了。 在裘霁返院第三日,娄玉丹便回了兰亭院,许是思过了一个月多少学乖了些,姚肆本以为自己又得受到诸多“照顾”,没想到几日来还很安静,那雪芽见着自己,也顶多是瞪上两眼。 反正不给自己找麻烦就万事大吉,姚肆乐得轻松。 “姑娘这几日莫不是遇到什么好事?看这笑容,都快笑成花儿了。”李婆子往灶里添了把柴打趣道。 姚肆啊?了一声,摇摇头:“好事儿没有,忧心的事儿倒是一大把。”离下月休沐只有十多日,庄晏要她在那之前确定娄屈到底投靠了谁,这可伤脑啊,从入学以来,姚肆统共不过见娄屈两次,根本不知从何处下手。 第147章 弄巧成拙或弄拙成巧 好容易得了个大晴天,太阳暖洋洋的,姚肆在纱锦庭寻了个好位置,躺在石凳上晒太阳。 纱锦庭是阳山书院一处独特的休息区,假山盆栽水池金鱼,装点的十分惬意,就连冬日少见的花都开的到处都是,姚肆认不出这些花,闲得无聊,便盯着研究。 “此为铁兰,形似蝴蝶,却质硬如铁,苞片一开便能长达数月不凋,严寒的冬日也不受影响,实为花中将军。” 姚肆偏头一看,翻身而起,“公羽少爷也有闲情在此处赏花?我还以为只有女儿家喜欢这些,想不到京中男子也喜好这口。” 公羽北笑了笑,在另一个石墩上坐下,“你莫要说话夹枪带棒,我并无恶意。” 姚肆耸了耸肩无辜:“我也没有恶意----公羽少爷既然有雅致,我也不好扰了你兴致,便先走了,您慢慢儿赏花。” 她可不想与这个摸不清的公羽北多牵连,总觉得跟这人扯上关系就没好事。 公羽北一副受伤模样:“姚姑娘莫不是看不起我公羽北,这般排斥我,可是我哪里得罪了姑娘?” 姚肆打了个寒颤,抱着胳膊就要走:“公羽少爷误会了,我怕冷,先回去了。” 刚刚走出几步,见迎面而来四个生徒,姚肆脚下一转就要换个方向,却被四人急步追上将其四面围住。 “姚姑娘好,赏花呐----”为首的瘦瘦高高,要不是面色轻佻让人生恶,倒也不失为一表人才。 姚肆点头算做招呼,声音不咸不淡听不出情绪,“烦请几位挪个步。” 蔡文反而上前一步,与姚肆也不过半臂距离,笑盈盈道:“我们刚来姚姑娘就要急着走,可真叫人难过;你我不在同一学所,没机会与姑娘相处,可是叫蔡某遗憾得很,姚姑娘若肯垂青,蔡某荣幸之至。” 换做其他女儿家,被四个男子围住,又听闻这等轻薄话,定是要羞愧的哭,公羽北好整以暇的坐在石凳上,眼睛却一直盯着姚肆,那眼里的笑意分明是一副看好戏的态度。 姚肆回头看他一眼,眼里噙着笑意,这就是你的目的?呵----该说是幼稚呢,还是无聊呢,想她姚肆曾半月与男子同吃同住都没什么,何况区区几句轻薄话,不过----既然你公羽北要玩,何不玩大点。 她含羞带笑对蔡文道:“承蒙蔡公子青睐,只是适才公羽少爷他------弱水三千独取一瓢,还请蔡公子见谅。” 蔡文一愣,明显没反应过来,困惑的看着公羽北,姚肆趁他们发愣之际,迅速的退出包围圈离开。 她的声音也不小,那番话好巧不巧的让园里附近几人都听了个清楚,包括他公羽北。 蔡文顾不得姚肆,去到公羽北跟前:“公羽兄,不是说给她个难堪吗,怎么变成公羽兄对她表了意?” 公羽北脸色一阵黑沉,本想让蔡文戏弄姚肆一番,没想到反而掉进自己挖的坑,顿感憋屈,冷哼道:“既然她都可以不顾声誉,我一个男儿还在乎什么。” 然而他实在没料到,这荒唐的话经过一下午,竟传成了一个话本子,说他公羽北爱慕姚肆,日日备受相思之苦,食不知味寝不能寐,甚至还写了“弱水三千只取一瓢”这样的情诗表明心意。 公羽北听闻后,气的差点掀桌子,他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不白冤,本来传一出一段佳话对他也没多大影响,毕竟京中爱慕他的年轻姑娘多了去了。 偏偏这话本子说他才是受尽相思苦的痴情郎,如此丢颜面的事,他能不气吗。 姚肆正优哉游哉的吃着烤花生,见李婆子没吃,剥了壳递给她一些,“李婶儿,这花生烤着吃更香,挺脆的,你尝尝。” 李婆子欲言又止的看着姚肆,“姑娘,你可知道外面都传了什么话?” “什么话?”姚肆不懂,摇摇头。 李婆子一拍大腿:“我就知道姑娘还不知情,算了,疯言疯语罢了,过一阵儿就散了,要知道去年刘温爱慕娄小姐的事儿,更是闹得人尽皆知。” “姚肆,你给我出来。” 姚肆一颗花生刚刚喂进嘴里,被这气急败坏的声音吓得咕噜一口吞下去,咳了咳,站起身,对不明所以的李婆子道:“李婶儿你先吃着,我去看看。” 李婆子也跟着起身:“我也去看看,别是找姑娘麻烦的,婆子虽然不中用,好歹还能给监院通个信,管他谁家的少爷,在这里,还是监院说了算。” 姚肆很是感动,点点头与李婆子一起出去。 公羽北阴沉的看着姚肆,不得不说这女人真真厉害,能让他这般失态丢脸的,绝无仅有。 姚肆笑笑,站在院门口,与公羽北隔了两丈远:“公羽少爷这会子跑来找我,岂不是坐实了谣传。” “看来你还知道事态严重。”公羽北冷笑:“我公羽北不是卑鄙小人,事关你清誉,你便出面陈清此谣传子虚乌有,我便作罢。” 姚肆无辜耸肩:“这时候想要陈清难道不是越描越黑?谣传而已,书院里没什么趣事儿,大家抓着不放议论几天也正常,等时间过了,自然就淡了。公羽少爷不必担心我,反正我行的端做得正,随他们说去。” 公羽北见姚肆不买账,几步走到院门口,盯着姚肆的眼里像是冒了火,“若非你胡说八道,这谣言能传出来? 你毁我名声,此事非同小可,你以为有人给你撑腰就能高枕无忧?你可别忘了我姓什么。 不过是贱民一个,痴心妄想要考取功名,你难道不知出头的总是死的很惨。” 姚肆静静的听着,面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动,“公羽家是仅次于太尉的武学世家,我草民一个怎敢轻视。 倒是公羽少爷,与其在这里与我讨说法,不如想想话从何处传出,现在的当务之急难道不是找出造谣之人,再令其辟谣? 你若真觉得我说出的话别人能信,我辟谣又何妨,怕只怕被人当成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反而弄巧成拙了。” 公羽北气急,姚肆这般泰然,犹如一团棉花,这口气吐在上面,连条缝儿都没砸出来,越发让他郁闷。 姚肆心头冷笑,公羽北若不故意找人为难她,她也不会让他难堪,这算是一报还一报了,又开口道:“当时在场的只有蔡公子一行,会不会-----” “不可能。”公羽北回答的肯定。 姚肆挑了挑眉:“哦?公羽少爷倒是信任他们,呵呵,我也就随便一猜。总的来说此事错在我,毕竟是我说了让人误会的话。 那蔡文语言轻佻,搬出公羽少爷的身份也是被逼无奈,还请公羽少爷大人有大量莫怪,不如这样,你我去文殊阁找监院给讨个说法如何?” 第148章 是祸是福那可不一定 公羽北在思考,到底要不要去找娄屈,这件事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他是贵族身份,丢了颜面就是事大,可这种事情,若放到明面上来谈,又觉不合适。 想到这件事的罪魁祸首,他又瞪着姚肆,像能看出个洞来。 姚肆友好的报之一笑,“公羽少爷其实不必为难,这可不仅仅是些儿女情长的小事儿,现在整个书院都在热衷讨论,已经造成了严重的混乱,甚至影响了日常讲学,情况非同一般; 更何况公羽少爷身份尊贵,若是话传出去了,那就真的一发不可收拾,所以于情于理应该找监院,若监院出面压制谣言,一切就能平息下来。” 被她这么一分析,公羽北还真觉得非常有必要让娄屈出面发话,书院里也就罢了,万一传出去了,公羽家的长辈第一个不放过他。 “待会儿你解释清楚。”公羽北没好气的哼了哼,这次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够他郁闷好几天了,他现在连多看姚肆一眼都抗拒。 他公羽北会为了这样的黄毛丫头食不知味?这样的话也不知谁编出来的,可笑之极,反过来说还差不多,也不知那造谣的人是什么眼光。 既然决定了,姚肆提议事不宜迟,应该立马去找监院,公羽北觉得这样最好,遂二人一同去往文殊阁。 辛习染老远就看到姚肆与公羽北走在一起,顿觉心里很不舒坦,他就觉得公羽北没安好心,气冲冲的走过去拦在公羽北前面:“公羽北你什么意思?” 公羽北早听闻谣传,说辛习染与姚肆之间关系匪浅,他看了眼姚肆,实在想不明白这个骨瘦如柴的丫头哪里那么大魅力。 “习染兄别误会,我正要去找监院澄清,这件事是误会,我的性子你还不知道么,什么时候见我为情所困过?” 辛习染依旧狐疑,直看到姚肆点头,他才终于放心,打着哈哈大笑道:“说来也是,公羽兄院里什么环肥燕瘦找不到,是我糊涂了。” 公羽北心中不屑冷笑,面上还是客气道:“习染兄若无他事,我们便先行一步,趁着事态还不严重,得找监院出面压制。” “这是自然,赶紧的,事情传的有鼻子有眼,害的我也差点信了真。”辛习染自觉的往前走。 姚肆无奈的笑,也随他跟着了。 娄屈正忙着,听下人来报说辛习染和公羽北及姚肆在外面等着见他。这三人凑在一起会有什么事?若是其他人,轻易也不敢来找他,不过辛习染和公羽北二人就另当别论了。 “让他们进来。”娄屈将桌面略微收拾了等着。 三人依次进屋,按着生徒的礼问了好,公羽北看着姚肆给她示意,谁知后者却一双眼珠子转圆了,也不知道在瞧些什么,他轻咳了咳,姚肆方才看向他。 快点说。 说什么? 说正经事。 哦----- 辛习染看不惯二人“眉来眼去”,率先道:“现在书院里传出一段不实之词,事关姚----这二人声誉,还请监院出面制止。” 娄屈听的糊涂,“到底何事,从头说来。” 公羽北见姚肆心不在焉,又气又急,索性自己开口解释起来,从他与姚肆在纱锦庭无意碰面开始说起。 姚肆趁着公羽北解释的空档,拿眼睛偷偷观察,桌面上的文书被挡去了,其他地方也收拾的井然有条,看不出任何有用的东西来。 真要说值得注意的,便是墙上挂着的一副画,上次来没机会仔细瞧,今日才发现那是一副美人图,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仪态端庄高贵,看上去是个年轻少妇,只是娄屈既明目张胆的挂了这副画,想必这便是他夫人年轻时候的画像。 能在书房挂自己夫人年轻时候的画像,可让姚肆吃了一惊,她没想到娄屈竟还是个痴情人。 进书院一个多月,姚肆从未见过娄夫人,她还好奇的问过李婆子,说娄夫人常年住在金菊苑礼佛,平日也只有娄屈和娄玉丹能进去。 “你在看什么?”娄屈毫无预兆的站在姚肆跟前。 姚肆看的认真,被问的突然,吓了一跳,赶紧将视线收回,瞧见娄屈眼里的防备和审度,垂首老实道:“学生从未见过这般美丽端庄的夫人,一时看着迷了,还请监院见谅。” 娄屈像是被说到了心坎儿上,表情轻松了许多,重新坐回椅子上,“事情经过我已知晓,既然是子虚乌有,又大大影响了生徒的日常生活,我会贴院榜,任何再讨论这件事的人,均罚去思过门思过一个月。” 姚肆惊讶的挑了挑眉,瞬间又明白过来,看来娄屈还在为娄玉丹被罚的事耿耿于怀,见娄屈盯着自己,她微微垂首,一副洗耳恭听的乖巧模样。 娄屈果然将话头转向了她,很是不悦道:“你是书院里除了丹儿以外唯一的女生徒,虽没限制你行动自由,你也要行为检点,此次事件因你而起,明日起去思过门思过半月,我会将此事一并张贴出去,你可有怨言?” “监院---”辛习染顿时急了,就要替姚肆说话,却被后者扯了扯袖口制止。 “学生不敢有怨言,自会去领罚,学生告退。”姚肆拱手行完礼便退了出去,公羽北也行了礼离开,辛习染站在原地纠结了好一会儿,才哎了一声跟着出去。 “你为什么要领罚,这事错不在你。”辛习染追上姚肆,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平日不是最吃不得亏的吗,今日是怎么了?” 姚肆委屈又无奈的摊手:“我有什么法子,难道要我跟监院据理力争不成?那我明日就得卷铺盖回家。”况且,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 回到兰亭院,听李婆子说有两个生徒来找她,不用想也知道是楮孟和丘盏,看这天色,也不好再去找他们,何况有辛习染在,信儿是一定能带到的。 李婆子不见姚肆有任何异样,欣慰笑道:“看来事情解决了,如此就太好了,我还怕姑娘因这事儿闹得跟主屋儿一样下场。” “虽然好点,不过也差不多了,监院让我去思过门思过半个月。”姚肆坐在灶头继续吃烤花生。 李婆子愣了愣:“啊?这-----这事儿姑娘也是受害者,怎的也要去思过门?” “也没那么坏。”姚肆不在意的笑了笑,去思过门,也有好处,譬如她现在还没有头绪打探出娄屈到底投靠了哪一方,半个月后早就过了放沐日,这可怪不得她咯。 若是情况再好一点-----姚肆咯嘣咯嘣咬着花生,“李婶儿可见过娄夫人?” “娄夫人?倒是有幸见过一次,举手投足都是高贵气质,生的美貌,人看着还和气,怎的突然问起了娄夫人?” “哦,没事儿,就是去文殊阁看到她年轻时候的画像,好奇问问罢了。” 第149章 今夜我来到你的窗外 李婆子与姚肆唠起嗑来,那话就跟豆子似的往外倒,噼里啪啦将自己知道的全说出来。 原来从十年前开始,娄屈的夫人罗氏就住进了金菊苑,也不知是何缘由,总之从那之后,直到今年三月娄玉丹做及笄礼的时候才出来了一趟。 书院里的人都自动将金菊苑奉为禁地,李婆子也是听传闻说,早年前有人议论此事,却被娄屈直接撵出书院,从此便再没人敢谈论这件事了。 “姑娘可莫要随便去问去说,这事儿咱们关了灶房门就你知我知,万一被监院知道,小心也被赶出去。”李婆子说完才觉得害怕,严肃的叮嘱姚肆千万不可乱说。 姚肆点头让她安心,见天色也不早了,起身拍了拍灰:“我去歇息了,明日一早还得去思过门报到,李婶儿也早些休息。” 李婆子叹口气:“姑娘还是我见过的头一个去思过门还这么高兴的,当初主屋儿的可是哭闹了好久,姑娘带足衣服去,那里常年无人也荒凉,阴|气儿重。” “好好好---”姚肆笑了笑离了灶房。 回到屋儿,她就开始收拾东西,思过门其实只是一处荒废的小院,除了不到时间不能出来外,也就是没人说话,其他便没什么特殊的,加之娄玉丹刚刚出来,经她那么一住,小院肯定都收拾妥当了。 姚肆收拾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又拿了几本书,文房四宝自然少不了,其他便没什么准备了。 她见天色也不早了,便准备脱衣睡下,刚刚褪去外衣,听到窗外有人叩窗,吓了一跳,李婶儿可是直接叩她的门,会是谁?难道是驹童?不过那人向来没那么礼貌,不破窗而入已经是好的,更别说是叩窗了。 “谁?”姚肆往门口站去以防万一。 窗外沉默了一瞬,才听一个很轻的声音应答道:“是我。” 姚肆怔了一瞬,不敢置信的跑过去打开窗,看到外面的人轮廓,脸唰的一红,烫的厉害。 “你-----你怎么过来了?”这里可是女子舍院,何况这大晚上的,被人看到那可就真的一百张嘴都说不清了。 是让人进屋呢,还是就这么隔着一扇窗说话呢,进屋可就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进呢,万一被雪芽看到,那可就事儿大了。 “要不-----进来坐会儿吧。”姚肆犹豫一瞬,外面冷风瑟瑟,让人站屋外吹风可不厚道。 裘霁将身形影在黑暗中,小声问道:“我听说你要被罚去思过门?” 就为了这事儿?姚肆面上一笑,趴在窗框上,“半个月而已,只是学业会落下一段,你要不帮我做些批注,也省的我落下太多,你冷不冷,要不进来坐会儿?” “你可想去思过门?”裘霁反问一句。 姚肆一愣,额~了半响,才嘿嘿笑道:“其实思过门也好,这里有娄玉丹,总拿我当眼中钉肉中刺,我一个人在思过门不知要清净多少。” 裘霁嗯了一声,二人陷入沉默,姚肆觉得尴尬,抬头望天,难得见有几颗星星,感叹道:“明日肯定是晴天,瞧这星星,多亮啊。” “是啊----”裘霁也跟着抬头望天。 姚肆偷偷瞄他一眼,虽然只是隐约的轮廓,可那侧颜俊朗的比那天上的星星都还要耀眼,她抿嘴偷笑,也不知在笑什么,只觉得心情已经不受控制,若旁边还有人,定会看到一个冲着黑漆漆的天空傻笑的小姑娘。 “你或许会用到。”裘霁突然递给她一张东西。 姚肆仔细一看,不解道:“地图?为什么要给我地图?”而且还是思过门周围的布局。 她满腹狐疑的看着裘霁,他到底都知道些什么?“怎么会突然给我地图?”她又追问道。 “怕你找不到去思过门的路,那里太过偏僻,有了地图可以少走冤路。”裘霁淡淡道。 虽然这解释也合理,可-----姚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还是说自己想多了?她将地图折好笑道:“想不到你还挺周到的,多谢了。” “课上的批注我会帮你做,另外你若呆的无聊-----这个-----听说女儿家都喜欢,倒也可以打发时间。”裘霁轻咳了咳,将一撮鸡毛递给姚肆,脸却转向一边。 姚肆看不到他的表情,却觉得可爱极了,这样的裘霁可少见,又笑道:“你上哪儿去买的鸡毛毽?”除了休沐,也没有时间下山啊。 “上山的时候无意间看到------央不过那阿婆的恳求,便买了个,我又无用,索性送你了。”裘霁又轻咳了咳。 姚肆嘿嘿直笑:“别说,我还真喜欢,以前阿爹给我做了好几个,阿爹做的鸡毛键可好了,村里的孩子还央着要,我都舍不得给,现在屋儿里还摆着呐。我踢的还顶好。” 裘霁微微一笑:“你喜欢就行----我先走了,你早些睡。” 姚肆嗯嗯点头,只觉得眼前一阵风过,裘霁便没入了黑暗中,她托着腮盯着黑夜,笑了笑关窗。 一夜好眠,翌日起了个大早,食斋还没开放,姚肆就着白开水吃了昨夜烤的红薯,然后便带上东西去思过门报道。 虽然有裘霁给的地图,却还是拐了不知道多少个弯,周围都是姚肆从没来过的地方,也甚是荒凉,幸得有这张地图,她不禁想,聪明人果然想的都周到些,要她自己找路,还不知得耽误多久。 走了约莫两刻钟终于看到了荒凉破败的一处院门,姚肆走进一看,门匾上的字迹已经铺满了灰尘,正是思过门。 这种地方,亏心事做多的人怕是不敢来,姚肆推门进去,果然如她所料,小院里已经收拾干净了,院子中间还铺了一条新石板路。 她正要进主屋,忽听背后“吱呀”一声,回头一看,竟是大门被人给关了,姚肆瘪了瘪嘴,就这破地方,那丈高的墙她不费吹灰之力都能翻出去,何况一道破门。 姚肆将东西放在主屋,又在小院里转了一圈,发现竟然还有厨房,也收拾的干净,难怪她觉得娄玉丹被关了一个月也没发疯,原来在这里过得滋润着呐。 熟悉了小院的环境,姚肆搬了个凳子坐在屋檐下,开始研究裘霁给的地图。不得不说,这可是一张极为详细的地图,姚肆托着腮沉思,到底是巧合呢?还是有意为之? 第150章 一次面壁思过的机会 姚肆疑惑,姓姚的怎么了?“学生姚肆,不知如何称呼先生?” 守门人嘴里喃喃了几句什么话,灰白色的空洞双眼盯着姚肆的方向,看上去有些渗人,不过声音却又恢复了起初的干瘪:“从今日起,一切事宜均在院内进行,不得擅自出院,半月后我自会来给你开门。” 瞎眼老人拄着棍子离开,“啪嗒”一声将门从外面关上,一阵铁链碰撞之后,就听着棍子渐渐远去。 姚肆环顾一圈,不禁笑:就这破地方,她不费吹灰之力就能翻出去。 将东西放在主屋,又在小院里转了一圈,令她意外的是,竟还有个厨房,收拾的干干净净,缸里米也有,角落里还有一堆红薯和芋头。难怪娄玉丹能忍一个月之久,原来在这里过得滋润着。 将主屋简单收拾了一番,当下无事,姚肆便搬了个凳子坐在屋檐下,开始研究裘霁给的地图。 不得不说,这可是一张极为详细的地图。姚肆托腮沉思,到底是巧合?还是有其他原因?为何自己想去的地方,地图上刚刚好就有?! 金菊苑距离思过门并不远,这还是姚肆从李婆子那里无意间听来的。庄晏要她打探消息,可这一个多月来,姚肆对娄屈只有两个评价:谨慎、多疑。 两次见面,娄屈都没有掩饰对她的防备之意。自己是生徒身份都尚且如此,可见此人轻易不会信任周围任何人。既没有贴身随从,娄玉丹又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刁蛮小姐,姚肆猜娄屈背地里的那些事恐怕无人知晓。 本来她为了这事儿一筹莫展,庄晏可是九五之尊,她真真怕自己没了用,又知晓了这么多不该知道的事,最后性命不保。 可巧昨日被公羽北那么一刁难,姚肆干脆顺藤牵瓜,将事情闹大了。 情况好呢,她无需出面就能见到娄屈,毕竟公羽北的身份不俗;若是情况不好,大不了去文殊阁闹一场,无论如何都能见到娄屈本人。 这件事从头到尾,总归只是损失些声誉。且谣传这东西,传个十天半月也就淡了,只要能达到目的,对姚肆来说就是值的。 好在公羽北爱护自己形象,被她三言两语就劝去了,那娄屈恐怕也是看在公羽家的面子上才允许见他们。 姚肆也没期望能找到什么线索,毕竟事情太没底,她也只是没办法的情况下,想着去文殊阁看一看,见见娄屈本人,兴许能发现什么也不一定。 而果然如她所料,上次她侥幸看到了些有用的东西,加上自己分析一番,还能勉强交差,这次娄屈的书房却再也看不出任何有用的,然正因为此,那副显得有些突兀的美人图倒叫她起了疑心。 娄屈何故会在自己的书房挂这副画?可见他对罗氏是用情至深,罗氏虽然住进了金菊院,可娄屈会定期去看望她,姚肆想来想去,都觉得除了娄玉丹,罗氏应该是娄屈最信任的人。 本来她想利用娄玉丹去金菊院见罗氏,没想到老天帮她,娄屈竟叫她去思过门。姚肆早知思过门与金菊院挨的近,往最坏处了想,就算自己暂时没打听到有用的,至少还能在思过门避一避。 看地图上的指示,这一路走过去顶多也就一刻钟的时间,只是地势复杂,虽然来时问了李婆子金菊院的大概方位,可若非有地图,单是找金菊院都得花上好几天工夫,姚肆一边感慨一边又疑惑,实在想不明白裘霁为何有这么详细的地图。 “哎-----该来的总是要来,该大白的总是要大白。”姚肆叹口气起身,伸了个懒腰,看天色还早,想了想,嘿嘿嘿的走到墙边。 这思过门就是好,地处偏僻,连只鸟都没有,更何况人了,顶多也就是个瞎眼老伯,她麻利翻出墙院,辨了辨方向,就大摇大摆的离去。 * 彼时木瞻园正在上国学课,蒋瑜戒尺在案桌上敲了又敲,花白的胡子抖动,讲的绘声绘色。 辛习染百无聊赖的趴在桌上,将课本挡在脸前,旁边少了个人,他跟整个魂儿都丢了似的,半点精神也提不起来。 公羽北察觉到前面的视线,抬眼一看,正好看到辛习染带着几分怨气的看着他。他当然知道是何原因,说实话,他也没料到娄屈竟会将姚肆罚去思过门半个月,真要说起来,他并不希望这事儿发生。 “咳咳----”蒋瑜咳了咳,不悦的视线看向辛习染和公羽北。 辛习染不为所动,反正他也不想学,何况这所内还有好几个不入他眼的人,他索性起身与蒋瑜告假:“先生,学生突然腹痛难忍,急需如厕,还请先生批准。” 他是什么身份,自然没人敢笑,蒋瑜两条眉毛蹙的都快成一条了,又不好说不许,只能没好气的挥手让他赶紧出去。 伏见正蹲在墙角与甲田聊天,见辛习染突然出来,倏地起身:“少爷怎么提前下学了?” “走,找个地方躺会儿,我闲得慌。”辛习染率先往前走。 伏见冲甲田摆了摆手就追着辛习染的脚步去,等到出了木瞻园,他才道:“少爷,小的已经使出浑身解数了,从甲田那里了解到的,便是这次姚姑娘被罚去思过门,也不是公羽少爷乐见的,他甚至还想去找监院说情,却不知为何并没去。” 辛习染脚下一停:“怎么说?” 伏见心里摇头叹息,他觉得自家少爷最近越来越荒唐了,姚肆不过是有几分姿色和才智村丫头,少爷有新鲜感他也理解,以前也不是没有对某个姑娘上心的。 可这次却不一样,他从未见过少爷对姑娘这般上心过,甚至与一帮平民拜把子,日常都是形影不离,反而与那些贵族子弟疏远。这若是让老爷知道,不得扒了他这个奴才的皮不可。 可他根本不敢劝半句,之前也曾劝过,差点就被赶回辛府,自那之后,伏见只能站在自家少爷这边,老爷和少爷之间,他总是要选择一方的,再以后,做事儿也就更加卖力了。 甭管合不合规矩,只要少爷开心高兴,那就成了。 “甲田说,公羽少爷昨天与少爷和姚姑娘一同离开文殊阁后,后来又一个人去了文殊阁,只是走到一半,却不知为何,又没去了,甲田还纳闷儿了。 少爷,小的好容易才套出这些话,甚至还损了三十个铜板呐。”伏见可怜兮兮的看着辛习染。 辛习染给了他一个响栗,“下个月月钱给你补上,再说了,少爷我平日赏你的还少么。” “不少不少。”伏见嘿嘿直笑,见辛习染来到纱锦庭,此时到处都在上课,纱锦庭显得很冷清,“少爷,来这里做什么?外面冷,不如回舍居去?” 辛习染环视了一圈,突然不解的问伏见:“姚妹妹为何一定要去思过门?” 伏见困惑:“姚姑娘不是被监院罚去思过门的么?” 辛习染啧啧啧的咂嘴摇头:“姚妹妹不是肯吃亏的人,你说---她想要什么?”她若想要,就是天上的月亮,他也要想方设法摘下来送给她。 第151章 要想成功就死皮赖脸 从思过门去金菊苑的路,倒是叫姚肆有些吃惊,按理这条路没人走,应该杂草丛生才对,可姚肆走的却轻松,路面干净,虽是土路,可地面踩的实,像是长年累月都有人走。 这倒是奇怪,姚肆边想边走,不知不觉便来到了金菊苑前。院门是紧闭的,恐是罗氏的要求,院外并没有看守的丫鬟,四周也一片荒凉冷清,根本不像是监院夫人住的地方。 姚肆往旁边的矮墙走过去,爬上矮墙往院内瞧,又是一惊,这次却是惊喜,院外是荒凉的枯树干草碎石,院内却假山池水一应俱全。 乳白色的鹅卵石铺成好几条小径之路,因接连几天都在下鹅毛雪,花坛里的草已经被盖上了厚厚一层白雪,小院内一片洁白空灵。 十来株红梅开满枝头,是院里唯一的色彩,看上去鲜艳动人。 主屋是开着的,姚肆瞧不清里面情形,索性跳下墙来到门前,“啪啪啪---”的叫门。能住在这样雅静的院内,一定是个内心淡薄与世无争之人,想必也不会太为难自己。 抱着侥幸,她想好说辞,啪啪啪的叫了好几次“有人吗?”,才听到里面一个小丫鬟声音应道:“来了来了,这月怎的来这么频。” 丫鬟打开门一看,怔了怔,疑惑道:“你不是送炭的,你谁啊?”说完蹙眉狐疑的看着姚肆:“这里不是你能来的地方,赶紧走。” 正要关门,姚肆急忙上前挡住门,笑道:“我是书院的学生,不小心迷了路,走了一个多时辰才看到这里有处院子,现在又冷又渴又饿,还请小姐姐行行好,给我口水喝,若有一张饼子,那就更好了,我到现在还没吃早饭呐。” 小丫头上下打量她一番,也认出了姚肆穿的是院服,面上放下些防备,却还是疑惑:“这里如此偏远,你如何走到这里来的?” “我也是不知,实不相瞒,我犯了错,监院命我去思过门思过半个月,不料这一路走来东拐西拐,竟是怎么也找不着出路了,更不晓得思过门在哪里,姐姐菩萨心肠,帮帮忙吧。”姚肆可怜兮兮的看着丫鬟。 小丫鬟也比姚肆大不了多少,看上去还面善,想了想,将门打开些,小声道:“那你跟我进来,先休息会儿,等你吃饱暖和些了,我再告诉你思过门怎么去,离这里不远。” 姚肆感激不尽的作揖:“多谢姐姐了,若不是运气好找到这里,我恐怕会困死在这里。” 丫鬟咯咯一笑:“困死倒是不至于,这里就是偏僻些,你顺着路走,总能走出去,就是有些冷。” “那是那是------”姚肆连连点头,跟着丫鬟后面好奇的东瞧西瞧,不料脚下突然一滑,扑通一声就摔了个狗啃屎,疼的她大叫一声,小脸痛苦的皱成一团。 丫鬟吓了一跳,回头一看,见姚肆摔的不轻,又正是在石子路中央,那模样看着她都觉得疼,赶紧将姚肆扶起来,一面问道:“这地上确实滑,摔成啥样儿了?可有受伤?” 姚肆试探着将右脚往地下一踩,顿时疼的倒吸一口凉气。 “怎的这么严重,不过摔了一跤啊。”丫鬟自己也经常摔,大不了一个淤青,没这么严重的啊。 姚肆苦笑的将裤腿撸起来,“不瞒姐姐,上个月才摔断了腿,刚才不小心扭了一下,不晓得是不是骨头又错位了。” “啊?”丫鬟吓的脸色一白:“这这这-----这可如何是好-----走,送你去医馆,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这伤上加伤,更严重。” 姚肆赶紧拦住她,这一走,自己可就白来了,遂笑着安慰道:“不碍事,之前都养好了,我看应该只是扭了筋,坐会儿就好,没那么严重。” 丫鬟显然更想送她去医馆,还在坚持,突然主屋儿传来一声细柔的声音,“桃儿,是谁啊?” 姚肆看了眼主屋,又拱手道:“原来是桃儿姐,不知里面是哪位主子?既来了,我去行个礼请个安,也不算失礼。” 桃儿正要说不用,她家主子不喜欢见生人,哪知姚肆却一瘸一拐的往主屋去,还擅自开口道:“学生姚肆,多有叨扰还请见谅。 学生本要去思过门,却在这里迷了路,又渴又饿又冷,现在还摔了腿,夫人可否发发慈悲,容学生进屋烤会儿火?” 桃儿一听,脸顿时拉下来,剜了姚肆一眼:“你这人怎么得寸进尺,夫人也是你能见的吗?” 姚肆不好意思的作揖,“桃儿姐别怪,我腿真的疼的厉害。” 屋内沉默了片刻,桃儿一副“我就知道”就表情,“你要休息,去厨房。” “桃儿,让她进来吧。” 桃儿一愣,惊讶又不解:“夫人-----” 姚肆赶紧作揖道谢:“多谢夫人了,学生这就进来。” 桃儿斜着眼睛瞪了姚肆一眼,“算你今日运气好,夫人一向是不见生人的。” “知道知道,还得多谢桃儿姐刚才让我进来。”姚肆嘿嘿直笑,踮着脚一瘸一拐的进了主屋。 罗氏在内屋,外屋是桃儿住的,姚肆看也未看就径直往内屋去,桃儿急的拉住她:“嘿,你哪里走,里面是夫人的内室,岂容你随便闯进去。” “桃儿-----无妨,让她进来坐吧。”罗氏又柔声道。 桃儿越发疑惑了,今日夫人到底是怎么了?可疑惑归疑惑,她没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姚肆进了内屋。 其实姚肆也有些懵,她本想死皮赖脸也要见见这位传说中的罗氏,脑海里甚至想了无数种托词,没想到一个没用上,这么容易就见到本人了。 罗氏侧躺在榻上,手里端着一本书,姚肆进屋便恭恭敬敬的福礼和道谢。罗氏坐了起来,然待姚肆抬头的那一瞬间,她的脸色瞬间一白,眼里甚至是惊恐,拿着书的手也抖起来,看上去像是活见鬼似的。 姚肆不明所以,这-----为何见了自己这般失态? 桃儿一直关注着罗氏,见此情形,立马急呵姚肆道:“你赶紧出去,我们夫人从来不见生人,快点出去。”说着还推着姚肆出去。 姚肆被搞的莫名其妙,被推的跌跌撞撞差点摔下去,不过此时她心里已经失望到极点,看来从罗氏这里找突破口并不容易。 算了,还是另寻他法罢,或许自己想错了方向。她正打算放弃离开,却听罗氏忽然开口:“桃儿,我没事,让她留下罢。” 诶?姚肆回头一看,罗氏面上还有些苍白,不过情绪已经恢复了正常,刚才是怎么回事?被自己吓了一遭,现在又好了?这个罗氏,她怎么感觉怪怪的? “夫人-----”桃儿皱着眉面露担忧,她想不明白夫人今日为何这般失常。 “去把柜子里的药膏拿来,给这小姑娘抹点药。”罗氏不容置疑的吩咐道。 第152章 老天就是喜欢开玩笑 桃儿不情不愿的将药膏递给姚肆,姚肆赶紧陪个笑脸,自个儿抹起药膏来。好在刚才没摔厉害,只是有些微微疼。她擦啊擦,擦啊擦,忽的抬头,迷茫的看着罗氏,此时后者正双目紧紧盯着她,眼里的情绪实在太复杂。 “夫人----可是学生哪里做的不对?”她问道。 罗氏不自在的掩了掩了面,“早就听闻今年书院进了一位女生徒,实在稀罕,今日一看,却是如此机灵俊俏的小姑娘,令尊令堂可有福气,对了,你说你叫姚-----?” “学生单名一个肆字,家乡不讲究,没有小字儿,爹娘都唤我肆儿。”姚肆恭敬的答道。 罗氏微微一笑,“你不必拘谨,我这里没甚规矩,自在随意就好。”说完又吩咐桃儿去拿梅花酥。 “你可吃过梅花酥?”罗氏笑看着姚肆问,看上去很是亲和。 姚肆心里不停的转,对自己这般亲切,是何原因?这个罗夫人她可是越来越好奇了,面上笑的甜美乖巧:“喜欢喜欢,夫人可真真好人,姚肆正饥肠辘辘,多谢夫人。”说着又拱手道谢。 “说的不拘礼你还拘礼,生的这般聪明伶俐,府上可是书香门第?家住京中还是地方?” 姚肆接过桃儿递过来的梅花酥,吃了一口,才道:“学生家住幽州下巷县,爹娘就是普通的庄稼人,我的这些学问都是跟着村里的秀才学来的。” “幽州?倒是挺远的,你一个姑娘家,自己一个人来京中念书,父母就不担心?”罗氏惊讶道。 姚肆呵呵一笑:“我与大哥一起来的,大哥处处照顾我,这才没出什么乱子。” 罗氏点了点头,又凝神看着姚肆,姚肆只假装没察觉,一口一个梅花酥,不一会儿一盘糕点就见了底。 “学生冒昧,夫人可是监院夫人?”既然问完了,那可就轮到自己了。姚肆眨巴着眼睛看着罗氏。 罗氏抿嘴一笑:“你这丫头,一早便猜出我身份了罢,还多此一问。” 姚肆尴尬的挠挠头:“学生刚进来那会儿确实不知,等猜到的时候,又不敢问出口了,毕竟学生扰了夫人清静,不知者学生还能算无罪。” “那现在怎的又敢问了?”罗氏调侃的问道。 “这不是见夫人气度不凡嘛,想着您应该不会与学生计较,学生若再继续装作不知,那便失礼了。” 罗氏哈哈笑起来:“不愧是能进阳山书院的,你这张嘴,怎么说都有理。” 姚肆却摇摇头,“要说厉害的,学生可算不上什么,夫人可知道书院里的几位名人物?” 罗氏笑了笑:“倒是听说过,除了首辅之子,太尉之子,公羽家两位少爷,吴家少爷,还有王家两位,另还有三人-----” “还有三人?”姚肆不解,“还有哪三人?” “刚才那几家公子,都是贵臣之子,另外三人,是平民之子,一名楮孟,是今年书友会拳王,一名丘盏,今年府考仅居案首之后,这第三人,怕不用我说了吧,远在天边近在咫尺,唯一的女生徒姚肆是也,我说的是与不是?” 姚肆惊讶的张了张嘴:“夫人厉害,比学生还知晓的多。”又尴尬笑道:“不瞒夫人,学生与这二人关系还匪浅,自己倒是不知竟成了书院里的名人物了。” 罗氏既如此清楚,那知晓娄屈的野心也不是不可能,姚肆心里有了底,便觉轻松多了。 桃儿得意洋洋道:“那当然了,你以为我们夫人身居此处便不闻窗外事吗?” “桃儿-----”罗氏不悦的看了桃儿一眼。 桃儿自知失言,立马惶恐的垂头不说话了。 姚肆吃着梅花酥头也没抬,咽下最后一口,才抹了把嘴起身:“多谢夫人款待,学生已经吃饱喝足,身上也暖和多了,学生还得去思过门报道,便先告辞了。” 罗氏也不劝她,只是让她以后有机会多来金菊苑与自己说说话,姚肆自是应下来,她巴不得罗氏叫自己常来解闷儿聊天儿。 桃儿奉命送姚肆去思过门,姚肆再三拜谢,才与桃儿离开金菊苑。 去思过门的路自然是来时的路,七拐八拐的桃儿也没迷路,姚肆心一惊一惊的,面上庆幸道:“桃儿姐可真厉害,如此复杂的路你都分得清,难怪我怎么找都找不到路,幸亏有你,不然我又得被记一过。 不过看这路也应该是常有人走,平日没少有生徒走错地方吧。” 桃儿笑话道:“兴许是有的,不过你还是这么多年头一个进金菊苑的,你可知道,夫人几乎不曾踏出过金菊苑,除了老爷、小姐和-----和送吃穿用度的下人,还没人进过金菊苑,更别说见夫人了。” 姚肆恍然点头:“今日是我运气好,竟有幸见到夫人,难怪娄小姐长得那般漂亮,原来都是随了夫人。” “可不是,夫人年轻时候那可是倾国倾城----我看呐,不是你运气,是你胆儿太大,其他生徒看到金菊苑三个字,都会绕路走,你倒好,还敢拍门。幸好夫人没有怪罪,不然你下场可就惨咯。”桃儿啧啧感慨。 “那是,我若早知道金菊苑便是夫人住的地方,就不敢敲门了。”姚肆见差不多要到了,赶紧停下脚步:“桃儿姐甭送了,顺着这路一直往前大概就到了,麻烦你这么多我顶过意不去的,这天儿冷得很,你赶紧回去,后面路我自己走。” 说完又从袖口摸出一张帕子,“不值钱的东西,希望姐姐莫嫌弃。” 桃儿一看,眼睛都直了,“这花样儿,是你绣的?” “阿娘刺绣厉害,我从小跟着学,倒也学了五六分样子,只是现在少有时间绣了,姐姐若喜欢,改日约个时间,我懂不少花样儿,到时候给你画。” 桃儿欢喜的将帕子叠好:“我刺绣不行,可我家夫人喜欢,平日有空就做刺绣,你这花样子和绣针,夫人肯定喜欢。” 姚肆不好意思的笑道:“夫人喜欢那便是我的荣幸,若是夫人想让我画花样子,桃儿姐便来找我就是了。” “这成这成-----那你赶紧去吧,前面也不远了,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就行。” 姚肆拱手道谢:“多谢桃儿姐了,我先去了,你也赶紧回去吧,这天儿冷的。” 看着桃儿走远了,姚肆才长吁一口气,站在原地一脸苦恼。来时便有疑虑,现在她总算明白为什么这条路不那么荒凉了。 桃儿对这条路这么熟悉,显然是时常走动的,这条路仅连着金菊苑和思过门,如此一想,只有一种可能了,早上见到的那瞎眼老伯,恐怕与金菊苑关系匪浅,再加上桃儿欲言又止的话,恐怕瞎眼老伯还时常去金菊苑走动。 若是这样,那自己岂不是暴露无遗了?只要两人谈及自己,刚才扯的谎立马原形毕露,而自己擅出思过门等于罪加一等,想到那种种后果,姚肆浑身一寒,揉着发疼的太阳穴,不知接下来该如何办才好。 第153章 独居一隅的人自逍遥 离开思过门再回来也不过一个时辰,天色还早,姚肆担心瞎眼老伯会去金菊苑,趴在矮墙上观望了半个多时辰,目之所及全是一片荒凉的枯树,也没个小院子,那瞎眼老伯到底打哪儿来到哪儿去? 若能见到人,说不得还有挽救的法子,可若真像瞎眼老伯说的,半个月后再来,那她可就要寝食难安了。 姚肆本还指望着罗氏能找自己去绣花样子,思过门虽不是随意可出入的,可若罗氏来差她,那自己可不算违规了。 至于罗氏,姚肆可是相当有信心她一定会再找自己,虽然不知罗氏哪里来的对自己的好奇,不过适才太明显,叫她不多想都难。 在墙上趴的浑身酸痛,姚肆无可奈何,只能暂时放弃,又转念一想,去金菊苑总要路过思过门,自己耳朵放尖些,听到有拐杖杵地的声音就行了。遂又放下心,干脆将桌子凳子搬到院子里。 将将坐下,又觉得冷,略一想,便去厨房拿了几块大柴。很快院子里就燃起了一堆旺盛的火,姚肆又拿了些芋头和红薯放在火堆边儿上烤着,自个儿开始自在看起书来。 彼时辛习染正百无聊赖的躺在纱锦庭发呆,他若知道姚肆正逍遥快活着,便不会独自郁闷,也不会为难了伏见,想了无数个笑话,都没能博大少爷抬一下眼皮,最后挫败的只能立在一旁不吭声了。 好容易等到中午下学,伏见忙提议去食斋吃饭,早上他家主子就因为姚姑娘的事儿没怎么吃,这会子肯定饿了。 哪知他话还没说完,辛习染就不耐的挥手:“不吃不吃,一顿不吃也饿不死我,你甭管我,没胃口。” 伏见想了想,又道:“小的以为,少爷应该去食斋,与那公羽少爷碰个面,也好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他若是故意害姚姑娘去思过门,恐怕还有后招儿,少爷可得替姚姑娘多盯着些。” 辛习染一听,眼睛一亮,笑道:“行啊,脑袋瓜子够聪明的,你不说少爷我还想不到。走走走,我倒要看看这公羽北到底要搞个什么名堂出来。敢欺负我姚妹妹,得先过了我这关。” 伏见暗自松了口气,只要他家少爷不独自一人那便好,去了食斋总会与楮孟等人碰面的,到时候随便一劝,少爷便不会任性了。 果不出所料,在一行人经常坐的位置上看到了楮孟和丘盏,这些公子哥们也喜欢扎堆,伏见仔细一看,较有名儿的少爷们大多都坐在那一堆,其中自然少不了公羽北了。 辛习染一眼便看到公羽北,顿时脸拉下来,刚要上前,忽然像想通了似的,在原地迟疑片刻,又换了个脸色,看上去还比较客气。 “大哥----三弟-----昨儿吃坏了肚子,害的我难受了一上午,去医馆拿了些药,总算是感觉好些了。”辛习染一如既往的笑嘻嘻落座。 丘盏正担心着他,见他突然而至,又说闹肚子,立马担忧道:“昨晚还好好儿的,怎么就闹肚子了,今儿早也没吃什么东西啊,是不是胃受了寒,这胃寒呐,也会拉肚子,可你吃别的药,根本不顶用----” 丘盏啪啦啪啦还在唠叨,辛习染自动屏蔽过去,一双眼睛直溜溜的盯着公羽北的方向看,一面小声问楮孟:“大哥,为啥我总觉得公羽北针对姚妹妹?你可有这感觉?” 楮孟也担心姚肆,不过面上沉稳些,并不似辛习染那般明显,手中微微一顿,才扒一口饭,“何以觉得?” “不信?不信我试试就知。”辛习染视线锁住公羽北,人跟着起身走过去,将公羽北旁边的某人撵走,自个儿坐下后,笑嘻嘻的看着后者道:“下午是骑射课,公羽兄的厉害我是见识过的,今下午请指教一二可否?” 公羽北呵呵一笑:“习染兄想与我比试不成?” “哪里哪里,跟你,没得比,我也有自知之明。” “那习染兄是何意思?”公羽北弄不清辛习染搞什么名堂,却直觉肯定不是找他比试那么简单。 辛习染不好意思的一笑:“今日下午的骑射课不是设有彩头嘛,那只八哥,我特想要,却自知赢不过公羽兄,所以想请公羽兄帮个忙,跟我比试一场,你赢了,八哥给我,你想要什么我都跟你换。” 公羽北本以为辛习染会在姚肆这件事上给他脸色,没想到话出口却是这点小事,他哈哈一笑,若一只八哥能卖辛习染一个人情,何乐而不为呢。 遂笑道:“我还以为多大点事儿,习染兄既是爱鸟之人,我也不好夺人所爱。这样,今日这彩头啊,无论如何,我都给你赢来。换的话就别说了,你我之间何须这般生分。” 辛习染高兴的拱手道谢:“那便多谢公羽兄了,果然是值得深交之人,这次可是帮了我大忙,姚妹妹在思过门没耍的,我想把八哥送给她,逗逗鸟儿也好。” 公羽北眼神微微一顿,呵呵笑道:“外界传言我还不信,现在却是不得不信,看来习染兄真是个痴情人儿。” 辛习染不在意的挥挥手,他这人就这样,喜欢的便毫无保留,虽然早就听外面取笑他痴迷一个贫民野丫头,他却不以为意,别人怎么说干他何事。 “若能博美人一笑,我什么都值了。”辛习染往另一个方向瞧了瞧,低声担忧道:“并非我不信任公羽兄,只是还有一人,不得不防,我从小与他长大,知他底细,裘霁八岁便能百步穿杨,箭无虚发,是个棘手人物。” 公羽北往裘霁那边看了看,嘴角微微一扬:“我也好奇得很,书友会上虽夺得了箭王,可遗憾的却是没能与他比上一比。” 辛习染啧啧叹息:“我是望尘莫及了,一切就看公羽兄了。”他拱手拜托。 公羽北颔首笑道:“好说好说。” 辛习染重新回到座位上,笑容满面,胃口也好了,立马让伏见去给自己打饭,点的全是油荤大菜。 丘盏在一旁直摇头劝道:“不可不可,拉肚子得吃清淡的,你这么吃,下午还得拉。” 辛习染翻着白眼看他:“咱吃饭能不说拉屎么?” “这----粗俗粗俗,我哪里有说拉屎了。”丘盏不舒服的皱着眉。 “你刚才不就说了。”辛习染得意洋洋的看着他。 “我----我----”丘盏我了半天也找不到反驳的话,只能哎一声,“我嘴巴不利索,你也就能欺负欺负我,有本事与姚妹妹说去。” 辛习染嘿了一声:“厉害啊,知道戳我痛处了,长进了。” 楮孟已经吃完饭,放下碗筷问道:“你刚才与公羽北说了什么?” 辛习染神秘兮兮的挤眉:“等着看就是了,我好容易想了个一箭双雕之策,现在说岂不是太无趣了。” 第154章 一箭场上不容二箭王 下午骑射课本没什么稀奇,先生照常设了一场比试,只是这次彩头特别些,竟是只五彩鹦鹉,这倒叫人新奇,遂一些自诩箭术不错的人,纷纷举起弓箭,书院无聊,有只八哥逗着玩儿也不错。 辛习染也带上自己的弓箭,找到公羽北,上前笑道:“看公羽兄成竹在胸,我便放心了。” 公羽北仔细的擦拭自己的弓箭,“既答应了习染兄,我便说到做到。” “公羽兄我自然是信得过的。”辛习染嘿嘿笑。 两人又闲聊起来,直到先生喊集合,大家才拿着弓箭站好队。 “以立德行者,莫若射,故圣王务焉。君子无所争,必有,射乎。揖让而升,下而饮,其争也君子。尔等既是同窗,先礼而后争,争而后敬,方为君子所为。切莫因一次小小的比试,就伤了同窗情谊,更不可伤人。” 先生还在上面絮絮叨叨的叮嘱注意事项,辛习染却讥笑道:“这些圣人就喜欢搞这劳什子面子活,既要我们礼让,又何必设个彩头让我们争夺,这不是自相矛盾是什么。” “射礼乃是周礼之一,这里看重的是射手的德行和修养。”丘盏冷不丁的在辛习染背后解释道。 辛习染缩了缩脖子,回头翻个白眼:“我看就是瞎折腾,还要求配合音律,这样教出来的也不过是花架子,战场上敌人可不会跟你礼让。” “这-----情况不同自然不同视之。”丘盏呵呵笑道。 公羽北回头看了眼楮孟,没见后者拿弓箭,奇怪道:“楮兄不打算来比一比?” 楮孟笑摇了摇头:“我不善箭术,还是不要自讨没趣的好。” 公羽北又笑与辛习染道:“这场上的人是何等水平,我大概也知晓,只两人不知其底细,其中之一便是楮兄,我看啊,说不得他才我们之中最厉害的。” “公羽少爷莫要取笑我了。”楮孟苦笑:“我也只会些拳脚功夫,箭术确实不堪一提。” 人群开始四散开来,话到此为止,几人拉开些距离,最后参赛的人围成一个大圈,无数个箭靶子被凌乱的摆放在中央,场上渐渐有音律响起,却是有人在高台上抚琴。 这场比试,正如丘盏所说,是一场射礼,既是比试,也是礼仪之交,所有生徒必须踩着音律的点射箭,移动的身形,射箭的姿势,甚至是走动的步伐都算在评判内。 凡随音律而动,身子洒脱飘逸,移动步伐最少,中靶最多者,方为胜。 音乐初响,缓慢绵长,尚无人动作,待片刻后,音律徒然拔高,速度加快,正是最佳时机,一时间,多半的生徒都开始行动,踩着音律往中间靠拢,对准箭靶射过去,然眼看箭就要中靶,却被另一只箭射过来拦截住。 场上箭飞来飞去,有人怕被伤及,悻悻退出,有人屡射不中,也只得下场,等台上音律又由急便缓后,场上已经无甚人了。 缓慢的音律不适合动作,大家都等着急速的音律再次响起,然等待中,却见两人踩着缓慢的律点开始移动。 裘霁随着音律闲庭信步的弯弓、搭箭,嗖的一声,箭势如破竹的射向靶子。 而就在即将射中的刹那,从旁边又来一支箭,正中先前那箭身,立时箭成了两截,后来那支也嗖的插在地上,箭尾频频震动,干裂的地表甚至被震出一条缝。 公羽北笑眯眯的看着裘霁,拱手致歉:“裘少爷莫怪,我受人所托,今日必得此鸟,得罪之处,待下来再前去赔礼。” 裘霁置若罔闻,依旧悠闲的弯弓搭箭射出,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既是箭舞,却又不失凌厉,优雅的令人赏心悦目。 这还是裘霁回来头一次在众人面前展露,虽然传言把他说的神乎其神,但在大多数人看来,若没了首辅之子的头衔,他裘霁也不过是普通人一个。 甚至在讨伐木鞍山叛军这件事上,很多人也抱以怀疑态度,谁知道战场上他裘霁是不是只会躲在后面当缩头乌龟呢。 眼下,终于见裘霁出手,众人无不抱着看好戏的心态,是驴子是马,马上就能见分晓。 裘霁一动,公羽北自然也是紧随其后,比试规矩却有可截断他人射箭这条,遂也无人说什么。 裘霁连发三箭,均被公羽北拦路截断,场外的人看的着急,场上二人却还犹自淡定,公羽北笑呵呵的冲裘霁拱手致歉,后者却是看也未看一眼,从箭筒中抽出三支箭,齐齐搭在弓上。 “竟然想三箭齐射,可别一口吞不下胖子。” “可不是,公羽北可是书友会上的箭王,他的箭术毋庸置疑,我看这彩头必定是公羽北的。” “也说不定,既然敢拉弓搭箭,兴许真有几分本事。” 人群中议论纷纷,辛习染好整以暇的看着场上二人,得意道:“你们看看,这二人当中,无论谁输谁赢,我心里都痛快。” 丘盏也好奇得很,“你既从小与裘霁认识,他与公羽北二人,孰更厉害些?” “儿时认识,不代表现在还认识。”辛习染没好气的咂嘴。 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这二人谁更胜一筹,遂心里也揣着好奇。 那边裘霁已经拉满了弓,三支箭分别对上三个不同方向。公羽北心中冷笑,看来某人是没辙了,想要投机取巧,区区三箭齐发而已,倒还难不倒他,遂也抽出三支箭瞄准。 他今日要做的,不仅是要夺得头彩,更是要压下裘霁的势头,公羽家世代出将军,现任长房当家人公羽煞更是仅次于太尉的大将军,若论身份地位,他公羽北并不比裘霁低多少。 可当今朝堂上,文有裘万敖,武有辛仲桥,在这两人的强势下,其他朝臣便有些名不副其不实,就拿公羽家来说,虽是大将军,兵权却集中在太尉手中,处处受牵制,入书院之前公羽煞就叮嘱过公羽北,无论如何要与辛习染搞好关系。 公羽北心头受不了这窝囊气,自己分明是天之骄子,纵然他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却得不到应有的尊贵,反而被自家老爷子要求去讨好辛习染那个废物,他怎能甘心。 从入书院的第一天起,裘霁和辛习染就是最炙手可热的人物,单凭实力,他公羽北文韬武略样样都行,却因当今朝廷的局势,失去了他本该有的殊荣,他怎能不恨。 裘霁瞄准三个靶子,弦已绷紧,只见他聚精凝神,嗖嗖嗖三支凌厉箭射出,紧跟着另一个方向的三支箭也唰唰唰射出,六支箭都带着狠劲,在空中碰撞后,各自偏离了原来的路线,最后定在地面上。 场下一片哗然,这二人实力相当,谁也未中,然就在那刹那间,一道银光破势而行。 第155章 千钧一发却断了链子 这厢裘霁将将射出三支箭,那厢公羽北立时射出,双方箭都带着狠劲,在空中碰撞后,竟还擦出了火花,乒乓碰撞的刺耳的声音叫场外的人都一阵心惊肉跳,这若是射在人身上,不穿骨而过才怪。 六支箭如电光石火般碰撞后,再嗖嗖嗖的插在地面,因碰撞而偏了轨迹,谁也未能中一靶。生徒们都惊叹于公羽北的箭术,毕竟能截下裘霁的三支箭,就不是寻常人能做到的。 大家都在看裘霁的脸色,任谁被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截断,都要鬼冒火,可我们当事人却沉得住气,面上那副气定神闲丝毫未变,胜券在握的模样看上去莫名让人心慌。 公羽北自知自己箭术了得,刚才与裘霁也算交手了几个回合,断定自己技艺在裘霁之上,毕竟现在裘霁才是被步步紧逼之人。 可他这想法还未落定,却脸色唰的一变,迅速弯弓搭箭,嗖的一声箭离弦而出,场外人还不知是什么状况,只听咚的三声闷响,箭靶中心三支稳稳当当的箭正摆着尾巴。 公羽北面色瞬间难看到极点,场外也一片沉寂,后知后觉的生徒们渐渐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却原来是在裘霁射出三支箭后,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再次连射三箭,公羽北哪料他是声东击西,一时没防备,就被钻了空子。 三支箭虽不足以胜,可这面子上却叫公羽北下不了台,先前他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现在看来就成了笑话,自己可是书友会上的箭王,若在此处成了裘霁的踏脚石,那他便没脸面在这里呆下去了。 急速的乐律又突然响起,生徒们还沉浸在刚才的震惊中,乍听如豆子打鼓的声音,惊的心头一跳,迟疑了一会儿,大家才举箭移步,可场上还有裘霁和公羽北二人,其他人还有继续的必要吗? 果然,有些人打了退堂鼓,犹犹豫豫的又放下箭,与这二人比试,那才是真真自讨没趣。 当然也不乏一些心存侥幸或不服输者,踩着乐律点子,想要趁机射上几箭,然要么没射中,要么被其他人截断,总之一轮下来,只除了两处,其他箭靶中心的箭寥寥无几。 公羽北不再拘泥于截断裘霁的路线,而是不停的射箭靶子,他速度快准头准,按理射中也是轻而易举,可今日场上却多了个裘霁,此时后者反而像是在报之前的仇,毫无偏差的将他多数的箭都截去。 场外人议论纷纷,只是大家的看法都变了,看来这裘霁果然有实力,就连公羽北都被他逼的黑脸,今日到底谁输谁赢还真难料了。 辛习染看的热闹,对旁边的丘盏道:“我打赌,裘霁会赢,你觉得?” “我?我看不来。”丘盏摇摇头:“不过这场上的其他人我倒是明白,这时候谁若敢在这二人之间争一争,那都是勇气可嘉。” 果然,音乐一停,场上最后挣扎的几人也都互相看了看,不甘又无奈的退下,这已经成了裘霁与公羽北二人的争夺,其他人就算有那能力,也没那胆量与这二人争个高下。 缓慢的音乐再次响起,就连先生也伸长了脖子观战,这堂课上,场上的两人无疑是他最得意的生徒,他也好奇那只八哥最后会落在谁的手里。 不过他既为人师表,面儿上还是得庄重些,遂心里虽然恨不得挤开人群看个清楚,实际也只能伸伸脖子。 场外的高杆上挂着的八哥活蹦乱跳,扑腾着翅膀喊着“好”,先生往八哥笼子看了一眼,觉得吵的他头疼,不禁在心里暗骂一句“死鸟”。 他的视线重新转回到场上,正看得聚精会神,却不知谁啊了一声,众人循声望过去,是一生徒面色惨白的盯着杆上的鸟笼,众人再看向鸟笼,顿时哗然声起,只见刚才还欢快扑腾的八哥,此时虚弱的拍打着翅膀,鸟身上一支箭实在醒目。 那闯祸的生徒哭丧着脸跑到先生面前解释:“学生不是故意的,只是想趁人不备射一箭,却不知被谁撞了一肘子,箭一偏,就----学生知错,请先生责罚。” 先生看着那只已经断气的鸟,无奈的揉着眉心,细细思量,既头彩都没了,那这场比试还是否继续下去呢? 若继续,那就意味着一定要分个输赢,可这样一来就与他设箭试的初衷相悖,他并非要让人分个输赢出来,只是教会大家懂何为射礼,至于八哥,只是添彩的鼓励而已。 可若是不继续下去,似乎将八哥看成了重要的彩头,反而让这场切磋变了味道。 先生左右为难,而场外的辛习染也目瞪口呆的望着还在往下滴血的鸟笼子,有人将鸟笼取下来,他看着已经死透的八哥,脸顿时阴沉下来,却是盯着场上的公羽北。 大家都等着先生发话,一双双眼睛盯着一个方向,可先生也头大啊,到底如何办好呢? “既是误伤,你也是无心之举,但你确夺一鲜活生命,便罚你处理好这只八哥,另再为其赋诗一首。”先生严肃的说道。 那生徒有些瞠目,赋诗一首?就为了一只八哥?可他有什么法子,谁让八哥是自己射的。 “学生领罚。”生徒拱了拱手,又退回人群中。 辛习染愤愤的盯着公羽北,咬着牙道:“我就知道他没安好心,面儿上答应了我,背地里却叫人杀了八哥,若不是听说我要送给姚妹妹,他肯定乐意卖我这个人情。” 丘盏听的糊涂:“什么什么?这八哥的死跟公羽北又有何干系?” 辛习染看向楮孟:“大哥不觉得跟公羽北有关系?我敢断定,八哥一定是他授意让那臭小子杀的,他们肯定早就合计好了,那小子我见过几次,就是跟在公羽北的屁股后面。” “你又无证据,能证明什么,况就算如你所说,你又能如何?”楮孟平静道。 辛习染眉头一皱:“这还不能说明什么吗?他公羽北,一听说我要把八哥送给姚妹妹,转眼就让人把八哥杀了,你不觉得细思极恐? 我现在汗毛都竖起来了,大哥,别的我不敢说,这次我保证,公羽北绝对有害姚妹妹之心。这次的事儿你忘了?姚妹妹是因为谁才去思过门的?” “就算你说的有道理,可公羽北与肆儿并无什么交集,为何要害肆儿?”楮孟质疑的追问。 辛习染一愣,对啊,他怎么没想到这茬儿呢,两人没什么交集,公羽北甚至还在姚妹妹腿受伤的时候送了药膏,虽说药膏被拒了------ 他脑袋忽的一灵光,拍着头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公羽北是嫉妒我,他见姚妹妹不领他的情,反而与我亲近,所以恼羞成怒,他不敢对我怎么着儿,只能将火气撒在姚妹妹身上,一定是这样的。”他自我肯定的点点头。 第156章 一场毫无预兆的灾难 八哥虽然无辜丧命,可生徒们却还兴致盎然,事情到了这一步,他们更想知道这件事将如何收场,尤其是场上的裘霁和公羽北,任谁都能感觉出二人之间微妙的火花。 公羽北可是书友会的箭王,若是裘霁还更胜他一筹,那将是何等的厉害?! 大家都抱着看好戏的心态,没人去管已经死透的鹦鹉,辛习染却一脸的不开心,以前公羽北是不屑参加这样的生徒之间的比试,今日他特意向公羽北讨个人情,也是为了证明自己心中所想。 本以为公羽北在得知自己要将鹦鹉送人之后,会故意输了比赛,没想到他竟让人直接将鹦鹉杀了,想到此处,辛习染心里就一阵发毛,一只鹦鹉而已,他竟做到如此地步,这人心思到底有多恶毒? 伏见注意到辛习染脸色发白,担忧道:“少爷,别想了,一只八哥而已,等休沐日一到,小的立马去买,少爷想要什么样儿的小的都去买,到时候再给姚姑娘也不迟。”反正也没几日就休沐日了。 辛习染额头的汗水已经大滴大滴的往下冒,他还在想着公羽北会用怎样狠毒的手段来对付姚妹妹,今日只是思过门而已,来日说不定会害的姚妹妹被撵出阳山书院。 “少爷-----”伏见脸上焦急,辛习染看上去并不好,脸色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额头上汗水涔涔,还喘息不定,死了只鸟儿而已,不至于激动成这样啊。 “少爷------您没事吧。”他在辛习染涣散的眼前晃了晃手,然刚刚说完,只见辛习染整个人一歪,毫无预兆的倒了下去。 这一倒可吓坏了伏见,大叫一声少爷,惊慌的想将辛习染扶起来,却怎么唤,后者都一动不动,他这才知道出了大事,吓得要哭,将求助的目光看向楮孟。 楮孟二话不说将辛习染背在背上就往医馆的方向去,丘盏赶紧去给先生告假,伏见则跟着楮孟后面,二人很快就离开了射场。 稍远些的人还不知是什么状况,附近的也一脸懵,只知道辛习染晕倒了,于是这话挨着传到远处去,不一会儿大家就知道辛习染晕倒的事。 先生也是焦急不堪,他的课上有人晕倒,且这人还是太尉的公子,若是上面责怪下来,他可担待不起啊。遂这课自然也得先下了,只匆匆撂下一句“下学”的话,就留下一干生徒独自而去。 然而没等他走远,就听到后面一阵喧闹,回头一看,几个生徒脚步匆匆的追他而来,还没看清什么状况,几人就已经超过了他,定眼一看,背上背的竟又是一不省人事的生徒。 射场上的喧闹声越来越大,生徒们脸上的表情越来越惊恐,而倒下去的人也陆续增多,有人直接不省人事,有人捂着腹部痛苦呻吟。 这等场景先生前所未见,吓的脸色发白,又赶紧返回射场去看生徒们的状况,一面让无事的人赶紧去通知监院。 射场上已经乱做一团,然此时医馆内,同样是一片混乱,裘霁背着辛习染来到医馆,却见大夫和小童都忙的晕头转向,医馆内到处都是或昏迷或挣扎的生徒,地方太小,很多人甚至只能躺在地上。 伏见看着这情形傻眼了,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要做什么,在人群中找到大夫,急忙跑过去,拉住后者的手道:“大夫大夫,你赶紧看看我们家少爷,少爷晕过去了,脸色白的跟蜡似的。” 大夫也忙晕了头,指着一地的生徒:“你看看这里,哪个不是白的跟蜡似的,这是中毒了。”话说完又赶紧端着药水给旁边的生徒喂下。 伏见双眼无神,脑海里只有“中毒”两个字,少爷若是有什么差池,他也活不了,这里人太多,这大夫看着也不顶用,此时他能想到的也只有一个法子。 “楮公子,我们少爷视你为大哥,请楮公子一定要救救我们少爷,随我回辛府,辛府的家医医术高明,一定能治好少爷。”这时候他可管不了出不出得书院了,少爷的性命要紧。 楮孟眉头紧紧蹙着,像是没听到似的,伏见又喊了声,哪知楮孟却腿一软,连着背上的辛习染一起摔了下去。 “少爷-----”伏见忙将辛习染扶起来,再看楮孟,此时也是一脸蜡白色,眉眼间尽是痛苦之色。 到底怎么了,怎么会这样?难道大家都中毒了?伏见无措的看看自己少爷,又看看楮孟,难道要死在这里吗? 楮孟艰难的呼出一口气,他只觉得腹部一阵绞痛,疼的连呼吸都困难,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恐怕-----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 伏见没听清,正要问,见外面又来一拨人,为首的是王家兄弟王湛和王骋,后面的也都是医学馆的生徒,估摸着有二三十来人。 “王少爷,两位少爷,你们快救救我们少爷吧。”伏见哭的泣不成声,他实在没办法了,本想将辛习染送回辛府,可眼下看来,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王家兄弟的医术是出了名的,王家也是世代的医学世家,他顿时像见到了救世主似的,哭着去抱住王湛的大腿恳求。 王湛将他的手拂开,宽慰道:“医学馆的生徒都来了,你莫急,适才我已经大致看了,这应该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现在已经让人去食斋检查,只要找到根源,就能对症下药。” 大夫认出王家兄弟,他平日与医学馆的生徒多有接触,更知道王家两兄弟的本事,赶紧走过去道:“二位少爷,你们可算是来了,依老朽拙见,这么多生徒同时发病,中毒的可能性最大,只是老朽还未查出源头。” “食物中毒的可能性最大,我们已经有生徒去食斋检查,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现在当务之急,还是先给大家减轻痛苦。”王湛边说边往里走,帮着喂汤药。王骋则带着其他生徒去院外烧火堆熬药。 丘盏步履匆匆的赶过来,他本来是想通知射场那边的情况,可没想到来到医馆却同样是一片混乱场面,又在门口看到坐在地上的楮孟,赶紧跑过去。 “大哥-----怎么你也------大家到底是怎么了?”丘盏手足无措的扶着楮孟。 伏见还在哭,边哭边解释:“说是中了毒,怀疑是中午吃的东西不干净,可你我为何没事?” 丘盏也纳闷儿了,射场那边也是如此,有人昏迷,有人疼痛难耐,有人却相安无事,实在怪异。再说,他中午吃的与辛习染也并无甚差异啊。 “监院来了,监院来了。”不知谁喊了声,意识清晰的都往门口望去,监院是书院里的主事,发生这么大的事,还得他出面主持大局。 娄屈还未进门就看到辛习染半躺在地上,脸上又凝重几分,这些生徒多是有身份背景的,若是在书院里出了事,那不仅他监院当不了,这阳山书院也得遭殃。 “可查清是什么导致生徒发病?”娄屈问大夫道。 大夫摇摇头:“尚未查清,不过医学馆的生徒已经去了食斋,若是所料不错,应该是中午的食物出了问题。” 第157章 顺藤摸瓜寻找病源头 射场上一片混乱,这等场景实在骇人,生徒们接二连三的莫名发病,使得那些尚且安好的生徒们也人人自危起来,他们害怕是疫病,一个个都躲的远远地。 裘霁将弓箭扔给卫札转身就走,这比试也没有再继续下去的必要了。 那边公羽北也如释重负般将弓箭递给书童,看到裘霁离去的背影,心头一股无名火蹿起,他懊恼的咬牙握拳,不得不承认,刚才他确实心里紧张着。 卫札回头看看那些呻吟的生徒,再三确认裘霁并无什么异色,才劝道:“少爷,还是去医馆看看,万一染了病可就麻烦了。” 裘霁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了声好,二人遂往医馆去。 去的路上,卫札又叽叽喳喳起来:“少爷刚才好威风,这些没见识的生徒,不让他们瞧瞧少爷您的真本事,就一直在背后嚼舌根,跟长舌妇似的。 只是可了惜了,本来少爷您准赢的,偏巧遇到这号子事儿,乱了咱们算盘。”不过好在刚才的箭试上,他家少爷也算占了上风,至少能暂时压压口舌。 裘霁明显一副并未上心的模样,来到医馆,果然也是混乱一片,往里看,监院也在,还有许多医学馆的生徒在忙里忙外。他看到靠墙昏迷的辛习染,还有一旁的楮孟,看上去气色也差到极点。 卫札捏着鼻子劝道:“少爷你别进去,我去拿副药,这里病气儿更重,万一染上可就惨咯。”说着就往里面挤,刚好看到一生徒提着一副药要往外走,跑过去一把夺过,“这药我们少爷要了。”留下一句话,就匆匆往门口而去。 “找到了找到了-----”外面有人兴冲冲的喊着什么,卫札刚刚准备让开,却来不及,被迎面而来的人撞的趔趄一下,心头恼怒,正要冒火,却见监院和大夫都围了过去。 那呼喊的生徒端着一碗米饭,卫札也跟着围了过去,只看到米饭颜色有些暗沉,并未发现任何异样,便耐心的等着生徒解释。 “是何原因,速速道来。”娄屈急忙围上前追问。 生徒猛喘了几口粗气,气息平稳了些,才肯定道:“是这米的问题,刚才已经做过检查,这里面混有霉米,大伙儿都是吃了发霉的米才发病的。” 娄屈脸色一寒,吩咐身边随从:“去把食斋管事的给我叫过来。” “管事的已经来了。”适才说话的生徒往边儿上一站。 罗管事立刻走出来,惶恐的垂首上前喊冤:“小的冤枉啊大人,送米上山的都是山下李当家的,他给山上送各种补给已经送了五六个年头了,一直信得过。 这才刚过秋收,小的买的都是新米或一年米,稍次一点的也是两年米,三年米根本碰都不碰,更别说这发了霉的米。 何况这米送来,小的也亲自检查过,并没发现有霉米,若是发现有,小的怎敢拿生徒的性命开玩笑呢,肯定是早早就扔了。” 娄屈气的恨不得踹他一脚:“那现在你如何解释?生徒们吃了霉米才发病,你还敢说自己检查了?你挨着挨着检查了?” 事因在自己的食斋上,罗管事自然不敢推卸责任,只是他也实在憋屈冤枉,虽说没挨着挨着检查,可李当家的与他打了五六年的交道,他自然信得过,怎么也不愿相信李当家的会做出这种缺德事。 可事实摆在眼前,正如娄屈所说,如何解释?新米混进了霉米,难道还有谁故意要害生徒不成?想想都觉得荒唐,阳山书院并没与任何势力结仇,反倒是与五湖四海的关系不浅,毕竟这么多年从这里出去的生徒不计其数。 娄屈又发话,让随从去将山下李当家的叫上山来回话。 罗管事颓然的跪在地上,他现在是自身难保,也无心替李当家的说好话了。 王湛和王骋两人互看一眼,哥哥上前道:“既已知晓根源所在,那就好办,好在发现不晚,现在严重些的也只是昏迷,其他都只是腹痛,腹泻者居少。 我们晓得治病的法子,这就煎药去,还请监院下令,下午的课先取消,所有生徒,无论是否有发病,都来喝一盅。” 娄屈虽表情没有放松,不过相比刚才也好看了些,至少知道有法子治,正要命身边的随从去通知,才想起随从去找李当家的去了。 他的视线环视一圈,最后落在裘霁身上,裘霁既是堂长,这事儿他办最好,当即将人喊到跟前,如此这般的吩咐一番。 裘霁身为生徒之首,帮着监院处理事务也是正常,此时还有发病的生徒陆续往医馆而来,可医馆就这么大,根本容纳不下。 他想了想,提议将病员送回各自的居舍,医馆只负责熬药,每舍派出几人来抬药即可,这样一来,也能避免有些人喝不到或者踏破医馆门槛。 娄屈觉得甚好,当即就让还能走的将那些昏迷过去的生徒送回各自的舍居,又传令下去,所有人都呆在自己的舍居内,不得外出,等着喝了药才算完事。 一时间阳山书院忙做一团,教书先生们也帮着将那些晕过去的生徒送回舍居,不出半个时辰,书院各个角落都安静下来,反而是舍居内吵闹哄哄。 医馆只剩下医学馆的生徒,大家等着王湛写好方子,然后便背着背篓端着筲箕去取药材,医馆的灶台不够用,又在附近几处院子的灶台上熬,很快书院里各处都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药味儿。 娄屈得知李当家的已经上了山,便将剩下事宜交给裘霁处理,自己则去文殊阁当面质问李当家的。 这场事态严重的事件基本已经得到了控制,各个舍居挨着去医馆拿药,情况严重的就多喝几盅,最少也得喝上一盅,虽说药苦,可总比身体病痛的好。 彼时娄屈正在严厉的审问李当家的,李当家的也是一脸不解,他为自己辩解,根本不会做那样的缺德事,可娄屈不听,一口咬定米是他送上山的,责任也在他。 李当家的欲哭无泪,这个罪给他扣下来,他以后在这行当上可就名誉尽失了,谁还会找他做活儿,这不是要逼死他吗。 “大人,小的真真冤枉,小的每日寅时准时去吴记米仓拿米,卯时原封不动送来山上,小的不敢掺假啊,请大人明察,小的怎敢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开玩笑,若是生徒们出了事,对小的百害而无一利啊。” 罗管事此时也站出来,他也不相信这件事是李当家的所为,当然更不可能是自己,毕竟都是老朋友了,这点信任还是有的。 “大人,陈米掺和到新米里面,何况还是如此大的量,又要做到神不知鬼不觉,我二人实在没那本事,能做出这样的事,又有那个条件的,还会有诸多陈米卖不出去的,唯有一处啊大人。” 娄屈也不笨,这事儿他也觉得蹊跷,只是那吴记米仓-----他越想越觉得这件事不简单,觉得无形中有一只手,正在操控着这一切。 吴世伟在舍居内急的来回踱步,时不时往门口望一眼,待看到自己小童回来,赶紧上前追问,“如何,怎么说的?” 小童气喘吁吁,神色惶恐:“小的问了食斋里做饭的大爷,说咱们书院的米,确实是吴记米仓供的。” 吴世伟眼睛倏地瞪圆,愣了半响,才急急慌慌的往案桌上走,“赶紧研磨” 第158章 谈一场生意上的往来 从山顶上看去,阳山书院地势开阔规模宏大,因下过几场雪,看上去一片银装素裹,这样的美丽下,并看不出书院内到底是个什么情形。 “巴哥,要不咱下去瞧瞧?这会子应该有动静了。”有人耐不住性子,总蹲在山上看也不是个办法啊。 赤巴拧着眉,杨掩在救关灞三兄弟是时候受了重伤,现在还下不得床,平日他就没什么主意,这次杨掩不在,自己成了领头人,顿觉压力大的让他心慌。 他想到杨掩甚至是少主这些平日拿主意的人,心里立刻佩服起来,看来这领头羊也不是人人都做得来的。 “应该是有反应了才对。”他喃喃道。 手下人又有提议直接下山去探一探,赤巴沉思片刻,在身后点了两人:“你二人随我一起下去看看,其他人还在这里等着。” 去太多人反而惹眼,大家都明白,被点名的二人起身跟在赤巴后面,三人猫着腰迅速下山,很快来到阳山书院无人问津的南门。 翻过区区南门不在话下,三人顺利进入阳山书院,四周静悄悄的,赤巴拿出地图对比了一番,指着一个方向:“走这边,若碰见人,就说咱是劈柴的。” 他们穿的倒也像劈柴的工人,另二人点头应是,三人便顺着书院中心去。 越往中间走,鼻翼间充斥的味道就越来越浓,赤巴终于闻清楚了,回头喜道:“你们闻到没?中药味儿,这么浓的汤药味儿,这说明咱们的事儿成了。” 另二人早就闻到了,连连点头表示认同,其中一人又问:“巴哥,那接下来怎么办?撤?” 赤巴像拍铜钹似的双掌一打,笑道:“撤,还留在这里做啥,回去还有其他事儿忙呐。”他心里可高兴了,自己这回没办砸事儿,他还挺有成就感的。 南门这边的小插曲并未惊动任何人,此时阳山书院都忙着熬药吃药,甚至有人觉得书院里吃食不干净,害怕的想回家。 娄屈当然不准许了,封锁书院不说,也未将这件事报给京兆尹,所以当吴世伟的小童离开没多久又折回后,不明就里的吴世伟气的要砸砚台。 “你回来干什么?叫你送的信儿呢?” 小童委屈,“少爷,监院封锁了书院大门,几个门儿都出不去,还有不少书童也想出书院,没一个出去的,全都被撵回来了。” 吴世伟怔愣的坐在椅子上,心头已经乱成一锅麻,娄屈封锁消息,显然是出于对他自己的考虑,一旦他想到个万全之策,这消息立马会送出去,可那时候,对吴家来说可就晚了。 他倏地起身,焦急的来回踱了几步,又倏地停下来,让书童上前,小声在其耳旁吩咐:“你今夜就逃出去,总之无论如何,今夜要把这封信送回吴家大院。” 小童困惑的问道:“逃出去?小的听说那些守卫要日夜把守,小的-----” “我不管这么多,总之无论你怎么办,这封信今夜务必要送出去,否则你就甭跟着我,跟人牙子走去。” 小童骇了一跳,只能唯唯诺诺的应是,心里却半点主意也无。 “咚咚咚-----”门口有人叩门,吴世伟心中顿时警惕,他特意向书院申请了单独住一间屋子,不仅是他,裘霁辛习染还有公羽北,几大世家的子弟,都是单独住一个屋子。 平日也没人会上屋来找他,何况是现在这个特殊的时候,他本就心里发慌,听到叩门声,越发警觉。 “吴少爷,你在是未在?” 吴世伟蹙眉思量片刻,想起这是谁的声音,心里却越发疑惑,这时候他怎么会来找自己? “吴少爷?”门外的声音又喊起来。 吴世伟犹豫了一瞬,终究是好奇他来找自己是何目的,当即收拾好情绪,让小童去开门,自己则将案桌上整理好,表面儿看上去并无任何不妥。 开门的一瞬,他已经换上了一贯的亲和笑容,祖上世代都是经商,对于人际往来这套面子功夫,他打小就跟着学。 “楮兄,稀客啊稀客,楮兄可喝过药了?身体可有什么不适?哎-----想想就吓人,怎的会出这样的事儿?快请坐,达子,倒茶。” 小童达子赶紧斟茶,完事又躬身退至一边等候。 楮孟脸色还有些白,看上去状态不好,他虚弱的摆摆手:“不喝了,这会儿来,是给吴少爷送个信儿。” 吴世伟不去问那信儿是什么,反而笑着和气道:“我唤楮兄一声兄,你也莫叫我少爷什么的,我家世代都是商贾之人,不是富贵少爷,你唤一声少爷,我听着还别扭,楮兄不嫌弃,你我兄弟相称如何?” 楮孟拱手歉意道:“楮某身份低微,怎好与吴少爷称兄道弟,不说这些,这会子来,是因为听说了一件关于吴少爷的事。” 吴世伟心里有个大致猜测,却还是装作不知,笑道:“楮兄有何事尽管说,这么神神秘秘的,倒叫我心里有些发慌了。”他将茶杯往楮孟跟前推了推。 楮孟定眼看着他,一字一句认真道:“外面已经有人传,食斋的米,是从吴记米仓买来的。” 吴世伟心头狠狠一跳,看着楮孟的眼神瞬间变得复杂,他现在觉得,楮孟此行绝不简单。 “楮兄------来就是为了说这个?哈哈------实不相瞒,吴家世代经商,本来生意越做越大,却偏出了我这个不孝子,就好这口文人墨水儿,偏不喜那账本算盘。 你叫我吟诗作对还行,可叫我打算盘营生意却不行,父亲是早就对我失望透顶了,遂家里的生意,有哪些门店儿,有哪些合作,我是一概不知啊。” “吴少爷知道与否都与楮某无关,楮某来只是送一句话,适才来之前,西苑已经有生徒集结,恐会上门来讨说法,吴少爷早些知晓,也好有应对之策,楮某话已至此,告辞。”说着就起身准备离去。 吴世伟越发狐疑,楮孟来这一趟可不简单呐,他想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钱财?可此人看上去并没那么肤浅,那又会是什么?自己平日与楮孟也没多少交集,他何必这么好心给自己送信儿? “多谢楮兄提醒,楮兄的大恩,世伟定铭记于心,日后若有什么事是世伟能帮的,必定不遗余力。”吴世伟将楮孟送出门口拱手客气道。 楮孟跨出门槛,又回头道:“来与吴少爷通风报信,楮孟也怀有私心,吴少爷若真有心,楮孟有一事相求。” 吴世伟心头冷笑,无利不起早,这句话放哪儿都没错儿,面上客气道:“楮兄客气,有什么话尽管说,能帮的一定帮。”我倒要看看你到底存了什么心思。 楮孟转身立正,毫不犹豫道:“家父常年在山里狩猎,手头皮毛甚多,吴家的皮毛生意遍布临西,遂想替家父谋个出路。” 第159章 负荆请罪要用对时候 无利不起早,这话搁哪儿都没错儿,吴世伟可不相信楮孟会无端的给自己提醒儿,果然,待楮孟说出自己的目的后,他心头反而轻松多了。吴家乃京城首富,生意遍布西夜国,谁若能攀上吴家这棵大树,发家致富也没问题。 吴世伟眯着眼睛打量楮孟,判断他话里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端的只是想与吴家做生意? 楮孟面儿上倒是自在,并未因自己提出这样的要求而有任何尴尬或谄媚讨好之色,他只是静静的等着吴世伟回话。 吴世伟只思考倏尔,便笑着道:“楮兄看得起我吴家,世伟深感荣幸,只是适才世伟也说过,对家里的生意一概是不闻不问,所以暂时不能给楮兄答复。 但楮兄也莫急,吴家是生意人,哪儿有将生意拒之门外的道理,我这就写信回去,将这事儿告知父亲大人,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请楮兄稍安勿躁静候佳音。” 楮孟嗯了一声,“此事不急,吴少爷还是先想想如何解决眼下难题罢,适才听说,西苑有多半的人已经聚集,似乎还在煽动其他几苑。” 吴世伟心里不舒坦,分明是楮孟来求他办事儿,却搞得像自己求人办事似的,他是吴家的大少爷,可比一个猎户的儿子尊贵多了。不过生活环境的因素使得他颇为圆滑,笑着拱手道: “多谢楮兄提醒,只是世伟何其无辜,且不说这事有几分真假,但只要是我吴家办的事,我便没有心虚的理儿,吴家能走到今日,靠的就是诚信二字,若专行那坑人之术,恐怕也没有今日的吴家了。” “吴少爷的话楮某自是深信不疑,但西苑儿的那些生徒未必会听,他们此番心头积怨,定是要找个发泄之处,说句不好听的,吴少爷现在,可是众矢之的啊。” 吴世伟当然知道,纵然他吴家有钱,可到底只是商贾之家,正所谓士农工商,这些世家子弟,明面儿上礼待他,背地里却瞧不起他。现在遇到这样的事,那些生徒若聚在一起,定不会轻饶了自己。 眼下他只能想到暂避锋芒,只要将消息送回吴家,吴家自会处理一切。 楮孟双手背后,笃定道:“吴少爷想行缓兵之策。” 吴世伟苦笑一声:“缓兵之计没有,楮兄提醒的是,这些生徒受了苦,肯定要发泄一通,世伟想不到好的对策,只能暂避锋芒,监院是最公道的,世伟这便去找监院,让他替世伟主持公道。” 有娄屈在,就算是出于抑制事件扩大的目的,也不会让那帮生徒找自己麻烦。 楮孟微微颔首:“监院出面,确实能保吴少爷一时无事。” 吴世伟知他话外之音,自己不可能随时跟着娄屈。换句话说,只要吴家没有处理这件事,他就一直会受到威胁,毕竟娄屈保得了他一时,却保不了他一世。 这个楮孟,看来也是不简单呐。 吴世伟重新对楮孟打量起来,后者虽同样是一身院服,可姿态却挺拔,硬朗的面目看上去颇有些正气,然那双眼,又透着睿智,他是想等着自己开口呐。 吴世伟可不是那撇不开面子的人,当即就拱手请教道:“世伟愚钝,但观楮兄双眼清明,想必已有破局之妙计,还望楮兄赐教,解世伟当下难局。” 顿了顿,又道:“楮兄放心,你若助我度过此难关,我吴世伟,便认了你这个兄弟。往后楮兄有何难处,尽管开口,只要不触及世伟底线,定不会推辞。” 楮孟拱手还礼,依旧平静无波道:“吴少爷不必如此,我也是怀了私心,家父欲与吴家成为生意上的伙伴,我们算各取所需,谁也不欠谁。” “此一事彼一事,二者不可相提并论,伯父欲与吴家合作,于吴家也是有利,楮兄却是对世伟有恩。”吴世伟呵呵笑道。 楮孟不再拒绝这个恩情,只留了四个字,便告辞离去。 吴世伟看着楮孟离去却不动,一旁的达子有些着急:“少爷,要不小的先去准备?” “哈哈-----看来此人颇善攻心,确实不可小觑,与之结交,倒也有利。” 达子听的糊涂,疑惑的看着吴世伟,吴世伟挥挥手:“去准备吧。”达子领命,匆匆去准备物什。 书院里的供米商是吴记米仓的消息不胫而走,也不知谁扇的风,生徒们义愤填膺,最后由西苑带头,所有能走的都聚在一起,大家都一致表示,必须去找吴世伟理论。 不过单西苑是不够的,领头的陈嘉考虑到这件事恐会被监院阻拦,遂觉人多力大,便与其他三苑暗通了消息,甚至包括了吴世伟所在的南苑。 而陈嘉也不愧是毛遂自荐的领头人,知道如何聚拢人心,在另外三苑中游了一圈,便又聚集了一大批人,总共加起来少说也有两百号人。 当如此庞大的队伍浩浩荡荡的来到南苑门口,却被眼前所见惊的停了下来。 陈嘉带着一行人还没跨进南苑的院门,就与迎面而来的吴世伟碰了面,众人皆是一惊,陈嘉见吴世伟模样,更是惊愕的愣在原地。 只见吴世伟面色惨白,身上只着一条里裤,上半身光咚咚的不着半缕,后背上背负的约半丈长的荆条。 负荆请罪。众人心中不约而同的想到这话,来时的满腔怒火,因为眼前这一幕,像突然失了目的地的马,一时不知该何去何从。 陈嘉还算反应的快些,一出苦肉计而已。他在心里告诉自己,面儿上板着:“吴少爷这是准备往哪儿走啊,这么冷的天儿穿这么少,若是害了病,不会赖到别个头上吧。” 吴世伟虚弱的咳了咳,目光一一看过去,最后停在陈嘉面上,恳切道:“陈嘉兄弟,你们来的正是时候,世伟正欲去几个苑负荆请罪,既诸位来了,世伟便先给诸位陪个不是。”说着就拱手弯腰,语气诚诚恳恳。 陈嘉眉头一皱:“看来吴少爷也不糊涂,知道我们此行来的目的,既如此,你莫非以为负荆请罪,便能将你吴家的恶行揭过? 你可知道现在还有生徒昏迷未醒,剩下的大半还躺在床上疼的死去活来?你区区几句话,便想了事儿?你把你吴家当成什么了,玉帝老子不成?” 后面的生徒情绪被调动起来,大家都应和起来,鼎沸声几乎要贯穿半个书院。 达子急的哭,将吴世伟扶着站直了,指着陈嘉的鼻子道:“你别血口喷人,事情尚未弄清,何况你们以为单单你们是受害者不成?我们少爷也是将将昏迷醒过来,你们瞧瞧这蜡白的脸色,都快去了半条命了。” “达子,别说了。”吴世伟沉着脸制止。 达子脸上倔强:“不,小的要说,吴家做生意讲的就是诚信二字,这些人不分青红皂白,他们岂知您从醒过来就一直坐立难安,甚至在寒冬也要负荆请罪。 此事真相还未知,少爷您却已经承担起这责任,他们却还要来为难你,这根本就是仗势欺人。” “我让你闭嘴。”吴世伟气的大吼一声咳嗽不止,还不等陈嘉在心里做出判断,他便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第160章 该知道的总会瞒不过 确定事情无任何遗漏,赤巴带着手下十多个兄弟便悄无声息的从侧山绕到山脚,为了谨慎起见,他还特意让大家专走有草木枯叶的地方,免得在雪地里留下脚印。 好在一路顺利,没有引起任何动静就进了城,进城之后,赤巴让其他兄弟先回义行军的窝点,自个儿则带了两人前去城中。 廖唯章将将从府衙门出来,还没走出百米,就听后面有人喊“大人”,他回头一看,捕快手里拿着一张布条儿正朝自己跑过来。 “何事这么慌张,慢慢道来。”廖唯章往回走道。 捕快将布条递给他:“有人来报,说阳山书院出了事,大人细看便知。” 廖唯章将布条儿仔细看罢才问:“谁人送来?” “是个乞儿,不过乞儿也是受人所托,按他说的,真正的送信人,是个手提大刀,身穿麻布衣服的年轻人,属下判断应该是江湖人士。” 廖唯章原只是个地方知县,被提拔后,深感皇恩浩荡,发誓要效忠朝廷,更要成为替老百姓喊冤的好官。所以虽只上任了十多天,他却一直盼着能有自己施展拳脚的机会。 阳山书院可是朝廷极为重视的地方,里面的生徒那可都是将来的国之栋梁,现在得知书院出了事,他立马拿出十二分的重视,当即就往衙门走。 “大人,您不回去休息了?您在衙门可是连续待了三天啊。”捕快又惊又叹。 为了抓义行军,廖唯章可谓是废寝忘食,他审问过穆拜,知道义行军此次行动的头领受了重伤,所以断定义行军肯定会在京中停留一段时间。 他曾顺着杨掩逃跑的路线,连续找了两天无所获才收队。后来又接连几天亲自带人去追踪线索,虽说至今也没找到义行军的据点,不过他也没死心。 近来三日都在衙门潜心钻研,好容易想了一套可行的法子,这才放松下来准备回家歇歇。 谁知前脚刚出门,后脚这事儿就来了,何况还是阳山书院出了事,他更耽误不得,当即就带了二十人匆匆赶往阳山书院。 彼时阳山书院南苑门口,陈嘉与达子四目相对。 吴世伟这一晕,让南苑儿门口的两百多号人顿时不知所措,有些人心里打着退堂鼓,至于站在后面儿的,更有甚者已经悄悄跑了。 吴世伟虽只能算平民,可吴家家大业大,他们这些人当中,十有八九都是得罪不起的。 现在吴世伟出事儿了,肯定得有人背锅,何况聚众闹事本就不是书院允许,若是监院再怪责下来,大家也是哑口无言百口莫辩,兴师问罪瞬间就变了味道。 陈嘉瞠目结舌,他这该说的话还没说完,吴世伟倒先晕了过去,没吃到鱼反而弄了一身骚,他回头看看众人,众人也在看他,一时没了主意。 达子哭天抢地的将吴世伟扶起来,怒斥陈嘉道:“陈少爷,就事论事,此事与我家少爷没有半点关系,且不说米的问题是不是出在吴家,少爷可是从不过问家里的生意。 何况这次我们少爷也没能幸免,虎毒不食子,难道我们老爷还会害了自己的儿子不成。 再说,陈少爷现在是生龙活虎,可我们少爷却不省人事,要论兴师问罪,也该我吴家来问你们。” 陈嘉虽然气恼,可吴世伟确实是在自己一行人面前晕过去的,他怕摊事,只能吃这个哑巴亏,毕竟他是带头儿的,一旦出事,后面这群人铁定得把他推出去。 他面上冷哼道:“吴少爷可真懂得抓时机,大伙儿可都看着呐,我只不过想替大家讨个说法儿,吴少爷却先不省人事。得,这件事儿啊,我看也只有京兆尹能给个公道话,看看到底该谁问罪谁。” 达子只顾着痛哭,连陈嘉一行人何时撤走的都没注意到,等到吴世伟小声问他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忙将吴世伟扶起来,边哭边扶着回了屋儿。 一回屋,吴世伟立马精神了,腿脚利索的往被窝里一钻,达子赶紧给他倒了杯热茶,又将手炉递过去。 “少爷,现在应该没事了吧,这些人不会过会子又找过来罢。” 吴世伟不屑的笑了笑:“陈嘉也是个怕事儿的,他家老子也不过是个五品,何况还是地方上的,吴家虽没入仕,可不代表我们官场上就没人。今夜怎么做不用我重复吧。” 达子唯唯应是,心里却忐忑,自今日这事儿后,监院将几个大门都监守起来,要出去,对他一个小厮来说,难于登天呐。 不过他的担心很快就放下了,吴世伟冻的厉害,窝在被子里暖和身子,却让达子出去打听消息,说是要尽可能详细的了解现在书院的状况。 达子自然是要先去医馆的,可刚刚到,就被那站成一排身穿制服的捕快吓了一跳,他不确定的问了问旁人,确认是京兆尹后,当即就撒起脚丫子回去送信儿。 其实不止是达子吓了一跳,就是娄屈也着实吓了一跳,他还没想好对策,却被人告知说京兆尹到了大门口。 娄屈知道新上任了一位京兆尹,不过对此人的脾性一概不知,所以也不敢乱说话,只是恭恭敬敬的将人迎进书院带去医馆,又将事情原委讲了一通,然后等着廖唯章说话。 “你确定是吴记米仓作假?”廖唯章狐疑的看着娄屈。 娄屈摆手道:“草民不敢确认,只是生徒们确实是吃了发霉的米才发病的。” 廖唯章微微颔首,略做沉吟,咂了下嘴,“我留十人在书院搜集线索,还请监院通知大伙儿积极配合。” “这是自然,草民替生徒们谢谢大人,若能揪出犯人,也能给大家一个交代。大人请,天儿冷,去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娄屈做了请。 廖唯章摆手拒绝:“喝茶就不必了,本官还得带人前去吴记米仓查看一番。”说着就迈着正步走到屋檐外,指着左边儿的一排人道:“你们留下来,从食斋开始,然后是库房,接着是每个院子,挨着搜查,一个角落都不要放过。” “是----”捕快们齐声应是。 廖唯章又将右边儿一排的人带上,与娄屈告辞,就带着人疾步离去。 来的快,去的更快,短短不到一刻钟,娄屈就知此人不简单。此人一看就是个雷厉风行之人,他既敢亲自带人去吴记米仓,足见此人不畏强权,恐怕这件事上,廖唯章已经将怀疑的目光放在吴家,否则也不会亲自带人前去。 达子气喘吁吁的跑回屋,急的话都不利索,“少爷----知道了知道了-----京兆尹知道了。” 吴世伟一愣:“京兆尹?”细一想,眼睛倏地一瞪:“娄屈已经报官了?” “不是-----”达子咽了口口水:“是京兆尹自己来的,还带了一大堆人来,小的看监院也挺意外的。” 吴世伟嚯的掀开被子起身,急匆匆的穿好鞋子,将外衣一披就往外走。 第161章 学生遇到兵就说不清 来到医馆,却没见到廖唯章,一问才知人已经下山去了,至于去向何处,不用想也知道,定是吴记米仓。如此一来,让达子给吴家送信儿的打算便落了空。 吴世伟拧着眉往医馆里走,吴家现在还不明状况,虽然他自信吴家不会做出这等蠢事,可心里依旧不安。 “吴少爷怎的来了?看这脸色,莫也是吃了坏食,来来来,赶紧喝一盅。”王骋将一碗乌漆嘛黑的药递到吴世伟跟前儿。 吴世伟不好说自己是冻的,硬着头皮将药喝干净,苦着脸道:“劳烦王兄了,听闻事件严重,吴家又有嫌隙,我怎的都要来看看,现在情况如何?” 王骋呵呵道:“吴兄也别着急,事态已经被控制,我与兄长及医学馆的生徒们也都在尽力施救,目前并无大碍。” “如此世伟便宽心多了。”吴世伟拱拱手,王骋不愿透露消息,他只得去别处打听,“世伟不打扰你们了,便先告辞了。” “吴兄慢走。”王骋拱手作礼,目送吴世伟离开后,才进内堂,与正在埋头舂药渣的王湛道:“哥,吴世伟适才来了,想找我打听消息呐。” “你怎说的?”王骋停下来看他一眼。 王湛摇摇头:“我记得爹的叮嘱,不与人为敌,也不与人深交,我们只管施药救人。” 王湛点点头,又埋头继续舂药渣。 王骋在其旁边坐下,好奇的喃喃自语:“吴家也是大家,按理不会做出这样低级的错事,我猜啊,这次吴家会吃个哑巴亏。” 王湛瞄他一眼,王骋会意,呵呵笑道:“我知道我知道,事不关己嘛,我也就是好奇说说,谁管他们呐。” “知道就好,王家素来只悬壶济世,不参与任何人任何势力的斗争,你莫要忘了。”王湛语气平淡,态度却不容置疑。 王家主事的老太爷王登汉是现任太医院院使,也是王家出的第四位院使,王登汉自小就被教育明哲保身,自然他的子女孙儿,也是奉承这点。 作为王家嫡长子,王湛将祖父的话牢记于心,绝不做多余的事。王骋知道自己大哥的性子,将好奇心收敛起来,心里却盘算着该与谁打听去。 这么大件事儿,能不好奇吴家如何收场么? 是啊,这么大的事儿,书院里谁不是三五成群的讨论呢。吴世伟得知廖唯章留了十人,猜想此时人应该在食斋,便一路赶去食斋。 食斋外围了不少人,叽叽喳喳的议论,看到吴世伟来,大家又默契的住了嘴,眼神在吴世伟身上不停地扫视,其中便有闹事不成的陈嘉。 陈嘉冷笑,开口大声道:“哟,吴少爷醒了啊,看来是老天保佑啊,将将晕过去,片刻人就醒了,吴少爷,身体无碍吧?” 吴世伟心里将陈嘉唾骂一顿,面上笑道:“多谢陈嘉兄挂念,喝了药已无大碍;陈兄放心,世伟不是那多舌之人,也理解你们想要讨个说法,监院若是问及,此事定不会牵连陈嘉兄弟和诸位。” 陈嘉不屑的冷哼一声,甩袖转向食斋内,“吴少爷还是省省你的好心,替自己多担心担心吧。” 吴世伟不予理会,挤到最前面去,正好听到一捕快在严声询问几位蒸饭的婆子。婆子们平日只知道煮饭,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吓得话都理不清,只一个劲儿的摆手喊冤道与自己无关。 那捕快听的头晕,不耐的亮出剑,厉声道:“再嚷嚷把你们一个个都带回去。好好说话。” 婆子们吓得面色惨白,瘫在地上不知所措。 吴世伟当即上前,和气道:“差爷别恼,这些个只是做饭的婆子,平日里与柴火打交道,哪里见过差爷这般威武的人,这才一时吓破了胆儿。 其实岂止是这几个婆子,我等见到诸位差爷,不免也老实起来。” 捕快狐疑的看着吴世伟:“你又是何人?” 吴世伟赶紧拱手:“学生吴世伟,见过差爷,学生知道差爷想找什么,敢问食斋剩余的米,可有抬出来?” 捕快放下狐疑之色,却也摆出拒绝之态,“我们是办的公差,无关人士速速离去。” 吴世伟眼看米被一箩筐一箩筐的抬出来,不由分说的跑过去,迅速将每个箩筐胡乱翻了一遍,还没翻完,就被一捕快提着衣领提起。 “臭小子,没听到话是不是,谁让你翻的,你这是妨碍公差,信不信将你捉了回衙门。” 陈嘉抱着胳膊看好戏,听到此处,大声喊道:“差爷,这位可是吴记米仓的少东家,吴家可是京城首富,你这一声臭小子,可莫叫没了自己的头上这顶帽子。” 那捕快神色一凛,愤然道:“我道是谁,竟是罪魁祸首找上门来了,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来呀,把他给我押着,吴家与此次事件关系非常,一会儿单独审问。” 吴世伟没料到这些捕快如此大胆,且不说这件事并未下定论,自己好歹也是阳山书院的生徒,好歹也是吴家的大少爷,这人竟不分皂白就将自己抓了。 他哪儿知道,廖唯章上任之后,将衙门里的各个职位重新筛选了一遍,留下的,那都是秉公执法铁面无私的。 吴世伟挣扎道:“我并未犯错,你们也没有证据,凭什么抓我,你们这是滥用职权。” 捕快并不买他的账,冷冷道:“证据我们自然会找到,我们大人公正廉明,你若无罪,自然会放了你。” 陈嘉得意极了,看周围人多,索性起哄道:“哎呀差爷,你可是为我们阳山书院做了一件好事,今日大伙儿们可是受够了罪,差爷一定要为我们主持公道啊。” “主持公道-----主持公道------主持公道------”人群被陈嘉煽动起来,场面混乱不堪。 吴世伟恨恨的瞪着陈嘉,这笔账,他绝对记下了。 “都住嘴。”为首的捕快剑一拔,指着陈嘉,眼神凌厉。 陈嘉吓得心头一跳,讪讪的闭了嘴,身后其他人,也陆续闭嘴不敢再吭声。 趁着这工夫,吴世伟已经看遍了几箩筐米,不服道:“差爷你自己看,这几箩筐米根本没有问题,里面也并未有霉米出现。” 捕快已经命人挨着筛,也确没发现有霉米,他寒着脸:“这几筐没问题,不代表所有米都没问题,你放心,无罪的,我们绝不冤枉;有罪的,我们也绝不放过。” 他回头吩咐一人道:“去让监院准备一间空的院子,这些米全抬进去,严加看守,将他也关进去。” 吴世伟当即就被两个捕快夹着带了下去。 第162章 两家少爷就两处关心 娄屈正在审问食斋管事,小厮却躬身上前,耳语一番,娄屈眉头一蹙,“他们莫非要在这里审问不成?” “小的不知,那为首的只让小的来传话,也没说要审,只是说会派人严加看守。” 娄屈沉吟片刻,适才他已经听管事将近两日食斋所有事儿复述了一遍,又审问了李当家的,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处。略一想,吩咐小厮带几人去将闲置的芷藤苑拾掇出来,又将管事李当家二人打发出去,自己则留在书房拿出笔墨纸。 既然廖唯章已知此事,那宫里也必定会很快得到消息,各官吏们也会陆续知晓,这些少爷公子们在书院里出了事儿,娄屈作为监院,铁定是第一个被追究责任的。 那场面他想都不敢想,当即奋笔疾书,很快一封密信就被装进竹箍,片刻后,一只雪白鸽子扑腾着翅膀从文殊阁飞出去。 忙完了这些,娄屈才去芷藤苑,小厮们刚收拾完,十多担米正陆续被抬进去。 吴世伟被两名官差夹着挣脱不得,见娄屈走上前来,急喊道:“监院,学生冤枉,学生毫不知情,却要被无故关押,请监院替学生做主。” 娄屈又皱了皱眉,吴家财大气粗,若是知道自己的公子被这般对待,肯定不会轻易罢休,他上前与为首的官差道:“差爷,这位生徒,做错何事?” 捕快斜眼看着他:“监院该是比我等清楚才对,这是吴家少爷,此次事件极有可能问题出在吴记米仓。 你放心,我知道这些生徒都是未来的国之栋梁,自然不会为难,只是例行公事,问问吴小公子些许事儿,看他知情不知情,问完话,人-----我原封不动的送回去。” 娄屈看了眼吴世伟,知道肯定是免不了一问了,想了想,又道:“那请差爷一定好言相问,吓坏了人更道不清了。” 捕快没好气的哼了哼:“我们可不是野蛮子-----把他带进去。” 吴世伟被继续往院儿里带,娄屈走过去好言道:“你莫慌,他们也就是问些话,不会为难你,你知道就说知道,不知便说不知,这里不是牢房。” “监院------”吴世伟也耐不住了,懊恼却又没办法,只能咆哮怒道:“这不是牢房,这是软禁,我不服,不服。” 他知道娄屈会顾忌他的身份,遂也冒了火,心想娄屈或许会妥协,他哪儿知道,娄屈心里正打着其他算盘。 生徒大规模的病倒,总归是要有人来承担责任,若是揪不出作歹之人,那就该轮到娄屈这个监院被论罪,所以打心眼儿里,娄屈宁愿真是吴记米仓的问题,更乐见廖唯章真能找出个确凿证据,这样一来,他便可幸免。 吴世伟被关进芷藤苑后,除两名看守外,其他捕快又去各处搜寻线索,东南西北四个大院挨着搜,不过纵然搜查的仔细,却也并没发现什么有用的。 辛习染好容易转醒过来,睁眼就看到有人在屋里翻来找去,他头还昏沉沉的,偏偏头,问伏见道:“他们在干什么?” 伏见一惊,又一喜,忙蹲在床边,涕泪交加道:“少爷,您可算是醒了,小的给您灌了四盅药,可算是起效了-----他们,他们是衙门里的,来找线索呐。” 辛习染挣扎着要坐起来,伏见将他扶起,又将枕头垫在其背后。 “少爷,您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辛习染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记忆中他只是突然觉得腹痛难忍,后面如何了却不知晓,嘴里还是一股苦涩味道。 “这怎么回事?出什么事儿了?” 伏见赶紧讲了事情前因后果,最后补充道:“听说吴家少爷已经被关了,似乎要被审。” 辛习染听的糊里糊涂的,自己也就晕了这会子,竟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儿,他愣愣的发了会儿呆,两眼倏地焦急起来:“姚妹妹呢,思过门那边去人没有?” 伏见也一缓神,对啊,思过门可还有人呐,那些药都是往四个大院子里送,似没听人要送去思过门啊。 他怕辛习染着急又晕过去,赶紧劝道:“少爷别急,小的这就去打听打听,不过姚姑娘今儿早去的思过门,也没在食斋吃饭,恐无大碍,少爷您先宽心。” 辛习染脸立刻板起来,眉毛上扬道:“我如何安心,万一不是今儿中午饭的问题,万一昨个晚上就有问题呐?你这脑子怎的就不转弯,我晕过去,你就该替我记得姚妹妹。” 搜查的捕快没搜到东西,冲辛习染拱了拱手便出去了,伏见看看被翻乱的桌面,又看看辛习染。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打听呀。”辛习染倏地吼道,吓得伏见一哆嗦,慌忙道一句“诶”,一溜烟儿的就跑了出去。 “少爷这是比关心自个儿还要关心她,哎------这到底是遭的啥罪啊。”伏见一面喃喃自语,一面往下屋去。 楮孟和丘盏以及另外两人住一个屋子,伏见径直进了楮孟和丘盏的小间儿,见楮孟躺床上,丘盏坐在一旁看书,上前打礼道:“见过两位公子。” 丘盏放下书,“你家少爷醒了?” “将将醒,一醒就差小的过来问问二位的情况。” “我无事,就是大哥还虚着,吃了药,好多了。” “还有姚姑娘呢?”伏见继续道:“少爷担心姚姑娘也吃了坏食,特意让我过来问问,怕无人送药过去。”这书院里,关心姚肆的也就那么几个人,送药这事儿,他们肯定是早想到了。 果然丘盏安慰道:“已经与堂长说过了,他说他会让人送药去,这会子应该已经送去了。”他回头又与楮孟道:“大哥你好生歇着,我再去问问,看药送去思过门没。” 伏见赶紧拦着,反正他得回去给少爷交差,不如自己去问,遂道:“这小事儿小的去便是,小的知道裘堂长住在何处。”再作了作揖,便躬身退出去。 裘霁住在北苑,伏见出了东苑往上,不多时便到了北苑上屋。门开着,他叩了叩门板,“裘堂长可在?” 卫札出门一看,认出是辛习染身边儿的人,问道:“不在,你有何事?” “是我们少爷想问问,思过门那边可有送药去。”伏见问道。 卫札上下打量着他,片刻后,才哈哈一笑:“担心这干啥,我们少爷对姚姑娘好着呐,怎会让姑娘受罪,这不,少爷亲自送药去,姚姑娘见着我们少爷啊,肯定欢喜的不得了。” 伏见听着这话,总觉得不大舒坦,“呵呵----裘少爷如此关心姚姑娘,我们少爷心里感激,烦请帮忙给裘少爷带句话,就说咱们少爷多谢他了。” 卫札翻了翻眼皮:“要谢也该是姚姑娘亲自与我们少爷道谢,你家少爷就别多管闲事了,我还忙。”说着就转身进屋,顺平啪的一声将门带上。 伏见呸了一声:我还不想呆呐。一扭头就匆匆回东苑复命去。 第163章 再乱也抵不住我逍遥 金菊苑平常三五日都难开一回门,今儿个大门却频频打开,上午来了个迷路的生徒,下午老爷也来了一趟,这会子连小姐也来了,桃儿觉得院儿里生气了不少,忙也忙的乐在其中。 呈上点心,她躬身退至一旁候着。 娄玉丹蹲下,红着眼眶俯在罗氏的膝盖上,“娘,丹儿差点就见不到您了。” 罗氏笑着抚了抚娄玉丹的头,“哪里那么夸张了,我不好好的嘛,倒是你,我已经跟你爹说过了,你那院里的食物,都给你换掉,日后吃食可得多注意些。” 娄玉丹点点头,眼珠子转了转,站起身在罗氏旁边坐下,委屈道:“娘,丹儿就不能跟娘一起住吗?” 罗氏表情微凝,顿了顿,平和道:“这么多年你都一个人住过来了,怎的越大反而越粘人了,我这院子冷清,不适合你这种小姑娘住,你耐不住这空寂。” “有娘在-----” “好了,娘有些乏了,想休息,你先回去罢。”罗氏露出疲惫之态。 娄玉丹悻悻的闭了嘴,不甘的俯身行礼:“丹儿先告退了。” 出了金菊苑,娄玉丹脸色才铁青,死死咬着唇,眼里泪珠儿打着转儿,雪芽小心翼翼道:“小姐,夫人身子向来不好,她并非------” “她就是不喜欢我,从不把我当女儿看,试问天底下,哪个做娘的如她这般狠心,我想与她亲近,她却避我如瘟疫,既不喜欢我,为何当初要生下我。”娄玉丹气急败坏的哭诉道。 桃儿站在门后,摇摇头叹息一声,才转身回去。 雪芽不敢吭声,默默的垂着头,片刻后,又听娄玉丹气哄哄道:“去思过门。” 思过门现在关着谁雪芽当然清楚,遂赶紧在前面引路,上月在思过门呆了一个月之久,期间没少往金菊苑走,这条路她早就记住了。 桃儿回屋与罗氏道:“夫人,小姐气的不轻,正哭着呐。” 罗氏怔愣片刻,眼里流露出几分苦色,良久,才缓声道:“她怨我也是正常。” “小姐不是怨您,只是----只是苦于不能和夫人您共享天伦之乐,心里难过罢了。”桃儿宽慰道。 “罢了罢了。”罗氏起身往内屋走,刚刚走了两步,又停下来,略想了想,“你去趟思过门,看那姑娘吃过药没-----顺便把那点心也带过去,她似喜欢吃。” 桃儿愣了愣,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确定道:“夫人指的-----是那叫姚肆的?” 罗氏颔首,不再言语,径直进了内屋。 桃儿满腹疑惑,却不好问,只得应是,装了两盘儿点心,提着食盒出门。 屋外寒风瑟瑟,桃儿步履匆匆,只顾着埋头往前走,没注意看前方,等眼睛看到前面人影儿时,吓得差点儿惊呼出来,因为前方不是别人,正是大小姐。 大小姐怎会走这条路?桃儿一面猜测一面放慢脚步,隐隐觉得还是避开为好,然老天偏要作怪,雪芽无意间的往回看了眼,刚好看到桃儿,很是惊讶。 “小姐,你看------”她惊喜道,“夫人心里还是爱护小姐的。” 娄玉丹停下来看向桃儿,桃儿没法子,只能硬着头皮上前:“见过小姐。” 娄玉丹见她手里提着食盒,面上隐隐高兴,却还是不咸不淡的问道:“娘让你来的?” 桃儿尴尬的点点头,“是的。” 娄玉丹终于笑出来,眼神示意雪芽,雪芽赶紧接过食盒,打开一看,面上露出几分迟疑,怪异的看了桃儿一眼。 “是什么?”娄玉丹掩饰不住高兴,凑过去看了看,见是一盘梅花酥,不解的蹙眉:“娘知道我最不喜吃这东西,你莫不是拿错了?” 桃儿一时语塞,急得脸红,支支吾吾的不知道如何圆过去。 娄玉丹见状,明白过来,脸色越发阴沉,厉声问道:“这是送去何处的?” 桃儿心里直想叫娘,憋了半响,才老老实实的低声答道:“送去思过门。” “思过门?”娄玉丹想起那个瞎子,眼神凌厉如刀子:“送给那个瞎子?娘让你送的?” 桃儿还没来得及答话,娄玉丹便一把夺过食盒,啪的扔出老远。桃儿吓得倏地跪下,颤颤的不敢说话。 娄玉丹眼里怨恨迸射:“娘怎能做出如此伤风败俗之事,何况他不过是个瞎子,对爹她都不曾关怀半分,反而对一个瞎子示好,她是不是-----” “小姐误会了-------”桃儿赶紧打断话,生怕娄玉丹说出不妥的话,急忙解释:“是送给在思过门思过的生徒。” 娄玉丹愣了愣,不敢置信的问道:“------姚肆?送给姚肆?” 桃儿弱弱的点了点头。 “凭什么?”娄玉丹怒吼一声,巴掌毫不留情的甩在桃儿的脸上。 桃儿被打的趴在地上,脸上先是一阵麻木,紧接着,是火辣辣的刺痛,她痛的眼泪哗啦,赶紧爬起来跪端正,哽咽道:“夫人只是体恤生徒,恐思过门没有人送药,到时候出了事,责任会落在老爷头上。” 娄玉丹柳眉紧紧蹙在一起,显然对这样的解释不满意,恨恨道:“我才是她女儿,她不派人来询问我的状况,却对一个外人这般关心。这破劳什子,我不稀罕。” 她恼怒的走过去,一脚将地上的食盒踹出老远,然后气冲冲的往思过门的方向去。 雪芽赶紧跟上去,不忘回头剜桃儿一眼。 桃儿跪坐在地上,这才敢哭出声儿,捂着火辣辣的脸,哭兮兮的捡起食盒回金菊苑去,思过门那边,她是不敢去了。 彼时思过门,与外面相较,安静祥和非常。烧的极旺盛的火堆不时地发出噼里啪啦声,似将寒冷拒之院外。空气中隐隐有些香甜味道,姚肆咽了口口水,火柴棍在火堆边缘刨了刨,刨出一个土黄土黄的东西。 她笑嘻嘻的伸着指尖儿去拿,却被烫的左右手并换,边吹气儿边笑。 剥开外面那层皮,露出里面金黄黄软乎乎的瓤,姚肆吹着冷气,小心的咬了一小口,享受的咂着嘴,满足的笑道:“还是烤红薯香。” 裘霁笑吟吟的站在门口,看着姚肆吃的开心,嘴角也不由得跟着上扬。等了片刻,见姚肆没发现他,便也不等了,似笑非笑的走上前:“看来你一个人过的也是滋味非常,有些人还在担心,看来是担心多余了。” 姚肆骇了一跳,一口红薯咕噜咽下去,从嗓子眼儿一路烫到胃底,疼的她直泛眼花。 裘霁几步过去将水递到她嘴边,“张嘴。” 姚肆乖乖的张嘴喝水,喝完又问:“你怎么来了?来做什么?” 裘霁却忽的抿嘴一笑,放下水杯蹲在姚肆跟前,右手肘撑在膝盖上拖着腮。 姚肆被他看的不自在,看了看被自己吃了一半的红薯,不确定的试探:“你------想吃?” 第164章 情窦初开的磨叽过程 零星的雪点儿窸窸窣窣的落下,寒风丝毫没有减弱,姚肆却并未感觉到一点儿冷意,许是火烧的太旺,反而觉得有些发热,脸被烤的红扑扑的,杏仁儿眼弯弯一笑,竟是比院儿里的红梅都还要耀眼几分。 她在火堆边刨了刨,一会儿又刨出个红薯来,努了努下巴,“要吃自己拿。” 裘霁也随意,直接在地上坐下,就要去拿红薯。 姚肆眉头蹙了蹙:“你怎的直接就坐了,这地上多湿。”边说边进屋去搬凳子,出来时,裘霁已经仔细将红薯皮儿剥了大半,她笑了笑:“来,坐着吃。” 二人坐下,姚肆正要去拿被自己啃了大半的红薯,裘霁却忽然将手里的递到她嘴边。 “你不喜欢吃?味道真挺好的。”姚肆咬了一口接过,暗道这些富家少爷肯定都是吃山珍海味,哪里会吃这种东西。 裘霁将那被啃了大半的红薯拿过来,仔细剥了皮,就在姚肆暗暗摇头可惜的时候,却见他往自个儿嘴里喂。 她一急,就要去抢:“这是我吃的,你吃做什么,刚给你吃你又不吃,现又来吃------你这人是不是有毛病?”姚肆脸蛋儿红扑扑的不悦道。 裘霁盯着她,也不说话,倏儿就笑起来,看的姚肆心头越发的慌乱,心里默念只是半个红薯而已,又转移话题问他:“你来做什么?” “看你精神头这般好,想来是没出什么事儿。”裘霁戏谑的笑道,从领子口摸出个帕子递给姚肆。 姚肆略一想,明白过来,翻了个白眼儿,胡乱的擦了擦嘴,将帕子又扔给裘霁,“我这里好得很,能有什么事儿。” 裘霁一面将帕子折好收起来,一面讲了上午书院里发生的大事,听的姚肆一阵心惊肉跳,忙追问楮孟等人是否安好,得知已经无碍,方才松了口气,便仔细思量起这桩事儿来。 “吴家断不会做出这么糊涂的事,莫非是仇家报复,诬陷了他们?”她猜测道。 裘霁却并不肯定,“若是诬陷,这手法还上不得台面,吴家根深叶茂,这点小事,还中伤不到。” “这倒也是。”姚肆也认同的点头:“既造不成什么严重的损害,此事背后便应还有其他深意。” “那可就得看这事的幕后指使了。”裘霁微微一笑,不再这话题上继续,又从宽大的袖口里掏出个陶瓶放在火堆边上。 姚肆惊讶的张了张嘴,“你竟还带了酒来?” “专给你一人喝。”裘霁笑呵呵的不去解释,三两口将红薯吃完,擦了手又问思过门住着是否还方便。 “没什么不便的,只是有些地方不明白。”姚肆想了想,歪着脑袋问他:“你刚刚可见过守门的瞎眼老伯?” “难道我是翻墙进来的不成?”裘霁哂笑道。 姚肆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好好说话不成?” 裘霁笑着颔首,“自然是让他开的门。”似知姚肆要问什么,他又道:“此人叫董书,在这里也守了十年之久,传闻说他当年犯了错被罚来思过门,至于具体是什么过错,却无人知道。” 十年前的事儿,姚肆不由得将罗氏与董书联系起来,总觉得与话本子里被棒打的鸳鸯故事如出一辙,她浑身抖了抖,难道真如自己所想?所以董书十年甘守思过门,罗氏十年不出金菊苑? “啧啧啧------我似乎发现了很了不得的事儿。”她神秘兮兮的笑着,眼里有些向往之色,“若是将来我也能遇到一个能彼此相守,哪怕被棒打也能坚定不移的良人,便也知足了。” 裘霁一脸正经的看着她,“你才多大便开始想这些事儿,不害臊。” 姚肆脸一板,“我怎的就不能想了,你可不知道,来时爹娘竟还给我寻了一门亲。”想到这里,她就一阵恶寒,幸好自己当时逃了,否则现在不定活成什么样儿呢。 “你定亲了?”裘霁倏地一愣。 “寻了一门,不过推了,那是个专捡小女娃折磨的恶鬼,爹娘怎会让我去送死。”姚肆解释道。 “哦-----哦------”裘霁点点头,将温热的瓷瓶取出来,环视一圈后,起身去了厨房。 姚肆趁机扒开塞子,鼻子一吸,皱着眉大喊:“我又没病,干嘛要给我吃药。” “以防万一。”裘霁的声音自厨房传出来,不一会儿就拿着碗出来,倒了满满一碗递给姚肆,“来,喝了,没坏处。” 姚肆摇头摆手身子往后倾,“我身体好着,不喝不喝。” “我可是以堂长的身份来的,你既是书院一员,你的安危便是我的责任,今日你若是不喝,我便算是失职,你莫不是想让监院把我也罚来思过门,好与你作陪?” 姚肆一把夺过药碗,咕噜咕噜几口喝完,袖子一抹嘴巴,张着嘴:“啊-----” 裘霁变戏法儿似的往她嘴里噻了颗蜜饯,笑了笑:“我走了,你这里还缺些什么,明日我让人送过来。” 姚肆嘴里甜甜的,心情也好了,“没啥缺的,吃的我自己能解决,住也不成问题,冻不着饿不着闲不着还清静,将将好。” “呵-----你倒是真容易满足。”裘霁起身理了理衣摆。 “哟------都说思过门荒凉冷清不是人住,怎的我看来,却不似这般,这满园的春色,可是叫那梅花都自惭形秽呢。” 尖酸刺耳的声音让二人都往门口看去,待看清来人后,姚肆咂了咂嘴叹息,看来还是不能高兴的太早。 裘霁似没看到似的,又回头叮嘱了姚肆一句:“进屋后,这里的火星子记得灭完,夜间门窗都记得关上。”他在袖口又摸了摸,最后拿出一支小巧而通体晶莹的玉笛来,“若是喜欢,可留着把玩。” 姚肆怔了怔,“这----这可是玉的。” “闲着无聊做的,你到底拿是不拿。”裘霁催促道。 姚肆面上是慌乱和惊诧,她伸出小手,垂着头不敢去看裘霁,便也没看到后者眼里同样的慌张和不安。 她默默将笛子装进袖兜里,只觉得发抖的手像是出卖了自己,恨不得剁了才好,最后道了句“谢谢”,话说完,头已经垂至胸口。 因是背对着,娄玉丹也不知那二人在干什么,只是这赤裸裸的忽视,让她愤怒不已,遂几步走上前去,憎恶的瞪着姚肆:“书院里可不准行这种龌龊下流的勾当,你是想攀上高枝儿变凤凰想疯了吧。” 第165章 笛声悠扬然人心更美 打从第一次见姚肆,娄玉丹便对此人厌恶到了极点,明明出身卑贱如蝼蚁,却偏要摆出那副不可一世的姿态,更是做出惊骇世俗的举动,惹得众人非议。 然这些都还不算,最叫娄玉丹气急的,却是那些个没脑子的混虫,也不知他们是没脑子还是瞎眼睛,竟一个个都对姚肆那种货色趋之若鹜,反而对自己不甚关注,明明只是一根野草,却偏要拔高到让人注意的地步,便也怪不得别人踩踏。 院里那二人竟当着自己的面还表现的如此亲密,根本没把自己放在眼里,再加上适才的事儿,娄玉丹心头窝的那把火再也忍不住,尖酸的话更是随口说来。 她走上前去,憎恶的瞪着姚肆,只想生生将后者那副嘴脸撕裂。 姚肆瞬间收起心头的小鹿乱撞,脸上换上似笑非笑的表情,“娄小姐好,想不到娄小姐如此关心我,竟还亲自来看望,来,坐。只是这里略简陋了些,娄小姐千金之躯,就怕委屈了你。” 娄玉丹冷笑一声,“我确实是来看望你的,不知你对本小姐这份大礼满不满意,你若喜欢,日后本小姐一定常送;你若是不满意,那本小姐就换个别的,保证让你------终-身-难-忘。” 裘霁眉头拧在一起:“娄小姐,我见你十分中意此处,你若是嫌一个月住的不够,我很乐意替你向诸位院老申请再住一月。” 娄玉丹面上一阵涨红,埋怨的盯着裘霁,好半响才委屈道:“堂长何必如此,你既是爹爹选拔的堂长,该最是公平公正无私,这般有失公允的对待,却是丹儿何处得罪了堂长不成?” 裘霁最不屑做那体面工夫,说话也并未有所顾忌,“传闻娄小姐天生丽质蕙质兰心知书达理------” 娄玉丹一听,涨红转成了羞涩和窃喜,低眉垂眼,凤眸流转,正要含情脉脉的抬头,却听裘霁的话锋倏地一转。 “见了娄小姐本人后,才知传言果然不可信,娄小姐口无遮拦言语刻薄,委实不是一个大家闺秀的姿态,你这副花容月貌也没了味道,真真看着碍眼。” 娄玉丹脸色唰的惨白,她哪里听过如此难听侮辱的话,愣了片刻,才眼泪哒哒的流,恼羞成怒道:“裘霁,你说话何必这么过分。” 裘霁不屑的冷哼了哼,“倒还知道何为过分,你若知道过分,便收回适才的 话。” 娄玉丹震怒的瞪着姚肆,目光似刀子一般,一副恨不得将姚肆凌迟的狰狞面目:“凭什么,她不过是个卑贱的贱民,我没说错,她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你为何不说她起了龌龊心思,反而来指责我?奥------我知道了,你们两个根本就是狼狈为奸,我要告诉几位院老去,堂堂首辅之子,竟与一个贱民私自暗通,不知这件事传到首辅耳中,堂长又作何解释?” 她得意又挑衅的看看裘霁,又转向姚肆:“只希望到时候,你还像现在这般有勇气。哦对了,以前只听闻过贱婢勾引少爷被仗责身亡的,不知这贱民----又是何下场,哈哈-----反正啊,准是一出精彩的戏。” 娄玉丹嘲讽的将姚肆上下打量一番,眼里是不屑和看好戏,裘霁是什么身份,姚肆顶多也就够给他当洗脚丫鬟,却痴心妄想做夫人,不是自取其辱可笑之极么。 她呵呵的边笑边往外走,“圣人有成人之美,今日我啊---就做一回圣贤。” 姚肆发了会儿愣,才开始有所动作,搬着椅子往屋里去。 裘霁也赶紧搬起椅子走在姚肆旁边,轻声缓语道:“你莫担心,我必不会叫你出事。” 姚肆忽的一笑:“我担心做甚,虽说我这身份实在不宜树敌,可她三番几次为难,我也就只能见招拆招了。” 裘霁犹豫片刻,试探道:“你可会觉得我多嘴了?” “刚才?怎会,倒是谢谢你替我说了话,本来我并不想与她多计较,我知道是她在监院面前说了话,所以我才被关来思过门,可这事儿对我也并非没有好处-----我是说,这里既清静,又自在,我很喜欢。” “说来还得感谢她。”裘霁笑道。 姚肆点点头:“可不是,不过她心眼儿坏是真的,与这种人啊,有时候是得硬骨气些,否则她还真当我怂了,反而会变本加厉。” 将桌子凳子都搬回屋了,裘霁又亲自灭了火堆,还去厨房看了一圈,最后道:“明日我给你送个手炉来,这里也没有瓜果菜,以后每日早晨我都给你送来。” “快别。”姚肆赶紧打住他,哭笑不得道:“我来这里是思过,不是来享受的,今日是别例,明儿你又找什么借口,你日日过来,岂不是白白叫大家说闲话,何况这回去,恐你也会有些麻烦要对付。” 娄玉丹已经明说了,她肯定得添油加醋将今日这件事说出去,若是细想,还真会惹来巨大的麻烦。 裘霁以为她担心,宽慰道:“她还没那能耐能给我添麻烦。不过------你------我-------” “嗯?”姚肆眨巴着眼睛听着。 “你晚上多注意,这里阴冷,莫要受凉-----那-----那笛子------你收好,闲时也可打发时间,你可会吹笛?”裘霁不自在的左右张望两眼,又看了眼姚肆,见她正看着自己,忙将视线挪开。 姚肆嘴角忍不住勾起,摇了摇头:“不会。” “那以后有机会,我教你。”裘霁赶紧道。 姚肆笑眯眯的点点头。 “那-----那我就走了。”裘霁又理了理衣摆。 “好------我送你到门口吧。” 姚肆率先走到前面,裘霁在后面跟上,刚刚出大门,瞎眼老伯就不知从何处冒出来,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睛盯着姚肆,面无表情的将大门关上落锁。 院里又恢复了安宁,姚肆转身立定,忽然无声的大笑起来,捂着嘴欢快的跑进屋子里,给自己倒了杯茶坐下后,就拿出玉笛来把玩。 笛子被自己捂的有些温热,笛身滑滑的摸着很舒服,色泽温和养眼,她越看越喜欢,若非此物不宜挂在胸口,她肯定立马挂脖子上,想象着自己把笛子挂在脖子上的模样,姚肆又觉得好笑,咯咯咯的笑起来。 看了会儿,她又把笛子放在嘴边,手指有些笨拙的按在小孔上,虽没吹过,可也见过,模仿起来看着也还像样。 她试探的轻轻呼了口气,笛子发出一声很轻的脆响,姚肆瞬间就笑起来,胡乱吹了几声,又陷入幻想。 这笛声清脆悠扬,若是被他吹出来,肯定是妙不可言。不知他吹笛是什么样儿的,想到刚才裘霁的话,姚肆笑容又灿烂了几分,想象着裘霁教她的模样,会像他平时那样刻板严厉?还是会像刚才那样,有些笨拙别扭,却可爱极了呢。 第166章 无事果然不登三宝殿 却说桃儿回到金菊苑,不敢进屋,她一个婢子怎敢去夫人面前告小姐的状,心里委屈的只敢一个人偷偷躲在柴房里哭。 罗氏本已歇下,却翻来覆去躺不住,又干脆起来做针线活儿,直到渴了想喝水,茶壶却空了,她连喊了几声也不听桃儿回应,这才出门一看。 屋外冷清清的,柴房却传来极其压抑的哭声,罗氏往柴房去一看,见是桃儿,心中甚是疑惑,几度追问之下,桃儿才说明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罗氏怔怔的听完,最后无奈的叹口气,“莫哭了,你随我来。” 桃儿赶紧擦干眼泪跟在罗氏后面进了里屋。进屋后,罗氏从柜子里取了药,在桃儿诚惶诚恐下,亲自给她上了药,将桃儿好容易收起来的眼泪又惹出来。 “你打小就跟着我,现如今也十多年了,说来也是我糊涂,竟只想着自己而忘了你,你今年可是已经十七了?” 桃儿心头一惊,惊恐的扑通跪下去磕着头道:“夫人恕罪,是婢子的错,婢子惹怒了大小姐,婢子活该挨打,心里绝不敢有半句怨言,求夫人恕罪,不要撵婢子走。” 罗氏起身将桃儿扶起,“若是你的错,今儿这番话我也不会说了,丹儿是我的儿,她会动手,归根结底也是埋怨我这个做娘的,可我却没办法给你讨个说法儿,只能想办法弥补你。 这事儿去年我便想过,可我舍不得放你离开,遂也一直没提。但姑娘家年纪大了,总归是要嫁人的,我替你寻了一门好人户,虽不是官少奶奶,可保证也是正经人家的媳妇。” 桃儿眼泪又哗哗的流:“夫人,桃儿不想嫁,桃儿只想一辈子侍奉在夫人身边。” 罗氏笑摇了摇头:“你们都这般说------” “桃儿是真心的。”桃儿急着辩解道。 “我知你是真心,可我却不能害了你,女儿家哪有不嫁人的道理,你放心,我给你寻的,定是个品行好的,没有荣华富贵,至少也不会让你吃苦。” “夫人-----”桃儿哭的已经泣不成声。 罗氏劝道:“好了好了,别哭了,这是好事,还有半月才到除夕,今年给你许个特例,你这几日拾掇拾掇,就提早回老家去,把这消息告诉你家里人。 明日我就去与那家人说,让他年前上你家提亲去,若是来得及,正好能赶上过年办喜事儿。” 桃儿终是忍不住,脸赤红一片,羞的不敢抬头,却还是不放心道:“若是婢子走了,谁来侍奉夫人?” “这里这么多丫鬟婆子,还怕没人,我这里你就别操心了,你现在也是要出嫁的姑娘了,嫁衣可准备好了?”罗氏打趣道。 桃儿羞的语无伦次,惹得罗氏抿嘴笑,“你去忙你的罢,从今儿起,可有得你忙的。”桃儿终是接受了,跪下磕头谢了恩才退下。 不知什么时候,雪又下大了,地面已经积了厚厚一层,屋檐上的雪似要挂不住,随时都可能砰的落下来。 罗氏倚门而立,盯着院里的积雪发呆,想来是太过入神,以至于她连娄屈到来都没察觉。 “外面冷,怎么不进屋去?”娄屈将披风取下来,正要给罗氏披上,罗氏却一转身进了屋。 娄屈面上微僵,将披风收起来。 “丹儿又说什么了?”罗氏不急不缓的走进屋,重新拿起针线。 娄屈在她旁边坐下笑道:“我来主要是看你。” “既是看我,那你现在看到人了,你事务繁忙,我便不多留你了。”罗氏淡淡的下了逐客令。 娄屈盯着她,极力忍着怒气爆发,等了片刻,不见罗氏再抬头,终于是忍不住吼道:“你待一个瞎子都比待我好,罗佩林,你可别忘了你是谁的妻。” 罗氏手上动作丝毫不慢,语气更是平静非常,“既然只是来看我,何必端出无关紧要的人。” 娄屈憋着一口气,好半响,才闭着眼长长吐出,忍着道:“我来不是要与你争执,我知你与董书是清白,只是丹儿还小,我不求你对我有交代,可好歹你要顾及到我们女儿,再怎么说,她可是你亲生的。” 罗氏手上的活儿停下来,顿了顿,才似妥协道:“这事我会给丹儿解释,说说你到底为何而来罢。” 娄屈犹豫一瞬,才缓声道:“我听丹儿说,你派人送了东西去思过门,你是如何认识姚肆的?” “姚肆?”罗氏略一想,摇摇头:“不认识这么个人。” “那你为何派丫鬟送吃的送药去?”娄屈不信的追问。 罗氏吸一口气,放下针线看着他认真道:“早上是遇到个迷路的生徒,说是要去思过门,我让桃儿给他带了路。后来你说食物有霉毒,我便让桃儿去看看。 怎的,我关心书院里的生徒还错了不成?他若有个三长两短,到时候是谁负责?行,以后我便再也不多管闲事了。你走吧,我乏了。” 娄屈愣了愣,脸上倏地一喜,激动的上前握住罗氏的手:“这么说你是为了我好?你怎么不早说,害的-----害的丹儿误会一通,你可知刚才她找到我,哭的跟个泪人儿似的。 我也是关心则乱,对不住,是我没理解你的苦心,你我夫妻同心,你虽不明说,可心里还是顾着我的,你别生气,我刚才说的话都不是针对你。” 罗氏冷着脸抽出手:“审问完了?完了烦请离开的时候给我带个门。”说着扔下筲箕起身进了里屋。 娄屈随后跟进去,见罗氏已经掀被子上床,躺下后也是背对着他,他已经解开心中疑惑,便笑道:“那你好好休息,我还得处理公务,空了再来看你。” 听到外面门关的声音,罗氏才坐起来,眼里空洞的看不出任何情绪。 娄屈离开金菊苑便直奔经阁,此时各院老们都忙着安抚生徒,经阁里只有两守门的,他将守卫打发至门口,自己则进了内阁。 历年来生徒们的花名册都存在内阁,娄屈站在最新的花名册旁,翻了许久才找到自己想要的。 姚肆,家住幽州下巷县小头村,其父姚正与,其母闫青,其弟姚将,其姊姚玲。 娄屈反复的看,像是为了寻求心理安稳似的,直到外面守卫的来喊,说是有生徒找他,他才放下花名册出去。 “谁找我?”娄屈来到门口。 裘霁立马放下手头书,上前拱手行礼道:“监院,是学生有事要与监院说。” 娄屈视线在裘霁身上打量一番,眼里是莫名的笑意,“去文殊阁。” 第167章 打蛇上棍和算账上门 阳山书院突发意外,整个下午都没课,这对情况严重者来说并无不同,他们只能躺床上呻吟。可对于其他人来说,实在是个难得时候。下午里,书院到处都洋溢着欢笑声,生徒们三五成群的游戏玩耍,甚至比休沐时候还要欢乐。 辛习染好容易醒过来,虽然浑身还疲乏无力,却也躺不下了,任伏见好说歹说也劝不住,最后只能由着他起身,提心吊胆儿的护在身边,生怕再出个意外。 “都是些没心肝的,少爷我病的要死,他们却还耍那般开心,看着真真碍眼,去东苑看看。” 伏见赶紧的扶着他往东苑去,却没料到楮孟竟不在,只有一问三不知的丘盏,甚至连楮孟何时出的门他都不清楚。 辛习染骂了句“呆子”,又想起另一件要紧事儿,便又换了方向去西苑。 “少爷,您这才刚醒,还累不得,您有什么事儿,交给小的去办就行了,小的保证给您办的一丝不漏。”伏见又苦口婆心的劝道。 辛习染却用行动告诉他,这西苑,他非亲自去不可。 彼时西苑亦是一片热闹,王家兄弟已经忙完,由于太累了便在屋里休息,拒绝了那群说要一起热闹的生徒的邀请。 大家也都理解,王家兄弟可算得上是他们的救命恩人,遂你推我拥的又来到公羽北的门外。 “公羽兄,纱锦庭那边说是热闹开了,不知公羽兄可有兴致去瞧瞧?” 甲田看了眼公羽北脸色,去到门口,打开一道缝儿歉意道:“诸位公子,对不住了,我们少爷身体不适,正躺床上休息呐,少爷说日后好些了,定与诸位公子们一起玩耍。” 众人一听也不再勉强,寒暄问候几句便撤退了。 段泽见甲田返回,才又继续道:“公羽兄,我可是听了你的话才得罪了先生,这事儿你得帮我,给一只死鸟写诗,这哪儿是我能干的,我这脑袋就是抠破了也想不出来啊。 我承认,我就是个莽夫,先生要我明日就给他,你一定要帮我写一首,否则----否则我可就----可就给先生实话实说了。” 公羽北冷冷的看了段泽一眼,“好歹你也是阳山书院的生徒,这话说出来,岂不是要国学院的笑掉大牙。” “我是学武之人,文墨上差点儿多正常,我又不似你们能文武双全。”段泽讨好的捧上纸笔,“公羽兄,我知道你聪明,你就帮我写一首,写完我立马走。” 公羽北又冷冷的瞄他一眼,终于还是提笔,“让我写可以,你可知道怎么做?” “知道知道,我定守口如瓶,公羽兄放心,绝对不会给你添麻烦。”段泽拍着胸脯承诺。 公羽北略沉思片刻,唰唰唰几行大字现于纸上,他递给段泽,段泽如获至宝,仔细折好揣在兜里,笑道:“那我不打扰公羽兄了,以后有什么事儿,公羽兄尽管差遣,你我多多合作,多多益善,哈哈哈哈-” 甲田将他送出门,看着他走出院儿才返回,“少爷,这人还真是个滑头鬼,少爷您可是给了十两银子,他竟还敢厚脸皮的找上门。” 公羽北却幽幽一笑:“钱财可以收买的人,才最容易控制。以后多给他些好处,还有用得着他的地方。” “小的看此人很是会倒打一耙,若是-----” 公羽北面上冷冽,“他还没那个本事。” “什么时候你竟也会用如此低劣的手段了?” 内屋里走出一素衣男子,剑眉上扬,自然带着一股凌厉之势,然那双丹凤眼中,又似有婉转流水,叫人忍不住迷失其中。 可待那眼睑低垂,刹那间,所有光辉消失殆尽,看上去并无引人之处,只有细看,才觉气息浑然不同,说不出的令人在意。 面对如此似美似冷的气质,公羽北连头也未抬,也并未对少年的话有所在意,而是问道:“你何时搬到我这里来?” 少年衣袍一撩潇洒落座,“我那里挺好的。” 公羽北恨恨的转头盯着他:“你何时才肯与我站在同一条线上,你可别忘了,你自己也是姓公羽。” 面前亦正亦邪的少年郎正是公羽北的胞弟公羽班。 其实若是细看,兄弟两还是有许多相似之处,只是公羽班从未与公羽北同行过,平日更是神出鬼没,也不曾大张旗鼓的宣扬自己就是公羽家的二少爷,遂这书院里,还真少有人知他真实身份者。 至于某些见过公羽班的,对其评价也是“怪胎”二字,性情飘忽不定不可捉摸,多数时候还沉默寡言不易近人,看起来似无害又似危险,难以判断。 起初也有挑事儿的去寻麻烦,可不知怎的,第二日那挑事儿的竟回家了,自那以后,大家都对此人避而远之,公羽班的身份也就愈发无人知晓了。 “大哥一人就能独当一面,还需要我干什么,我不喜欢站在人前,逼我做甚。”公羽班面上一副无奈之态。 公羽北也是早知他会这般托词,不耐烦的挥挥手:“罢了罢了,当我没说,我是不知你人不成,竟还抱了一丝幻想。 叫你来只是想提醒你,别忘了自己也是公羽家的一份子。今日事后,王家兄弟肯定会有众多追随者,我不求你与我同心协力,至少你也要出点力,你来这里,可不是混日子的。” 公羽班起身理了理衣袍,“说完了?说完了我可就回去了。” “你-----”见他如此不给情面油盐不进,公羽北气的捏拳,公羽班却忽的回头一笑:“大哥莫冲动,你知道的,你打不过我。”说完就笑哈哈的扬长而去。 辛习染刚刚来到门口,就见一狂人大笑着走出来,他愣住,只觉得那人眼中像有魔似的将他吸引过去。 好一双浩瀚双眼,像容纳了山川海洋,又像目空一切,极其矛盾复杂。 公羽班冲他点头微笑潇洒远去,辛习染看了一会儿,才扭头扣门。 甲田以为又是来邀请的生徒,不耐的去门口喊道:“我们少爷身体不适,诸位公子请自己玩耍吧。” 伏见喊道:“我家少爷正是听闻公羽少爷身体不适,特来看望,还请开门。” 甲田听出是伏见的声音,知道来人是辛家少爷,当即跑去内屋给公羽北禀报,公羽北笑了笑,让甲田去将人请进屋。 辛习染风风火火的进屋,一眼就见正起身的公羽北,他毫不客气的直接坐下,开门见山的问道:“公羽北,那鹦鹉你怎么解释?” 公羽北靠在床头,无辜又不解:“习染兄想听我什么解释?那鹦鹉我确有心要替你赢来,只是没想到会是那样的结局。你若怪我也无可厚非,要不这样,我赔你一只鹦鹉。” 第168章 妇人雕虫小技没奈何 辛习染摆明了要兴师问罪,公羽北却一副“我很委屈”的无奈,极力想要讲和,承诺再给辛习染赔一只鹦鹉,不想这话反而让辛习染火气儿更大了。 “公羽北,明人不做暗事,你若有种,就冲着我来。我可告诉你,姚肆是我认的四妹妹,她的事便是我的事,以后我这两只眼睛,会时刻盯着你,你若再敢在背后耍手段,我第一个不饶你。” 辛习染风风火火而来,气势汹汹而去,公羽北却跟没事儿似的坐在床头,表情实在耐人寻味,甲田不明所以,试探问道:“少爷,您在想什么?” “你去打听打听,看看思过门那边是什么情况?” “思过门?”甲田略一想,“少爷是想知道姚肆的情况?” 公羽北瞄他一眼:“让你去你就去,问那么多作甚。” “是是,小的这就去。”甲田赶紧福礼要退下。 “等等------”公羽北又喊住他,迟疑一瞬,才幽幽一笑:“想办法给我弄只鸟儿来。” 甲田面上一愣,“少爷真要赔辛家一只鸟?”他见公羽北脸色已有不耐,又立马俯首:“小的立马去办。”说完一溜烟儿的跑出去。 话说另一头,裘霁在经阁找到娄屈,说是有事儿要与其商量,娄屈心里正好也有话,遂二人去了文殊阁。 屏退了左右下人,娄屈笑容和蔼的让裘霁坐下。 裘霁也不客气,坐下开门见山:“来找监院,其实是想与监院商议对吴世伟的处置问题。” “哦?吴世伟不是已经被关去了芷藤苑,还有什么可商议的?”娄屈疑惑道。 裘霁正色道:“正是因为已经被关去了芷藤苑,学生才来找监院商议,监院莫不是忘了吴世伟的身份?” 娄屈面上继续笑着,心里却在想裘霁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俗话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他既-----” “他既没犯法,又为何要受被监禁的罪?”裘霁淡淡道:“还是说监院已经断定此次事件是吴家所为?” 娄屈再怎么说也是个监院,若是在外面,或许他还得对裘霁礼让三分,可这里到底是书院,被一个小辈这般质疑,他心里如何能痛快,再想到娄玉丹的话,顿时脸色不大好看了。 “堂长有什么话便直说。” 裘霁像是没听到娄屈语气里的不悦,不急不缓的分析道:“且不说这件事是不是真是吴家的责任,退一万步说,就算是,监院莫非以为,区区小事就能撼动吴家? 事实是,不仅不能,这事儿对吴家来说也就是隔靴搔痒,反而是监院现在这般对待吴家大少爷,将来恐怕吴家那边不好交代吧。” 娄屈眉头微微一拧,裘霁说的话不无道理,吴家怎么说也是京城首富,全国各地分支数不胜数,可以说是西夜国生意脉络上的主线之一,这点事却也造不成什么影响,反而是吴世伟,现在被这般对待,心里肯定恨上了。 可当时那情况他也是迫不得已啊,且不说京兆尹亲口发话,还有成百的生徒在看着,那时情况特殊,他不得不选择用关押吴世伟来灭众怒。 裘霁盯了娄屈一眼,又继续道:“监院当时做下那样的决定也是出于无奈,不过现在京兆尹已经离去,生徒们也都相继无事,若是还继续关着吴世伟,恐他心里越发积怨,待出来时,恐怕会记恨监院,甚至是阳山书院。” 娄屈面上倏地一笑:“堂长所言甚是,不愧是首辅之子,想的比常人周到深远,这吴世伟也确实无辜,我这便命人去放他出来,亲自去安抚,他也是受罪了。” 裘霁起身拱手行礼:“监院是明事理的人,想的肯定比学生周到,只是今日事儿多,难免疏忽一二。学生作为堂长,一来是在生徒中起到表率作用,二来也是为了帮助监院更好的管理生徒,多用些心是应该的。” 娄屈呵呵直笑,“堂长如此用心良苦,我也颇是欣慰,只是------这有时候,言行之间,还得多注意,近日听了些不实传言,似与堂长有关呐。” 裘霁嘴角轻轻勾起:“既是不实之词,监院何必多问。书院里最不缺的便是口舌是非,想当初刘温与娄小姐也是闹得沸沸扬扬,到头来不也是那刘温一厢情愿么。说白了,也就一些好事者喜欢造谣生事。” 娄屈面上有些挂不住,努力忍着怒气,“这谣传说的有鼻有眼,实难判断真假,不过既你否认,那我便放心了,毕竟你身份与常人不同,肯定明白一举一动一人一物的利害关系。” “学生都不知监院指的什么谣传,学生回去,一定好好打听,到时候定给监院一个交代。”裘霁再拱手:“监院若是无事,学生便先回去了。” 娄屈嘴角一阵抽搐,忍着想拍桌子的冲动,挥了挥手道:“去吧去吧,好好安抚那些受害的生徒。” “是-----”裘霁微微点头退下。刚刚走出文殊阁大门,就与迎面而来的娄玉丹碰了个正着,他冷冷一笑,瞧也未瞧一眼径直走过。 娄玉丹被忽视,气的跺脚,“有什么了不起的,他若不是首辅的儿子,本小姐还瞧不上眼呐。” 雪芽赶紧劝道:“小姐,您小点儿声儿。” “可恶可恶可恶------”娄玉丹没受过这窝囊气。她话虽那么说,可偏偏裘霁就是首辅的儿子,有什么办法,“哼,爹爹肯定将他叫去问话了,赶紧的。” 雪芽赶紧扶着她上了二楼。 “爹------怎么样,你打算怎么处置他们?”娄玉丹进门就喊。 娄屈面上一沉,朝左右示意,下人又自觉退出去。 “你还有脸提,你哪儿听来的混账话,我是怎么教你的,祸从口出,你说话就不能先过过脑子?”娄屈厉声呵斥,像是将刚才的气一并发出来。 娄玉丹被吼的发懵,愣了愣,才委屈的哭道:“爹,你说我干嘛,我亲眼所见,裘霁和那个叫------” “够了。”娄屈大手一挥,脸黑的如同锅底:“这事不准再提。” “为什么?”娄玉丹想不通,委屈的一脚踢了旁边的凳子,“爹你是怕惹事吗?可你想想,首辅能允许自己的儿子与一个乡下丫头往来?只要他知道这件事,那姚肆肯定没好果子吃。” 娄玉丹可看过不少不知廉耻的丫头勾引少爷,最后不是被主人家打死,就是被卖去窑|子,她姚肆不过就是个乡下丫头,若是被裘万敖知道,肯定少不了一顿苦吃。 娄屈对自己这个女儿又气又疼,终于还是缓声安慰道:“爹相信你的话,只是打蛇打七寸,你这点芝麻小事,根本奈何不了任何人。何况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词,你并无证据,你可知,爹若是告到首辅那里去是何结果?丹儿,大人之间的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爹也不是只会搬弄是非的妇人。” 第169章 略施小计能扭转乾坤 芷藤苑也是常年没甚人至的地方,吴世伟娇养惯了,屋里没有炭火,冷的他直哆嗦,最后实在耐不住,干脆在屋里跑起来,一边跑一边心里骂人,想他堂堂吴家大少爷,长这么大还没受过这样的委屈。 楮孟忍着不适来到芷藤苑门口,见有两位官差面色铁寒的守着,上前拱手道:“二位差爷,学生是来送饭的,还请差爷行个方便。” 两个差役一动不动,其中一人冷冷道:“大人吩咐过,任何人不得进出,此人是重大嫌疑犯,你还是速速离去的好,免得惹祸上身。” 楮孟摇摇头:“差爷误会了,里面不是嫌疑犯,有的只是京城吴家的大少爷。你二人虽是奉命行事,可法不外乎人情,何况现在京兆尹已经下山,但吴家大少爷却在里面饿着,换做是我,绝不会将事情做绝,万事留条路才好走。” 两名差役当然也知道京城吴家惹不起,遂二人互相看看,终是让了一步,允许楮孟进去,不过一炷香之内必须出来。 楮孟自是应下,在二人的注目下进了院子,为防万一,院门被大打开,两差役的两双眼睛如铜铃一般盯着。 吴世伟正是又冷又饿,忽听有叩门声,以为是要放自己出去,立即喜的跑去开门,不想竟是楮孟,又是惊讶又是失望。 “楮兄怎的来了?”他往外看了看,正好与两对铜铃般的眼睛相对,顿时又气呼呼的哼了哼:“那两只看门狗怎会准你进来?” 许是与楮孟相熟了,吴世伟说话也没那么客气,将后者请进屋后,砰地一声将门关的严实。 “冷死小爷我了,这些个狗仗人势的家伙,待小爷我出去,定不饶他们。”吴世伟骂骂咧咧的坐下,请楮孟也坐下说话:“楮兄找我不会只是送一盒饭吧?”他注意到楮孟手里的食盒。 楮孟笑了笑,将食盒放置一边,“吴少爷若不想吃饭,那是楮某多事了。” “楮兄还真是风趣之人。”吴世伟哈哈大笑,自己动手打开食盒,见是两菜一汤,很是满意: “楮兄是我在这里认识的唯一仗义的朋友,我在这里被关了两个时辰,可见谁来送过一杯水了?楮兄虽不似旁人那般热切,可却是真心实意待我,世伟感动不已。” “吴少爷不必感激,我亦是怀有私心,我想要的,也只有互利而已。”楮孟平静道。 吴世伟埋头喝了口热汤才抬头道:“这也正是世伟喜欢楮兄的地方,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那些想从我吴家得到好处的,只会在我面前跟苍蝇似的转。 可这些都没用,只有楮兄是明白人儿,商人之间,只有互利才能永存,我吴世伟认朋友,亦是如此。 况且楮兄是否诚意待我,这点我还是看得出来。”吴世伟又咕噜咕噜几口汤下肚,抹了把嘴满足道:“总算暖和些了,楮兄也说说,来看我到底为了何事?” 楮孟眉头微微拧着,额迹密汗涔涔,嘴唇苍白似纸,看上去十分不舒服,不过他却极力忍着,缓缓道:“此来只为一件事,若是我猜不错,过不了多久,吴少爷就能自由了。 然这件事对你虽未造成实质性的损害,却于你名誉有损,那些喜好编排是非的好事之徒,怎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吴世伟微微颔首:“楮兄考虑周全,日后不乏有人会因这件事儿迁怒我,甚至暗陷于我,少不得会出各种幺蛾子,我会向监院请示,在身边多留几个护卫。” 楮孟却摆首道:“此法虽可行,却治标不治本,到时候若是生徒们对吴少爷同仇敌忾,那可就越发的麻烦了。” 他捂着腹部,气息已经显得虚弱:“吴少爷不妨听我一言,今日之后,最受拥戴的,你以为会是谁?” “拥戴?”吴世伟略一想,突然恍然道:“是王湛和王骋,王家治病有功,有了今日之事,谁还不得对他兄弟二人敬重三分。” “正是如此,其实楮某这亦非什么好法子,还需吴少爷付出些东西。” 吴世伟连连点头:“楮兄快讲,付出什么都可以,只要能让我脱了眼下的困。” 其实吴世伟并未对自己的处境太过担心,他知道这些只是暂时的,或许事情发生的突然,令众人慌了神,可一旦事情冷却下来,大家又会记起他吴家少爷的身份,而区区小事,又怎会动摇他吴家地位呢。 真正让他担心的,便如楮孟所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件事已经惹怒了生徒,就算大多数人碍于他身份不敢计较,可依旧会有人不服。何况此事导致他声誉扫地,对他未来在书院里的日子势必会有大的影响。 楮孟长长的呼一口气:“王家世代习医,到了王湛王骋这一代,更是青出于蓝,这兄弟俩一个比一个痴,对这样的人来说,什么东西才最让他们无法拒绝?” 吴世伟亦非愚人,被楮孟这样一提,茅塞顿开,喜道:“医书,珍贵药材,这些东西他们肯定能收下,只要我投其所好,就能借他兄弟二人洗白,楮兄好计谋。” “药材虽好,可医书难求。我听闻有一孤本《疑难杂记》,讲了至少上百种少见、偏见的疑难杂症解救之法,但凡学医者,无不想目睹一二的。” 吴世伟面上微微一凝,好半响才为难道:“不瞒楮兄,是有这本书,且这书----正巧还是我吴家的家传宝,传来好几代人了,这-----若要送人------恐怕家父不愿啊。” 楮孟摆了摆手:“我并非说要送给王家兄弟,此书珍贵非常,又是吴少爷家传宝,怎可拱手送人。 何不借阅,只是借给他二人看,对吴家并没太大影响,反而吴少爷给王家卖了个大大的人情。 只要吴少爷与王湛王骋交好,再以吴家的名义送些补给品给那些遭过罪的生徒,便能有效的安抚他们的情绪。” 吴世伟听的眼睛发亮,忍不住拍手叫好:“楮兄机智过人,此法甚好,甚好,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哎~果然没交错楮兄你这个朋友。” 楮孟额头汗水已经落如雨下,说话已经气若游丝,“吴少爷只是身在其中一时没看明白罢了------” 吴世伟终于看出楮孟的异样,正要询问,楮孟却似已经撑到了尽头,身子一歪便毫无意识的倒下去。 “楮兄------”吴世伟惊的跳起来,赶紧过去将人扶起,一摸额头,却是烫手得很,想到今日的祸事,怕是楮孟也遭了,他立马将楮孟背起就跑出去。 守门的差役正在瞎吹,忽听身后匆忙的脚步声,回头一看,却是吴世伟背着楮孟正往外跑。 他们不知发生了什么,自然先拦着:“哪里去?” 吴世伟踹开一人,怒道:“人命关天,你们还敢不敢拦,给我滚开。” 第170章 患难见真情或是利益 大冷的天儿里,吴世伟跑的大汗淋漓,他不时地朝后背喊两声,背上的人却没有应答,显然是已经昏过去了,不用想也知道楮孟定是吃了坏食中了毒。 说不动容那是假的,纵然从小就见惯了人际往来中的虚情假意,可如楮孟这般,吴世伟却觉得真实可靠。 身为吴家的大少爷,真真是可喜可悲,虽享受了常人享不到的荣华富贵,可自小他便被逼着出入各种生意场合,学习各种经商之道。 因是长子,他被族里督促着片刻不得怠慢,打从他记事开始,便没有享受过哪怕一天孩童该有的乐趣。别人家的孩子玩泥巴,他便已经被逼着握笔,别人家孩子哭嚷嚷着要糖吃,他只能冒着严寒在冬日里早起习武。 而朋友,对吴世伟来说就只是一个称呼而已,他可以与任何人成为朋友,却又一个朋友也无,直到这个楮孟出现。 说实在话,起初他对楮孟的看法,一如对所有人那般,无非是有利要图,只是没想到短短一天时间,让他对楮孟的看法几经变化。 吴世伟心情复杂极了,他不喜欢这样的感觉,从头到尾,都是楮孟在帮他,现在更是为了给他出谋划策晕了过去。 楮孟带病也要来看望自己,帮助自己,这让吴世伟很不适,从小到大,他不曾有过这样的朋友。 朋友?吴世伟心头微微一动,似乎这一刻,这个朋友的分量重了许多。 一路狂跑到医馆,人已经散去了,只剩下大夫和药童,二人皆坐在凳子上吃茶歇息,显然刚才忙活坏了。 见吴世伟背着人急匆匆的跑进来,罗木吓了一跳,腾地起身让吴世伟将人放在床上,仔细检查一番,眉头紧紧锁着:“为何来的如此之晚,可知道这病也是可以害死人的。” 吴世伟心头一惊,急道:“那你赶紧给治啊。” 罗木让药童给楮孟连续灌了五大碗才作罢,吴世伟看的心惊:“是药三分毒,吃这么多会不会------” “得让他吐出来才行。”罗木依旧皱着眉头。 吴世伟不懂医学,杵了一会子,见罗木又坐回座位上,想了想,自己也搬个凳子坐在床边等着。 空气安静多了,吴世伟等的焦急,不时地问罗木还得多久楮孟才能醒。 罗木无奈:“这可不是老夫说了算,他送来的太晚,毒性已经入了五脏------” “五脏六腑?这么严重?”吴世伟骇的倏地站起来,“那岂不是有性命之忧?” “所以只能等着,虽应当不至于丧命,可若要那么快醒过来也是不可能,我看你还是别等了,连老夫都不知道他何时会醒。” 吴世伟沉吟片刻,“那劳烦大夫好生照顾,若要用什么珍贵药材,只管用,钱不是问题,我吴家别的没有,也就钱多。” 罗木捋了捋胡须:“老夫身为大夫,自然是救人性命才是要紧。” 吴世伟拱手鞠躬,“那便多谢大夫了,若他醒过来,可否------罢了,无事,那我便先走了。” 罗木微微点头,让药童将人送出去。 离开医馆,吴世伟便去了文殊阁,本欲找娄屈给公道,后者见着他,反而客气得很,还说已经把那两个差役打发走了。 先前楮孟便说过,芷藤苑关不了他多久,吴世伟也并未太意外,只是经过这件事后,他心里对娄屈也是怨怼着,面儿上虽没表现出来,却也并未如从前那般热络了,只是象征性的道了声谢便离开。 回屋后,吴世伟将达子叫到跟前,如是这般的吩咐了一番。 “少爷,要不跟监院告假,暂时先回去避避风头吧。”达子劝道。 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而生徒们对他家少爷的态度也是来了个大转变,以前都是眼里巴巴着,今日的他们,看向他家少爷,恨不得生吞了,达子实在担心。 吴世伟想起楮孟的话,摇首道:“你只管将消息带回吴家,将我要的东西带来便是,其余的无需多管,家里问起,便说我一切都好。” 达子迟疑片刻,终于还是点了点头,他忽然觉得,经过了今日这件事,少爷似乎变了,具体什么他说不出来,可总觉得,少爷,似乎不再是从前的少爷了。 等达子走了,吴世伟又去了趟医馆,得知楮孟已经苏醒并且回去了,他终于松了口气,这才彻底放松回屋休息。 却说廖唯章下了阳山便直奔吴记米仓。 说起这个吴记米仓,那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它几乎包揽了临西的整个东部地区的米行生意,十家米商至少有七家是从吴记米仓取货。而如此大的生意,自然是吴家人打理,此人便是吴家二房的大舅哥范铁。 廖唯章初来京城,对京中人物并不了解,遂下山第一时间就让人将主簿请来,而去往吴记米仓的途中,便从主簿口中了解了一些基本情况。 这个范铁,原也是出生于官宦之家,后家道中落。不过其妹范氏出落得沉鱼落雁,他便请人上吴家说媒,最后被吴家二房老爷一眼相中,娶了范氏做正妻,而范家也因攀上了吴家这高枝儿,很快就富足起来。不到两年,范铁便做了吴记米仓的管事。 廖唯章听罢后沉吟片刻才道:“看来这范铁也是颇为圆滑机灵之人,吴记米仓对吴家来说举足轻重,他两年便获得了吴家五房的认可掌管吴记米仓,无论是手段还是头脑,他都不是草包。” 主簿点点头:“可不是,相较于吴家其他三大商行金玉布药材,皆是吴姓掌管,这个吴记米仓由一个外亲来管,也证明了范铁的能耐。” 廖唯章略显疑惑:“这样的人,做事肯定谨慎,为何这次却出这么大的纰漏?” “大人说的是,下官也是这点想不通,论范铁为人,就算他要使手段,应当不会漏出这么大的破绽。莫非是有人陷害?” “是不是陷害,去了一问便知。”廖唯章理了理官帽,神色肃然。 此时范铁还并不知情,他正在后院整理账簿,忽下人来报,说是京兆尹到了前门,范铁又惊又疑,新来的京兆尹他倒是听说过,只是为何会找上他的门? 他匆匆将账簿收拾起来,正欲让人请,廖唯章却已经进了内院。范铁赶紧出门迎去,本来心中惶惶,但见范铁身后只有两个随从和一个主簿,越发疑惑,请上座道:“不知大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廖唯章脸上一派正气凛然,中气十足的道:“不坐了,今日来,是来查案的,管事若是配合,一切好说,若是胆敢反抗,休怪本官直接抓你去衙门问话。” 范铁乍听之下,骇的脸色煞白,不明就里的问道:“出了什么事?需要草民配合的,大人只管说,草民绝不敢有半点反抗。” 廖唯章心里暗暗点头,就冲范铁这态度来看,他也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第171章 有所准备才有恃无恐 范铁的配合让廖唯章多少有些吃惊,这也让他心中更警惕,能掌管偌大的吴记米仓,范铁肯定不是表面这般胆小怕事的人,他既装作不知情,还如此配合,除非真与吴记米仓无关,否则恐怕廖唯章是早就做好了准备。 可从自己得知消息再下山,也就两个时辰不到,娄屈也说过,消息并未传出阳山书院外,范铁若早有准备,那这消息又从何而来? 范铁不时的擦擦额头的汗,小心翼翼的问道:“大人想要草民如何配合?” 廖唯章仔细观察后者的面部表情,奈何只看到一脸的惶恐,他心中越发疑惑,一本正经道:“阳山书院可是从此处采买的米粮?” 范铁连连点头:“不错不错,临西东部十有八九皆是从吴记米仓取的货,阳山书院也是老主顾了,一直相安无事,不知大人问及是为何?” “哼。”廖唯章冷哼一声,厉声道:“我看你是生意做久了,就得意忘形了,竟然以次充好,生徒们今日吃了霉变的米,纷纷病倒,幸得毒性不强,这才没出人命,你可知你犯了多大的罪?” 范铁乍听还有点懵,像是没听明白,待看到廖唯章不似玩笑后,眼睛瞪圆了大声辩解道:“大人冤枉啊,草民自打开始管理吴记米仓,一直本分守纪,从未做过任何出格的事,更遑论是以次充好,请大人明鉴,草民天大的冤枉啊。” 廖唯章对这样的说辞也是见怪不怪,十个嫌疑犯有九个都喊自己冤枉,他沉着脸道:“是不是冤枉,本官自会查明,本官不会放过有罪之人,更不会冤枉好人。只是今日这吴记米仓,本官无论如何要见一见了。” 范铁脸上委屈,却还是点头道:“大人要看,草民立马让人开仓门。” 廖唯章等的便是这句话,吴记米仓之大,挨着这一带少说也有二三十个仓库,他为了避免同时照顾不到的问题,已经让手下人在每个仓库门口守着,任何人不得开门进出。 平日用的主仓是大打开的,范铁将廖唯章引进去,任其四处搜查。 廖唯章检查了一圈,差不多花了两柱香的时间,此时天已经临黑,这样下去通宵都查不完。这种事就是要打个措手不及才好,如今范铁已经知晓了,若是给了他反应的时机,恐该有的证据也要被销毁了。 范铁见其脸色沉静,试探问道:“大人可要去旁边的一间?” “一个仓库都不能漏。”廖唯章发了话,转身对旁边的下属吩咐了几句,下属一面点头,不一会儿便提着剑飞奔而去。 范铁也是识眼色的,做了个请道:“大人也累了,不如去前厅歇会儿吃口粗茶如何?” 廖唯章看了他一眼,嗯了一声:“是有些渴了。” 二人移至前厅,范铁先让人奉上茶点,又命人准备酒菜,被廖唯章拒绝了。范铁也不强求,便坐下与廖唯章吃茶闲聊。 廖唯章先前带来的人已经全部派去各个仓库守着,若有异动,他们会立刻来报,也不怕范铁会趁机动手脚,遂也不担心,只专心的吃茶,说些无关痛痒的话。 范铁更像是没做亏心事似的,刚开始还惶惶不安,这会子反而表现的轻松了,他是生意人,走南闯北时的所见所闻也是颇多,便与廖唯章攀谈起来,若非有刚才那出儿,恐大家会觉得两人是许久未见的好友叙旧。 聊天只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外面就传来密集的脚步声,廖唯章率先放下茶杯起身:“时辰不早了,本官还要继续搜查,茶就先搁这儿,待本官搜查完了,再来不迟。” 范铁呵呵笑道:“大人请。” 廖唯章走出前厅来到大院,五十多人整齐排列,他分配了小队,让范铁去给各个仓库开门,自己也带着几人去了一间仓库。 人数一多,办事儿的效率就高了,只一个时辰,二十多个仓库便搜查完毕,差役们集中在大院依次向廖唯章汇报。 叫廖唯章失望的是,这么多仓库检查下来,竟没有搜到哪怕一袋霉米,别说一带,就是一粒也没看到。 范铁毕恭毕敬的站在后边,从其神情来看,显然是并不担心的,廖唯章心里愈发狐疑,他可不相信这个吴记米仓就真的是清白,毕竟他见多了这种大生意的勾当,表面干干净净,背地的肮脏手段叫人咋舌。 再三向手下一众人等确认,确实并未搜到任何可疑的东西后,廖唯章才心有不甘的作罢,大手一挥道:“回。” 范铁闻声立马从后面走上前,笑呵呵的道:“大人要走了?忙了这么久,草民已经叫人备下了饭菜,大人不妨吃个便饭再回去?” 廖唯章怎么看都觉得那笑容太扎眼,没搜到任何有用的东西,他心里也不舒坦,哼了哼冷冷道:“饭就不吃了,此事事关重大,官本一刻也不敢耽误,以后若有需要,就请范老板还如今日这般配合。” “这是自然,草民没有不配合的理。那草民送大人。”范铁做了个请。 廖唯章越看越觉得此人脸上的笑容太明显,他心知自己肯定漏掉了什么,却没得法子,暗道只能再另想他法了,毕竟要让他这么简单就放过吴记米仓,那也是绝对不可能的。 眼看着廖唯章坐上马车走了老远,范铁面上的笑容才渐渐淡下来,眼里阴沉可怕,甩袖回身道:“去将二老爷给我叫过来。” 除了范氏,范铁还有个同父异母的二弟范青,这范青纨绔败家不学无术,年过三十却至今未娶,整日只知花天酒地,完全是范铁的反面。 范青被下人从青|楼喊出来还不乐意,待听完下人说了下午搜查的事儿,吓得他脸色惨白,衣服都来不及穿好,一路披头散发的往家里跑。 范铁早知他在哪儿,只是见其衣着凌乱不成体统,气的冲过去就是一拳,打的范青懵了好半响,才知怒吼道:“你打我作甚,你见不得我去青楼,难道你自己就没去过?” “你若只是去青楼,我才懒得管你死活,可你给我捅了这么大的篓子,我今日不打断你的腿,已经是看在死去爹娘的面子上了。”范铁气的要掀桌子。 一提这件事儿,范青顿时焉了,赶紧收拾好衣服和头发,焦急的问道:“真的出事了?怎么会?我明明是送去外城的,这两年都没出过事,怎么今日------” “你确定你没办糊涂事?”范铁显然不信,又愤怒又质疑:“你好好想想,你是不是办了糊涂事。” 范青急的跺脚:“大哥,我再怎么糊涂,也不会弄错的,外城那些人皮糙肉厚,吃些霉米丁点儿事都没有,我干了这么久,怎么可能会搞错,何况还是阳山书院,大哥,阳山书院不是你自己负责的吗?” “是我负责,可为何里面会掺杂霉米?那是你负责的,若不是你搞错,难道我自己还能将东西送去阳山书院不成。” 范青做事本来就不怎么上心,此时他也怀疑是自己不小心搞混了,呵呵干笑道:“大哥,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会了,你看,这不有惊无险吗,你这次就原谅我。” “我原谅你?你为何就不替我想想,我走到今日,我们范家走到今日,容易吗?若没有我,你能整日花天酒地不愁吃穿?你可知道今日我们差点就完了,若不是我提前得知消息,你我就得在牢房里过下半辈子。” 第172章 施以援手或别有所图 范青少有见范铁如此暴怒的时候,此时也是被吓着了,只是还存着侥幸道:“这不没出事吗,何况这可是吴记米仓,区区小事,能耐吴家如何。” “你还敢说。”范铁举手又作势要打,吓得范青捂着脸赶紧退后几步。 “这廖唯章虽初来乍到,可为人却是软硬不吃,若是被他逮着,吴家不完,我们范家铁定得完,若不是先有人来与我通报消息,我们就会被抓的现行,你立马得进大牢。” 范青木木的点点头,忽的好奇问道:“是谁给我们通的信?” 范铁沉默片刻,重新坐下,眉头拧着似在沉思,范青等了好一会儿才听他开口道:“送来的布条上,落款自称是义行军。” 范青愣了愣,疑惑道:“义行军?可是当下势头最猛的起义军——义行军?” “这里没有第二个义行军。”范铁没好气的白他一眼。 范青越发不解了:“义行军与我们毫无瓜葛,为何现在会抻出援手?况且,他们是如何得知消息的?” 范铁揉着眉心,又困惑又烦躁:“这也正是我担心的地方,我们与义行军并无焦急,他们此番明显示好,若说无所图,孙子都不信。” 范青脑筋转了转,恍然的拍手:“我知道了,他们想拉拢我们,觊觎我们的财势,这些起义军最缺的就是钱。” 范铁瞪他一眼:“你怎么知道他们是想拉拢而不是想讹诈?” “讹诈?”范青想了想,“大哥是说咱们的事情败露了?” “岂止是败露,恐怕他们现在连我们的货藏在何处都已经知晓,可我有什么办法,只能先将货转移,哪能管那么多,自然是先躲过京兆府再说,刚才若是我们动作再慢一点,立马被抓个现行。” 范青此时也意识到事态有多严重,撇开京兆府不说,单是这么大的把柄却被义行军抓住,这日后,若是他们拿此事做要挟,那他兄弟二人,哪儿还有活路。 “大哥,这可不行啊,咱们得想办法。” “想办法?你说的倒好听,你倒是给我说说有什么法子?你以为廖唯章会就此罢休,不用想也知道,现在外面肯定暗藏了不少人,我们的一举一动全被看在眼里。所以我也提醒你,从今日起,给我老实本分些,这边你不用来了,就在府里呆着,哪儿也不准去。”范铁下了死命令。 范青闻言皱着眉:“大哥,我都三十的人了,你还把我当小孩子似的管是不是,我这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让我成天呆在府里,不如直接抓我去蹲牢底。” “那你就去牢里给我蹲着,你现在就去自首,我看你明日就问斩最好。”范铁气的已经口不择言。 范青吃瘪似的沉着脸:“知道了知道了,我不出门便是。” 范铁哼了哼,脸色这才好转了些。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范青又问。 范铁沉吟片刻,才缓缓道:“先按兵不动,只要我们不动,廖唯章找不到证据,我们便无事,至于义行军,不管他们什么目的,他们自然会主动联系,到时候再应变。” 兄弟两又商量了些预见性的事件应对之策,直到深夜,二人才各自回了住处。 却说廖唯章回到京兆府后,将前后事件逐一捋顺,却发现有几处疑点: 首先,告知他阳山书院事件的人到底是谁?此人目的又是什么?毕竟就算那人不传达,最迟今晚,他也会得知消息并进行整夜彻查。 其次,若吴记米仓真的清白,那又是谁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在阳山书院的食物中动手脚,毕竟如此大面积的生徒病倒,一个人是无法完成的。 最后,若真是吴记米仓的原因,却没有搜到哪怕一丁点的霉米,那是谁提前给范铁透露了消息? “大人------大人?” “啊?”廖唯章忽的醒神,“何事?” 主簿提醒道:“夜已深了,大人已经好几宿没有好好歇息了,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廖唯章揉了揉已经泛花的眼,他确实好几日没好好休息过,前几日为了抓劫囚的义行军一行,他已经连续挑灯夜战,本以为今日能好好休息,可眼下这样的情况,让他实在没有心思睡觉,也睡不着啊。 “今夜不回了,你自去睡,甭管我。”廖唯章挥手道。 主簿眉头微皱,担忧道:“大人,这事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线索,只有今日休息好了,明日才会有精神啊。 且下官以为,不妨明日去查查与吴记米仓有往来的其他米商,说不定能有什么线索。” 廖唯章眼睛一亮,喜道:“主簿说的极是,明日一早本官便亲自带人去各个商铺。” 主簿笑着拱手:“那请大人今日暂且先入寝休息吧。” 廖唯章心里有了数,也就不那么担忧了,那么多商铺,他不相信查不到一点线索,若真是吴记米仓的问题,那肯定还有其他受害者。 此时吴家大院,相较于往日,气氛显得很是沉重,达子左看看右看看,大老爷不发话,其他几位老爷也不吭声,可怜他今夜冒着危险,好容易才从南门混出来,一路狂奔下山将消息送回吴家大院,这还等着答复好回去呢。 达子心里着急,这上山可没下山快啊,若是天明了还不回去,那他可就进不了书院了。 “这件事你们有何看法?”家主吴昊天终于开口问道。 其他几位面面相觑,还是老二吴昊成开了口,显得很是不服气:“大哥,这铁定是谁看我们吴家不顺眼,想诬陷咱们。” 老三吴昊义本来就不服范铁,此时不禁嘲笑道:“二哥,你可别胳膊肘往外拐,那外姓的怎么能跟咱自家人比,若今日管吴记米仓的是我吴家人,那肯定是被人诬陷,可那姓范的,我们可不敢保证啊。” “老三你什么意思,你这明摆着就是承认是吴记米仓的问题。这是想给我们吴家抹黑是吧。”吴昊成怒道。 “到底是谁抹黑啊,就你这样儿,难怪被女人吃的死死的。连个妾都不敢娶。” “你------”吴昊成气的挥拳就要作打。 正座儿上的吴昊天厉声呵斥道:“够了,都少说两句。出了这样的事,无论是否有其事,都是给吴家抹黑。老二,你去问问范氏兄弟,看他们怎么回答。” 吴昊天家主的地位不容置疑,吴昊成虽然心里不乐意,可也只得面上答应了。 第173章 有时候糊涂也是机智 天色越来越亮,达子心里着急,厅内还在商议,他则被遣到门口守着,这一宿没睡,他早就困的眼皮打架,却强撑着不敢打瞌睡。 忽的门从里面被拉开,达子心头一喜,立马抖擞起精神,恭敬的俯首候着。待所有人都离开后,他才躬身走进去。 “老爷,出来前少爷特意叮嘱过小的早去早回,小的担心少爷挂念,恐一宿没睡好......” 吴昊天一脸威严之色,淡淡道:“你且回去,一定要保护好少爷的安全,若是让少爷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唯你是问。” 达子忙不迭的点头发誓:“小的一定时刻守在少爷身边,不让他人有任何机会靠近少爷。” “另外,把这些东西给少爷带去。”吴昊天指了指放在手边的包袱。 达子作揖上前取过。 “回吧,时辰也不早了。” 达子恭敬的作揖退下,出了门,才站直腰,将包袱仔细捆在腰上,这才匆匆往回赶。 吴昊成回到府上,得知范铁竟等了他两个多时辰,就连妻子范氏都没睡觉,他大概猜到是何事,也相信这位内兄不可能做如此糊涂的事,倒是那范青做事让人担心。 那阳山书院是何等地方,若真是吴家仇家,何必费如此大的周折,却吃力不讨好,毕竟这件事,对吴家来说,虽说会脏手,但要解决也并不是难事。 若真这般想,那很大程度上,兴许问题真的出在吴记米仓。 吴昊成心中为难又纠结,只是先前在吴家大院厅里讨论的结果,却是以静制动。吴昊天发了话,都把这件事给忘了,装作不知,到时候自然有人按捺不住。 范铁被安置在偏厅等候,范氏也从范铁口中得知了事情的严重性,此次事关她范家存亡,她怎么睡得着,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直听到推门声,应声而起,吓得吴昊成还以为她被梦魇了。 “你总算是回来了,兄长在偏厅等着,有急事要说。”范氏不等吴昊成进门,赶紧起身,披着衣服就往外走。 吴昊成没得办法,只能跟着范氏一起去偏厅。 范铁等的昏昏欲睡,模模糊糊的听到有人喊,起初只嗯了一声,待脑子转了几个弯,听出是吴昊成的声音,眼睛倏地一瞪,人也弹起来。 吴昊成猝不及防的连退两步,心扑通扑通的直跳,“内兄怎么了这是?” 范铁顾不得失礼,疾步上前握住吴昊成的手,哭泣道:“姊妹夫,我对不住你。” 吴昊成心中知晓是什么事儿,可大哥说过,现在还不知是谁在作怪,要装作不知。遂露出担忧之色,拉着范铁坐下后,关切道:“发生了何事,让内兄如此焦急? 既然事情严重,何不直接差人去大哥府上通知我。今日大哥得了个稀罕玩意儿,三弟四弟五弟都被拉过去鉴赏,我却不懂那些玩意儿,早知你在这里等着,我便先回来了。” 范铁眼神闪了闪,呵呵笑道:“看来这宝贝确实稀罕,恐怕姊妹夫是找了个由头才得以脱身罢,否则这一宿都回不来了。” 吴昊成哈哈大笑,拍了拍范铁的肩膀,“我这不是心中挂念夫人么,否则这么晚了直接留大哥府里睡就得了。” “妹妹能嫁入吴家,是她前世修来的福分。” 范氏嗔怪一眼,“好了好了,赶紧说正事儿吧,老爷,昨日下午吴记米仓出事了。” “哦?此话怎讲?”吴昊成露出惊讶之色。 范氏看了范铁一眼,后者又摸了摸泛红的眼睛,哀叹道:“也不知是谁在背后作祟,昨日快入夜,京兆尹带着一群人气势汹汹的来到吴记米仓,说是----” “说是什么?”吴昊成有点急了。 范铁懊恼的拍桌子,抑制不住的怒气:“说是吴记米仓藏有陈米,甚至还说我们以次充好,导致阳山书院众多生徒因吃了发霉的米而病倒。” 吴昊成先是一愣,接着怒拧着眉:“这是何话?怎会有如此子虚乌有的构陷。” “我也纳闷了。”范铁沉思片刻,“如此明显的陷害,定是与吴家有仇之人,我来这里也是为了与你商量,对这凶犯,姊妹夫心里可有怀疑之人?” 吴昊成心中狐疑,面上却露出困惑之色,摇摇头道:“虽有不少眼红我吴家的商行,可大哥处事周到,谈生意合作上,几乎没与人红过脸,就算是有,碍于我吴家的势力,也极少有人敢出面挑衅。” 范铁仔细听着,一面点头:“大当家确实是生意上的奇才。先不说这个了,还有一事,那廖唯章怀疑是我吴记米仓以次充好,虽昨日带人并未搜到什么,可我看其架势,不像是能善罢甘休的,恐后面还会有为难。” 吴昊成其实并不知晓吴记米仓被搜查的事儿,不过听闻并没搜到任何东西,也稍稍放了些心,想了想,安慰范铁道:“内兄先去客房休息,明日一早我就去大哥那里,这件事还得大哥出面看如何解决。” 范铁摆了摆手,揉着眉头,“唉,出这么大事,我哪儿还睡得着。” “天寒地冻的,还是去客房歇息歇息吧,都是自家人,内兄别跟我客气。况且,我们行的端坐的正,真相最后肯定会浮出水面。”吴昊成坚定的道。 范铁又叹息一声,“怪我,吴记米仓在我手里竟出这么大的事,我都不知该如何给大当家的交代了,也辜负了姊妹夫对我的期望。” “别说那么严重,没这样的事儿。”吴昊成推着将范铁带出偏厅,亲自引去客房。 范氏则称要去给范铁弄些吃的,吴昊成自然不怀疑,将范铁送去客房后,自己先回屋睡觉去,他是早就困的睁不开眼了。 范氏观他进屋,命丫鬟去准备宵夜,自己去了客房。 “大哥。”范氏敲了敲门。 门从里面被打开,范铁朝外面看了看。 “没人,丫鬟被我支去厨房了,他也睡了。”范氏低声道,跟着走进屋。 范铁随后将门关上,二人相继坐下后,范氏才道:“吴家并不知情,以前我就不管了,但今后,这样的事情再也不能有,你和二哥,必须收手。”若是范铁和范青因这事儿获罪,她立马会被赶出吴家,这对一个女人来说,无疑是灾难。 范氏是知道范铁和范青这勾当的,当初也是她说服了吴昊成力荐范铁来管理吴记米仓,范铁也是真有手腕儿,很快就得到信任,但这仅仅是表面的。 吴记米仓多达三十个大仓库,每日从这里进出的米可以堆积成山,而进出全是经过范铁。 吴家每年在吴记米仓会投下四万两黄金的成本,而范铁至少要盈利两万两才能取得吴家的认可,范铁以前也是读书人,哪里懂什么生意之道,所以头一年的前半年全是亏损。 第174章 范家兄妹齐齐把事商 范家家道中落,却幸在范氏能入吴昊成的眼,范家也因此而富足起来。可到底是外亲,范氏也是费尽了心思才让范铁接手吴家的生意。 可范铁却并非一开始就很擅长,甚至到现在,他也并非是生意人才。吴记米仓交给范铁的头半年,全是亏损,范铁每日都辗转难眠。 眼看吴家对他越来越失望,范铁也是被逼急了,从外地了解到一黑商家,以极低的成本购买陈米,再稍微处理,并与新米混合,卖给临西外城和其他乡县,如此成本足足降了六成,头一年,范铁因此而险险过关。 有了第一年的试水,范铁更大胆了,本来计划四万两的成本,被他以次充好,除却规定的至少盈利两万,他还扣下一万五千两来。 范铁是读书人,对账本自然不在话下,做的滴水不漏叫人看不出任何嫌疑,只是后来他一人忙不过来,其他人又不可信任,这才把不靠谱的弟弟范青找来。 范青整日游手好闲,本是不乐意这档子事儿,他倒不是良心过不去,实在是太懒嫌麻烦。最后是范铁答应每月给他三千两白银,这才让他点头的。 告诉范氏也是范铁自己的决定,他想让范氏给吴昊成时不时的吹枕边风,并且监视吴昊成的举动,以防有任何纰漏或突发。 范铁怎么也没料到,这才让范青帮忙没多久,竟闹出了事儿。 “大哥,我不管那么多,你说以前是迫于无奈,可现在吴家信任你们,你也做顺手了,该收手了。” 范铁不耐烦的沉着脸:“你懂什么,妇道人家说什么话。我这么做还不是为了将范家重新发扬光大。 再说,这事儿扯不到你头上,我会处理好,你只需要把最近吴昊成的一举一动告诉我。” 范氏心里恼火,却念在对方是自己大哥的份上忍着,只是语气还是忍不住嘲讽:“大哥也怕吴家查究出是你们搞的鬼,你们难道不是应该做的毫无破绽么,还怕查?” “因为吴家已经起疑了。而且吴家那几个老家伙都看不起我范家,出了这种事,自然不会相信,这段时间,稍不注意,就会栽跟头。 所以我警告你,吴昊成的一举一动,你必须一五一十的告诉我,若是因为你而害的我范家没有翻身的机会,我就是变成鬼也不会放过你。” 范氏又惊又怕又气,死死拽着手帕子,咬着牙努力平复呼吸,好半响,才一字一句认真道:“帮你也可以,可你若让我出半点事,我也绝不会放过你。” “你跟长兄怎么说话的?”范铁气的脸色发黑:“看来这几年你吴家二奶奶做惯了,忘了你的真正身份了罢。我告诉你,没有我,你早就被卖去窑子了。你别忘恩负义。” 范氏同样寒着脸:“这句话原封不动送给你。 没有我,你也就是个讨口的,正因为我嫁入了吴家,你才有现在的一切。大哥,我尊你一声大哥,可不代表你就能对我指手画脚。 兔子急了还咬人,你别看我一个妇道人家,若是惹着我了,我一样能让你摔个大跟头。” 范铁早就看出范氏的心野了,她做了好几年的太太,脾气全养出来了,且吴昊成对她惟命是从,她也确实有那个底气。真若是惹急了,万一这臭娘们儿给他使个绊子,那才是在阴沟翻船。 想了想,他脸色渐渐缓和了,语气也转好:“妹妹,你我是兄妹,我们才是一家人,现在情况特殊,我们都很紧张,我理解。你放心,再怎么说,你是我亲妹子,我就是自己受罪,也绝不会让你受半点苦。” 见范氏脸色变好了些,他又道:“好了赶紧回屋睡去,此事大哥会看着办,不会牵连你,你只需要打听出吴家现在是什么打算便可。 你别看吴昊成刚才装作不知情,吴世伟能不想办法将消息送回吴家?他们现在肯定已经商量出对策。 可你看看吴昊成,他可有半点为你着想,他只想着他吴家,否则也不会瞒着你。小妹,大哥这么做,也是为了准备后路,以防有任何不测,不管怎么说,我们才是一家人。” 范氏明显一愣,她一直以为吴昊成不知情。可若真如范铁说的这样,想到自己的处境,她虽是二奶奶,却一直无出,一旦出事,她哪儿还有活路啊。 “我先回屋去了,大哥保重。”范氏匆匆撂下这句话就离开。正巧丫鬟端着面过来,她让丫鬟送面进去,自己则先回了房。 腊月的夜晚并不长,廖唯章好几宿没睡好,这一夜反而睡的很沉,天亮了,主簿只在门外喊了两声,他就翻身而起,迅速穿好衣服出门。 今日要做的事儿挺多,直觉让他对吴记米仓很是怀疑,那范家兄弟也有很大嫌疑,遂今日他要做的,便是走访各个米商,寻找是否有类似阳山书院这种情况发生的。 虽然早知吴家生意做的大,可真正查起来,廖唯章还是很头大。 一条街几乎有七成米商全是从吴记米仓进的货,一个上午,廖唯章和主簿跑的大汗淋漓,却也只问完七八条街。 想到接下来要面临的临西整个东部地区,如此大的量,就是给他一个月也查不完,廖唯章愁的吃饭都没味道。 主簿单察是前任京兆尹穆拜身边的人,而能被穆拜任用的,自然有其过人之处,他一面给廖唯章倒了杯酒,一面提议道:“大人何不从小地方开始搜起。” “小地方?”廖唯章略一想,立马就明白过来,“主簿的意思是,若真是范家兄弟使坏,他们定会将目标放在偏远地区。” 单察点点头:“范铁既能取得吴家的信任,那至少其表面工夫一定做的滴水不漏。 京中冒险太大,相反的,临近东部的偏远乡县是最好的选择,尤其是贫困地区,这一类弱势的百姓,就算吃了米出了问题,也最好处理解决。 所以若我是范铁,我一定不会选在城内,而是乡镇地区。” 廖唯章倏地一喜,拍着单察的肩膀笑道:“还是主簿想的周到,如此一来,恐怕很快就能有结果了。” 第175章 说的十五就不能十六 单察虽是穆拜任用之人,不过穆拜倒后,他却并没受到牵连。 廖唯章上任后,因身边缺少可用的能人,又考虑到能被穆拜任用的也非愚人,遂依旧让单察做了原职。 单察跟了廖唯章,也是一心一意的办事,诸多地方令廖唯章很是满意。譬如阳山书院这事儿。本来廖唯章很发愁,没想到单察一语道破,让他立马找到了方向,实在是令廖唯章感激又欣慰。 下午,廖唯章自己带了十人,又将其他人分作十人一组,分别派去各个不同乡县,并且规定好戌时在京兆府门口集合。最后,他一再强调任何小地方都不得放过,越是贫瘠地区越是要重视,众差役齐声应是后,廖唯章才宣布出发。 浩浩荡荡的队伍从东城门出去,老百姓们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儿,吓得纷纷避让,也有好奇的,已经往城里去打听,生以为自己错过了什么天大的消息。 而事实上,阳山书院出了这样的大事儿,此时外界知情的并不多。庄晏近段时间耳边终于清闲了些,头两个月,他被左一个首辅右一个太尉轮番催立后,搞得实在头大,加之自己羽翼未丰,也只能与那两个老头子打太极。 好在利用了义行军劫囚一事,不仅除去了穆拜换上了忠诚的廖唯章,更是缓解了裘万敖和辛仲桥的催势。 利用这个机会,庄晏正好可以集中精力发展自己的势力,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他势如破竹般的连换了三个地方官。 虽都只是小县官,或者是偏远地方的知府,可这对他来说已经实属不易,对裘万敖和辛仲桥而元老来说,那些偏远地区他们还无需放在眼里,对庄晏而言,总算是换成自己的人,且都是年轻的栋梁之才,这完全符合他对未来的预计。 驹童一如既往出现的悄无声息,“主子,阳山书院病情已经控制下来,除少数病情重者卧病在床,其他无大碍。” “她呢?” “虽被关去思过门,不过属下看其状态,像是更享受。”驹童想起今日所见,“她还去了金菊苑。” “哦?”庄晏终于放下手中笔抬头问道:“去做什么?” 驹童摇摇头,迟疑片刻,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庄晏又埋头做事,“说。” “是。”驹童慢慢道来:“裘家大少爷裘霁今日去过思过门,这二人-----”他一时找不到用什么词来形容的好,想了想,干脆照实说:“他送了一把玉笛给她。” 庄晏手中笔再一顿:“谁给谁?” “裘霁给姚姑娘送了一支玉笛。” “呵~~~这二人动作倒是快,竟还私下给了定情信物。”庄晏轻轻一笑,又重新提笔,只是不知在想什么,手上一直没动作。 驹童又将其他几大世家少爷的情况依次汇报了:“这次事件过后,王家是最大的赢家,至于吴家少爷,被关了两个时辰,倒是有一点,姚姑娘的义兄楮孟,此人------属下觉得此人并不简单。” 庄晏点点头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他是期间唯一与吴世伟示好的,不仅给吴世伟出主意,甚至还带病探望。属下觉得此人并非心善之人,他既有此举动,定是与吴家有什么联系。” 庄晏曾见过楮孟,对此人一直感觉不可捉摸。他也知道楮孟自称是猎户之子,可当真以为他伸出深宫就不晓察民情么,那一身本事,还有那气度,都不是正常猎户之家能养育出来的。 此前他也曾想过将此人招揽为己用,却因楮孟不比姚肆,姚肆是真正的乡下丫头,纵然有几分胆色和才华,身上却依旧有叫人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平民气息。 可楮孟不同,无论是言谈举止或者行为动作,他都表现的不像平民,而这也是庄晏打算作罢的原因。 “去查查他到底是什么身份背景。”庄晏最后淡淡吩咐道。 驹童点头应是,正要离开,又听庄晏道:“告诉他,别太过分,人既是朕选的,那自有朕的道理。 这次朕先不追究他,若是还有下次,影响了朕的计划,决不轻饶。 另外给姚肆提个醒儿,别让她以为进了思过门,就能躲过,朕要她十五回话,过了十六,后果自负。” 驹童道是,等庄晏挥手示意后离去。 进了思过门,首先不用一大早就起床,当然也无需担心错过蒋老先生的早课,自然也无需挨骂,姚肆睡在床上舒服的翻了个身,她养成了习惯,到了这个点儿就自然醒,只是被窝里实在太暖和,她一点儿也不想起床。 肚子也没饿,外面天儿都还未大亮,还冷的人直哆嗦,反正也无人,不妨再睡会儿,心里这样想着,她就美滋滋的裹紧被子闭眼准备重新入睡。 只是将将闭眼没多久,忽听一声响,姚肆还有些迷糊,正要以为自己听错了,驹童便不紧不慢的走过来。 刹那间她吓得心都紧了,心跳如鼓,一动不动的捂在被子里,待过了片刻,大脑渐渐清醒,猜出来人是谁,顿时又气恼起来,碍于只着了里衣,她才忍住掀被子起身骂人。 只是心里的怨气实在难消,呵呵冷笑道:“驹公公早啊,这大清早的就来探望,我倒是不知驹公公心里如此重视我。只是恕我身体抱恙不能下床端茶,驹公公若是渴了,随意就好。” 驹童嘴角抽搐,他也意识到自己这么莽撞的闯入女子房间不妥,只是他向来随意惯了,也从来是悄无声息的来,不留踪迹的走,哪儿顾得了那么多。 “主子让我给你捎句话,离十五还有三日,叫你打听的事儿,可有眉目了?” 姚肆心头唾骂一声,这庄晏还真是,虽她也知道躲过的希望渺茫,只是真被这样逼着,心里也焦急起来。 她略带委屈的道:“可我现在被关在思过门,根本出不去,叫我如何打听?你可有把我的情况告诉他------告诉你家主子。” “主子对你的事情了若指掌,主子说了,他要十五,拖到十六,后果自负。”驹童说完话,也不等姚肆再说,转身匆匆就走了,看上去还有些逃也似的。 姚肆平躺着盯着头顶的文章,乌黑乌黑的一看就是许久没洗过,蒙了不知多厚一层灰,她又翻了个身,浑身暖洋洋的,只是刚才美滋滋的心情已经荡然无存。 还有三天就放沐了,上次辛习染说带她下山去玩,却因故没去成,这次显然也去不成了。 离过年也不远了,姚肆掰着指头数日子,十五、十六、十七、年三十儿。还有十多天就是年三十儿了,往年这个时候,家里已经买了年货,娘会给她纳一双新布鞋,爹也会买肉和面,大年三十,家里会包肉包子、会守岁、她往往熬不过一夜,半夜就会睡去。 第176章 天干物燥请小心火烛 达子本来就是偷跑下山,再加上时间紧迫,若是等天明暴露了踪迹,那可就大麻烦了,遂一路或快或慢没命的往山上跑,愣是一口气没歇。 也亏得他拼了命,这才总算在天亮前赶到了南门口。 翻过这个门就到了。达子激动的要哭,可实在累的上气不接下气,浑身酸软又晕头转向,干脆直接往地上一趴,足足缓了半刻钟才找回半条命。 主子还等着复命呐。达子强撑着站起来,腿疼的厉害,颤颤发抖几乎站不住,他吃力的翻过南门,一路跌跌撞撞的回了南苑。 吴世伟这一夜也睡得并不好,遂听到达子喊门,顿时就爬起来,顾不得穿衣就匆匆去开门。 达子一屁股坐在地上,费力的解开腰间的包袱,跪坐在地上将要转述的话一字不落的告诉吴世伟。 “好了,今日你别跟着我了,放你一日假,去好好休息。”吴世伟知达子辛苦一夜。 达子感动不已,再三作揖才颤巍巍的退下。 吴世伟又重新坐回床上,小心翼翼的打开包袱,直到从里面翻出一个不起眼的不盒子后,才笑起来,本来还担心族里不会同意将如此贵重的东西借与他,现在可好了。 此时时间还尚早,吴世伟得到东西,心里也踏实了,遂又重新躺下,睡到平日起床的时间,便穿衣起床洗漱,收拾完了,最后将医书贴身放好,便去了东苑。 丘盏正给楮孟擦脸,听有人叩门,以为是辛习染,赶紧去开门,不想来人是平日并不熟悉的吴世伟。他愣了愣,“吴公子走错地方了罢。” 吴世伟绕过他径直往屋里走,搞得丘盏不明所以,只能一路跟在后面,想问又不敢开口,这个关头,吴世伟来做什么? 只是跟着跟着,二人就来到楮孟的床边。 自昨日下午楮孟出去后,就一直没回,丘盏起先以为他只是出去片刻,再加上精神看上去也不错,便没在意,只是万万没想到这人竖着出去,却躺着回来的。 辛习染昨儿下午也来了两趟,两趟没见着人,丘盏这才起了疑,与辛习染纷纷去找了一圈,最后才得知楮孟竟在医馆,待二人急匆匆赶去后,看到的就是不省人事的楮孟。 罗木说吃了药,躺哪儿都是躺,躺医馆还占地儿,遂让辛习染二人将楮孟背回了寝居。 丘盏觉得楮孟弄成这样是自己的错,昨晚一夜半睡半醒,时不时醒了就看看楮孟的状况,生怕出个什么意外。 不过今日早上起来,楮孟的脸色已经好很多了,昨日那真真是面如死灰,吓得丘盏几乎以为他就要这么去了。 吴世伟也看出了楮孟的状况好多了,他满意的点点头,一句话不说的离开。 丘盏摸不着头脑,只是隐隐觉得这二人之间有自己不知道的什么秘密,他识趣的什么也不问不说,将吴世伟送出门,又跟没事儿似的回到床边继续给楮孟擦脸。 因为昨日的事件,还是有很多学生处于半昏半醒的状态,也有不少人借口身体欠佳告假要休息。座位零零散散的空着,所以这堂早课,对那些交头接耳的,蒋瑜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吴世伟坐在靠窗的位置,他自然也察觉到来自其他几个方向的视线。呵呵~~这些人里面,有几个是真心想替其他人讨公道的呢,还不是墙倒众人推,平日高高在上的吴少爷,现在成了众矢之的,他们能不趁此机会狠狠踩几脚? 吴世伟的注意力很快就从那些不善的眼神中转移,他之所以选靠窗的位置,便是坐在前面的那两兄弟,王湛和王骋。 要怎样才能显得不突兀,恰如其分的表示出自己并非刻意示好,但又很乐意结交呢? 吴世伟本来最善与人交谈,只是眼下情况特殊,自己表现的太突兀,反而会让王家兄弟对他反感,而考虑到自己的形象在他两人心中已经不好,吴世伟按了按贴身放的医书,看来这事儿还急不得。 而彼时的思过门就显得更加冷清了,自驹童离开后,姚肆便再也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后,终于还是穿了衣服起床。 简单的吃过早饭,姚肆坐在灶前,往炭里焐了两个红薯两个芋头当是午饭,然后又坐着发了会儿呆,才站起身,拍了拍裤腿上的灰,这才往外走。 在后墙角抱了几根大木柴,姚肆又去到院子中央的位置,熟练的生了一堆火,只是这次,她并没有将桌子凳子搬出来,而是趁着火势渐大的时候,又捡了一筐湿草叶。 待火势已经蹿高,姚肆将一篮筐的湿草叶全倒在上面。本来冬季湿气就重,这些树叶草根都是之前娄玉丹命人清理的,有些甚至都结了冰。 湿的草叶盖在火堆上,很快火势被扑灭,冒出巨大的浓烟,姚肆凑得近,被呛得眼泪鼻涕一起流,可她顾不了这么多,在手上缠着早就准备好的浸了凉水的帕子,然后迅速将火堆往旁边的树脚下推。 这可不是个简单的活儿啊,姚肆眼泪哒哒的落,呼吸也觉得困难起来,刚才被冻的发僵的手已经感觉到有些烫了,待她将一堆冒着浓烟的火堆推到树脚下后,自己已经被搞得灰头土脸,像是从火堆里爬出来似的。 姚肆趁着这工夫,去将厨房的能用的水全倒了个干净。最后再检查一次,确认树不会被真正烧起来,这才放心的从矮墙爬出去。 桃儿虽说被罗氏许配了人家,而罗氏也让她这几天不用伺候了,可桃儿是个衷心的,反而起的更早了,精心准备了早饭,估摸着罗氏该醒了,便端着热水去喊门。 只是刚刚穿过院子,无意间看到不远处的空中竟冒着一大股浓烟,桃儿骇的心一惊,这是哪里失火了?她忙将水盆放下,想跑出去喊人,又觉得不妥,这大清早的去哪儿叫人。 跟夫人说。这样一想,她赶紧转身往屋里走,也顾不得轻声喊门,嚯的推门进去大喊道:“夫人夫人,不好了,外面着火了。” 罗氏本来也差不多醒了,听到这话,倏地坐起来,惊惧道:“哪里着火了?” 桃儿噎了一下,边比划边急道:“不是金菊苑,是外面,冒了好大的烟,看那方向,好像是----好像是-----”她不太确定,但又觉得方向没错,“好像是思过门失火了。” 罗氏本来听她说不是自己院子着火就松了口气,没想到一听到是思过门着火,顿时脸色一白,慌忙掀被子下床往外走,“赶紧去叫人。” “夫人,穿鞋,您还没穿鞋呐。”桃儿拿了衣服又拿鞋,追着罗氏跑出去。 第177章 哪里有逼迫就有反抗 罗氏刚一出门,就看到不远处空中浓烟滚滚,确实是思过门的方向。 桃儿从后面追上来,先将衣服给罗氏披上,又扶着她穿好鞋子。看着罗氏凌乱的头发,她提醒道:“夫人,您先屋里等着,奴婢马上去叫人。” 罗氏显然是自己想去看看,桃儿赶紧阻止道:“夫人您还是莫去了,万一有什么闪失,老爷和小姐肯定会伤心死的。”这失火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罗氏犹豫片刻,想到自己去也确实帮不了什么忙,便再三叮嘱桃儿,无论如何,一定要保证人没事儿。 桃儿连连保证,“夫人放心,奴婢这就去,夫人进屋等着吧,外面冷。” 罗氏挥手催她赶紧去,桃儿知道多劝无意,便也作罢了。 自那个叫姚肆的人出现后,夫人就表现的有些异常了,她心知这个姚肆对夫人来说非同一般,只是识趣的并不追问。 桃儿正往院门口走,忽然一阵急促的拍门声响起,她疑惑,现在送柴的都这么早吗? 罗氏也听到叩门声,赶紧拢着衣服进了屋。 “桃儿姐,开开门,桃儿姐。” 桃儿顿了顿,这声音她可熟悉啊,昨儿刚刚听过,怎的? 她赶紧过去开门,门一开,就看到灰头土脸的姚肆,狼狈的像是刚从火里爬出来似的,可能是一路跑过来的,满头汗水,脸上黑一块白一块的,眼睛下面还挂着两条长长的泪痕,在灰黑的脸上显得尤为明显。 姚肆眼眶一红,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又委屈又害怕,“桃儿姐,我------我闯祸了。”话一落,就哇哇的哭起来。 “果然是思过门起火了------你------你到底干了什么?”桃儿又惊又恐的看着姚肆,这姑娘看着不像会惹事儿的人啊。 罗氏听到声音从屋里走出来,看到姚肆狼狈的哭,赶紧上前拉着后者的手,上下左右全仔细看一遍,才急问道:“有没有哪里受伤?你这是怎么弄成这样的?” 姚肆惶惶不安的垂着头不说话,只是抖着肩膀抽泣,看上去可怜兮兮叫人心疼。 “好了好了,先进屋再说,桃儿,你去打点热水。” 桃儿诶了一声,转身去厨房打热水,姚肆则被罗氏牵着往屋里去。 跟在罗氏后面,姚肆心里更加肯定了一件事,那就是罗氏对自己确实不明缘由的上心。 其实昨日见了罗氏她便看出了,只是觉得不可思议,自己头一次见罗氏,也没什么出奇的地方值得她关心,姚肆实在不知罗氏为何对自己如此上心。 不过这对她来说却正好,虽不知罗氏何故如此,但那关心是发自内心的。姚肆虽觉得愧疚,可也是迫于无奈,她若不这样,拿什么借口来见罗氏。 庄晏又逼的紧,她只能出此下策。真是可惜了那颗树,只希望不会真的燃起来,姚肆默默想着,跟着罗氏进了里屋。 桃儿动作快,随后就端着一盆热水进屋,见罗氏正拉着姚肆说话,她则拧了帕子递过去。 姚肆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这倒不是装的,她哪里享受过被人伺候的待遇,帕子还被拧干了水,她觉得不适应也不好意思,赶紧拿着帕子自己去洗脸。 白净的帕子被她洗了几回,已经灰的洗不净了,水也乌黑乌黑的,姚肆脸上一阵泛红,不好意思的呵呵笑了笑。 罗氏冲她招招手,姚肆赶紧坐过去,乖巧极了。 “真像。”罗氏凝视了许久,忽然喃喃低声道。 姚肆嗯?了一声,不明所以的看着罗氏,罗氏像是突然回过神似的,摇摇头笑着道:“吓怕了吧,别担心,有我在,我保你不出事儿。” 提起这儿,姚肆又惴惴不安的垂着头,掰着手指显得很是无助:“我只是觉得太冷了,就在院儿里生了堆火。昨儿也是这么做来着,什么事也没有,谁知今日我只稍稍不留神儿,那火就蹿开了。 我本要去救火,可厨房里没水了,我没得办法,慌乱之下捡了一筐草叶,心想好歹是湿的,兴许能灭火。” 姚肆说着说着又哽咽起来:“夫人,我闯大祸了,院里那棵树恐怕已经烧起来了。 我-----我是吓得没办法,这才情急之下翻墙跑来找您。求夫人救救我吧,我不想被赶出去,爹娘还在家里等着我学成归去,我若是就这么回去了,无颜面对二老啊。” 罗氏安慰的拍着她肩膀,“别哭了,那思过门本来就不是人呆的地方,之前丹儿在那里呆了几日,立马就凉了,哭闹着死活不愿意住思过门,这才搬到我这里来住了一个月。” 姚肆心里微微诧异,想不到娄玉丹并没有在思过门住一个月,不过想想也是情理之中,娄屈怎会真的让他的宝贝女儿受苦,不过是为了给大家一个交代。思过门离金菊苑如此之近,又是禁地,谁又知道她并非在思过门呢。 “可是------我该怎么办?”姚肆可怜巴巴的瞅着罗氏,像是把她当成自己唯一的救命稻草。 罗氏这才想起院儿里火恐怕还燃着,赶紧吩咐桃儿道:“你去找董书,叫他帮忙救火,趁着这会子都还在上早课,兴许能瞒过去。” 桃儿点头应是,赶紧往外跑。 “等等,若是有人去了问起------让董书说话,就说是我说的。” 桃儿再应一声儿,匆匆往外跑去。 姚肆愧疚的垂着头:“夫人的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夫人若有任何吩咐,我就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罗氏帮她把头发捋了捋,又想起来,拉着姚肆坐到铜镜前,自己则拿起梳子将姚肆凌乱的头发梳顺了。 姚肆错愕的看着铜镜中的罗氏,“夫人------我自己来吧,我自己来。”说着就要去拿梳子。 罗氏不让她碰,将她按端正的坐着,“我喜欢给丹儿梳头,你这头发长得好,你别动,让我做做我喜欢的事儿。” 姚肆说不出话了,只能僵硬的坐着一动不动,从镜子里,她可以看出罗氏脸上的温和,似乎还有一点满足,姚肆心中越发狐疑了,自己对于罗氏,到底是怎样的存在? 第178章 只是顺便聊个天罢了 铜镜中的自己,忽而有些不真实了,姚肆盯着发呆,罗氏笑问道:“在想什么想这么入神?” “啊?……哦,没什么,就是觉得夫人您可真好,夫人您为何待我这般好?”姚肆扭着头好奇的问道。 罗氏呵呵一笑:“你与丹儿差不多岁数,这书院里女儿又少,丹儿平日也少有在我这里住,见着你,我自然欢喜……怎的,有人待你好,你还不乐意?”她玩笑似的道。 姚肆赶紧头摇的拨浪鼓似的:“不是的,只是------只是娄小姐对我似有误会,她若知道我在这里,肯定会跟夫人您闹脾气,若是因为我而让夫人和小姐生了矛盾,那我才是罪过。” 罗氏猜出昨日娄玉丹定是去找过姚肆了,叹了口气在姚肆旁边坐下:“丹儿从小被教养惯了,她这个人,就是脾气大了点儿,心眼也不坏。 其实要怪,也怪我,是我没有教好她,她打小就跟我分开住,一直是奶娘照顾着,自然有教不好的地方。” 她又拉着姚肆的手:“你别怪丹儿,她其实是个可怜的孩子,谁叫她摊上我这么个娘。”罗氏又叹口气,眼角甚至还泛着泪。 “姚肆哪里会那么小心眼儿,娄小姐是真性情。”只要她不找我麻烦,我就绝对不会惹她。姚肆心里补充道。 罗氏欣慰的笑着:“你可真是好孩子,这么小便如此明白事理,能把你教的如此聪慧懂事儿,我倒是想向你爹娘好好请教请教。” “夫人说笑了,家父家母都只是普通的庄稼人,怎敢得夫人请教。” 罗氏像是不死心似的:“那你爹娘以前应该------你们是后来才迁去乡下的吧。” “十多二十年了,一直住在乡下,祖上也是庄稼人,父母也不曾读过书。” “哦------这样啊,呵呵,那你爹娘可真是好福气,有你如此聪明伶俐的丫头。 好了,不说这些了,你还没吃早饭吧,思过门那边有董先生处理,你今日就留在这里,就当是陪我说说话解解闷儿。” 姚肆可没有忽略罗氏适才眼里的失望,她并没有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那她到底想从自己口中听到什么样的话呢? 其实爹娘都是有学问的人,只是这会子,姚肆几乎是下意识的撒了个谎,她虽不知背后到底有什么事,可也知道保留些总是好的。 桃儿做好早饭都是摆在灶台上捂着,等罗氏起床了才会将饭菜上桌,罗氏带着姚肆去厨房。 包子稀饭还有炒菜,闻上去很香,姚肆馋的咽口水,罗氏看着她馋嘴的模样,笑道:“走,端去屋里吃,屋里暖和。” 两人一人端了一碗饭,将饭菜一齐端去里屋,罗氏往炭盆里又添了些炭,房间内不一会儿就暖和起来。 “许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饭菜了。”姚肆也不客气,与罗氏一同落座,咬了一大口包子,吃的腮帮子鼓鼓的。 罗氏给她倒了杯水:“慢点儿吃,没人跟你抢,小心噎着你。” 姚肆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吃包子的速度慢了很多,又喝了口粥,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惊道:“夫人可知道昨天的事儿?” 罗氏知道她担心什么,安慰道:“放心,这里的米都没问题,昨日已经全换过了,你就安心多吃点儿。” 姚肆又喝了口粥:“我就是觉得奇怪,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发生这样的事呢,昨日我是先进了思过门,晌午过后还是裘堂长来告诉我事情经过,又送了汤药。” “这些事儿啊,自然有人去处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做坏事的,总是要遭报应的,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不知为何,姚肆总觉得这样的罗氏,看上去心事重重,其实罗氏待她如此,她本不应该这样做,可是她又是实在没有办法。 “皇上知道这件事后,朝堂上又不得安宁了吧,听说还牵扯到吴家。”姚肆吃着包子嘟哝道。 罗氏笑看着她,“这些朝堂上的事儿,不该我关心。倒是你,你一个女儿家,是什么让你进了阳山书院?虽说先帝有新读书令,可这么久以来,你还是头一个以女子身份入学的。” 姚肆无奈的摇摇头:“我也没得办法,爹娘总遭乡霸欺凌。我幸得村里的教书先生教导,肚子里有点儿墨水儿了,就想凭自己改变被欺凌的命运。 可我一个女儿家也做不了什么,唯有读书,是我能看到的唯一希望。” 罗氏静静的看着她,脸上带着欣慰的笑,“有你身上这股子不服输的倔劲儿-----还有什么办不到的呢。” “也是我幸运,总是能得贵人相助。这次若非有首辅推荐,这阳山书院我也是进不来的。”姚肆庆幸的拍着胸脯,“今日又若非夫人相助,恐怕我现在已经要卷铺盖走人了。” 罗氏被她逗得哈哈大笑:“你这张嘴,果然有趣的紧,日后多来金菊苑走动,我一个人也闷得很,有你陪着说话,便不觉得烦闷了。” “只要夫人不嫌弃,我一定常来。”姚肆保证道。 “快吃,桃儿做的包子连我都忍不住多吃两个,你要走的时候,带些去。” 姚肆鸡啄米的点头,喝一口粥,又吃一口包子,随即又感慨道:“听说吴家少爷被关了,他也是被牵连的,何况这事儿真相如何还待定,也是可怜。” “吴家少爷昨晚就被放了,怎么,你这么关心?”罗氏好奇的盯着姚肆。 姚肆被看的脸红:“不是,没有,我就是好奇。再说了,我又不是不知道他是谁,怎会给自己找没趣儿。” 罗氏抿嘴笑,“说不定日后他还会高攀你。” “这怎么可能。”姚肆摆了摆首,顿了顿,又试着问道:“夫人觉得,这件事首辅会如何处理?” 罗氏一副我就知道的样子,她以为姚肆担心吴世伟,便道:“既已放了人,这事儿对吴家来说便不成问题了。 吴家不比一般人家,你别看此次事件严重,可事情如何收尾,那些人早有定论。” 姚肆惊讶:“夫人是指,首辅已经得知消息,并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想出了应对之策?” 姚肆含笑,“这些事儿不是你该关心的,别想那么多,反正吴家大少爷,是定不会出什么事儿的。” 姚肆脸又红了红,垂着头迅速喝了几口饭。 第179章 打的口号是造福群众 早课结束后,生徒们三五成群的离开学所,吴世伟见王湛和王骋也起身,赶紧收拾东西跟了上去。 “王湛兄,王骋兄------” 王湛和王骋正在边走边闲聊,忽闻后面有人喊,二人回头一看,彼此对视一眼,王湛示意王骋别动,自己则上前了两步,礼貌却疏远的行礼道:“年兄,有何事指教?” 吴世伟指了指旁边的小道:“可否借一步说话?” 王湛虽略有犹豫,却还是颔首,跟着吴世伟上了旁边的小路,王骋自然也跟了上去。 待到左右无人了,吴世伟才略有愧疚的道:“劳烦王兄了,事实上,世伟是有一事相求。” 王湛呵呵笑道:“吴少爷抬举我了,我不过是个医者,若是吴少爷身体有个什么不适,我兴许还能帮点忙,可王湛愚钝,除了会医,其他的便不会了,吴少爷找错人了。” 吴世伟赶紧摆手:“王兄莫谦虚,王兄除了医术了得,还写的一手好字和好文,世伟早就拜读过王兄的诗文辞赋,实在妙极。” 王湛一向对这些恭维奉承的话不屑一顾,吴世伟在这个特殊关头来找他,肯定没什么好事,何况一身铜臭气息,哪怕是念了书,依旧改不了这副阿谀奉承的虚假模样。 加上昨日那事还是因吴家之故,王湛心里反感,脸上只有客套的假笑:“吴少爷把我叫到这里来,若只是为了说那无关紧要的诗词歌赋,那恕王湛没那个闲工夫,先告辞了。” 吴世伟赶紧拦着他:“王兄误会了,拦住王兄,只是因为昨日之事。 不管这米的问题到底出在何处,现如今,我吴家嫌疑最大。我也不是要替自己开脱,找王兄更不是为了弥补什么,因为在我看来,吴家清清白白,我行的端坐的正,也不怕别人说闲话。 只是我身为阳山书院的一份子,看到同窗饱受病魔之苦,心里也是煎熬,我已经写书给家里,此次休沐后,吴家会捐出一百种珍惜药材各五斤。” 王湛心里冷笑,他算是看清吴世伟的打算了,竟然想凭这些小利来博得大家的原谅和好感,商人果然都是利益至上。 他心中越发的厌恶,脸上也表现出不耐:“吴少爷要做好事尽管做便是,跟我说有何用?又无需我批准,我还有事,告辞。” 吴世伟再次拦住王湛,恳切道:“这便是我找王兄的目的。 我知道大家因为昨日之事对我吴家心存怨怼,我也并非想用这些东西来弥补,正如我刚才说的,捐药材仅仅是我想出力帮忙而已。 其实说句不好听的,我吴家根深叶茂,王兄当真以为吴家会因此而受到牵连,世伟会因此而被人为难?若真是这样,那刚才那堂早课,世伟还能安稳的听完?现在还能好端端的与王兄说话?“ 王湛狐疑的看着吴世伟,“你到底想说什么?” 吴世伟越发的真诚,拱手鞠躬道,“我想请王兄以王家的名义,将这批药材捐给阳山书院。” “什么?”王湛以为自己听错了,不敢置信道:“上百种药材,每种药材各五斤?吴少爷莫不是说糊涂话吧。” 吴世伟肯定道:“阳山书院的药材库就在你们的医学院,以王家的名义捐赠才最合适,且世伟并不想让人知道是我吴家捐赠,否则世伟一片赤诚之心,就要被扭曲成是赎罪弥补,然世伟自认无愧于任何人,更无须弥补什么。” 王湛还是不太相信:“吴少爷此盘是做的什么打算?怒我直言,王家一向是不参与任何世俗斗争和算计,更不会被人当剑使。 何况如此大的善举,吴少爷平白无故的卖我王家的情,恕我王家愧不敢当。 再者,王家也不缺药材,就算要以王家的名义捐赠,那也是我王家出力,绝不会占旁人半点好处。” “世伟知道自己的要求过分了些,所以才说想求助王兄,王家当然不缺药材,世伟也并非想要卖人情给王家,只是思量左右,唯有王兄是世伟可以摆脱的人。 吴家捐赠的药材,是为了帮助更多的人。书院里不乏诸多家境贫困之人,他们若非真的病到不能走路,是绝不会花钱买药。 我也是经历了昨天才突然醒悟,这些药材对吴家来说只是九牛一毛,可对其他人来说,却是不可或缺。 所以我还有个请求,希望这批药材,能真正用到大家身上,医馆不收取任何费用,直到用完为止。” 阳山书院虽有医馆,可并不是免费,吴世伟说的也确实在理,很多人为了省下药钱,不到最后关头绝不会去医馆。 王骋在旁边听的明确,却还是有些不信:“你是说,一百种药材,各五斤,那就是五百斤,一厘不取?” “正是,既是捐赠,自然是捐给大家,又怎能收钱。” 吴世伟看出王骋的动摇,又叹口气道:“世伟知道让王兄为难了,其实世伟也是突发奇想,只因昨天见那么多人受苦,心中实在难过。 又看到你们兄弟替大家看诊减轻痛苦,世伟真的深受感触,深觉自己也需要做点什么有用的事儿。然我既没有你们超凡的医术,也没有法师的能耐,唯一能想到的,也就如此了。 其实我这般做,一来是怕大家扭曲了世伟的一颗赤诚之心,更重要的还是怕大家因昨天的误会而心存芥蒂,若是听闻是我吴家捐赠,恐怕大家扔了不要,浪费药材事小,耽误病情事大啊。 加之这次病倒的人多,虽然大多数人病情轻微,可也是需要调理,趁此机会造福各位同窗,我便知足了,至于其他,世伟真的没多想。” 王湛陷入沉思,其实他昨夜也想过同样的事,不过更多的却是出于对王家的考虑,阳山书院出了这样的事,医药世家出力责无旁贷。他原本也是打算趁着休沐回家与父亲商量。 只是送的再多,也总归是有数的,但若是吴家能出一份力,这绝对是锦上添花。 吴世伟见差不多了,再次拱手:“王兄若是觉得世伟此法可行,那我们便约定一个时间,这药材单子还得王兄拟出来,毕竟什么药材有用,还是王兄最清楚。” 此时王湛心中已经决定了,听闻单子是自己拟,问道:“当真我拟什么,吴家便准备什么?” “当真。” 王湛微点了点头:“休沐日快到了,准备药材也需要时间,事不宜迟,今夜我便去你舍里。” 第180章 永远记住人不可貌相 姚肆吃完第四个包子,桃儿满头汗水的进了屋,一进门就盯着姚肆,语气里是质疑和责备:“你好端端的在院里烧火做什么?那火是怎么烧到树脚下的?” “我-----”姚肆放下包子,委屈又愧疚:“我是太冷了,树底下也方便坐,我没想到火会蹿开,情急之下只能拿湿叶子盖上去,那树-----烧着了吗?” 桃儿没好气的瞪她一眼:“树没烧着,可那烟不小,引得好些人过来问,还是董先生出面把那些人打发了。” 姚肆长吁了口气,“幸好幸好,否则我可真要被赶出去了。”她起身福了个礼,“劳烦桃儿姐。” 桃儿给她递眼色:“还不赶紧谢夫人,我劳烦什么,我是凭夫人差遣。” 姚肆连连点头,又转头给罗氏道谢,还没弯腰,罗氏就拦住她:“跟我无需这么多礼,你这孩子我打心眼儿里喜欢,你只要以后多来,我便心满意足了。” “那我------还可以过来?” “怎么不可以,你若想来,随时都可以过来。” 姚肆开心的保证,“今日来的突然,待我出了思过门,日后一定常来看夫人。” 二人又闲聊了会儿,姚肆借口自己还在禁闭,本来翻墙院已经是错上加错,既然已经无事了,得赶紧回去才对。 罗氏倒也理解她,不过临走的时候,让桃儿装了不少吃了。 姚肆推脱不得,再三谢过后,才匆匆离开金菊苑。 回到思过门,果然见董书坐在屋里等着自己。 “董先生。”姚肆放下篮子,恭恭敬敬的上前行礼,“请恕学生之过,学生并非有意要翻墙出去,情急之下才为之。” 进来时姚肆便看过了,树没烧着,除了地上一堆湿哒哒的灰。 “你是唯一一个在我思过门放火的人。”董书睁着浊白的双眼看着姚肆的方向,分明空洞洞的一片,却叫姚肆心惊。 她赶紧解释道:“学生只是太冷了,学生知道自己做错了,还请先生责罚。” 董书冷哼一声:“我责罚?我一个瞎眼老头子,我能干什么?何况你还揣着护身符。你小小年纪,心思却如此深沉,你莫以为我不知道你干了什么事。” 姚肆心倏地跳到嗓子眼儿,紧张到不能呼吸。幸在对面是个瞎子,否则单是她面上无法掩饰的紧张和惧怕,就足以出卖她。 这瞎眼老伯果然不简单啊,他都知道了什么?难道驹童被发现了?他会说出去吗?他与罗氏关系匪浅,若是他一开口,那自己可就完了。 “小姑娘,你太小看老朽了,你以为我是个瞎子,就什么都看不到?是,我虽然看不到,可我听得到,你现在很紧张,也很害怕,你的心跳声震的老朽耳朵疼。” 那瞬间,姚肆感觉整个人如坠入了冰窖一般,她立着不动,也不说话,只是警惕的打量着董书。她知道,他一定还有话说,否则桃儿回去也不会什么都不说。 董书点点头:“很好,还算冷静,你这小姑娘,刚才不会已经在心里想了好几种要灭口的法子了罢。” 姚肆再一愣,先是莫名其妙,随即又反应过来,这瞎眼老头,想不到把人想的还挺黑暗的。她姚肆再怎么混账,也不会做出害人性命的事。何况灭口?这事儿是随便说着玩的吗? “先生真是会开玩笑,学生从小连鸡都没杀过,更别说杀人了。况且学生与先生无冤无仇,怎会做出那种没天理的事儿,就算学生真与先生有过节,自然有县太老爷主持公道,先生真是吓着学生了。” 董书忽的呵呵直笑,站起身,经过姚肆身边站定,又平静道:“你是个聪明的丫头,可聪明要用到正途上,念你今日只是犯了小错,我便索性当个瞎子,可你要记得,你心里的那点小把戏,瞒不过瞎子。” 姚肆看着他杵着拐杖试探着出了思过门,直到大门关上的那一刻,她才虚脱似的软了腿,撑着桌沿坐下,懵了许久才逐渐缓过来。 从刚才的情形来看,董书应该知道火是故意为之,可他不一定知道真正的原因,他既不拆穿,可见此人也并非不通情达理,他警告自己,往好处想,实则是提醒、告诫和劝慰。 姚肆越来越糊涂了,一个罗氏,一个董书,这二人到底有什么不可说的秘密? “咚咚咚-----” 姚肆惊的回神,迷茫的盯着门口,因为逆着光,她只看得清一个人影子,那人见姚肆注意到自己了,撩了撩袍子,闲庭散步似的进了屋。 落座,倒茶,只可惜茶壶是空的。姚肆依旧迷茫的看着已经坐到自己对面的人,好一会儿,才不解问了句:“你找谁?” 公羽班往前靠了靠,仔细的盯着姚肆的脸打量,“找你。” 这样被人盯着并不舒服,姚肆忍着想要往后靠的反应,一双眼睛在那人脸上也来回的打量。 二人就这么对视着,终于,公羽班笑了笑,“头一次觉得这张脸长的好也是有好处的。” 听他说话就透着一股子轻薄又不羁的味道,姚肆自然也不客气,笑了笑道,“要说长的好,令兄似乎更胜一筹。” 公羽班眼神闪了闪,惊讶稍纵即逝,“哥哥总说我与他长得不像,你倒是好眼力,不过你若仔细瞧,我可比我哥俊俏多了。” 其实公羽北和公羽班眉眼之间还是很相似的,只是公羽班缺少了公羽北那种气度。这两兄弟站在人群中,一个是会被一眼认出来,一个却是打着灯笼都不一定能发现,似乎只要他愿意,就算站在你面前,你也绝对不会多看一眼。 可一旦他静下来,乖乖的让你仔细瞧,很快你就能找到熟悉的影子,那眉眼,与公羽北如出一辙,而看的久了,你就会发现自己已经不自觉的被吸引了去。 姚肆早便知道公羽北还有个弟弟公羽班,只是此人神出鬼没,平日也从不见公羽北身边还有其他人。 她对于公羽班的了解,同大家一样,仅限于知道名字和身份而已。 因为从不见公羽班露面,甚至很多人都以为他并没有随兄一起入学,又有传闻,说他生了怪疾不能出门,还有人说他长得其丑无比,所以不敢与其兄一同出入。总之,关于公羽班的说法,姚肆听了好几种。 然而现在突然见到本尊,她就觉得很好笑,这么个大活人,整日里都在书院里走动,竟没几个人能说出他的名字,这人可------真是奇怪又有趣。 不过更让她奇怪的,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怎么会莫名其妙的出现在自己面前? 姚肆托着腮歪着头喃喃道:“你我应该是第一次见面,你来找我,因为你哥?”她只能想到是公羽北的缘故。 考虑到自己前两天才和公羽北传了谣言,而且还是拜自己所赐,姚肆脸上闪过怪异,脑海里莫名浮现出一句话:丑嫂子见小叔?! 第181章 罪无可赦之人的恶行 公羽班的出现让姚肆有些错愕,不过转念一想,似乎也能理解,前两天才和公羽北传出了谣言,做弟弟的上门拜访一下,也是情有可原。 姚肆脑海里莫名的浮现出一句话:丑嫂子见小叔?! 她猛觉一阵恶寒,怪异的看着公羽班。 这人也忒无聊了吧,既不想轻易显露身份,何必为了这点事儿就来见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况且她可不信公羽班不会先去问公羽北,她更相信公羽北一定会将事情解释的很清楚。 “你来找我做什么?对你来说,我们既不认识,更无需认识。”姚肆毫不掩饰自己的好奇和疑惑。 公羽班哈哈一笑:“在下也是俗人一个,早就听闻阳山书院入了十年一见的女生徒,一直想来见见本人,只是碍于没有对的时机。 正巧前几天听闻你与大哥的传言,再加上今天不巧的见到了-----。”他往院外看了看示意:“我就想择日不如撞日,来见见你-----” “看看我到底是何方神圣?”姚肆笑:“现在人你也见到了,我这还关着禁闭,董先生可精明着,若是让他知道你随意闯入,下次就无需你闯,他直接请你进来。” 公羽班显出几分得意:“我可是事先知会过的,你以为我像某人一样,做事儿不考虑后果么?” 姚肆知他说的自己,可她装着傻:“二少爷做事有分寸倒是有分寸,可就是没些常识,譬如登门拜访却空手而至,实在有些寒碜。” “哈哈哈------”公羽班一阵大笑,撑着脑袋似总结道:“虽然长的普通了些,不过重在人有趣儿,也算是个妙人儿,比起那些只会在家绣花的,你强多了。” 姚肆当做没听见,转身去枕头下拿了书,然后端着凳子坐到门口去。 公羽班笑盈盈的起身走过去,停在姚肆面前,打量了一会儿,笑道:“以后我们一定能成为志同道合的朋友。” 朋友?姚肆抬头看着他,回以一笑:“能被公羽二少爷称为朋友,实在是荣幸之至。” 公羽班来的突然,走的更快,姚肆觉得他真的只是好奇而已。 想想也是有趣,虽说周围不乏对她这个女生徒好奇的人,可这么大摇大摆的来围看的,也就公羽班能做得出来,这人看着虽不正经,不过倒也是真性情。 看了会儿书,姚肆又回到屋里取出纸墨笔,还有三天就休沐了,这次去不成南门后山小竹林,驹童一定会亲自上门来取。 再说廖唯章,带着一众下属分别去了东部地区的各个小乡县,整整一下午,对他来说不仅是收获颇多,更是深感震怒。 他原以为找起来会很快难,孰料这种事,就跟顺藤摸瓜一个道理,一旦找到了某个点,就能顺着摸下去。他的下属发现的第一个可疑地方,就是一个叫罗家村的小村庄。 罗家村地处偏僻,在山坳里,进出也麻烦。山路坎坷不说,路程也遥远,所以山里人要么不出门,要么出门一趟就将未来一个月要吃的穿的用的全买齐。 对这些山里人来说,他们大多是靠山吃饭,山里不好种田,许多人家都是以打猎为生,可冬季动物出没的少,这样一来,吃的问题就很难解决,于是他们不得不去买米吃。 镇上的米虽然不贵,可对他们来说却是奢侈,而就在一年前,山脚下开了一间米铺,价格及其便宜,周围几个村子都传开了,渐渐地十里八乡的人都在这里买米吃。 这些庄稼人,身体本来就强健,一时半会儿也瞧不出端倪,可时间长了,积累在体内的毒越来越多,大家的身体状况也越来越差。 起初他们只以为是小毛病,时而晕厥或腹痛,忍一忍也就过了。可谁知事情会越来越严重,越到后来,竟有人陆续死去。 村民们都以为是瘟疫,请了法师做了几场法事也没用,人还是接二连三的病倒。大家都吓得要去投奔他乡,可县太爷却突然下令将周围的几个村全都封锁,说是要隔绝病源,防止瘟疫散开。 村民们既不能出去,又没有药,毒已入五脏六腑,便只能等死。 廖唯章回想起自己进村的情形,依旧心悸的不能呼吸。村口被栅栏高高围起,隔得老远都能闻到腐蚀的臭味,当他推开栅栏走进去的那一瞬,他几乎想要落荒而逃。 那些犹如活尸一般躺在地上的村民,各个骨瘦嶙峋,比骷髅也好不了多少。 他们的面目发黑,深陷的眼窝里,眼白显得尤为突出。他们的瞳孔已经看不见,却依旧睁着惨白的双眼。他们气若游丝无法痛述,只能用眼睛死死盯着栅栏的方向。 那些瘆人的眼里,有的是他们的不甘和怨恨。 即便廖唯章极力想保持镇定,可那刺鼻的腐烂和屎臭的味道,几乎熏的他作恶。这些人已经无力动弹,他们忍受着腹痛,他们已经不能控制自己,他们的下体不停的流出腐臭的血水,他们只能躺着等死。 几乎有那么一瞬间,廖唯章甚至想直接了断了这些痛苦的人,如此苟延残喘,不如死了痛快。 虽然只走了一个村子,可据下属报,周围其他几个村子也是差不多的情形。 廖唯章被人扶着好容易才走出村子,再回头,身后的村庄,只有死亡的气息。 知县李胆听闻京城的京兆尹来了,吓得他从小妾床上直接滚到地上,拉起裤子就往外跑,边跑边让人给他拿官服。 廖唯章威严的坐在公堂上,一个又矮又胖还衣衫不整的人匆匆跑上前,扑通一声跪下后,嘹亮的喊道:“下官不知大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请大人恕罪。” 李胆几乎是匍匐在地上,一面用手悄悄按着官帽以防落下来,一面心里迅速琢磨。 京兆尹为何毫无预兆的就来到自己这个小县城?难道是瘟疫的事被知道了?可自己已经下了死令,知情的都在村里封死了,怎么会被京兆尹知道? 他此时还不知廖唯章已经进过村子了,所以心里打着自己的小算盘。若这人真是为了瘟疫的事来,那自己先拖着他几日,派人先将村里的那些人都解决了,再领他去村里。 李胆觉得这法子很好,遂心里也不太慌了,渐渐抬了头,露出一脸谄媚的笑:“大人一路舟车劳顿,下官这就去安排酒席,给大人接风洗尘。”说着就要起身。 廖唯章眼神一凌,厉呵道:“给本官跪下。” 李胆吓得心肝一颤,条件反射的跪下去磕头:“大人恕罪。” 廖唯章冷着脸问:“那你倒是说说,本官应该恕你什么罪?” 第182章 不认罪就打一顿再说 廖唯章本来就怒气无可发泄,见到李胆后气更甚。一副尖嘴猴腮的浑人模样,毫无正经可言,想到这个县城被如此无道之人治理,他就恨不得立马将李胆给斩首问罪。 罗家村和其他几个村子的灾难,有一半的责任在这个父母官身上,廖唯章猜他肯定是被范家兄弟买通了,应该收了不少好处,才将放任那些村民们自生自灭,甚至是封锁了消息。 若是李胆一开始就施展药救人,那几个村子怎会像现在这般成为活死村。这样的人,别说是父母官,他根本就不配活着。 按照廖唯章的脾气,他真的很想立马将李胆拉出去斩首,可想到他是唯一指证范铁范青的人,他又不得不忍着怒气。 李胆本欲将廖唯章拖个几日,他也好派人处理那几个村子的事,可廖唯章刚才那一声厉呵却清楚的告诉了他,不可能。 他心里是怕极了,这么大的官儿,自己一个小知县可惹不起啊,稍不留神儿脑袋就得搬家。 李胆跪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他唯一想到对自己不利的,就是那几个村子,除此之外,自己平日那点事儿根本不值得京兆尹亲自跑一趟。 不过这事儿看似麻烦,可该毁的他早就毁了,除了那些半死的人,没有任何对他不利的因素存在。 想到这点,李胆又安心了,在脑海里迅速将早就设想好的说辞过了一遍,然后才开口惶惶不安道:“下官礼数不周,怠慢了大人。” 廖唯章怒极反笑,在他面前装傻充愣,这李胆是当真不知道自己的恶行已经暴露无遗了。他也不喜欢拐弯抹角,笑过后,眼神更寒,惊堂木猛地一敲,怒道:“罪臣李胆,你与范氏兄弟勾结合谋残害百姓,草菅人命罪无可恕,你可知罪?” 李胆正在心里默念说辞,乍听之下,浑身一僵,脸色唰的白如死灰,浑身不可遏制的抖起来。 “大----大----大人,下官-----下官不知犯了何罪啊。”好半响他才找到声音,硬着头皮喊冤。 廖唯章冷笑道:“本官看你不见棺材不掉泪,来啊,给本官先打三十大板,打到他说为止。” 两侧的衙役皆是一愣,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这变化来的也太快了些,前一刻还是老爷,下一刻就要成为阶下囚了? 屈打成招本不是廖唯章的处事风格,只是今日他实在太气愤,想到那些垂死挣扎的村民,他的心就堵的疼。 反正李胆这厮铁定是不会那么容易招的,正好先借此机会打他一顿,以泄心头之愤。 “本官的话还没说明白吗?”他又呵斥道。 衙役们都骇的心头一惊,赶紧有两人上前,不由分说的将李胆按在地上,又有两人抬来凳子,四个人将李胆齐齐按在凳子上趴好,接着又有两个衙役举着板子走过去。 一切准备就绪,他们纷纷看向廖唯章等待指示,廖唯章大声喊“打”,板子就啪啪啪的落在李胆的屁股上。 李胆本来就来的匆忙,外裤下面只有一条单薄的里裤,再加上现在又是寒冬,每一板子落下来,就疼的他像要去掉半条命。 他哎哟皇天的喊冤枉喊饶命,廖唯章却还觉不出气,他脑海里只有那些村民苟延残喘的惨相,与几十条人命相比,李胆受这点罪不抵万分之一。 三十大板打完了,李胆被拖下凳子趴在地上,看上去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不过他也是能扛,被打成这般模样都还没晕过去,只能清醒的感受着剧痛,也是被折磨的瞬间去了人样儿。 呵~三十大板而已,廖唯章好不动容,也不给李胆喘息的机会,继续审问道:“罪臣李胆,你可认罪?” 李胆连哭的力气都没了,脸贴在地上哽咽道:“大人,下官不知何罪之有,请大人明察,下官是冤枉的。” “竟然还不认罪,看来是刚才的三十大板太轻了。来啊,给本官再打三十大板。”廖唯章是狠了心的要好好折磨李胆一番,这样的人,若是直接被斩首,实在太便宜他了。 李胆一听,吓得一扭头,直直的盯着正前方的“清正廉明”,哭道:“大人饶命啊,下官纵然要死,也求大人给个明白,让下官做个明白鬼啊。” 打死不认是吧,看来是真有底气了。到这时候,李胆不可能猜不出自己来的目的,只是他还继续装糊涂,恐怕所有的证据都已经被销毁。而那些村民也是濒临死亡,更遑论是出堂作证,都不知还能活几日。 李胆以为自己只要不开口就能逃过一劫,可他廖唯章是谁。以前做知县的时候,就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嫉恶如仇,他若狠起来,猛汉都受不来,更何况平日养尊处优的李胆。 “好,你不承认,本官就替你说: 奸商范氏以次充好,用霉变的米充当良米卖给罗家村、李家村等周围十几个村子,村民们吃了劣米,毒素在体内日益累积,终于相继病发。 范氏兄弟见事情要败露,便许你金银无数,令你将所有病发的村子全部封锁,亦不许提供药物,令村民们自生自灭。 你被钱财迷了眼,竟忘了自己是父母官,做出了畜生不如的事。你借口瘟疫,将村民们封锁在村里,而到如今,十几个村子,死人上百。 李胆,你勾结奸商谋害百姓死有余辜,你还敢说自己无罪?” 若说适才还有半条命,听完廖唯章的话后,李胆却是吓得差点连另外半条命也没了。因为廖唯章说的,分毫不差。 他起先并不知情此事,甚至以为真的就是瘟疫。是李家村病情爆发后,衙门里突然来了一个商人,许了自己无数的金银财宝不说,商人还给他出了个主意——封村。 那商人也并未告知他真相,而是给他分析了作为一个父母官,自己管辖的地域出了瘟疫,他会有什么样的后果,而无论李胆怎么想,都是不好的结果。 李胆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商人给了他那么多金银财宝,他照着商人的吩咐做,也能控制疫病,甚至不用惊动知府,此一举三得之法,他只想了几个瞬间,就做了决定,那就是按照商人所说的封村。 至于真相,李胆只稍稍查了一下,就想明白了。然而这对他来说,却更好了。 第183章 给个答案未必要结果 来路不明的商人突然出现,许了无数金银财宝不说,还“好心”的给李胆出主意,哪怕李胆再蠢,也知道商人来历可疑。 也是抱着这样的怀疑,他才私下里命人查了一查,谁知这一查不要紧,查出的真相却叫他心惊胆战,原来瘟疫并非瘟疫,而是人为的。 李胆顺着线索查到底了,自然也就知道霉米的事,然而此时的他,却像看到了一座金山似的兴奋。 从商人出手的手笔来看,做这行生意的肯定是个大主儿,换而言之,是绝对不会缺钱的。 李胆自觉拿捏住了这大主的把柄,想借此再索要更多的金银财宝,而这也是他一直留着李家村等在内的众多村民苟延残喘的目的。 他甚至派人日夜看守,不施救,却会送食水去养着,让村民们既不会好,也不至于立马死。他的目的很明确,只要尚有一人存活,他便能借此拿捏商人。 而他的目的也确实达到了,那商人只经他稍微点拨便明白他的意思,不仅不恼,甚至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他的索要。 李胆认为自己找到了一座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矿山,高兴的连纳三房小妾。这不,今儿刚刚与二姨娘欢腾,还没享受够,就被告知城里来了大官。 而得知廖唯章的身份后,更是吓得他直接滚下床。他如何也没想到,自己这个偏远的小乡县,竟然会惹来如此大的官。而这位大老爷,此时此刻正主宰着自己的生死。 李胆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装死,可从微微跳动的眼皮可以看出,此人正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活动。 他不知廖唯章为何会将事情了解的如此清楚,或许有人将消息传了出去,惊动了城里,这里好歹也是京都管辖之地,因此招来京兆尹也有可能。 可转念一想,自己做事儿也并不糊涂,前思后想也不觉得哪里出了岔子。 先说那商人不可能自己将话传出去,哪怕不满他讹诈,也绝对会做出这种鱼死网破的事儿。 其次那些守卫,他派去的都是心腹,何况这些人的家属还在自己所知的范围内,这些人轻易是不敢背叛他。 最后再说那些村民,他日日派人严加看守,每日昏时都要去数,死的全让人抬去后山埋了,活着的再喂些汤药吊着命。这些人也决计不可能说出什么话的。 那为何这位大人却将事情了解的如此清楚?还是说,他根本没有证据,只是推测而已? 若是后者,对李胆来说实在大好。没有证据,他至少暂时性命就无碍。而他要保命,缄口不言再扛过去,便能无碍,反而若说了实话,那才是此生到了头。 廖唯章按照自己的设想,将李胆犯的罪仔细说了一遍,而从后者的反应来看,他知道自己说的几乎不差。 然而李胆依旧装傻,他是断定自己没有证据吧。廖唯章凌然一笑:“本官不管你与范氏兄弟是如何勾结合谋,可有一点,范氏给你的贿赂一定不少。看来本官接下来要做的已经很明确了。” 趴在地上装死的李胆闻声又不由得抖了抖,心里一个劲儿的安慰自己:不会的,不可能的,自己藏的那么深,没人能找到。 收贿的人都有这点警惕,收来的钱财可不会随便就放在库房。李胆这次收取的颇多,他早就将钱财藏好了。 廖唯章知他心里怎么想,冷笑道:“地方也就这么大,本官时间多的是,就是掘地三尺,本官也誓要找到你的那些肮脏之财。” 若刚才还在强撑,这会子李胆却已经被吓得噤声不敢言了,他知道自己这次碰上了很硬的骨头。 廖唯章命人将李胆押去牢房关着。李胆被人一拖,屁股就一阵剧痛,疼的他龇牙咧嘴,嘴里却还不忘喊冤。 待李胆被押走后,廖唯章才放松了肩膀靠在椅背上,沉吟的盯着桌上的惊堂木。事实上,他的时间并不多,今早早朝过后,刘公公私下里亲自给他传了一道圣上口谕,命他三日内务必要给出一个答案,并且不能惊动任何人。 三日时间,廖唯章皱着眉,在李胆被押上堂的时候,他便命自己的衙役去搜查,显然现在还一无所获,而他不可能真的掘地三尺去找那些贿赂的钱财,何况还要让李胆指出范氏兄弟,达不到这个目的,一切都无用。 此时廖唯章完全可以断定,这幕后之人便是范铁和范青,但如何才能将这两兄弟揪出来,他还没有丝毫头绪。 单察静立片刻,才缓缓开口道:“大人,李胆既收了金银财宝无数,换做是下官,定不会将钱财放的离自己太远,下官会选一个自己最熟悉的地方来藏匿。 而对李胆而言,除却衙门,便是他的宅邸,不过这两处地方,下官听闻不少府邸都会设有密室,兴许李胆也给自己挖了一间密室。” 廖唯章微微点头:“本官也想过,只是时间紧迫难免心中焦虑,眼看一日将过,还有两日时间,本官只恐辜负了圣上的信任。” “皇上年少有为慧眼识英,他既提拔了大人,便是对大人能力的肯定,大人无需太过担心,下官认为这件事皇上心中应该也有自己的定夺,大人做好每一步,就算三日不能交差,也能给皇上一个说法。” 廖唯章眉梢微微一扬,那是被一语点破的醒悟。 是啊,这件事牵扯到吴家,皇上既然私下里给自己传口谕,甚至明确说明了希望保密,那他肯定有自己的打算。 廖唯章虽然不了解这些官官与朝廷之间的复杂关系,但并不代表他想不通。 吴家不比一般人家,他就算摸不清圣上所想,也能知道就圣上而言,这件事的处理并不简单。 兴许圣上只是想让自己查出真相,至于是否真的抓获犯人,根本没那么重要。 廖唯章对庄晏的重用一直心存感恩,所以做事也十分卖力,生怕自己做的不够好辜负了皇上的信任。这也使得他一直想要给这件事一个明确的结论。 而经单察这一提醒,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只需给出答案即可,至于后面如何,皇上少年英明,自然有自己的定夺。 想通这茬儿,廖唯章忽然就轻松很多了,他起身,理了理官服,正了正官帽,给一旁衙役吩咐道:“所有人轮流彻夜搜查,衙门和李胆宅邸,任何一处都不能放过,密切注意是否有暗室暗格。”能找到当然还是最好。 衙役领命退下去安排,廖唯章见天色也晚,自己还得回城,可这里也不能离了主持的人。 单察立马上前道:“下官孤身一人留宿何处都无碍,大人请放心回城,下官会照看这里的一切,一有结果,定第一时间通知大人。” 廖唯章越发对单察喜欢,又愧疚又感激:“如此便辛苦主簿了。” “大人言重了,下官职责所在罢了。” 第184章 小小天地却别有洞天 入夜,王湛和王骋两兄弟如约去了南苑吴世伟的居舍,开门的是达子,达子显然早已被吩咐了,恭敬的俯首请二人进屋。 “少爷去东苑看望朋友了,临走时吩咐小的,若二位公子先到,便请稍等,少爷会按着时间在戌时末回来。” 王湛和王骋也不急,先后落座后。 达子上前给二人斟完茶,又道:“小的再去烧壶水,两位公子请随意,少爷还说了,二位公子若来的早等着,可以看看书,少爷酷爱收藏珍品,两位公子但看无妨。” 王湛颔首,达子会意,拿着空茶壶退下。 屋内立刻显得安静了,火烛跳动着,光纤略暗,隐隐透着些诡异。 王骋沉静了片刻,才开口问道:“大哥,你说吴世伟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王湛微微一笑,自在的喝起茶来,“他是商人,打的自然是商人的利益算盘。” 其实来之前,两兄弟便讨论过,到底这一趟值不值得走,有没有必要来,会不会被利用等等。 兄弟二人虽一心钻研医学,可也并非只会治病救人,何况还是这个紧要关头,吴世伟的主动搭讪,稍微有点脑子的都会警觉。 “既然是打的商人算盘,那自然是有盈有亏,他既然在这个档口来找上我们,目的也就显而易见了。”王湛笑道。 王骋在这方面不比王湛聪慧,不解道:“那依大哥看,此行实在无需再来,为何------”终究还是来了? “吴世伟的目的,无非就是想借你我替他洗白,他想要讨好我们,那必须得拿出点什么。” 王骋略一想,明白过来:“所以捐赠药材一事是真,这就是他要亏的。” 王湛点点头,为吴世伟那点伎俩而发笑:“一个人的声誉是那么容易恢复的?正所谓折纸难抚平,大家心里都明白着,一旦心里有了定数,又怎会轻易改变。” “这倒是。”王骋赞同的点头,“反正于我们也没什么损失,还能得五百斤药材。 大哥,你可想好了药材清单?我已经想好了三十多种珍惜药材。哈哈哈,他吴家有点是钱,又放出那样的话,还要借我们洗白,这次怎的也要多要他些。” 其实王湛也是打的这主意,王家能提供的药材毕竟有限,且现在这个时节,很多药材都难寻。 他也是看中了吴世伟口头承诺的那批药材,又没有向他们提出任何要求,于他兄弟二人没有什么损失,这才点头同意的。 兄弟两又随便闲聊着,王骋时不时的望一望门口,既不见达子回来,更不见吴世伟回来。他最后实在等的不耐烦了,索性起身在屋里踱步。 吴世伟虽出生商贾之家,可也看得出他十分想要入仕,书架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古今典籍。正如达子说的,好些都是珍品。且书也是五花八门都有,政史有之,军事有之,奇门遁甲五行八卦风水之类亦有之,甚至连医书都有。 王骋很欣喜的拿起一本医书,笑道:“想不到吴世伟这里收藏的也如此齐全,大哥你看,这《列医传》都有。” 王湛也是坐的无聊了,听闻有列医传,遂也起身过去,接过一看,还真是,他有些惊讶:“看着书本上还有批注,看来他对医学也有钻研。” “并非是个空壳子的文人。”王骋凑过去。 越往后翻,王骋越觉得这个吴世伟不简单,因为单从批注上来看,他甚至比一般的医学院的生徒都还要懂的多,也知道举一反三,甚至还有各种新奇而大胆的想法,有的甚至闻所未闻。 因为这本书两兄弟都看过,所以很快就翻到尾了,王骋抬起头不敢置信的看着王湛:“大哥,这人对医理颇有研究啊,且这批注,好些我都觉得有理,怎的平日没想到呢。” 王湛对吴世伟虽然心中有成见,可此时也不得不在心里赞同王骋的话。他放下列医传,在书架上一一看过去。随手拿起一本兵法三十六策,果然也有同样字迹的批注,写的很是认真。 他不信邪的又取下一本史记,同样的,那密密麻麻的批注,还有已经被翻的起毛的边儿,足见这些书是被反复翻看了好几次的。 王湛心里微微震惊,他一直以为吴世伟只是个市侩的商人之子,却不想他竟然涉猎的如此之多,而从书架上的这些书籍种类来看,此人-----有大智慧啊。 “大哥------大哥?” 王湛回过神来,“怎么了?” 王骋指了指最上面一排,“上面还有,这里的书好多都是我没看过的,越往上,年代越久远,你说这最上面一排都摆的什么书?” 他已经露出明显好奇的表情,王湛心中也好奇,只是面儿上他还能保持镇定,略沉吟,自己二人在这里随便翻看别人的书架,很不妥。 王骋看出他的顾虑:“刚才那小厮不也说过么,这里的书可以随意看。我看着吴世伟就很大方,这么多的珍品随便摆在书架上,人来了随便给让看,这就很难得,好多人都把这些书藏起来,生怕别人窥一眼似的。” 这两兄弟,其实一个比一个书痴,尤其是对医书,刚才王骋已经将底下几层的书目过了一遍,这里还有不少医书呢。 “那-----既然主人家应允了,看看也无妨,只是小心些,别弄坏了,这些书都珍贵着。”王湛最终还是动摇了,对于爱书之人,他真的很想知道这里还有哪些珍品。 王骋赶紧去搬了两张凳子,兄弟二人扶着踩上去,刚好看得到最顶端的一排。 名人手札、历史典籍、医书等等,这些书目,仅仅是过了一遍眼,就让兄弟二人忘了周遭的一切。有的是失传已久,有的是已成孤本,有的甚至是千金都难买。他们万万想不到,这小小的书架上,竟有如此大的惊喜。 王湛目光落在最尾端的一毫不起眼的木盒上,盒子上面已经铺了一层厚厚的灰。 与旁边被整理过的书籍相比,这木盒子实在不值得一看,可正因为如此,摆在这样的位置,反而叫人怀疑。 他手在空中定了定,终于还是没忍住,这里已经有太多的惊喜给他,他有预感,兴许盒子里的东西,会更叫他惊喜。 王湛拿着木盒子跳下凳子,轻轻一吹,吹起了一层灰,他小心翼翼的将盒子放在桌上,盒子并没有上锁,像是早已被人遗忘似的。 他缓缓打开盖子,一本蓝皮书安静的躺在里面,书皮已经很破旧了,可书面四个大字,却依旧看得清楚。 王湛惊愕的看着盒子里的书皮上四个大字,手抖的停不下来。 孤世先生的孤本——《疑难杂记》。 第185章 楮孟的身份被曝光了 冬日天黑的早,刚过戌时就已经暗了下来,生徒们也都陆续的回屋儿。 丘盏提着食盒推门而入,带起一阵冷风,冷的他直哆嗦,赶紧将门关上,一面絮絮叨叨道:“我带了粥,还有三个包子,还有一碟酸菜,你不是说吃饭没胃口么,吃酸菜最开胃了。” 边说边来到楮孟的小间,还没进门,就看到两双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自己,丘盏顺手将食盒放下:“我先去看书了。” 吴世伟重新转过头笑道:“楮兄交的朋友,果真各个都不简单,若我没记错,他可是今年仅次于案首的第二郎,听闻此人博览群书,且还有过目不忘之本领,是个难得一见的天才。” “相识便是缘,合得来才能相交,至于其他,楮某并非十分看重。” 吴世伟意味深长的看着还卧病在床的人,又回到刚才两人谈论的问题上,“我当楮兄完全是自己人,楮兄实在无需对我隐瞒。 你既主动向我示好,定是想我二人强强联手。现在我知楮兄身份不凡,可你却不告知真相,世伟便不知楮兄待我是否如自己人了。” 他貌似黯然伤神,看上去对楮孟的不信任很是觉得委屈。不过虽说面上在等着楮孟的答案,心里却已经在各种猜测。 楮孟对外的身份是猎户之子,可这话,相信不仅是他,很多人都是不信的。那与平民不相符的气度,还有那一身武艺,无不在说此人不简单。 而让吴世伟更坚信的,便是这两日楮孟给他的接二连三的惊喜,甚至在今下午过后,他由惊喜变成了惊吓。 他能想到王湛和王骋此时一定痴迷在他那个书架前,那个连自己都震惊的书架。没错儿,就是正摆在他房间里的那几十本各类珍品书籍。 然而事情真相,那些书却并非吴世伟所有,而是楮孟的。 吴世伟也翻看了几本,基本得出的结论是,此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简直非人也。 虽然书看似不多,可涵盖范围却广,政史地算数医学八卦风水等等应有尽有。更叫吴世伟心惊的,却是那些书每一本都有批注,那些字迹也是出自同一人。 他现在完全相信,楮孟一定将那些书全都研究了个透彻,即便这在所有人看来几乎不可能,没有人真能精通所有,一门精必有其他疏。可他相信,楮孟绝对异于常人。 到底是什么样的身份,才会让这个与自己年龄相差无几的少年,高出自己一大截呢。 此时此刻,吴世伟一方面想知道楮孟的真实身份,可另一方面他却告诉自己,无论怎样的身份,这个朋友,他交定了。与此人共事,何其快哉。 楮孟今日没有去上课,修养了一日,精神看上去好多了。他神情看上去很平静,眼神里带着他特有的那股正气,他没有咄咄逼人的气势,给人一种值得信赖的感觉。 吴世伟看的有点怔愣,那神情,清澈却带有野心。是的,以他从小就见惯各种商贾嘴脸的眼力来看,他从楮孟的眼里,看到了野心。 “吴少爷可知道义行军?”楮孟轻飘飘的问他道。 义行军。吴世伟心头刹那惊骇,愣的一时说不上话。 义行军,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那可是当下势头最强的一批起义军,听闻已经在湘南一带稳固了势力。手下骑兵步兵包括水军在内,多达百万人,并且还在大肆扩充。 老百姓们对义行军褒贬不一,有人说是谋权篡位其心可诛,也有人说是新型之力可结束西夜的腐败统治,开启新时代的和平繁荣。 吴世伟惊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冷静下来,回神才觉自己额头汗水涔涔。他尴尬的抬袖拭了拭汗,沉默片刻,才试探问道:“楮兄可是义行军的少主?” 他也不是愚人,早就对义行军少主事迹有所耳闻。五岁诗赋,七岁识算数,十岁便知地理风水,楮孟有这样的才识和气度,又提及义行军,叫他不得不怀疑此人便是百姓口传的义行军少主。 说起这义行军,不识势的人只一句草寇略过,可吴世伟却明白,如今西夜再无百年前的辉煌,朝政被首辅和太尉把持,皇帝成了傀儡皇帝,而那两个老家伙,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势地位,早已将朝中大臣同化,皆是一批迂腐的老东西。 现在的朝政,如同一群死气沉沉的老人,朝夕皆被他们给只手遮拦,哪儿还有生气,一个缺乏生气的国家,又怎么论长存。 这些话,吴世伟心中想了无数遍,却不敢说。吴家世代也只出了他一个读书人,本来老爷子一开始是不准的,一来看不起读书人的清高自傲,二来更希望自己的衣钵能被长子继承。 可吴世伟心中却怀有理想,他厌恶与商人之间的算计,也厌恶为那铜臭而撕脸计较。 他心中怀有雄图大志,有无数的利民思想,他想要改变这个已经腐败的朝政,也正因为此,他游说无数次,才终于赢来了阳山书院的入读机会。 他一个商人之子,地位比农夫还要底下,却凭着自己,走上了这高台。可是,没人知道他心中所想,看不出他表象下的志向,皆在心里嘲笑他满身铜臭。 楮孟并不急着回答,而是肯定道:“你所想,亦我所想。”他知道吴世伟所想,早在一开始。 他也确实是义行军的少主,从他五岁起,这句话便深深印在他脑子里。他从小就看遍各类群书,爹说过,作为未来的领头人,他要懂的,必须比其他人都多。 他见惯了贫民百姓的颠沛流离,目睹了权贵践踏人名如草芥,体会了当朝权政的腐朽,如同挣扎在生死边缘的人群,他看不到丝毫的希望。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肩负天下责任成了他毕生所求。 楮孟早便看中了吴世伟,他知道吴世伟能成为与自己同行的人,他更知道吴家对义行军有多大的帮助,他早想招揽,却一直少了契机,而今,一切刚刚好。 吴世伟短暂的惊愕后,终于找回了神智,就在刚才,他得知了一个惊天的消息。义行军是朝廷最大的劲敌,领主身份一直神秘不可知,而现在他面前却坐着义行军少主,这真相本就带刺,揣在心里怎能踏实。 该说是楮孟信任他,还是并不畏惧他呢?吴世伟不知现在该作何思考,他现在急需一个人冷静的想一想。 楮孟像是看出他心中所想,开口提醒道:“时辰也差不多了,吴少爷再不回去,可就要错过好戏的开场了。” 吴世伟这才想起还有要紧事儿,也正好他想走,当即就起身拱手:“世伟先走了,楮兄好好保重身体,世伟改日再来看望。” 楮孟微微颔首,目送吴世伟步履飘飘的离去。 今夜,对吴世伟来说,定又是个不眠夜。他笑了笑,侧身躺下休息。 第186章 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 吴世伟揣着心事,恍恍惚惚的回到南苑。 正在门口跺脚哈气的达子一眼便看到他,赶紧小跑上前道:“少爷,王家两位公子还在里面。” 吴世伟愣了一瞬,才像回到现实似的,脑袋渐渐清明,嗯了一声,径直朝自己的舍居去。 楮孟的事容后再想,现在他还得开一场戏。 推门而入,屋内的光线略暗,却是烛台左右围着两人,正是王湛和王骋,二人似入了迷,对推门声根本没有反应。 吴世伟立了一会儿,才走进屋走到两兄弟后面,似笑非笑道:“二位年兄久等了,世伟去看了卧病在床的朋友,一时忘了时光,还请莫怪。” 王湛和王骋正沉迷在书中无法自拔,他们甚至忘了此行的目的,若非吴世伟靠的近声音又响起的突然,他们一时也难以从书中抽离出来。 像是做了亏心事似的,两人齐刷刷猛地回身,挡住背后的桌子,王骋甚至还来不及收回眼里的惊讶和慌乱,心也噗噗跳。 吴世伟似没看到般,绕过他们坐下,盯着摊开的传家宝看了一眼,对两人笑道:“二位请坐------” 回头又对达子不悦道:“二位少爷在此,还不快去泡茶,把我柜子里的碧螺春拿出来,仔细点泡,走味了可不好。” 达子恭敬应是,取了茶叶匆匆出了屋儿。 吴世伟又歉意的对王家两兄弟道:“下人不懂事,招待不周,二位莫怪。”随即目光又落在摊开的书上,笑道:“家父一直望我多读书,来时带了不少书籍,其中也不乏各种珍品,难怪叫二位年兄如此痴迷。” 王骋脸上发烫,他兄弟二人不问自取,又恰巧被抓个正着,这脸上实在挂不住。虽说吴世伟让达子送了话,可此书不同,那是放在任何人家中都要被当成宝一样藏着的存在,他二人明知其珍贵,却还擅自取来看,比之偷也好不了哪儿去。 王湛心中其实也懊悔,怪自己太贪,既知书之珍贵,又怎可轻易翻看,至少也要先请示了主人家才好。 可是看到这书,他已经忘了一切礼俗。那位百年前号称圣医孤世先生,不仅医术高超还胆识过人,他终其一生写下这本《疑难杂记》,记录了上百种罕见病症的应对之法。 疑难杂记曾因手法新奇大胆而不被众人接受,然有幸目睹过此书的人,皆被其精妙的想法而折服。 学医者,没几个不知道此书的,可真正见过此书的,却少之又少,因为这本书已经好几十年未问世,甚至很多后辈都以为此书不过是谣传。 王湛和王骋虽知道此书真实存在,却也仅仅是听过而已,他们万万没想到今日竟在吴世伟的房中见到了。抛开惊喜和震惊不说,出于学医的态度,他们也难以把持不去窥看。 吴世伟既不开口质问,王湛想着先发制人,遂开口道:“吴兄此处收藏真叫我兄弟二人大开眼界,想不到吴兄是如此满腹才学之人,愚弟佩服的五体投地。” 王骋赶紧也附和的点头拱手:“佩服~佩服~” 吴世伟哈哈笑道:“二位年兄过奖了,世伟也不过俗人一个,今年十五,尚还年轻,怎敢得一个满腹才学。” 王骋一听,立即道:“你我年纪相同,我秋月生,你是何月?” 吴世伟礼貌的拱手:“正好早你四月时。” “那好,你我可以兄弟相称。”王骋笑着拱手:“吴兄。” 吴世伟倒无半点惊讶之色,似乎很是寻常,抬手回道:“王弟。”又转首对王湛道:“王兄。” 王湛虽然心里觉得不太舒坦,不过二弟既然话已出口,况且他心里还惦记着医书,遂心中那不适便也努力压下了,抬手回礼道:“吴弟。” 达子正好端着茶壶进来,倒了三杯茶后,又垂首一旁候着等吩咐。 吴世伟押一口茶,才吩咐达子道:“把桌上这些都收一收,纸墨笔砚取来。” 达子应是,在王湛和王骋的注视下把书收进木盒放进柜子里,又拿了纸墨笔砚在桌上铺好,点了几滴水,自觉在一旁研墨。 王湛和王骋眼巴巴的看着书被收走,却一句话也说不出,两人心里都跟猫爪似的又痒又难受,神情奄奄的跟提不起劲儿似的。 吴世伟轻咳了咳,将毛笔递过去:“王兄请。” 王湛恍惚间还没反应过来,顿了顿,才想起自己此行来的目的,笑呵呵的掩饰自己的情绪,接过笔,达子顺势将纸铺在王湛的面前。 吴世伟又递给王骋一支毛笔,“王弟请。” 王骋哪儿还有心思写药材啊,何况来之前他心里想好的全是些珍贵药材,现在却不好意思写出来了。 他也不知道王湛怎么想,怕自己擅自拿主意与其意思相悖,遂推手道:“大哥写便是。” 吴世伟也不劝,将毛笔放下,笑着喝起茶来。 室内安静下来,只有吴世伟的喝茶声和王湛的落笔声,王骋觉得安静的尴尬,又实在惦记着书,不好明说,只好言他,笑道:“吴兄这里的书都看完了么,我看这些书种类繁多,吴兄当真涉猎如此广泛么?” 他其实也只是随口一问,也省的空气安静,这里的书他大概都翻过,笔迹出自同一人,不用说,至少每本书都看过,有的甚至还被多次批注。 吴世伟心里却打起鼓来,莫非被怀疑了?他面上不动声色,话也回答的模棱两可:“我资质浅薄学艺不精,看得多不一定懂的就多,有道是术业有专攻,看的杂了,反而没有一样拿得出手。” 王骋只当他是默认了,摆首道:“吴兄谦虚了,吴兄学富五车却还如此谦虚,岂不是叫我和大哥更羞愧难当了。” 吴世伟哈哈大笑,再不言语。 王骋只当他是默认了,摆首道:“吴兄谦虚了,吴兄学富五车却还如此谦虚,岂不是叫我和大哥更羞愧难当了。” 吴世伟哈哈大笑,再不言语。 ------------------------------------------------------------------- 第187章 最怕的就是自作聪明 一夜无眠,廖唯章睡至四更便再也难以入睡,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实在烦闷,索性爬起来去了书房。 他点了灯,在案台前坐了片刻,脑子理清了思路,便拿起纸笔开始草拟折子,从范氏兄弟到罗家村再到李胆,每个细节都写上去,完毕又仔细斟酌修改,反复三次终于觉得妥帖了,这才正式提笔腾在折子上。 折子写完已经五更,府上的下人已经陆续起床开始忙活一天的工作,廖唯章将折子收好就回了卧房。 妻子张氏已经起了,正奇怪他去了哪儿,见他进门,便捧着官袍上前,“老爷今儿起的早啊,是不是为了阳山书院的事睡不着?” 廖唯章也只是大概给她说了些,一面穿衣一面点头:“我写好了折子准备今日呈给皇上。”他的语气里有些犹豫,这件事还未有结论,他只是将自己才猜测呈了上去,也不确定皇上是想要明确的结果,还是事实真相。 张氏虽说不懂,也知道该说什么:“都说伴君如伴虎,老爷尽管看皇上脸色行事,必不会有错的。” 看皇上脸色,揣摩皇上的心思。廖唯章沉吟片刻,心中已经拿定了主意。 五更刚过,宣武门从里面打开,候在门外的官员们陆续进宫入正和殿,等了小片刻,太监宣皇上驾到,文武百官齐齐下跪喊万岁。 早朝与以往比没什么大变化,廖唯章心不在焉的听着,直到太监大声宣退朝他才猛地回神,再看百官们已经陆续退下,也赶紧跟着往外退。 到了门口,廖唯章四下看看,低着头走到内监身旁,在内监耳边小声道:“公公,我有事要单独奏给皇上,还请公公通报一声。” 内监左右看看,打了个眼色小声道:“京兆尹请随奴才来。” 二人去了偏殿,太监开口道:“皇上已经吩咐过奴才,若是京兆尹有折子要上奏,直接交给奴才即可。” 廖唯章略有犹豫,藏在袖口的折子并没有急着拿出来。 太监笑了笑:“皇上还吩咐奴才,将此信带给京兆尹,实际上就算方才您不来找奴才,奴才也会在门口拦住您的。” 廖唯章先接过信,拆开看罢,脸上有了明了之色,当即取出折子递给太监:“有劳公公了。” “不敢。”太监接过折子,拱手做请。 廖唯章这才如释重负似的离开。 出了宣武门,天已经全亮了,家丁将灯笼吹灭了问:“老爷,可是回府?” “去衙门。”廖唯章走向自己的马车。 此时周围的马车、轿子几乎已经都走完了,廖唯章注意到角落还有一顶轿子,除了四个轿夫外,还有四个家丁,其中一个家丁看见他后,朝他走了过来。 廖唯章很是奇怪,便没有急着上马车,他猜出来那人是冲着自己来的,那轿子中的人一定在等着自己。 “奴才是户部侍郎的家丁,我家老爷想请京兆尹去府上一叙。” 户部侍郎刘干找自己何事?廖唯章并不记得自己与此人有过任何交集,不过考虑到对方品级在自己之上,他自然是要上前去拜礼的。遂跟着家丁走过去。 “侍郎大人。”廖唯章走过去行礼道。 家丁将轿帘子掀开,刘干笑呵呵的从里面走出来,回礼道:“早闻京兆尹年轻才俊,今日一见,果然不凡。” 廖唯章可不认为这是真的赞美,客气的摆摆首:“侍郎大人谬赞了,下官多谢侍郎大人诚请,只是衙门上还有要事。下官得罪,今日实在脱不开身,改日下官一定登门拜访谢罪。” 刘干又一笑,很是客气拍了拍廖唯章的肩膀,表现的像是多年好友似的:“贤弟千万别放心上,我是早听闻你的大名,正巧刚才见你出来,便想邀贤弟去寒舍坐坐。贤弟既有要事在身,我哪儿还敢耽误你的正事儿,替皇上办事儿要紧。” 廖唯章心中一动,呵呵笑道:“身为朝廷一员,我们都是在替皇上办事,替百姓办事儿。” 刘干眯着眼睛,“贤弟不愧是皇上亲自选拔的人才,既然你还有事儿,我便不耽误你时辰了,改日再请。” 廖唯章拱手行礼,待刘干上了轿子,这才回自己马车。 马车上,廖唯章一直在想刘干到底为何有刚才那出儿。他似想从自己口中打听到什么,可正经话似还没说出口,再回想一遍方才的话,也自觉没什么毛病。 又想起适才太监给他的皇上手谕,上面说了,对吴记米仓一事无需隐瞒,那是否说,皇上要准备公开审理此案了? 廖唯章虽猜不透皇上的心思,可他按照他的理解,刚才若刘干再多问几句,他便不会隐瞒了。 马车停下来,家丁掀开帘子:“老爷,到了。” 廖唯章收拾好心情下了马车,他现在最要紧的还是先找到李胆受贿的证据。 彼时范铁正在吴记米仓的后院里屋坐着出神,心里跟搅着的一团乱麻似的。 他知道廖唯章不会罢休,却没想到此人真不简单,竟然看出了他的心思,昨天他派去衙门的眼线告诉他,京兆尹带了几十个衙役往东部乡县去了。 范铁立时就慌了,虽说当初与李胆谈判的时候,他便提出那几个村子必须处理的干净。李胆也答应的顺溜,范铁知他理解了自己的意思,所以银子才给的那么大方,怎么说也是几十条人命。 自那后,他便没有去过罗家村,更没有与李胆有过接触,只是曾派人去悄悄打听过,果然没人知道罗家村的事,他便以为李胆将事情已经都处理好了。 后来有几次李胆侧面问他索要银子,他也欣然给了,因为每一笔他都有记载,李胆收自己的越多,就越脱不了干系,自然这件事也藏的越深。 其实范铁之所以不怀疑,是因为他觉得,李胆但凡有点脑子,就会知道此事于他也是掉脑袋的事,出于对自身安全的考虑,他也会将这烫手的山芋赶紧处理。 然而范铁怎么也没想到,李胆比他想象的还要贪婪和愚蠢,那厮竟以为自己真的就能一手遮天。若非昨夜眼线回报,说了罗家村的事,他怎么也猜不到李胆竟还悄悄将那些将死之人养着。 李胆什么心思不用想也知道,定是要用这些人来威胁自己,恐是想多拿些银子,若非自己前几次给的爽快,他怕已经威胁到自己头上了。 范铁此时是恨透了自己,怪自己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怎能就相信了李胆。现在好了,昨夜李胆的府上被翻了个天翻地覆不说,他本人也被下狱。范铁不敢想后面的结果。 范青一进门就看到范铁面目呆滞的坐着不动,吓了一跳,上前喊道:“大哥,怎的,急急忙忙把我叫过来,是出了什么事?” 范铁回了几分神,狠狠的瞪了范青一眼,恨铁不成钢的骂道:“这个节骨眼儿,你觉得还有什么事?你就不能长点脑子吗?” 第188章 眼皮子底下猝不及防 范铁暗想若非是他这个不成器的弟弟,自己的事也不会暴露,偏这臭小子把事情捅到阳山书院去了,这就等于在皇帝眼前拔刀,不是死路一条是什么。再加上廖唯章已经找到了李胆,一旦李胆松口,他兄弟二人这辈子也就到头了。 范青被骂也不敢回嘴,他知道自己这次闯了大祸,怕的要命,等范铁骂完了,他小心翼翼的凑上去:“大哥------” 范铁骂够了,反而冷静下来,盯着脚面沉吟良久,才道:“李胆已经被抓了。” 范青瞳孔一缩,脸色唰的泛白,惶恐道:“那怎么办?他-----他肯定是要供出我们的,官府现在会不会已经要过来拿人了?大哥,咱们跑吧,甭管其他的,天高皇帝远,咱们先逃了再说,保命要紧。” 其实昨夜他就想过这个法子,趁着现在官府还没来拿人,还有机会逃。 “逃-----能逃去哪儿,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一旦我们逃了,就等于是认罪,那就是畏罪潜逃,到时候全国通缉,我看你能逃去哪儿。”范铁没好气的哼道。 范青讪讪闭嘴,静了会,又喃喃低语道:“那怎么办?李胆都被抓了,我们迟早也要被抓,那厮可没那么好心不供出我们。” 范铁眼神倏地一狠,咬着牙道:“那就让他说不出话,供不出我们。” “他怎么说------”范青眉头一跳,压低了声音不敢确认道:“大哥的意思是------这,这能行得通吗?” 范铁眼神越发阴狠起来:“行得通行不通都得行,难道要坐以待毙?那你就等着吃牢饭吧。” “我-----我这不是担心吗,大哥说行那就行,我一切听大哥的。那----我们怎么做?况且,我们也没做过这样的事儿啊。”他脸上掩饰不住的害怕。 范铁瞪他一眼:“蠢货,谁让你亲自动手的。” 范青恍然点头,给自己找个借口:“我这不是被吓坏了,脑子一时没转过来嘛。大哥甭说,我知道该去找谁,这事儿交给我,我有门路,只是-----” 范铁狐疑的盯着他,“你确定不会再把事儿给我办砸了?这次若是再搞砸,你也甭回来了,直接找棵树了结了自己,省的上邢台死的难看。” “瞧大哥你说的这什么话,我也珍贵我这颗脑袋,放心,这次我绝对不会搞砸。”范青捏着拳保证道。 范铁迟疑片刻,终于还是叹口气:“那你去办,花多少银子都无所谓,务必要找最好的,这可是关系到你我性命之事,草率不得,更马虎不得。” “我知道。”范青肯定的点头,伸了手问:“那-----账房的钥匙------” 范铁再瞪他一眼:“找好了人,先带去十里坡亭,我要亲自确认过才放心。” 范青只好收回手讪讪道:“行,那我去了。” “要快,我要他们今夜就办事,你动作麻利的。”范铁催促道。 “知道知道。”范青连连点头急匆匆的出门,临行前总算记得戴个斗笠掩人耳目。 因着快过年的缘故,街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范青半张脸都捂在棉领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一面小心的注意四周,一面脚步匆匆的往胡同里挤。 在胡同里拐了七八个弯,路上终于没人了,阴风阵阵的吹,他却不觉得冷,脚底还走出了汗,心也扑通扑通的直跳。 又走了半刻钟,来到一条泥泞破烂的胡同,胡同里坐着两个穿的破烂的人,看到范青,眼神都凌厉起来。 范青平日喜欢结交狐朋狗友,有一点好处,那就是好些事他都听说过,以前他从人口中听过这个辽二胡同,说是很多作奸犯科逃逸的凶残之人都藏在这里。 这些人虽是隐姓埋名,可一个道儿上的都知道,他们在这条胡同扎根,做着见不得人的营生,至于是什么营生,只有你想得到的,没有他们做不到的。 胡同里那两人见范青一直站着不动,立马警惕,其中一人朝另一人打眼色,那人会意,赶紧穿进一条窄巷子不知所踪。 范青顾不得这些了,他心里也害怕,可也听说过,这些人都是拿钱办事儿的。幸在他出门还带了五百两银票,见胡同里的另一人已经朝自己走来,他赶紧取出银票,等着那人走到跟前才奉上道:“敢问这条胡同可有卖刀的?” 那人看了眼银票,眼里的狐疑之色并不减:“不知这位想买什么刀?” 范青抬首,直勾勾的看着他,半响,才用仅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杀人刀。” 范青前脚离开,范铁后脚就去了十里坡亭等着。没等多久,范青就领着一人到了十里坡亭。他先让人在外面候着,自己则进亭子与范铁说话。 范铁早便眼睛亮了,却还是不确认的问道:“找到了?” 范青微微颔首,上前小声道:“人就在那儿。” 范铁一面瞧一面问道:“路上可有碰着熟人?” “谁也没碰着,这人稳当,就是被人瞧见也看不出什么来。” 范铁略满意的点点头,范青会意,赶紧将那人喊进亭子说话。 廖唯章下了早朝就直奔衙门,将衙门的事宜处理完,就领着几人去了罗家村。 单察昨夜带人搜了一宿也没找出金银所在,提议再将李胆拿出来审问。 廖唯章也正想再审审,便将李胆又提上公堂,只是那厮嘴巴也实在紧,怎么打也不说一个字,他没得办法,只能又命人继续找。 来时带了几个大夫来,此时正在给几个村子的村民治病,廖唯章从李胆那里撬不出有用的,干脆去看望村民,若有能开口的,兴许能提供些线索。 村民们大多都已经病入膏肓,大夫们看着只是摇头,都道是没有救了。廖唯章可不吃这套,发了狠话,无论如何这些村民都得救活。 县衙里的衙役们都被喝令煎药照顾病人,廖唯章也没闲着,跟着大伙儿一同出力,直到天擦边儿黑,单察提醒他该回了,廖唯章才站起身。 回去的路上,他的心情一直难以平复,想到罪魁祸首此时躺在牢里幸灾乐祸,他就一肚子的火,便决定回去再提审一遍李胆,他就不信那孬种能忍到最后。 然而刚回到县衙,一只脚还没踏进去,就见一衙役扑通上前跪下,声音抖的说不完整一句话。 廖唯章神色一怒:“到底出什么事了,好好说话。” 那人深吸几口气,跪趴在地上颤巍巍的道:“回大人,犯人李胆------在牢中畏罪自尽了。” 廖唯章乍听以为自己听错了,惊愕道:“你说什么?谁自尽了?” 衙役心里越怕了,又小声的重复了一遍。 廖唯章这下是听明白了,却依旧不敢置信,愣了良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怒问道:“你怎么知道他是自尽的?” “小的----小的看他脖子上是一圈铁链的勒痕。” “有勒痕就说他是自杀的?他若要自杀,怎么不昨天死,怎么不明天死?他那样狼心狗肺的东西,你觉得他会畏罪自杀?” 廖唯章气的五脏六腑都要燃烧,自杀?笑话,这是被灭口了。人在他眼皮子底下被灭口,廖唯章只觉得胸口堵着一口气,气的他胸口一阵一阵的疼。 第189章 阖家商议抓范氏之事 李胆之死叫廖唯章猝不及防,此事必须得立马禀报给皇上,毕竟李胆也是一方知县,莫名其妙的被人灭了口,他也难辞其咎。 匆匆赶回京兆府,廖唯章等不及明日早朝,当即就写了一封折子,换上官服后连夜进宫求见皇上。 庄晏正在案前批阅白日的折子,太监上前禀报:“皇上,京兆尹廖大人在外求见,说是有急事要上奏。” 一旁的随侍太监见庄晏点头,扬声道:“宣。” 廖唯章走的急,衣袍在脚边来回的打,他也顾不得带起的风声,疾步进殿后扑通跪下,惶恐道:“罪臣有事起奏。”说着双手举着折子。 随侍太监上前接过,庄晏看罢,将折子放置一边,“朕知晓了,此事你也没奈何,难防小人作祟,朕不怪你,只着令你尽早将犯人绳之以法。” 廖唯章没想到皇上竟然不怪罪,顿时感激涕零的磕头谢恩:“臣谢皇上隆恩,臣一定将犯人绳之以法以报皇上隆恩,臣为皇上鞠躬尽瘁万死不辞。” “好了,朕知你忠心。李胆既已被杀,那这宝县的知县一职,你可有推荐之人?” 廖唯章心头一惊,皇上这是要自己推荐?心道自己在皇上心中竟被如此信任和看重,越发恭敬道:“臣有一同乡赵志山,当年与臣一同中了进士,只是他生性耿直刚正,得罪了一权贵,从此便与官场无缘了。 然此人才华横溢,心怀报国之志却无门,只可惜了满腹学问无处施展,只能屈居乡间耕作。” 庄晏微微颔首:“朕会命吏部前去查看,若此人真有才学,为人又如你所说,朕必重用。” 廖唯章心头窃喜,赵志山其实不仅是他的同乡,更是他的好友,他早先便答应过,若自己有了造化,一定也提携赵志山一把。 “臣替赵志山叩谢皇上隆恩。”廖唯章恭敬的行叩拜礼。 出了皇宫,廖唯章长长的吁一口气,来时的慌乱都没了,他没想到皇上如此宽宏仁慈,不仅没有怪罪自己,反而让他推荐了知县人选,实在是可喜可贺。 彼时吴家大院,几位老爷又聚集在议事厅内,吴昊天正襟危坐在正座,目光扫过其他几人,良久,才沉声问道:“你们怎么看?” 吴昊成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垂着头不说话。 吴昊义幸灾乐祸道:“大哥,我早说过外姓人不能用,你偏不听,现在好了,出了事了。” 吴昊成恨了他一眼,回头对吴昊天道:“大哥,我还是不相信,范内兄平日多好的人,他打理吴记米仓这两年,也没出过问题,这中间恐怕有什么误会。 且真若要说外姓人不可信,这送信之人岂不是更不可信,你不想想他如何知道此事的?”他看了吴昊义一眼。 “二哥,你莫不是脑子被那范姓娘们儿给糊住了?刚才那可是户部侍郎的家丁,你难道还猜不透他们的用意?” 吴昊义又对吴昊天道:“大哥,依我所见,咱们吴记米仓的事儿肯定早被那些大臣们知道了。 这两天京兆尹带人四处查访,不正是在查吴记米仓吗?他若查出了什么,户部侍郎与他同朝为官,稍微打听就能知道消息。 我吴家如此富有,那些大官们肯定有意想要与我们交好,现在户部侍郎主动示意,我们怎能将人拒之门外。 大哥,那可是从三品,财政税收都是他们户部管,我觉得,这人我们绝对值得交往。” 吴昊成也知道户部侍郎不可能送假消息来,正如吴昊义说的,刘干字里行间都透露出明显的想要结交的意思,自然要雪中送炭才行。 可他依旧不敢相信范家兄弟会做出那样的事,那家丁送来的信上说,范铁和范青以次充好闹出了人命,现京兆尹已经盯上那二人了,若不妥善处理,吴家必受牵连。 可是------可是------想到妻子范氏,吴昊成心就难受得紧,他恳求的看着吴昊天:“大哥,难道真要我们亲自将------他二人抓去送京兆府?” “唯有大义灭亲才可彰显我们的清白。”吴昊义继续道:“他二人若不是做了缺德事,我们也不必做到这个份上,只是现在吴家要撇清关系,只有抓他二人去见官。” 吴昊成紧蹙着眉头,似妥协般问道:“可我们也没有证据,怎么抓人,平白无故就抓人?他们不认你还不是没办法。” “吴记米仓那么多我们的人,还愁问出线索?” 吴昊成终于闭嘴不言了,他知道事已成定局,只是心中实在难受,怎么说那也是他的内兄,他当初力荐这二人管理吴记米仓,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说来就是自己的责任。 老三一直觊觎吴记米仓,他肯定会趁此机会将吴记米仓争取过去。 “大哥------你倒是说个话啊。”吴昊成又急又气恼。 吴昊天闭眼良久,才睁眼道:“我知道有证据可以抓住范铁范青。” 几人都是面上一惊,就连一直未说话的老四老五都互相看看,问道:“大哥可是早知那范家兄弟心怀鬼胎?” 吴昊天叹了口气:“我也是从前夜世伟让他小童送回的书信上得知的。” 那时候吴昊天便知道范家兄弟的事,虽然他不知道吴世伟是从何知道,可他还是派人去盯着范铁和范青,果然今天白日眼线回报,说范青去了辽二胡同。 辽二胡同可不是正经人会去的地方,吴昊天当即就派了人在范家宅邸外暗守着,以防范铁和范青逃跑。 吴世伟信上还说了那批霉米的所藏之处,吴昊天也一并派人去暗查,确实有人守着,他怕打草惊蛇,便装作不知,只是同样让人暗中守着,一旦有任何动静,立马来告知他。 “大哥?”吴昊义喊了一声。 吴昊天嗯了一声,正所谓家丑不可外扬,到底范家和自己家是亲家关系,吴昊天前两天犹豫着没有报官,也是在想是否有折中之法,可现在户部侍郎送了信来,这事儿他就只能选择大义灭亲。 “老三,这事儿你去办,今夜就将人送去京兆府。”吴昊天最后道。 吴昊义当即笑逐颜开,“大哥放心。” 吴昊成脸色难看之极,等老四老五都走了,他才道:“大哥…….”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她若不知情,我便也不为难你,可她若是-------” “我明白,谢谢大哥。”吴昊成终于露出了点喜色,打了拱匆匆离去。 第190章 公堂上演颠倒黑白戏 范铁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虽说李胆解决了,可还有一件更严重的事,就是那批来不及处理的霉米。 当初他收到白布条儿的时候,也是急慌了,匆匆命人将米换了地方。可回头冷静一想才觉得自己干了一件蠢事,这不是摆明了将藏米地点告诉那送信之人。 可是米已经搬过去了,他不可能再换地方,送布条的人说是在帮自己,可范铁并不相信。他命人日夜守着,并且做好了以防万一的准备。可就算他想的再周到,事情做的再完善,他依旧没料到,自己竟然会被人从床上拉起来。 吴昊义早就看范铁不顺眼,带着二十个吴家门丁一路风风火火的赶去范宅,开门的小厮一见着阵仗,来不及看清谁人领头,就撒腿赶紧去报信儿。 范铁被一阵急促的叩门声吓得心中一紧。 小厮在外面连声大喊:“老爷,不好了,来人了。” 范铁一骨碌坐起来,还没来得及下床,房门就被人一脚踹开,紧接着一束束火把进了屋,他定眼一看,为首的竟是吴昊义。 “原来是亲家兄弟,这么晚了,不知有何事?”范铁心知不好,却只能假装淡定。 吴昊义几步上前一把掀开被子,抓着范铁的领子就往床下拽,“好你个范铁,我吴家待你范家不薄啊,没想到你竟做出这等缺德事,害的我吴家给你被黑锅。 我早知你不安好心,用你妹蛊惑我二哥,夺我吴记米仓。今个儿我就要把你抓取见官,你给我起来,起来。” 范铁直喊冤枉,趴在地上不肯起来:“亲家兄弟,你误会了,有小人陷害我,我对吴家衷心耿耿,绝对不会做对不起吴家的事。 亲家兄弟,你松手,你听我讲,你莫要中了奸人的计啊。” 吴昊义朝地上唾了一口:“我算是知道什么叫贼喊捉贼了,你做的那些事我和大哥都知道了,证据都有,你想抵赖都没得抵。 还愣着干什么,把他给我抓起来,送去京兆府。” 门丁齐声应是,将范铁五花大绑捆好了,一路连拖带拽的往京兆府去。 范铁一边挣扎一边喊冤,但终是被拖进了衙门,刚刚跨进大堂的门槛,就听到范青在后面喊他大哥。 他回头一看,范青也同样被五花大绑的捆着,看上去狼狈极了,满脸写着惊恐和绝望。 “大哥------”范青几步追上去,虽听说大哥也被抓了,可真正亲眼看到后,他心中仅存的那点希望也没了。 “我们是不是要死了?“他哭丧着脸看着范铁。 范铁咬着牙,“我已经让人去将那批祸害烧了,只要他们找不到证据,我们就冤枉。” 范青并不觉得安心了多少,惶惶的盯着大堂内,左右两边点了两排蜡烛,将那一个个威严的衙役的影子拖的老长,看上去像地狱里的夺命使者。 正在这时,京兆尹身穿官服一脸肃穆的走到堂上落座,长喝一声:“堂下何人击鼓?” 吴昊义走上前去,跪下叩首道:“草民吴昊义拜见大人。” 廖唯章目光如炬的打量着吴昊义,他是刚被从府邸叫过来的,本来从宫里出来就已经很暗了,只是还不待他换下官服歇息,衙门就来人说有人击鼓,他立马又奔来衙门。 令他没想到的,竟然是吴家人人击鼓。廖唯章往堂外看了看,心中有了答案,不过按照规矩,还是让吴昊义主动说明来意。 吴昊义自然是将范铁和范青以次充好的罪行仔细说明,又说到阳山书院亦是他俩作鬼,随后又表达了一番吴家的痛心疾首。毕竟是亲家关系,出了这种事,吴家也有责任,作为弥补,吴家愿捐出100石大米充做官粮。 廖唯章仔细的听着,心中已经明白这是吴家要大义灭亲。只是让他觉得奇怪的是,吴家既然将人亲自送上门,那肯定是觉得事情已经完全败露,他们为撇清关系,不得不交出范家兄弟。 那么问题也来了,吴家是如何知道事情真相的?自己查了两天才找到李胆,何况到现在也没有实质证据来证明范铁和范青的罪行,吴家竟然直接将人送来。 廖唯章不得不想,吴家要么有特殊的消息渠道,要么就是真正的始作俑者,拿范铁和范青做替罪羊。 不过范铁这样的人肯定是不乐意给人当替罪羊的。廖唯章想起今儿白日里拦住自己的刘干,那莫名其妙的一出儿,若与吴家联上,也就能说得通了。 刘干恐是与吴家有不菲的关系,今日白天也是想从自己这里打听消息,或许自己哪里走漏了风声,刘干给吴家通了信儿,所以吴家立马就将人送来了衙门。 其实廖唯章猜的也八九不离十了,刘干确实是得知了事情真相后就赶紧告知给吴家,他的目的也正如吴家所想,不过是想做个人情攀个交情。 范铁不认账,大喊冤枉,他一喊,范青也跟着喊,兄弟两一唱一和的在堂上说瞎话,听来还真像那么回事似的。 吴昊义在一旁听的只咬牙:“你们两个睁眼瞎话胡说八道,大人,草民有证据,他二人将霉米就藏在南山脚下的地窖中。 范铁像是终于等到了似的,大声道:“大人,若真是我犯的事,为何他吴家人对这一切了解的比我还清楚,甚至连我藏米的地点都知道? 大人,若小人说了实话,你可保小人性命?我兄弟二人其实都是受吴家指使,我们也是受胁迫不得已为之。现在事情败露,他们就将我兄弟二人拖出来当替罪羊。 大人,小人冤枉啊。那藏米的地点本来是吴家一处藏窖,若真是小人所为,为何我还要藏去他们吴家的地窖,这不就露馅了吗。” 这话说的也不无道理,廖唯章本来就对吴家对此事如此知情而心存怀疑。现在被范铁这么一说,他便带着狐疑和审度看着吴昊义。 吴昊义狠狠的瞪着范铁,要不是在公堂上不得放肆,他早挥拳过去了。 “范铁,你这忘恩负义的狗东西,你不是人,自己做的事没胆承认,竟还想推给我吴家,大人自有公断,你就是把黑的说成白的也没用。” 他扭头又对廖唯章道:“大人,南山脚下的地窖是吴家早就弃用的地窖,他定是从哪儿打听到了,就据为己用。大人,我吴家世代经商,有的是钱,我们不挣这点昧良心的钱。” “好了,都给本官安静,当这公堂是什么地方?孰是孰非本官自有定夺,不是尔等三言两语就能左右。”廖唯章被吵的头晕,不耐烦的呵斥道。 堂下正争执不休的两人都立马噤声了,只是眼神儿还仇恨的盯着彼此。 廖唯章虽不确定事情真相到底如何,可范铁和范青肯定是脱不了干系,他厉声吩咐左右道:“将范铁范青先押入大牢,容后再审。” 左右衙役应是,上前就将范铁和范青押走,根本不给半点挣扎的机会。 第191章 迅雷不及掩耳的发展 范铁和范青的入狱让廖唯章完全没想到,至少没想到会这么快和顺利,本来他还在愁李胆一死,那些贿赂的金银更不知去向,要治范铁和范青的罪也就没那么容易,没想到吴家却亲自将人送上衙门,还说找到了证据。 廖唯章将范铁兄弟二人入狱后,立即就让吴昊义带路去了南山地窖,然后又一次让他始料未及的是,地窖竟着了火,老远就看到红彤彤一片从地表蹿起,也幸亏周围没人住,否则肯定也被殃及。 吴昊义一口咬定火肯定是范铁放的。廖唯章并不十分肯定,他本欲让人灭火,可这荒山野岭的连户人家都没有,更别说找人灭火了。 遂一行人不得不干等着,待火势燃尽之后已经是半个时辰后了,廖唯章再派人下地窖,除了四面烧黑的土壁,就是地上早就被烧成灰的霉米,真的是烧的一干二净连个渣都不剩。 廖唯章总觉得这接二连三的事情出了自己的控制,先是范铁被告发,现在证据又被毁,让他有种明明已经抓住尾巴了,却还是让人给溜走的懊恼和挫败。 吴昊义也没想到范铁竟还留有这一手,他想了想又道:“大人莫急,既然人已经抓到,就不怕他们不招。而且,草民还有一人,兴许可以作证。” 廖唯章一听还有人,奇道:“哦?看来这范铁和范青做事也并非十分缜密,这知情人倒是不少,却又是为何一直知情不报?” 吴昊义赶紧拱手表明心迹:“草民也是刚刚得知消息,熟料这厮动作更快,恐是草民不小心打草惊蛇,这才让他放火烧毁证据。 不瞒大人,草民的二嫂正是范铁的胞妹,草民只是猜测,兴许二嫂是知情的,毕竟他们是一家人。大人不妨将二嫂提堂审问一番,也许能问出什么结果。 廖唯章没心思去想吴昊义的小心思,只是他说的话也不无道理,遂想了想,“明日一早提审范氏。” 却说吴昊成出了吴家大院,就直奔自己的宅子,一路跑的气喘吁吁不停,刚进门就喊着夫人,一路从萧墙喊道二门。 范氏这几天本来就睡的不好,加上今天吴昊成又去了吴家大院,她猜恐与自己两个哥哥有关,遂也不敢睡,一直强打起精神等着。 忽闻吴昊成慌慌张张的喊自己,范氏赶紧掀开被子下床,衣服都来不及披。刚刚开门就迎着吴昊成到门口。 她见吴昊成跑的上气不接下气,赶紧扶着进屋坐下,急道:“发生什么事了。” “出大事了。”吴昊成看着面前的娇妻,不知道如何开口,他既希望范氏不要骗自己,又怕范氏说出自己接受不了的话,张了几次口都没说出话来。 范氏也精明,猜事情恐不简单,兴许与自己大哥二哥还有关系,便给吴昊成倒了杯水,又问道:“老爷,到底出了什么事?” 吴昊成犹豫再三,终于是幽幽开口,“是-----内兄他,出事了。” 范氏心头咯噔一声,虽早有准备,可真正听到,还是吓得心一阵狂跳,她知道吴昊成为何跑这么急了,自己两位大哥若事情败露,那自己第一个被牵连。 她露出担忧之色,却并不惊恐,“哥哥-----难道是京兆尹找到他了?不是说吴记米仓是被人陷害的吗?难道哥哥被冤抓了?” 吴昊成听她这般说,似也并不知真相,想了想,叹了口气道:“并非冤枉,吴记米仓一事,竟果真是内兄他所为,现已经被送去京兆府查办了。” 范氏身子一晃差点栽倒,被吴昊成手快的扶住,她眼泪簌簌,哭道:“老爷,二位哥哥怎么会做出这种事,这中间一定有误会,老爷,你给妾身两位哥哥做主啊。” 吴昊成被她梨花带雨的苦脸模样折磨心焦,一面觉得松了口气,一面又觉得事情不该这么简单,他安慰的拍着范氏的后背:“你放心,我明日就去京兆府问个清楚,若内兄被人冤枉,我拼死也要给他请个公道。” 范氏哭的泣不成声,伏在吴昊成的肩头:“妾身多谢老爷。” “你我之间就莫说这些客气话了。”吴昊成语气又轻松了些。沉默了片刻,他才试探的问道:“夫人----可曾听内兄提及过?” 范氏哭的更凶了,“妾身若是知道,便绝不会让两位哥哥做出这样的糊涂事。老爷这话,是已经断定了是妾身两位哥哥所为么?” 吴昊成心中说是,嘴上还是安慰范氏。只要范氏不知情,那他就不担心了。 这一夜,有人欢喜有人愁,譬如范氏,虽然面上她装作无辜,可她却是知情的,虽说也曾劝过范铁和范青,可她的话那两人怎会听。 范氏死死盯着黑暗中的某一处,咬着牙暗暗道:我早便提过醒,你们偏不听,现在出了事,也怨不得我不帮你们。你们自作孽,但不能拉我下水,我说过的,纵然你们是我大哥二哥,若是挡着我的路,就休怪我翻脸不认人。 吴昊成还在睡梦中,就听到外面家丁在喊,说是京兆府衙来人了。他一个跟头翻起来,连带着将范氏也摇醒。 范氏昨夜睡的晚,四更了才迷迷糊糊的睡着,这会儿被摇醒,眼睛都睁不开,一瞬间也忘了自己两个哥哥的事。 吴昊成摇醒了范氏,自己先披着衣服出门去,“衙门怎么来人了?可有说是什么事?” “说是要提审-----”家丁不安的看了吴昊成一眼,低声道:“说是要提审夫人,人已经在前厅候着了。” 吴昊成脸上一惊,“他们带了几人过来?” “四人。”家丁赶紧道。 吴昊成脸眉毛拧成一团,吩咐家丁先去招呼着,就匆匆进屋去。 彼时朝堂上,气氛安静的吓人,庄晏寒着脸在众人脸上依次扫过,突然,他猛的大声吼道:“你们倒是给朕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说着将手中的折子啪的扔在地上。 诸位大臣吓得赶紧都跪下,一个个默不作声。裘万敖和辛仲桥分别立在文武官列首,二人也垂首盯着地面,谁也没有先说话。 庄晏忽的冷笑一声:“好啊,平日都是伶牙俐齿,现在却一个个都装哑巴,这殿里的难道都是哑巴吗?” 他将凌厉的眼神倏地落在裘万敖身上,咬着牙一字一句的质问:“首辅,京中之事你向来是大小都要过目,现在怎么回事?阳山书院一半生徒中毒病倒,如此大的事情,你竟不知道?” 裘万敖拱手上前:“回皇上的话,微臣也是刚刚得知消息。” “呵------好一个刚刚得知,这么看来,朕知道的也不算晚是吧,啊? 你们是朕的耳目,不是遮挡朕眼睛的障碍,如此严重的事情却不上奏,你这个首辅是如何做的? 你若是觉得年纪大老眼昏花大可跟朕请示,朕准许你告老还乡颐养天年。” 裘万敖眼皮动了动,似笑非笑:“多谢皇上体恤微臣,只是先帝将朝政托付给微臣,现在政局不稳,微臣怎敢告老还乡。” 第192章 六亲不认可不止一人 庄晏阴沉着脸怒道:“你若是觉得年纪大了老眼昏花,大可跟朕请示,朕准你告老还乡颐养天年。” 大臣们都静默的跪着,朝堂上氛围极其微妙,每个人心中转的都跟磨盘似的,一时间安静的连呼吸都轻了。 裘万敖抬了抬眼皮,似笑非笑:“皇上如此体恤微臣,微臣感激涕零,臣为皇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在所不辞。 况先帝将皇上托付于微臣,未尽其职,微臣怎敢告老还乡,微臣哪怕是心血耗尽也在所不惜。” 庄晏冷笑:“首辅比朕还要心系朕这江山,朕自然不会怀疑首辅的决心。” 一旁看好戏的辛仲桥见状,终于站了出来:“皇上,阳山书院出了这样的事实在令人始料未及。 且里面多是五湖四海王公贵族之子,今日之后,这消息肯定是要传出去,到时候免不得要惹得众怒,恐怕得给个说法啊。” 庄晏嗯了一声,“朕昨夜已急招京兆尹入宫,将这事交由京兆府查办。” 廖唯章赶紧上前:“臣一定尽快查明真相。” 辛仲桥躬身退回位列,又闻庄晏严肃道:“阳山书院一事虽事出突然,然首辅却未及时将消息传达于朕,身为一国首辅如此失职叫朕寒心。罚首辅闭门思过十日,扣其俸禄一月。” 裘万敖神情不变,上前拱手:“罪臣领旨谢恩。” 廖唯章急着回衙门去,他出门时就先让人去将范氏带回衙门,以防有变故。现在只想早早回去审问范氏。 “廖大人------” 廖唯章停下上马车的动作,回头一看,却是刘干,忙上前拱手:“侍郎大人。” “出了这宫门,你我就无需这般生分客套,早闻贤弟年轻有为,现在被皇上重用,将来平步青云可别忘了我啊。” 廖唯章连连摆手:“侍郎大人过奖了,下官不求平步青云,只想做好本分安分守己就够了。” 刘干哈哈笑着:“贤弟好志向,毕竟现在本分做事安分守己的人已经不多了。上次请贤弟去寒舍一坐,不知贤弟可否赏光啊?” 廖唯章歉意又为难:“多谢侍郎大人抬爱,只是下官夸下海口,昨夜已经承诺三日内务必抓住凶犯。然至今仍一头雾水,现在下官睡觉的时间都恨不得拿出来用,所以还请大人见谅,日后有机会,下官一定登门谢罪。” 刘干哈哈大笑:“我知道贤弟是大忙人,京中的治安可全靠你,贤弟别放心上,这要紧事才关键,我们私下里的聚会,不急这一时。” 廖唯章呵呵一笑,拱手道别。 随从上前问道:“大人,此人似并不十分热络,恐不是个好结交的。” 刘干呵笑一声:“既然走上了这条路,他难道还真的以为可以独善其身么。这朝堂上,一个人可走不远啊。” “大人的意思是,他若不与我们站一处儿,就是已经站了其他方向?” “就算现在没有,早晚也会有。此人深受皇上的信任,若是能将他拉拢过来,于我们大有裨益。” 随从将轿帘子掀开,待刘干坐进去后,又问道:“是不是要小的派人去盯着?” 刘干摆摆首:“不急,再给他一月,他若有心,自然会上门来。” 随从躬身应是,放下帘子呵一声“起轿”。 公堂之上,范氏吓得瑟瑟发抖,梨花带雨的看着吴昊成小声道:“老爷,妾身真的冤枉啊,请老爷一定要替妾身作证呐。” 吴昊成虽然安慰着身边娇妻,可他自己心里其实也没底,按道理范氏既已嫁入吴家,便是吴家的人了,再加上又是妇道人家,端的不该上堂才对。他猜定是自己的三弟在京兆尹面前嚼了舌。 廖唯章面沉如铁的坐上公堂,“堂下之人报上名来。” 吴昊成和范氏齐声道:“民妇范氏叩见大人。” “草民吴昊成叩见大人。” 廖唯章冷哼一声:“范氏,范铁、范青二人作恶残害百姓,你可知情?” 范氏立马磕头道:“回大人,民妇并不知情,民妇只是个妇道人家,就算哥哥们真的做了,也断不会告诉民妇的,请大人明察。” 吴昊成也赶紧帮腔:“草民可以作证,夫人她确实不知情。” 廖唯章可不管范氏是否知情,他想知道的是,范氏能否指证范铁二人。 他严声厉色道:“你们是亲兄妹,范家与吴家的关系又颇为亲密,你当真半点不知情?莫以为本官好糊弄,赶紧从实招来。” 范氏到底是妇道人家,也没见过官场上的这类做派,顿时吓得心尖儿都在颤,她哭泣道:“民妇------民妇确实曾听大哥说他与宝县的知县有往来。 但是大哥并未告知民妇他们是如何往来,生意人与官人牵连实属正常,民妇也没多想啊大人,更不知他们之间是否真有什么勾当。” 廖唯章眼神一凛:“你确定曾听范铁与宝县知县李胆有往来?” 范氏唯唯诺诺的低垂着头,点了点,轻轻的嗯了一声。 吴昊成在一旁看着她,想问自己为何不知道,又一想,别人兄妹说的话自己也不能都知道,遂心中也就放开了。 “那你可能在堂上指证?”廖唯章再问。 范氏打了个机灵,不敢置信的抬头看着他:“大人是要民妇在公堂之上指证自己的亲哥哥么? 大人,民妇------民妇若真的这么做了,岂不是要害了两位哥哥。” 廖唯章猛地一拍桌子:“混账话,范铁范青为非作歹谋财害命视为奸商,你既知情,却碍于兄妹情谊而至受难的百姓和生徒于不顾。 于私,如此自私自利的行为令人羞耻。于公,你知情不报,妨碍本官断案,本官可依法惩治你,治你个同谋罪。” 范氏扑通一声磕下头,哭道:“大人,民妇不敢知情不报,只是民妇所知也是稀里糊涂,民妇但凭大人差遣便是。” 廖唯章等的便是她这句话,又问:“那你肯在公堂之上作证?” 范氏垂着头眼泪簌簌:“民妇虽不知真相,可哥哥确曾与民妇提起过宝县知县,民妇会如实回答的。” 有这便够了,只要证明范铁曾与李胆往来,再加上罗家村的那些幸存下来的村民,足可以给范铁和范青二人定死罪。 出了京兆府,范氏拿手绢擦了眼角的泪,见吴昊成看着自己,又忍不住红了眼眶:“那几日大哥外出,妾身也是无意间追问,才知道他去见了宝县的知县。妾身哪儿知多想,谁曾想------大哥------怎会做出这种事来。”说着又抹起眼泪。 吴昊成安慰的将范氏扶上轿子,自己也随后钻了进去。 第193章 第一波儿饭友出来了 廖唯章是的雷厉风行的人,既然范氏愿意大义灭亲在公堂上指征范铁和范青,他当日下午便再次提审了范铁,并且让兄妹三人在公堂上对峙。 范铁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自己的亲妹妹竟然会出面指证他,范青更是恨的咬牙切齿,要不是有人押着,他早上去将范氏打一通了。 门外看热闹的人很多,吴家除了吴昊天其他都来了,亲眼看到范铁和范青被定罪并裁秋后问斩,他们才终于觉得这口恶气出了。 尚还不知情的老百姓们,在听闻对范铁和范青的罪行陈述后,都才后知后觉的害怕,他们吃的米,几乎都是从吴记米仓出来的,有些人更是吓得直奔附近的医馆去检查。 廖唯章当即就贴了告示,说明了京中并未出现霉米,只是偏远的乡县地区才有,其中又以罗家村受荼害最重,安抚京中的百姓不要讹传更不要惊慌,若有任何人讹传此事,一经发现,直接下狱。 告示一贴,果然老百姓们都渐渐平静下来,虽说私下里讨论不可避免,不过总算是没有传的离谱夸张。 吴家这会子也站出来,先哀痛大家的遭遇,又自责吴家识人不清。用错了人事小,害了大家事大,为表心中愧疚,特在吴家大院外布棚,凡地处东部的人户,都可凭花名册去领一袋米和一包药。 老百姓心中本多少都有怨怼,却因吴家这决定,顿时就翻转了,一个个儿都跑去吴家大院领东西,一时间吴家大院门外门庭若市,而吴家也成了老百姓心中的善户人家。 外面热火朝天,阳山书院却一副与世隔绝的模样,除了突如其来的病灾,两日过去,生徒们又开始生龙活虎了,尤其是明日就要休沐,眼看就要过年,街上早就热闹开了,生徒们都盼着能下山好好玩耍一番。 而一个人在思过门闭门的姚肆就显得要孤寂许多,她那日从金菊苑回来后,便没再出过思过门了。倒是罗氏总让桃儿来看她,还送了各种吃的用的,实在是照顾有加,让她怀疑自己根本不是来受罚,而是来享福的。 天渐渐暗下来,姚肆进屋点了灯,又将火盆给烧起,然后关门关窗,在火堆边儿坐下。 罗氏送了很多点心,姚肆有事儿没事儿就吃一块,根本不见饿,不过她依旧嘴馋,又在火堆边放了几个红薯,这样冷的天儿,吃红薯才是滋味,甜甜软软的,还特暖和。 火苗被风吹的一阵晃动,片刻后又安静下来,姚肆头也未抬,见怪不怪的道:“东西在桌上,自己拿。” 等了片刻不听后面有动静,她回头一看,见驹童正拆开了看,又扭头继续看自己的书。 驹童走到她旁边将纸条摊开道:“只有一个字。” “我写的我当然知道只有一个字。”姚肆看着驹童有些犯愣,不觉好笑,嘴角微扬,她承认自己是故意的。谁让这人每次出入她房间都那么随意,她非得找回点面子不可。 驹童不依,“看不懂。” 姚肆又瞄他一眼:“你看不懂无所谓,你主子能看懂就够了。” “不行,你直接告诉我是谁,你写一个头字,谁知道是什么意思,万一主子问及,倒是我办事不利,况你以为主子是你随便就能拷问的吗? 主子还说了,直接给个答案还不行,你要说出个前因后果才行。” 姚肆仰着脖子酸,从后面推了张凳子,“坐下说,要前因后果,这一时半会儿三言两语说不完。” 驹童哪儿知她是故意为难自己,只是道:“那你就长话短说。” 姚肆心情好,就很乐意跟他绕弯子,存了心的想戏弄他,耸了耸肩,“我长话短说你又觉得不行。”她朝驹童手中的纸条扬了扬下巴。 驹童语噎,盯着姚肆久久不说话,姚肆差点就以为他要这么走了,那多无趣,兴头还没开始就没了。 哪知驹童顿了片刻,竟然拉开凳子在她旁边坐下,一本正经的看着她道:“你说,我听着。” 姚肆一个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她忽然觉得这人也没那么讨厌了,就是生活常识低了些。 她在火堆里刨啊刨,刨出一个烤熟了的红薯,“吃不吃?要吃自己拿,别客气,我这里什么都没有,就一袋子红薯多的吃不完。” 驹童显得有些不自在,盯着红薯只看了一眼,又问:“为何写个头字?” 姚肆白他一眼:“头不就是首吗,你还不懂?” 驹童略一反应,眼里恍然,颔首道:“懂了,为何是他?” “你当真不吃?”姚肆自己拿起一个红薯,烫的她左右手换个不停,一边吹一边问:“可别说我吃独食,我可是请了你------要不你也吃一个尝尝,不然你看着我吃,我觉得怪怪的。” 驹童又反应了一会儿,才终于弯腰,火柴棍在火堆里刨啊刨,刨出一个大的,正要伸手拿,姚肆却阻止道:“拿小的,大的还没熟透。” 他又默默将大个儿的红薯推进炭里,磨磨蹭蹭的翻了个小个儿的拿起来。 姚肆剥开红薯皮,小心的咬了一小口,满足的笑弯了眼,“其实我也是颇费了些神才知晓的,你看我整日被关在这里,你知道我为了出去一趟,费了多大工夫么?” 驹童也吃起来,边吃边道:“你在这里过的很好。” 姚肆无奈望天:“我这叫苦中作乐。”兴许是闷了几天的缘故,她说起话来没完没了,将自己如何烧树又如何爬墙出去,如何去了金菊苑,如何旁敲侧击的问出自己想要的答案。 驹童听的入神,目不转睛的看着她,似乎觉得这一切都不像是一个女子能做出来的事。 不过转念又一想,十年一见的女生徒,与这相比,她做什么都不应该觉得匪夷所思。 “所以啊------你想想,书院出了这种事,第一个脱不了干系的就是监院。他不会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就将消息放出去,甚至会隐瞒,至少也要等他想好应对之策再说。 可罗氏话里的意思,却是首辅已经知情。娄屈在惊慌之下,第一个想到的肯定是自己的后台,因为他想寻求帮助和庇护。” 驹童总算是想明白了,接过话道:“首辅最先知情,所以你断定,是娄屈给他暗里通了消息。” “没错儿。”姚肆露出一个赞许的笑,想了想,问他:“你要不要带点回去吃?” 第194章 没见过的新鲜玩意儿 入夜的御书房依旧亮如白昼,内侍太监猫着腰递上茶和点心,随即又悄无声息的退下。 “今日晚了。”庄晏毫无预兆的淡淡道。 驹童忙将姚肆给的纸条呈上,“姚姑娘没有将缘由写名,属下多问了她几句。” 庄晏拆开纸条只看了一眼,便将纸条放进旁边的手炉里,一撮小火苗噗的燃起来,片刻后又归于平静。 驹童将姚肆的话捡要紧的说了一遍。 庄晏嗯了一声,似笑非笑道:“看来你去这一趟,也收获颇多。” 驹童向来听不出他这主子的脾气,那话非轻非重,明明只是一句简单的话,他却觉得主子说的大有深意,一时间心里惶惶,忙将其他未说的也禀报了。 “属下去的时候,姚姑娘正在吃晚饭。” “所以?” 驹童怔了怔,略犹豫了一瞬,从怀里取出被碎布包着红薯,烤红薯香气扑鼻,香甜的味道很快就散开了。 他捧着红薯,不安道:“属下一时贪嘴,带了两个回来。” 殿内一阵沉默,驹童盯着脚面,感觉正前方有如锋芒般的眼神扫视。他慌忙将红薯呈到庄晏面前放下:“属下该死。” 庄晏笑了笑:“这么紧张做什么,朕可一句话也没说。” 驹童心里忍不住腹诽,您是一句话没说,却胜过说千万句。他垂首恭敬道:“属下自觉行为不妥,但凭主子处置。” 庄晏似无奈,笔在案桌上敲了敲,驹童心领神会,“主子若无吩咐,属下便告退了。” “去吧。” “是。”驹童得到指示,立马一溜烟儿的跳上房梁,从天窗嗖的蹿出去。 庄晏盯着红薯看了会儿,才好奇的喃喃自语:“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闻着似挺香。” 一旁的内侍太监忙上前道:“回皇上的话,这是民间的一种吃法,烤红薯。” “为何宫中不曾见过?”庄晏不解的看着他。 太监忙不迭的解释:“这是贫民果腹之食,皇上您是真龙天子,自然没见过这种食物。” 庄晏脸色倏地一寒:“朕是皇帝,若是做不到体恤百姓,朕如何治理这偌大江山,如何让朕的百姓爱戴朕,给朕呈上来,朕今日偏要瞧瞧,这贫民果腹之物,到底有何吃不得。” 太监自觉自己说错了话,惶恐道:“奴才该死,皇上赎罪。”说着将红薯递到庄晏面前,正要揭开,被庄晏伸手一拦:“朕自己来。” 太监道了声是,垂首静立。 庄晏揭开外面那层布,只是待看到里面烤的黑漆漆还泛焦面儿的红薯时,脸上顿时一愣,这与他想的似乎有些不太一样啊。 他不确定的看着面前两个不起眼的,良久才悲戚道:“------百姓当真是吃这种东西?朕竟不知自己的百姓竟过的如此凄苦。” 太监在一旁小声道,“皇上,让奴才给您把皮剥开吧。” 庄晏轻咳了咳,嗯了一声。 刘德取了一个红薯,将外面那层皮剥开,露出里面金黄的瓤,香甜的红薯味和热气铺面而来,他咽了口口水,心中暗暗感叹,可是许多年未吃过了。 庄晏也闻着香味儿了,新奇的接过已经剥好的红薯,笑道:“这烤红薯还真是令朕大开眼界。” 刘德呵呵一笑:“皇上您尝过之后,便知其滋味美妙了,虽说是贫民果腹之物,可味美不亚一些山珍海味,奴才也是儿时吃过,进了宫,可就再没见过了。” 庄晏吃了几口,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惊喜之色,点了点头,“这味道确实不输于御膳房的手艺,难怪她这么爱吃。” 刘德适时的装聋作哑,微笑着又退至一旁。 庄晏吃了几口,又放下,将另一个红薯递给刘德。 刘德又惊又喜,双手捧着,激动的叩首谢恩:“奴才多谢皇上赏赐。” 庄晏摆了摆手,看着剩下半个红薯,面上凝结,淡淡道:“东西收走吧。” 刘德听出庄晏情绪的变化,明明前一刻还藏不住高兴,下一刻却又愁上眉梢。 他想起庄晏小时候,也是个极可爱的孩子。 庄晏五岁就被立为太子,刘德本是先帝的贴身内侍太监,那之后他就被指派给庄晏。可以说,他是看着庄晏长大的。 前后也就十二年,先帝驾崩,太子登基,朝中政权被首辅和太尉两厢把持,年轻的太子就成了众人口中的傀儡皇帝。 其实皇上心里,自登基那一刻开始,就不曾轻松过吧。 刘德上前将红薯收走,递给侍立的小太监,又回到庄晏身边,“皇上,快过年了,宫里现在可热闹了。” 庄晏沉默半响才道,“去看看也好。” 刘德高兴的诶了一声,小太监已经呈上狐裘,刘德接过给庄晏披上,又从小太监手里拿过灯笼,猫着腰在前面领路。 将近年关,热闹的又何止皇宫,宫外的世界只会比宫内更热闹。 阳山书院今日迎来了休沐日,生徒们可高兴坏了,起的比平日上课还早,带着书童三五成群的嬉笑着下山。 伏见心里痒得很,听着门外那些呼朋唤友的声音,恨不得也跟出去。他能想象街上杂耍的,唱戏的,卖古玩意儿的,吃的喝的应有尽有,可是----- “少爷,您不准备下山么?”虽然心里的答案是肯定的,可伏见不死心的还想再问一问。 辛习染托着腮无聊的转着茶杯盖儿。 “少爷?”伏见又喊了声。 “不去不去,姚妹妹还在思过门关着,我哪儿有心思去耍。”辛习染没好气的道。 可你也不能为了一个姚姑娘,就自己整日里全没了方向啊。伏见心里补充道。 他这几日算是看清了,少了一个姚姑娘,他家少爷就像是少了魂儿,做啥都没劲儿,吃啥都没胃口,整日里不是哀声就是叹气,活脱脱一个小怨妇的模样。 但是这话他可不敢明说,只是隐晦道:“少爷,姚姑娘还得几日才能出来,您看您都瘦了,叫姚姑娘出来看着岂不是心疼。” 辛习染眼睛一亮:“姚妹妹当真要心疼?” 伏见呵呵讪笑:“自然是会的,少爷您风流倜傥英俊潇洒,没几个姑娘不心疼您。” 辛习染像是受到鼓励似的,激动的拍桌而起:“我要去思过门。” 第195章 过年的日子总是喜庆 伏见吓了一跳,忙拉住辛习染道:“少爷您可别冲动啊,那思过门又不是龙门,急着去做什么。” 辛习染人虽坐下了,可他的想法还是不变,立马吩咐伏见给自己找一身儿好看的衣服。 “少爷您准备下山了?”伏见心中一喜,忙不迭的去柜子里找了一套荷叶绿的锦袍,又翻出月牙白的狐裘,还有狐狸毛领子,给辛习染一件儿一件儿的套上,直捂得严严实实了才满意的点头作罢。 辛习染给伏见一串铜板,“你自己下山玩去。” 伏见又吓了一跳,不敢去接那铜板:“少爷您当真要去思过门?那里可不是随便就能去的啊。” “这样才好,最好也将我也关个几日,正好我给姚妹妹作伴。”辛习染喜滋滋的想着,将手炉捧着就出门去。 伏见拦不住他,心想少爷真的是疯了,怎么能为了一个姑娘做出这样荒唐的事儿呢,若是叫老爷知道,他可是要担上规劝主子不力的罪。 “少爷,您不能去啊少爷,您这一去,进思过门事小,若是传到老爷耳中,那可就事大了啊。”伏见追上辛习染,想拦又拦不住,只能极力劝阻。 辛习染可不吃这套:“你要你不说,老爷子就不知道,老爷子若知道了此事儿,定是你多嘴,那你就回府去,我身边不需要人伺候。” 伏见哭丧着脸,“少爷,小的对您一片忠心,您动不动就要撵走小的,小的心酸。” “那你就别磨磨唧唧的,赶紧走。”辛习染不耐烦道。 伏见知道自己劝不住了,今日辛习染是铁了心要去思过门,他应了声是,垂首跟在辛习染后面儿,走着走着,忽然又道:“少爷,若是老爷知道了,会不会为难姚姑娘?” 辛习染扭头看着他,伏见忙又道:“小的肯定是不会多嘴,只是闯思过门,这事儿怎么也得惊动监院,若是老爷有心派人去监院处询问少爷您的近况,这-----可不就要被老爷知道了嘛。” 辛习染脚下的速度渐渐慢了,伏见说的似乎也不无道理。 伏见看有戏,又继续道:“何况今日休沐,老爷和夫人肯定都等着少爷您回府,您若是不回去,他们肯定得着急,这一急,肯定就得上书院来,到时候第一个被为难的,不是小的,不是少爷,可是姚姑娘啊。” 辛习染完全停下来,思考着伏见说的话里有几分道理,眉头皱的紧紧的。 “若是平日,少爷不回府也没什么大碍,可这次不同,奴才想生徒们中毒的事肯定已经传出去了,尤其是夫人,她若是见不着少爷您安好,定是要亲自上阳山书院来的。” 辛习染纠结的盯着前面的门槛儿,似乎跨出这一步,就能见到姚肆了,可现在他却不知道,到底该不该跨出这一步。 “少爷?要不回府去看看吧,给老爷和夫人报个平安也好。”伏见劝道。 辛习染满心只想着姚肆,他听不进任何话,即便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可能会给姚肆带来麻烦,可他只想了片刻后就决定了,他忍不了,他想见她,想看她笑,想听她说话,他想的心肝都疼。 “谁说本少爷要光明正大的闯进去。”辛习染挑了挑眉,眼里尽是得意之色。 伏见张了张嘴,再没话说了,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他知道少爷是铁了心了,此时唯一能阻止少爷做糊涂事的,也只有那位了。 “那小的回府去给老爷夫人报个平安,就说少爷您在与同窗聚会。” 辛习染满意的点头:“如此最好,你且回府去。不过少爷我可警告你,若是让娘知道我干什么去了,我一准把你送人牙子。” 伏见连连点头,跟着辛习染出了南苑,在岔路口与其分开,待辛习染走远了,他才折身去了东苑。 楮孟在床上躺了两日,终于能下床了,这两日丘盏一直在照顾他,好容易楮孟好利索了,又有一天的自由时间,丘盏准备窝在床上看一天的书度日。 “楮公子-----”伏见跑的上气不接下气,急急的拍门。 楮孟将门一打开,就看到伏见满头大汗的在门外。 “楮公子,您可劝劝我们家少爷吧。”伏见作势要跪,被楮孟拦住。 “怎么了,进来说话。”楮孟让伏见进屋。 伏见却着急得很,“少爷要去思过门看姚姑娘,小的怎么劝也劝不住,那思过门可不是随便闯的,少爷他铁了心要去陪姚姑娘,这怎么成啊,楮公子你快去劝劝我们少爷吧,他现在恐也只有你的话能听两句。” 楮孟沉默了片刻,“我知道了。” 伏见再三作揖叩谢,“小的还得回辛府去报平安,少爷就拜托楮公子了。” 楮孟点头示意,待伏见走了,他才进屋开始穿衣。 丘盏从将被子往下拉了拉,担心道:“四妹去思过门有好几日了,也不知现在她好不好-----” 是有好些日子没见着她了。楮孟心里忽然生出些许恍然,明明只分开了几日,他却觉得好似过了许久。 “要不-----我们也去思过门看看?”丘盏不确定的问道。刚才他可听清了伏见的话。 楮孟已经穿好了衣服,回头看着丘盏。丘盏立马会意,被子一掀就爬起来,迅速穿好衣服,还不忘将那本没看完的典籍揣进怀里,然后二人便一同去了思过门。 虽然隔的远,可今日的阳山书院就像是活了一样,处在角落的思过门里都能隐隐听到外面的呼喊声和欢喜声。 姚肆坐在矮墙上,远远儿的能看到下山的路,还有生徒们结伴下山,虽然看不到,可她知道,这些人一定都笑逐颜开的在讨论山下的风景。 快过年了,街上肯定很热闹,以前还在下巷县的时候,她就喜欢过年的时候往街上跑。 长长的街道上挂满了五彩斑斓样式各异的灯笼,还有好吃又好看的糖人儿,各种灯谜也有趣又好玩,杂耍的一个比一个厉害,她每次都会入迷的忘了回家时辰。 一个小乡县尚且那般热闹好玩,这偌大的京城,肯定更繁华精彩。姚肆眼里露出些许向往的神色,说不好奇那是假,也也是个小姑娘,她也爱这些有趣的事。 “你想下山去?”身旁忽然多了个声音。 姚肆冷不丁的被吓了一跳,惊恐的侧头看着旁边自在的人,“我以为这思过门是闲杂人等不能随意出入的,你倒是当自己府上一般来去自由啊。” 她语气里难掩怨气,幸好刚才抓的稳,否则该得直接摔下去,这大冬天的,地皮都冻的又紧又实,摔下去得多疼啊。 第196章 不约而同的闯思过门 姚肆爬上矮墙,正好能看到下阳山的路,远远儿的能看到生徒们三五成群的陆续下山。 “你想下山去?”身旁忽然多了个声音。 姚肆冷不丁的吓了一跳,扭头一看,惊恐换成了惊讶。 公羽班很满意她的反应,目光又落在远处,“你若想下山,我带你去。” “呵-----不劳烦二少爷了。”姚肆拒绝的很干脆。 公羽班扭头看她一眼:“我真有法子能带你下山去。你知道董老头吧,跟我交情甚好,这思过门也没人能进来,就算你偷溜下山,也不会有人知道。” 姚肆身子往旁边歪了歪:“可别,就你这偷溜一词我就不喜欢。” “大丈夫不拘小节。”公羽班继续怂恿。 姚肆点了点头一本正经道:“还好我是小女子。” 公羽班:“你不像是这般无趣的人。” 姚肆:“那可叫二少爷看走眼了,我还就是这么无趣的人。” 公羽班忽的哈哈大笑:“成,你不愿去就算了,其实山下也没什么好耍的,每年都是那样的光景,况且看着他们沉浸在虚假的美好里也不舒坦。” 姚肆不由得又扭头看着他,似在询问。 公羽班忽的转了个方向,冲姚肆挤了挤眼睛笑道:“看来关心你的人还不止我一个。” 姚肆正想追问,公羽班却跳下矮墙,脚下生风似的很快就从另一侧翻墙离开,还不待她疑惑,脚下就传来一声“姚妹妹”,她低头一看,又是一愣。 “你怎么也来了?” 辛习染耳尖的听到也,“难道除了我还有其他人?” 姚肆转身,跳进院子里,墙那边的辛习染急忙喊小心,顾不得身上的袍子,蹭蹭蹭从墙上翻过去跳进院中。 看到姚肆的那一瞬,辛习染心忽然就紧了,好像被人挠了一把,心神一阵荡漾,舒服的让他忘了周围的一切,他眼里只能看到那个背对着自己的女子,若是------若是------ 姚肆听到后面没声音了,好奇的回头一看,就见辛习染已经走到自己面前,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一个怀抱紧紧的抱住。 “-----我好想你。”辛习染紧紧的抱住怀中小小的人儿,激动的脸色涨红。 我好想你,夜不能寐食不知味,都是因为见不到你。 “小子,当老夫瞎子一个就不顶用么?” 姚肆一个激灵推开辛习染,不敢去看后者的脸,呵呵笑着走到董书面前,“我正想找先生呢,先生你住哪儿,方才看了这四周,没见哪里有院子啊。” 辛习染被董书坏了好事,心里很不高兴,语气也显得没好气:“你不就是个瞎子么,我当然当你是瞎子了。” 姚肆瞪他一眼,又对董书道:“先生别放心上,这位大少爷有口无心,人实则很好,也并无恶意。” 董书哼了一声:“无恶意,谅他也不敢,只是擅闯思过门,这事老夫必须得禀报监院。” 辛习染脾气倔上来了,“报就报,少爷我今儿就是特意来思过门的,你也别撵我走,打从今儿起,我就住这里,我跟姚妹妹一起住。” “那成,你在这里住,我出去。”姚肆毫不客气的道。 辛习染话一噎,委屈的看着姚肆。 “好了大少爷,你闯了别人的地盘,怎么还这么理直气壮的。”姚肆无奈的摇摇头,搀着董书道:“先生屋里坐,学生正好有事儿想请教先生。” “不知道。”董书一面进屋一面硬声道。 “学生还没说是什么呢。”姚肆笑。 “你不说老夫也知道,老夫的答案是不知道。”董书一脚跨进门槛,另一只脚还没跨,就停下来,浑浊的眼睛看着姚肆的方向,“看来这思过门以后得改名叫思念门。” 辛习染正被二人莫名其妙的话搞得莫名其妙,一听思念门,以为说的是自己,不好意思的打着哈哈,还没笑完,听到院里有动静,回头一看,就看到楮孟和丘盏双双落地。 丘盏脚一着地,就弯腰一阵咳嗽,扯了扯衣服领子,看上去很是难受。 姚肆愣了一愣,不敢置信的看着二人,旋即喜上眉梢,冲过去一把抱住楮孟,“大哥-----”声音听着哽咽,她是有多久没见到亲人了。 楮孟轻拍着她的后背,温柔的轻声问道:“一切可好。” 姚肆鸡啄米的点头:“都好着,那日阳山书院出事了,我心里就一直担心,听说你也中了毒,现在可好全了?” 楮孟面上微微一凝,又立马笑道:“全好了,已经没大碍了。” 姚肆松了口气,又看向丘盏,眼里泛着花,“没想到你们竟然都来了,我道是今日休沐,你们都忙自己的去了。” 丘盏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原是打算看一天书度日------不过听说二哥来看你,我也赶紧和大哥也来了。” 辛习染已经从后面走上来,正好听到这话,“是伏见那小子告诉你们的吧。” 丘盏嗯道:“伏见小哥担心你,遂让我们来劝劝。” 辛习染一笑:“得,这一劝,你们都来了,干脆让先生把我们都告到监院去算了。” 楮孟和丘盏忙三两步上前给董书行礼:“学生见过监院。” 董书一声不吭的转身就要往外走,姚肆以为他真生气了,吓得赶紧拉住他,“先生别走,这几位都是学生的哥哥,他们只是出于担心,学生这就让他们走。” 辛习染不依了:“走哪儿去,我深觉自己不尊师重道,自罚在思过门思过。” 姚肆简直要气的跺脚,这位大少爷向来是我行我素的主儿,他倒是有个可以撑腰的爹,可自己三人只是小老百姓啊,在这书院里稍微出点过错,万一被赶出书院,那可是没人求情的啊。 董书拐杖在地上敲了敲,不耐烦道:“还吃不吃饭,吃饭的就闭嘴,不吃饭的就给我走。” 几人皆是一愣,似没明白什么意思,互相看看,这-----是要留他们吃午饭? 董书又继续往外走了几步,注意到后面没人跟上,回头不悦道:“还不跟上来拿东西,那些米油菜难道要老头子我来提不成?” 姚肆立马反应过来,倏地一喜,赶紧给其他三人递眼色,四人齐齐追上去。 “你留下,待会儿做饭还得你来。”董书拐杖指了指姚肆。 姚肆嘿嘿一笑,乐意得很:“那行,我先去烧灶热水。” 眼看楮孟和辛习染就要一左一右的抓住丘盏翻墙,董书拐杖一伸就将院门推开,三人脸上皆是一阵尴尬,默默的跟上董书出去。 第197章 这一定是假的思过门 姚肆心里真是乐开了花,早上那点落寞现在全没了,三位哥哥都在,连董先生也在,她乐颠乐颠的进了灶房,哼着小曲儿开始张罗。 刷锅淘米掺水下锅,一系列的动作她做的游刃有余,抓一把树叶子,用火折子点燃了,小心将火种塞进灶门,趁着火势起来,赶紧添些小树枝儿引火,又吹几口气,火立马就大了。 姚肆想起往年过年的时候,每当除夕那天,天还未亮她就会起床。 然而闫氏早已起了,正忙着将浸泡了一夜的豆子用石磨磨成豆浆,见到姚肆起了,会让她先去烧水煮肉。 姚肆把肉下锅了,又添了几个木柴,直到火势大了,她就会去院里帮闫氏磨豆浆。 金黄的豆子被水浸泡了一夜,粒粒饱满,雪白的豆浆沿着石磨边缘缝隙流淌出来,再顺着石槽一路淌进木桶里,隐隐能闻到带有清甜的豆浆的香味。 闫氏推的累了,姚肆会要求自己也推一会儿,她抓着手把,舀一瓢豆子,从石磨的小孔里倒进去,然后赶紧推磨。她最喜看着豆浆从缝隙里流淌出来,淌进石槽,淌进木桶,白的像雪,闻着香甜,便也不觉着累了。 磨好了豆子,接下来就是熬制豆浆了,大铁锅早被刷干净了,一桶豆浆哗啦啦全倒进锅里去,姚肆则赶紧烧火,熬豆浆的火要用稳定的文火,不能太旺,否则豆浆会有糊焦味。 趁着这个工夫,闫氏会去削红薯,削好了切成薄片,然后放进锅里掺水煮,直到红薯煮的软烂了,再用筲箕滤起来。 火烧的大了也无需管,姚肆又会揽下捣红薯泥的活儿。这是炸油饼的第一步,红薯被煮烂了再倒进木盆里捣碎成泥,然后和相等分量的面,再打三四个鸡蛋进去和匀,最后和成一团红薯面则算完事。 面和好了,豆浆也正熬着,闫氏忙着洗各种菜,姚肆则坐在灶前照看着火,偶尔搭把手削个皮什么的。 半个时辰豆浆就差不多沸腾了,姚肆赶紧将另一个大铁锅洗干净,搭一个木架在上面,木架上面再放着筲箕,筲箕铺一层很细的滤网,然后将沸腾的豆浆舀进筲箕,豆渣会积在筲箕滤网里,豆浆则流进大铁锅里。 这个步骤无需闫氏帮忙,姚肆自己就能做好,片刻功夫就能将豆浆和豆渣分离干净。 只是豆渣里依旧残存了许多豆浆,扔了可惜,这时候闫氏会放下手中的活儿,与姚肆面对面站着。两人一人抓两个滤网的角,你一下我一下的上下左右摇动,残存的豆浆也就跟着淌进锅里。 分离了豆渣,锅里就只剩乳白色的豆浆了,姚肆会取来四个碗,每人碗里放点白糖,然后舀上满满一碗豆浆。 热乎乎的豆浆有了白糖的点缀,香浓甘甜,对姚肆来说,那是最好喝的东西,可姚肆最爱的,还是那又软又甜的豆花。 豆浆过滤后,要用文火煮,这时候闫氏会在豆浆里加卤水,有了这东西,豆浆就能凝固成豆花,基本熬制半个时辰就能出花。 姚肆早就准备了碗,只等闫氏说可以吃了,她就迫不及待的舀一碗,滴点油,加上各色调味,最后再撒上点葱花,一碗香喷喷的豆花就好了。 除夕当日的早饭,一家人就是吃豆花,姚正与吃完早饭,会带着姚将去村里的各个庙烧香,而闫氏和姚肆则继续在灶屋里忙活,她们要开始炸油饼了。 红薯油饼是闫氏老家的一种吃法,取婴儿拳头大小的面团,在里面包黄糖馅,做成饼状放油锅里炸,炸直两面金黄浮出油面即可出锅。 母女两配合的很默契,姚肆搓面团儿,闫氏包馅儿,一个接一个的饼下锅,又一个接一个的出锅,姚肆趁着空闲会吃上两个,外皮如软香甜,咬一口真的满嘴香,若是咬的深了,黄糖液就会流出来,姚肆可是好几次都被烫的舌尖起泡。 她忽的一笑,往灶里又添了一把火。炸完了红薯油饼,娘就开始炒各种小菜,一般是五个菜,再加上一个烧豆腐,一碟红薯油饼,一碟炸花生,这是一年中家里最丰盛的一顿。 因为过年,姚正与会给大家都倒一杯酒,和着外面的鞭炮声,虽不比别人家热闹,可一家四口依旧其乐融融。 年年除夕都是那样过,可姚肆依旧怀念得很。她九月离家,此后便一直没回去过,心中的思念早已负载,若非身边还有人关心着,她是无论如何也忍不了的。 想到远在小头村的爹娘,这会儿肯定已经买好了年货,一家人就等着自己回去呢。 咕噜咕噜----- 水已经沸腾了,姚肆起身揭开锅盖,用勺子将里面搅一搅,然后又盖上盖子坐下。 外面传来说话声,她忙笑着起身出去,只见三人手里提了不少,丘盏手里竟然还拎着一只挣扎的鸡。 “董先生呢?”姚肆没见到董书。 “在他屋里歇着,说是饭做好了叫他。”楮孟解释道。 姚肆上前接过一样菜,几人都拥进灶房。 辛习染这辈子也没做过这样的事儿,可让姚肆一个人给他们四个做饭,他也不乐意,遂抹了袖子问:“需要我做什么?” 姚肆忍不住一笑:“大少爷你就屋里坐着去,别在这里帮倒忙就成。” 辛习染不乐意了:“凭什么他们都可以我就不可以。我可不像董老头那么懒,依我看啊,他就是自己不会动手做,又没人给他做,所以吃的特寒碜,今儿见我们都来了,他就打起了吃白食的算盘。” “也不算吃白食,好歹这些食材是别人的。”丘盏向来老实。 姚肆也跟着附和道:“可不是,没把你告到监院那里去已经很好了。行,你若真要找事儿做,把菜洗了。” 辛习染立马磨刀霍霍,打水洗菜,这种事儿他还是做得来的。 灶房里时不时的传出几声儿调侃笑骂声,又有碗碟摔地的声音,还有炒菜声,咳嗽声,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听在外人耳中,却是格外的热闹、生动。 卫札试探着问了问:“少爷,要不小的先进去瞧瞧?” 裘霁沉默了好一会儿,转身往外走。 “少爷-----”卫札喊了声,却不知要说什么,只能默默叹口气跟上去。 第198章 有缘千里来相会才怪 吴世伟这次受了这么大的罪,虽说他不是受不了苦的人,可到底还是要回家一趟报个平安,只是他没想到吴家大院外被挤的水泄不通,根本进不了门。 随便拉了个一问才知,原来吴家在布米施药,小半个临西城的人都来了。他没得办法,只能绕去后门。 尉氏自吴记米仓出事以来,就整日惶惶不得安宁。 吴世伟是吴家人,出了这等事,他自然就成了书院里的公敌,再加上那次达子送信回来,还说自己的宝贝儿子被关了,吓得尉氏当场就晕厥过去。 醒来达子已经回阳山书院去了,尉氏问不到具体情况,吴昊天又只说已经没事儿了,她心里哪里放得下,担心的饭都吃不下,几日下来也是憔悴了不少。 “夫人夫人------少爷回来了。”丫鬟欣喜的一路边跑边喊。 尉氏一听,立马从榻上坐起来,眼泪跟着掉,“我的儿啊,总算回来了。” 吴世伟随丫鬟后面进了尉氏里屋,进屋就跪下磕头行礼问安。 尉氏一把拉起吴世伟,泪流满面道:“儿啊,吃了不少苦吧,快跟娘说说,可有人为难你?” 吴世伟摇摇头,将这几日的事情粗略了说了,又安慰尉氏:“儿子在书院里有好友相助,这才化险为夷,这次回来,也是有正经事与父亲商量。” “可是吴家捐一百斤药材一事?”尉氏问。 吴世伟点点头,他擅自与王湛和王骋兄弟谈判,实则是并未经过吴昊天同意。 一百斤药材和大米虽对吴家来说不算什么,可爹一向算盘打的精明,他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说服,所以这才一回来就直奔尉氏这里,希望尉氏替自己说话。 尉氏赞许的看着他,“你爹已经同意了,昨儿就让人将东西准备好,已经送去王家了。” 吴世伟有些诧异:“爹当真送去王家了?”毕竟按照父亲的为人,他是既不愿吃亏,也不会给别人做嫁衣的。 尉氏看出他想走,心中不舍,拉着他道:“先吃点东西,我猜你今天要回来,早早就让人准备了你爱吃的点心。 你爹这会儿正忙着待客,你去了也没用。” 吴世伟确实想去见吴昊天,因为他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说,不过听尉氏说此时有客,便作了罢,答应留下吃了点心再走。 母子两闲聊的时候,吴世伟又好奇问是哪家商行的老板。 “是做皮毛生意的小商贩,外地来的,他们的皮毛质地上乘,在这附近也有些名气。” 吴世伟不解道:“爹平日可不会在这些事儿上花心思,再说京中卖皮毛的好铺子也不少啊。” “你爹也是听罗家酒坊的掌柜提起,正好这过年了,想给一家人做身儿衣裳,罗掌柜便将人引荐过来。 娘也看过,他们卖的皮毛确实比京中一般的都要好,而且价格还便宜,你爹今日便将人叫到家中来,这不正好外面在布施嘛,趁着这个时间在家休息。” 吴世伟点点头,吃了几块点心,实在坐不住,便告辞了尉氏去了前厅。 还没走进就听到厅内传来笑谈声,吴世伟进厅一看,地上铺了两堆皮子,他瞄了一眼,确实质地上乘。 “爹-----”吴世伟进厅喊道。 吴昊天正与旁边的人说的开心,见自己儿子回来了,喜道:“回来了,看过你母亲了么,她这几日都在念叨你。” “刚从母亲那里过来。”吴世伟上前与左侧的两个商人礼貌的拱手行礼。 两个商人赶紧起身还礼,其中戴皮帽子的由衷赞道:“吴少爷果然一表人才,听闻吴少爷还是阳山书院的生徒,了不得,我家那臭小子若有吴少爷一半好,我晚上睡觉也都能笑醒。” 吴昊天哈哈大笑:“犬子也就还能读点儿书,生意上没什么天赋,若读书再不行,那可就真要气煞了老祖宗。” 吴世伟呵呵一笑,这才抬头正眼瞧过去,三人对视一眼,吴世伟面露狐疑,“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戴皮帽子的商人同样露出困惑之色:“我兄弟二人进京已有三月,不过这吴宅却是头一次来。” 吴昊天也不解:“怎么?你认识这二人?” 吴世伟拧着眉想了好一会儿,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惊道:“你不是在越州出手相救的侠士吗?” 他又看了看旁边没说话的人,立马肯定的点头:“对,没错儿,就是你二人,那日我在越州遇刺,还是你二人拔刀相助。” 他这一说,两个商人互相看了一眼,戴帽子的仔细的上下打量了吴世伟一番,双手一拍恍然道:“哦-----我想起来了,书友会上,那个被追杀的吓哭的小子。” 吴世伟脸上有些挂不住,勉强扯了个笑,“正是。” 吴昊天还不明所以,看着二人,“这么说,你们是早相识的?” 戴皮帽子的哈哈大笑道:“想不到世上竟有如此奇妙的缘分,我兄弟二人当时也是冲着书友会去的,本是凑热闹,没想到竟然碰到有人对小公子和另外几个少年郎下杀手。 我们跑江湖的出来混,凭的就是仗义二字,况且几个杀手欺负几个小娃娃,我们怎么看得过去,所以就出手帮了一把。” 吴昊天知道吴世伟几个月前在书友会被追杀的事,惊讶道:“这两位就是你当时说的几位侠士之二?” 不等吴世伟点头,吴昊天就激动的拱手行礼:“多谢二位侠士出手相救,我听犬子道来,那夜极其凶险,若非有二位,后果不堪设想,二位的大恩大德无以为报,请受老夫一拜。” “欸欸------受不住受不住,五湖四海皆兄弟,出门在外谁没有个困难时候,举手之劳罢了,无需挂在心上。” 吴昊天却不肯起身,“二位侠义心肠,老夫感激涕零,不知二位如何称呼?” 戴帽子的哈哈一笑,双手抱拳道:“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杨掩是也。” “在下赤巴。” 两人皆是抱拳还以礼,吴昊天很是高兴,忙招呼二人上座,让人重新沏茶上点心,又吩咐下人去准备午膳。 杨掩忙摆手道:“午饭就不用了,吴老爷别客气,那种情况,换谁都要出一把手,我们也是做了应该做的。要说也是小公子是吉人天相,正巧就碰着我们了。” 吴世伟也拱手道:“两位恩人就莫要推辞了,留下吃顿便饭吧,否则世伟于心难安。” 杨掩和赤巴互相看看,似有些为难,不过最终还是点了头:“既然盛情难却,那我兄弟二人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叨扰了。” 第199章 年味儿就那么悄悄来了 日子像流水一样淌过,转眼姚肆已经在思过门呆满了半个月,再出来的时候,竟让她有种恍如隔世之感。回到兰亭院,李婆子看到她竟眼泪婆娑,拉着手说姚肆瘦了,仔细询问姚肆可吃了什么苦头。 姚肆汗颜无比,不好意思说自己在思过门日子过的堪称滋润,安慰李婆子说自己没吃什么苦。 李婆子连连道好,又说为了庆祝她回来,怎么也要去厨房弄些好吃的。 姚肆赶紧阻止她,一来自己在思过门也没饿着,二来娄玉丹还在院子里,若是叫她瞧见,又得一堆的麻烦事儿。 李婆子也知道那位大小姐的脾气,想了想,终归还是作了罢,不过还是拿出了自己攒的零嘴让姚肆吃。 接下来的日子,回归学堂,生活又有了规律,本来姚肆还有些担心落下的学问,自己落下半个月的课,要补起来恐怕不容易。 然而看到丘盏密密麻麻的批注后,她心里再也不慌张了,每日抽空就看一点往日的批注,加上她本就聪慧,几日下来之前落下的功课差不多都补回来了。 其他的生徒同样每日按部就班,只是叫姚肆有些好奇的,是吴世伟与楮孟的关系,或者说,是吴世伟对楮孟的态度,每次见面总是热情又友好,看上去像见了多年不见的老朋友。 姚肆知道肯定有什么事儿,但她不会主动去询问,倒是楮孟自己解释了一通,说是在吴记米仓事件后,他曾给吴世伟给予过帮助,吴世伟对他心存感激罢了。 姚肆对吴世伟那些所谓的朋友关系,一直表示很怀疑,他跟谁都能称兄道弟,譬如这几日,他与王家两兄弟也走的极近,三人总凑一起,她自然对楮孟与吴世伟的关系,也完全没放在心上。 不过说起王家兄弟,姚肆对他们也是打心里欣赏,继吴记米仓事件之后,休沐回来的第二天,王家就送了大批的药材,并且从那日起,但凡在阳山书院问诊的,皆无需付费,书院里的人都道王家是大善之家,对两兄弟更是尊敬无比。 这里又不得不感叹吴世伟的手腕,也不知他与王家兄弟是如何处好了关系,总之与王家兄弟走的极近后,吴世伟也沾了光,而姚肆以为的事情也并未发生。 书院在除夕前十日就停了课,生徒们可以陆续回家,这一别就是两月,来年二月大家才会回来。 人陆陆续续的下山,书院就一日比一日冷清,姚肆一面补之前的学问,一面收拾东西等着楮孟忙完手中的事好一起回去。 两个月时间足够回家往返了,想到可以见许久不见的家人,姚肆心情就好得很,连娄玉丹每日的臭脸和小为难也全然不放在心上。 这日,好容易听楮孟说两天后可以回家了,姚肆高兴的赶紧将行李又整理了一遍,手头刚刚整理完,就听到外面有人喊,她出去一看,却是辛习染。 对了,这位大少爷还没回家,整日里在书院无所事事,有事儿没事儿就来兰亭院外面晃,只是今日还带了个丘盏。 姚肆走出去问:“怎么了?” 辛习染脸上不舍,“听说你两日后就要回去了?” 姚肆点点头,又问丘盏何时回去。 “父亲说今年在京里过年,你们都没走,我也就在书院里多待几天。”丘盏憨憨一笑。 辛习染接过话道:“他今年跟我一起过年。” 姚肆有些诧异的看着二人,丘盏忙摇头道:“我不去,我知道你心好,可------我和父亲住的地方也挺好的。” 辛习染不由得翻白眼:“死心眼儿,死活说不通,哪儿有过年住庙里的,我让你去我家别院,又没说让你去太尉府。” 姚肆知道丘盏比自己还困难,丘父以乞讨为生将他拉扯大不说,还送进了阳山书院,这本是就是一个奇迹。 其实丘盏与自己都是一样的人,她哪日不是顶着旁人异样和嘲笑的眼光,而丘盏,作为府考第二,自然备受关注,可稍加打听,身份背景全出来了,同样也是面临着各种眼色。 两人都是选择了无视别人的眼光,姚肆知道,丘盏和她心里想的一样,这也是为何当初她对丘盏一见如故的原因,因为二人都是一样处在悬崖边上苦苦挣扎的人。 其实若非有辛习染,姚肆和丘盏的日子,要苦的多,正因为辛习染的存在,旁边才不敢轻易欺负了他们,否则这偌大的书院,口舌是非一定能将姚肆和丘盏淹没。 姚肆很感激,可她也能理解丘盏,大家都是命不好的,似乎除了维持自己那低微的自尊心,便什么也没有了。 “庙里多好,菩萨都住庙里,就连皇帝都要供奉菩萨,可见庙里才是这世上最尊贵的地方。”她不想打击辛习染的好意,也不想让丘盏觉得为难,打趣道。 辛习染耸了耸肩:“是,你说的都对。”他嘿嘿一笑:“既然你还有两日就要回去了,那这两日无论如何也要和我去街上逛逛,虽然还没到除夕,可街上依旧热闹非凡,你看过之后一定会舍不得回去。” 姚肆抿嘴一笑,辛习染早便说要带她在京城里逛,只是每次都不巧出了意外,反正都过年了,何不好好玩一玩,“京中的年味儿我还从未见过,你可得带我好好逛逛。” 辛习染一听,乐的笑开了花,攀着丘盏洋装埋怨:“虽然很想跟姚妹妹单独去,不过丢下你我也不放心,赶紧把你书收起来,这两日别想碰一根手指头。” 丘盏刚才情绪还有些低落,这会儿立马就笑了,“现在你就是给我看我也看不进去。” “哈哈哈-----原来你也有看不进书的时候。”辛习染像是发现了什么大事儿似的,笑的夸张。 姚肆便顺便一问:“大哥呢?” 丘盏摇摇头,“早上出门就没见回来。” 姚肆点点头,他们早对楮孟随时的消失见怪不怪,辛习染道:“我留了条子,他若回来看到了自然晓得去哪儿找我们,快走快走,马车已经在山下等着了。” 三人遂简单收拾了一下,便齐齐下山而去。 第200章 三人齐齐相约把街逛 临西城果然不愧是西夜京都,辛习染将姚肆和丘盏带去城中心,而姚肆也终于体会到什么叫繁华。 其实进京之后,除了入学前几天她在京中逛过,后来便一次也没来了。而现在过年在即,街上的风貌更是不同一般。 虽然还没到除夕,可街上已经开始吹啰打鼓,人们也披红挂彩,小孩子戴着鬼面具在人群中穿梭,大人则在后面不停的追赶,生怕孩子走丢了。 街两边的商贩们都穿上喜庆的衣服,铺子上早就挂好了红灯笼,只等天黑就点上。 杂耍团的表演也十分精彩,每一处都围满了人,大家一边拍手叫好,一边往铜盆里丢几个铜钱。 眼见着天渐渐黑了,灯笼都被陆续点亮,街头一眼望过去全是红彤彤的灯笼高高挂。 商贩的呐喊声更大了,卖糖人儿的老伯面前围满了小孩子,叽叽喳喳指指点点,卖糖葫芦的婆婆后面也跟了一串孩子,笑哈哈的唱着童谣。 好一派繁荣和谐的景象,纵然是旁观者,看着也不自觉笑容浮面。姚肆被这样的情绪感染,脸上的笑一直没停过。 三人在这一刻,终于变的跟孩子似的,其实他们都只是十二三四岁,只是比普通小孩大一点的大孩子,在这样热闹好玩的地方,自然回归了几分孩子的天性。 “姚妹妹,快来快来,这个好看。”辛习染激动的跑到一个铺子前,指着摊上一堆玩意儿。 姚肆过去一看,全是各式各样的手势耳环簪子,好看倒是好看,但自己现在也用不上,她只瞄了几眼,目光最后落在一根竹笛上面。 虽只是稍停留了片刻,可辛习染还是察觉到了,笑着拿起笛子道:“老板,这个给我包起来。” 姚肆一听忙按住他的手:“你若是想买了送我,那我不要。” 辛习染不解了:“你不是喜欢吗,这个也不值钱,当是我送你的过年礼。” 姚肆态度极其坚决:“不要,你买了我也不要,何况-----何况我自己也有。”裘霁送了她一支玉笛,她没事儿的时候就拿出来瞎吹吹,找不着调儿,却很开心。 辛习染哦了一声,放下笛子又问:“这些东西都挺好看的,你喜欢哪一个?” “在书院里穿金戴银合适么?”姚肆没好气的笑道,“走了,我就随便看看,也不喜这些珠啊串儿的。” 辛习染耸了耸肩,“也行,以后我送你好的,这些不要也罢。” 姚肆似没听到,目光已经被对面的面具铺子吸引了过去,她笑着走过去,拿起一个仕女面具,往自己脸上比划了一番,笑着自言自语道:“这面具倒是好看。” “不仅好看,还便宜,姑娘买一个吧,我这里的面具是这条街最便宜的,只要十个铜板。” 姚肆有些心动,她在架子上又扫视了一遍,疑惑道:“这面具是不是一对儿?” 老板嘿嘿一笑:“姑娘聪明,是有一对儿,还有个少年郎的面具,只是刚刚被一位公子买走了。小老儿见那公子气度不凡绝对是人中龙凤,姑娘不妨买一个,兴许能与那公子碰着,也是你们缘分。” 姚肆将面具重新放下,摇了摇头。 老板一急:“姑娘,这当真是这条街唯一不重样儿的面具,与别人都不同,你戴上一定出彩。” “可你这本来就是一对儿卖的,我也想买一对儿,现在只有单个,我不要了。”姚肆似遗憾道。 “怎么了?”辛习染从后面跟上来。 姚肆摇摇头:“没什么,我们去别处吧。” 老板见她要走,立马妥协道:“这样,八个铜板,这个面具就归你了,如何?这确实是一对儿卖的,只是将才那公子说什么也只买一个,我也是没办法啊。” 姚肆又犹豫了一瞬,终于还是重新拿起面具,对着铜镜比划了一番,笑道:“我买了。”说着就掏出八个铜板递给老板。 辛习染赶紧也在架子上挑了个男儿面具,让丘盏也挑一个,丘盏选来选去,选了个孩子的脸,三人将面具都带上,看着对方的滑稽面具,一时笑作一团。 老板数了铜板确定没错儿,笑呵呵拱手行礼道声再见,目送着姚肆三人离去。 耳边虽然是欢歌笑语声,可隔着一层面具,似乎自己就成了局外人,那些声音听来那么的不真切,眼前的迷离和繁荣,似都与自己没什么关系。 姚肆放下嘴角,刚才的高兴劲儿一瞬间全没了,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心底空落落的,似乎少了点什么,却又不明白到底少了什么。 “姚妹妹-----姚妹妹?”辛习染手在姚肆眼前晃了晃,奇怪的盯着她,“怎么了?” 虽然隔着面具看不到,姚肆还是露出一个笑:“什么怎么了?” “哦,没事儿,我就是问你想吃吉香居还是宝翠楼。” 丘盏赶紧道:“吉香居,吉香居。” 姚肆点点头:“那就吉香居吧。” 辛习染没好气的白了丘盏一眼:“吉香居没有宝翠楼好。”其实他更想带姚肆去宝翠楼,这两家虽然在味道上都不相伯仲,但宝翠楼的装潢更适合年轻人,尤其适合少男少女,相比之下,吉香居就太严肃了些。 “那咱们去吉香居吧。”辛习染最终还是妥协了。 吉香居是京中有名的酒楼,平日都是人满为患,像这几日,书院几乎都陆续停课,京中酒肆、赌馆甚至是窑子,到处都能看到生徒的影子。当三人来到吉香居门前,竟然见门外都有人在排队等候。 姚肆和丘盏见这情形,互看一眼,都从对方眼里读懂了意思,姚肆开口道:“我们随便去吃碗混沌吧,这里也不知要等多久,可我已经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辛习染一听,以为她真饿的难受,忙安慰道:“再忍一忍,我去找掌柜的,他认识我,让他给安排个雅间。” 姚肆本来想阻止,不过辛习染已经跨进门槛儿了,她和丘盏不得不跟上去。 掌柜的果然认识辛习染,见到他立马哈着腰笑着上前,行了个鞠躬礼道:“辛少爷好久没来小店了,小店最近新出了几种菜品,辛少爷雅间坐,小的马上让人准备上菜。” 辛习染冲二人挑了挑眉,脸上是欠揍的得意之色。 三人正要上楼,忽听背后有人厉声喊道:“等等。” 几人皆是回头一看,却是四个少年公子,身着华服一看也是达官显贵之家的公子,只是四人现在正怒视着辛习染、姚肆和丘盏。 “掌柜的,刚才不是说没有空间儿了吗?怎么现在还带上人去?” 掌柜的心中一紧,忙陪着笑脸上前拱手:“刚才确实没有雅间了,只是方才有人出去,正好辛少爷带着朋友来吃饭,这不是,赶巧了嘛。” 第201章 莫名其妙的自信哪来 辛习染和姚肆丘盏正要上楼,忽听后面有人喊,三人齐刷刷回头,莫名其妙的看着对面面色不善的四人。 京中的书院大多都有自己的院服,每个书院的院服颜色都不一样,譬如阳山书院是浅碧色的素色袍子,而对面四人身着蓝色院服的,则是国子监的生徒。 阳山书院的院规并不太严苛,生徒下山也可穿自己的便服,所以姚肆三人下山之前就已经换下了院服。 可国子监却不一样,都说一个书院养一类人,国子监作为国家设立的最高学府,本来地位就比其他私塾要高,而进入国子监的生徒,也多是朝中文武百官之子,所以身为国子监的一员,他们深感骄傲,出门在外也穿着院服,更加看不起其他私塾的生徒。 阳山书院虽是私塾,可这些年朝廷对其的重视,一点也不亚于国子监,然而这并未让国子监对其看法有任何改观,对他们来说,所有的私塾都是下里巴人,唯有国子监才是最高贵的学府。 一个学府摆出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态度,教出来的学生自然也差不多。所以国子监的生徒们,几乎都一个德行,鄙视所有私塾,其中又以阳山书院最甚,用他们的话来形容,国子监是真正的凤凰,而阳山书院只是飞上枝头变凤凰的麻雀。 麻雀终究是麻雀,就算变成了凤凰,本质依旧是麻雀,对他们国子监来说,根本不屑一顾。 辛习染当初也差点进了国子监,只是后来听说了国子监的种种,顿时没了兴趣,说什么也不去国子监,辛仲桥没得办法,最后答应让他去府考,若是考上了阳山书院那便不去国子监。 是的,进国子监无需你有多高的才华,只要关系到位,入国子监就不成问题。 入阳山书院的是五湖四海鱼龙混杂什么角色都有,可入国子监的,那都是非富即贵,这也是辛仲桥极力要让辛习染入国子监的原因。 可他没想到,这个平日连书都不肯背的人,竟然还真考上了阳山书院,辛仲桥是又高兴又不高兴,最后碍于辛习染的强烈坚持,不得不同意让他进阳山书院。 辛习染一直对国子监的人没好感,见几人衣服的颜色就知道他们的身份,甩也不甩的继续往楼上走。 他一走,姚肆和丘盏自然要紧跟上,只是苦了掌柜的,还得上前去解释。 “这位公子,雅间是刚刚才腾出来的,辛少爷是赶得巧了,正好碰着,四位公子的座位也好,临窗的位置,街上的光景一览无余。” 熊剑脸色刷的一沉,破口大骂:“混账东西,本少爷一开始就要求要坐雅间,你却拿一个靠窗的位置来糊弄本少爷,你信不信本少爷把你这铺子砸了,让你永远开不了店。” 掌柜的吓得冷汗直冒,忙弯腰道歉:“公子息怒啊,小的不敢糊弄公子,实在是方才确实没有座儿啊。” “可现在有了,给本少爷把酒菜都搬上去,那空的雅间我定了。” 掌柜的为难极了,辛习染他不敢惹,这位少爷可是国子监的生徒,一非富即贵,他同样不敢惹,惹了哪一方自己都要遭殃啊。 “可是-----可是刚才辛少爷已经带着他的朋友坐上去了。”掌柜露出为难之色,“还请公子大人大量,今日暂且将就一次,作为补偿,这顿饭小的不收您钱。” 舍小财保大财,掌柜的也是脑筋转的快的人,只是他却忽略了一点,如此张扬跋扈的人,并不缺那几两银子,更别说一顿免费的饭,他们根本不放在眼里。 熊剑从袖口掏出一个荷包,整袋扔在掌柜的手里,怒笑道:“以为本公子给不起钱是吧,我告诉你,本公子连御膳房的东西都吃得起,更别说你这个破地方,这些钱赏你了,把上面那几个人给我轰走。” 掌柜的捧着钱袋的手抖个不停,他哪里敢接这个烫手山芋,上面的可是太尉的嫡长子啊,他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敢得罪。 “公子------公子稍安勿躁,小的这就去给您腾一间,您且稍作片刻。”雅间里也有些能调和的,掌柜的当下只能想出这个法子。 熊剑却是半点不退步,“不用腾了,本少爷就用上面那间空的,年兄们,我们上去坐,这下面臭的要熏死人。” 掌柜的哪里拦得住,眼睁睁看着熊剑四人上了二楼,心里直道不好,今日恐怕不能善了了,忙将小二喊过来:“你速去京兆府,就说阳山书院与国子监的生徒闹事,请京兆尹前来救命。” 小二欸了一声儿就往外跑,掌柜的这才赶紧上了二楼。 辛习染和姚肆丘盏正在说话,雅间的门忽然被人一脚踹开,紧接着先前那四个国子监的生徒就闯了进来,一个个神色轻蔑的看着坐着的三人。 熊剑上前冷笑道:“这雅间本少爷包了,闲杂人等就出去。” 辛习染呵了一声,用手指掏了掏耳朵,“你说什么?说话跟蚊子似的,我怎么听得见,你莫非是女人不成?” 熊剑脸色唰的一寒,气的上前就要掀桌子,辛习染手一按就将他压爬在桌上。 “穿一身蓝袍子,就以为自己是天王老子了是吧。”辛习染讥笑道。 熊剑也只是个读书人,自然比不上辛习染力气大,可他脾气大啊,并未被辛习染吓到,反而更加厉声吼道:“我是国子监的生徒,你胆敢得罪国子监,你就是与整个朝廷为敌。” “啧啧啧-----哟,了不得啊,国子监的人啊,难怪这么草包。 跟你说吧,本少爷可是阳山书院的,你们国子监连边儿都抵不上,还敢在这里耀武扬威。 另外再提醒你一句,别以为穿了一身南袍子就能横着走,要找茬儿之前,先打听打听你得罪得起不。” 一听辛习染三人是阳山书院的,熊剑心中也是一顿,可他自小就优越惯了,熊剑的父亲熊苍是詹士府詹士,在太子还未登基前,专门负责太子的教导,换句话说,熊苍是当今天子的尊师。 太子登基后,就没詹士府什么事儿了,可日后天子有了皇子,立了太子,还是得由詹士府来教导。 小时候熊剑就时常跟随他爹入宫,相当于太子的伴读,也正因为如此,养成了他不可一世的态度,似乎他曾是天子的玩伴,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熊剑没见过辛习染也正常,辛习染虽然爱胡闹,可不出格,与熊剑不是一路人,自然从未打过照面。 阳山书院今年进了一个女生徒,这事儿早就传遍了京城,各个书院也都知晓,熊剑自然也知道。 他斜着眼睛看了姚肆一眼,轻蔑中又带着色眯眯,“小娘子长得可真漂亮,在书院里没人疼你吧,不如给本少爷当个妾,保证你这辈子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辛习染脸顿时黑成锅底,咬着牙一字一句道:“你找死。”握紧的拳头凝聚全身力气,砰的一拳打在熊剑的太阳穴上。 第202章 找茬也不看对象是谁 阳山书院今年进了一个女生徒,这消息比裘霁府考得了案首还要引人热议,消息从书友会上不出几天就传到京城,传遍了京中的大小私塾。 有人觉得这位女生徒是女中豪杰女儿典范,是奇女子,也有人认为是痴心妄想是异类。 国子监的风气本来就一股子腐朽味道,当初听闻这个消息后,他们竟然有人组织了一场闹剧,专门包了一家城中心的酒楼,将此消息作为笑谈,人人嘲讽议论此事。 也是那时候姚肆一行人还未赶到临西城,否则定又是一场不小的风波。后来没两日他们就入学了,对这些消息自然也不知道。 熊剑对这种妄想癞蛤蟆吃天鹅肉的乡下人向来鄙夷不屑,何况姚肆还是个女的,他更是将对方看低到尘埃,若非没有机会,他定是要当面好好嘲讽一番。 所以当他知道辛习染三人竟是阳山书院的人,再看了姚肆一眼,立马就确认了对方的身份,这就是他一直想瞧瞧到底是怎样三头六臂的人。 虽说容貌还尚可,可一股子乡土气息,尤其她还扎着男儿髻,看上去像个臭小子,身板儿还那么小,实在没有半点女人的样子。 熊剑鄙夷的看着姚肆,语气轻佻的取笑。 姚肆早就知道议论自己的人多,更有一大堆的人看不起她,嘲笑她,可她根本不放在心上,这些人都是无关紧要的,说几句无关痛痒的话,何必去浪费心思计较。 可辛习染不一样啊,他放在心坎儿的人却被人这样侮辱,他哪里受得了,当下想也未想,捏紧拳头朝着熊剑的太阳穴砸去。 辛习染从小就练过功夫,对付熊剑这种人根本无需用太大力就能撂倒,可他实在太生气,手上力道根本不去控制。 那熊剑更是个手无缚鸡之际的养尊处优的少爷,如何受得住,只听他痛的大叫一声,按在桌沿的手顿时一软,却是不省人事了。 后面三人见此情形可是吓傻了,愣了片刻,其中一人才站出来又怒又怕的道:“你----你敢打詹士的大公子,你找死,年兄们,一起上。” 其他两人略犹豫,可见他已经撸袖子冲上去,他们是跟着熊剑混的,现在熊剑出了事,若自己袖手旁观,日后定要被记恨上,遂也撸起袖子冲上去。 辛习染一脚将软在桌上的熊剑踹开,左右手伸手一抓,抓住那二人的肩膀,用力一推。 两人踉跄的连连后退,最后齐齐摔在地上,痛的龇牙咧嘴。第三人见此情形,吓得呆在原地不敢动弹。 辛习染还待要上前教训,被姚肆紧紧拉住,“够了,别生事,教训教训就够了。”姚肆也不怪辛习染冲动,她心里也动容,毕竟辛习染是为自己抱不平。 丘盏也在旁边拦住他:“好了,他们也吃到苦了,再打事情得闹大了。” 二人这么一说,辛习染也就收回手,狠狠的瞪了三人一眼,吓得三人赶紧爬起来,连拖带拽的将熊剑带走。 辛习染怒气还未消,看着一屋子的凌乱,没好气的喊道:“掌柜的。” 一直在门外看着的掌柜这才敢进屋,躬着身子上前行礼:“辛少爷稍坐片刻,小的马上让人换。” “算了,我们去别地方吃罢。”姚肆道。刚才听那人说是詹士府的少爷,到底是三品大员,就怕刚才那伙人再带人回来,麻烦能避则避。 丘盏也点头附和:“对,保不住他们还带人回来,我们寡不敌众,好汉不吃眼前亏。” 辛习染想想,也确实没什么心思在这里吃了,正好他想去吉香居,立马点头,“好,我们去吉香居去。” 三人正要出门,却见廖唯章带着几个衙役迎面而来,掌柜的赶紧站在角落想当透明人。 辛习染一看廖唯章来了,立马明白是怎么回事,看着掌柜的冷冷道:“掌柜的?你来解释解释?” 掌柜尴尬的笑了笑,上前作揖讨饶:“辛少爷莫气,小的也是见形势不对,怕您吃亏,这才让人去叫了京兆尹,这不,没想到辛少爷您少年英武,那几人根本不是您的对手,呵呵呵。” 辛习染懒得再跟他计较,冲廖唯章微微拱手算作礼。 姚肆和丘盏也纷纷行礼。 廖唯章怎么说也来了一趟,自然要把事情了解清楚,遂要问详情。 辛习染可没工夫在这里给他解释,将掌柜推到廖唯章面前道:“问他,他全程看的一清二楚,谁报的官谁解释。” 掌柜的唯唯诺诺的看着廖唯章,又看看辛习染,左右为难,他只是个旁观者,跟他真没什么关系啊。 “好好回话,前因后果一个字也别漏。”辛习染拍了拍掌柜的肩膀,率先走出去。 掌柜的鸡啄米的点头:“不敢不敢,小的一定实话实说。” 廖唯章知道辛习染是太尉的公子,这些少爷的脾气也让他无奈,不过看屋里也只是凌乱,似也不是什么大事儿,遂便问起了掌柜。 辛习染带着姚肆和丘盏又去了吉香居,吉香居的掌柜也是认识他的,当即就将人请到了雅间。 “掌柜的,将你们这里所有好吃的都上来。都给我上最好的。”落了座,辛习染大方的吩咐掌柜。 掌柜的对这种主儿最是喜欢,脸上笑开了花,正要挨着介绍菜单,见那姑娘喊了一声等等。 他心里咯噔一声,只得作罢在一旁候着。 辛习染看了看二人脸色,笑道:“今儿我做东,我请你们吃好吃的。钱的问题甭担心。” 姚肆知他要做东请客,也知他不请客是肯定不甘心的,不过做东不代表就一定要铺张浪费,她见不得人浪费吃的,在老家,爹娘为了种点粮食吃了多少苦。 当初爹被代丙纶打成那样,她想想就觉得难过,不就是为了一口饭么,却要遭受如此大的罪。 “我吃不了多少,我们三人,三四个菜便够了。” 丘盏也连连点头:“对对,我也正是这个意思,别人可能还吃不到一口饭,我们这么浪费是要遭天谴的。” 掌柜的心里直骂穷酸,可面上还是不得不装出好脸色等着辛习染做决定。 辛习染想了想,“那行,就把你们的招牌菜上四个。” 掌柜的心中哀叹一声,诶了一声,转身让小二上茶,自己则去厨房吩咐,这位可是金主儿,点的再少也马虎不得。 第203章 有时候缘分也得创造 “怎么了?不好吃么?”辛习染在意的问道。 姚肆啊?了一声,摇摇头笑:“好吃,这么久以来吃过最好的饭菜也不过如此了。” 辛习染以为她在忽悠自己,“肯定是不好吃,若是好吃,你怎会没动几筷子?” 姚肆无奈的看着自己面前的空碗,玩笑道:“一碗饭都见底了,要不再来碗米饭?那今夜只怕是要撑得睡不着了。” 她一笑,辛习染便松了口气,丘盏举着自己的碗:“我得再来一碗。” “你这都吃第几碗了?”辛习染笑他道。 姚肆也忍不住抿嘴一笑,丘盏看着二人都笑了,自己也不好意思的哈哈笑,其实不止是辛习染,就连他也看出姚肆的心不在焉,他以为姚肆是在为刚才的事儿烦心,遂便故意说些笑话来缓和。 吃过晚饭天已经黑的见不到路,本来这会子书院是放假了,所以回不回去也无所谓,辛习染便想让姚肆和丘盏不回去了,天黑山路也不好走。 只是姚肆惦记着楮孟,他们今日倒是玩了一整日,大哥回来见不到他们人,恐会担心,她要回书院,丘盏自然也是要一起回的,遂最后没得办法,辛习染只能让府上的马车把他们送到山脚下。 阳山这段路只能步行上山,这是多年来任何人都未打破的规矩,遂姚肆和丘盏下了马车,剩下的那段路便自己走上去。 今夜难得出了半个月亮,也没有风,走路也不觉得冷,姚肆和丘盏都走的很慢,谁也没催,只是慢慢走着,时不时的聊两句,如闲庭信步一般。 卫札眼见姚肆就在前面半里距离,奈何他家少爷那步子就是快不起来,少爷不发话,他也不好追上去,所以只能干着急。 “------少爷,前面是姚姑娘呢,小的许久没见过她了,倒是怪想念的,哈哈哈------要不我们追上去?路上也能有个说话的人。”卫札试探道。 裘霁目不斜视,依旧保持着不急不缓的步子,虽然是上坡路,可气儿都没喘一声,看上去很是轻松。 “你这一路说的话还少了?” 卫札闭了闭嘴,“小的说的都是废话,少爷您也不爱听,姚姑娘聪明博学,说出的话都带着墨水味儿。” 裘霁终于肯拿眼睛看他一眼,淡淡道:“你最近这口才越来越好了。” 卫札哈哈大笑,笑声在寂静的山路上显得诡异却响亮,不远处的姚肆和丘盏都是一怔。 “刚才------好像有人在笑?”丘盏不确定的问姚肆,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左右两边都是树林子,谁会在这里诡笑? 姚肆心中也怕,“声音从后面传过来的。”她回头看,可天太黑,再加上是逆光也看不清什么,只觉得黑漆漆的一团里面似乎有两个人影。 她心中顿时一紧,又不敢表现出来,强装镇定道:“赶紧走吧,这里是阳山书院,没人敢在这里生事。” 丘盏心里也是怕极,可姚肆都表现的镇定自若,他一个男儿更不能丢了面子,遂也强压下心头的害怕,两人赶紧加快脚步,没走多远,甚至开始慢跑。 卫札看着渐渐远去的二人,恨不得甩自己一个大嘴巴,他以为姚肆定能听出自己的声音,谁想那两人竟然越走越快了。 裘霁看也不看他一眼继续往前走,不过脚下步子倒也加快了不少。 “少爷------”小的只是想帮忙啊,谁让少爷您是个闷罐子呢,可真是苦了自己这番心思,好心办坏事了。 卫札觉得不甘心,少爷本来早就可以回府了,可这些日子一直在书院里。今日好容易下山了一趟,现在又乌漆嘛黑的要回书院,这为了什么?他跟了少爷七年,一眼就看得出来。 他家少爷乍看冷冰冰的不好相与,实则只是不知道如何去与人相处罢了。 少爷的童年几乎没跟谁玩过,除了辛家少爷,只是两家的关系让二人终是断了往来。若说起少爷的童年,回忆里也只有老爷的打骂和伤痛。 卫札的记忆中,小少爷永远是蹲在墙角落,咬牙忍耐却倔强不哭,看着让人心酸不已。 他的命是少爷给的,他一直希望少爷能真正笑起来,所以他话多,少爷实在太寡言少语了,他只是想多说些话来惹他高兴罢了。 姚肆的出现,对少爷来说就是一个奇迹,卫札从未想过他家少爷有一天会为了一个姑娘而变的-----像个真正的少年郎。 “姚姑娘------姚姑娘,稍等------姚姑娘------”卫札不管不顾,只往前跑,边跑边喊边挥手。 姚肆正累的气喘吁吁想停下来休息片刻,忽听到后面有人喊自己,这声音-----她仔细一听,脸上倏地一笑,看着旁边同样累的喘气儿的丘盏,“瞧我们这疑神疑鬼的样儿,是-----卫札。”应该-----还有他吧。 丘盏知道卫札是裘霁的随侍小童,心里立马松了口气,这才觉得衣服有些湿,原来是刚才太紧张,冷汗都吓出来了。 他虚惊一场的长吁一口气:“早点喊该多少,害的我还以为遇到山匪了。” 姚肆微微一笑,抚着砰砰跳个不停的心,暗怪自己刚才走的太急。 卫札见前面两人终于停下来了,高兴的回头冲裘霁喊道:“少爷少爷,姚姑娘正等着呐。” 裘霁眉头微微拧着,抿着嘴似要说话,不过最终还是加快了脚步,路过卫札的时候,瞪了他一眼,似在觉得他做了多余的事。 卫札现在简直想为自己拍手叫好,他也知道少爷心里其实是欢喜的,只是面儿上过不去,特还故意打趣道:“少爷走快点,别叫姚姑娘等久了。” 裘霁闷着头往前走,虽然一句话不说,倒也真的加快了许多。 姚肆等了没多久,就看到两个人影越来越清晰,她心跳倏地狂跳,手里捏着先前买的仕女面具。 她理了理头发,可摸到头顶一个男儿髻的时候,顿时有种慌乱感,再看看自己穿的衣服,不男不女,当真是-----没有半点女儿家的样子。 那瞬间姚肆甚至想转身就走,可脚下却跟生了根似的,既想留下又想走,实在矛盾又复杂。 她还没理清有些空白的大脑,裘霁就已经进入了她的视线,姚肆只看了他一眼,立马将视线转开,只是她的视线却落在裘霁的手上,那是一个少年郎的面具。 她不由得看了看自己的面具,心里有一股说不出的喜悦弥漫,嘴角也忍不住上扬。 卫札早将丘盏攀着猛走了一段距离,丘盏后知后觉还不明白什么事儿,想回头看一眼,却被卫札掰着脑袋不让他转头:“走走走,赶紧上山,天要下雨。” “这天不像是要下雨啊?”丘盏不解的看着卫札,倒也被他拽着往前走。 第204章 少男少女的甜蜜时刻 虽然只有半轮月亮挂在天边,左右树影摇曳,可丝毫不影响路上行人的心情。 姚肆看到裘霁手里的面具,又惊又喜的举着自己的,“你莫不也是在上元街买的?那老板说只有他一家卖,还只有这一对儿。” 说完,又觉得自己自己的话太让人误会,脸顿时滚烫滚烫的,好在天黑也看不到,否则她真的要窘的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嗯,那条街也只有这个面具深得我心。”裘霁微微抿着嘴,眼角有些淡淡的笑意。 那老板说他只买一只,姚肆不解了:“为何只买一只?”问完又立马后悔了,不买一只,难道要买一对儿,再送你一只么?你怎么脸皮儿这么厚啊。 她心里骂着自己,觉得今晚说话怎么都嫌笨,还有这头发又是怎么回事,明明都出阳山书院了,干嘛还要扎个男儿髻,也不知他心里看到怎么想的?! “------或许------买了这面具的,都是有缘人。”裘霁憋了老半天,才小声却肯定的道。 姚肆心里正懊恼着,没听清楚,“什么?” “------店家说,这面具能带我找到有缘人。”裘霁迟疑了一瞬,声音大了些。 姚肆脸越发烫了,耳朵也滚烫的厉害,捏着面具的手都在颤,她糯糯的小声哦了一声,不知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空气立马安静下来,两人陷入沉默,只有脚步声和微微的喘息声。 姚肆脑海里拼命想着要说个什么话,想要打破沉默的尴尬,可是越想脑海里就越空白,她没注意脚下,一脚踩下去,竟然没踩稳,脚下一滑,身子瞬间往前倒去。 完了完了,老天爷,怎么回事啊,要摔个狗啃屎,这叫她颜面何存啊。 姚肆心里想哭,条件反射的“啊”了一声,说时迟那时快,不过几吸的功夫,眼见她就要面朝地,腰上却被人拦腰一抱,顿时止住了倒下去的动作。 其实一系列事件发生也不过眨眼功夫,姚肆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一捞,整个人站直了。 腰上的触感并未消失,裘霁就那样环着她的腰。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耳边的心跳声像打鼓一样响,姚肆轻轻的吐了口气,却发现连呼吸都有些不正常了。 心跳声为何这么大呢,振的她耳朵都疼了。自己可真没出息,这么大的声音他肯定听见了,干嘛要跳,快停下来,停停停~~ 姚肆心里无声的喊,可耳边的心跳声反而加快了,这-----她偏了偏脑袋,才注意到自己刚才竟靠在裘霁的胸口。 她条件反射的轻叫了一声,退出了两步,盯着脚面不敢去看裘霁。 耳边的心跳声已经没了,自己的心跳声原来在这里,姚肆不由得抚了抚胸口,那里,她能感觉到同样强烈跳动的心。 眼前忽然出现一片白,姚肆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原来刚才面具被甩出去,她赶紧接过,小声的道了句谢谢。 正要转身继续上山,眼下方位置又出现一只手,手指修长,看上去很是有力,姚肆不解的看着裘霁。 “上山路滑,天又黑,万一再摔倒,我不一定还能像刚才那般及时。”裘霁将手又往前伸了伸。 姚肆看着那只手,低着头想要掩饰自己怎么也控制不住的嘴角上扬,她轻轻将手放在裘霁的手心,很温暖,很舒服,麻酥的感觉从头一直蔓延到脚尖。 很神奇的感觉,心里的喜悦之情更像是要溢出来似的,这种陌生却甜蜜的感觉,她从未经历过。明明只是牵着手,为何------为何好像这天地间的一切都无所谓了呢。 裘霁没有忽略姚肆脸上的笑意,那弯弯的月牙眼睛,笑起来明亮的像是天上的星星,他心头一阵一阵的荡漾,握着那只小小的手,像是握住了整个世界。 姚肆就这样被裘霁拉着上山,以前上山少说也得半个时辰,可今晚她却觉得只过了一刻钟,怎么那么快?难道自己在飞不成?她为自己有这样的想法而好笑不已。 卫札和丘盏早就上山了,丘盏还担心姚肆,想在大门口等,被卫札连哄带骗的给送回了屋。 二人刚刚进屋,就看到楮孟正坐在屋里,见他二人进来,也不说话,只是看着丘盏。 丘盏心虚,以为楮孟是在为他们下山玩耍却没带上他而生气。当即就陪着笑脸上前解释:“辛弟得知姚妹再有两日就回去了,心中很是不舍,便说在回去之前聚一聚。你早上出门的早,料你还和从前一样回来的晚,我们这才没等你。” 楮孟沉默了良久,才微微叹口气:“我何必为这点小事生气,时辰这么晚了,外面天都黑了,你们却还不回来,可知外面有多危险。” 他看了眼卫札,心里很想问,却强忍着,只是责怪丘盏不该让姚肆耍这么晚才回来。 丘盏连连点头:“日后不会了,今日确实出了意外,与国子监的生徒们闹起来了,一耽搁就回来晚了。 不过好在路上遇到了裘公子,姚妹与他一路定是不会遇到任何危险的。” 若说之前他对裘霁还抱有怀疑,可在前些日子那堂骑射课上,他就彻底相信了,那人不仅在文科上胜自己一筹,在武科上也与公羽北不相伯仲,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文武全才。 楮孟眉头一蹙:“肆儿还没回来?” 卫札这才开口道:“姚姑娘与我们少爷在后面,我们早一步回来了,不过楮公子也别担心,我们少爷宁愿自己受伤,也绝对不会让姚姑娘伤到半分。” 楮孟脸色越沉了,嚯的起身就往外走,走过卫札面前时,冷冷道:“以后这话别再说了。” 卫札被他这态度搞得心里窝火,要不是看在他是姚姑娘的大哥的份上,他也是没有好脸色的。 楮孟出了东苑就直奔北大门,丘盏看了卫札一眼,也追了上去。 卫札莫名其妙的看着已经快消失的二人,看来这是对他家少爷很有成见啊,不行,万一找少爷麻烦怎么办?心里一想,也就赶紧追了出去。 第205章 书院门口的剑拔弩张 “上次你送我的玉笛,我试着吹了几次,好似能摸索出一点了。”姚肆有些得意的笑道。 裘霁看着她:“那你可会吹什么曲子?” 姚肆做出一个怎么可能的表情:“我也就能吹响,随便吹了几段,又没曲谱,哪儿来的曲子?” 从裘霁拉着她上山的那一刻,姚肆就像是突然开窍了一般,一路上叽叽喳喳话多个不停,想到哪儿就说到哪儿。 裘霁也配合她,总能问出几个让她思考的问题,譬如这笛子。 “下次我给你写几张曲谱。”裘霁微微笑着,脸上温柔的连他自己都未察觉。 姚肆道一声好,又想起来,为难道:“可我也不会看啊,只看别人吹过。” 裘霁声音越发温和了,连语气都忍不住带着笑意:“我教你。” “那你到时候吹我听听,也让我知道你这师傅是好的。”姚肆调皮的打趣他。 “好------你后日便要回老家了?”裘霁略迟疑,还是问了出来。 姚肆心情顿时像一头撞在墙上似的,有点懵,有点麻,还有点她形容不出来的情绪,回家是她早就盼着的,应该高兴啊?! 她还是点点头:“行李都收拾妥当了,就等后日一早出发。” 裘霁手不由得用力了些,姚肆能感觉到,可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明日------” “明日------” 两人异口同声,又同时戛然止住,姚肆忍不住笑道:“你说。” “------你先说。”裘霁微微笑看着她。 “那行,我先说。”姚肆有些期许的看着他:“明日------你------可有安排?” “没有,一整日都很空。” “哦~那你教我,正好我回去给家里人吹,爹娘可喜欢听曲儿了,只可惜没钱去戏园子。” “好~”裘霁嘴角上扬了几分,牵着姚肆的手忍不住晃了晃,似乎下一瞬人就要跳起来似的。 姚肆脑海里又浮想联翩,想象裘霁吹笛的样子,应该------很好看吧。 她偷偷瞄了后者一眼,从侧面看过,俊朗的像是画里走出来的仙人一般,当真是她见过最好看的人了。 她又垂着头抿嘴傻笑,殊不知自己这些小动作,全被裘霁看在眼里,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可心里却跟抹了蜜一样甜。 走着走着,大门就在前面了,姚肆心里不由得一动,好像前一瞬还在山脚下,怎么这么快就上山了? 她还在恍惚着,人已经被裘霁牵着进了大门。 姚肆脑袋还没完全清醒,就看到前面立了一个人,逆着光看不清楚那人的面容,可她一眼就认出那是楮孟。 她条件反射的倏地将手抽回来,好容易恢复正常的脸又唰的红到耳朵根,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被大人抓住,尴尬又不安。 裘霁只觉得手里的温存转瞬就没了,他下意识的想抓住,可还是慢了一步,姚肆已经抽回了手。 他心里一阵失落,再看向楮孟,眼里已经变成冷冰冰生人勿进。 楮孟将刚才的一切全看在眼里,刚才被压抑的怒火瞬间不不受控制,他怒着上前,抓住姚肆的手腕儿一把拽到自己面前,质问里夹杂着怒火道:“你们在干什么?” 姚肆被问的不知如何回答,垂着头小声的喊了声“大哥”。 “别叫我大哥。”楮孟一把甩开她的手,震怒道:“你哪里有当我是你大哥了,出门不与我说一声,还跟男子-----如此不成体统。 你这样让我回去如何与义父义母交代?难道要告诉他们,他们的女儿在书院里与别人勾三搭四吗?” 姚肆愣在原地,像是听错话似的,不敢置信的喊道:“大哥------”何必-----说的如此难听?! 裘霁眼神一凛,将姚肆拉回自己身边,冷冽道:“我念在肆儿叫你一声大哥的份上,今日不与你计较,下一次,便不会轻易饶你。” 楮孟讥讽的一笑:“肆儿?肆儿也是你叫喊的吗?你与她有何关系?你能承诺她什么?三年之后把她娶回家中当小妾么?” “大哥------”姚肆怒瞪着楮孟:“够了,别说了。” 看到姚肆愤怒的双眼,楮孟像是突然醒神了一般,有些发愣,眼里有挣扎、有后悔、有歉意,甚至还有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难过。 姚肆已无心情再待下去,淡淡的撂下一句“我回去了”,然后看也未看楮孟一眼便从旁边离开。 “肆儿------”楮孟伸手一抓,却抓了空,冷风刺骨,他讪讪的收回手,沉默的立在原地,似乎已经忘了裘霁的存在。 裘霁看着姚肆离开的方向,冲卫札使了个眼色,后来的卫札立马会意,赶紧又追着姚肆而去。 丘盏从未见过楮孟发这么大的火,更没见过楮孟和姚肆发火,哪怕平日有责备,可也是出于关切和关心,今日------他似乎真的有些过了。 事到如今,丘盏就是再后知后觉,也猜到裘霁和姚肆的关系不浅,那是男女之间的关系而非同窗的情谊,他微微叹口气,摇了摇头转身往回去。 周围只剩裘霁和楮孟,两人对视着,眼里都是迸射出强烈的火花。一个似寒冰冷冽,一个似热火炙热。 “我的肆儿的关系,我自然会给她交代,轮不着你来操心和指点。”裘霁走到楮孟身侧,眼神里的寒气竟是比这寒冬更瘆人:“我说了,仅此一次,下不为例,你好自为之。” 楮孟脸色也是倏地一沉,语气里是鄙夷和不屑:“你与乱成贼子有何区别?令尊把控朝政权倾天下,当今皇上已如傀儡,你又觉得自己多高贵?” 裘霁冷笑一声:“家务事便不劳操心了,至于国家大事-----”他意味不明的话锋一转:“你又是操的什么心?” 楮孟眼神微微一闪,正要说话,裘霁却已经扭头离开。他看着裘霁的背影,坚决道:“肆儿好歹是我义妹,我不会让她陷入万劫不复之地,你有什么招,尽管放马过来便是,我楮某奉陪到底。” 裘霁未作言语,只是加快了脚步。 他知道,这条路并不好走,可是,他宁愿满身荆棘也不放弃。手边还残留着温存,让他心安,让他有了未知抗衡一切的决心,包括那个高高在上的人。 第206章 说出的话泼出去的水 今夜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刚才被楮孟莫名其妙的骂了一通,她心里更加郁闷了,回来路上的喜悦感荡然无存,心里只剩下烦躁和------淡淡的不安。 “姚姑娘------请留步。”卫札几步追上去。 姚肆脚下没停,她知道卫札是裘霁叫来的,一面道:“我没事,去回你加主子,我好得很。” 卫札多机灵的人,立马就听出姚肆语气的不悦,虽然极力掩饰,可姚姑娘心里还是郁闷的,他跟在姚肆右后方两步的位置, “少爷和楮公子只是误会未解,楮公子担心姑娘,虽语言过激了些,可心是好的。小的生来就没有父母兄弟姐妹,倒是羡慕姚姑娘有个关心你的大哥。 至于少爷,小的从未见过少爷对哪个姑娘像对姚姑娘你这般,少爷是个极内敛的人,他不善表达心里话,可他会在行动上体现。 少爷知道楮公子是姚姑娘看重的人,他不会与楮公子为难的。” “我知道。”姚肆微微叹了口气,若说刚才愤然离开她还在生气,可现在已经冷静下来了。 大哥说的没错,她与裘霁,不是一路人。难道真要日后做个小妾?她受不来那气。她和裘霁之间,隔了一个永远也跨不过的门槛。 一个是村丫头,一个是天之骄子,这样的差距,哪怕两人都有心想要奋力去跨越,都难吧。 偏她亦不是个愿意吃亏的主,当初若非看不得自己和一家人受委屈受苦,她又何必揣着异于世人的想法来到阳山书院。若当真无缘,何必困住自己为难自己。 卫札哪儿知道他说这一通和事佬的话后,姚肆就生出了那样的想法。他只是听听出姚肆语气里有妥协有无奈,似还有一点决心,便以为姚肆是听进去了。 “姑娘放心,少爷是个有担当的。他既承诺了姑娘,便绝对不会出尔反尔。” 姚肆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眼看就要到兰亭苑了,卫札自觉的停下,拱手作礼看着姚肆进了院子,这才转身回去。 厨房还亮着灯,姚肆进去一看,果然李婆子正忙着,她一眼见姚肆进来,笑道:“姑娘回来了,婆子还道姑娘今儿不回了。来,坐着,我正给娄小姐炸糖油果子,你也吃点儿。” 姚肆在灶前坐下,往灶里添了一把柴,火势立马窜大,油锅里噼里啪啦的听上去渗人。 李婆子诶呦一声,哭笑不得:“姑娘别添柴了,这油温上去了,东西得炸糊了。” 姚肆像是晃了神,赶紧拿火柴棍将灶里面燃的正旺的火捣熄。 李婆子也是个精明人,一看她这模样,就知道肯定是有心事,便好心道:“婆子我心里揣着事儿啊,觉都睡不着,非得找我们家老头子说了不可。老头子总笑话我,说我装不住事儿。” 姚肆笑了笑:“李婶儿是如何与你家那位认识的?” 李婆子又是一笑:“什么认识,成亲前都没见过人,只是听街坊领居说这人好,媒婆也吹的天花乱坠的,又是门当户对,便说了媒成了亲。” 嗯,与其他人都一样,都是面还未见,便先成了亲。姚肆从前总觉得很奇怪,却想不出哪里奇怪,直到最近她忽然想通了。 这是何等奇怪的事,成亲是一辈子的事,结发夫妻就是两人要相濡以沫的生活到死,这是仅次于爹娘一般重要的存在,为何却要选择一个在那之前连面也未见过的人? 她不知那人品性如何,不知他喜好如何,不知他与自己是否能合得来,更不知他是否能忠于自己一辈子。 然而却要她与这样的人过一辈子,姚肆想也不敢想。一辈子何其漫长,难道不应该找一个可以和自己相知相守相亲相爱的人吗? 她脑海里浮现出某人的身影,立马摇头将影像打散,不去想,不该去想,也不能去想。 李婆子听她问这些,便猜出了是什么事,原来这姑娘是在为情所困。前几日姚肆与公羽北传出的消息她也听说过,遂笑着打趣道:“姑娘莫非是下山一趟,把魂儿丢在别的地方了?” 姚肆笑了笑:“差点丢了,又捡回来了。” 李婆子不知她话中深意,只以为她是默认了,眯着眼睛笑:“姑娘心里若有不明白的,问婆子就对了,毕竟我是过来人,都懂。” 姚肆呵呵干笑了笑,起身拍了拍灰:“我去睡了,东西便不吃了,晚上回来吃的多。” 李婆子也不劝她,道了一声睡好的话,便继续炒糖油果子。 楮孟赶到兰亭苑门外的时候,见姚肆屋里已经熄了灯,他懊恼的一拳砸在墙上,灰屑唰唰的掉,手上的痛感根本抵不过心里的烦闷。 为何,一向自控力极好的他,却会说出那样伤人的话?他承认看到辛习染留下的信后心里很不舒服,可辛习染一向如此,肆儿对他也只当是胡闹,从未放在心上,他如是这样的安慰自己,只是同窗情谊罢了。 然而看到姚肆和裘霁的那一刻,他脑袋一片空白,深深的震怒和背叛感瞬间淹没了他的理智,他忍不住说出残忍的话,像是为了掩饰自己内心的狼狈和不堪。 算了,明日吧。楮孟望了一眼,终于还是不甘的离去。 也许,他和她都需要冷静。楮孟虽知自己的话残忍,可也是实话,裘霁和姚肆,隔得实在太远,若是她听进去了,便能免她日后深陷泥潭,自己被记恨也就无所谓了。可若是她听不进去------ 楮孟将这样的想法赶紧掐断,他不想去深思。 姚肆躺在床上,却久久睡不着。脑海里不断的回放今天一天发生的事,仕女面具就放在她枕头边,她黑暗中伸手抚了抚,心里一阵慌悸,赶紧收回手转个身。却依旧不安心,干脆把面具放在床底下。 不是自己的,强求不了!她暗道一声,强行闭眼睡觉,后天就要回家了,很好很好。 第二日没什么事,天大亮了姚肆也没起来,躺在床上也不知饿,就那么什么也不想的放空自己。 “姑娘-----姑娘------”门被李婆子一阵狂拍,像是着急的不得了。 姚肆本来就清醒着,翻身而起去开门。 “怎么了?”她问。 李婆子满脸大汗,急的语无伦次:“快走快走,官府来人了。” 姚肆心里咯噔一声:“怎么回事?官府来人了我为何要走?” “哎呀别磨蹭啊,刚才我本要去食斋找李二当家的拿点新鲜菜,在门口却看到几个衙役凶神恶煞的抓人,他们也抓了我,却是问我知不知道姑娘住哪儿。 我猜没好事,就没说实话,他们便放了我,我这便赶紧来给姑娘说了。” 第207章 飞来一横祸措手不及 楮孟一整夜也睡的并不安稳,后半夜好容易睡着了,天刚亮便又醒了,听着外面有脚步声,他知道是丘盏。 昨夜丘盏回屋后,便没与他说过话,楮孟知道丘盏在生闷气,他更自知昨夜失了态。 不过睡了一晚,总归是冷静下来了。楮孟翻身而起,准备去给姚肆道歉。毕竟他话说的太过,而他更无法忍受姚肆一直恨着自己。 楮孟刚刚穿好衣服准备出去,就听外面大门被人一阵狂拍,声音听上去气急败坏,“开门开门,我们是官府的人。” 楮孟面上一惊,条件发射的抽出枕头下的匕首捏在手心。 已经出门的丘盏不明所以的去开门,门闩刚刚打开,就被外面的人大力的一推,他踉跄着差点栽倒,好脾气的他也被惹火了:“官府的人了不起啊,这里是阳山书院。” 生徒都是受人尊敬的,尤其是阳山书院的生徒,像地方县太爷都要礼让三分。 那为首之人不予理会,铁着脸问:“丘盏在何处?” 楮孟这会儿已经从屋里走出来,一听是问丘盏的,不动声色的将匕首藏进衣袖,面上镇定上前问道:“差爷找丘盏何事?” “何事?哼,杀人偿命,我们奉京兆尹之命将人犯丘盏捉拿归案。” 丘盏惊的合不拢嘴,片刻后才急道:“什么杀人偿命?我何时杀过人了?” 为首衙役一听这话,脸色立马一沉,“原来你就是丘盏,把他给我抓起来。” 丘盏来不及解释就被两人左右擒着胳膊,任他怎么挣扎都没用。他急了,大喊道:“你们冤枉人,我没杀人,你们抓错人了,我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生徒,你们放开我。” “冤没冤枉你,大人自然会审出个是非来,给我带走。” 两衙役抓着丘盏就不由分说的往外走,丘盏急的大叫冤枉,脚下使劲踹,可他哪儿抵得过这些猛士,像一只被拎着的小鸡一般无力。 “慢着。”楮孟上前阻止道:“你们平白无故抓人是何道理,难道京兆尹就是如此办案的吗?你说他杀人,杀了谁,什么时候杀的,这些难道不应该说清楚吗?” 为首的衙役看着楮孟,“杀了谁,说出来不怕吓死你,詹士的大公子熊剑,昨夜他们在宝翠楼起过争执还大打出手,谁知回去一夜不到,熊公子竟然就没了,现在人证物证俱在,还想抵赖不成。” 丘盏一听熊剑,愣的忘了挣扎,不敢置信道:“他------那个国子监的------詹士的儿子,死------死了?” 衙役懒得跟他废话,厉声道:“带走。” 丘盏已经懵了,熊剑昨夜确实与他们起过争执,还被辛习染打了一拳,难道说他那么不禁打,竟然------死了? 楮孟也知道昨夜丘盏一行人与国子监的人有冲突,只是不知是谁,不过听刚才丘盏的语气,应该便是那个熊剑了。他眼神倏地一紧,赶紧冲出去。 李婆子在外面使劲拍门,姚肆赶紧起身去开门。李婆子见到她就让她赶紧走。 姚肆被弄的莫名其妙,忙问她到底怎么回事,李婆子理了好久才把话说明白,原来是官府来人了还逢人便问她在哪儿。 姚肆自知自己没做什么可以惊动官府的事儿,可若真的官府来找她,那唯有跟昨晚的事情相关了。她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那人怎么说也是詹士的少爷,肯定不会白吃这个亏。 反正是他们生事,掌柜的昨儿已经跟京兆尹说过了,姚肆心想应该只是例行公事要去一趟衙门,遂便安慰李婆子,自己则去穿戴好衣服等着。 刚刚穿好衣服来到门口,就听到雪芽细着嗓门儿喊道:“姚肆啊,就在那屋里,对,左边那间,旁边那是厨房。”声音里的幸灾乐祸毫不掩饰。 姚肆也不在意,率先走了出去。迎面四个衙役凶神而来,不等她作反应,就先来一句:“把她给我抓起来。” 姚肆惊了惊,拧着眉道:“差爷要带我回去问话只管说一声便是,我自会配合,却为何要如此粗暴对待?” “哼,小小年纪心思竟如此歹毒,你连人都敢杀,谁知你还会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来,带走。” 姚肆没明白过来,被拖着往前走,怒问道:“差爷为何如此污蔑我,杀什么人?我杀了谁?” 为首之人眼神一凛:“好,今儿就让你明白一回,你们昨夜是不是与詹士的大公子起过争执,还大打出手?” 姚肆寒着脸道:“那三人是国子监的生徒,出言不逊辱我在先------” “所以你就下狠手杀了他。”为首之人啧啧摇头:“都说最毒妇人心,果然如此,只是没想到你这刁民不仅手段狠辣,还不怕死,詹士可是朝廷三品大官,大公子也是皇上小时候的伴读,你竟连他都敢杀,你可真是天王老子都不怕。” 姚肆已经听明白了,只是她惊的无话可说,熊剑竟然死了?不可能啊,昨天辛习染也只是打了他一拳,不可能一拳就打死了的。 “辛家大少爷呢?”她急问道。 那人似知道她与辛习染关系不一般,冷笑道:“辛家少爷也是你这种小民能高攀的么,费什么话,给我带走。” 只这一句话,姚肆心里就明白了,只是她不敢相信,她既不敢相信熊剑就那么死了,更不敢相信这件事会要她和丘盏来背锅,她几乎可以肯定,丘盏一定也凶多吉少了。 事情为何会发展成这样?哪里出了错?是不该下山,还是不该去吃饭,抑或是不该与国子监的生徒起冲突? 姚肆已经无从思考,她现在满脑子都是熊剑死了这件事,无论这件事如何收场,都不是好事,因为无论是她或者丘盏或者是辛习染,都将为这件事负责。 想到这里,姚肆心中生出一股深深的害怕,头一次,她无法把控整件事,像是完全脱了节,叫她手足无措。 李婆子眼睁睁看着姚肆被带走,她平日与这姑娘想出的多,分明是个极温和的又乖巧的姑娘,怎么就摊上杀人的事儿了呢,她如何也不相信,可自己一个煮饭婆子有什么法子呢,自己无权无势,连话都说不上。 她着急的走来走去,脑子里却忽然灵光一闪,对啊,不是还有公羽少爷么,姑娘与他关系不浅,虽然于礼不合,可这时候也没得其他办法了。 李婆子这样一想,就赶紧匆匆下山去,她大概知道将军府在什么位置,只要见到公羽少爷了,他一定能出面帮姚姑娘。 第208章 老天爷就是爱折磨人 书院里所剩的人虽不多,可消息很快就不胫而走,姚肆和丘盏被抓走了,而被抓的原因竟然是他们犯了杀人罪,书院里顿时像炸开了锅似的。 消息很快就由疑似杀人变成了杀人,最后传到旁人耳中,竟成了姚肆和丘盏杀了詹事府的大公子熊剑,潜逃未遂被捉拿归案三日后问斩。 “少爷少爷------不好了。”卫札跑的跌跌撞撞,脸上是从未有过的焦急之色。 裘霁今日看得出是花了心思打扮的,他依着卫札的意思,衣服颜色总算脱离了黑灰色,换了一身青竹色金丝绣花的锦袍,外披一件墨绿色狐裘,玉带束发,双眉似剑,眼若星辰,看上去挺拔而又飘逸,还有几分出尘的仙味儿。 他手里拿着一支笛子,桌上放着几张曲谱,昨日与姚肆约定,今儿要教她吹笛。 卫札本是要去替他家少爷送口信儿约见面的,可谁知路上却听到吓破他胆的消息,他不信邪的去兰亭院找人,里面那位大小姐的丫头竟说看着姚肆被镣铐锁起抓走。 卫札终于不敢再耽误了,赶紧撒起脚丫子就跑来告诉裘霁。 “少爷,不好了,姚姑娘出事了-----”卫札边跑边喊。 裘霁正端端正正的坐在亭中,听到这话,嚯的起身:“怎么回事?说清楚。” 卫札只恨老天爷太爱折腾,他家少爷好容易选了这么一处好地儿。四面有假山又环水,风景极好,私会极好,少爷本可以和姚姑娘在这里琴瑟和鸣,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呢。 “小的去请姚姑娘的路上,听几人议论说京兆府来人要抓姚姑娘,说是姚姑娘杀了人,小的哪儿信,又去兰亭院问了,没想到竟是真的,姚姑娘已经被带走了------” 卫札还没说完,裘霁就已经走了出去,匆忙间手中的笛子也掉了,他毫不察觉,只是健步如飞的往前走。 却说楮孟在丘盏被带走后,想到姚肆恐也逃不过,便立马去了兰亭院,然而他还是晚了一步,还未到兰亭院,就听路上的生徒讨论,说姚肆已经被抓下山了。楮孟赶紧又下山去。 彼时辛府上下喜气洋洋,到处都在张灯结彩准备过年,辛习染昨夜回来喝了些酒,今日睡了大半上午,起来后开门一看,院外的树上盆景上全挂了红绸。 丫鬟们见了他行礼问好,伏见适时的从偏屋出来,“少爷,老爷吩咐说,您若是醒了,就去书房一趟。” “书房?”辛习染奇怪的看着他:“老爷子许久没叫我去书房了,怎么今儿突然要我去书房?”他又反省一遍自己,最近没做什么惹老爷子不高兴的事儿啊。 伏见垂着头摇了摇:“小的不知,老爷只吩咐了这一句-----不过老爷说少爷您什么时候醒了再去,看上去也不是什么急事儿,要不少爷您先吃了饭再去?” 这样一说,辛习染倒真觉得有几分饿了,让丫鬟上了饭菜,不紧不慢的吃完,又磨磨蹭蹭了好一会儿,才懒洋懒洋的去了书房。 “爹------”他进门喊了声,看上去倒也规矩了不少。 辛仲桥看也未看他一眼,依旧埋头于手里的事,淡淡道:“坐下。” 辛习染依言坐下,等着老爷子发话,可等了许久也没声音,他坐不住了,便又问道:“爹让我来书房可是有事?” 辛仲桥顿了一会儿,才抬头问道:“这两月在书院里,你都学了些什么?” 辛习染呵呵两声:“还能学什么,就是一些国学子曰呜呼哀哉的。” 辛仲桥瞪了他一眼,厉声道:“胡说,那蒋先生可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德高望重之辈,你整日就学了这些没用的东西?你课上都去干什么了?” 辛习染瘪了瘪嘴:“蒋老头每日不是之乎者也就是朽木不可雕也,孩儿也想好好学,可他就是个冥顽不灵的迂腐老头。” “混账,你入学两月有余,却连最基本的尊师重道都没学会,罚你今日在这里抄《道德经》三百遍,抄不完你就别想踏出这门槛一步。”辛仲桥气的拍桌。 辛习染愣了愣,片刻后才惊道:“爹,三百遍,你给我一个月时间也抄不完。” “那你就在这里呆一个月,什么时候抄完了什么再出去。晚上就在这里睡,饭菜我自会让下人给你送过来。”辛仲桥说完又埋头继续手里的事。 辛习染知道这次是动真格了,赶紧挽救道:“爹,刚才跟你开玩笑呢,我在书院里学的东西可多了,学的都是如何辅助天子治国平天下之良策。 古语有云:欲明德于天下,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必先齐家,欲齐家,必先修身。 爹,孩儿都明白,孩儿也知道蒋老先生是德高望重之辈,日后孩儿一定见着他三鞠躬以表敬意。” 辛习染平日爱胡闹,可看似不正经,实则也是一块明镜,辛仲桥知道自己这个儿子是块好玉,可偏生不想被打磨,但这也并不意味着他的儿子就很差。 若是平日,辛习染只要稍稍说几句好话,再哄几句,爹便不会为难他,可今日却不见得如此。 辛仲桥并未因他说的话而有任何动容,反而是冷冷道:“再多说一句,抄五百遍。” “爹-----”辛习染震惊的不敢置信,可老爷子的态度坚决。 他心里不禁想,老爷子莫非在哪儿受了气,难道是朝堂上谁又拿他做文章,让老爷子面子上过不去,所有这会子要来收拾自个儿了? 老爷子平日虽然也挺宠他的,可若真的黑了脸,那也只有暂时认了。 辛习染心里挣扎一番后,暗道好汉不吃眼前亏,答应了再说,老爷子就算生气,也气不过半天,自己今日先挨半天,明日准就好了。 这样一想,他便做出委屈的样子:“孩儿知道了。” 辛仲桥这下满意了,脸上的表情也缓和了许多,将手边的道德经往案桌边上一放,“你就在旁边抄,纸墨笔都有。” 辛习染错愕的上前,拿起道德经翻了翻,狐疑道:“爹,你竟然早就将道德经拿出来了,你是让孩儿来之前就已经想好要惩罚孩儿了是吧。” “哼,那还不是知道你这小崽子的德行,我早让人去问过蒋先生,他对你的评价只用了两个字来形容,顽劣。 我堂堂太尉之子,却只得顽劣二字评价,你爹这老脸都被你丢尽了,从今儿起,从现在起,你给我在这里抄道德经,五百遍,抄不完你就别出门。” 辛习染脸顿时囧成一团,不依道:“刚才还说三百遍啊爹。” “六百遍-----”辛仲桥脸色越黑了。 辛习染倏地闭嘴,乖乖取了纸笔在下首坐下,咬着笔杆迟迟不提笔。 “爹,您也要在这里吗?要不我去我房里抄,不打扰您做事儿。” 辛仲桥半点也不妥协,肯定道:“就在这里,就在我眼皮子底下,我看你还能耍什么花招。” 辛习染翻了个白眼,任命的低头开始抄书。 第209章 原来是沦为了替罪羊 从被抓下山的那一刻,姚肆就知事情不妙,首先熊剑的死就很蹊跷,昨晚她是看着辛习染打下的那一拳,虽阻止不及,可那一拳根本不可能要了一个人的命。 其次自己和丘盏竟成了杀人犯,廖唯章若听了掌柜昨儿说的话,应该知道她和丘盏连熊剑的一根头发都没碰。 还有刚才那衙役的话,辛习染-----姚肆心头乱成麻,丘盏更是一头雾水,二人此时正被关押在囚车上,一路上惹的人频频围观议论。 赶囚车的衙役被看的烦不胜烦,凶狠道:“看什么看,这两个可是杀人犯,让开点。” 一听是杀人犯,围观的老百姓顿时吓的不由得倒退几步,而议论声也越大了。也不知是谁起了头,手里一颗白菜啪的砸在囚车上,吓得姚肆和丘盏都是一颤。 姚肆从未经历过这种人人喊打的场面,何况她还是冤枉的。丘盏似经历过不少,除了有些害怕以外,对外人的议论像是全然没听到似的。 从前爹带着他沿街乞讨的时候,受过的白眼和打骂同样不少。 姚肆只犹豫了一瞬,眼神清冷的看着旁边围观的人,一字一句道:“我姚肆没做过的事,哪怕是杀了我,我也不会承认。 我只是阳山书院的生徒,并未杀人,这是莫大的冤枉。” 她知道只言片语并不能改变什么,可她必须表明自己的清白,哪怕无人相信,她也必须说,她不会沉默,也不知道怎么沉默。 话说一遍就够了,说多了反而无意,姚肆说完便扭头闭眼闭嘴,任由旁边的人说三道四也再补动容半分。 丘盏看着她如此,便也闭眼坐正,他从小受过无数的白眼和辱骂,尝遍了这些人落井下石的嘴脸,唯有不争,才能换取片刻的安宁。 京兆府外已经围满了人,显然大家都听说了这件事,这次死的可是詹事府的大公子,非同小可啊,这两人恐怕被五马分尸都不足以令熊苍息怒。 姚肆和丘盏被镣铐扣住押上公堂按跪在地上,廖唯章面色怪异的坐在堂上,惊堂木一拍,“堂下犯人,报上名来。” “学生姚肆” “学生丘盏” 丘盏话刚落,就听得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怒吼道:“刁民小儿,我要你给我剑儿陪葬。” 他还没反应过来,背上就突然一阵剧痛,整个人被踹的往前趴,胸前枷锁在前面抵着,脖子和手臂被撞的发麻。 可那人并不解气,上前一把揪住丘盏的后衣领,举着拳头要打。 姚肆心头火蹭蹭冒,倏地起身厉呵道:“住手,公堂之上出手伤人,如此公然藐视公堂,你当京兆尹是死的吗?” 廖唯章面上不好看,却不好发作,惊堂木一拍道:“都住手,公堂之上不得喧哗,来人,将詹事大人请去后堂休息。” 熊苍怨毒的看着姚肆,怒骂道:“你这个妖女,你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我要让你陪葬,我要你全家都陪葬。” 姚肆寒着脸,却是看向堂上的人,无声胜有声,廖唯章被她看的浑身发毛,心里惊诧,不过是一个小姑娘,眼神却能如此凌厉,让他都不由得心中一寒。 熊苍被连请带哄的送去了后堂,堂外围观的老百姓已经炸开了锅,指指点点的都开始喊杀人偿命。也不知是谁带了头,大家最后竟然齐声喊“杀人偿命”,似将要成为一场难以控制的民愤。 丘盏慢慢爬起来,伸手艰难的摸了摸嘴角的血渍,跪在地上一言不发。他早已养成习惯,对打骂已经麻木,他只需要忍着,这些人打骂够了便自然走了。 姚肆又被重新按跪在地上,她依旧冷着脸看着廖唯章一眨不眨。 廖唯章受不了这赤|裸|裸的注视,目光看向丘盏问道:“昨夜酉时你二人在何处?” 姚肆冷笑一声:“大人莫非失忆了不成,昨夜我三人在宝翠楼吃饭被国子监的三位生徒刁难,掌柜的还特意报了官,我们昨夜才见过面,大人这么快就忘了?” 她话里句句带刺,语带嘲讽,廖唯章怎么听不出来,他沉着脸道:“本官在问话,如实作答即可。” 姚肆此时已经基本可以判断,不断熊剑是不是真的被打死了,可为这件事负责的,是她和丘盏。 廖唯章至始至终不敢看自己,是心虚吧。熊剑若真的死了,昨天那在场的几个人都可以为她和丘盏作证,可这样一来,辛习染就成了杀人凶手。 再联想到今日种种,姚肆几乎可以判断,她和丘盏已经无力诉冤了,那人定要护自己的儿子,将她与丘盏来做替罪羊。 权倾朝野的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他们不过是站在最底层的贱民,对那些位高权重者来说,命如蝼蚁,更无权抗衡。 廖唯章只见姚肆眼里有些空洞,面上有些悲戚,又似愤怒,又似不甘,又似绝望,他心里叹了口气,可惜了这么个聪明伶俐的丫头,真的可惜了。 丘盏亦是一脸死气沉沉,其实在上公堂后他就明白了,昨夜只有他和姚肆,没有第三人。 比起姚肆的愤然,他更像是对命运的妥协。是的,他从来都是被践踏的那一个,以前和爹一起乞讨的时候,每天都是在拼命。 爹每次出门前都要告诉他,若是今儿爷俩不能见了,来世再做父子。他每天都抱着必死的决心,在夹缝里求生存。 他也曾一度以为,自己不过是个乞儿,怎敢奢望读书,可自五岁起,爹每隔一段时间就总会给他一本书,即便皱巴巴即便已经烂的不行,他却如获至宝。 爹总在无人的时候高唱,他将来定是要中状元的。 丘盏眼里湿润一片,他长大些才知道,原来那些书,都是爹去富人家讨的,不知挨了多少打挨了多少臭骂,才换回那基本破烂不堪的书籍。 若是没有爹爹,就没有他丘盏。 他这一路,都是靠爹乞讨而来,考童子试,爹被人打断了两根肋骨,考乡试,爹别人踩断了腿骨,考府试,爹被打的手脱了臼。 丘盏每每捧着那血淋淋的零散碎银,就害怕的浑身发抖。他只记得爹一次又一次的缠着那些富人哀求。被车撞被马踢被打被骂爹都不肯走,唯有要到银子了,才会乒乒乓乓的磕头,感激涕零的送走那些人。 他不想去考试,不想读书,可他不敢说,爹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他的前途,他一个字也不敢说,怕伤了爹的心。他除了拼命读书,别无他法。 爹总说,如果哪一他没见他回家,就别找了,安心念书,还让他在书院里多结交些富贵好友,困难时候莫要碍面子不敢开口求助。 爹,你养孩儿就是个累赘,兴许是老天爷看不下去了,要收了孩儿,也好,这样,你就不用再为孩儿受苦受难了。 第210章 李婆子找公羽北求助 李婆子在姚肆被带走后,赶紧跑下山,问路人打听了将军府的方向后,就跑的没歇。她也知道将军府大门进不去,遂直接奔去后门。 后门亦有四个门丁把守,李婆子想了想,准备好说辞上前道:“四位小哥好,婆子是阳山书院的,特奉监院之命,来给公羽少爷带个话。” 四个门丁面面相觑,眼里都是狐疑之色,其中一人道:“现在已经放了年节,监院为何派你来递话,递的又是什么话?” 李婆子笑着解释:“我是监院大小姐身边伺候的煮饭婆子,其他人都回了,院里只有我一人差遣,几位小哥若是不相信,只管去问你们家少主子,就说兰亭苑的姚肆有事要请见他。” “姚肆?这名字怎么听着有点耳熟?”门丁几个互相问了问。他们平日也就是守门,消息比其他下人要闭塞的多。 李婆子点头喜道:“正是,与少公子相熟。你们赶紧去跟少公子说一声,免得耽误了正事儿公子怪罪。” 几人见她也不像是说谎,其中一人便示意其他三人留下,自己则进去通报。 公羽北这几日本都与几个好友想要出行,今日也是凑巧在家,消息一路传到东厢房,最后是甲田带着消息进屋禀报:“少爷,阳山书院的姚肆来找您了。” 公羽北一愣,一口茶差点喷出来,惊讶道:“她怎么来了?” 甲田对书院里的情况也是了解的,不解的摇摇头:“没说,只说有要紧事要见您?少爷平日与她也没什么交集,不如小的去回绝了。”、 “等等。”公羽北起身理了理衣服,甲田赶紧将裘衣给他披上,又作势要去拿手炉。 “不用了,把她带到偏厅去,另外再让人准备些吃的喝的,免得显得我将军府小气了。” 甲田应是,转身去吩咐丫鬟了几句,又跟着公羽北出去。 李婆子在外面等的焦急踱步,过了好一会儿,里面才来人传话,说是让她进偏厅。 公羽北先到一步,李婆子一进门就弯着腰上前叩首道:“见过大少爷,婆子是来替姚姑娘传话的。” 公羽北没见到姚肆却见到一个老婆子,不悦道:“她人呢?怎的派你来传话?” 李婆子赶紧垂首道:“姚姑娘-----来不了了。”她看了看左右,低声道:“大少爷,婆子有几句话,想单独给您说,事关姚姑娘。” 她一直以为姚肆与公羽北是两情相悦,这才说话没有任何顾虑和见外,毕竟在她看来,自己可是姚肆在书院里最亲近的人了。 公羽北越发觉得奇怪了,他又很好奇姚肆到底要给自己带什么话,便让左右随侍是丫鬟都退下,只留了个身边的甲田。 李婆子等人都走完了才忽然哭着道:“求大少爷救救姚姑娘吧,她被京兆府的人抓走了。” 公羽北怔了怔,问道:“为何会被抓?她又干了什么事?” 李婆子摇摇头:“不知啊,姚姑娘多好的一个人,怎么会犯事儿呢,可那些衙役说她杀了人,还是詹事府的大少爷。二话不说就把姚姑娘给扣走了。” 公羽北知道熊剑,不是个好东西,死了也不足惜,可他却不相信姚肆竟然会杀人,又问:“她认罪了?” 李婆子连连摆手,“怎么可能,姑娘是绝对不会杀人的,姚姑娘喊冤枉,可那人人不听啊,二话不说就上了镣铐。 婆子知道大少爷与姚姑娘关系好,也不忍心看着姚姑娘蒙受不白之冤,这才斗胆前来求见,恳请大少爷一定要救救姚姑娘啊。” 公羽北眉头微微拧着,看来之前与姚肆传出的谣言还真有人信以为真了。 他嗯了一声淡淡道:“我知道了,来人,送客。” 李婆子不明所以,试探道:“大少爷要救姚姑娘的吧。” 为何她觉得这位少爷对姚姑娘并非那么在意呢?想到昨夜姚姑娘的黯然伤神,李婆子暗道自己可真是老糊涂了,恐怕是妾有情郎无意啊。 她又看了看公羽北,眼里已经有些不确定了,想了想,又道:“就算情义不在,可仁义在,还请公羽少爷看在往日的情面上,帮帮姚姑娘。” “知道了,相识一场,我会尽我所能帮她。” 李婆子得了肯定,终于满意的笑了,福了个礼告了退。 待她走了,公羽北才吩咐甲田道:“去打听打听到底是怎么回事?” 甲田有些惊讶,按照之前少爷的态度,应该是为此高兴才是,当真要帮忙吗?他嘴上应是,匆匆出门去打听,半柱香的时间又回来,脸色看上去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事似的。 “少爷,你肯定猜不到小的打听到了什么。”甲田还在喘气儿,他一路完全是跑回来的。 公羽北没耐烦:“到底是怎么回事?” 甲田咽了口口水,才将自己打听到的消息简单的总结了:“姚肆和丘盏杀了詹事府的大少爷熊剑。 昨儿晚上的事,熊家少爷和三个狐朋狗友去找茬儿,两伙人起了冲突,最后打起来了。熊家少爷昨夜回去就死了。” “被打死了。”甲田又补充一句。 公羽北听后哈哈大笑:“谁传的这话?她那样的小身板儿也能打架?还打死人?这造谣之人果然是什么话都敢说。 另外一个人也只是个书呆子,杀鸡恐怕都不行,更别说杀人了。” 他是绝对不会相信的,这事根本就不可能,也不符合常理。 “可不是,小的一开始也不信,可人证物证都在。 昨夜跟在熊家少爷身边的其他三人也都是国子监的生徒,他们都作证说是那二人打的。 还有那掌柜的,也说是他二人打的,他还说自己损了好几张桌子板凳,现在都在还雅间里摆着。” 公羽北更加狐疑了:“竟然口径如此一致?” 甲田没想那么深,被一问,倒也有些奇怪,“可真是怪哉了,先不说一男一女怎么打得过人高马大的四个人,那另外三人脸上都挂了彩,这得下多狠的手?小的竟不知那姚肆也是个练家子呢。” 丘盏文文弱弱长的比姑娘还秀气,一看就不可能,反而姚肆处处透着男人味儿,倒还真有可能。 公羽北却知道这根本是不可能,纯属无稽之谈,而那几个口供一致的人也让他怀疑得很,他心知事情恐没那么简单。 “少爷,您去哪儿?”甲田见公羽北起身往外走,赶紧跟了上去。 第211章 少主被惹急了不得了 楮孟几乎是紧随姚肆一行下山的,他眼睁睁看着姚肆和丘盏被关上囚车带走,自己却半点办法也没有,又恨又懊恼。 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并不知情,只知道是辛习染带着姚肆和丘盏去吃饭,遇上四个惹事儿的国子监生徒,他以为只是起了口角。怎么也想不到竟然会摊上人命。 楮孟暂时没得办法,只能跟在囚车后面一路去了京兆府的公堂,他看到丘盏被打,也听到熊苍的诅咒,立马想清楚了这件事一定还有阴谋。 辛习染在哪儿?他了解三人的脾气,肆儿沉稳绝对不会去惹是生非,丘盏更是手无缚鸡之力,唯有可能的就是辛习染。他那个大少爷的脾气,被惹急了大打出手不是不可能。想当初在书友会上,他便为了肆儿打的那雷震鼻青脸肿。 可是公堂之上并没有辛习染,甚至没有任何人提及,姚肆和丘盏被众人指责为杀人犯。 人群被人带了头,喊着“杀人偿命”的话,楮孟眼神一凛,抓住那带头之人质问:“你是谁?谁派你来的?” 那人也是个草包,只被问了一句,立马吓焉了,他趁着周围人多,推了楮孟一把,一溜烟的就逃了出去。 楮孟追了几步又停下来,那人也不过是受人指使罢了,恐是谁指使的都不清楚,只知道拿银子办事。 堂上廖唯章惊堂木一拍,怒喝一声“安静”,场外的老百姓们被吓得立马噤声,廖唯章这才开始例行问话。 楮孟知道待下去也没用,他转身去了另一个方向。 太尉府外面已经挂起了灯笼,下人们有说有笑,看上去一派和气。 楮孟上前与门丁道:“小生是辛少爷的同窗,应辛少爷之邀特来登门拜访,烦请小哥通报一声。” 门丁一听立马把脸拉下来,呵斥道:“哪儿来的穷要饭的,我们少爷也是你说见就见的吗?赶紧滚,再不滚小心打断你的腿。” 楮孟被推下台阶,面无表情的转身就走,那几个门丁见他不再坚持,终于松了口气,等楮孟走远了,几人才小声议论道:“想不到真有上门来找少爷的。” “闭嘴,说那么多做什么,小心祸从口出。” “知道知道。” 话题戛然而止,门口几个丫鬟正嬉笑着大闹,一切像是没有发生似的。 楮孟绕这太尉府一圈,选定一个地方,确认左右无人,纵身一跃便跳进院去。 他本就身姿挺拔一身正气,加之相貌不俗,纵然大摇大摆的公然走在路上,也没人拦他询问,反而是那些小丫头们见着他,羞的脸一红就跑开了。 楮孟挑了个落单的丫鬟问道:“我是辛少爷请来做客的,不小心在府上迷了路,敢问辛少爷现在何处?若是可以的话,还劳烦姐姐带个路。” 丫鬟羞的脸红一片,什么都想不了,像着了魔似的小声道:“少爷犯了错,正在老爷的书房里受训。” 话说完才觉得哪里不对劲,少爷大清早起来,刚刚吃了饭就去了老爷的书房,怎么可能与眼前这个人相约呢。 她这样一想,惊恐的看着楮孟,刚刚张嘴想要喊,就被楮孟手疾眼快的从脖颈打下去,顿时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楮孟不相信辛习染会为了自保而让姚肆给他做替罪羊。 刚才门丁一听他是来找人的,不由分说的就要轰他。他几乎可以断定,辛习染正被他爹牵制着,而熊剑死的这件事,辛仲桥为了保自己的儿子,定是要拿姚肆和丘盏做替罪羊。 楮孟避开府内杂役原路出去,只是这次他却一路往西,那是要出城的方向,走了约莫两刻钟,在一家看上去很普通的客栈前面停下,拉了拉门口的铃铛然后走进去。 “少主-----” “少主你来了。” 扬掩和赤巴高兴地上前拱手行礼。 “今日来是吩咐你们两件事,去查一查昨天在宝翠楼吃过饭的人,每个人都要查,我要知道他们的姓名、住址,另外,问他们是否在昨夜见过辛家公子辛习染,哪怕一人,也要给我把人带过来。” 扬掩和赤巴皆是一愣,他们还没见过楮孟如此严肃紧迫的时候,扬掩关切的问道:“少主,发生了什么事?” 楮孟并不似平日那般亲近,而是淡淡道:“我今晚就要结果。” 赤巴啊?了一声,“少主,宝翠楼每日宾客满座,况人来人往,不少查啊?今夜------” 楮孟冷着脸看他:“你觉得完成不了?” 赤巴忙不迭的垂首:“属下不敢。属下遵命。” 扬掩给赤巴使了使眼色,赤巴会意,拱手又道:“少主若无其他吩咐,属下便告退了,这里就我一个跑堂的,外面客人都等着。” 楮孟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 等赤巴走了,扬掩才和声试探道:“可是姚姑娘出了什么事?” 虽然义行军有探子每日在城中各处打探消息,可他们都是固定时间送消息回来,这会儿还未到正午,扬掩并未收到今日的消息。 可能让楮孟如此失态的,除了那位姑娘,也就只有领主了。 楮孟沉默了良久,才道:“辛习染为了保自己的儿子,要拿肆儿做替罪羊。” 扬掩也不蠢,马上意识到事情不简单,他想了想,安慰道:“属下知道少主担心姚姑娘,少主放心,属下今晚一定给您结果。” 楮孟这才脱力般的靠在椅背上,揉着眉心闭目道:“爹可有传信过来?” 扬掩犹豫了一瞬,才点头:“领主的信今儿早已经收到了。” “说了什么?” 扬掩越发不知道如何开口,试了几次,最后终于道:“少主您还是自己看吧。” 他进内阁取了信笺递给楮孟。 楮孟拆开仔细的一一看过去,片刻后,只见他脸色一凝,眼里是忍不住的怒火,信笺三两下被撕碎狠狠的扔在地上。 扬掩不敢吭声,他早就料到少主会是这般反应。 “取纸笔来。”楮孟冷冷道。 扬掩赶紧将早就准备的笔墨纸砚呈上,一边研磨一边小心道:“少主,领主也是关心您的终身大事。” 楮孟冷笑一声:“我不会娶那女人的,我说过,我不需要靠女人。” 扬掩适时的住了嘴,少主从前就反感靠女人家室来壮大义行军,而现在认识了姚姑娘,他便更不可能了。可是忤逆领主,真的不是他敢想的。 第212章 不是自己的事也要管 李婆子误会了姚肆和公羽北的关系,遂姚肆被京兆府的衙役带走后,她立马就去找了公羽北,将前因后果说清楚后,希望公羽北能救救姚肆,即便她知道摊上了杀人的事,定不是一个说救就能救的,可她也是着实没得办法了。 甲田本以为他家少爷是定不会管这种既没关系又不讨好还麻烦的事,却如何也没想到少爷竟还真打算插一手。李婆子走后,少爷就出了门,却是让他先去打听昨夜在宝翠楼吃饭的另外三个国子监的生徒分别是谁。 这种事也好打听,甲田去了趟宝翠楼问了店小二,店小二说只认得其中一人,是潮州府尹的儿子叫张奎。 甲田得了消息立马去公羽北约定的地方,到了才发现竟然就是京兆府的后街,少爷到底要干什么? “少爷,小的只打听到其中一人是潮州府尹之子,叫张奎。不过少爷,您要小的打听这些----难道您真的要帮忙吗?恕小的多言,这件事与少爷您并没有任何关系,何必为了个不相干的人……” 他没有多说,可意思相当明了,这件事看起来于公羽北真没半点关系,实在没必要去趟这趟浑水。 公羽北呵呵笑了笑,“本少爷最近闲的慌,这件事实在蹊跷,勾起了本少爷的好奇心,走,前门去看看。” 这……甲田跟着他家少爷也是多年了,怎么从没见少爷这么有好奇心了。 “少爷,您等等小的。”甲田喊了一声追上去。 公堂之上,已经带了四位证人,三个国子监的生徒一口咬定自己脸上的伤都是姚肆和丘盏打的,只是比起熊剑,他三人已经算状态好的了。 三人脸上紫一块青一块,看上去也是挺严重的,只是三人却说,熊剑昨天直接被打晕过去,后来他三人带着熊剑逃走了,不料熊剑受伤太严重,回去以后竟不治身亡。 姚肆看着三人胡说八道,却连一句话也说不出,她还有什么还转的余地吗?没有,那个人将一切都布置的很好。 丘盏从头到尾都未说一句话,看上去倒像是无话可说了似的。 廖维章又问了宝翠楼掌柜,得到的依然是一致的证词。 所有的矛头都明确的指向了姚肆和丘盏,廖维章最后惊堂木一拍,口述了姚肆和丘盏的罪行并判三日后问斩。 一旁记事的文书愣了愣,前后将供述和证词看了一遍,只觉得这是有史以来办的最快的一次案。 姚肆和丘盏被押下堂,一直沉默不语的丘盏不知为何,突然对着人群大喊了一声:“我没有杀人,我们是冤枉的,老天不长眼,有权有势就可以为所欲为,我们却只能被当成替罪羊,不公平,不公平。” 扣押丘盏的衙役一拳打在丘盏背上,怒道:“乱喊什么,杀人偿命,老子最看不起敢做不敢当的,放心,牢房里老子一定好好招待你,不让你无聊。” 姚肆眼神一紧,给丘盏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暂时先闭口。进牢房的时候,姚肆趁着两个衙役不注意,迅速在丘盏耳边小声道:“死人比活人让人安心。” 丘盏眼里一惊,立马明白了她的意思,这些人虽然让他二人做了替罪羊,可他们多活一天,对那些人就多一天的威胁。 换句话说,牢头里的人恐怕已经被收买了,这些人,恐怕不会让他二人活过今晚。 丘盏心里一阵悲戚,若说此前他还想死了一了百了,也省得爹爹为了自己活受罪。可适才他忽然想通了,爹为了养活自己长大成材,吃了那么多苦,眼看三年之后就要苦尽甘来了,若自己再这里就结束了一切,那爹怎么办? 然而现实却让他愤然又悲戚,他现在哪怕想苟延残喘都不能够了,这莫须有的罪名一旦担上,何以洗脱? 姚肆也知道这次真的是凶多吉少,可她有一点不明白,廖唯章不像是个畏惧强权的人,他明知自己和丘盏是被冤枉,今日却只字不提,这完全不像是他的作为。还是说,碍于上面的权贵,他也终究不能幸免? 分开时,姚肆给了丘盏一个肯定的眼神。熬住,无论如何一定要熬过去,虽然不知道明日的路在哪里,可今夜一定要熬过去。 丘盏点点头,回以一个鼓励的笑,是的,绝地亦有反击,他不相信老天爷真的要他命绝于此,他曾死里逃生无数次,若这次老天爷当真要收了他,那也是他命数到了。此时此刻,除了无法报答爹的养育之恩,他真的已经满足了。 “姚妹……谢谢你。”他笑道。 姚肆也是一笑:“谁让我们是一路人,一路人总能走到一起。” 丘盏嗯了一声,任由衙役将他带去牢房。若这真是最后一夜,那么至少他临死前有了三个朋友,这是他曾经不曾有过的。甚好,甚好。 公羽北等到张奎从公堂走出来后,便一路跟在其身后,直到张奎进了一家酒楼,他也紧随其后跟了进去。 甲田像看怪物似的看着自家少爷,不对啊,少爷什么时候会干这种事了? “去问问张奎去了哪间?”公羽北忽然转头吩咐道。甲田立马回神,诶了一声赶紧去问,倏尔又回来,“少爷,人在二楼雅间,小的让掌柜的准备了旁边那间儿。” 公羽北很满意的点了点头,跟着带路的小二上了二楼。 “小二,再来两壶酒。”隔壁雅间传来已经醉醺醺的声音,这已经是张奎要的第五坛酒了,而且其中还有两坛是公羽北作为“好友”特意送的烈酒,张奎仅吃了两杯就已经醺了,那两坛下去,连说话都在打舌头。只是他脑袋还并未完全糊涂,恐是一心想灌醉自己,便一个劲儿的让小二上酒。 小二又从楼下端了两壶酒上来,公羽北在门口拦住他,三两句将小二哄下楼,自己则拿着两壶酒进了张奎的雅间。 “张奎兄,何以在此独自饮酒作醉,看着令人心酸不已,正巧我也在隔壁一人饮酒,不如你我便凑个桌儿,有人作伴总好过一人饮罪。” 第213章 感兴趣一打探就真相 张奎正喝的红脸,头脑也是两分清醒八分糊涂,看着公羽北一身气度不凡,又对自己客气有加,不禁疑惑,自己何时认识了这么位贵公子? 还不待他问,公羽北就先解释道:“你我同属国子监,我曾见过张奎兄几次,你时常与熊家少爷走的亲近。 提起熊剑,张奎一张脸更红了,眼里还有几分慌乱之色,立马转过脸道:“莫提了莫提了,既是同窗,今日只管喝酒,年兄莫要说其他的。” 公羽北倒也不在意,真就坐下,给张奎倒了一杯酒,又与自己倒了一杯,二人碰过杯后各自饮尽,几杯酒下肚后,张奎许是心里却是憋闷,再加上人也喝醉了,被公羽北略加引导便打开了话匣子。 “我实在没想到熊剑兄就这样没了,昨儿还好好的,我们还一同在宝翠楼吃饭,谁曾想到他竟然-----竟然被人打死了。” 公羽北恍然点头,这样看来熊剑倒真像是被人打死的。 他又问:“这下手之人可真是狠毒,我看张奎兄这一脸的伤,也是那人打的吧。” 张奎似并不想提自己的伤,立马闭了嘴,一口气干了酒杯里剩下的酒,公羽北看了甲田一眼,后者会意,立马又给张奎斟满了。 “我这伤-----是也不是,是人打的,可不是一个人打的,是一群人打的,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打,我长这么大,还没挨过谁的打。”张奎似受了莫大的委屈,语气里是不甘和愤怒。 一群人?公羽北就纳闷了,不禁问道:“难道他们还带了其他人?” “可不是,一群人涌上来,二话不说就开打,差点没打死我,打完了还不准说,我可真是一辈子也没吃过这种哑巴亏。”张奎酒气儿上来了,说话带冲,也没故意想要遮拦了。 公羽北却越听越糊涂了,姚肆和丘盏是绝对不会带一堆手下人的,除非----他心里有了个想法,试探问道:“张奎兄当时没与其他两位年兄一起?” “没有。”张奎眯着眼睛,酒里酒气的道:“不过他两也好不到哪儿去,打的比我还惨,哈哈哈---” 公羽北笑眯眯的起身,将地上一壶酒往张奎面前一放:“张奎兄继续喝,我还有急事就先走一步,来日咱们再喝个痛快。” 张奎作势要拉他:“诶,年兄如何称呼啊?”公羽北却已经走下了楼。 甲田跟在公羽北后面,他也听出了刚才张奎的话里别有深意,喃喃道:“难道人真的不是姚姑娘和那个丘盏打的?他二人当真是冤枉的?” 公羽北不禁笑了笑:“就她那性子,见着麻烦准是躲的远远的,怎会去给自己惹这么大个麻烦。” 甲田认同的点点头,无权无势怎敢去惹麻烦,作为他们这种底层的蝼蚁,惹麻烦就等于送命。 “况刚才张奎说,他三人是在不同地方被一群人打的,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这真正打人的,另有其人,且此人背后势力不小,以至于今日从头到尾都是只有两个无辜的人背锅。” 公羽北为自己的分析显得很兴奋又得意,似乎瞧出了什么大阴谋。 甲田也觉得有理,困惑道:“那真正杀人的是另有其人,会是谁呢?” 公羽北嘴角微微一扬:“你觉得会是谁?与姚肆和丘盏形影不离又有强大的背后势力,除了他还会有谁?” 甲田略一愣,惊的合不拢嘴:“少爷是说-----可是,小的看他平日不是最护那姚肆了吗,怎会这时候反而让她来背了锅-----” 他还没说完,又恍然大悟道:“哦----小的明白了,只怕他还不知情,或者就算知情也没得办法,这件事无论如何,他都不能露面,否则于那位,那可是----” 主仆俩默契的互看一眼都不说了,甲田心里还没从震惊里缓过来,考虑到这件事的严重性,他不得不开口劝道:“少爷,既然知道了事情真相,您就不要插手了吧,这件事不是我们能左右的,若是惹上麻烦,恐老天爷又要被气晕过去。” 公羽北却没说话,只是脸上的笑意让甲田一阵发慌,少爷这明显是很感兴趣的样子,他怎么一瞬间从大少爷的身上看到了二少爷的影子呢?! 廖唯章将姚肆和丘盏判罪下狱后,便宣布退堂。场外的围观者还在议论纷纷,而内堂的气氛也同样让他觉得头大。 左边是詹士熊苍,右边是首辅之子裘霁,这二人年龄上虽差了一大截,可这气度上却毫不见裘霁弱场,果然不愧是案首。 廖唯章很是佩服裘霁,此人虽还年少,可成就不凡,此前还与木鞍山土匪作战,他可是听说此战甚是精彩,仅用三百人就拿下了木鞍山六百匪徒,只是可惜回来的路上被义行军的人将三个头目救走了。 裘霁见到廖唯章,拱手行礼:“见过京兆尹。” 廖唯章赶紧回礼道:“不敢当不敢当,案首快快请坐。” 熊苍不知裘霁此来为何,遂也没有理会,直接沉着脸对廖唯章道:“我要他二人五马分尸,直接斩首太便宜他们了。我儿死的冤枉,若不能报仇,他泉下不明。” 廖唯章看在他三品官的份上,还是起身拱手回话:“詹士息怒,这件事下官会禀明皇上,皇上自然会替詹士主持公道,还请詹士稍安勿躁。” “本官如何稍安勿躁?你倒是教教本官,啊?我儿莫名其妙被人打死,现在仇不能报,还叫本官稍安勿躁?本官现在恨不得立马将他二人挫骨扬灰。” 廖唯章点点头表示认同:“下官理解詹士的心情,只是下官已经做了斩首示众的判决,明日则会递折子给皇上,若皇上觉得无碍,本官便只能奉命行事了。 詹士若是有任何不满之处,明日早朝还请在朝堂上提出来。下关愚钝,实在不知如何办才能让詹士息怒,唯有皇上才能给您个公道了。” 熊苍咬着牙恨恨的盯着廖唯章,他早听说此人油盐不进,只是没想到是这么个木鱼脑袋,好,皇上小时候还得尊他一声先生,现在自己的宝贝儿子没了,他不叫那二人千刀万剐挫骨扬灰他就不姓熊。 第214章 无奈终究葬身于权贵 熊苍没能在廖唯章这里吃到半点好处,气的甩袖里开。他现在要赶紧回去集合几位朝中大臣元老,明日定要一齐参廖唯章一本,更要将那两个贱民碎尸万段方能让他苦命的儿子瞑目。 廖唯章不失礼的送走了熊苍,回头才招呼裘霁,对他的到来廖唯章也有些意外,他并不知裘霁与姚肆和丘盏有任何关系。 “案首这个时候来,莫非也是为了熊剑之死一事?”他本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裘霁当真点了点头说是。 廖唯章哦了一声,笑道:“看来这姚肆也是颇有些好人缘。” 裘霁毫不掩饰的道:“她确实是难得一见的奇女子。” 廖唯章呵呵笑了笑,假装自己没听到,又问:“那案首今日来是-----” 裘霁再拱手:“这件事看似已经证据确凿,大人也已经下了判决书,裘霁冒昧,只想进监牢看看,别无所求,相信大人不会不同意吧。” 廖唯章被一个证据确凿汗颜的脸上有些挂不住,干笑道:“案首既与姚肆是同窗,看望看望也是应该的。” “多谢大人。”裘霁拱手行过礼,跟着廖唯章派出的衙役一起去了牢房。 暗灰的石墙顶部只有一个小窗,透过窗户能看到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很多,姚肆心里默默算着时间,天一黑,这些人怕就忍不住了罢。 屁股下面的草一阵响动,姚肆抬了抬屁股,一只蟑螂从草缝里逃走,她又扭头继续盯着外面的天色,暗嘲自己还真是命犯牢狱之灾。距离上次进牢房好像也只是两个月前的事儿,短短时间内,她竟然又一次进来了。 “姚肆,有人来看你了。” 姚肆一惊,这时候来看自己的,是大哥吗?她扭头看向牢门方向,却见一袭华贵出现,与阴暗潮湿的牢房显得格格不入。 她犹豫了一瞬,终究是站起来走了过去,脚踝的链子被拉的乒乓作响。 裘霁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温声道:“放心,有我在,给我三日时间。” 姚肆心里一动,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控制不住,滴答滴答的往下落,她赶紧垂着头,却一句话也不说。哭什么哭,丢脸,刚刚的镇定到哪儿去了? 裘霁将手往前伸了伸,姚肆却往后退了一步,迟疑了一瞬,才道:“我现在是戴罪之身。” 裘霁也不在意,又收回手,看着她又一次道:“放心,有我在。” 姚肆已经收住了眼泪,抬头看着他,想要开口说什么,裘霁却转身走了。她微微叹口气,又坐到石窗下面。 冷风从石窗经过,发出呼呼的响声,不一会儿又飘起了雪,姚肆觉得眼前一阵恍惚,似又有些不真实。快过年了呢,爹娘现在已经准备好一切就等自己回家了吧,可自己呢------她忽而又难过起来,这一进来,出去谈何容易。 放心,有我在。 姚肆脑海里只有裘霁那句简单却无比坚定的话,到头来,还是要让他救么?欠下他多少人情了?姚肆自嘲的问自己,却真的说不清了,裘霁于她,她于裘霁,已经不是欠不欠的问题,是早已理不清了。 入夜了,牢头端来一个黑漆漆的馒头,姚肆忍着腹中饥饿并未去吃,找了块还算干燥的地方躺下,她心知今夜一定不是个平安夜,遂也一直警惕着不让自己睡过去。 只是纵然想要硬撑过一夜,到了半夜还是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姚肆是在一声惨叫中被惊醒的,那一声惨叫仿佛就在她耳边,她倏地坐起来,惊恐的看着黑夜中惨叫的方向。 惨叫声只那一声便过了,姚肆屏住呼吸仔细聆听,周围除了其他犯人的打鼾磨牙和梦魇声,似乎刚才那一声完全是自己的错觉。 她又坐了片刻,没听到任何异样的声响了,绷紧的神经才终于缓缓放下,然而不待她完全放松,痛呼声又响起,只是这一次像是被人捂住了嘴,只有闷哼。 即便声音不大,可在这深夜之中,亦清晰的传到姚肆的耳边。她嗖的蹿起,几步走到牢门位置侧耳倾听,极速走动间带起一阵锁链碰撞声,引得旁边的犯人不耐烦的哼了哼。 姚肆仔细听着声音,片刻后,瞳孔猛地一缩,她死死捏住拳,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怒然的盯着黑暗中的某一处。 那里,是丘盏被关押的地方,那声音,是丘盏喊出的,声声剧痛,像是痛入骨髓,姚肆不敢想象丘盏此时正在遭受什么样的折磨,她只能祈祷,一定要活着。 黑暗中,丘盏的痛呼声越来越弱,姚肆的心也跟着越来越紧,她无助的前方,她连呼救都不能够,因为没人能帮她。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姚肆紧张的抓着牢房的木栏杆,黑暗里脚步声渐渐朝她的方向而来,她恍如脱力般跌坐在地上,眼泪不停的往下落,不是为自己接下来的遭遇,而是为丘盏,若不是自己,他也不会受连累。 两个蒙面的黑衣人提着灯笼走过来,他们没料到姚肆竟然醒着,灯笼一照,直直的对上那一双森然的眼睛,直吓得二人差点扔了手里的灯笼。 姚肆目光森冷的看着那二人,她知道这两人定是牢房里当差的,她更知道此时根本无人可以来救他们,这一刻,她早已忘了自己的生死,她只想知道,丘盏到底如何了。 “你们杀了他?”她站起来,目光死死的盯住黑暗中的一点灯火。 那两人立马收回神,彼此看了一眼,都会意,悄无声息的走到姚肆的牢房前,其中一人去开牢门,另一人紧紧锁住姚肆,以防她冲出逃跑。 “你们杀了他。”姚肆充满恨意的道。她并未压低声音,安静的牢房中声音显得格外响亮,可没有任何人出声,甚至连那些打鼾的声音也小了少了。 她愤然一笑,抬头拭去眼角的泪,一字一句咬牙道:“我姚肆若是不死,必向你们索魂。” 她像是发誓,又像是诅咒,怨恨而毒辣,这一刻,她不像是被索命的死囚,更像是索命的阎王。 两个乔装的牢头都是心里一惊,继而眼神一狠,这个人,若此时不杀,将来必会回来找他们偿命,即便她看上去只是个小姑娘,可丝毫不让人怀疑她的决心。 “动手。”其中一人低声喊道。 两人齐齐下手,姚肆本就是个未成年的小姑娘,怎么抵得过这两个成人的手劲,被死死钳住后分毫也动弹不得。 其中一人抽出一把三寸匕首,对着姚肆的腹部就狠力刺过去,姚肆痛的大呼一声,另一人赶紧用手捂住她的嘴。 姚肆被松开的双手猛地伸出,左右抓住那两人的耳骨,用尽全身力气大喝一声,硬生生将两人的耳朵扯的血淋淋。 拿匕首的人吃痛,拔出匕首又连刺两刀,姚肆痛的浑身抽搐,手上渐渐失了力道,意识也渐渐抽离,爹,娘,孩儿不孝,只有来生再报养育之恩了。 第215章 看似随意却是局中局 四周冷的像冰窖,姚肆哆哆嗦嗦的躺在地上,身上时而冷时而热,腹部痛的已经麻木了,她只能感觉温热的液体正从身体里淌出,她费力的捂住腹部的伤口,感觉到自己的力气正在一点点的抽离。 “还没死,看我再补她一刀。”其中一人狠戾道。 另一人却听到牢房外面有动静,赶紧制止道:“快走,有人来了。” 两人刚刚出了牢房,迎面一大堆的火把就围了上来,他们又惊又怕,各自拿出匕首想要冲出去,奈何对方人多势众,三两招就被钳制了。 姚肆感觉到眼前有光在晃,腹部又开始剧烈的痛,她躺在地上抽搐,血液渗进地面的湿草,片刻就染成了一片血水。 廖唯章眉头紧蹙,“快,赶紧看看还有没有救。” 后面的大夫忙提着药箱上前去,想要掰开姚肆捂着腹部的手查看,却怎么也掰不开,大夫心头吃了一惊,暗道这姑娘明明已经没了意识,求生本能却还如此强,只要她不放弃,那便还有希望。 大夫强行将姚肆的手掰开,腹部三处伤口,手一松,鲜血汩汩而出,他忙将两瓶止血药全撒上,只片刻功夫,止血药全被血给浸湿了。 廖唯章一见形势不妙,急上前道:“大夫,这姑娘务必要保住性命。” 大夫一面擦汗一面点头,又取两瓶止血药全洒在伤口上,等了好一会儿,见鲜血汩出的势头小了,他终于长吁了一口气,又倒了一瓶止血药,方将血势完全止住。 “丘盏------丘盏------救他------”姚肆疼的半清醒半昏迷,隐隐似知道有人在替自己上药,可是还有丘盏呢,她痛苦的喊着。 丘盏,你可千万不要有事啊。 牢房里的风波并未传出去,翌日朝堂上,廖唯章将熊剑被杀一事上奏,并请示是否按斩首处置。 熊苍早就等的不耐了,待廖唯章话一落,当下就站出来跪在地上哭诉磕头。 “皇上,老臣仅有一子,他是您儿时的伴读,现如今却成了一缕孤魂,老臣别无所求,只求皇上给老臣一个公道,否则剑儿死不瞑目啊。” 庄晏将折子随便看了几眼,问道:“詹士觉得朕该如何处理,才能给令郎一个公道?” 熊苍怨恨的一字一句咬牙道:“老臣要那二人五马分尸千刀万剐挫骨扬灰,老臣还要他们三代陪葬。” 话一落,朝堂上立马发出一连串的哗然之声,且不说这种种刑法已是残忍至极,竟还要三代陪葬,这老家伙也真敢说。 众人都垂着头,眼睛的余光却瞄着前方,皇上到底会如何处理? 这几年,熊苍仗着自己曾教过太子,也就是当今的圣上,一直恃宠而骄,且他又是首辅一党,庄晏对他的骄纵似又毫不在意,这就让他越发的得寸进尺。 竟然要求株连三代,这口气可不小啊。 熊苍却毫不觉得不妥,伸长了脖子跪在地上等着庄晏答话。 庄晏淡淡的嗯了一声,问向辛仲桥道:“太尉,首辅尚还在告假期中,不如你来说说,朕该如何处理这件事?” 辛仲桥眼神一动,恭敬上前道:“皇上英明,老臣一介武夫,心肠也不似首辅那般百转千回,只知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庄晏呵呵一笑,又问廖唯章道:“京兆尹,这件事既是你一手查办,依你之见,这二人该如何处置才妥当?” 廖唯章赶紧上前:“回皇上的话,二人已被微臣判了死刑,三日后问斩。微臣以为,此判决已然公道,杀人偿命,既他二人杀了人,那便让他二人偿命,合情合理,至于詹士说的三代陪葬,恕微臣不敢苟同。” 熊苍恨了廖唯章一眼,“京兆尹话说的轻松,死的是我的儿子,你当然不知我心痛,如此轻判,何以叫我剑儿九泉之下瞑目?” 他早就与几位平日走的近的大臣通了气儿,此时话一完,立马引得左右好几位大臣纷纷站出来支持。 廖唯章毫不退让,“诸位大人既不是受害人,何必说这些轻飘飘的话,皇上是仁义治国,然现在却被尔等唆使屠杀无辜之人,当真你们视人命如草芥不成?” “他们是罪有应得。”其中一人争辩道。 廖唯章冷笑一声:“杀人之人仅两人,现在却要两家三代人陪葬,那三代人莫非也杀了人不成?” “他们已经被株连。” “株连?”廖唯章像是看笑话似的,“背叛朝廷谋害皇亲国戚方有株连之说,刘大人,你说杀害詹士公子属株连之罪,此话寓意何为啊?” 那说话之人也意识到自己说的并不妥当,立马拱手请罪道:“皇上恕罪,微臣觉无他意,只是替詹士难过,养儿十多年,一眨眼就被人杀了,微臣以为詹士小公子应该得到应有的公道。” 廖唯章继续道:“公道自然要给,折子上写的清清楚楚。另外还有一事----”他转身对庄晏道:“臣要上奏,昨半夜后,衙门里遭了刺客,两个犯人皆被刺伤,现命在旦夕。 若无刺杀一事,此事微臣恐也不会多想,三日后直接斩首,然他二人不过是普通的生徒,不曾与江湖结怨,却不知何来的杀手要杀他二人,或是灭口?臣却不知了。” 辛仲桥眼皮一跳,呵呵道:“京兆衙门向来戒备森严,何人能混进去?” 廖唯章摇摇头道:“那两个刺客微臣已经抓获,现正关押在牢中,容臣今日回去就好好审问,定能让他二人吐出真言。” 辛仲桥眼皮再狠狠一跳,默不作声了。 庄晏略作沉思道:“既事情又有转机,那姚肆二人先暂且不杀,京兆尹先将那刺客好好审问,一有结果立马禀明欲朕。” 廖唯章拱手应是:“臣遵旨。” 熊苍本就为没能争取到株连而心有不甘,现又听姚肆二人竟然要刑期暂缓,立马不依了:“皇上,犬子确是他二人打死的,证据确凿,臣恳请皇上给犬子一个公道。” 庄晏一改往日的和颜悦色,面无表情的道:“正如京兆尹所说,公道自然要给,但此事还有蹊跷,待京兆尹查明真相后再给詹士公道不迟。” “皇上------”熊苍还待要说,庄晏却已经起身准备退朝,司礼忙长喝一声“退朝”,众大臣齐齐跪下喊“万岁”,直到庄晏离开了,大家才纷纷起身。 熊苍今日不仅没讨到好处,反而让姚肆和丘盏逃过这一劫,他怨毒的瞪着廖唯章,眼看就要忍不住冲上去,衣袖却被后面的人扯了扯,他不悦的回头看了一眼,却见是太尉,忙拱手赔笑。 “出去说话。”辛仲桥小声道。率先走出去,熊苍疑惑,不解的跟上去。 第216章 常言道最无情帝王心 熊苍心里窝火,却无处可发,跟着辛仲桥走出去,脸色黑的跟锅底似的。 辛仲桥见左右没人了,才叹了口气道:“我对詹士的遭遇深表同情,可皇上想偏袒那二人,詹士再执意要讨公道,岂不是让皇上下不了台。” 熊苍一惊,“太尉何出此言,皇上为何要偏袒那二人?” 辛仲桥惊讶的看着他:“你当真不知那姚肆是谁?” 熊苍又认真的想了想,“是觉得有些熟悉,可又想不起哪儿听过。” “今年唯一一个女生徒,正是首辅推荐入阳山书院的。”辛仲桥提醒道。 熊苍愣了愣,片刻后恍然道:“我-----我想起来了,这女娃是被首辅推荐入阳山书院的,那----皇上是碍于首辅的面子,所有才没有直接将那二人斩首?” 辛仲桥微微颔首,“所以你若要替令郎报仇,冲皇上喊只会让皇上为难,皇上一为难了,你又如何讨公道?” 熊苍像是被突然点醒似的,拱手道:“多谢太尉指点。” 辛仲桥笑了笑,拱手回礼:“客气,客气。”二人遂分道而行。 回去的路上,随从不禁在旁边赞道:“大人英明,如此一来,不仅增加了首辅和詹士二人之间的间隙,更加深了詹士对那两个生徒的仇恨,他丧子之痛难以自持,难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辛仲桥笑道:“今夜再去推波助澜一番,趁乱将那四人解决了,以免生出祸端。” 随从恭敬应是:“小的明白。” 御书房内空气凝结,左右随侍的宫女太监已经退下,只有刘德随身伺候着,不过此时也是埋头站在角落做隐形人。 “我已经答应三日内必除掉熊苍,为何还要让她受伤。”年轻的少年语气里是隐忍的怒气,虽然面对的是九五之尊,却并未有任何胆怯和势弱。 庄晏眼皮微抬,“她是朕局中的一枚棋子,朕自然有使用她的权利,一枚棋子若无用武之地,朕要她何用?” “那便不要用她,你要棋子,我一人足矣。”少年冷声道。 庄晏面上有些不悦,他到底还是皇上,这样被人质疑心中难念怒气,只是面前的人又与其他人不同。 他深吸一口气,语气缓和道:“长文,你与朕自小相识,朕待你比朕的兄弟姊妹都还要亲,你不是朕的棋子,你是朕的左膀右臂,是朕的朋友,朕少了谁也不能少了你。” 殿内的少年沉默不语,许久才淡淡道:“三日,我必取熊苍项上人头,也请皇上答应,放过她。 她不过是个小姑娘,对皇上也并没有任何大的用处,我可以助皇上得到一切,但请皇上让她------安心念完三年学。” 庄晏好容易忍下去的怒意又冒起来:“长文当真不明白朕的用意?朕若不让那老狐狸露出尾巴,他便始终按兵不动,朕又如何实施下一步计划? 长文,你看似冷血无情,实则还是太过仁慈,你要知道,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况天下女人何其之多,你莫要因为一个女人而误了自己。” 最后一句话,三分告诫七分警告,少年面无表情的拱手作礼:“臣告退。” 庄晏眼睁睁看着少年离去,阴沉的脸色渐渐放下,沉默了许久,方才靠在椅背上,问道:“她怎么样了?” 驹童从暗处走出来:“腹部中了三刀,现还昏迷不醒,看情况很是不妙。” 殿内一片安静,驹童不敢抬头,隔了好一会儿,才听庄晏略带恍惚的嗯了一声,“知道了,退下罢。” 驹童点头应是,又退回黑暗之中。 从小路急行出了宫门,卫札方才敢说话,一开口却是叹息:“都说帝王无情,少爷,姚姑娘若是知道这一切都是设计好的,恐受不了哇。” 裘霁双拳紧握,沉着脸一声不吭。 卫札知道他心里也不好受,便又宽慰道:“少爷也别自责了,皇上的心思没人能揣测?谁能料到他当初竟看上了姚姑娘,您那时不也是措手不及吗。 现在这熊苍是皇上的眼中钉,您既已经答应解决此人,想必皇上也不会为难姚姑娘。” 裘霁闷着头继续往前走,他脑海里全是昨日见到的姚肆,她分明很无助,可自己还是让她受了伤。此时此刻,他恨不得立马飞过去,可心里实在怕,他不敢见她。 卫札知道自己少爷的脾气,那是受了任何委屈任何苦都要闷在心里的,可这样下去,迟早得憋出毛病来,况且人一旦自责起来,就跟钻牛角尖似的,怎么绕也绕不出来了。 “少爷,这事儿不是您能控制的,要小的说的啊,都是皇上的错------” 他话还没说话,就被裘霁转头狠狠瞪了一眼,卫札心里一吓,立马不敢吭声了。 可跟着走了几步,又忍不住道:“小的没说错,皇上昨儿下午明明答应了少爷,晚上却又让廖唯章故意在牢里设陷阱,这不是出尔反尔是什么,还金口一开呢-----” 卫札越说越小声,嘀嘀咕咕的说完了才作罢。 “以后这种话,不要再说了。”裘霁终于淡淡开口道。 卫札忙哦了一声:“小的知道,小的也只会在少爷面前才这么口无遮拦-----少爷,您要去京兆府不,姚姑娘这会子还在牢里呢。” 虽说被刺杀,不过到底还背负着杀人的罪名,姚肆和丘盏依旧还关在牢里。 裘霁捏了捏拳没说话,可那健步如飞的方向已经告诉了卫札。 廖唯章下朝之后就直奔衙门,昨夜抓了两个行凶的刺客,虽知道这两人是何人派来,可若不让他们张口,那一切都白搭,而姚肆的受的苦更白受。 “把人给我带上来。”廖唯章进了衙门就直奔牢房,一进门就吩咐衙役,自己则先进了刑房。 两名刺客被五花大绑的带进刑房,样子看上去惨淡非常,半边脖子都被鲜血染红了。 廖唯章看着两人那被抓拦的耳朵,忍不住一阵心悸,这姚肆虽只是个小女娃,可发起恨来也是让人害怕。 想到她受伤自己也有责任,廖唯章无奈的叹口气,他能有什么法子,还不是奉命行事罢了。 接下来的拷问和他预料的一般困难,那两人知道自己一旦开口就死路一条,更知道廖唯章一定会让他们活着作证,遂是咬死不说,任凭怎么拷打都一个字不肯透露,气的廖唯章恨不得直接将那两人杀了干净。 “大人,首辅的大公子裘霁在外面要见您。”衙役忽然来报道。 廖唯章抚了抚发疼的额头,咬牙切齿道:“给我继续打,打到他们说为止。”说完便起身往外走。 第218章 世上本就没有后悔药 “哈哈哈------案首是来探望姚肆的罢,放心,我已经命人准备了最好的伤药,人虽在牢里,不过布置的都妥当,不会出任何问题。”也是心里心虚,廖唯章一见到裘霁就开始解释。 不过话说完,他又露出愧疚之色,“只是可惜了------哎------” 裘霁眉头一跳,张了张嘴想问,却什么话也说不出。 廖唯章见气氛沉默了,又赶紧打着哈哈道:“案首若是不放心,不妨去牢房里看一看,至少姚肆,我保她平安无恙。” 裘霁不禁冷笑一声:“平安无恙?京兆尹还真是好大的口气,皇上要她三更死她就活不过五更,现在既留她一条性命,难道是皇上特意吩咐,留名一条?” 廖唯章尴尬的恨不得钻地缝,他也知道自己被一个小辈逼的无话可说很丢脸,可他本来就觉得丢脸,都是无辜的人,却成了被人利用的棋子,生死早已不是自己的,而他,甚至是推波助澜的人,他这张脸根本就无处搁放。 “案首既然来了一趟,去看看也无妨吧,看了也安心。”廖唯章终是叹一口气,作了个请。 裘霁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跟着去了牢房。 姚肆觉得自己从未这般难受过,忽而像在冰窖,忽而又像在火炉,身体某一处还时刻刺激着她的大脑,让她在昏睡中都要遭受疼痛。 额头上似乎有一只手,很温暖,很熟悉,可她实在睁不开眼,她知道是他,许是知道身边有人,她便安心了,紧蹙的眉也终于缓缓放下。 裘霁轻轻将姚肆额头的汗水擦干净,又将她露在外面的手放回被子里。 “对不起------”他半蹲在地上,手轻轻的抚过姚肆滚烫的脸颊,眼里满是痛苦之色。 “对不起------”他又道了一声,眼泪终于忍不住,死死抓住被角,嘴里只能重复这一句话。 对不起------ 姚肆恍惚中似听到隐隐的哭声,他哭了吗?为何要哭?是因为自己吗? 她感觉到身边的温暖渐渐远去,心里不舍,极力睁开眼,却也只看到一点人影,她真的好累。 思绪又飘渺起来,姚肆重新闭上眼,再一次陷入了昏迷当中。 “皇上,回吧。”刘德小声劝道。 庄晏看着姚肆苍白的脸色毫无血色,一双唇像是久经干旱的地皮,他将帕子打湿,在姚肆唇上捂着,片刻后拿开,又发了会儿呆,才放下手里的帕子。 “刘德------” “老奴在。” “你觉得朕是否做错了?” 刘德眼睛微微垂着,“皇上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是为了江山社稷,这条路上,对与错如何说得清楚。” 庄晏轻笑了一声:“你倒是看的明白------朕心里------也明白。只是朕这心里,不知为何,觉得堵得慌。” “皇上您是先皇亲自带大的,先皇的优良品性您全继承了过来,皇上是能给老百姓带来好日子的明君。” 庄晏最后看了姚肆一眼,目光里已经不再犹豫,“走吧。” 刘德赶紧提上灯笼打开牢门,廖唯章忙往旁边站了站,躬身作礼,待庄晏走后,方才跟上去。 “所有的药都要用最好的,牢房里再添几盆炭火,太冷了。”庄晏吩咐道。 廖唯章赶紧应是,回头吩咐旁边的衙役去准备。 庄晏是微服而来,走的时候自然也没惊动任何人,廖唯章站在门口目送了许久,直到看不到马车影了,才转身回衙门去。 单察这才能露出几分惊讶道:“想不到这姚肆还不是简单人物,竟让皇上都亲自来探望,此女将来不可估量啊。” 廖唯章狐疑的看着单察,这人话里有话啊。 单察拱手又道:“大人日后可多与此女结交。” 廖唯章无奈的苦笑一声:“结交?她不恨死我就好了。”他再叹一口气,一脚跨进衙门大门。 入夜,雪里夹着雨,很快将地面打湿。泥泞的地面上踩出急促的脚印,带起泥浆飞溅。一行黑衣人从京兆府一侧接二连三的跳进去,东拐西拐的避开巡逻兵的视线,最后来到牢房所在的位置。 “少主,姚姑娘就被关在这里。”赤巴指着前方的木门,他白日来踩过点,知道姚肆此时就被关在里面。 楮孟头一扬,身后一行人依次猫着腰往前。 杨掩有些担忧道:“少主,这里安静的异常,属下担心------” “先救人再说。”楮孟不由分说,跟上最后一人进入大牢。 杨掩和赤巴对视一眼,赤巴道:“来都来了,现在担心还有什么用,听少主的,救人再说,就算有埋伏,你我二人拼死也要送少主和姚姑娘离开。” “这还用你说。”杨掩白他一眼,二人也猫着腰小心的进去。 昨夜杨掩和赤巴就将宝翠楼打听了个遍,只是他们没想到,偌大的宝翠楼竟真找不到一个可以作证辛习染当日在场的。 而今一大早,他们安在衙门的眼线又回报,说姚肆在牢房遇刺命在旦夕。楮孟说什么也等不了了,若非他二人死命拦着,今天白日就带人来闯了。能等到现在,已是楮孟的极限。 一行人行动有素的开路,楮孟杨掩和赤巴断后。眼线早已摸清了牢房布局,在前面带路,很快就顺利的就到了姚肆的牢房前。 楮孟一眼就看到昏迷不醒的姚肆,焦急道:“赶紧开门。” 锁匠立马上前,手里捏着一根竹签,试了三两下,锁链就被打开了。 楮孟冲进去,来到姚肆身边,看她脸色苍白如纸,顿时难过心疼的要命。 “肆儿------大哥来晚了。”他轻声道:“大哥这就救你出去。” 杨掩看了看四周,上前道:“少主,属下看这里布置的不像牢房,这火盆也燃的正旺,姚姑娘在这里似乎被照料的很好。”岂止是很好,不是一般的好,杨掩刚进来甚至怀疑这不是牢房。 他心下不解,廖唯章会花这么多心思照顾姚肆?不过姚肆既在这里没有危险,他实则宁愿楮孟不要把姚肆接走。 楮孟却不听,将自己的狐裘给姚肆裹上,抱着后者就往外走。 “少主------”杨掩还想再劝,楮孟却冷眼盯了他一眼,他知道再劝也是枉然,只能暗暗祈祷千万不要出什么事。 刚刚走出牢房,赤巴就带着几人过来,只是脸色不好看,“少主------” 楮孟浑身一僵,愣愣的,片刻后,眼里爆射出骇人的怒火。 第219章 半路却杀出了三伙人 楮孟抱着姚肆的手微微发抖,他极力忍着要爆吼出来的冲动,良久,才沉声咬牙道:“走。” 扬掩和赤巴互相使了个眼色,一行人轻着脚迅速往外撤退。 然而刚刚走出两丈距离,就听到对面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而来。 楮孟眼神一狠,抱着姚肆退到人群最后方,低声却无比坚定的喊道:“杀。” 扬掩和赤巴都是心头一惊,少主这是要他们下狠手吗。 不等他们多想,对面就出现了十来个蒙面人,扬掩立马就知道,这些人不是京兆府的衙役。 “杀。”他低吼一声,率先举剑冲上去,赤巴与后面几人也都提起武器森然冲上。 那后来的蒙面人本以为要与衙门的人碰上,没想到竟也是和自己一样的蒙面人,只是两路人人马似乎目的刚好相反,对方人冲了上来,他们哪有后退的道理,遂也是低吼着拔剑冲上去。 兵戎相见火花四射,打斗的动静早就惊动了里面的犯人,然而没人敢出声,都窝在角落生怕被殃及没命。 “赤巴,你带两人,护着少主和姚姑娘先走,我断后。”扬掩双手握剑挡在胸前与一人僵持,趁机与不远处的赤巴喊道。 话刚说完,他又猛地踢起膝盖,正中那人腹部,那人吃痛弯腰,扬掩顺势按住其肩膀,右手握剑一滑,从那人脖子上抹过去,献血溅的满身都是。 赤巴那边也正与一人纠缠的难舍难分,闻言又分出一分心道:“我不走,你带着少主和姚姑娘先走,我断后。” 上次救关霸三人扬掩已经受了伤,这次说什么他也不要先走。 扬掩见他实在坚持,无奈之下,只能妥协,他截下两个黑衣人,因有楮孟放话在先,他也并未对这些人手下留情,几乎剑剑封喉。 来到楮孟身边,扬掩又唤了两个武艺好的左右护住,带着楮孟避开战圈一路向外。 “大人,我们是不是要动手了?”前方的两路人马已经杀的红眼,彼时出手最是好时机。 廖唯章点头,手一挥,藏在牢中的衙役哗啦一下子全涌出去,一时间喊杀声一片,惨叫声一片,牢房顺便变成了战场。 突然冲出来的衙役也让另外两伙人措手不及,不过很快义行军就保持了队形,并且趁着先来的黑衣人慌乱至极,迅速占据了门口方向。 赤巴暗暗数了数,还剩九个人,那伙黑衣人还剩十来个,后来的京兆府衙役至少还有二十个人,他咬了咬牙,低声对身后的人道:“兄弟们都给我咬牙挺住,他们来一个我们杀一个,来一双杀一双,一个都不要放出去。” “是。”身后的义行军齐齐应是,他们都是江湖中的血性男儿,既有义气,也不怕死,更知道什么叫服从命令。 扬掩此时已经护着楮孟和姚肆逃出牢房,几人从来时的路返回,很快就消失在黑夜的尽头。 廖唯章虽然焦心姚肆被救走,至少这两拨人要留下了,他也能给上面一个交代。 早就埋伏好的弓箭手齐刷刷站成一排,纷纷弯弓搭箭,牢房里已经被火把照的通亮,只等一声令下就放箭射杀。 赤巴一看外面也有人埋伏下了,狠狠的往地上唾了一口,算算时间少主几人这会儿应该已经逃远,遂对身后之人低声呵“撤”。 廖唯章眼见门口那伙人有所动作,当下大声命令道:“放箭。” 十几支箭密密麻麻的射出,靠的进的一伙人最先中,而赤巴等人则趁机迅速退出牢房。 早就在外面候着的衙役见有人冲出来,又是一排箭矢,带头之人厉声呵斥道:“二等快快束手就擒。” 赤巴呸了一声,带头冲了过去,身后几人也大喊着往前冲。 外面地势开阔箭雨更多,好几人在躲闪不及下中了箭,赤巴看着弟兄们受伤,恨的咬牙,举着刀杀的越猛。 射箭仅适合远距离大范围射击,赤巴身后也只有五人,场地又宽,根本不容易中箭,反而是随着他们的逼近,射箭手的队伍也被冲散。 赤巴发了狠,动作又快又恨,三两刀就解决一个,只是他再怎么神勇也毕竟没有三头六臂,厮杀中终于还是中了一箭。 “别恋战,撤。”赤巴一把折断箭身,踢飞前面拦住的人。 另外四人也都奋力冲杀,五人一路生生撕出一条路来,从一处矮墙跳出去,衙门里的人功夫不及,追也追不上,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逃入黑夜逃的无影无踪。 廖唯章赶出来就看到满地的惨状,自己的人死了大半,剩下的人也是或轻或重的带了伤。 单察蹲下身查了查死去衙役的伤口,片刻后起身喊道:“大人-------” 廖唯章皱着眉,他没想到会有两拨人,这要杀人的人他清楚,可要救人的,又是谁?姚肆竟还认识如此有本事的组织? 单察走过去,“大人,下官或许猜到他们是谁了。” 廖唯章一惊,“知道?是谁?这伙人都是训练有素且有组织,姚肆怎会与他们有关系?”他一直觉得姚肆不过是个有些特别的小女娃罢了。 “下官从前与这些人打过交道,对他们杀人的手法很是熟悉,他们是义行军。” “义行军?”廖唯章震惊的不敢置信:“义行军怎会来救一个小姑娘?主簿没有看错?” 单察肯定的点头:“属下熟悉他们的手法,若是属下没猜错,刚才那几人,应该是当初劫走关霸三人的那伙人。” 廖唯章努力想要平复震惊,却还是愣的好半响都说不出话,姚肆既然与义行军有牵连? “大人,下官以为,这件事还是尽快禀明皇上为好,免得大人也受牵连。” 廖唯章终究是嗯了一声,让其他人收拾现场残局,自己则速速去书房写奏折。 夜至二更,熊苍魂不守舍的跪在灵堂,脚边已经堆了好几个酒壶。 随从匆匆跑进灵堂,焦急道:“大人,不好了,喊去的人,没一个回来。” 熊苍眼皮睁了睁,大脑已经混沌一片,醉醺醺的含糊道:“什么?谁没回来?剑儿没回来?这臭小子,这么晚了怎么还在外面胡闹啊。赶紧去把人给我找回来。” 随从为难又着急,不敢去提熊剑已死,只敢说:“是大人送去京兆府的人,这都二更了,早过了约定的时辰,现在一个人也没回来,恐怕事情不妙啊。” “不妙?呵呵-----呵呵-----嗝~谁不妙啊,妙得很,秒得很,我熊苍是堂堂三品詹士,谁能奈我何,谁能奈我何?” “熊苍-----”门外忽然响起一声厉吼。 第220章 一朝荣辱谁又能料到 眼看天色已晚,卫札加快脚步,拉着衣领匆匆走进东厢院。 “少爷,东西已经送去了。”他上前道。 裘霁嗯了一声,“那异域人可有动静?” “都看紧了,没动静,就算有动静,也保证让他逃不出半步。” 裘霁起身走到窗边,眼看着雪里夹着雨,地面很快就泥泞起来。 卫札知他又在想念姚肆,宽慰道:“少爷也别太担心姚姑娘了,姚姑娘在牢房里被照顾的那般好,不出几日应该就能醒过来。只是------她那身体,恐怕回家却是折腾不起了。” 现已放了年节,生徒们早已陆续回家,本来按照姚肆的计划,她今日也是要和楮孟一同回下巷县的,谁又料到会有这么一遭呢。 裘霁沉吟片刻,又回到案桌上,取了纸笔开始写信。半个时辰后,他将写好的信晾干装好递给卫札。 “挑些合适的礼,还有这封信,你亲自送去姚家。” 卫札懵了懵,少爷这是-----这是突然开窍了?可这----这是不是也开的太快了,都要送礼上门了?这是----- “少爷,小的不在您身边-----” “我就安静得很。”裘霁打断他道。 卫札认命的点了点头:“是少爷,小的遵命,小的明日一早就启程。” 彼时宫内,庄晏已经处理完了白日的奏章,却迟迟没有要去寝宫的意思,刘德也不催,反而让人上了热茶和点心。 “皇上,吃点东西吧,您中午就没怎么进食,龙体要紧啊。” 庄晏没什么胃口,不过却有些想念前些日子吃的烤红薯的味道,他问道:“宫里现在可有烤红薯?” 刘德面上一笑:“奴才见皇上爱吃,那次之后就让御膳房的随时备了些,奴才这就吩咐人烤去。” 庄晏点点头,刘德转身给旁边的小太监吩咐了几句,又躬身回到庄晏身边。 外侍的太监猫着腰踮着脚轻声却迅速的走进殿内,恭敬道:“皇上,兵部尚书在外求见。” “宣。” 武叔疾步步入殿内,上前跪下行礼。 庄晏奇道:“这么晚了,尚书何以急匆匆的要入宫见朕?” 武叔面上凝重,呈上一本奏折道:“事关重大,下官不得不深夜求见皇上。” 刘德上前将折子接过,又恭敬的送到庄晏手边。 庄晏仔细看过后,脸色已经黑沉,怒问道:“尚书折上所言句句属实?” 武叔肯定的点头发誓:“下官不敢妄言,熊苍早就心怀异心,这些年来也多次与异域人往来。 下官刚刚得到消息,现就有异域人藏于京内,此事事关重大,下官不得不深夜来觐见,若熊苍狼子野心,与那异域人合谋了什么,后果不堪设想啊。 皇上,下官斗胆,特来参熊苍:他勾结异国、以下犯上,实有谋反叛逆之心,下官恳请皇上下旨,捉拿叛臣熊苍。” 庄晏怒气难忍,一掌拍在桌上,厉呵道:“朕念及曾受他教诲,一直对他敬爱有加,不想他竟是心怀异心之人,兵部尚书听令-----” 武叔拱手:“下官在。” “熊苍勾结异国企图叛国罪无可恕,朕命你即刻前去捉拿,府内上下一律不得放过,务必要搜出他的叛国证据。” “下官领旨。” 眼看就要到二更,派出去的人还未回来,随从顿觉不妙,赶紧去通知熊苍。 熊苍丧子心痛,跪在令堂前边哭边喊边喝酒,随从上前将情况说明了,他也半点反应都没有。 “老爷,小的怕这些不中用的失手了暴露了咱们,您看,要不再派人去瞧瞧打探打探?”其实他并不赞同熊苍派人去杀那二人,只是他家老爷不知怎么的,就是一根筋的要那两人死,他一个下人又怎么可能左右了主子的意愿。 “不好了老爷,不好了。”外面又有人喊起来,随从心里一咯噔,怕莫是派去的人被抓招供了,眼下老爷醉的不省人事,他只能自己跑出去,将那跑的气喘吁吁的小厮拦住:“叫什么叫,什么事大惊小怪的,进府没学规矩吗?” 小厮也不管被骂了,气喘吁吁的指着大门的方向,“管家,兵部尚书带了好多人,将府外团团围住了。” 管家吓了一跳,“怎么会惊动兵部尚书?”若是京兆尹带人来他都还可以理解,可兵部一来,那可就事大了。 他也吓得没辙,看着屋里哭哭啼啼近乎疯癫的熊苍,一咬牙,狠道:“赶紧走,不能在留了。” 武叔带着一队人马冲进熊府大院,主子丫鬟小厮这会子好多都睡了,一个个被官兵从床上拎起来,所有人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可看到那些刀剑横在脖子上,立马吓得不敢说话了。 不出半个时辰,熊府上下所有人都被抓进院子里跪成一堆,他们几乎都是刚从床上被强行拉出来的,也没来得及穿衣服,一个个在寒风中冻的瑟瑟发抖,却没人敢说话,只有呜咽的哭声一片。 武叔看了醉醺醺的熊苍一眼,冷哼道:“逆臣熊苍,你勾结异域企图叛国,本官奉旨将你捉拿,现你已是阶下囚,若想死的体面些,就交出勾结文书,本官还可在皇上面前替你说几句好话。” 熊苍老母亲本来因为失了孙儿悲痛欲绝,现又听自己儿子竟然犯了通敌叛国的罪,哀恸喊冤:“大人冤枉啊,我儿对朝廷忠心耿耿,怎会通敌叛国,这是诬陷,请大人明察。” “是不是诬陷,待本官搜完你这府上就知晓了。来人,给我里里外外仔仔细细的搜查,任何角落都不要放过,但凡是与异域有关的东西,都要拿过来本官过目。” “是。”黑压压一片的士兵举着火把四散开去,一时间整个府内鸡飞狗跳桌椅碰撞。 老夫人一巴掌打在熊苍的脸色哭道:“你给我醒醒,快醒醒,看看周围,咱们熊家,就要断送在你的手里了。” 熊苍被打了一巴掌,清醒了三分,看着周围火光通明,四面哭声震天,一时不明白怎么回事,又看自己母亲哭的泣不成声,忙急问道:“母亲,发生什么事了?这是怎么回事?” 武叔冷笑道:“熊苍,想不到你也有今天啊,你通敌叛国,皇上已经下旨,命我将你抄家抓获。” 熊苍呆滞了一般,好半响才找回神智,怒喊道:“胡说,我没有通敌叛国。” 第221章 君要臣死你不得不死 熊苍被老母亲打了一巴掌,顿时清醒了几分,待他看下四周,家人丫鬟小厮全跪在地上哭作一团。还没明白过来,就听武叔说他谋反叛国,皇上已经下旨满门抄斩。 熊苍刚刚失去了儿子,仇人没杀,现在自己还被蒙了罪,心里悲愤交加,“这是诬陷,我要见皇上。” 武叔冷笑一声:“是不是诬陷可不是你说了算,得由皇上说了算,本官现在正是奉了皇上旨意前来捉拿你,想见皇上?先进了天牢再说。” “把这些人捆起来。”他大声吩咐,后来的人抱着早就准备好的绳子,从丫鬟开始,一个接着一个的绑成一串。 熊苍此时反而冷静下来,沉着脸一言不发,任由自己被五花大绑的困住。 小皇帝心里想什么他清清楚楚,他早就知道庄晏想要除掉他,只是一直没那个能耐。 现在自己死了儿子,小皇帝恐以为机会到了。哼,幼稚,以为找个由头随便给他安个罪名,就能击垮他?笑话,一个没有实权的皇帝,能奈他何?他熊苍之所以敢嚣张,就是摆明了没将小皇帝放在眼里。 “哼,当真以为我熊苍这么轻易就倒下了么。”他冷哼一声。庄晏想要快刀斩乱麻,可一到明日,这罪名就会不攻而破,朝堂上的大臣有一半都会站出来替他求情,小皇帝哪儿有那个能耐对抗半个朝廷。 他只需要静静的等着明日,一切都将成为小皇帝的一个笑话。 下人群中忽然有人喊了一声:“我不想死。”然后便见一小厮一把推开旁边的士兵,没命的往大门方向跑。 熊苍气的大吼:“混账,给我站住。” 武叔迅速从旁边人手里接过弓箭,弯弓搭箭嗖的一声,长箭唰的直中那逃跑之人的背心,扑通一声,逃跑的小厮摔在地上,抽出了几下便没了气儿。 “快逃啊。逃也是死,不逃也是死,一起逃出去总有人能活。”下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句。 所有下人都是一愣,对啊,大门就在前面,反正逃也是死,不逃也是死,逃还有生还的可能。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大家你推我攘乱成一团,一窝蜂的往门口的方向逃去。 武叔大喝一声:“所有试图逃跑的人,格杀勿论。” 兵丁们纷纷抽出武器追上去,熊苍知道不好,看来小皇帝也知道撑不过明日,所有想要下杀手。无论如何,他得活过明日,他得活着。 “母亲,快给儿子解开。”熊苍被捆住行动不便,跳到老母亲身边。 老夫人也被眼下的情况吓傻了,手忙脚乱的给熊苍解绑,然而还不等她解开,一把明晃晃的剑就迎面刺来。 熊苍吓得往地上一滚,险险避开,老夫人也反应过来,将来人拦住,怒道:“要杀就杀我这个老婆子吧。” 那边熊苍已经站起来,狼狈的往别处逃,只是没跑几步脚下就倏地一顿,惊恐的看着面前举剑的人。 “我是三品大员,你休得杀我。”熊苍骇然喊道。 长剑泛着森森寒光,剑尖对准熊苍,突然,寒光一闪,快如闪电。 熊苍只觉得眼前一花,感觉脖子上有些冰凉,愣了一倏尔,才觉察到刺痛,伸手一摸,一把血淋淋。突然,噗的一声,脖子上一条血痕明显,丝丝鲜血射出,片刻后,变成一汩一汩的如泉涌般的血柱。 熊苍不敢置信,死命捂住自己的脖子,可也只是死前不甘的挣扎,他咚一声跪下去,睁着血红的眼睛看着面前还在滴血的长剑。 长剑在地上划出一条痕迹,很快就淹没在混乱的人群中。 翌日一早,朝堂上炸开了锅,先是熊苍勾结异国企图叛国,接着又是熊苍带家丁企图反抗逃跑,逃亡中被杀,熊家上下三代亲族皆被下狱。 一切的一切,说起来也就三言两语,可真相却惊悚骇人,短短半夜时间,一个三品大臣就这样没了,快的让人措手不及。 大臣们心思各异,谁都知道这里面太蹊跷,但他们无话可说,武叔从熊府搜出了熊苍勾结异域的文书,甚至连那异域人也抓到了,可谓是证据确凿。 熊苍已经死了,是真的大势已去,就算真的他被冤死,谁又会在这时候站出来替一个死人说话呢,遂在武叔上奏完后,庄晏下了旨令。 熊家血亲男丁全数充入边关,女丁贬为奴籍,家丁全数贩卖,一连串的旨意下来,竟没有任何人异议。 詹士一职空缺,庄晏顺势将少詹士谢濬升为三品詹士。 那谢濬两年从六品府丞升为少詹士,而今又被提拔为詹士,刚刚而立之年,这样的官途可谓是顺利的让人羡慕。 事情接二连三,庄晏的圣旨一道一道的颁出,朝堂上一片沉寂,大家都各怀心思。皇上拿熊苍开刀,无疑是对他们的警告,今日是熊苍,谁又能说明日不会轮到他们呢。 这样的雷霆手段,让他们措手不及的同时,更加心惊,龙椅上坐着的,已经不再是年幼无知受人摆布的小皇帝。 今日的早朝尤其漫长,待司礼监喊“退朝”后,大家还有些没回神。 廖唯章怀里还有一封奏折没有上呈,他犹豫着不知是走还是留的好,内侍太监却先拦住了他。 跟着太监来到偏殿,庄晏正在殿内等着,廖唯章恭敬的上前行礼。 “昨夜怎么回事?”庄晏直接沉着脸问道。 朝堂上廖唯章只说昨夜有人私闯京兆府,留下来的两个活口承认是熊苍派去杀姚肆的。 廖唯章虽只是一句话带过姚肆被救,却没说是被他救了,还是被谁救了,庄晏知道他还有话未说。 廖唯章立马跪下请罪:“皇上赎罪,微臣并非有意隐瞒,只是-----”朝堂之上,他也不好实话实说啊,这一切可都是皇上事先设计好的,皇上比他还要清楚。 “微臣按照皇上的吩咐在牢房里设了埋伏,只是没想到竟然有两伙人,一要杀一要救。微臣逮住熊苍派去的人,却让另一路逃走了,他们-----” “他们把人劫走了?”庄晏脸色愈发难看。 廖唯章惶惶道:“微臣该死,他们都是江湖人士,经验丰富武艺超强,微臣已损二十几人,却还是让他们逃了,姚肆也被带走,微臣失职,请皇上降罪。” 庄晏沉默了良久,才问道:“是谁劫走了人?” 廖唯章轻呼一口气,“是------义行军。” 义行军,朝廷最大的劲敌,十多年来迅速崛起,如今他们的领主甚至已经在潍州地带称王,而他们的目的,是夺皇权。 庄晏眼里深黑一片,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平静却骇人。 第222章 至亲之人是至恶之人 眼见着要过年了,京中却忽然发生了大事,老百姓们看热闹的心少了,反而有些害怕和担心,谁都盼着过个好年,可大过年的出这样的事,如何让人安稳。 廖唯章也同样不安稳,从宫里回来他就一直觉得心里不踏实,皇上知道姚肆被义行军救走,却一句指示也没有,殊知,有时候沉默比说话更可怕。 “大人,裘案首来了。”单察一旁道。 廖唯章早知裘霁要来,也没有惊讶。 裘霁沉着脸走进去,直接问道:“劫持的人逃离方向可有?” “案首可知是谁救走了姚肆?”廖唯章反问道。 姚肆的安危除了她谁还最担心,裘霁不用想也知道是谁救走了姚肆。他一直知道楮孟不简单,只是不确定他到底是何妨神圣。 廖唯章又自己回答道:“是义行军,案首可姚肆为何会与义行军有关系?” 这话他是真想问裘霁,他以为裘霁与姚肆关系匪浅,兴许知道一二。 义行军?裘霁眼里闪过些许惊讶,这确实是他没想到的,这么说,楮孟的身份------如此年轻又身怀武艺还能进阳山书院,除了义行军少主还能是谁。 廖唯章看出裘霁的惊讶,这么说,他也是不知情的? “他们逃去了何处?”裘霁又问。姚肆现在身受重伤昏迷不醒,若是楮孟要带走她-----他不想去深思,只想尽快找到姚肆。 “往东面逃了。” 裘霁拱手道谢,一句话不说的就匆匆离开。 廖唯章微微摇头叹息道:“他当真要去找人不成?义行军狡诈多端,况且,姚肆恐与义行军关系非常,他若再与姚肆牵扯不清,那可就-----” “东面不是出城的方向,姚肆应该还在京内,若是能找到人,那最好,大人也能给皇上一个交代。” 就算皇上没发话,可姚肆是从京兆衙门被义行军劫走的,怎么算京兆府都要负责任,若是京兆府能给皇上一个交代,也算是将功抵过了。 廖唯章不确定道:“主簿的意思,是派人盯着他?” “大人能理解下官的苦心便是,至于盯着-----下官以为,我们只是顺藤摸瓜而已。”单察微微笑道。 廖唯章呵呵笑了笑,啧啧摇头:“主簿啊主簿,你可真是-----”他现在算是知道,为什么穆拜都倒了单察却还平安无事了。 裘霁刚刚回府,丫鬟就过来道:“少爷,老爷说您若是回来了,就去书房见他。” “知道了。” 裘府书房内,裘万敖正听随侍马岑禀报今日朝堂上的事,听到谢濬被提为詹士后,眼睛终于睁开,“就是那个从六品府丞升上来的谢濬?” “正是,老爷,这谢濬当年还是被你提拔了才得了个府丞,谁想短短几年竟然连升三级,这可是多少大臣花十几二十年才能跨越的坎啊。” 裘万敖冷笑一声:“谢濬,哈哈------看来小皇帝真的长大了,知道拿我当垫脚石了。” 马岑困惑道:“老爷的意思是------那马岑竟不是------” “哼,恐怕早就归顺小皇帝了。”裘万敖冷哼道。 马岑恍然,难怪皇上会提拔谢濬,原来这谢濬早就是皇上那边的人了。 他想了想又愤愤道:“亏得老爷当初还提携了他,忘恩负义的。” 裘万敖笑了笑:“做臣子的不就是要忠于皇上么,他如何忘恩负义了。他是做了一个臣子该做的事。” “老爷就不生气?这人可是利用了------”马岑倏地闭嘴,惶惶道:“小的失言,老爷恕罪。” 裘万敖闭了闭眼睛,又问道:“辛仲桥那老狐狸没说话?” “没有任何异议,朝上的大臣们都不敢有异议,恐是被皇上这次的雷霆手段吓傻了吧。” 裘万敖又是一笑:“吓傻?辛仲桥那老东西若不是有什么事压着他,他能忍住不开口才怪?恐怕是皇上拿他那宝贝儿子做要挟了。” 马岑闻言眼睛一亮,恍然道:“原来如此,小的还就奇怪了,这别人不敢发话,老爷您也没在朝堂上,按理他是忍不住的。竟然一声不吭,原来是早被那位放了话。” “老爷,少爷回来了。正在外面等着。”丫鬟从外间走进来道。 “让他进来。”裘万敖淡淡道。 丫鬟应是退出去,马岑也拱手作礼退下。 裘霁走进书房,“父亲-----” 话还没落,裘万敖就随手抓起手边的茶壶朝他砸过去。 裘霁眼疾手快一把抓住,虽说没砸到身上,可倒出来的茶水也是烫的手背一片赤红,他面上不动声色,将茶壶放下,随意的在旁边坐下。 裘万敖眼神一狠,“谁让你坐的。” “凳子不是给人坐,那要来何用?”裘霁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裘万敖憋了一肚子的火,终于在见到他这一刻彻底爆发了,他又抓起手边的茶杯朝裘霁砸过去。 这一次,裘霁只是微微偏了偏头,茶杯就应声落下,啪的一声摔的四分五裂。 裘万敖更气了,绕过案桌朝裘霁走过去,“你还敢躲,谁允许你躲的,谁允许的,给我跪下。” 他走到裘霁面前,一把抓住裘霁的前衣领,咬牙切齿像是下一刻就要张嘴咬人似的。 裘霁目光森寒的看着他,“我敬重你,叫你一声父亲,但这并不意味着我还是小时候那个可以任你打骂却无力还手的人。” 他反手抓住裘万敖的手腕,稍稍用力,就见裘万敖疼的脸色涨红。 裘万敖嘴上怒骂道:“混账,你放手,我是你爹,你敢忤逆我,你这个不孝子,给我松手。” 裘霁冷笑一声:“爹?呵呵------爹叫我来,不是只为了说这些没用的话吧。”他松开手。 裘万敖得了自由立马后退,痛的脸扭曲成一团,“畜生,你以为你跟小皇帝一样长大了,翅膀硬了,可以忤逆我了是吧。 我告诉你,收拾不了你,你那半死不活的娘我照样收拾,不是你,就是她,你若想让她早些进棺材,你尽管放肆,我一句话都不说。” 裘霁像是被点了穴似的,死死盯着面前狰狞的人,这人明明是他最亲的人,却是从他出生到现在,最大的噩梦。 裘万敖哈哈大笑道:“怎么,知道老实了?我告诉你,无论是你,还是那小皇帝,你们都逃不出我手掌心。”裘万敖冷冽一笑,“我要你找出姚肆的踪迹。” 第223章 再出来已是物是人非 辛习染没想到老爷子这次是吃了秤砣铁了心,竟然连着三日都亲自守着他,吃喝拉撒全在书房,他硬是一步都没踏出去过。 他本就是好动的性子,一日就被憋的喘不过气。可无论他怎么闹,辛仲桥就是不放他出去,甚至连他绝食都无动于衷。 辛习染隐隐觉得事情哪里不对,他也跟来送饭的丫鬟小厮打听,可这些人一个个嘴巴比龟壳还硬,就是撬不出一个字儿来。至于伏见,从他被关进书房后,就再没见过。他没得法子,只能每日跟坐牢似的待在书房煎熬。 算算时间,姚肆这会儿都离京了,自己没能去送一回,她会不会生气?辛习染越想月懊恼,五日已经是他的极限,就算自己犯了天大的错,关五日也够了。 他气恼的将桌上的饭碗一股脑儿全摔在地上,疯狂的大喊:“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外面并没有人应,辛习染喊累了摔累了,就趴在桌上,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又喃喃自语。他盯着不远处的门,想着想着,忽然发现一个问题,这会子应该已经快晌午,怎么老爷子没来了? 这可是这几天破天荒的一次啊,辛习染倏地跳起来,又惊又喜又怕,一面担心是老爷子故意设计来考验他,一面又怕万一真是老爷子疏忽了。 他小声来到门前,从门缝往外看了看,竟然一个守卫都没有。辛习染狐疑的冲着外面喊了一声,没人答应,莫非真的没人了? 他又跑到窗户边,推了推,依旧打不开,这窗户从他进来后就从外面被封了,就是以防他爬出去。 辛习染气的一拳砸在窗户上,又开始疯狂的大喊:“放我出去,爹,放我出去,你再不放我出去,我-----我-----你就等着给孩儿收尸吧。” 他又气急败坏的冲到门口的位置,抬脚就是一踹:“放我出去,快-----” 话还没说完,他就被踹开的门惊的停止了动作。怎么回事?这门-----根本没锁? 辛习染不信邪的往门外探了探,四下里没人,院子里倒是有几个丫鬟路过,见着他了,都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继续走。 “等等。”辛习染确定门没有上锁,嗖的一下蹿出去,似乎生怕晚了又被关起来。 他喊住丫鬟,上前问道:“老爷子呢?” “老爷在前厅会客。”丫鬟恭敬答道。 辛习染脑子一转,手一拍,高兴的大喊:“少爷我自由了,我自由了。”老爷子既然在府上,又没让人锁门,这是要放自己出来了。 他高兴的抱住丫鬟跳了个圈,羞的丫鬟满脸通红直喊少爷。 辛习染松手就开始跑,回到东厢房,找了一圈也没找到伏见,他拉了屋里伺候的丫鬟问:“伏见哪儿去了?” 丫鬟有些害怕,垂着头小心的道了句什么,辛习染没听清,又问:“说什么,大点声儿。” “奴婢说,伏见-----伏见被老爷送走了。”丫鬟惶惶不安道。 辛习染愣了愣,“什么叫送走了?送哪儿去了?老爷子把他送哪儿去了?”他抓着丫鬟猛地摇晃,面目可怖,吓得丫鬟直哭,边哭边颤巍巍的道:“老爷-----老爷说他没有照顾好少爷,就-----就把他卖给了人牙子。” 什么?辛习染晃了晃,呆了一会儿,才想起什么似的,怒气冲冲的跑到前厅。 辛仲桥正在厅内与人说笑,门突然被踹了一脚,吓得屋内几人都是一惊,看着门口的方向不明所以。 辛习染怒着脸上前道:“爹,你把伏见卖哪儿去了?” 辛仲桥眼皮也没动一下,淡淡道:“我给你重新找了个小厮,人也机灵,日后你去哪儿,都带上他。” “我问你把人卖哪儿去了?”辛习染突然大吼一声,瞪着眼睛看着辛仲桥。 “放肆。”辛仲桥厉声一呵,“给我退下。” 辛习染气的脸色涨红,咬了咬牙,恨了一眼扭头跑出去。 热闹的街上再也吸引不了辛习染,四周人来人往,孩子嬉笑,大人交谈,商贩喊卖,偶有路过的小姐,看到他,又羞又涩的扭头与丫鬟说话。 一切看上去很正常,可辛习染却觉得此时此刻,全天下只有自己一个人,姚妹妹走了,丘盏也没在,楮孟也不在,现在连他的贴身小厮都没了。他心里一阵心酸难过,无精打采的在街上游荡,见着一个人贩子就上去问几句,只是茫茫人海,哪里去找? 辛府与裘府隔得并不远,穿过几条街就到了。辛习染等回过神后,才发现自己竟然走到裘府门口了,他只犹豫了一瞬,就上前对门丁说了自己的身份,问道:“你们少爷可在府上?” 虽说辛裘两家关系微妙,可到底不是公然敌对,门丁摇摇头:“少爷一大早就出门了。” “那什么时候回来?” 门丁再摇摇头道不知。 辛习染不死心,“那你们少爷可有说去哪里了?去做什么?” 门丁一概是摇头,气的辛习染想破口大骂,他是中邪了才会走到这里来。 辛习染漫无目的的站在大街上,他忽然想起丘盏说今年在京里过年,上次问过,就在城外的南山坡的安仁庙。他赶紧叫了一辆马车往安仁庙去。 * 无尽的黑暗,像是潮水一样倾轧过来,压得人喘不过气,姚肆头疼欲裂,使劲儿挣了挣想逃出那一片黑压,动作间,扯到腹部的伤口,一阵剧痛,立马让她头脑清醒过来。 她费力的睁开眼,强烈的光线刺的眼睛疼,她又闭上眼缓了片刻,再睁开,入眼的是一扇雕花木窗。 姚肆大脑停滞了许久,神志才渐渐恢复,转着脑袋四下看看,是一处布置精致的房间,她怔了怔,这是哪里?她记得-----她记得自己在-----应该在牢房里?怎么回事?这里是哪里? 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只稍稍动了动,浑身就跟针扎一般疼,痛的她轻呼一声。 一旁的小丫头听到床上的动静,走过来一看,面上一喜,赶紧冲外面喊道:“快去通知少爷,姑娘醒了。” 第224章 一切不过是被利用了 耳边的声音越来越多,叽叽喳喳吵的姚肆头疼欲裂,她看着这群莫名其妙的莺莺燕燕,方才又听那丫头喊少爷,她现在到底在哪儿? 小丫鬟们都与姚肆差不多年纪,笑嘻嘻的围在床边好奇的看着她。 “原来你就是姚肆啊,你可真了不得,十多年才一见的女生徒。” “书院里都是什么样儿的,那些少爷公子是不是都俊俏的跟画里走出来似的?” “问什么呢,再好看,能有我们少爷好看么?” “哎呀你们别问了,姑娘刚醒,还累着,都让开些,别挡光。” 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像蚊子似的,姚肆虽然觉得头有些晕疼,不过脸上也露出了几分笑意,这样的感觉,让她觉得很舒服,很放松,她不去想自己是怎么出牢房的,也不去想接下来是怎么发展的。 她看着那些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丫头,一个个脸上都写着对她的好奇。其实也正常,姚肆的名字虽然传遍了大街小巷,可真正见过她的却也只有书院里的那些人,老百姓们对这个奇女子谁能不好奇,都想知道她到底是怎样的三头六臂。 “人醒了?”一个声音从外面走进来。 丫鬟们纷纷让开,姚肆微微抬头看过去,面上一惊,怎么会是他? 吴世伟走到床边坐下,看了看姚肆的脸色,点点头:“王家的医术果然了得,受如此重的伤,几日便气色好转,恐怕再不出几日,就能下床走动了。” 姚肆又挣扎了一下,丫鬟会意,扶着她坐起来。她忍着腹部传来一股一股的痛,问道:“我怎么会在这里?”说完话,才觉得自己嗓子沙哑的厉害,她艰难的咳了咳。 吴世伟让丫鬟端来一杯水递给她饮下,才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委实复杂,我不做这递话的人,你待会儿问你大哥吧。” 大哥----姚肆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大哥也在这里?” 刚刚说完,就听到一声“肆儿”,姚肆偏头一看,就见楮孟满脸焦急之色的奔上前来。 “肆儿,你总算醒了。”楮孟上前,一把抱住姚肆,激动的声音都在颤抖。 姚肆愣了半响,才沙哑问道:“大哥-----丘盏呢?” 楮孟浑身一僵,慢慢放开姚肆,眼睛却盯着别处,他久久不语。 吴世伟给丫鬟们使了个眼色,大家依次退出去,屋里只剩姚肆和楮孟。 姚肆看着楮孟眼底的沉痛,脸色是惊惧和骇然,她又一字一句问道:“丘盏哪儿去了?” 楮孟深吸一口气,轻声唤道:“肆儿------” “我问你丘盏哪儿去了?”姚肆厉吼一声,她瞪着眼睛,不停的看着楮孟脸色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还有眼里的沉痛之色。 她脱力的软下去,眼里的所有光彩都变成一片死寂,面如死灰的问道:“丘盏------是不是没了?” “肆儿-----你别这样,你刚刚才醒,大夫说不宜激动受刺激。”楮孟担心她再晕过去,赶紧劝道。 姚肆不敢置信的看着他:“大哥-----那是丘盏啊,那是我拜了把子的三哥啊,那是虽然傻兮兮可善良憨厚的丘盏啊-----” 她泪如决堤,死死抓住被子痛哭喊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肆儿-----肆儿-----你听我说,你别激动,丘盏的死我也很难过,可他已经死了,没法生还了,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活着替他报仇。肆儿,你唯有照顾好自己,才能让那些践踏我们的人,受到他们应有的惩罚。”楮孟狠狠道。 姚肆睁着血红的眼睛,哭的喘不过气,她揪着胸口的衣服,一拳一拳的砸在心口的位置,那里,像是被刀狠狠扎了一刀,“我如何冷静,丘盏啊-----是我,都是因为我,是我连累了他,是我-----啊-----” 楮孟死死抱住她不让她再动弹,他的心也痛,哽咽道:“肆儿,你跟我走吧,这里不属于我们,我们去潍州,我可以将最好的都给你,我会替丘盏报仇,我会让所有践踏过伤害过我们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姚肆几欲晕厥,浑身无力的瘫在楮孟怀里,她什么都听不见,她脑海里只有那晚丘盏的惨叫声,她知道,自己这辈子也忘不了那声音了。 若是自己不下山,若是不去宝翠楼,若是她及时阻止辛习染,若是-----若是一开始就不认识,那该多好,一切都不会发生了。她知道丘盏为了跟丘父过个好年准备了许多年货。丘父为了丘盏,今年特意搬到了城里,哪怕只是个破庙,可丘盏为了这事儿,高兴了好几天。 这一切都是她的错,丘盏是因为认识了她,才惹来着无妄之灾,甚至是杀身之祸。 “大哥,这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我该怎么办?我如何面对丘盏的父亲,我如何给他交代,我如何-----”给自己交代。 “够了-----”楮孟受不了她这样自我折磨,他怒道:“要说错,也是错在我,错在他们,与你无关,肆儿,你听我说,我会替丘盏报仇,他被冤死,九泉之下难以瞑目,我发誓,我一定会替他报仇。”楮孟发了狠的擒住姚肆的肩膀道。 “报仇?”姚肆神情恍惚的看着楮孟,喃喃道:“报仇----”找谁报仇,辛习染吗?他亦不过是替自己抱不平失手杀了人。还是找辛仲桥?堂堂太尉,武官之首,她何以报仇?她又如何面对辛习染? “大哥------”姚肆眼神忽然清明了几分,幽幽问道:“熊剑可下葬了?” 楮孟不知她是何意思,不过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姚肆还不知熊家已经被抄斩,他遂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大概的说了一遍。 姚肆听完,沉默了良久,才呵呵森然一笑道:“大哥,你可知道,这件事里,我们都不过是被人摆布的棋子罢了?” 楮孟早知事情不简单,若说熊剑之死他还以为是意外,可熊苍被杀,熊家满门被抄,一连串的事情,让他终于看明白了,这一切,不过是被人操控着,而姚肆和丘盏甚至是辛习染,不过是被利用的棋子罢了。 姚肆忽然大笑起来,笑的眼泪直流,“我就说,一拳怎会打死人,原来----原来我们不过是被利用罢了。丘盏-----只是被利用完的一颗废棋,对他们来说,死了也就死了,呵呵-----哈哈哈-----大哥,我头一次这么恨一个人,恨这个世界,恨这里的一切。” 她目光森冷的盯着前方,眼里的黑暗像是要吞噬天地一般。 楮孟心头一惊,拍着她的肩轻声安慰道:“肆儿,你不用恨,有大哥在,你想要的,大哥都给你。” 你若要他们都死,大哥便让他们都死。 第225章 真相向来都令人惧怕 “驾-----”马车哒哒的驶出城门一路向南直到南上坡。 “公子,南山坡到了,下面就是山路了,这马车上不去。”马夫对着车帘道。 辛习染掀开帘子跳下马车,给了钱,车夫驾着马车又吆喝一声离去。 南山坡的半山腰有一处无人破庙,丘盏说他爹将庙收拾出来,往后这里就是二人的家了。 辛习染提着衣服就一路往山上跑,好在南山坡也不高,半刻钟的工夫他就到了安仁庙外,只是那个庙被摘了下来,门匾上只有安仁二字。 他上前敲了敲门:“丘盏,开门,是我,丘盏-----” 门很快就被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探出头的是一头花白头发的老人,老人面容憔悴很是干瘦,不过双眼却熠熠生辉,辛习染忙拱手道:“伯父便是丘盏的父亲吧,我是他的同窗,听他住在这里,特来看望。” 丘父慈祥一笑,赶忙将门大打开,理了理自己的衣服往后站了几步,“公子原来是盏儿的朋友啊,快里面请,只是这里实在寒碜了些,公子见谅。” 辛习染连连摆手:“不寒碜不寒碜,伯父您住的可是菩萨住的地方,比其他人高贵了。” “哈哈哈----”丘父大笑,领着辛习染往庙里走。 虽说是破庙,不过地上墙上包括房梁都被收拾的很干净,屋里摆了一张桌子两把椅子一张床,还有一个柜子。丘父用袖子把凳子使劲儿擦了擦,请道:“公子请坐。” 辛习染大大咧咧的坐下,“没事儿,我这人不爱干净,地上随便都能坐,伯父你这里收拾的比我屋里还干净整洁。” 丘父见辛习染说话无时无刻不在维护他的面子,欣慰的泛着泪花,一面笑一面给辛习染倒水,“盏儿能有你这样的朋友,是他前世修来的福分。公子喝点水,刚烧的,就是没有茶。” “无妨无妨-----在下辛习染。”辛习染看了看四周,这个小庙只有这一个屋子,他没见到丘盏,问道:“丘盏出门了?” 丘父一听他说叫辛习染,面上一喜,激动的握住辛习染的手:“原来你就是盏儿说过的习染啊。 哈哈,我知道你们四个结拜了兄弟,盏儿占老三,你占老二。盏儿一提及你们就高兴的说不完话。” 辛习染忍不住一笑:“我还以为他除了书别的都不放在心上,现在还没回来?恐怕还呆在书院里的经书阁吧。” 丘父坐下后,看着辛习染满脸欣慰:“盏儿能有你这样的朋友,我真的放心了。那孩子,很聪明,可就是从小受的苦太多,不擅与人往来----” 顿了顿,又黯然道:“没也有同龄人愿意和他往来。”他抬头看着辛习染,由衷道:“真的很谢谢你们,谢谢你们陪在盏儿身边,他摊上我这么个没用的乞丐爹,也是他命苦。” 辛习染最听不得这些揪心的话,赶忙打住道:“伯父快别这么说,等三年后他学成归来,到时候就是伯父享福的时候了,再不济当个私塾先生也能养活你爷俩。” 丘父笑着摇了摇头:“我不求他养活,我虽然乞讨,可也活着,我只希望他过的好,希望他好好的活着,活的比我有尊严。” “会的会的。”辛习染肯定道,“他算是我们几个最聪明的一个,就是书读的多了有些傻,不过不是大问题,哈哈哈哈----” 丘父略犹豫,有些恳求的开口道:“你既然是专程来看他的,他又没有回来,这眼看明天就是除夕了,那孩子一看书就什么都忘了,连吃饭都不记得,我怕他-----” “知道知道,伯父你不说我也会去书院看看。他那人,别说,没人叫他,他还真放不下书。”辛习染喝了口水,便起身道:“那我就不多留了,去书院看看。” 丘父感激的眼里泛泪光,“那就多谢了。” 辛习染摆摆手,刚要准备往外走,就听到一个冰冷的声音道:“不必去了。” 丘父看着来人,与辛习染一般年纪,虽不及后者穿的华贵,可一身气度非凡,他略一想,脸上一喜,“你就是盏儿口中的楮孟吧,难怪了,如此一表人才,不可多得啊。” 楮孟看着丘父,露出沉痛之色,他停了片刻,扑通一声跪下,哽咽道:“我丢不起丘盏,对不起伯父。” 辛习染和丘父都是被吓了一跳,丘父急的去拉楮孟,一面道:“孩子啊,赶快起来,我受不得这礼啊,快起来。” 楮孟却闭着眼跪在地上,任凭怎么拉也不起来,只听他一字一句道:“伯父,以后,便由我照顾你,我会替丘盏,照顾您。” 丘父动作停下来,看着楮孟认真无比,担忧道:“到底怎么了?有什么事咱起来说话,你是盏儿的大哥,盏儿最是敬重你,我也感激你,我相信,天大的事都有解决办法。” 同样没弄清状况的辛习染也疑惑道:“对啊,天大的事儿总有解决办法,到底怎么了?” 楮孟看着他,眼里的情绪复杂,哀痛、愤怒、遗憾、惋惜----最后都化为一片冷寂。 这样的楮孟,辛习染从未见过,就算从前楮孟一直不喜他,也只是不喜欢他纠缠姚肆,那是不耐烦,可这样的眼神,辛习染没见过。 他吓得心头一颤,“你----你怎么了?” 楮孟呵呵冷笑,“怎么了?大少爷,出门之前,没问问你爹,到底怎么了么?” 辛习染有些慌乱,“我----我也是被老爷子关了五日,今日才放出来,他卖了我的小厮伏见,我今儿就是出来找伏见,顺便来看看丘盏,我-----我不明白,你到底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楮孟倏地站起来,眼里愤怒和寒冷交织,那一瞬间,甚至狠厉的要杀人一般。 他一步步逼近辛习染,一字一句透着恨意:“我告诉你什么意思,因为你的冲动,因为你的自私,因为你的不顾后果,肆儿和丘盏成了你的替罪羊,而丘盏-----丘盏-----终成一缕冤魂。” 辛习染张了张嘴,胸口像是被堵住了一般不能呼吸,他慌乱的一步一步的后退,摇着头喃喃道:“你在说什么,你在说什么,我不明白,什么叫-----你到底说什么?”他大吼一声。 “我说丘盏死了,死了,替你死了,因你死了,被你-----害死了。”楮孟睁着通红的双眼,死死的盯着辛习染吼道。 辛习染扑通一声跌在地上,不敢置信的看着他,“不----你胡说,你胡说。” 第226章 问世间万般多是无奈 丘盏----死了? 辛习染脑子一片空白,他睁着双眼迷茫的看着楮孟,像是迷路的孩子,无辜又害怕,他跌坐在地上,盯着楮孟无声的质疑。不可能的,不会的,好端端的人,怎么突然就死了?不会的,不会的----- “你到底在胡说八道什么,丘盏这会儿应该在书院里看书,他怎么会死,又怎会因我而死,你把话说清楚。”辛习染忽的跳起来,揪住楮孟的衣领,愤恨的看着他。 丘父大脑停了许久,这会儿终于转了,他呆滞的上前,抓着楮孟的袖口问道:“孩子-----你-----你为何-----要说我们盏儿------他------他在书院,还没回来,明儿就是除夕,他今晚肯定就回来了,你-----你这孩子,怎的说话。” 楮孟不敢去看丘父,他深吸一口气,才将事情的前因后果仔细道明。 “-----辛仲桥为了保他的儿子,买通了所有人,酒肆老板和那三个国子监的都一口咬定是肆儿和丘盏打的人。 他们被关进了牢房后,辛仲桥未免夜长梦多,当夜就派了杀手去杀人灭口,肆儿中了三刀至今危在旦夕,丘盏-----伤的实在太重又救治不及-----” 辛习染惊惧的看着楮孟,无意识的不停摇头,“不会的,你在说谎,不会的,不可能的,老爷子怎么会这样,我那一拳顶多打晕他,但打不死他,不会的,不会的-----”他猛地推了楮孟一把,疯狂的跑出去。 丘父跪在地上,空洞的盯着前方,如活尸一般,呆滞的一动不动,不哭,不闹,只剩一副枯槁的驱壳。 “伯父,丘盏是我三弟,便一辈子是我三弟,他喊冤而去,我发誓,定要为他报仇雪恨,伯父你跟我走吧,我会照顾你,我会替丘盏照顾你。”楮孟拉着丘父的手轻声劝道。 丘父眼睛动了动,挣开手,慢慢的站起来,一言不发的往外走。 楮孟跟在他后面,跟着下山,跟着往城里的方向去,他隐隐知道丘父要去哪里,却无法阻止,他只能默默的跟在后面,至少----至少要保住他的性命。 廖唯章正在内堂看文书,突然外面一阵急促的敲鼓声传来,他放下文书皱眉问道,“外面何人在击鼓?”边问边往外走。 “大人-----”单察上前道:“是一个老人,已经被带上堂了。” 廖唯章嗯了一声,将官袍理了理,往公堂上去。 堂下是一个形容枯槁的老人,老人眼神空洞面容呆滞,像是丢了魂似的,因为刚才的急促击鼓,已经惹来很多人围观。 廖唯章问道:“堂下何人?因何事击鼓?细细道来,若有冤情,本官定会替你住持公道。” 丘父眼睛又动了动,毫无生气道:“大人不必给公道,大人给不了草民公道,因为公道都被你们吃了,哈哈哈----你们的公道,是给那些有权有势,给那些皇亲国戚的,我这样的贱民,大人你不会给我公道。” 廖唯章隐隐不悦,他岂是那种攀附权贵之人,遂当即呵道:“放肆,本官当的是廉明公正之官,本官的公道,无贵贱之分,你若有冤,便速速道来,本官自为你伸冤。” 丘父瞪着眼睛看着他,“大人当真能替我这个贱民伸冤,那----”他站起来,眼神倏地一狠:“大人请给我盏儿一个公道,他本是阳山书院的一名普通生徒,他什么错儿都没犯,就是去吃了顿饭,就死在这里了,还背了个杀人的罪名,大人,这个公道,你可要给我盏儿讨?” 廖唯章惊了惊,立马反应过来下面的老人竟是丘盏的父亲,他一时无话,盯着丘父眼里浓烈似火的恨意,竟一时有些怕了。 “怎么?大人怎么沉默了?刚才不是说要给草民讨公道吗?怎么,呵呵---现在又不讨了?还是说你要告诉这里的人,是我满口胡言,是我疯了?一个疯子的话,不必理会?” 廖唯章将那赤裸裸的嘲讽看在眼里,他捏着拳,隔了许久,才找回声音,努力让自己听上去还平静:“本官说了,有冤,自然会伸,真相,迟早会出来。” “没用了,你就算把真相昭告天下也没用了,我盏儿应没了,死了,我甚至连他尸首在哪儿都不知道,你伸不伸冤都无所谓了。”丘父哈哈哈笑着,眼里是瘆人的疯狂。 只见他慢慢转身,盯着外面围观的老百姓,慢慢走出去,走到门槛位置,忽然凄厉嘶声喊道:“我儿丘盏,被太尉诬陷,替他小儿担罪成了替死鬼,他今年方才满十四,他是今年府考仅次于案首的第二名。 我不过是个乞丐,无权无势,我知道自己奈何不了那些权贵,所以-----我要用自己来祭奠老天,让老天来惩罚这些恶人,我要诅咒他们,子孙后代,历尽磨难,我要诅咒他们,世世代代都下十八层地狱。 我的冤魂,我盏儿的冤魂,我们的怨念,我们的鲜血,将洒满这里。”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丘父眼神一凌,转头怨恨的盯了廖唯章一眼,然后猛地一头撞在柱子上,顿时撞得头破血流。 他凄厉的哈哈大笑,满脸鲜血瘆人,吓得围观的老百姓都不由得惊呼后退,廖唯章也骇的扶住椅子才没有倒下去。 “盏儿-----你慢些走,爹来陪你了,黄泉路上咱们就等着,这些害我们的人,不得好死吧。”丘父惨笑声在堂上回荡。 那诅咒声像是一把无形的刀,将在场所有的人都吓得面色惨白,有些胆小的早就逃了,廖唯章看着那狰狞而憎恨的脸,甚至想要落荒而逃。 楮孟呆滞的站在柱子旁,只差一点点,一点点,他-----他本来可以阻止的。 “来人,把他抬下去。”好容易缓过点神的廖唯章,不敢再去看那血红的面孔,吩咐左右将人抬下去。 楮孟上前了一步,看到丘父被抬走,最终还是停了下来,他冷眼看着公堂的位置,廉明公正?呵,真是好笑,真是个天大的笑话。 “少主,快走。”楮孟一出门,杨掩就一路跟上,他知道这次少主受的打击太大了。 楮孟脚下定了定,直到丘父被抬的看不见了,他才深吸一口气,眼神一寒道:“这件事,谁也不许告诉肆儿。” “属下明白,属下会封锁周围消息。” * 辛习染一路跑回辛府书房,砰的一声踹开大门,满脸汗水,眼里的怒火如海啸般凶猛:“爹,是不是你派人杀了丘盏?” “出去。” “我问你,是不是你派人杀的?”辛习染上前一步,咬牙问道。 不提这事儿还好,一提辛仲桥就遏制不住怒火,他起身走过去,一巴掌打在辛习染的脸上:怒呵道:“要不是我,你早就进大牢了。” 第227章 给一个台阶就是机会 皇宫内,太监猫着腰步入大殿,在刘德耳边小声了道了几句,刘德点点头,将太监打发下去,自己则上前,小心翼翼的开口:“皇上,公羽北来了。” 庄晏面无表情的盯着面前的奏折,那是廖唯章临走时留下的,上面写的清清楚楚,姚肆被义行军救走。 他迟迟不说话,刘德也不敢再问,这几日皇上的心情起伏不定,大家都小心翼翼的做事儿,生怕在这时候触霉头。 良久,才听庄晏淡淡道:“让他进来。” 小太监得了令,赶紧出去通报,不一会儿,就见公羽北躬身步入殿内。 刘德给左右使眼色,太监宫女们都会意,悄无声息的退下。 “朕虽然说过皇宫你可以进,但-----” 公羽北赶紧道:“皇上放心,臣很小心,没有任何人看到。” 庄晏抬眼看了他一眼,语气淡淡道:“既然想到要进宫见朕,想来定是有大事要告知与朕,说吧。” “回皇上的话,臣已经找到姚肆和丘盏被诬陷的证据,换言之,臣找到了辛习染错手打死人的证据。” 公羽北自听说姚肆被下狱之后,就一直在张奎身上下功夫,果然黄天不负有心人,叫他顺藤摸瓜找到了辛府二当家的小舅子,也是当初被派去殴打并威胁张奎三人的领头人。 “皇上,臣已经将此人抓获,若让他供出真相,对太尉来说也是有力的一击。” 庄晏似笑非笑的看着公羽北,良久,才缓缓道:“朕知道了,你要说的便是这件事?” 公羽北略一想,立即拱手道:“原来皇上早就知道了,皇上料事如神,臣佩服的五体投地。” “哈哈哈哈----”庄晏大笑道:“公羽北,你这小聪明,在朕面前就可要收起来了。你想给太尉有力一击是假,替姚肆脱罪才是真罢,有了证人,再加上熊苍的通敌叛国,姚肆便可以无罪释放。朕说的是与不是?” 公羽北面上尴尬惶惶拱手道:“真是什么也瞒不过皇上的眼睛,请皇上恕罪,臣也是见此人应当有用,先前的想法也是真的,臣以为这人兴许真能给致命一击也说不定。 至于脱罪一说,臣并未想的仔细,不过若真能替她脱罪,也是替皇上省了一个可用之才。 “这么说,朕倒是要好好谢谢你了。” “臣不敢。”公羽北忙惶惶道。 庄晏心里一团烦闷,一挥手道:“朕知道你的意思了,你退下吧。以后没什么重要事,就不要入宫了,朕会让人与你联系。” “臣明白,臣告退。”公羽北拱手就要退下,庄晏忽然又叫住他,带着几分疑惑问道:“你之前还很抵触她,甚至还故意为难她,为何今日又想要救她?” 公羽北又拱手道:“皇上误会了,人既是皇上选的,臣便不敢有任何异议,至于为难一说,臣只是担心她不够用心,这才想要试一试。 不过事实证明,此女也是颇有些能耐,遂臣以为是可用之人,虽是棋子,可若是还有再用的可能,臣很乐意替皇上再捡回来。” 一开始公羽北就知道熊剑之死颇有蹊跷,只是他本以为是辛仲桥在背后主使,知道听到熊苍一事后,他才明白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熊剑之死定是有人故意为之,而这人,正是当下高位上坐着的人。 当知道整件事的背后指示是谁后,公羽北也明白了姚肆在这件事中扮演的角色,是随时可以被牺牲的存在。 按理说,姚肆能不能活全看她自己的造化和上面这位的心情,他也听说姚肆差点被灭口一事,可也不知为何,心里总想做点什么。 姚肆能不能脱罪全不是他说了算,是上面这位的意思,他做的不过是给了个理由,若上面这位有心想要保住她,那便可以顺理成章了。 只是-----公羽北悄悄拿眼睛的余光瞄了一眼,姚肆被人救走的事儿他也听说了,这救人的到底是谁,他虽不知道,却隐隐觉得也不是一般来头。 庄晏笑了笑,“你比某人说话可要好听多了,这也是朕喜欢你的地方。” 公羽北心里一动,这个某人,可大有深意啊----莫非除了自己和姚肆,还有人得了金叶子?不过想想也正常,皇上不可能只用他和姚肆二人,天下之大,阳山书院更是人才辈出,里面定还有金叶卫的人。 会是谁呢?金叶卫的存在除了当事人和皇上,无人知晓,连他们自己也并不知还有其他哪些同伴,姚肆的加入是当时皇上亲口告诉他的,至于其他人,他一概不知还有谁,而他相信,姚肆更是不知。 此次熊苍一事让公羽北也意识到另一件事,他于这位上座之人来说,是可用之人,可并非完全信任,直到现在,他也未被告知整件事情的真相,他并未参与其中。 公羽北微微一笑:“臣只是实话实说而已,对皇上,臣只有衷心二字。” 庄晏微微点头嗯了一声:“退下吧。” “是。”公羽北行礼退下。 “人找到吗?”庄晏对着空中一问。 驹童闪身出现,惶惶低声道:“京城之大,逃匿之人很可能躲在哪个乡下也未知,属下会加派人手,哪怕是掘地三尺,也定要找出她来。” 庄晏闭着眼沉吟了良久,才淡淡道:“退下吧。” 竟然没有发怒,驹童不敢置信,愣了愣,才应了声是闪身退下。 刘德端上一杯热茶,“皇上,歇会儿吧,您都看了一下午的折子了,再看头又该痛了。” 庄晏抿了一口茶,盯着茶杯里的茶叶发了会儿呆,忽然问道:“刘德,你说----朕要不要再给她一次机会?” 刘德越发小心道:“皇上仁慈愿再给她一次机会,那是她上辈子积德,是她的恩泽,老奴想,她若是知道了,定是要对皇上感激涕零的。” 庄晏呵呵笑了笑:“感激涕零?她----”他摇摇头,“谁都可能感激涕零,唯独她不会,她就是一只张牙舞爪的猫,在朕面前,也只是将爪子收起来假装温顺罢了。” 刘德亦是一笑:“这位姚姑娘,倒是让老奴想起了十多年前的那位。” 庄晏不置可否,“偶尔总要出一些异数才对,这世道,绝不会一层不变----老天爷也不是那么无聊。对了,叫你查的她的情况可有消息了?” “探子还在查,目前送回的消息,一切正常,只是普通的庄稼人。”刘德小心翼翼的试探道:“如若当真是出生普通人家,兴许她并不知情义行军一事,只是机缘巧合,皇上也别太挂心,很快,一切就有答案了。” 姚肆到底是不是义行军的人,很快就会有答案了。 第228章 前路总要停下来思考 鞭炮声响声震天,欢笑声直穿云霄,人人脸上都洋溢着灿烂的笑,街头巷尾张灯结彩,河上船灯五颜六色,像开在河上的五色花。 屋外的光景是何等的繁华和快乐,姚肆透过雕花木窗,看到天边一轮残月,也好似被染成了五彩之色。 耳边是小丫头们的欢歌笑语,她可以闻到食物的香味,还有鞭炮的炮火味,哪怕躺在床上,她也身在其中。 只是欢歌笑语下,她只剩一片凄凉在心中,这是最糟糕的一个年,她宁愿倒回去,回到被代丙纶欺负的时候,也好过现在这般煎熬。 肆儿-----跟我走吧。 楮孟的话一直在她脑海里回荡,而她也是此时才知晓,原来自己这个大哥,真的是了不得。 义行军的名号她早就听说过,他们强大,仁慈,爱民,打击贪官罪恶,替老百姓谋得一方安宁,义行军正如其名,是行正义之军,是底层老百姓的新希望。 姚肆虽早就猜出楮孟的身份不简单,可她也万万没想到他会是义行军的少主。 义行军是打着灭腐国开辟新天地的口号,这意味着什么姚肆清清楚楚。对义行军来说,对楮孟来说,只有两种结果,要么胜,要么败,要么权倾天下创立新的政权,要么成为刀下魂。 可无论哪一种,都不是她乐见的,她知道楮孟会保护自己会照顾自己,甚至是自己的家人,可她----真的有那个能耐,站在可能成为未来君主的人身边吗? 她只是想活的有尊严些,不被那些权贵欺辱,不被轻易践踏,可她并不希望整日活在阴谋算计中和提心吊胆中。她只想一切都安顿下来,找一隅,一家人平平安安的过一辈子。 可是楮孟的志向,高的让她望而却步,她不是可以站在顶端叱咤风云的人,她也并不希望成为那样的人。她的渴求一直很简单,谋一方安宁。 然而现实又是多么的残酷,她知道,一方安宁才是最奢求的事。她只是无法下定决心,只是还没找到方向,她只是还不知道如何办才是最好的选择。 爹娘这会子肯定在家中等着自己,可她却只能躺在床上动弹不得。 还有他,他现在在做什么呢? 自己被救走,以后又该何去何从呢? 辛习染,他现在又在干什么呢?两年以后,又要如何面对呢? 太多的问题让姚肆想不明白,她不知如何选择,不知如何应对,她承认,这一次自己真的不知所措了。 “姑娘姑娘,快起来,放烟花了。”一小丫头兴奋的跑进屋,将床边的窗户大打开,扶着姚肆坐起来,又给她披了厚厚的狐裘,指着外面高兴道:“少爷想着姑娘还下不得床,特意让在这外面的院子放,姑娘这里刚好能看到。” 吴世伟----姚肆靠在床头,眼睛盯着外面还黑漆漆的天空,心思却全然不在。 楮孟显然已经得到了吴家的支持,甚至还有王家,或者就算没有支持,义行军与这两家的关系也可以用友好来形容。 姚肆现在也想明白了,楮孟并非真的想入阳山书院,他是怀着目的去的,如今目的达到了,他便也没有理由继续留在书院了。 楮孟的离开是注定的,可自己呢?是跟着去潍州?去做什么?爹娘和小弟又怎么办? “砰-----” “姑娘快看快看,放烟花了。”小丫头激动的跳起来,边拍手边喊。 夜空中绽放出一朵朵五彩斑斓的花,眨眼又消散的干干净净,片刻又冒出一朵,眨眼又消失的干干净净。 姚肆看的有些呆了,她从前在乡下见过镇上的人放烟花,不过没有这个漂亮,她从未见过这般好看又花样多的烟花,那几个眨眼的瞬间,她忘了所有的烦恼。 “喜欢吗?”吴世伟忽然在窗外出现,吓得姚肆一惊,半响说不出话。 小丫头抿嘴一笑,盯着姚肆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就一溜烟跑开了。 姚肆知道她误会到天边了,无奈的叹口气,看着吴世伟,良久,忽然有些迷茫的问道:“你可知未来的方向?” 吴世伟怔了怔,手肘撑在窗框上托腮,思考了倏尔,“从前不知道,不过现在-----” 姚肆心中明了,对出生商贾之家的吴世伟来说,他或许正急需要一个完全不需要在意他身份的崭新的开始。 “其实也并非一开始就清楚。”吴世伟转身看向外面的天空,烟花不停的绽放,将天空的云层都染红了一般。 “只是时间到了,机遇到了,希望到了,你便看到路了。”他又转头对姚肆道:“我也不瞒着你,所有人都认为我吴家是铜臭之家,认为我吴世伟是低贱的。 他们看不起我,哪怕将来入了仕途,他们依旧看不起我,而我的官途,势必也不会走的顺畅。 我看清了,这个朝廷,这个国家,从里到外都是坏的,我没必要耗在一个即将腐烂的东西上,我需要的是新的希望,是新的力量。 楮孟,他有,所以我看到了。” 姚肆沉默,良久,才微微颔首:“大哥呢?” “在前厅与父亲商议生意上的事儿。哈哈,这人啊,当初他说想与我吴家做皮毛生意,没想到是真的。” “他一会儿就该过来看你。年夜饭我也让人在这院子里准备了,若是不嫌弃呢,我倒也乐意来凑个桌。” 姚肆笑了笑:“这里是你家,我们才是受你照顾的,当然是客随主便,况我兄妹二人的年夜饭,未免太孤单了些,吴少爷能在再好不过了。”事实上,她是不想一个人面对楮孟,她不知道要说什么,她还给不出答案。 吴世伟哈哈大笑,“那我再去多找几个人,也给你们热闹热闹。” 姚肆微微一笑,想了想,又问道:“京中可有----关于我的消息?可有贴告示?” 吴世伟摇摇头:“今儿特意上街上去看了一圈,没发现有告示,也没人搜查,这倒也是怪事儿。” 姚肆嗯了一声,其实也并不是不能理解,她替庄晏做事,她是庄晏的棋子,既然局已经完结,那自己这个不重要的小角色,实在可以忽略不计。 如果没有被大肆寻找,也没贴告示,那对自己来说是不是也是幸事呢。熊苍已死,她身上的杀人罪也无所谓了。 姚肆脑海里又浮现出那个似笑非笑的人,那个戴着一张假面具,用假笑伪装的人。她眼里神渐变,盯着已经归于平静的夜空,眸子深沉的可怕。 庄晏,哪怕是棋子,我也誓死要做你最烫手的一颗棋子。 第229章 决定其实早已在心中 大年总是过的分外快,转眼就过完了十五,姚肆整日里躺在床上,实在躺的浑身不舒服,好容易等到这日出了太阳,她极力要求下床走走,丫鬟最终拗不过,只得扶着她下床。 腹部的伤口虽然还在隐隐作痛,不过经历了这么多,这点痛似也不算什么了。姚肆只在院子里随意走走,走累了,丫鬟就给她抬了张凳子让她躺着晒太阳。 真是久违的天空,姚肆躺在躺椅上望天,阳山洒在脸上,很温暖,丫鬟一直在旁边照顾着,姚肆让她坐下:“这些时日麻烦你了,我也不是什么大家闺秀,还要人照顾----” “姑娘说的哪儿的话,姑娘是少爷的贵客,奴婢伺候您是应该的。”丫鬟赶紧道。 姚肆笑了笑,又问道:“外面还是没有消息吗?”这是她日日都要问一遍的话。 丫鬟正摇头,就听一声音不悦道:“怎么下床了?大夫可说要静养一月才可下床走动。” 姚肆扭头看过去:“是我要出来,躺的浑身不舒服,晒晒太阳一身都清爽了。” 吴世伟不置可否的点点头,“躺久了确也不舒服-----猜我今儿给你带了什么消息?” 姚肆慢慢坐起来,惊喜道:“可是有消息了?怎么说的?” 吴世伟将一告示拿给她看道:“京兆府的官印,上面说你和-----是被冤枉,真正的凶手已经伏法。” 姚肆眉头微微一跳,吴世伟又补充道:“肯定是哪儿找了个替罪羊,辛家少爷如今好好的。” “哦----”姚肆将告知折叠仔细收好了,心里算了算时间,问道:“今日是十五罢。” “十五怎么了?哦-----吃元宵,今晚你多吃点,我让人准备了好几种馅儿的。” 姚肆微微颔首,抬头冲他微微一笑道:“谢谢你,照顾我不说,还准备的如此周全,我-----不知说什么好,救命之恩----” “难道要以身相许不成。”吴世伟玩笑着打趣。 姚肆没好气的白他一眼,以前没觉得吴世伟这人也是个颇有趣的人。 吴世伟不再与她玩笑,正经道:“我吴世伟一旦认定的人,那便是掏心掏肺,我视你大哥如手足,自然待你也如妹妹一般,你也别跟我客气,客气就是见外,日后说不得还会成为一家人。” 姚肆理了理头发掩饰些微的尴尬,又道:“既如此,可否给我准备三炷香,一些金标纸票?” “有何不可,我说了,把这里当自己家,有什么需要,尽管跟丫鬟吩咐就是。” 入了夜,吴世伟果然准备了好几碗不同口味的元宵,姚肆既能下床了,也同样坐在桌上,楮孟给她添了一晚放在她手边,姚肆笑了笑,吃了一口元宵,黄糖花生馅儿的,很甜。 “虽然可以下床走动了,可大多时候还是得躺着,冬天伤口愈合的慢,你莫折腾了自己。”楮孟担心道。 姚肆默默的点点头,端着碗咕噜咕噜喝了几口汤,她知道,楮孟在等,等着自己的答复,而她,也在等,等着那人的答复。 如今既已有了答案,她便也没什么犹豫了,其实----答案早就有了,只是在等着那个结果罢了。 姚肆恨自己的卑鄙,即便面对楮孟,她也给自己留了一条路,若是没有今日得到的告示,她恐会跟着去潍州吧。 可她内心清楚,她不能走,这里有她放不下的牵挂,有她必须要完成和了解的事,有些事,她得自己做,她迟迟未答应,只是在等待这个结果罢了。如今结果有了,那她,必须要留下。 “大哥----你不日便要走了。”姚肆放下碗,沉吟片刻,虽然小声,却又无比坚定的道:“可我不能去潍州。”在那里,她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她更不可能赖着楮孟活着。 楮孟端着碗的手一顿,低着头嗯了一声。 无形的沉寂悄悄蔓延开,吴世伟看了看二人,打破沉默道:“京中有我,楮兄无需担心,我必护她时时周全。” 姚肆感激的看了吴世伟一眼,此人,也是个义气之人。 “大哥有雄图大志,可我并没有那个辅佐之才,大哥将来势必要成为尊贵的人,而我----”她没那么大的野心。她也明白,楮孟身边会有女人,却不会是她。 她于楮孟,没有任何帮助,无权无势的她,不可能成为楮孟身边的那个人。 楮孟砰的一声将碗放在桌上,“我不需要你辅佐----”他极力隐忍。我只希望,你呆在我身边罢了。 姚肆叹了口气,既然话已经挑明了,又何须再犹豫:“你知道我不会走的。”她轻声道。 楮孟动作一顿,默默的又拿起碗筷,是的,他知道,他早便知道,只是不听她亲口说出来,他便不想死心。 可听到了,即便他早有准备,心里却依旧像被重石压住一般喘不过气,此次一走,二人还有见面的机会吗?还是从此以后分道扬镳形同陌路? 姚肆吃了几口便吃不下了,歉意的放下碗筷,对吴世伟道:“亏你准备了这么多,我却吃不下了。” 吴世伟呵呵笑道:“客气做什么,吃不下剩的分给丫头小厮们吃,也不会浪费,对了,你要的香纸炮我就放在外面的桌上。” 姚肆道了一句谢,三人又坐了会儿,大家各怀心思也吃不下,吴世伟干脆先下了桌,姚肆和楮孟自然也跟着下桌了。 “大哥,我想去-----”姚肆还未说完,楮孟就已经拿了香纸炮,“走吧。” 姚肆忍不住哽咽,跟着楮孟一同出去。 丘盏的尸首被廖唯章派人埋了,他也是良心上过不去,还特意给丘盏立了碑。后来丘父撞死在公堂上,廖唯章又命人将父子两葬在一处。 廖唯章这事儿干的光明正大,杨掩只是稍微打听便知道了位置,只是距离吴府还是太远,加之现在又是夜里,楮孟和姚肆便对准方向,在吴府设了一处祭台。 祭台上放了各种吃的,还有一壶酒,姚肆看着笑了笑:“他可是不喝酒的,该放几本书才对。” 吴世伟赶忙让丫鬟去取书,又道:“大过年的哪有不喝酒的,不喝也得喝一杯,放着这么多下酒菜,不吃多没趣儿。” 丫鬟取了好几本书,姚肆将书摆在祭台上,丫鬟点了火,她往里面扔了几把香纸,又从袖口取出告示,仔仔细细的燃的一点不剩。 第230章 寻片刻安宁守得真心 祭台上的蜡烛燃的很旺,姚肆看的有些出神,起风了,可烛火在风中跳动,燃的更旺了。 “肆儿-----”楮孟连喊几声也不见姚肆反应,不由得抓着她肩膀晃了晃。 姚肆猛地回神,看到楮孟一脸的担心,歉意道:“我没事儿,就是出了会儿神。大哥,你们先回去吧,我想在这儿待一会儿。” 楮孟犹豫了一瞬,终于还是点点头,最后给祭台倒了杯酒,便与吴世伟离开。 姚肆又对一旁的丫鬟道:“你也回去吧,我没事儿,就是想一个人待会儿。” “可是-----”丫鬟犹豫,她可是被叮嘱要时刻照顾在姑娘身边啊。 “回去吧,这里离屋儿没几步路,我待会儿就回去。” 丫鬟也知她确实想一个人待会儿,只得点头道:“那奴婢就先退下了,姑娘有什么事儿喊一声,奴婢立马就过来。” 姚肆冲她感激的笑了笑,看着丫鬟走远了,笑容才一点一点的收起来,最后归于一片平静无波。 她在祭台旁边坐下,随手翻着一本书,倒也是丘盏爱看的。 耳边有草木被踩动的声音,姚肆以为是丫鬟又回来了,头也未抬的道:“我就坐一会儿,你回去吧,我一会儿就回来。” 沉默了良久,才听到一个声音道:“地上凉。”跟着一件衣服披在姚肆的肩头,她惊的回头一看,愣愣的不知如何反应。 裘霁在她旁边坐下,取下姚肆手里拽的紧紧的书,然后伸手握住她有些冰凉的手,两人就这么静静的坐着。 “你如何找到这里的?” “我找了你许久----” 二人异口同声,姚肆看着裘霁,眼里有惊讶,有警惕,还有一些被她刻意忽略的惊喜。 “你如何知道我在这里的?”她又问道。 裘霁感觉到那她冰凉的手正在被自己捂热,嘴角微微清扬,“我知道你定时刻关注着京中的消息,今日京兆府的告示刚刚被贴出来,就被吴家少爷扯走了,我便跟过来,果然你在这里。” 姚肆又是一呆,忽而有些哭笑不得,她是没料到吴世伟会直接把告示揭走,更没想到裘霁竟一直在找她。 “你的伤----” “没什么大碍了-----”顿了顿,又鬼使神差的补充了一句:“只是还有些微微疼。” 裘霁用另一只手从怀里取出一个药瓶递给她:“这是我自己配的药膏,上次你用过,用着可好?” 姚肆默默的点头,伸手接过装进袖口里。 “我是被吴家救的,吴世伟曾欠下大哥一个人情,大哥一心想要救我,无奈之下求了吴家,吴家是守信之人,这才冒险救我出来。” “我平日受了伤,都是用这药膏敷,一日涂三四次,效果甚好。” 姚肆看了他一眼,从侧面看过去,裘霁的眼里看不出任何情绪,可他的嘴角,却微微上扬着,他----看上去很高兴。 姚肆忽然鼻子泛酸,眼里泛着泪花,她哽咽着,低垂着脑袋,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努力不让他察觉到异样。 裘霁一偏头,目光轻轻的锁住她,抬起她的脸颊,不让她有任何闪躲的机会。 “不是你的错。”他柔声道,指尖轻轻触碰着姚肆的脸颊,温柔的触感,让他心下不由得一动,他静静的看着姚肆,又强调道:“这不是你的错。” 姚肆眼泪哗啦一下,大滴大滴的不受控制,她委屈又难过,哭的无声又哀痛。 裘霁心里像被揪了一把,他不想看到她哭,他不想看到她难过,他轻轻抱过去,将那个哭的泣不成声的人儿抱在怀里,轻轻的拍着后背安抚:“从此以后,我必不让你再受任何苦难。” 姚肆靠在裘霁的胸膛,很宽大,很温暖,她知道自己不应该,可她拒绝不了,片刻也好,等过了今晚,她便会找到自己的位置,她不会再抱着奢望虚幻的想法,她会一步一步地做自己该做的事。 只是在那之前,让她再享受这片刻的温存吧。 过完十五,百官又开始陆续上朝,只是今日----大家彼此看看,表情耐人寻味。 庄晏正在偏殿,小太监给他穿戴衣服,刘德躬身匆匆进殿,面色为难的道:“皇上----” 庄晏冷笑一声:“今日又少了几人啊?” 刘德顿了顿,才小声道:“吏部尚书、户部尚书、户部侍郎、参知政事、大理寺卿、太常寺卿还有-----” “好了,朕知晓了,这些个老家伙,呵呵----”庄晏笑哼一声,“他们倒也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老的动不了了,也好,容朕一个个慢慢收拾他们。” 刘德担忧道:“皇上,自首辅罢朝之后,几日下来已经有几十位大臣称病不朝,这样下去恐他们会越发变本加厉,太后今儿早叫老奴去了一趟-----” 庄晏眼神一狠,“这些老家伙,就等着母后出面让朕妥协,生病罢朝----好,好得很,有病怎能不治。” 朝堂上,庄晏冷眼看着下方稀拉拉站立的文武百官,问道:“今日上朝之人怎么又少了?” 太监忙将一垒告假的折子呈上,“回皇上,这些大臣纷纷称病的下不了床,无法上朝。” 庄晏将折子一一打开看罢,面露担忧:“近日来大臣们陆续犯病,朕深忧心,恐是传染了疫病,宣太医院院使。” “宣太医院院使觐见-----” 王登汉匆匆进殿,上前叩首行礼。 “院使-----” “老臣在-----” 庄晏面上露出担忧之色:“近日来大臣们接连病倒委实怪异,朕担心是有怪疾传入京中,你速派太医院出动,务必要去每一位大臣家中,仔细检查,任何病症都不得忽视,若是病症没有得到控制,明日上朝之人继续减少,朕唯你是问。” 王登汉眼皮一阵跳动,惶惶叩首:“老臣遵旨。” “兵部尚书听令----” 武叔站出位列拱手:“下官在。” “朕担心大臣们染了疫病,恐传染至京中百姓,你速派人在各大臣府外守着,任何人不得外出,直到他们痊愈为止。” 武叔点头道:“下官领旨。” 第231章 未免怪疾传染先封府 虽已经过完了十五,不过过年的氛围还在,街上一如既往的热闹,老百姓都趁着这几日得闲,有事儿没事儿就去街上溜达一圈。 “闪开闪开----”人群忽然被划出一道口子,只见一群黑衣兵丁手握兵器,肃杀的穿过人群,兵丁足有上百人,从街头到结尾拖了老长。 这才刚刚过完年,怎的又出事儿了?老百姓们惶惶不安,都闪躲开小声议论。 裘路飞快的跑进上东厢,“老爷老爷,出事儿了,刑部将咱们府外围起来了,丫鬟小厮都不让出去,说是----” 裘万敖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儿,吃了块糕点,漫不经心的问道:“说是什么?” 裘路犹豫了倏尔,才小声道:“说是府上染了疫病,为免把病带出去,任何人不得出入。” 裘万敖手上动作微微一停,继而笑道:“想不到皇帝如此关心我这把老骨头,他怎么不把院使派来,也好给我诊治诊治。” 裘路小心翼翼的道:“老爷----院使也来了,小的见着人赶紧就过来通报,只怕这会儿----已经快到了。” 话刚说完,就听到外面传来武叔中气十足的声音:“首辅大人,我带着院使来给你瞧病了。” 裘万敖眼神闪过一阵阴冷,让丫鬟将点心撤下,躺下后,裘路才去开门,一面致歉:“二位大人久等了,我家老爷就是前几日感染了风寒,大夫已经看过了,说是静养一段时日便能好。” 武叔看也未看他一眼,率先走进屋内,四面的窗户被关着,再加上屋里有炭盆,一进屋就闷热的他难受。 他皱了皱眉,走到床边,伸着脖子看了看,忽然凑到裘万敖的耳边大喊一声:“首辅大人-----” 裘万敖被震的耳朵疼,着实吓了一跳,睁眼不悦道:“本辅确实身体抱恙,可耳朵不聋。尚书叫这么大声是何意思?” 武叔哈哈笑道:“下官以为首辅大人睡过去了。下官特奉旨前来,配合院使给首辅看病来了。” 他给王登汉使了个眼色,王登汉冲裘万敖拱手做了礼,上前坐在床沿边上。 裘万敖似笑非笑的伸出右手,“我这病,委实怪异,请了无数有名的没名的大夫来看,都找不出原因,可我这头啊,整日的疼,疼的睡不着觉。” 王登汉微微颔首,收回把脉的手,拱手作礼就要退下。 武叔不解,拦住他道:“怎的?院使这就看完了?不开个药方子?刚才首辅可说了,头疼欲裂,可有法子治?” 王登汉看着这两人装模作样,面上淡淡道:“下官技艺不精,实在惭愧,瞧不出病根所在,不过下官会依言开一些调理补气的药方,待下官再去别处看了,再一并判断。” 武叔忍不住想笑,想不到这老头也能一本正经的说瞎话,他嗯了一声,“院使所言极是,皇上也说恐是有传染的疫病,还是一并看了再做判断不迟。不过---” 他将话转向裘万敖道:“还请首辅莫怪,下官也是以防万一,这段时间,下官会封锁这里,等到院使确诊后,若是无恙,下官再来给首辅赔不是。” 裘万敖微微一笑:“尚书客气,封,本辅也会吩咐下去,任何人不得轻易外出,务必配合。” 武叔呵呵一笑:“还是首辅明事理,既如此,那下官就不打扰首辅休息,告辞。” 裘路将二人送出门,返回道:“老爷,皇上这显然是在针对您,此次罢朝,似并未起到威慑的作用,难道真的要被封府吗?” 裘万敖冷冷一笑:“小皇帝以为自己翅膀硬了就可以对抗我了,实在是幼稚天真。最近几位老藩王,也闲够了吧----” 裘路诡异一笑,“小的明白。” 裘万敖又坐起来,让丫鬟将点心重新摆上,优哉游哉的好不惬意。 武叔和王登汉刚从上东厢出来,就碰到正要出门的裘霁。武叔上前打了声招呼道:“裘少爷这是要出门?” “去探望友人。”裘霁拱手道。 武叔哦了一声,蹙眉道:“这可不巧了,皇上刚刚下了旨,裘府上下一律不得外出,裘少爷恐怕得过几日才能去探望了。” 裘霁惊讶道:“为何?” 武叔呵呵一笑:“令尊得了怪疾,皇上担心传染给京中百姓,裘少爷可知道令尊得的什么病?” 裘霁摇摇头:“家父身子一向挺好,也是近几日方才闹病,我知晓了,皇上考虑的周全,那我便不出门就是。” 武叔本以为裘霁要争辩几句,没想到这性子倒是沉稳,看上去与他爹很不一样。武叔很是欣赏,又觉惋惜,这么好的小伙子,却偏偏摊上那个爹,这未来----哎---- “告辞。”三人拱手作礼分开而去。 裘霁刚刚回屋,丫鬟就过来带话,“少爷,老爷在厢房等您过去说话。” 他遂又去上东厢。 “那姓姚的丫头找到了?”裘万敖见他进屋,不耐的问道。 裘霁没答话,等着裘万敖继续往下说。 “找到了就把人给我带过来。当日是你替她做的担保,如今屡次给我惹麻烦,这阳山书院她也无需再待下去了,我会让她自行离开。” 他扭头看着裘霁:“你若想替她说情也可以----你娘昨日问起你,趁着还有机会,你便去看看她也好。” 裘霁拳头紧了又松,沉默了良久,才听他不急不缓的道:“人你自然会见到。” 裘万敖满意的嗯了一声,“退下吧。” 裘霁走出上东厢,穿过庭院,穿过回廊,穿过好几条偏僻的院子,最后来到一个破旧的木门前。 守门小厮行了礼,将木门打开。 院内十分荒芜,杂草丛生,加上屋里时不时的传来诡异的笑声,整个院子看上去很是可怖。 正屋的门是特质的铁门,铁门上加了两大拳头大的锁,锁已经锈迹斑驳,可见是常年都没打开过的。 裘霁将门上仅有的一个小铁窗打开,轻声喊了声:“娘,孩儿来看你了。” 屋内的笑声倏地一停,紧接着里面就传来一阵碰撞声,不一会儿,铁窗那头出现一张惨白而干枯的脸。 裘霁只看了一眼就别开了视线,从小到大,他都是透过这扇铁窗,与他的娘亲说话,以前他还得搭张凳子,现在,却是需要微微蹲着。十多年了啊。 第232章 少爷也有作怪的时候 卫札从下巷县回来,已经是正月二十三,早没什么年味儿剩下,街上又恢复了往日的平乏,他不由得哀叹,今年这个年,可真不是个好年啊。 不过好在他完成了少爷交代的事儿,虽说颇费了些工夫,但总归是能完美交代,虽然一路风尘仆仆,倒也很有成就感。 只是回府之后,倒是叫那些守在外面的刑部兵丁吓了一跳,还死活不让进府,他没得法子,只得绕到后门翻墙进去。 本以为自己辛苦了一路,少爷总该积极些,只是等了两日也不见少爷有任何动作,他不由得又去催问:“少爷,您什么时候去接姚姑娘?” “她伤还未好,不宜走动。” 卫札急的抠脑袋,“少爷啊,又没让姚姑娘自己走,况且二老都眼巴巴的等着,差不多了,趁着一家子还能过的年尾巴。” 裘霁想了想,似觉得有些道理,遂放下手中的事物,直接起身出门去。 经过半个多月的休养,再加上王家的医术,姚肆已经可以不用日日躺在床上,每日清晨她都按时起床,在屋里走到身子发热了,才洗漱收拾。 吃过早饭,若是天晴,她便去院里坐着看书,若是天阴,她便在屋里写字。 “姑娘可真是厉害,认得这么多字不说,还看这么多书,别人年节都闲的无所事事,就连少爷整日都在喊无聊,唯独姑娘时刻都能找到事儿做。” 姚肆停下笔想了想,又继续抬笔,一面笑道:“也不是什么正经事儿,只是有些思绪要整理,索性写些字,写着写着,思绪就顺了。” “写的什么字?”楮孟从外面进来道。 丫鬟福了福,放下墨碇去倒茶。姚肆则将纸拿给楮孟看,“随便写的,权当是练字了。” 楮孟看了看,赞道:“笔锋遒劲有力,不似一般女子的婉约,也没有男子的锐利,自成一体,恰到好处,好字。” “大哥说的,倒不像是我的字了。”姚肆放下笔,犹豫了片刻,才问道:“大哥----可是要准备走了?” 楮孟表情微微一动,眼里忍着不舍,“过两日便出发。” 你当真-----不同我一道走么? 他很想问,却问不出口,既知道答案,又怕再一次听到姚肆的拒绝。 姚肆微微点头,顿了顿,又遗憾道:“爹娘还不知你我状况,你这一走,恐日后再难相见了吧。” “肆儿----”楮孟上前一步,跟我走的话几乎要脱口而出,却在看到姚肆清明的双眸下,又生生忍住了,他垂着眼睑,“我会去探望异父异母。” 姚肆笑了笑:“干嘛搞得似生离死别似的,大哥只是去了潍州而已,不过是两地相隔,未必不能见面,日后有机会,我定去潍州与大哥相见。” 话虽如此说,可二人都心知肚明,这个有机会,也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去了。 姚肆正不知要说什么的好,吴世伟便适时的出现,打破了两人的沉默。 “有人来找你。”吴世伟盯着姚肆,耐人寻味的眼神叫姚肆一阵不适。 “找我的?此时此刻谁还会来找我?”一来她在京中也没亲朋好友,二来应该也没几人知道自己在吴府,会是谁? 吴世伟啧啧咂嘴,“想不到啊想不到,实在看不出来----” 姚肆被他说糊涂了,“到底是谁来找我?你确定是找我的?” “指名道姓要见你,我说你没在这里,别人还不信,直接进府来了。” 姚肆仔细一想,难道是----?不可能的,她又摇摇头,怎么会呢。 “赶紧去看看就知道了。”吴世伟催她道。 姚肆看了楮孟一眼,后者表情看上去飘忽不定,她只得跟上吴世伟去。 不过虽然有了心理准备,可真正看到来人后,她依旧有些站不住,差点想转身而逃。 吴世伟笑呵呵的上前道:“裘少爷能来我吴家寒舍,实在是蓬荜生辉啊。裘少爷喜欢吃什么茶?这里别的不多,就是老爷子爱喝茶,什么种类都有。” “吴少爷客气,我今日是来接人。”裘霁目光落在姚肆脸上,看她气色已经好了许多,担忧总算能放下来了。 一听接人,姚肆脸顿时有些挂不住,说这么容易误会的话,这叫她情何以堪。 裘霁似丝毫也不顾忌,直言道:“我已经收拾了一处别院,虽小,却胜在别致,周围环境也好,适合休养。” 楮孟脸色毫不掩饰的难看,“不劳烦裘少爷挂心,这些事让一个外人来做,实在不妥。至于别院,我已经在京中为肆儿置了一处院子,肆儿不日便搬过去。” 吴世伟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两人,这是什么情况?他似乎听到了天大的消息,这楮孟给姚肆置别院还是情理之中,可裘霁为何要给姚肆置别院,这-----二人莫非---- 他在裘霁和姚肆之间来回扫视,裘霁的泰然和姚肆的窘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略一想,便明白了,惊的合不拢嘴,裘霁这是喜欢上姚肆了?还敢毫不避讳的说出来,就冲着气魄,他也不得不拍手叫一声好。 姚肆也被惊的一愣一愣的,看看楮孟,再看看裘霁,拿眼神询问后者。 “你这是要做什么?” “。。。。” “什么别院不别院的,这根本不合适。” “。。。。” “这-----怎么能这样啊。”姚肆无语望天。 “。。。。” 裘霁不管楮孟如何说,目光只落在姚肆身上,看着她道:“令尊令堂令弟如今都在别院里住着,他们甚是想念你,让我早早将你接过去。” “什么?”姚肆这下是惊的直接站起来,“爹娘----来京城了?” 裘霁似很乐见她这般惊讶的表现,虽然极力忍着,可眼角的笑意还是出卖了他,“你过年回不去,我便让卫札将二老接到京城来,你们一家人也可团聚。” 姚肆怔怔的看着裘霁,愣了好半响,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你----你去我家了?” 裘霁点点头,“不能空手去,送了些礼,好在二老都喜欢。” 姚肆有种想哭的冲动,心肝儿都在颤抖,“你----你还送礼了?” 裘霁再点点头:“令弟童子试已经考过了,开春可以去私塾念学-----” “等等----先去看爹娘。”姚肆赶紧打住他,再放任他继续说下去,指不定要听到什么惊骇的话。这人怎么回事,怎么能当着大家的面儿,说的好像----- 她使劲儿摇了摇头,迅速起身率先往外走:“赶紧走。” 裘霁抿嘴一笑,看了楮孟一眼,“听闻你和肆儿是结拜兄妹,二老也问起你,不一同去?” 楮孟一口气堵在胸口,恨不得一拳砸过去。 第233章 姗姗来迟的一家团聚 今天的裘霁实在太不正常了,实在太令人诧异了,实在太----马车一晃一晃的,姚肆思绪也跟着晃荡不定,一会儿想着马上就要见到爹娘了,一会儿又想到楮孟,一会儿又想到姚肆,一会儿又想到----- 许是心里想着事儿,裘霁口中的锦卜居竟然很快就到了。姚肆下了马车,四下看了看,确实清幽雅致,恐怕方圆几里也只有这一家院子吧。倒是真清静。 朱红门匾上镶嵌了偌大的锦卜居三个字,左右门柱上还刻了金字对联,这院子,一看就价格不菲。姚肆心里说不出的复杂感觉,站在原地迟迟不动。 楮孟面上一直笼罩着一层黑云,裘霁的所作所为显然已经超过了他忍耐的极限,明明是个外人,却要做到这般地步,叫他心里极为不爽。 他走到姚肆身边道:“我在城里有一处宅子,便是为你和义父母置办的,回头还是搬去自家屋的好,没得住别人家里惹人闲话。” 他承认,他就是看不惯,就是不想让姚肆与裘霁有牵连。 姚肆勉强扯了个笑,暗暗道:你俩的房子,我都不想住。 事实上让她最吃惊的,还是爹娘,娘倒是好说,可爹的性子,怎么可能来京城呢? 要知道过去的十年里,他们一家子出过最远的门,也就是邬州中京城,距离下巷县顶多也就两日脚程。 书友会的时候她死活要去越州,爹为那事也是没少大发雷霆。她一直就知道,对京城,爹有着发自内心的憎恶,甚至是恐惧?! 所以对于一家人的进京,姚肆真的是料之不及。 裘霁已经走到她身边,轻声道:“进去吧,伯父伯母正等着。” 姚肆看了裘霁一眼,他竟然冲自己一笑?太不正常了,这实在是----太不像他了。 她来到门口,伸出的手却有些颤抖了,门后就是相别几月的亲人,就在昨日,她还黯然伤神,为不得团聚的过年,为不得归家的心酸。 邬州与幽州隔得本来就远,单是去的路程,若是不赶夜路,至少也得二十来日,本来按照她之前的计划,回家也是现在这般时候,虽错过了过年,可一家人能团聚便够了。 被抓之后,她便以为定是见不到亲人了,却没想到----- 姚肆又看了裘霁一眼,不管如何的不合常理,他做的这件事却是帮了自己,即便----又欠他一个情。 “咚咚咚----”叩门声响,几个呼吸的工夫,门就应声而开,姚肆看着开门发妇人,忍不住眼眶泛红。 “娘-----”她哽咽的喊了声,哪怕经历了这么多,见到就别的至亲之人,依旧让她激动的忍不住落泪。当着这么多人哭可是丢脸的很,可姚肆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闫氏看到姚肆的瞬间,眼泪就忍不住往外掉,“肆儿----我的儿啊,这是受了多少苦,清减成这般模样了----” 姚肆被闫氏使劲儿抱着,虽然腹部抵着有些泛疼,她却是高兴的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她受了伤,你抱着干什么。”姚正与在后面埋怨道。 闫氏也立马反应过来,赶紧松了手,拉着姚肆的手一个劲儿的往她身上看,眼泪哗哗道:“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就----这里,就没一处太平的。” 姚正与拉着脸,“她自己选的,你能怎么着,当初死活不听话,非得跑来念什么劳什子的书,读了有什么用?她还能当个官不成? 受伤都算好的,命保住就该谢天谢地了。哼----” 爹果然还是老样子,姚肆知道他脾气就这样儿,刀子嘴豆腐心,虽然面上说着责备的话,可心里是真担心心疼她。 她擦了擦眼泪,“娘----我现在都好着,在京里受了不少照顾,况且有大哥在,我也没受什么委屈。” “你是没受委屈,你只是差点把命丢了,哪儿还有心思去委屈。”姚正与还是拉着脸。 闫氏不由得回头瞪了他一眼:“好容易才见着面,你就不能少说两句吗。” “二姐----”姚将也从后面跑过来,看到姚肆后,开心的就要抱过去,又被姚正与阻止道:“你二姐才捡回一条命。” 姚将脚下一顿,也反应过来,走上前拉着姚肆的另一只手,担忧问道:“二姐身上还疼不?” “休养了一个月了,早好差不多了。”姚肆笑了笑,几月不见,姚将都长高了些,而她也真正意识到,自己确实离开太久了。 闫氏擦了眼角的泪,又高兴起来:“瞧我,一高兴什么都忘了,锅里还煮着菜,你们快进屋坐,孟儿、长文,快别在外面站着了,赶紧进来。” 楮孟来到姚正与和闫氏面前行礼道:“拜见义父、义母。” 姚正与对楮孟倒是欢喜的很,和颜悦色的拍了拍后者的肩膀,“这些日子多亏了你照顾,否则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不知还得吃多少苦。” “我既是大哥,照顾肆儿自然是应该的。”楮孟笑道,看了裘霁一眼。 裘霁也不在意,从卫札手里接过一壶酒,“我带了伯父喜欢的醉红酿。” 姚正与看怪物似的看着他:笑道:“你这千杯不醉,我可是再不敢比了-----走走走,屋里坐去。” 姚肆边走边四处打量,才发现这个院子还真不是裘霁口中的“小院子”。 虽只是一进,可院子大,穿过影壁一侧的屏门进入正院,入眼的是三间正屋,正中间是堂屋,左右两侧分别是卧房和书房,挨着卧房和书房的还有两间耳房。 院内布置摆设也极其精致典雅,处处都透着奢华。姚肆不由得咋舌,这么好的房子,她哪儿敢住,住着也不安心啊。 她走到裘霁面前,问道:“我听娘叫你长文?” “以后你也叫我长文。”裘霁笑着低声道:“我极少用字,也只有极亲近的人才知道。”刚刚说完,又补充道:“以前一直想跟你说,又怕唐突了你,遂一直没提起。” 姚肆哦了一声。 闫氏忽然喊道:“肆儿,来,跟娘去厨房打个帮手。” 姚肆正遗憾今年过年没能跟闫氏一起做饭,一听要去厨房,连连点头跟着闫氏去往厨房走。 虽说换了个地方,可感觉没有变,姚肆依旧是负责灶火,闫氏则负责炒菜,考虑到几个人正等着吃,她也做的简单,只是炒了些家常菜。 “肆儿----” “嗯?” “你跟娘说说长文,你们是怎么相识的?” 第234章 下定决心就绝不改变 灶里的火燃的劈啪作响,久违的熟悉感让姚肆心情愉悦极了,她哼着不久前学来的曲子,一面跟闫氏唠家常。 闫氏犹豫了几次,终于忍不住,“肆儿,你跟娘说说长文,你们是怎么相识的?” 姚肆啊?了一声,呵呵干笑:“老早就相识了,算是不打不相识吧。” “多早?”闫氏继续追问。 姚肆知她这娘亲恐怕又多想了,哎呀一声:“娘,我们是同窗,是朋友,仅此而已,你别多想,也别多问,尤其别去问他,免得别人误会----” 闫氏不由得笑道:“你都得多大的人了,村儿里跟你年纪差不多大的,都定了亲,你若不是要来念学,现在也准定了亲。 娘的意思啊,是看长文是个不错的孩子,你可知当日他派那小童来看我们,送了多少礼?吓得我和你爹差点以为是来上门提亲的。” 姚肆梗了一下,眨巴着眼又往灶里添了一把柴。 闫氏继续翻着铲子,“后来知晓是来送信儿的,虽说娘心里觉得可惜,不过他既派了小童过来,还专程带了上门礼,怎么可能简单。 虽说那小童只是给我和你爹送信儿,可娘知道,长文啊,待你是有心的,否则他为何要派人上门,这在我们眼里,不是提亲是什么。” 姚肆再一梗,又往灶里添了把柴。 闫氏继续翻铲子:“娘来之前,没见过他人,可从那信里也看得出他是个好孩子。来了京中见到了本人,娘都不敢相信,如此一表人才,一看就家世不俗----” 她看了姚肆一眼:“娘知道这孩子好的无可挑剔,可也正是这样,娘心里才担心。他是大户人家的孩子,可我们-----” “娘-----我知道。”姚肆打断道:“这事儿八竿子还没一撇,你别胡思乱想,倒是你和爹,为何会来京中?爹不是最不喜京城吗?连小弟都来了,可是不打算回去了?” 说到这里,闫氏又叹口气,“你爹是担心你,你别看他说话带气,实则他心疼你。 听闻你受伤了,我和你爹是吓得坐立不安。你爹本来是不想进京的,只是他实在放心不下你,你身上带伤,又不宜走动,他这才答应进京来看看你。 至于小将,总不能留他一人在家吧,你大姐她有了身子,也不好去劳烦她照顾。” 原来,爹是为了自己才进京的。姚肆鼻子泛酸,赶紧垂着头,“那你们何时回去?” “也就这几日,总不能一直住在别人家,本来你爹是不乐意住这里的,说是宁愿找个客栈住也总好过住这里。 只是长文这孩子实在坚持,又说想把你也接过来我们一家团聚,客栈也确实不方便,你爹便应下了。 但总归是别人的房子,你二人又无名无分的,我们就先住进别人家,这话传出去怎么了得。依你爹的性子,也就住几日,确定你没事了,我们便回去。” 姚肆好容易控制住的眼泪,又往下掉,爹娘为了她,赶了不少路吧,没呆几日又得回去,下次放农忙假的时候,就是五月去了。 这才刚刚团聚,又即将面临离别,她心里怎能不难过。此前无数个夜晚,她都因想家而辗转难眠。此后,这样的日子又何其之多。 闫氏将菜盛进盘子里,掺水洗了锅,又重新倒了油,等油温够了,又下一个菜,铲子翻来覆去,她继续道:“肆儿,你来京短短数月,就经历了如此多的灾难,甚至差点丢了性命。你听娘一句话,这书院,咱不上了。” 姚肆手上动作一顿,擦了眼泪抬头道:“娘,当初出来我就说过,无论将来遇到什么事儿,都阻止不了我。 我三番两次差点与阳山书院失之交臂,为何最终却还是进去了,孩儿以为,这是老天注定的,这就是孩儿该走的路。” 闫氏也忍不住语气强硬起来:“连命都保不住了,还说什么念书,你这孩子,怎的就是这么倔。 你不是第一个女生徒,娘也不怪你有这样的想法,可你知道从前那位是什么下场吗? 肆儿,你现在还小,不明白世道艰险,你可知在这里,你的命随时都可能丢。这次若非你出了事儿,你爹和我是绝对不会进京的。” 姚肆明白了,爹娘此次之所以答应入京,不仅是为了看望自己,更多的还是劝自己放弃阳山书院跟他们回去。 其实娘说的也对,在这里,命随时都可能丢。譬如丘盏,姚肆心里一阵酸涩苦痛,丘盏何错之有?却死的不明不白。 再说自己,何错之有?却也差点见了阎王。 她知道,她都知道,她也害怕,被抓被刺杀被疼的死去活来,她不是没有打过退堂鼓,可那样的想法,也仅仅是稍纵即逝。 也许她天生就是这样不服输的性子,也许她只是不甘于平庸,也许她是揣着遥不可及的梦,可若是不倾尽全力拼一把,她又怎么能确定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 “娘,你知道我不会回去的。”姚肆沉默了良久,才轻声道。 闫氏叹一口气:“哎-----你这性子-----娘知道你定是不愿意回去的,可你爹-----娘看他这次不把你带回去是誓不罢休了。” “爹那边,我回去跟他说。”姚肆坚定的看着闫氏:“无论如何,我都不可能回去,也许从前还有可能,可现在,我不可能放弃。”她还有事要做。 闫氏微微叹息,将最后一道菜入盘,“上菜吧,他们该等的饿了。” 姚肆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一手端一个盘子就往堂屋去。 堂屋内,三人也不知在聊什么,看上去倒是很开心。姚肆将菜摆在桌上喊道:“吃饭了。” 三人遂起身走到餐桌落座,楮孟闻着香味,怀念道:“许久不曾吃过家里菜了。” 闫氏又端着两盘菜进来,一面往桌上摆菜,一面笑道:“爱吃就多吃些,都是家常菜,没什么特色。” 裘霁率先给姚正与斟了一杯酒,笑容里满是欣慰,“家常菜才最可贵。” 第235章 临别前夕少不了团聚 虽然是迟来的团聚,可对姚肆来说依旧很开心,她如今已经不敢奢求太多,一家人能吃个团圆饭已经很好了。 闫氏不停的给几个孩子夹菜,脸上喜气洋洋的,自己倒是一点也顾不得吃了。 “来,长文,大娘烧的这鸡很好吃,你多吃点----孟儿,你也别愣着啊,赶紧吃。”闫氏笑呵呵的劝着二人。 裘霁一面点头一面努力扒饭,眼见一碗又要见底,闫氏赶紧把他碗拿过来又给盛了一碗。 裘霁笑眯眯的接过,又开始扒饭,卫札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少爷平日饭量可不大啊,可今儿都吃第三碗了。 桌上话题一直不断,姚肆也时不时的插几句话,不过大多时候都是沉默,这种时候,她不需要发话,至于姚将,那更是大人说话小孩子闭嘴,只一个劲儿的夹菜吃。 饭毕,三个男人还在喝酒聊天,姚将去房里念书,姚肆则和闫氏收拾桌子碗筷。待她再从厨房出来的时候,三人已经下了桌。 裘霁见她过来,便率先走过去:“以后你便安心的住这里,我每日都会过来,另外我把吴家的那小丫头要过来了,今儿下午就来。你平日若要出门,就把丫头带上。” 姚肆吹着头,低声道:“其实你-----不必做到如此地步。” “我在府上没什么吃的,日后我每日在这里吃晌午饭,你不会介意吧。”裘霁眨着有些无辜的小眼神儿看着她。 姚肆看着他,不知为何,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下去。算了,何必这时候说出来讨人嫌呢,难得看他今日这般高兴。 “偌大的裘府,还能少了你的饭么。”她没好气的打趣道。 “从小到大,我都是一个人吃饭,不曾与其他人同桌,所以不曾知道,原来与人同桌而食是如此愉快的一件事-----今日吃的有些撑了。”他最后喃喃道。 姚肆忍不住笑他,“谁让你吃那么多,我娘那是客气,你倒真有一碗没一碗的吃,活该你撑。” “坐在桌上不觉得吃饱了,从未吃过如此可口的饭菜,怎能不叫我多吃些。” “好啦,怎么从前不知道你也会贫嘴。”姚肆白他一眼,“那你这会儿要回去了?” “回去还有些事儿要处理。放心,我明日再来。”裘霁笑道。 姚肆被他一句话又闹了个大红脸,没好气道:“管你来不来,反正这宅子是你的,你要来我也拦不住。再说爹娘住几日就回去了。” 裘霁从怀里拿出一个秀雅的荷包递给她。姚肆怔了怔,犹豫着要不要接下。 “打开看看。”裘霁又道。 姚肆不得不接过,拆开荷包一看,却是一张土黄色的麻纸,粗厚结识,她取出来打开再看,惊了惊,抬头望着裘霁无声询问。 “地契我写的是你的名字,日后这宅子便是你的,你想如何处理就如何处理,卖了送了荒废了,你开心便好。” 姚肆拿着地契的手不知要如何放。这东西,她不能要。她又重新将地契放回荷包揣好,裘霁却已经将卫札叫过来,看样子是要准备走了。 她正想叫住他,却听后面喊了声“肆儿”,姚肆回头一看,见楮孟正朝自己走过来,便赶紧将荷包藏在袖子里。 “肆儿-----”楮孟来到她身边,“我明日就要走了,刚才我也与义父说了,京城我有一处宅子,你们在这里住的不习惯,便去我那里,到底是一家人,比住外人房子强。” 姚肆不知如何回答,便转了话题问道:“明日就走么,当真----不回阳山书院了?”说完又觉心酸,原来只有当离别来临之际,才知有多么不舍。 “迟早都是要离开的-----”楮孟低声道,“我已经与义父义母告了别,明日一早就走,你也别来送,伤还未好全就少走路,平日也别出去闲逛,至少等伤养好了再说。” 肚子里有一箩筐的话想说,可是说的越多,心里就越放不下,也许对他来说,不见才是最好。有些事,一开始走错了,便很难再圆回来。 姚肆轻微的叹息一声,扯了扯嘴角:“世上没有不散之筵席,大哥也莫挂心,只专心走你的路,我能照顾好自己。” 楮孟犹豫着,终于还是说出了最想说的话,他带着长辈的语重心长的口吻,像是担心自家孩子的用心良苦的大人: “肆儿,别怪大哥说话难听,你与他----莫要走的太近,义父义母还不知他身份,只以为是哪家的公子,若是知晓了,恐也是不同意你们往来。 这世道就是如此,你若跟了他,会有吃不尽的苦。先不说我们不忍心你给人做小,就算你真的入了裘家,也定是个坑。 这些官家公子,都善于做表面功夫,你还小,识不清人心正常,可大哥经历的多,我说的都是苦口良心为你好的话,你若能听进去,我便能真的安心离开了。” 姚肆低垂着眼帘,“我知道-----大哥安心去潍州,我心中都有计较。” “你明白就好。”楮孟终于微微松了口气,不管他出于什么心思,他的话是在理,裘霁是不可能给到姚肆幸福。 送走了裘霁和楮孟,一家四口总算像回到小头村了,只是高雅的不像话的屋子与一家人有些格格不入。 东厢都是裘霁提前叫人收拾好的,屋里摆设一应俱全,都是女儿家用的,活脱脱一个大家闺秀的闺房。 闫氏走进姚肆的屋儿,见后者正趴在桌上写着什么,她走过去,“身体不好就别做这些劳神的活,还不快躺下,我给你熬了鸡汤,你看你这脸,瘦的皮包骨,哪儿还像个人了。” 又是担心又是责备。姚肆笑着放下笔,乖乖把鸡汤喝了,她上半月确实没什么胃口,倒也真清瘦了不少。 闫氏在她旁边坐下,“刚才我看到长文给你了一个荷包-----” 姚肆有些尴尬,这话怎么听着那么像私相授受呢,她忙拿出荷包解释道:“我正不知如何办的好。”她将地契拿出来递给闫氏。 闫氏看了一眼,神情复杂,时而凝重时而高兴,最后她将地契又重新放回荷包里,长叹了一声:“长文是个好孩子,娘看得出来,他是真心待你。若非---- 哎,我肆儿也不是配不上他,只是咱们家境实在悬殊,娘只怕你入了他们家,会受委屈。” “我明白的娘----”她一直都明白。 “娘,爹让二姐过堂屋去。”姚将在外面喊道。 闫氏按住姚肆的手:“你爹定是想劝你回去,你莫与他争执,这次听爹娘的,咱们回去,这京城,不是我们待的地方。” 第236章 回顾往昔才深觉恍然 姚肆来到堂屋,姚正与正在喝茶。 “爹-----” “坐下说话。”姚正与放下茶杯,仔细看了看姚肆的面色,语气缓和道:“伤口还疼不疼,都在吃什么药?一日吃几次?” 姚肆宽慰道:“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吃的是王家德仁堂配的药,一日三次。” 姚正与点点头:“德仁堂倒是好,让你娘给你煎药去,吃了饭再喝药,一顿也别落下。” 爹难得这么好言好语的跟自己说话,姚肆心知他接下来要说什么,可也耐着性子,有时候争执未必能解决问题,父女两平日没什么话说,能坐下来心情气和的谈谈心,也甚好。 姚正与又关切了几句,才引入正题:“你可想跟长文这孩子定亲?” 姚肆面上一滞,倒是没想到爹先开口的是这事儿,忍不住尴尬的解释:“没有。” “嗯----”姚正与点点头:“既然没有,那就不要再往来了,在书院里难免碰面也是没办法的事,以后便不要像现在这样没得分寸和距离。 你还是未定亲的闺女,与男子这般相处,传出去对你名声不好。” 西夜国虽然民风开放,也并未限制姑娘家就不能出门不能与男子相识,但这并不意味着就可以不分距离。 本来裘霁带礼登门拜访就已经出格,若是两家有意结为亲家便说得过去,可若是没那个意思,这礼便是万万不能收的。 姚肆也知道,她也明白,只是平日书院里全是男子,她也渐渐不在意什么距离问题了,与大家相处的时候也未记得自己是个姑娘需要时刻注意。 “我知道了。”她应答道。 姚正与满意的嗯了一声,这才将话题转到书院上:“这次我和你娘来京中,一来是看你,二来也是要接你回去。你这次从鬼门关回来,应该也长了教训,这学也上了,苦也受了,差不多该收手了。” 虽然是平缓的语气,可态度确是不容置疑,姚肆同样语气毫无波澜,平静的像是没有波澜的湖水,可力量却足以盖住一切。 “爹,我不能回去。 当初我要考县考,瞒着你偷偷报了名,那报名费我是从县太爷的儿子雷震那里诓来的,后来被他也是多次为难,我都忍过了。 在县衙考场的半个多月,是我当时为止面对的最艰难的问题,然而这一切却抵不过考试当日,我意外听到有人舞弊作假来的震惊。 那时候,我把一切希望都压在那场考试上,我忍着旁人的嘲笑鄙夷的言语,到头来却是一场空,那时候我的心情,也是前所未有的低落和愤慨,甚至是无助。 可我又得了贵人相助,我遇到阳山书院的山长,他给了我书友会的荐帖,这才有了后来的越州之行。 一个月的书友会,爹你可知我学到了多少东西?那是一个我从未见过的庞大天地,我与来自五湖四海的人辩论,我甚至差点赢了书友会,爹----我从未像那时候那般自信过。在那里,我看到了希望,看到了自己的可能。 虽然最后那轮辩论上,我输了,可我不后悔不气恼也更没有放弃,因为我已经触摸到了,我看到了方向,所以我欢喜的不得了。 就在我刚要离开越州的时候,却又被首辅推荐,竟然意外的进了阳山书院,爹----你难道不觉得,我与阳山书院,有不可分割的缘分吗? 我找到了自己可以去的地方,我又一次看到了希望,爹,这就是我一直努力往前走的动力啊。 上次的家书我没提及,就在入学的前几日,我因县考上愤极之下写的打油诗而被抓去了京兆府。 呵呵呵---说来也是让人哭笑不得,怕我与京兆府也是有不解的渊源,几个月就连进两次,第一次夹断了手指,第二次差点进了阎王殿,此后也说不准有没有第三第四次。” 姚正与盯着地面沉默的听着,这些心里话,他不曾听姚肆说过,虽然只是平淡之语,听的他这个当爹的心头沉重,他好半响都说不出话,他不曾想这段期间,姚肆竟经历了如此之多。 姚肆心中感慨万千,明明只是几个月的时间,她却觉得过了好几年之久,如今回忆起来,竟觉得每一件都不真实,可也却是她真真切切经历过的,不一样的人生。 “在阳山书院也并非一切顺利,入学的第二天我就摔断了腿,入学一个多月我就被关了禁闭。 我身上有不少流言蜚语,有些是故意为之,有些是空穴来风,因为我是唯一的女生徒,所以我面临的质疑和嘲讽多不胜数,可是这些,我都忍过来了。 在书院里我也并非一个人,我有三个待我极好的兄长,虽然----” 姚肆哽咽着:“虽然----如今已经或去或离或疏,可那段日子,我过的真的很好。” 她静静的看着姚正与,像是古井无波,又像是老僧入定,更像是经历风雨后的平静,虽然又轻又淡,掷出的话却强劲有力: “爹----我不能回去,我是皇上钦点的----棋子,我身上还背负着一条人命。我如今已不是自由之身,我不可能一走了之,否则就是置你和娘还有小弟于危险不顾。” 姚正与惊骇道:“皇上-----皇上久居宫中,你怎会与皇上相识?” 姚肆无奈的叹口气,“兴许唯一的女生徒确实引人注目,一开始我也并不知他就是皇上,知情之后,却也没有半点反抗能力。 所以我更加不能走,若是皇上因此怪罪,牵连了一家人,那我可真是罪孽深重了。” 姚正与呆滞的忘了表情,眼神飘渺的不知在想些什么。姚肆也不催,她知道爹也是讲理的人,她这一路走来实属不易,何况现在已经难以抽身,不是一句简单的回去就能解决的。 果然,沉默了良久的姚正与,试了试,却将千万句都化作一声叹息,懊恼有之,无奈有之,妥协有之,“当初若是听我的话,也不至于到现在这个地步。” 姚肆暗暗想,若是不迈出那一步,那她现在在做什么呢?定亲了?准备嫁衣?然后成亲生子相夫教子?每日耕作纺织? 不,她不想要这样的生活,她将来要嫁,也定要嫁个自己倾心的人,唯有这样,如水一般平淡的日子才能变得有味道。 第237章 离别途中被意外拦截 说来也就几个月,可这几个月姚肆经历的,却是比之前十来年都还要多,一一回想起来,是那么的不真实,可也确实是她真真切切经历过的。 堂屋内一阵沉默,姚正与心头的震惊还未平缓。虽然很多事姚肆只是三言两语就带过了,可他知道,这孩子一路走来,十分不易。 尤其是在知道姚肆竟被皇上挑选,他更是震惊又惊恐,此时此刻他方才明白,晚了,来不及了,也回不去了。 父女两都是沉默不语,姚肆知道她这些话说完,爹是不会在坚持带她回去的。她其实并不想说这些话,她只想让爹娘知道她过的好,可若是不说,他们又怎知自己走到今天的不易,又怎知放弃对她来说更难呢。 “随你罢----你长大了,我说的话你也可以不听,我只是希望,你将来不要为自己的决定后悔。”姚正与终是妥协道。 姚肆面上一喜:“爹你放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哪怕将来这路走不通,我也不会后悔。”至少她走过不是吗。 “既然如此,当爹的也只能送你一句话:好自为之罢。我和你娘还有你弟,过两日就回去,你自己照顾好自己,麻烦能避则避,不要惹是生非,不要强出头,你还没有那个能耐去抗衡,就收起自己的锋芒,做个安分的人。” “我知道的爹----”姚肆点点头,从小到大爹都是这么教她的,她也是这么做的,只是很多时候现实无奈,这才屡次三番的给自己惹了各种麻烦。 姚正与长叹了一口气,脸上露出几分疲惫,他揉了揉眼角道:“你伤还没好,去躺着休息。” 姚肆鼻子微微泛酸,爹娘这一路日夜兼程好容易赶到京城,都没怎么休息,全是因为担心自己。 她乖乖的嗯了一声:“爹也去休息会儿吧,又没什么事,别劳累着。” 姚正与点了点头,挥手示意让她赶紧回屋里。 “那我回去了。”姚肆起身,没走两步,又被姚正与唤住。 “孟儿和长文这两孩子----” “嗯?”姚肆不解的看着姚正与。 姚正与犹豫了一瞬,又摇了摇头,“罢了罢了,你只记住一句话: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万事多考虑,多给自己留条路。” 姚肆应了声是。离开堂屋后,她又开始思考,爹刚才欲言又止的话,是想问什么?问裘霁的身份?还是问楮孟为何去潍州? 这两人,都对自己的身份瞒着。其实不说也好,正所谓不知者无罪,对爹娘来说,知道的越少越安全,尤其是楮孟的身份,若是他的身份被庄晏知晓,那自己,爹娘,一家人都会受到牵连。 姚肆回到房里,闫氏正在往炭盆里加炭,见她进屋,赶紧起身:“你爹怎么说的?你可答应回去了?” “不回了。”姚肆在床沿上坐下,“娘也过来坐坐吧,你都忙一天了。” 闫氏一听,眉头蹙着:走过去坐下追问:“怎的不回了?你爹出门前还说一定要把你接回去,你又和你爹起争执了?” 姚肆安慰的拉着闫氏的手,笑道:“没有,爹同意了,允我在书院里继续念学。” 闫氏知道这中间肯定有什么,不然姚正与也不会轻易同意,只是她向来都是以姚正与的意思为主,听到姚肆这般说,便也不多问了,“既然你爹都同意了,那娘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她顿了顿,又道:“明日你义兄就要离京了,你跟娘去送送行。” 姚肆迟疑了片刻,“----我不去了,要说的话都说完了,再去也是徒增不舍。” “也好-----他走的早,省的你一大早爬起来受冻----那你休息,娘去跟你爹说说话。”闫氏将被子拉开,示意姚肆躺下去。 姚肆依言躺下,闭眼,听到关门的声音,才轻轻睁开眼,无意识的盯着头顶的帐幔沉思。 她需要见驹童,需要见庄晏。 这一晚姚肆睡的并不踏实,天还未亮,她就迷迷糊糊的醒了,正好听到外面闫氏和楮孟的说话声,却是楮孟来与二老道别的。 姚肆听着二人说了几句珍重的话,又听娘说准备了干粮让楮孟带上,不一会儿爹也出来了,又是一番珍重的话,然后就听到脚步声远去的声音。 大哥------若是有缘,来日再见罢。姚肆心中喃喃。 由于时辰尚早,城门刚刚打开,只有稀拉拉的几个人出城或进城。 一辆马车疾驰而过,在行人打量的目光下驶出城门。 杨掩和赤巴平日都是习惯骑马,坐在马车里摇晃不说,速度还慢,两人看上去很是不适。 可楮孟一言不发只是看书,二人知道今日少主心情很是不好,便也自觉的不吭声,暗暗忍着颠簸和不适。 马车刚刚驶出十多里,车夫就吁的一声,马车被强行停下来。 楮孟眼神微微一沉,放下书,给杨掩和赤巴使了个眼色,二人会意,都悄声拔出武器。 他们此行回潍州并未带任何人,一来三人功夫都不若,二来也不想惹人注意,遂也只是带了些简单的行李和一辆马车。 外面没得动静,杨掩将车帘子微微拉开一条缝,脸色顿变,回头低声道:“少主,是京兆府的人,外面围了恐有四五十人。” 赤巴一惊:“京兆府的为何会知道我们的行踪?” 话刚落,三人皆是面上一凝,楮孟迅速倾身,险险避开一支凌厉箭羽。与此同时,三人豁然起身,赤巴大刀一挥掀走马车顶,三人同时从车顶蹿出,就在他们刚刚跳出马车,密密麻麻的箭雨就从天而降。 唰唰唰-----马车四面八方顿时被钉成了马蜂窝。 楮孟一落地,顺手将斗笠戴上遮住了面容。 杨掩和赤巴挡在楮孟前面,二人手中刀剑如影,将铺天盖地而来的箭雨截住,杨掩趁势回头喊道:“少主你先走,一群虾兵蟹将而已,属下们拦得住。” 对面的廖唯章神色一狠,手一挥,大喝道:“继续放箭。”一排排射箭手齐齐上前,唰唰唰----箭雨又密密麻麻的射出。 眼见又一波箭矢射来,赤巴急道:“头儿,这样不是办法啊,我们寡不敌众,总有失力的时候,他们仗着人多,就算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也终能拖累死我们。” 杨掩也被眼下形势有些逼急了,他们这条路只有一条干道,左右两边都是山坡,若是有马还可以策马逃走。 可刚才唯一的一匹马也受惊跑没了影,这可如何是好?难道要退回去?可两条腿怎么敌得过四条腿,廖唯章可不仅带了弓箭手,后面还有二十多人的骑兵。 怎么办?他急红了眼,手上速度又快了几分。 第238章 每行一步都要留后路 天还黑沉沉的不见鱼肚白,一群整齐的卫兵就聚到城门口。 守城的侍卫睡的正熟,突然被人从床上揪起来,气的他正要破口大骂,忽听那人呵斥道:“赶紧起来拜见京兆尹。” 守城侍卫骇了一跳,京兆尹这时候来城门口做什么?他赶紧爬起来跑出去,就看到一群气势汹汹卫兵齐齐站了好几排,顿知有大事要发生,慌慌张张的跑过去拜礼。 “把城门打开。”廖唯章吩咐道。 守城侍卫为难的看着他:“大人,这里有规定,不到时辰,城门是不能打开的,小的这-----这不敢开啊。” 廖唯章没了耐性,“叫你开你就开,本官奉皇上口谕,捉拿叛党,赶紧打开。” 侍卫一听有皇上口谕,立马诺诺点头,“大人稍等,小的这就去取钥匙。” 不一会儿,侍卫带着一串钥匙出来,自觉去将城门打开,然后卫兵陆陆续续的出了城门。 廖唯章走在最后面,待所有人都出城后,才对守城侍卫道:“把门重新关上,其他的,不需要本官教吧。” 侍卫连连应是:“大人放心,小的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小的一直在睡觉,时辰到了才开门。” 廖唯章满意的点点头,然后跟着也出了城门。 一行人马行了十多里路,廖唯章看了一下四周地势,很是满意。 此处只有一条主干道,两边都是山坡,他命一部分人在左右山坡埋伏下,自己则带着剩余人在岔路口堵住。 天渐渐明亮起来,廖唯章正冷的直哆嗦,就听探子来报,说是有马车正驶过来,他赶紧命令所有人都警惕戒备,等着马车驶入射程范围。 虽然早知这义行军的少主行事低调,可他也没想到后者竟真的只有一辆马车,马车里顶多不过两三人,外面的车夫也是普通的车夫,没什么特别。 廖唯章眼见距离合适了,手一挥,站在前排的弓箭手就会意,一排箭齐齐射向马脚位置。 马儿受到惊吓,猛地一停一跃,险险将马车也带翻过去,车夫直接从车辕上摔在地上,吓得他一咕噜爬起来就往后跑。 廖唯章手再一挥,箭矢如雨一般射出,悉数射在马车上,然而就在那眨眼功夫,车顶突然蹿出三人,还不等他看清,三人就跃出马车。 马儿受惊之后拖着马车一路往山上跑,刚到山坡位置就挣开了缰绳,然后鸣叫着跑没了影。 一切都将将好,廖唯章看着那前面二人护在斗笠男子的前面,显然那戴斗笠的就是义行军的少主,从身形上看也是个少年模样,应当没错。 他忍不住欣喜,义行军困扰了朝廷多年,今日若是自己抓住了义行军的少主,那将是大功一件啊。 “给我射。”廖唯章大喝一声,前后射箭手麻利的换了位置,箭雨几乎是不间断的射出。 杨掩和赤巴被击的连连后退,二人此时也发现,左右山坡上亦有埋伏,前方路被截,除非往回跑,可他们两条腿怎么敌得过四条腿。 赤巴性子急又狠,咬着牙道:“这群龟孙子,老子直接冲过去跟他们拼了。” “别冲动-----”杨掩喊道:“擒贼先擒王,廖唯章不会功夫,身后那群人都是虾兵蟹将不值一提,我掩护你,你冲过箭雨,直接擒住他。” 赤巴狠狠点头,“少主,你且小心着,属下去把那龟孙子擒过来。”说着就大喝一声,脚下不再后退,反而是举刀往前冲。 杨掩一路替他挡住左右箭矢,两人配合的默契,几个呼吸的功夫竟然已经快要冲到朝廷兵丁面前。 廖唯章心下一惊,暗道这些人都是不怕死的,一面命人加速射箭,一面往骑兵后面退。 然而就在这时,从山坡上冲下一人,着急忙慌的跑到廖唯章跟前,“大人,有一大群骑马队伍从西城走了。” 廖唯章一愣,虽然他得到的消息是这行人会从北城门走,可为了保险起见,他依旧在其他三个城门派了人驻守,并吩咐一旦有马车或者骑马队伍出城,就立刻拦住。 “对方都是狠辣角色,我们的人根本拦不住,已经死伤了十多人。” 廖唯章看着还在狠命往前冲的两人,还有后面那个狼狈闪躲的少年,脑海里有什么想法闪过,却不敢去抓。 单察眉头一皱,“大人,恐怕我们中计了。” 廖唯章一急:“怎么讲?” “适才下官就在奇怪,区区三人,他们就算冲上来也是死路一条,却为何还要拼死一搏?这条路根本逃不出去,所以依下官之见,他们不是护后面的那个少年,而是为了争取时间。” 廖唯章不敢置信,“主簿是说,真正的少主,从另一城门逃走了?” 单察点点头,他不相信堂堂义行军少主,竟会不带护卫,区区三人,这不是自寻死路是什么? 何况他听说义行军少主武艺不凡,可那后面的少年,却躲的有些狼狈,他几乎已经在心中断定,这三人根本就不是他们要抓的人。 廖唯章只略一想,问那送信之人道:“他们逃出有多久了?” “半柱香的工夫。” 廖唯章思绪一转,此处的岔路口与北城主路正好相接,骑马过去也不过半刻钟,可北城行到交叉路段至少也要两刻钟,还来得及。 思及此,他手一挥,示意所有人停下动作,然后大喊一声:“走。”便率先打马往左边的岔路口奔去。 单察还留了个心眼,让左右山坡的人并未跟随,而是继续围攻,吩咐完这些后,他才打马追上去。 杨掩和赤巴正没命的往前冲,却不想还未冲到跟前,廖唯章竟带着所有人都撤了?二人都是一愣,怎么回事? 他们也只是顿了几息,因为左右山坡上还有十多个兵丁围上来,便又立马凝神对付眼前的人。 虽说之前消耗的体力太多,可二人解决十多个小兵倒也没多少困难,没急招就将十来人全部撩翻在地。 这一切简直太奇怪了,廖唯章为何突然走了?杨掩和赤巴互相看看,又将目光转向他们的少主。 此时楮孟已经取下斗笠,面上淡淡的看不出情绪,可也正是如此,才让杨掩和赤巴觉得,这一切好像都在少主的掌控之中。 第239章 梅花是用来吃不是看 裘府东厢,卫札急急忙忙的穿过院子进到屋里,裘霁正伏在案头写字,他疾步走过去,将左右的丫鬟遣退出去,等着裘霁停下笔,才小声道:“少爷,果然如您所料,廖唯章带人撤了。” 裘霁将毛笔重新搁置在笔架上,将写有字的绢布折叠好递给卫札:“送去刑部。” “是---”卫札将绢布仔细揣在怀里,又急匆匆才出门而去。 裘霁这才起身,看着外面又下起了雪,面上微微一笑,这会子已经到了中午,该吃晌午饭了。 他将狐裘披上就往外走,守在门口的丫鬟将一把伞递过来,用手比划着示意正在下雪。 裘霁看了看,雪也不大,便懒得打伞,挥了挥手将丫鬟打发了,自个儿则步入雪中。 姚肆正在屋里百无聊赖,透过窗子看到外面飘了雪,不一会儿雪花就变成了鹅毛大雪,树梢上积雪还未化,新雪又堆积起来。 她在床上躺的浑身不舒服,有心想出去走走,索性掀了被子下床。还没来得及弯腰穿鞋,兰心就急忙跑过来。 “姑娘您要起床啊。”一边说一边弯腰给姚肆穿鞋。 姚肆很不适应,伸着脚很是尴尬,劝道:“兰心,你不用伺候我,或者你帮忙收拾收拾屋里也成,反正我自己的事儿,不用你照顾,我自己可以。” 她没享受过这种被人伺候的待遇,类似穿鞋穿衣都还要别人来,实在有些尴尬又难为情。 兰心是昨儿下午来锦卜居的,正是之前在吴府照顾过她的丫头,而裘霁说的把人要过来,当真是把人要过来了,连卖身契都从吴家买过来了。她问过兰心,以后这姑娘就认自己是主子了。 兰心其实比姚肆还大三岁,只是从前跟在吴世伟身边,性子倒也天真可爱,看上去甚至比姚肆还要天真烂漫几分。 “姑娘,兰心就是来伺候你的,若是你不要兰心了,那兰心可就没地方去了。”兰心委屈的看着姚肆。 姚肆一阵汗颜,“那你偶尔帮我些小忙就可以了,这种穿衣穿鞋的事儿,还是我自己来,我没那富贵命,享受不来,也不习惯。” 这是她最后的底线了,将这丫头重新送回去呢,似也不妥,不送回去呢,这丫头又实在太尽职尽责。 姚肆想了想,留在身边也可以,偶尔也能帮自己什么忙,自己不方便的时候,送个信儿什么的倒还很好。 兰心见新主子没有半点脾气不说,还对自己和和气气的,更不要自己服侍,她心下欢喜,对姚肆也打心眼里喜欢起来。 本来离开吴府对她来说还很不舍,可这里看上去也不错,况且新主子可是阳山书院的生徒啊,以前她最佩服的是自家少爷,现在她对姚肆是由衷的崇拜起来。 姚肆穿好鞋下床,兰心条件反射的将衣服给她递过来帮着她穿上。姚肆呵呵干笑两声,犹豫了片刻,才问道:“兰心,你的-----月钱是多少?” 这其实也是她不想要丫头的原因之一,自己什么身份,入学的生活费都还是问题,她哪儿来的钱请丫鬟啊。 兰心乖巧道:“奴----我一月五百钱,因已经和裘府签了卖身契,月钱便是从裘府拿,这个月的月钱裘少爷已经给了。” 姚肆不准她自称奴婢,兰心便学着其他人说“我”,只是这话今天才改过来,还很绕口,但她心里却是欢喜的,总觉得自己哪里不一样了,似乎走路背都挺直了些。 姚肆既惊讶又不惊讶,好像是早有所想,只是需要确认一下罢了,这么说来,兰心算是裘府的丫鬟,那自己先留在身边一段时间,日后有机会再还给裘霁也好。 “姑娘要去哪儿?这外面雪可大了。”兰心见姚肆往外走,赶紧从门后面取了伞,跟着撑开跟上去。 院子里已经白茫茫一片,今年冬天下的雪格外多,姚肆刚从被子里爬起来,有些不适应,冷的打了个寒颤。 “我去摘些梅花,想吃娘做的梅花饼。”不得不说,裘霁选的这院子真的很好,虽然只是一进,可该有的都有,院子又大,院内还有五颗梅花树,开满了鲜艳的红梅,在满园积雪的点缀下,显得美艳惊人。 兰心看了看雪,劝道:“这雪还大着,不如等雪停了再去?” 待雪停了,爹娘和小弟也要回去了吧,姚肆心中很舍不得,却也知道爹娘不可能留在京中。 “没事儿,我去看看。”她将兰心手里的伞接过,“那你帮我去拿一下筲箕。” 她难得吩咐事儿,兰心很高兴,立马道:“奴-----我马上去拿,姑娘稍等。”说完就提着裙摆匆匆跑去厨房。 姚肆打着伞走到院内,五颗梅花树挨在一起,靠的近了,她才觉得那红更艳,小时候没什么零嘴吃,一道冬天,娘就会去将村里唯一一颗梅花树的梅花摘个干净,娘说,要下了雪之后被雪打过的梅花,味道才最好。 她看中一支,心里想着是要摘下来吃呢,还是摆在屋里应景,还没决定,手却已经不自觉的伸出去。 她踮着脚刚刚抓住梅树梢,想要折下来,一只手力道又不够,正想将伞放下腾手。一双修长白皙的手就适时出现,啪嗒一声脆响,梅枝被折下来。 姚肆呆呆的看着眼前的梅花枝,抬头一看,就是一头雪白的裘霁。她赶紧将伞打过裘霁的头顶,问道:“怎么出门没带伞?” “刚出门没下大。”裘霁拍了拍身上和头上的积雪,笑道:“这枝梅花放在屋里甚好。” “我想让娘做梅花饼来着。”姚肆抿了抿嘴,眨巴着眼看着裘霁,“正好你来了,那你帮我多摘些,今儿中午吃梅花饼-----哦对了,别把枝儿折了,只摘花。” 兰心此时已经拿着筲箕跑过来,见到裘霁,忙笑着福礼:“少爷-----” 裘霁嗯了一声,目光放在一树的梅花上,然后二话不说的开始摘梅花。 姚肆站在他背后忍不住笑,见他头发又铺上了雪点,便举着伞往前走了些。 裘霁身材本就颀长,姚肆举着手才能将伞盖过他头顶,他往外挪了挪,“你去屋里等着,我一会儿就过来。” 姚肆不听,又举着伞靠过去,一面指挥道:“先摘下边儿的,这下面几枝摘完就差不多了。” 兰心端着筲箕在一旁笑眯眯的看着二人,不由得道:“少爷和姑娘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姚肆条件反射似的收回打伞的手,“你们慢慢摘,我伤口犯疼,先回去了。” 第240章 有万全之策方能行动 大雪纷飞,地面上已经积了厚厚一层积雪,一脚踩下去,能陷到脚踝。赤巴用力一拔,又踩下去,再一拔,咯吱咯吱的直响。 “这鬼天气,好好儿的说下雪就下雪,这马车也没了,荒郊野岭的,哪里才有人家。”赤巴忍不住抱怨。 杨掩回头看他一眼:“赶紧的,就你磨蹭,跟个娘们似的,少主都走前面去了。” 赤巴一听,顿时不悦了,“谁跟娘们儿似的,这打包小包的,你来试试,咱两换成不。” 杨掩没好气的白他一眼,将赤巴肩头的两个包袱拿过来往自己肩头一搭,脚下速度更快了。 赤巴摊了摊手,几步追上去:小声道:“你就不好奇刚才是怎么回事儿?要不你去问问?” 他心里是装不住也装不得事儿的,刚才朝廷那行人莫名其妙的撤走,他老觉得不是自己们好运,可少主今日的心情就跟着这天气一样,他实在没那个胆子去问。 杨掩朝前扬了扬下巴,“去,你去问啊,少主就在前面,赶紧的。” 赤巴瘪了瘪嘴,嘀咕一声,“我要敢去,我早问了,还让这问题跟蚂蚁似的在我心里爬么。” 他又怂恿道:“少主最信任你,你的脑子也比我好使,该你去问。你难道就不好奇?况且我们现在走的路,可不是去潍州的路啊,少爷会不会走错路了?” 说到这事儿,杨掩也困惑的拧着眉,一开始他就知道这不是去潍州的路,三人走的路不但没有越来越开阔,反而越走越偏僻,此时他们正在翻过一个山坡,也不知下了山坡是去向哪里。 赤巴又道:“是吧,也不止我心里这样想啊,所以你去问问,万一少主走错了路,那咱们赶紧返回,趁着还没走远。” 杨掩想了想,确实该去问问,他停下来,将肩头的几个包袱全搭在赤巴的肩上,拍了拍后者的肩膀,“我去问,你拿行李。” 赤巴摊了摊手,无奈的翻了个白眼。 杨掩追上楮孟,落后一步,小心翼翼的试探:“少主,咱们走了这么远,应该甩下那些朝廷兵了,是不是要继续按原来的路线回潍州?” 楮孟没有说话,杨掩咳了咳,呵呵笑道:“我们可真是幸运,本以为走投无路了,想不到廖唯章却带人先撤了。属下看,就是老天也受够了他们,老天爷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你什么时候也学会了拐弯抹角?”楮孟虽没看他一眼,不过也总算开口了。 杨掩松了口气,他知道楮孟并不想回潍州,而此次之所以急着回去,一方面是当初进京的目的已经达到,吴家已经和义行军结盟,可最主要的原因,还是领主寄来的书信上,说是已经给少主定了亲。 他至今都还记得少主当时的反应,那眼神像是要将人生吞活剥了似的,他从未见过少主生那么大的气。 “属下这不是跟少主您学的嘛。”杨掩嘿嘿一笑,又困惑道:“属下不明白,我们在京中并未露出任何行踪,除了吴家,无人知晓少主的身份,这次回潍州也是秘密行动,怎会被京兆尹先埋伏下了?难道说-----有内奸?” 赤巴走在后面,一听有内奸,忙上前辩解道:“不可能,我的兄弟我清楚,都不是那样的人。” 楮孟语气忽然拔高,冷笑道:“除了他还会有谁。况且义行军的踪迹,早就泄露了。” 杨掩和赤巴互相看看,都在脑海里回想一遍,赤巴还是没想明白为什么,杨掩却忽的恍然,“莫非是上次救姚姑娘?” “那单察你们可认得?”楮孟问道。 杨掩点点头:“这人认得,以前一直跟在穆拜身边,也是个颇有城府的人。” “既然你都认得他,他怎会不认得你。那人心思缜密,恐怕单从你们留下的刀痕剑伤上就知晓了我们的身份。” 赤巴忍不住追问:“当时我们都蒙了面,况且还有一伙人,他就算知道是义行军救的人,又怎能判断出我们今日会从北门离开去潍州?此人莫非神算?” 楮孟哼了一声:“小人作祟罢了,行如此小人手段,我也果然没看错他。” 杨掩虽然一时没明白,可他知道除了领主定亲那件事,少主最讨厌的人,便是裘家的大少爷裘霁。 往这方面一想,他立马明白了,恍然道:“原来是他,我们救走了姚姑娘,他知道少主与姚姑娘的关系,自然就猜到是少主救的人。 再加上单察熟悉我们的手法,知道救人的是义行军,这样一来,他----他竟然知道了少主您的真实身份?!” 义行军救走了姚肆,廖唯章肯定会将这消息上奏,首辅知道消息也不奇怪,裘霁从他爹那里得知消息也有可能,这样一想,原来他竟早知少主是义行军的人。 少主什么时候走,从哪儿走,去哪里,这些事儿他定是不会瞒着姚肆,而裘霁与姚肆的关系似乎也不浅,她不知这里面复杂的关系,无意之中将他们的踪迹告诉裘霁也不是不可能。 “原来是这样----”赤巴也终于明白了,“可刚才他们怎么又突然走了?”他又疑惑问道。 楮孟冷笑一声,“因为我早知他裘霁不是什么善辈。” 他救出姚肆的事儿瞒不住裘霁,裘霁肯定知道是他出手救的人,再加上义行军救人的消息,裘霁定也猜出了他义行军少主的身份。 可昨日裘霁只字未提,甚至两人还同桌而食有说有笑,他不相信裘霁会猜不到,可既然装作不知,定是有什么阴谋,他便将计就计,故意在桌上提及自己要从北门出发去潍州。 离开锦卜居,他就立马找了三个与自己身形差不多的人,并让三人分别带上二十骑兵,令他们翌日辰时准时从东西南三个城门出发。 楮孟之所以只带杨掩和赤巴以及一辆普通马车,也是他知晓单察。此人心思缜密却多疑。 适才被围困之时,三人毫无脱身之法,看上去只有死路一条,可单察却不相信,他不相信堂堂义行军少主会不带任何护卫,会轻易被围杀。 也正是因为他多疑,恰好西门传来消息,单察立马就断定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而在吴记米仓事件的时候,楮孟就发现,廖唯章极为信任单察,若是单察说出是调虎离山,廖唯章几乎也是深信不疑。 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中,只除了一件事。 楮孟微微叹了口气,裘霁能猜出他义行军少主的身份,廖唯章迟早也能查到,自己若是不走,定会牵连到姚肆。他本想带姚肆走,可终究无能为力。 第241章 有人立功也有人失算 廖唯章得到西门有大批骑马队伍出城的消息后,加上眼前的形势,单察猜是调虎离山,他也同意单察的说法,遂当即就带着大批人马追去西门。 只是他带着兵丁一路快马加鞭赶到岔路口,左等右等却没等到所谓的大批骑马队伍,后来又飘起了雪花,渐渐的雪势越来越大。 所有人都躲在丛林里,天气寒冷,将士们早已冻的手脚僵硬。廖唯章也冷的牙齿发抖,他心里渐渐浮出一些不安,回头问单察道:“我们在此等了多长时间了?” 单察眉头微微拧着,眼里有着些微的愤怒,那是他意识到被人戏耍后的屈辱和不甘:“大人恕罪,下官想错了,这义行军的少主,心思果然不是一般人能比拟的,一招无声胜有声,声东击西,下官失算了。” 廖唯章一听,不由得惊道:“怎么?难道我们错过了?” 单察叹了口气,语气里半是懊恼,半是无可奈何:“错过了,刚才他们就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却----此人心思深沉,是我小觑他了。” 他虽然没见过义行军的少主,可知道那人不过十五六岁,对他一个三十多岁的人来说,就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儿,只是他没料到,这乳臭未干的小儿,竟想的如此深远。 廖唯章此时此刻,终于理解什么叫到嘴的肥肉又飞走了,他张了张嘴,却不知说什么话,似乎任何语言都不足以形容他此时的心情。 一股寒风吹来,他冷的打了个寒颤,终是无奈的叹息一声:“罢了罢了,回去吧,此时他三人早就逃的无影无踪了,追也追不上了。” 单察很是自责:“请大人降罪,此事是下官引起,本来三人已是瓮中鳖,却因下官的多疑和自大而放走了他们。” 廖唯章也不是明事理的人,何况刚才他也坚信是调虎离山不疑,这事儿没有谁对谁错,只怪他们不了解那少年,小觑了他。 “罢了罢了,这也并非你的错---回。”他一声令下,所有卫兵都松了口气,有人将兵器放在地上,双手不停的搓,一边哈气一边跺脚。看上去实在冷的厉害。 廖唯章调转马头,打马大喝一声就率先而去。此次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算起来他至少也损了二三十人,却连区区三人都未抓到,说不窝火那是不可能的,只是却没得办法,他只能将这个亏吃下去。 这边廖唯章带人悻悻而归,刚刚入城,却看到一队队囚车正朝刑部的方向而去,他定眼一看,骑马在最前面的正是刑部尚书武叔。 后面的囚车上至少也有二三十人,廖唯章驾着马追上去。 “尚书大人。”他骑在马背上拱手行礼,往后面看了看示意,问道:“这是哪儿来的这么多囚犯?” 武叔脸上掩饰不住的得意,笑道:“这些都是义行军的叛军,今日老夫剿了他们在京中城西的一处老巢。” “老巢?”廖唯章惊讶道:“一窝全剿了?” 武叔略有遗憾:“死了些,逃了些,活捉了这二十三人。顺便将那个掩人耳目的酒楼给砸了。” “酒楼?”廖唯章又是一惊:“他们竟在京中开了酒楼?这些叛党,恐怕在京中早已扎根了吧。” 武叔嗯了一声:“可不是,老夫相信这只是其中一处,肯定还有更多的叛军聚集点,只是暂时还未得到消息,只能慢慢来了,义行军是朝廷多年来的隐患,一时半会儿也不是那么容易除掉的。” 廖唯章很想问他到底是从哪里得到消息的,自己自上任以来,就一直没停止过追踪义行军的行踪,除了上次姚肆被义行军救走,他才知晓一点踪迹。可今日义行军少主出城的消息也并非他查到,而是有人告知。 武叔又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他心中疑惑,很想问,却也知道这话不好问出口,面上笑道:“恭喜尚书大人了,此次立功,定能得到皇上重赏。” 武叔哈哈大笑:“赏不赏倒是其次,老夫身为朝廷命官,自然是替皇上效力排忧解在所不辞。”话虽这样说,可那语气里的得意和高兴之色,也是一听就能听出来的。 廖唯章心里很不是滋味,明明他就要抓住义行军少主了,抓到少主,可比着二十多个小喽啰功劳大多了。可就那么错过了,他越想越憋屈,总觉得心头有一处火无处可发。 “尚书大人还有要紧事,那下官就不耽误你时间了。”廖唯章面上还是笑着。 武叔抓了这一伙人,自然是要进宫禀报皇上的,他拱了拱手,二人便作分别。 直到囚车的队伍全走了,廖唯章再看看自己这些人,一个个冷的嘴唇发紫,手都快握不住兵器了,同样都是追击,为何自己就没讨到好处? “大人不觉得奇怪吗?”单察忽然在旁边道。 廖唯章心里也有些说不上来的怪异,听他如此一说,赶紧问道:“主簿也觉得哪里不对?” 单察笑道:“今日我们领兵去抓义行军的少主,刑部也领兵去剿义行军的老巢,未免太巧合了些,何况义行军的老巢,我们找寻数月都未曾找到,刑部一直没曾在这件事上下功夫,又哪儿来的消息?” 廖唯章微微颔首,蹙眉道:“我也奇怪这事儿,只是方才不好问,到底别人抓住了人,立了功,我再眼巴巴的去问,倒显得想要分一杯羹似的。” 单察又是一笑,只是眼里却有些不屑:“大人真以为是他立了功么,大人可忘了是谁给我们义行军少主行踪的?” 廖唯章微微一愣,缓了片刻才不敢置信道:“主簿是说,刑部也是裘霁那里获得的消息?” 没错,廖唯章之所以知道义行军少主的行踪,便是裘霁给他的消息。 他当初也是将信将疑,一来裘霁只是个生徒,按理不会参与到这些政治事情当中,更加不会关注义行军,至少此时他不用关注。 只是既然得到了消息,他又怎会自大的以为这只是少年的随口一说呢,他以为裘霁的消息是从首辅那里得来的,遂便信了。 不仅如此,他还准备完全,不仅在北门设下重兵埋伏,就连其他三门也设了兵丁守卫,任何马车或马队出行,都必须接受检查。 只是没料到啊,那义行军的少主也不是普通小辈,若非自己的失算,人现在已经被逮住了。每每想及此,他就懊悔的想抽自己一个嘴巴子。 “罢了罢了。”这件事他只能怪自己。若刑部也是从裘霁那里得的消息,比起来,自己这块肉更鲜肥,只是自己没那个本事,一口吞不下,反而噎着自己。 单察心里有所怀疑,裘霁当真是随便给的消息么?他总觉得这里面有什么话是裘霁没有明说的。 他迟疑了片刻,出于本性,还是道:“大人以后可多与裘家少爷结好,尽可能的投其所好。且他对姚肆尤其看重,大人日后也与姚肆多方便些。” 第242章 是张良计还是过墙梯 锦卜居内一片和乐融融,厨房内,姚肆和闫氏正在做梅花饼,兰心帮着拆花瓣,闫氏和面,姚肆有伤在身,就坐在灶前烧火热早上剩的包子。 面和好了,闫氏洗了手,看了看包子,全热了,便捡了几个放在盘子里,“兰心,给他们端去,这都过了饭点了,早该饿了。” 兰心诶了一声,放下梅花,端着包子就跑出去,没两步又赶紧折回来:“我再带壶茶过去。”然后提着茶壶又跑出去。 闫氏笑着道:“这兰心可真是乖巧,又勤快又听话人还单纯,跟在你身边我便放心了。” 姚肆无奈的笑道:“娘,我哪儿使得惯丫头啊,顶多也就自己不得空的时候,让她帮帮忙。”她不觉得自己比兰心高贵,自然也不觉得自己该别人伺候。 只是她没想到的是,爹和娘竟然用起丫头来还得心应手,也没觉有什么别扭,倒是让她奇怪,不过这种小事,她也并未放在心上,想想也就过了。 兰心很快就回来了,“老爷和裘少爷还在下棋呢,之前那杯茶都还没喝,可认真了。” 闫氏忍不住笑:“看来是一个棋痴遇到另一个棋痴了。” 裘霁在帮姚肆摘完了梅花后,姚肆和闫氏就在厨房忙,他便去和姚正与下起了棋,两人从一开始到现在,也下了快半个时辰了,竟是越下越入迷。 “长文这孩子真的不错。”闫氏由衷的赞了一句,想想自己还不知道他是什么身份,便问道:“长文是哪家公子?” 姚肆知道这问题迟早是要被爹娘问,她也犹豫要不要告诉爹娘裘霁的身份。 其实想想,似乎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只是一开始裘霁并未将自己的身份说明,她便下意识的以为裘霁不想说,既然当事人都不想说,那她道出来,可合适? “肆儿?”闫氏见她发呆,不由得又了一遍:“长文是京中哪家贵族的公子?” 姚肆笑道:“说了娘也不认识啊,反正就是一大官。”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说了我未必不认识-----乡里消息纵然闭塞,可也不是没听说过京中的人事。” 姚肆知道娘既然在问裘霁的身份了,那定是心里已经有了些认可,她心中还未定,她还不知与裘霁是什么状态。 理智告诉她,她与裘霁是不可能的,至少现在不可能,可----这几日来,裘霁对她-----心思可以说是十分明显了。他像是完全不在意,也不避讳,反而还见了自己的爹娘,在乡下,这些行为已经可以视作定亲了。 她并不想让爹娘失望,一旦他们认定裘霁是个好人选,未来二人却又走不到一路,该有多失望?! 也许,让娘知道裘霁是怎样的天之骄子,能让她更看清现实一些吧。 “他是当今首辅的长子。” “啪----”闫氏拿面团的手一松,面团啪的一声落在木盆里,砸出一声闷响。 姚肆抬头,却见闫氏面色苍白如纸,神情惊恐,她一急:“娘,怎么了?” 闫氏微微颤抖,扶住灶台,低着头沉默了许久,才勉强笑道:“没事儿,这些日子没休息好,太累了。” 姚肆虽然心中狐疑,娘看上去并不是累,而是受到惊吓,惊吓什么?刚才自己不过是说了裘霁的身份而已?因为他的身份而惊讶间接又到惊吓? 她一肚子的狐疑,可也知道闫氏是不会说实话的,便装作放心,轻松道:“娘,糖别放太多了。” 闫氏撑着灶台,胸脯起伏不定,她慢慢拿起面团,虽然极力克制,可那微微颤抖的手还是让姚肆看的清楚,她心知娘定有什么事瞒着她,便默默记下,今日是无论如何也问不出的,等过几日娘缓些了,她在旁敲侧击也不迟。 裘霁摘的梅花多,五棵树除了顶端没摘,下面的几乎被摘了干净,原本好看的梅花树,也光秃秃的显得冷清。 闫氏说梅花摘下来不能久放,可梅花饼可以,便索性将所有梅花都做成了梅花饼,等三人忙完从厨房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两个多时辰后了。 三人一人端着一盘梅花饼,兰心提着一壶茶,来到堂屋,却见姚正与和裘霁还在下棋,对三人进屋的动静,两人也未察觉。 闫氏看着裘霁,不知为何,眼神复杂的叫姚肆看不明白。 她知道问题一定出在裘霁的身份上,可却想不明白,就算裘府高不可攀,可娘这样的反应未免有些过激了。 裘霁是率先回过神的,忽的微微偏头,冲闫氏微微一笑。 闫氏一晃神,近乎慌张的别开眼,嘴上却笑道:“你们二人也该说起来了,吃饭了。” 姚正与还意犹未尽,舍不得收起棋盘,问裘霁道:“长文下午可还有事儿?没事儿我们再下几盘?” 姚肆知道爹爱下围棋,以前乡里竟没一人会下,他便得空的时候去镇上一算命先生那里下,往往一下就是不知时辰,有时候天黑了才晓得归家。 这次碰到裘霁,两人看起来棋艺相当,各有输赢,姚正与很是高兴,这棋瘾一上来,就很难再压下去。 裘霁笑道:“伯父技艺精湛,能与伯父下棋长文自然高兴,若非下午还有会客,我便不走了。” 姚正与有些失落,他难得碰到一个会下棋的人,想着自己一个长辈缠着小辈下棋,也是忍不住笑,“那日后常来,下次继续。” 闫氏嗔怪道:“还等什么下次,不嫌丢脸,缠着孩子做什么,过几日咱们就回去。” 裘霁眼波微微一动,笑着坐到桌上。 吃过饭,裘霁称与人约了见面便告辞,并答应第二日中午再来与姚正与下棋。 姚正与自然高兴得很,他是有人下棋就什么都忘了。闫氏笑容里却有些勉强。 姚肆想了想,还是将裘霁送出了门,直到看不到背影了才回屋。 裘霁回到裘府,卫札正等他等的着急,见他回来了,赶紧上前,语气里半是调侃半是高兴:“少爷在锦卜居莫非忘了时辰?小的可是左等右等也等不到,都等急了。” 裘霁径直回屋,卫札跟进去,语气里掩饰不住的高兴:“一切都如少爷所料,京兆尹没抓到义行军少主,刑部也将那处义行军的窝藏点剿了,抓了二十来人。” “嗯,知道了。”裘霁又拿起书看。 卫札知道少爷闲着的时候都是看书,也不喜人打扰,便自觉的退出屋子。 出了屋,不由得感慨一句,日后得少惹主子生气啊,否则没好下场。 就拿这次来说,他本以为少爷已经忘了当初围剿木鞍山匪徒的事儿,没想到一直惦记着。那次被义行军就走了关灞三兄弟的账,今日总算找回来了。 至于廖唯章间接让姚肆受伤的事儿,这次也让他吃了教训。虽说少爷是因为姚姑娘才故意放了楮孟一回,可他知道,下一次,少爷绝不会手软了。 第243章 众里寻她蓦然回首处 接连下了四五天雪,天终于放晴了,这是今冬的最后一场雪,此后慢慢就开始升温,接着便是初春来临。 因着下雪的缘故,姚正与和闫氏也没回去,虽闫氏一直说着要赶紧回去的话,甚至还想再次劝说姚肆也跟着一起回,但最终还是被姚肆给劝住了。 眼见着天放晴了,还出了太阳,姚肆很高兴,拉着闫氏和兰心一同出门,说是要去街上逛逛。 闫氏怎么都不同意:“我一把年纪有什么好逛的,又不耍你们年轻人耍的玩意儿,又不涂脂抹粉添加衣料,吃的喝的这里都有,没什么逛的。 你若实在闲不住,你便带着兰心一起去,娘就在屋里,哪儿也不想去。” 姚肆本想趁着闫氏走之前,带着她在京中逛一逛,毕竟京中的繁华热闹还是值得一看。只是闫氏如何也不肯出门,她没得办法,只得带着兰心出门,怎么说也在床上躺了近两月,她早憋坏了。 一到大街上,兰心就像是被关久了突然放出来的小马,欢腾的四处张望,叽叽喳喳的与姚肆说着各种好玩的好看的,很是兴奋。 姚肆面上只是挂着淡淡的微笑,听着兰心说话,时而应两句,但多数时候,她都未言语。 兰心单纯看不出她面上的笑意并未达眼底,可若是有心人一看,就能察觉出,这个外表笑盈盈的温和姑娘,实则眼里却蕴着细微的风暴,不易察觉,却在酝酿。 兰心忘我的停在一家首饰摊前,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摸摸那个。姚肆看了她一眼,微微低头混迹在人群中,几个疾步拐弯,便不见了踪影。 待兰心回过神来,人群中早没了姚肆的身影,吓得兰心沿街一路喊找,又急又担心又怕,急的大哭,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顺城街姚肆曾经来过一次,那时候她是无意间来的,这里有一家还算大的王家当行,正是上次当了金叶子的那一家。 她走进当行,许是冬天的缘故,当行没几个人,左右零散的坐着,见到姚肆进来,都拿眼睛瞄了一眼,随后又收回视线,不过是一群等着用钱的无聊人。 姚肆走到柜台前,随手从袖口取出一枚拇指大小雕工精致的金叶子,递给掌柜的道:“掌柜的,随便开个价,我急着用钱。” 掌柜的伸手接过姚肆手里的物件,仔细一看,脸色怪异的看了姚肆一眼,呵呵笑道:“姑娘稍等,小的眼拙,得容我们大掌柜看一看货。” “不用看了----你直接给钱吧,我只要一两,这东西怎么也值个七八两。”姚肆很随意的道。 “这-----”掌柜的为难的看了姚肆一眼,后者却一副淡漠的表情。 他略犹豫,终于还是从背后的柜子里取了一两银子,在秤盘上称了称给姚肆看毕,才将银子递给姚肆。 姚肆看也未看,拿着银子随手往袖子里一揣,就扭头走了,潇洒中又带着几分决绝,庄晏曾警告过她,这东西不能再当第二次,她倒要看看,那人还能做出什么事儿,他这次留了自己一命,总归是要留着再用一番的。 刚才是在八宝街甩下了兰心,姚肆便琢磨着还是去八宝街找找的好。其实她也不是防着兰心,只是觉得没必要让兰心知道。她与庄晏,就连父亲都才刚刚知道,也是除了父亲,再无人知晓。 刚刚走出顺城街,姚肆就看迎面一衣衫不整头发凌乱酒里酒气的人走过来。 那人手里还提着一壶酒,跌跌撞撞摇摇摆摆,眼看就要撞上来,姚肆赶紧侧身让开,谁知那人却还是自个儿脚下一踉跄,绊倒了。 姚肆对这种人不关心也不在意,面无表情的就要走,却忽听那人嘀咕了一声什么,她脚下忽的一顿,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地上已经不知是晕过去还是睡过去的人。 那人还躺在地上无意识的呢喃,姚肆神情猛然一变,蹲下身撩开那人搭在脸上又湿又脏的头发。 苍白,嶙峋,眼窝深陷,满脸的胡茬,乌青的眼角和嘴角,一看就是被人打过的,身上的锦袍已经变色,又脏又烂,原本意气风发的俊朗少年,如今却像是刚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似的。 少年嘴里还在说着什么,扑面而来的酒气,熏的姚肆一阵眼疼,她望着地上的少年,脸上早已湿了一片却不自知,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轻轻唤了一声。 “习染----” 辛习染一动不动的身躯猛地一抖,他闭着眼睛,眼泪顺着眼角不停的往下滑,一边滑一边哽咽:“肆儿----我现在随处都能看到你的影子,随时都能听到你的声音,你说我该怎么办?” 他说完就捂着脸呜呜哭起来。 一个看上去疯疯癫癫浑身脏兮兮的少年,躺在大街上失声痛哭,任谁走过路过都忍不住看几眼,不一会儿,竟然人已经围了一个小圈。 姚肆一阵心酸,扶着辛习染站起来,扯动了腹部的伤口,疼的脸色一阵泛白。 辛习染已经醉了八九分,他迷迷糊糊的感觉有人扶着自己,大哭变成了小声哀戚。 “肆儿-----丘盏-----我对不起你们。” 姚肆鼻子一酸,好容易忍下去的泪,又开始往外涌,她费力的扶着辛习染在一条小巷子的屋檐下坐着,看着辛习染一脸的瘀血和淤泥,难过不已。 何苦折磨自己,逝者已去,生者却要活受折磨。 她见屋檐下有接屋檐水的石槽,便取了手绢去打湿,来给辛习染仔细将脸擦干净。 冰凉的触感让辛习染意识清醒了几分,他睁着还有些朦胧的双眼,迷茫的看着姚肆,良久,才颤巍巍的伸出手,试探着,小心翼翼的,触碰到温润光洁的脸颊。 他的手很冰,姚肆注意到,手已经冻的红肿,从前那双养尊处优的手,再也寻不到踪迹,从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也再也寻不到踪迹。这些日子,他到底都经历了什么。 辛习染有些慌张的,惊恐的,又欣喜的看着姚肆,指尖再轻轻的碰了碰,是的,这感觉,是真实的,他不是做梦,也没有幻听,此时此刻,在自己面前的,真实是他的姚妹妹。 脑海里有这样的意识后,他近乎是一眨眼的工夫就收回手,然后嚯的起身扭头就跑。 “习染-----”姚肆大喊一声,辛习染却还是没命的往巷子里钻。姚肆只得赶紧追上去。 好在这是条死巷子,跑到头也就没路了,辛习染看着那挡路的墙,提气就要翻墙过去。 姚肆却已经追上了他,她气喘吁吁的跑上前,死死抓住辛习染的衣服。 第244章 最残忍不过良心谴责 喘息声如急促的鼓点一般传入辛习染的耳中,他浑身颤抖,眼里的痛苦懊恼欣喜各种情绪交织,以至于他死死咬着唇,衣袖被扯住,他却一点也不敢回头。 他怕,他想,他懊悔,他想的发疯,然而他更怕。 他怕见姚肆,可是他又那么想念她,想到日后自己无颜再面对姚肆,他心就如同被凌迟一般,真的痛的难以呼吸。 他更恨,更自己冲动不考虑后果,恨自己事发后却没能承担责任,恨自己太晚知晓事情真相,恨自己无能为力,更恨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他爹。 可那终究是他爹啊,他摆脱不了太尉之子的身份,就像他知道,他摆脱不了丘盏的亡魂。 那日日在他梦中喊他二哥的傻兮兮的丘盏,他不敢面对,以至于他已经好几晚不曾睡觉,他不敢睡,只要一闭眼,丘盏就会笑吟吟的出现在他梦中,每每看到那笑,他就会惊的浑身冷汗,却又总醒不过来。 唯有酒好,喝醉了,脑子就一片混沌,他不做梦了,只有时而清醒的时候,才能想起一点,可哪怕只是一点,就刺的他不敢呼吸,他唯有用酒来麻痹自己。 他害怕的不知如何是好,他无法再在辛府待下去,无法看到爹那若无其事的脸,是他葬送了朋友的性命,他甚至害的姚肆也差点没命。 这些情绪,无时无刻不再折磨着他,将他折磨的不成人形。 姚肆喘息了片刻,终于缓了过来,她拉着辛习染的衣袖不放手,隔了好一会儿,才平静的喊了一声:“习染-----” 辛习染抖的更厉害了,他的头一阵阵的疼,可这些都抵不过他心里的痛。 “习染-----”姚肆鼻子一酸,眼泪簌簌往下落,她试了几次,才哽咽着开口:“丘盏九泉之下,看到你这般糟蹋自己,定也会很难过。” “别说了别说了----”辛习染捂住脸跪在地上,痛苦喊道:“别说了----” 姚肆眼泪流的更凶了,丘盏的去世,她一直将那悲痛深埋在心底,她不是不痛,反而那痛苦已经刻入骨髓,她夜里做梦都能梦到丘盏笑起来的样子,她一直自责,丘盏的死是自己的错。 自责就像是一把利剑,一旦你心里坐实了自己的罪,便无法原谅,却还有苟活,那自责能杀人于无形,那是对良心的碾压,比任何外来的伤痛都还要残忍。 她此前不曾去想,也不敢去想,该如何面对辛习染,她并没有责怪的意思,可难免心里不对辛仲桥有所怨恨,丘盏可是他派人杀的啊。 可她恨不了辛习染,所以她不知如何去面对,有时候人性就是如此,一旦解决不了的问题,便想要下意识的逃避。 她承认自己的做法很无耻,她明知辛习染若是知晓了事情真相,定也要自责到死,可她却没能早些来解决,若非今日意外碰到,她只怕还要再等一段时间,等到见了驹童之后。 可是她没想到,辛习染竟比自己想的还要痛苦,他的自责已经快逼疯了他。是的,他天性善良,哪怕时而有大少爷脾气,可他是个善良的人,善良的人经不起内心的煎熬。 她上前一步,轻轻的从后面抱住辛习染,抱住那个瑟瑟发抖痛苦哀嚎的人,虽哽咽,却温柔,“习染,这不是你的错,不过都是命,你我皆为人棋子,丘盏亦是如此,只是你被爹护着,我侥幸逃脱,丘盏却丢了性命。 这一切的发生,皆因我们没有能力抗衡,这京中,朝堂上,权术的斗争并非我们置身事外就能幸免,说白了,你我皆不过他们权利斗争的牺牲品。” 姚肆眼神凌厉而冷冽,是的,从她知晓熊家被灭门口,她就知道,自己几人,包括辛习染在内,都不过是被那人利用的棋子罢了,甚至这其中,辛习染是被利用的最彻底。 姚肆痛恨这些所谓的权术斗争,与她何干?却偏要牵扯她进来,她从前的想法很简单,她没有野心,只是想在阳山书院三年学成后,当个私塾先生,或者考个功名,这样她连带着爹娘的身份也会尊贵些。 因为有先帝的新读书法令,功名或者私塾先生,女子亦可参与,从前她只一昧的认为,只要克服所有的困难,她终究能走到那一步。 可现在,她却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已经危险重重。 她是首辅举荐入阳山书院的,可接二连三的出事儿,首辅能放过自己? 她被庄晏光明正大又理直气壮的利用,她还有几次能死里逃生? 义兄与朝廷是死对头,她处在中间,何以才能全身而退? 不可能,经历了这一次,她也算清楚的认识到,读书,只是最单纯的想法,她从此以后,便再也不仅仅只读书了。 她还要保命,还要不让家人受牵连,她还要在未来更多的权术斗争中自保。 辛习染感受着后背的暖意,一颗冰凉的心,渐渐的不那么刺痛了,姚肆的声音,像是此时此刻挂在头顶的太阳,很温暖,让他动容,又像大海,包容了他的一切,让他愧疚自责稍稍少了那么些。 这是他奢望已久的拥抱,他曾无数个梦里都梦到过,只是没想到会是在这般境地,令他窘迫又惊喜。 姚肆见他情绪终于平复了,松开了手。 刹那间温暖远去,辛习染一急,赶紧回头,有些惊慌的,害怕的,看着姚肆。 姚肆拿手背擦了满脸泪痕,微微笑道:“日后,我会告诉你。可现在,你要保重好自己,丘盏不是会心生积怨的人,他定希望我们都好好的。” 也只有她好好的,才能替丘盏讨公道。 到底是面对自己魂牵梦绕的人,就算他不敢想见,可一旦见到了,心中难免欢喜,这时候他才注意到自己的形象。 辛习染羞愧的垂着头,脸红到耳朵根,他现在的样子,定是又疯又丑又脏。 姚肆假作不知,安慰他道:“看你这样子,几日不曾回府了吧。别折磨自己了,发生的已经发生,既然挽救不了,就朝前看,我们能替丘盏做的,还很多。” 辛习染又忍不住眼红,他确实有半月不曾回过府了,这些日子,他在那府里实在待的难受,便偷偷跑出来。 出来后孤身一人,他更觉悲凉,这才日渐消沉,直至现在这般模样,恐怕今日若是遇不到姚肆,他定要醉死或者冻死在街上哪个角落吧。 “肆儿-----”辛习染不再唤他姚妹妹,那像是无忧无虑的公子哥,呼喊自己心仪的姑娘,可他现在,已经做不到无忧无虑。 “你可厌我?”他睁着乌青的眼看着姚肆,试探着,期许着,害怕着。 姚肆拍了拍他的肩膀,“何来厌恶之说,你我自打相识以来,我就不曾讨厌过你,一刻也没有。” 听到这话,辛习染像是吃了定心丸,高兴的伸出手想抱住姚肆,又看自己浑身脏兮兮的,赶紧收回手,终于笑道:“我回府收拾收拾,你现在住哪儿?我收拾完立马去看你。” 第245章 经历一场如脱胎换骨 辛府上下被阴沉笼罩着,不为别的,只是辛家大少爷不知所踪已有半月,家丁日夜在京中找寻都没下落,半个月了,人是否还安好都不能确定。 厅屋内传来震怒声和瓷器摔地的声音,“这么点大的京城,让你们找个人你们都找不到,我养你们何用?给我滚----滚----” 家丁们一个个吓得缩紧脖子,听到喊滚,都心里松了口气,面上惶惶而内心窃喜的躬身退出。 辛仲桥气的又将桌上仅剩的一个茶壶砸到地面,砸碎的碎片弹的四面飞。 “老爷老爷-----”随身伺候的辛蔡提着衣摆飞快的跑进厅屋,一脚踢飞了一块瓷片也不自知,脸上狂喜道:“少爷回来了。” 辛仲桥正郁结难过,他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辛习染走了大半月,他急的头发都白了一缕,乍听之下,还不敢相信,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他上前抓住辛蔡的手臂。 辛蔡被掐的疼也不敢表现出来,只是欢喜道:“少爷回来了啊老爷,真的回来了,这会儿正在夫人院里,只是----” 他还没说完,辛仲桥就丢了手,疾步往外去。 辛蔡心里感慨一声,只是少爷这次出去实在受了不少苦啊。那模样看着直让人心里犯疼。 辛仲桥来到袁氏屋里,还没进门就喊道:“染儿呢,染儿在哪儿?” 袁氏哭的稀里哗啦,见他过来,哭的更凶了。 辛仲桥心里一急,不由得怒道:“哭什么哭,人呢?还好好的不?” 袁氏怨恨的瞪他一眼:“好,哪里好了,都不成人样了。正在后面洗漱,好端端的非得把那小厮送走,他跟了染儿好几年,若不是你当爹的做的太过分,我孩儿何苦出去受那么多罪。” 辛习染一阵烦躁,“人我不都找回来了吗,去把伏见叫过来。” 伏见被送走之后,也没少吃苦,被人牙子打的不成样,辛仲桥派人把他找回来的时候,已经去了半条命,遂着十多天来,一直在下人房里躺着。 辛蔡赶紧转身吩咐小厮去把伏见叫过来。 伏见还虚弱着,一听说少爷回来了,激动地忙从床上爬起来,跌跌撞撞的来到袁氏的院子里,只是不敢进门,一直在门外候着。 辛仲桥对伏见还是颇为气愤,当初辛习染为何会惹下麻烦,还不是与那个叫姚肆的贱民纠缠不清。 为了一个贱婢却差点落下个杀人罪,除了对姚肆的怨恨,他对伏见也是气愤非常。伏见没有起到做奴才的作用,更没有将辛习染的事儿禀报给他,这样的奴才,要来何用? 只是他没想到辛习染做法竟然如此极端,被惹急了竟然离家出走,况且一走就是半个多月,他几乎要怀疑人已经死了。 辛习染从里屋出来,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虽然头面上是干净了,可干瘦的脸看上去依旧苍白,这也将眼角和嘴角的淤青显得更加明显,深陷而乌黑的眼窝看上去像是已经病入膏肓。 辛仲桥乍看之下,惊的心头一跳,袁氏又呜咽着哭,想想刚才见到辛习染的那一刻,她几乎吓晕过去,这会儿虽然人收拾干净了,可看着还是没个人样儿。 她一边哭一边问丫头道:“让厨房熬的参汤去看看好了没,再带些吃的过来。” 丫鬟应了声是便赶紧退下去。 辛仲桥不敢置信的看着辛习染,手颤巍巍的指着他,语气里既是心疼又是愤怒:“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辛习染不去看他,清醒之后,伴随而来的就是虚弱和无力感,他低声对袁氏道:“娘,我想去睡会儿,孩儿好累。” “快快来,就在娘屋里睡,屋里暖和,被子刚才就让人焐热了。”袁氏哭着将辛习染带去睡屋。辛仲桥不得不跟上去,走了两步,又回头对伏见怒道:“还不进来。” 伏见早就想冲进来了,只是他被卖了一次,实在害怕了,不敢有任何轻举妄动,听辛仲桥吩咐,赶紧踉跄着跑进屋。 “少爷-----”伏见忍不住鼻子发酸,眼泪汪汪的喊道。 辛习染脚下一停,回头见果然是伏见,只是人看上去消瘦又虚弱,主仆相见,彼此都激动,辛习染忍着想要往外涌的泪,微微颔首继续往屋里走。 他已经几日不曾睡过好觉,今日见到姚肆,将他心上的那道口子粘合了,虽然留了疤隐隐作痛,可他不想再自暴自弃。 这半月来,从未尝过孤单是什么滋味的辛习染,因离家出走而尝尽了各种苦难滋味。 天地之大,他找不到一个可以诉说的人,甚至除了家,他找不到一个可以呆的地,在意的人或死或伤,他身边仅剩一片悲凉。 从前他锦衣玉食,这半月却食不果腹露宿街头甚至遭权贵欺凌殴打,从前他只知自己衣食无忧,现在却知道底层老百姓过的如何艰难。 有些事,只有亲身经历过了,才会生出万般感慨。 辛习染躺在床上,他闭着眼,脑海里浮现的全是这半月来自己的所有遭遇,没有一件好事发生。 伏见就在地上坐着,主仆二人也不说话。他们都是,短短半月,都经历了脱胎换骨的变化。 有些事,经历一场,便能改变一生。 **** “少爷,辛家少爷回府了。”卫札小声的在裘霁身边道。 裘霁嗯了一声,面上也无任何波动,手上的动作也不见任何停止,毛笔行云流水般,片刻一只栩栩如生的鸟儿便跃然纸上。 “那小的何时将拜帖递过去?” 裘霁沉吟了好一会儿,才淡淡道:“经历了那么多,总要休息几日让他缓一缓,过个四五日罢。” “是----”卫札恭敬的点头。 “还有事?”裘霁又问道。 卫札有些犹豫,不知是不是该将自己见到的都说出来。说出来吧,坏事,不说吧,他又觉得对不住少爷。 “辛少爷与姚姑娘相遇---”他终于还是开口。对不住谁也不能对不住主子。 裘霁并未在意,“是该要见的。” 可是----卫札将话又咽了回去。辛少爷在姚姑娘心里的地位也不一般。 “她只当他是友人。”裘霁忽而道。 卫札讪讪一笑,暗道果然什么都瞒不住少爷。 第246章 料想之中又意料之外 姚肆在八宝街找到兰心,后者已经哭的双眼红肿,看到姚肆的时候,还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姑娘-----我以为我把姑娘弄丢了,可吓死我了。”兰心拉着姚肆的手又哇哇大哭起来。 姚肆心里微微愧疚,兰心没错,是她故意为之,却害的兰心担惊受怕哭成这样,她笑着安慰道:“别哭了,是我不小心跟你走散了,回头一看没见你人影,就顺着街找过来。”所幸兰心没有回锦卜居去,否则爹娘怕又要急的坐立不安。 兰心又破涕为笑,一边擦眼泪一边发誓道:“日后我一定紧紧跟在姑娘身边,免得再弄丢了姑娘。” 姚肆忍不住莞尔:“总归不过在京中,这么大的人哪儿能走丢了去。走吧,回去了,逛了老半天也累了。” 她这么说,实则是感觉到腹部的伤口又在流血,得赶紧回去重新敷药。 回到锦卜居,姚肆让兰心帮她换药,果然伤口又被扯了一条口子,再加上她今日本就身心俱疲,换了药后便让兰心将门窗都关了,说是晚饭也不用送来。 姚肆确实也累了,她也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的听到房梁上有动静,出于警觉,她顷刻就全醒了,屏住呼吸仔细听着,果然细碎的声音从房梁上传来。 不一会儿,衣袂飘动的声音自上下而,她知道,有人正停在屋里。是谁她当然清楚,哪怕黑夜里见不到那人的面孔,她也可以断定。 呵---王家当行的效率果然高,这才半下午的工夫,人就来了。姚肆仔细盯着黑暗中的那团模糊黑影,手悄无声息的摸出压在枕头下的匕首。 黑影等了一会儿,似见床上的人没什么动静,竟也不知为何没出声,反而是压着脚步声,轻轻来到床边。 姚肆眼见黑影就站在床边,刹那间,聚集在心中的怨念徒然爆发,她右手紧握匕首,猛然自床上蹿起,纵向一滑,银光落在黑影的手背。 黑影显然没料到,在姚肆挥手的同时迅速倒退两步。可姚肆知道,虽然有偏差,但她这一刀确确实实也滑上了。 她没想要杀驹童,她知道自己没那个本事,无论是武力还是其他任何方面。可这并不代表她不敢做出任何反应,哪怕只是中伤他一分一毫呢。 其实这个想法也是带着偏激的私心,按理来说,驹童也不过是奉命行事,她不该把怨气撒在驹童的身上。 可她就是忍不住,一来忍不住,二来,她也想让驹童替她传达一个信息给庄晏。 她虽是女子,虽没权没势,虽任他庄晏摆布利用而不敢吭声,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就完全没有反抗的可能,她也有自己的利刃。 譬如现在,姚肆早就想好了脱身之法,她略带惊恐的看着黑暗中,声音颤抖的问道:“谁?” 是啊,黑漆漆一片,她怎么知道是谁,她只是出于自我保护,毕竟经历了一场刺杀,她警觉一些也没什么可挑错的。 她知道来人是驹童,可就是要偏偏装作不知,能把她如何?丘盏命都没了,她在他手上留一道疤也不为过。 她也料到自己多半会成功,因为驹童绝对想不到自己会对他出手,毫无防备之下,她得手的机会很大。 黑影没有说话,甚至连呼吸声都轻微到不可闻,若非眼前却是有一团黑影在,姚肆几乎要以为这屋里并没有人。 她低喝一声后,那人没回话,她紧张的喘息了几声,试探着喊道:“驹童?” 那人还是没有答话。姚肆抓着匕首跪直在床上的姿势保持了片刻,才忽的松懈下来,像是脱力一般的跌坐在床上。 她将匕首重新放在枕头下,脸上已经是一片淡漠,语气中显而易见的冷然,“你主子最近可是让我得闲了?怎的不让你过来安排个什么事儿?还是说留我半条命再残喘一段时日?” 她的嘲讽不加掩饰,她也并未等着驹童回答,而是再冷然问道:“我只问你一句话,国子监的那四人,是不是也是你---主子授意?” 姚肆此前想过,庄晏可以抓着熊剑被辛习染打这件事,让驹童将熊剑杀了,从而让辛习染背上罪名,再间接的钳制辛仲桥。 可这一切都需要太多的巧合,若是她当日没有下山,若是她没有选择吉香居,若是没有遇到熊剑一行人,若是熊剑一行并未找茬,一切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细想下来,她不认为庄晏会随时没事儿派人盯着她,否则怎会就知道她在吉香居与辛习染吃饭呢?怎会知道辛习染打了熊剑? 庄晏必定是提早安排的,那顿饭,那四个国子监的生徒,那些口舌之争以及最后的辛习染出手,都是被算计好的,都是出自他庄晏的手笔。 所以姚肆才觉得,辛习染在这件事上是被利用的最彻底。 兴许庄晏知道辛习染对自己的态度,然后利用熊剑对自己的侮辱,激发辛习染的怒意,从而引发一连串的事情发生。 无论是什么因素,这个想法就在她脑海里生根,她记得曾经与庄晏的几面缘,那张笑面下,势必隐藏着阴狠。 可她也知道在首辅太尉当权的情况下,庄晏形同傀儡,所以笑面之下,势必也有诸多酸楚。 她是读书人,她虽然果敢,可她同时也善良,她在做一件事情前,必须要再三确认,以免自己良心被谴责。 所以她引来了驹童,她只是想从他嘴里听到准确的答案。 “熊剑这件事,是不是从头到尾都是你主子安排的?”她语气又凉了几分,近乎逼问一般,双眼死死的盯着不远处的黑影。 等了片刻,也不见驹童回答,姚肆忽而轻笑一声,“不回答,那就是默认了。” “是又如何?你想怎么做?”黑暗中,黑影的声音彷如来自地狱一般,透着寒意,更有狠意。 姚肆脑子刷的一片空白,愣愣的看着不远处的黑影,这声音,根本不是---- 还不待她再多想,那黑影便欺身而来,气势凶悍如疾风,他右手如钳,用力擒住姚肆的下颚,迫使她抬头,一字一句阴冷道:“你当如何做?” 鼻翼间传来淡淡的龙涎香,下颚传来的阵阵痛感,让她觉得下一刻自己就会下巴脱臼而死。 姚肆万万没想到,竟然是庄晏。他是堂堂皇帝,怎会到自己房里来? 她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如鼓,她已经紧张害怕到手脚发麻。近在咫尺的人,滚烫的呼吸喷薄在她的面上,像是火,即将把她灼烧的一干二净。 第247章 明哲保身未必是懦弱 下颚的疼痛刺激着姚肆的大脑,她此时已经紧张害怕的手脚发麻,她万万没想到,不是驹童,竟是庄晏。 怎会这样?庄晏怎会亲自来见她?这不合常理,没有逻辑,根本没有可能性,可是,近在咫尺的人,喷薄在面上的呼吸,还有那阴冷中蕴含的怒气,都无一不在告诉她,真龙天子就在她面前。 姚肆此时是跪坐在床上的,她的头被迫微微扬起,两人隔的很近,近到能感觉到彼此的呼吸。可即便是这样,夜太黑,她也只是能看到庄晏模糊的面貌,那双漆黑的眼睛,融入了夜色,更加看不真切。 甚好,幸在夜里,庄晏自然也看不到她眼里的惊慌。 事情转变的实在太突然,让她一时不知如何应对,何况她刚刚中伤了庄晏,这可是杀头的大罪啊,按律就是株连九族也不为过。姚肆能保证面上不动声色已经不容易,却无法掩饰眼里的惊恐。 “朕命你回话,是朕安排的,你又当如何?” 他的右手方才被姚肆划了一道,此时又用力,伤口鲜血也慢慢流出来,鼻翼间已经闻到些许血腥味,姚肆心头更加惶惶,若是庄晏要追究,她这辈子也就走到头了。 她在脑海里拼命思考,要用那种态度来应对? 强硬的?不可,庄晏此时已经怒了,若是再冒犯他,只会适得其反,。 求饶?更不可,这样只会徒增庄晏的怒火,虽然与庄晏接触的不多,可姚肆以为,他并非喜欢一个逆来顺受胆小无用的人,毕竟他自己便是受尽了摆布。 那么他喜欢什么样的?都说惺惺相惜,庄晏的所作所为,便是在不可能中找可能,在绝境中找生存,在被人摆布中寻找自己的一线希望,那么----- 想法只是电光石火的瞬间,姚肆身体却微微软了下去,她脱力的靠在床头,语气中透着几分悲凉,艰难的支吾道:“皇上一直擒着草民的下巴,让草民如何回话?” 庄晏神情顿了一顿,终于还是松了手,只是目光依旧如野狼,眼神里的危险即便隔着一层夜色也依旧传递到姚肆的眼里。 获得自由后,姚肆换了个姿势,端端正正的跪在床上,面朝着庄晏,微微垂首:悲戚道:“皇上以为草民能做什么? 我只是一介女子,无权无势,只是皇上您的棋子罢了。可棋子无心,我却做不到。 草民失去了三哥,心中难过非常,可也知道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在心中替三哥默哀。 皇上,人心是不可控的,草民这颗心连自己都控制不了,皇上又如何控制。皇上若真想连草民这颗心都要控制,那您只有将草民这贱命取了去。” 她微微扬着脖子,像是面临绝境的义士,脸上带着慷慨赴死的决绝。 是的,她要告诉庄晏,纵然她卑微渺小,可她也有一颗不服命运的心,一如他那般,不服被人操控做一个傀儡皇帝。 黑暗中,庄晏看不真切姚肆的模样,可那声音中,既有对自身命运的悲戚,又有对不公命运的抵抗,是的,她很渺小,命贱如蝼蚁,可哪怕是蝼蚁,却也依旧想要好好活下去。 他鬼使神差的抬手,看着黑暗中不是很清楚的轮廓,指尖轻轻的抚上去,是一片冰凉的湿意,可他确像是触及到了毒蛇一般,近乎惊慌的猛收回手。 姚肆只觉得脸上有一点轻微的触感,还没来得及深思,就听庄晏冷冷道:“最后一次,下次再当了它,朕便剁了你的双手。” 庄晏如来时一般,动作轻盈几不可闻,只有衣袂的轻微摩擦,然后便跳上房梁从天窗出去。 隔了许久,姚肆才慢慢找回自己的呼吸,她呆滞的倒在床上,用手轻轻将脸上的泪痕擦去,眼里却是一片清明。 手在被子上探索一番,果然摸到了金叶子,她嘴角不由得微微扬起,将金叶子顺势放在枕头下面。 今夜见驹童,她本有两个目的: 其一,是问清熊剑那件事里,她和辛习染以及丘盏被利用的有多彻底,她知道以驹童的性子,就算是沉默不语,也不会说谎。 其二,她原本想让驹童替她给庄晏带个消息,只是没想到庄晏自己来了。 虽然过程惊险,可也有好处,她让庄晏清楚的感受到她的悲愤和无可奈何,她让庄晏知道,他们是同一类人,只有这样,兴许在下一次庄晏算计的时候,会有一点惺惺相惜的怜悯。 而在下一次来临之前,她更需要不断的储蓄自己的力量,以求能自保。 庄晏是皇帝,哪怕没多少实权,可要杀她要利用她要把她如何如何,简直易如反掌,她不过就是个无权无势的小姑娘罢了,站在这个现实层面上,她根本无力对抗庄晏。 既然无力对抗,那么她也不会愚蠢到当真要因丘盏的死而与庄晏拼死抵抗,那样她只会得到和丘盏一样的下场,甚至还会连累家人。 她要做的,只有乖乖听话,然后在算计中保护好自己,并暗中积蓄自己的力量。 身心完全放松过后,姚肆才觉得寒意刺骨,她又拉开被子重新躺下,脑海里布局着未来要怎么走。 驹童在冷风中吹了许久,才等到庄晏重新出来。他鼻子微微一动,骇然道:“主子-----” 庄晏摆了摆手示意他别说话,淡淡道:“回宫。” 驹童目光落在庄晏的右手上,虽然也黑,可他知道,那只手受了伤。他心下又一阵骇然,主子可是许久未曾受过伤了,这伤怎么看都像是----- 他不敢置信的最后忘了天窗一眼,终于还是跟着庄晏的后面离开。 **** 辛习染得知姚肆的住址后,反而没有急着上门去,因为姚肆当日说她爹娘也在京中。 回到府上辛习染才知自己有多么的不成人样,哪里还敢上门去见二老,所以虽然心中焦急万分,但几日却一直老实安分的在府上休养。 一日三餐山珍海味,除了吃就是睡,才几日光景,脸上就渐渐长肉红润了。 这日,他睡到日上三竿,被饿醒了,透过窗见外面也有太阳,便一骨碌爬起来。 摸摸脸颊,没有凹陷下去,只是眼角和嘴角的淤青却不是那么容易消散下去的。他叹了口气,暗道还是再过几日去登门拜访的好。 刚刚爬起来,就听到外门被推开的声音,脚步声渐渐走进内屋,却是伏见躬身进来,手里拿着一本册子。 “少爷您起了,小的马上去传饭。”伏见没想到辛习染已经起了,这会子还没吃饭,赶紧的想要出去传饭。 辛习染拦住他:“等等,不急吃,你手里拿的什么?” “哦是了。”伏见回过神来手上还有事儿,赶紧将册子递过去,一面道:“是裘府递来的拜帖。” 裘府与辛府向来是面和心不和,私下里登门拜访的事儿一次也没有。辛习染好奇的打开一看,有几分惊讶,又有几分恍然,还有几分矛盾的复杂情绪。 难怪拜帖送到他这里来,原来是裘霁递的,抬头也是他的名字。 裘霁要见自己?辛习染不知作何感想,他与裘霁是儿时的玩伴,可十岁的时候,两人就再也没有往来过,裘霁约自己见面,会有什么事? 辛习染将帖子合上递给伏见,看似漫不经心道:“回个帖子,就说我应了。” 第248章 昔日旧情拿出来晒晒 裘霁约的地方辛习染没去过,也没听说过,他让伏见打听了一下,才知是在外城,他想不通裘霁为何要约自己在外城见面,不过既然答应了,他也只有去应约,遂翌日吃过早饭,便与袁氏告别出门。 袁氏本不放心他出门,说什么也要让辛习染带几个护卫在身边,辛习染死活不乐意,并一再保证好好回来,袁氏这才稍稍安心,叮嘱伏见一定时刻守在少爷身边,才十分不舍的望着辛习染出门。 时隔几日再出来,看着热闹非凡的街道,辛习染忽然有些恍惚,前半月的惨淡光景还在他脑中挥之不去,他知道,这辈子他也忘不了那段经历,那段痛苦的,生不如死的,孤寂的经历。 以前走在这热闹的街上,他会被一切热闹的事情吸引过去,像是个天真的孩子,无忧无虑的看着一切新鲜好玩的玩意儿,可现在,他已经再无那份心思了。 原来人的成长,真的只是一朝一夕而已。 伏见也瞧出自家少爷的情绪不对,但他只是默默坐在旁边,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马车驶出内城进入外城,又行了一刻钟才到裘霁所说的位置——半山居。 说是半山居,其实就是半山腰的一处亭子,辛习染来到半山居,见裘霁已经在亭内坐下了,石墩上摆了两个杯子和一壶酒。 他步入亭内,在裘霁对面坐下,见杯中已有酒,便端起仰头饮尽,忽而感叹道:“这还是我们头一次面对面坐着饮酒。”像是老朋友才有的,可他们,已经算不得朋友了。 裘霁也将面前的酒一饮而尽,随后卫札给二人又添满,然后退至一边做透明人。 这次辛习染并不端酒杯了,他知道,裘霁肯定不是为了叙旧才请他过来,而且还是来这么偏远的地方,虽然在府上见面不方面,可京中随处一个酒肆都可以,为何偏偏来这里? 他环顾一圈,发现这个半山居的位置,正处在半山腰的外围,背面是山,而正面则是不高的悬崖,当然吸引辛习染的并非是那悬崖峭壁,而是从此处看下去的全景。 半山居的位置其实并不很高,但从这里望下去,却可以看到下首全貌,只是不比内城的繁华,这里看下去,却是一片----混乱不堪。 下方像是一处贫民窟,破烂不堪的房子,几条交叉的街道上也是透着灰白色,街道上不知是什么情形,只看得到一群群的人拥挤着推攘着。 而其他地方,也偶有人经历,虽然看的不甚清楚,可辛习染也看出那些人,穿的单薄而破***乞丐也好不到哪儿去。 山上本就冷,冷风一吹,辛习染冷的打了个寒颤,他盯着下面的情形,沉默不语。 “你可知他们在做什么?”裘霁忽然问道。 辛习染看了他一眼,又将目光落在下面的位置,“你叫我来,到底想说什么?” 若是以前,他不会这么单刀直入的问,可现在,他只看重要的问题来,他绝对-----绝对不会再允许自己冲动不顾后果的行事了。 裘霁没有先回答他,反而是自顾自的说起来:“这里是临近城边的位置,下面是外城众多的贫民区之一,这些人,每天都在从别人嘴里抢口粮。” 偷摸抢在这里屡见不鲜,说白了,这里就是一处内城人平日见不到的另一个世界,然而这却是现在西夜国大多地方的情形。 身在京都内城,所见自然繁华,可出了那繁华的内城,外面早已是污浊一片。 辛习染听着,却没吭声,又过了一会儿,他端起酒杯又一饮而尽,卫札正要给他倒酒,他摆了摆手拒绝。 裘霁继续道:“今日请你来-----” 辛习染总算转过头正面看着他。 “请你来是想让你帮帮下面这些苦命人。” 辛习染不解道:“我如何帮?就算我散尽家财也未必能帮得了这些人。” 裘霁索性也不卖关子了,直言道:“不日后,朝堂上就会有一大半的官员上议,他们会以潍州义行军猖獗一事,请求大肆扩军,冶炼兵器,铸造围墙。” 辛习染越发不解了,先不说裘霁何来的这些朝堂上的消息,就算是从裘霁的爹那里知晓,这问题似也不是能他两讨论的啊?! 裘霁并未急着解释,继续往下说:“自古以来大肆扩军就一定会涉及到增加赋税,老百姓已经苦不堪言,他们已经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再征收赋税,这比要了他们的命还难。” 辛习染微微垂首,若是他未经历过那半个多月的苦楚日子,此时是绝对生不出感同身受来的。 可正因为他感受过,知道那痛苦,又寒又冻又饿,身边没有一个可以帮助他的人,那种绝望,真的比死还难受。 “就算我想为他们做些什么,我也无能为力,这是朝廷上的事儿,是长辈的事,这些事儿轮不到我们操心,也更不可能被我们左右。”他还未入仕,这些事儿,他真的无能为力。 裘霁身子微微前倾,他把玩着手里的酒杯,看似平淡,实则又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自信,“只要阻止这场群臣提议,就能阻止扩军。 如今义行军在潍州一代尚且安分,西夜国的兵力与之抗衡了十年之久,扩军也无需急在这一时。所以只要能阻止群臣的动作,就能让这些苦难的百姓免去一场灾难。” 辛习染看着裘霁许久,从裘霁的面上,他看不出任何玩味,更看不出任何天真之态,那是一种道不明白的自信。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个比自己大不了两岁的少年,眼界比自己宽的太多。 而更让他诧异的是,裘霁竟然关心朝廷大事?那些都是朝中大员们的决定,他一个未出仕的少爷,就算是首辅的公子,又能起什么作用? 他半是狐疑半是好奇的问道:“你将如何做?”如果朝廷真的要扩军增加赋税,这件事怎么看都不可能是他们这种年龄能参与的。 何况开春,阳山书院便要入学了。 裘霁看着他,淡淡道:“这就要看你是否愿意帮我。” 辛习染顿了顿,他其实心中并不讨厌裘霁,相反的,因为是儿时的玩伴,反而有些在意。只是那份在意,在认识姚肆之后,便渐渐淡了。 他知道裘霁与姚肆关系不浅,甚至裘霁比他还要早认识姚肆,他时常能看出两人之间那种不可言说的微妙气氛,让他心里实在不舒坦。 帮与不帮?怎么帮?他看着裘霁问道:“你想让我如何帮你?” 第249章 半路杀出一个广平王 半山居正处风面,寒风瑟瑟冷的辛习染猛地打了个寒颤,他将目光落在看上去丝毫不受寒风影响的裘霁身上,半是狐疑半是好奇的问道:“你想让我如何帮你?” 裘霁放下酒杯,目光定定的看着辛习染,那眼神中,竟有几分遗憾和缅怀,至于遗憾什么缅怀什么,辛习染当然看的明白,他心中微微一软,思绪又飘回好多年前。 儿时的他与裘霁,是真正的亲如兄弟,他们曾一起吃一起睡一起爬树一起逮鸟,无话不谈亲密无间。 可他十岁那年,裘霁十二岁,两人因家中关系,亲如兄弟的关系顷刻间断裂,那时他视裘霁如亲哥哥一般,尊重又喜爱,面对家人的反对,他也不以为然,一来是不懂两家的利益关系,二来也觉得他们感情好,何必牵扯到家族。 可裘霁不那样想,裘霁自那以后便再也没见过他,甚至连一句交代也没有,让辛习染头一次有了被人背叛的感觉。虽然后来他不死心的又去裘府找了裘霁好几次,可一次也没见到,他被拒绝见面。 他明明那么喜欢尊重那个人,可那人却转身就走,将他眨眼就抛在脑后,让他觉得,自己在那人心中也不过如此。辛习染为了这事儿,可是记恨了裘霁许久。 后来两人长大了,当年的记恨也就淡了,只是没什么交集。可到底儿时的情谊更纯真,辛习染向来是个重情义的人,就算关系断了,可心中依然为那份情谊留了一席之位。 可他从未见过裘霁有任何对当年的遗憾,所以他以为,裘霁是个冷血无情的人。他没想到,这时候却见裘霁这般模样,令他心里五味陈杂。 辛习染轻微的叹了口气,端起酒杯再一饮而尽,这次语气却是换了,半是无奈半是妥协,“说吧,你想让我怎么帮你。” 旁人有求他都不会置之不理,更何况还是曾经的好兄弟,况且日后书院里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何必关系搞的那么僵呢,他如是这般的宽慰自己。 裘霁目光正色起来:“不知你可听说:义行军少主已经回到潍州,并且与广平王的掌上明珠定了亲?” 辛习染被问的莫名奇妙,摇了摇头,他这段时日过的浑浑噩噩差点没死在大街上,哪儿知这些消息。其实就算他正常过活,平日也是不会听来这些消息的。 裘霁似也料到一般,并没有多余的表情,而是耐心的说道:“这消息是义行军领主故意散播出来的。 广平王在十大藩王之中,影响力排第四,无论是他的领土、兵力、财力,任何一项实力都不可小觑。他与义行军结亲家,无疑是在昭告天下,他广平王要光明正大的造反了。” 辛习染听说过那广平王,先皇年轻时,随先皇一起打天下,功绩显赫不亚于公羽家,先帝甚至在中年时候将他封为外姓亲王,自古外姓封亲王就不是易事,由此也可见那广平王却有真本事。 若义行军与广平王结为亲家,那对义行军来说,无疑是如虎添翼,因为广平王不仅在广平一带极受尊重,更是在整个西夜国都备受尊重。有了他的支持,义行军这股没有名分的野兵,也就有了正大光明的名分。 况且义行军的口碑在老百姓中本来就极好,再来一位被老百姓尊重的广平王助力,至少在民这一条上,义行军取得了莫大的成功。 辛习染很快就想明白了,只是他又有些不解:“义行军与广平王结亲的消息传出来,朝廷虽然会更加警觉,可此事对广平王来说,似乎并不是很好的事。 再怎么说,义行军也是造反的,他如此光明正大的打出造反的旗帜,就不怕另外九位藩王联名反他?” 裘霁微微一笑,“十大藩王中,除了广平王,还有三位外姓亲王。 自古以来,外姓亲王的地位都备受争议,皇室身份尊贵,一向是抵制外姓,所以就这一点,四位亲王在其他真正的皇族亲王中,自然就被看轻。 也因为此,这四位亲王关系颇好,外姓与皇亲就是一条分界线。” “你的意思是,那另外三位亲王也想反了?可就算如此,剩下还有六位亲王,且实力都不弱,若是联手的话,四位外姓亲王讨不到好处。” 他们完全可以借着平反的事,一举将四位亲王灭了。 这年头,造反并不新鲜,自先帝晚年开始,朝中大权就被首辅和太尉把持,朝廷内部贪官污吏比比皆是,连年征税大兴土木,各地大小官员大肆收刮民脂民膏,老百姓被逼急了,自然就要打着反腐的口号集合起义。 先帝还在位时,这些造反军还只是小河流,不多,也不强,朝廷轻易就能剿灭了去。 可正因为这股萌芽,带动了更多的老百姓的反心,先帝驾崩后,小皇帝登位,内政形势愈发严峻,起义军也就更频繁。 而自十多年前,一股名叫义行军的起义军突然崛起,并与朝廷对抗三年并取得西夜国五洲之一的潍州,因此一战,名声大噪,成了迄今为止最成功的一股起义势力。 义行军的名号打出去,越来越多的起义兵要么起揭竿而起,要么就加入义行军。此后几年一直到现在,义行军已经成为可以与朝廷抗衡争夺天下的存在。 辛习染可以理解广平王毫不掩饰他的野心,毕竟人们对造反已经没有太大的抵触。 可另外六位亲王,他们姓庄,这天下也有他们的一部分,他们怎会允许别人在自家头上动土,肯定是要群起反之。 广平王此举,似乎有些狂妄自大了。 裘霁知他所想,解释道:“可关键就在于,这剩下的六位亲王中,还有一位临安王,私下里也与广平王相交甚好。” “倒戈?”辛习染一时没想到更好的词,脱口而出,又不解道:“他姓庄,为何要与外姓联手打自己人?” 第250章 差点就要生灵涂炭了 辛习染此前并未太了解十大藩王的事,他也只是知道有这样的存在,可这里面的关系,却是一点也不知道。 他惊讶道:“既也是姓庄,为何要联合外人打自己人?” 裘霁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伏见又赶紧给他倒了一杯,他修长的手指抚着酒杯边缘,不急不缓的道:“各中关系复杂,我也只知晓一个大概,听说是为了一女子,导致临安王痛恨姓庄的人。 不过这临安王此前却未有半点表示。你可知,在半月前,十大藩王的会阳之宴?” 辛习染先是一笑,临安王自己都是姓庄,还痛恨姓庄的人,那他岂不是要连自个儿都要痛恨了。又听裘霁问他,他继续摇头,彼时他现在已经完全忘了裘霁找自己到底为何,反而像是听故事一般,这些震惊的、有些难以置信的消息,他全未听说过。 可这些消息,裘霁竟然全知晓,他顿时又觉得后者不是普通人,虽然裘霁从未表现的普通平凡过,可他一直以为,自己与裘霁,除了没他那么聪明外,就没什么差别了。 但是今日一见,二人这般交谈后,他对裘霁的看法立马颠覆了,自己连裘霁的一半都抵不过,他甚至觉得,此前自己从未了解过这个人。 是啊,怎么了解。话都没说一句,比陌生人还不如,如何了解。心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只觉得自己在裘霁面前,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而裘霁,却是已经可以独当一面的大人物了。 “会阳之宴,便是在义行军散播出结亲的消息后,六大藩王私下里一起商讨,约了其他几位外姓亲王赴会阳的鸿门宴。” 这场鸿门宴到底有多惊险,不用裘霁说,辛习染也能想到,定是各自带了大批兵力,在一场桌宴上对峙,甚至大打出手血流成河。 十未藩王,这阵仗不可小觑,既是鸿门宴,谁又会真的只身前去,当日定是一片杀红了眼的惨淡状态。 他了然的点头表示理解,裘霁却反而摇头,“然而这场鸿门宴却并未真正厮杀起来,其中关键就在临安王身上。 临安王本与其他五位亲王一起商议在宴会上围杀广平王一行,可那五位亲王没想到临安王早已倒戈,不仅将消息暗通给广平王,甚至还在宴会上亲自举剑对准其他五位亲王。 那五位亲王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且兵力部署也早被临安王告知给广平王,围杀不成,反而成了别人剑下所指,毫无反抗的余地。” 辛习染听的一阵心惊,虽未见到那场面,可他可以想象,一定激烈非常。“既然五位亲王都被压制了,为何广平王不趁此机会将他们全杀了,岂不是----” 若是被杀了,这么大的消息,他肯定早听过,京中肯定掀起了轩然大波,而他几日前还在京中游荡,却并不曾听到这样的消息。 辛习染说完才觉自己话没问对,这么问,感觉好似巴不得有人造反似的,他又赶紧补充:“按照当时的形势来看,广平王应该是胜券在握,后来怎么了?” 裘霁这次却不先解释,反而问他:“你若是广平王,这五人你当如何处置?” 辛习染被问的先是一愣,随后又不由得思考起来。若是让他不假思索的回答,他定要说直接杀了,杀了一了百了,且一次性解决五位藩王,这对义行军来说,可是天大的好消息。 可裘霁这般认真的问他,他又深思了片刻。十位藩王各自在各自的领地,影响力都不小,他们有自己的封地、兵力、拥护者,且这五位都是皇亲国戚,若是被外姓的亲王杀了,无异于----- 他忽的惊的汗毛直立,“若是杀了,等于向朝廷宣战,五位亲王都是皇亲国戚,一旦被杀,一场最大的血战就被掀起。” 裘霁笑了笑点头,“无论是朝廷现在的状态,还是义行军当下的势力,都还不足以承担一场最大的血战,此战持续少则五六年,多则十年都有可能。到时候生灵涂炭,遭殃的都是老百姓-----” 其实不仅是老百姓,对朝廷和义行军来说,都是很大的损伤,所以在血战之前,他们必须准备好,直到可以开启这场持久战。 辛习染还在等着他继续说下去,等了一会儿不见裘霁开口,不由得看向后者,裘霁才又继续道:“所以,义行军散播消息是引线,十大亲王的会阳之宴却是导火,朝廷已知广陵王五人的态度,更知一旦广陵王几人倒戈,那朝廷将面对更大的敌对势力,自然有人就会提出招兵买马的提议。 可一旦招兵,必定增加老百姓的赋税劳役,届时,还未开战,老百姓便先受尽了苦难。然而这战,一时半会儿却也打不起来。”战还未打,百姓先受罪,打仗之中,百姓依旧受罪,说来说去,最苦的还是老百姓。 辛习染不由得奇道:“为何打不起来?既然五位亲王已经确定了阵脚,义行军得到如此大的助力,几乎是与朝廷平等对峙,他们要夺权,还等什么? 此时难道不是彼此招兵买马积蓄力量的好时候吗?甚至义行军还可以趁着新势力的注入,而加急攻打占领周边领土。 裘霁却笑意莫名道:“虽然看似义行军得了五位亲王的支持,可那前提是广陵王与义行军领主结为亲家。 广陵王毕竟不是义行军,他是半路插进去的,他必须为自己的将来做好打算,若是不能与未来可能成为皇室的义行军领主结为亲家,他便没有保障。 所以,这场联合,还要看这场亲事是否能结下来。” 辛习染见裘霁笑意浅浅,似十分明了,他心中越发不是滋味,为何这场谈话下来,自己表现的像个草包,可他却一副什么都掌握在手的态度。 所谓的好友,其实关系也是颇为微妙的,对方好了,你高兴的同时,又不高兴,因为亲近,反而容易做比较,而一旦自己比对方差了,再加上亲近的关系,心情就会愈发的复杂难过。 正如他现在,裘霁表现的周知一切,他却一问三不知,明明两人小时候那般要好,为何差距会如此之大? 又不由得想到姚肆,每次他都看到姚肆和裘霁挤眉弄眼,虽然也不一定就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关系,可他就是浑身不舒坦。 第251章 原来自己才是关键人 裘霁不急不缓的将十大藩王的关系,以及会阳之宴,甚至是朝廷与义行军的关系,都仔细的给辛习染剖析了一遍,让他懂得三者之间的联系。 自两人断了交往之后,辛习染还是头一次听裘霁说了这么多话,平日这人可是个闷罐子,一张冷冰冰的脸,像是刻着生人熟人都勿扰的字眼,他以为,裘霁不过就是有些才华性格孤僻的贵族公子罢了。 可今日这番谈话,却让他认识到,裘霁懂的不仅仅是书本上那点知识,他甚至知道的更多的,想的更远,考虑的都不是他这个同邻人会考虑的问题。 辛习染为此吃惊的同时,又反省了一遍自己,整日吃喝玩乐,全不关心这些事,一种叫做自惭形秽的情绪在心中滋长,令他心里十分的不适滋味。 可辛习染是谁,纵然前半个月受尽了各种磨难,可要让他在裘霁面前低头,他做不到。 “既然亲事都定下来了,那肯定是没什么悬念的,这场战迟早得打起来。”他带着几分拆台的味道说道。 倒也不是他盼着义行军与朝廷大开战事,只是按形势来看,一场硬战迟早要打,既然义行军已经有了五位亲王的支持,在势力上也算是与朝廷比肩,难道战争还会远吗? 裘霁也不计较,淡然一笑之下有着别人看不懂的明白:“果真如此么?我倒不见得。” 辛习染明显还想再辩,却又听裘霁道:“不管如何,这场大战至少两三年内不会打起来。 而朝廷现有的兵力,也足以与义行军抗衡,何必征收赋税劳苦百姓呢。须知,一旦老百姓苦不堪言,必然会对朝廷更加失望,届时------” 届时-----老百姓都会拥戴给他们希望的义行军,而朝廷反而成了人人喊打,而这----可不是他裘霁乐见的。 辛习染一时说不出话来,裘霁说的没错,这战打不起来,至少短时间内打不起来,义行军与朝廷抗衡等了十年之久都未打起来,就算五大亲王加入,短期内也是不会打起来的。可他心里就是有些抵触,不想去认同裘霁的话。 亭内一阵沉默,两人都不说话,辛习染此时也不觉得冷了,三杯酒下肚,他的脸色已经微微泛红。裘霁倒是有一杯没一杯的喝,他知道裘霁酒量好,暗道这酒量也不知是哪儿来的。 安静下来,他又想起自己为何来这里?哦对了,裘霁说想请自己帮忙。 他看着后者问道:“所以你的目的是,打消群臣招兵的提议,那你打算怎么做?” 这怎么看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若事情真如裘霁说的那般严重,谁又会听他一个大少爷的话。他甚至连进宫的机会都没有,更遑论在朝堂上发言了。 裘霁神情再次正色起来,语气里有几分恳切,又有几分期盼,“我希望你能帮我查出,附议的大臣都会有哪些。” “附议?”辛习染不解。 “招兵买马增加赋税,这件事不是一个人说了就有用的,一人上表提议后,文武百官中,至少有过半的人会附议,到时候群臣而起之,皇上自然没有借口不同意。” 辛习染正想问为何,看到裘霁笃定的神情后,立马又将话咽了下去,此时问,似乎显得自己更加愚蠢了。 他没问,裘霁却自顾自的解释起来:“你也知道皇上并无太多实权,面对大臣的逼迫,皇上没有反对的权利。 而就算他强硬反对,几十位大臣只肖往正德门一站,罢朝示威,以死相逼,自古以来,这种事还少见么?” 辛习染没好气的哼了一声:“我又不是不知道,谁需你解释了。可我有什么法子,我去哪儿给你打听消息?” 裘霁也未免太看得起他了吧。 裘霁却目光深幽的看着他:“招兵买马这种事,是谁负责?” “自然是兵部了。”辛习染这点事儿还是明白的,被裘霁一问,反而觉得他被小瞧了,面上已经有些不耐。 “那你觉得这提议,会由谁提出来?”裘霁像是没看到似的,继续提问。 一问一答的对话让辛习染不悦,他没好气的白了一眼:“我知道,除了兵部尚书,谁还有这个胆子和权力提出来,谁提出来,那就是逾越。” 说的跟自己什么都懂似的。他嘀咕一声。 裘霁神情不变,依旧带着几分笃定,几分自信,还有几分恳切:“兵部尚书可时常去太尉府走动?”他抛出这句话,意有所指的看着辛习染。 辛习染微微一怔,脑子瞬间清明,神情之中皆是恍然,原来如此,饶了这么大半天,却原来是这样,这就是裘霁找自己的目的,难怪呢。 是的,兵部尚书是与老爷子关系好,也时常来府上走动,这在辛习染看来很正常,太尉是武官之首,掌管兵部的兵部尚书,自然与他更亲近,他总不可能去与一群文臣谈用兵之道吧。 辛习染不以为然,可裘霁却知晓,兵部实则是在辛仲桥的掌控之中。所以对于附议的朝臣,文武皆有,且数目不少,而辛仲桥肯定知道都有哪些人。 “你看看下面这些人,他们也和我们一样,都是父母生的,只因你有一个有权有势的爹,所以你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也无需为朝廷的任何政策而担心。 但他们不同,朝堂上的任何决策,都有可能决定这些人的生死。你可知道他们现在生存已实属不易,若是再增加赋税,这无异于要他们的命。” 裘霁说的情真意切,真的是前所未有的饱含感情。辛习染虽有被触动,可真正让他心中一动的,却是想起自己那半个月的经历。 那些苦,他吃过,被人踢打辱骂,挨饿受冻毫无尊严,他若非因自责而故意堕落,又怎会一直在那种环境下苦苦煎熬。 可他确实感受过了,并且这辈子都不想再感受那种绝望的境地。他沉吟了良久,才微微点头沉声道,“好,我答应你。” 第252章 端的八抬大轿的架子 冬日一向黑的早,眼见着天色偏暗,辛习染走出半山居,唤上亭边呆立着的伏见。来时他并未让伏见进亭子,而是在亭外候着。 伏见微微垂首,眼里有着几分失落,他是少爷的贴身随侍,按理少爷是没什么需要瞒着自己的,可这次将自己安排在亭外,这明显是要疏远他了。 辛习染走着走着,忽然道:“回去老爷子问你什么,你便如实答就是了。” 伏见愣了一愣,“少爷-----” “我知道,老爷子把你重新找回来,定与你说了些狠话,你自幼服侍我,我也不想让你为难,此后有什么事,你尽管告诉老爷子,只是在重要场合,我便不将你带在身边了。” 伏见微微垂首,忍不住眼眶泛红,他此番回来,确实被老爷好好教训和威胁了一番,因为有了前车之鉴,老爷吩咐他,任何事情,只要是少爷参与的,都得如实禀报。 他一面为难,一面又不敢再反抗老爷的话,左右为难的不知如何是好。 可原来少爷也猜到了,难怪刚才不让他进亭子,他如实禀报就是了,可少爷没准他进亭子,他也确实没听到任何话,只知裘家公子约了少爷在半山居喝酒。 卫札见辛习染走的没影了,才上前一步放下酒壶道:“少爷,您当真觉得辛家少爷可用?小的怎么看他都不像是干大事儿的人。” 裘霁慢慢饮着杯中酒,品味着美酒的香醇,虽然一壶酒几乎被他喝的见底,可也不见他脸上红上半分,眼里的清明更是不减分毫。 “你莫要小瞧了他,他是个聪明人。” 卫札这才稍稍放心,微微笑道:“如此小的也就放心了,不枉那半月工夫。” “走吧。”裘霁将最后一点酒饮尽,放下酒杯起身就走出亭外。 裘霁将将回到裘府,就看到户部侍郎刘干正往外走,二人彼此都看到对方,裘霁微微拱手,刘干也站住脚,客套的行礼问候了几句,才又匆匆出府去。 这些日子,刘干时常来府上见裘万敖,说的不外呼就是朝堂上的事儿,此时裘万敖还“卧病在床”,虽然此前皇上派了院使亲自来给他看病,甚至还将一众“卧病在床”的大臣都挨个看了一遍。然而这依旧没能让裘万敖“好”起来。 皇上是前几日才撤走了驻守在府外的兵丁,个中原因,裘霁自然清楚得很。 他闲庭步入东厢进到自己屋里,全然不去管另一处主屋的情况。 此时主屋内,炭火烧的正旺,屋内一片暖洋洋,还有食物的芬芳,裘万敖坐在床上,丫鬟在一旁伺候着他用饭。 随侍裘路侯在另一侧,等裘万敖啃完了手中的鸡腿,才上前道:“老爷,淮襄王虽然召集了这次会阳之宴,可结果却有些出人意料啊。小的担心,那位不会派人过来,要不要小的去都御史走一趟?” 皇上虽然撤走了刑部的兵丁,可裘万敖却依旧声称身体抱恙拒不上朝。 至于其他大臣,陆续被太医院院使一瞧,病渐渐就好了,几日工夫,上朝的臣工们就差不多齐了。 可再怎么齐全,少了首辅,翰林院纵然没有罢工,庄晏甚至让次辅李向达暂时代理内阁事物,然而内阁事物还是屡出错误。 须知平日庄晏看的折子,都是内阁首辅裘万敖先过了目,内阁大臣们再商议票拟,然后才呈给庄晏最后下决定。 内阁都是以裘万敖为首,李向达虽为次辅,可却被裘万敖压的十多年都翻不了身。 正所谓一山不容二虎,既然有了首辅,那次辅的存在也就没那么重要的。尤其这十多年来裘万敖把持朝政,内阁早已唯他是从,李向达想要施展拳脚自然难上加难。 此次裘万敖抱病,谁都知道是什么意思,大家都是明眼人,裘万敖这是摆明了不给小皇帝面子。 他知道自己一日不上朝,这朝堂上下就转不过来,纵然有李向达在,可他也知道,那群内阁大臣们,不会把李向达放在眼里。 而他所想也确实如此,李向达本来还窃喜自己的出头日就要到了,没想到裘万敖纵然没在内阁,这群大臣也是看裘万敖的脸色,丝毫不给自己面子。 任何提出的意见都会得到反对,反而是他觉得不妥的,群臣们都赞不绝口,这种以一敌多的局面,让李向达虽然窝火,却也无可奈何。 他的地位尊贵与否,是皇上给予的,可如今皇上明显被裘万敖压制着,他就算是身为次辅,也没多少话语权。 也正是清楚这层关系,裘万敖才会如此肆无忌惮,他接过丫鬟递过来的热毛巾,将手擦了擦随手扔在托盘中,冷笑道:“小皇帝以为自己长大了,有出息了,就能和老夫对着来,殊不知这朝堂上,没了老夫,他一步也走不了。 虽然藩王倒戈一事在老夫的意料之外,不过此事于老夫却又并非没有好处,呵呵-----老夫要让小皇帝,亲自来请,要八抬大轿抬上朝。否则这朝,老夫便不上了。” 裘路虽知自家老爷的脾气,可听到这话的时候,还是不由得吓了一跳,要皇上八抬大轿抬上朝的,古往今来可都还没有这个先例。 他暗暗道,也只有自家老爷有这个脾气,面上却笑着打了自己一嘴巴子:“小的多虑了,老爷深谋远虑,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小的多嘴。” 彼时皇宫内,庄晏看着几封无关痛痒的折子摆在面前,心知内阁那群老东西都将要紧事儿扣押下来,却没得办法,内阁一行都是裘万敖的人,李向达到底单枪匹马,很难在里面混下去。 不日前他得知广平王等五位藩王与义行军一事,这几日,朝中大臣肯定也陆续得知了此事。 自古藩王造反就不是罕见事儿,尤其现在四面起义军横生,此事就更加没那么让人意外了。 只是藩王都是地方的君主,有权有势有兵有财,每个人都不容小觑,何况此次连着广平王有五人,无论消息真假与否,他都必须对此作出应对之策。 可裘万敖罢朝,朝中大臣们这几日竟然无一人提及此事,庄晏知道他们这是什么意思,裘万敖在朝中的影响力甚至比他还大。 刘德见庄晏面上冷笑,他也多少听说了藩王的事,想到先帝年轻时,与诸位藩王关系也是颇好,怎么才短短一二十年,就发展成现在这样了呢。 第253章 八抬大轿也并不好坐 用过午膳,难得出了一回太阳,庄晏脸色不好,刘德便有意让他去御花园走走,说是这两日御花园的梅花开的正好,加之前几日下雪的缘故,御花园别有一番银装素裹的味道。 庄晏想了想,终于还是跨步出去,御花园很大,他只除了刘德带在身边,其他小太监和宫女都在院外站立候着。 “微臣叩见皇上。” 刘德识趣的后退了十步,庄晏则上前将面前跪着的少年扶起来:“长文,朕说过,朕待你如亲手足,这些见外的礼,没必要。” 少年正是裘霁,他面上淡淡,不再这话题上多言,而是道:“皇上可是在烦恼首辅罢朝一事。” 庄晏看了裘霁一眼,面上和蔼笑道:“长文深知朕心所忧,眼下藩王也造反只意,朕那几位叔伯,虽与朕是同一个姓,可却不与朕同心,此事,也是深忧朕心。” 裘霁微微垂首,“此事皇上不必忧虑,藩王怎么都是姓庄,这天下也是庄家的天下,就算他们与皇上不同心,也不会真的就放任外姓打压自家的天下。” 庄晏微微颔首:“长文说的也对,朕近日来是忧心过重了----” “臣今日来,便是为皇上解决这头一个烦恼。” 庄晏眼里微微一动,面上喜道:“长文有何妙计?” 裘霁微微一笑,恭敬道:“臣请皇上,八抬大轿上裘府。” “什么?”庄晏脸色倏地一寒,虽然极力控制,可眼里的怒火依旧喷薄而出,语气不悦道:“长文莫非要朕放下九五之尊,八抬大轿请那老东西上朝?” 裘霁面上没有丝毫动容,平静的揖手:“皇上请听臣慢慢道来-----” ------ “圣旨到------” 太监刘德双手捧着明黄圣旨,站在裘府门口长吆一声。 门丁一听是圣旨,又见刘德后面站了无数人,两人一排,队伍一直拉到街尽头。 门丁一见着阵仗,吓得双腿发抖,忙不迭的跪下,又突然想起该要进门通报。赶紧朝地上磕了个响头,然后着急忙慌的进府通报。 裘路脚下生风的跑进主屋,气都喘不赢,结结巴巴的道:“老爷----圣---圣旨来了。” 裘万敖只是眼珠朝眼角的位置瞄了一眼,并未从床上起来,淡淡的嗯了一声,不紧不慢的吩咐丫鬟准备官服。 刚刚穿好朝服,就有家丁来报,说是刘德已经带着圣旨来了内院。 裘万敖不由得一笑,“小皇帝终于耐不住性子了,知道这朝堂上没了老夫,他就什么也不是,这是腆着脸来请老夫呐。”语气里尽是得意之色。 这等大逆不道的话,下人们都只装没听到,默默的伺候着裘万敖穿戴整齐了,还没走出门,迎面就是刘德带着两个小太监进来。 裘万敖赶紧摆正脸色,带着几分虚弱几分惶恐:“老臣恭迎圣驾。”说着就要跪下去,只是那动作缓慢又迟钝,撩着袍子摩擦着脚,就是一直没跪下去。 刘德将一切都看在眼里,面上笑道:“首辅大人免礼,皇上说了,大人身体抱恙,礼节能免则免。” 裘万敖还就等着他这句话,嘴上却惶惶又感激涕零:“老臣谢皇上体谅。” 刘德清了清嗓子,打开圣旨,大声宣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首辅为我朝呕心沥血兢兢业业废寝忘食,如今身体抱恙,朕本该体恤首辅。 只是朝中事物离不得首辅主持,朕恳问历代先祖,得先祖托梦启示,需以八抬大轿抬首辅入朝,朕深以为意,故今次破例赐首辅八抬轿辇,着首辅即刻入宫议事,钦此-----” 裘万敖并未下跪,只是微微躬身打拱,听到此处,脸上不由得露出几分得意之色,然也只是咋然消失,旋即便是一脸惶恐,拱手道:“公公,老夫何德何能,竟蒙皇上如此厚爱,老夫愧不敢当,这八抬大轿,怎敢坐啊。” 话虽如此,可眼里却毫无惶恐之色。 刘德呵呵笑道:“首辅大人知晓皇上的厚爱之心便好,皇上已着京兆尹贴了告示,让老百姓将街道都腾出来,供首辅出行呐。 大人这等殊荣,可是历代大臣都没有过的,皇上可是亲自准备了八抬大轿,请首辅入宫呐,可见皇上心里厚爱这大人。” 裘万敖自然是再三作揖谢恩领旨,又令人准备茶点让刘德吃了茶点再走。 刘德却摆手道谢:“多谢首辅大人盛情,只是皇上还在宫里等着,还请首辅大人随老奴一同入宫吧。” 裘万敖连连道是,说是不能让皇上久等,当即就说要进屋先洗漱一番,以免污了皇上,刘德也不催,只道是好。 这一洗漱,便是半个时辰,因刘德先拒绝了茶点,这半个时辰中,果然没有人上茶上点心,刘德便干坐着等了半个时辰。 只是他面上毫无任何不悦之色,笑眯眯的端坐着,眼观鼻观心,竟也看不出半点尴尬之态,令一旁心中惶惶不安的下人们都是费解,好歹是皇上身边的红人,被如此怠慢,却也没有半点表示,这---- 下人们也都有玲珑心思,每日站着没事儿,心里就在想这些事儿,他们里面,有人觉得自家主子威风,有人觉得自家主子大逆不道,可没人敢议论出来,大家也都在心里想着,自然这一想,更没人记得要给刘德上茶了。 裘万敖整理完毕出来,已是精神焕发,但见刘德面前没有茶点,不由得怒道:“混账东西,怎么不上茶点?如此怠慢公公,岂非叫人说是老夫不会待客?” 下人们都还在心中胡思乱想,被骂了一通,纷纷跪下求饶。 刘德毫不介意,起身笑着道:“大人无需怪责,皇上还等着,咱们赶紧进宫。” 裘万敖打拱致歉:“怠慢公公了,回头老夫一定好好教训教训这帮没出息的,倒是叫公公见笑了。” “无妨无妨。”刘德笑呵呵的做了个请,裘万敖这才抖了抖衣服,昂首扩胸的走出去。 八抬大轿就在府外停着,前后四个车夫,轿子是墨绿呢的轿身上甚至还有祥云纹路,看上去奢华无比,气势无比,裘万敖内心哈哈大笑,眼里已经流露出不屑,小皇帝就算再怎么翻腾,又怎可能翻得出他的手掌呢。 坐上轿子,沿路还有十多个宫中太监跟着,这气势,老百姓从未见过,可京兆府已经贴了告示,知道轿子里面做的是首辅大人,大家越发觉得此人比皇帝都还要尊贵。 轿子行了百步远,突然停下来,裘万敖正想问怎么回事,就听刘德扬起尖细的嗓子喊道:“皇上隆恩浩荡,赐八抬大轿请首辅入朝,首辅行百步三叩九拜之礼谢皇上隆恩,跪-----” 第254章 恩宠太大也是受不来 街道上已经围满了人,中间空出很宽的路子,这是京兆府贴下的告示,说是皇上赐了八抬大轿请首辅入宫,叫一众人等都让开道来,不过因着这告示的贴出,老百姓反而放下手头事,都纷纷围着看热闹。 这种事古今少有,就是爷爷辈的也没听过哪朝哪代的皇帝给臣子赐轿请入宫的,大家对此议论纷纷,有人觉得首辅太大逆不道,也有人觉得皇上太小被首辅拿捏。 但再怎么议论,也都是悄声言语,谁都知道首辅的地位,如今更是架子端的需要皇上拿轿子请,这不是对天下人说,他裘万敖比皇上还有架子么。 裘万敖从从轿窗悄悄往外面看,左右老百姓都围满了街道,他心中甚是得意,不由得小声的哼着曲儿。 可一首曲子还没哼完,轿子就停了下来,他正好奇想要追问,就停刘德扬着声音喊道:“皇上隆恩浩荡,赐八抬大轿请首辅入朝,首辅行百步三叩九拜之礼谢皇上隆恩,跪-----” 刘德的声音本来就大,虽然嗓子有些细,可那气势却洪如天,听上去让人丝毫不敢怠慢,更全然不似刚才在裘府里的表现。 到底是伺候了两代皇帝,刘德的性子温吞忠诚,可不代表他就是软弱的,他此时脸色微冷,像是代表着皇上,自然而然有一种高位者的姿态,就连那说话的语气中,都带着一种施舍。 老百姓们都哗然一片,纷纷道原来轿子也不是那么好坐的,百步三叩九拜,是一种对皇上的感恩礼节,通常是臣工们收到皇上隆恩,感恩涕零才会行的大礼。 只是这种大礼,在场的几乎没几人见过,但此礼节确实存在,祖祖辈辈都有这样一项礼,只是历来并无如此大的隆恩,自然也没人行如此大的礼。 可眼下不一样啊,裘万敖可是皇上赐了八抬大轿亲自请入宫的,这种待遇本来就是几朝几代都难得一见,自然也行得起这样的大礼。 大家都是恍然一片,人群中有人传来了笑声,声音不偏不倚传入裘万敖的耳中,裘万敖脸色黑的跟锅底似的,双拳死死握住,牙齿咬的咯咯作响。 好啊,小皇帝果然还是不安分,都到这份儿上了还想给他使绊子。 老百姓都在左右看着,刘德见裘万敖迟迟不出来,上前掀了帘子,面上和颜悦色道:“首辅大人,请行礼吧,皇上说了,礼节能免则免,也不必对大人太过苛刻,老奴已经备好了锦垫,大人跪在垫子上即可。” 裘万敖眼角一阵跳动,眼里露出几分危险的气息,刘德却像是没看到似的,让一轿夫撩着帘子,又吩咐人准备好锦垫,然后做了个请:“大人请吧。” 事情道了这个份上,裘万敖哪怕是此时杀人的心都有了,他也没有办法,他受隆恩在先,祖制上也却有这样的规矩,只是他这个身份,连皇上都没放在眼里,又怎会想到皇上竟会让他行如此大礼。 看似荣耀至极,可对他来说,却无疑在他脸上抽了无数个耳光,偏他被打的死疼死疼的,却还不能吭一声。 他裘万敖也是历经数十年官场,忍耐力自然非比寻常,纵然在轿子上怒的想杀人,可下轿的那一刻,立马就换了脸色。 他抹着眼角泪,大声喊道:“老臣谢皇上隆恩,皇上体恤老臣,在老臣身体抱恙之际,派八抬大轿来请老臣入宫,老臣叩谢皇恩。” 说着就跪下去,磕了三个头,起身,又跪下,又磕了三个头,再起身,再跪下,再磕了三个头,这才作罢上轿。 刘德微笑着喊了一声起,轿子又稳稳的往前走,只是现在,裘万敖哪里有心情哼曲儿,他眼里的阴狠之色像要瞬间将人生吞活剥,可偏偏一切都藏与轿内,外人再怎么也看不到他的情绪如何。 虽说是百步行三叩九拜之礼,不过轿子也并非每行百步就行礼,可纵然如此,这一路走到皇宫门口,天已经全黑了,而裘万敖,走路却是都有些颠簸,膝盖上一片灰,额头更是泛红,这一路,他至少跪了上百次,磕头磕了几百个。 此生,他都未受到如此大的屈辱,而这份屈辱,便是来自那个小皇帝的。 他恨的咬牙切齿,因天色缘故,再加上左右又没有老百姓观望了,眼里的狠厉这才毫无掩饰的展露出来,瞬身散发着肃杀之气,眼里的凶狠竟吓得轿夫有些腿软站不住。 刘德一旁缓缓道:“大人见谅,宫内只准皇上和太后能坐轿辇,这剩下的一段路,还请大人步行而入,老奴会随大人一同入宫。” 裘万敖狠眼看过去,刘德却微微笑着,眼睛不看着他,只看着他衣领下方的位置。 裘万敖冷笑一声:“这趟可叫皇上等的久,老夫实在惶恐呐。” 刘德表情不变:“皇上体恤大人,知道大人这一路行来不易,断不会怪罪大人的。” “好一句不会怪罪老夫,老夫可是感谢得很呐。”裘万敖声色俱厉,“请皇上放心,老夫永生铭记此恩情。” 刘德再拱手做请:“大人请吧。” 裘万敖这才带着怒气,想要疾步步入宫内,可膝盖实在疼的厉害,走路都不稳当,裘路见状,赶紧小心的走过去伸出一只手,裘万敖扶着他才走的稍微稳了些。 刘德只当没看到,小太监在前面打着灯领路,一行人默不吭声的朝内殿而去。 卫札看着这一切,这才心满意足的匆匆回去,一进门,他就忍不住笑道:“少爷,您没去瞧一眼,可真会可了惜了。” 裘霁站在案桌前,手里捏着毛笔,手腕不停的挥动,大有行云流水之感。 从下午少爷回来,就一直站在案桌前,卫札忍不住想去看,得了应允,一下午还真就看着裘万敖从自家门口一直跪到宫门口,他心里解气得很,从头看到尾也满意了,赶紧回来给裘霁汇报,哪知裘霁从他出门到现在,姿势动作就没换过。 他走上前去,不由得露出惊叹之色,“少爷,您可真厉害,这画上的人栩栩如生,就跟姚姑娘站在面前似的。” 裘霁看了他一眼:“你没事儿可做了?” 卫札赶紧赔笑:“小的的事儿就是伺候少爷您。” 裘霁不再言语,又聚精会神的画着手中画。 卫札见画中人脸型已经十分清晰了,还着了色,可下半身还未画全,也未涂色,这天色已经黑了,纵然四面点了蜡烛,可依旧看的不清楚,况且夜里更凉。 他便又劝道:“少爷,小的看这画还一得些工夫才能成,您今日就先歇下,明儿再画吧。” 裘霁不为所动,反而吩咐他又点了两支蜡烛。卫札看着情形,想到这些日子,少爷每日中午都要去锦卜居,不禁暗想,今日这画完不成,少爷也是决计不会睡觉的。 他遂又多点了几只蜡烛,让人在屋里又添了两个炭盆。 第255章 看似简单其实不简单 辛习染迟迟没有回府,袁氏急的不行,几次的让丫鬟去大门瞧。丫鬟跑了第五趟后,终于看到少爷从萧墙绕进院子,当下大喜,忙上前道:“少爷,夫人担心了您许久,着奴婢在这里等着少爷,说是您一回来,就请少爷去上房。” 自上次自己离家出走后,袁氏就成了惊弓之鸟,稍有意外就担心的坐立难安,辛习染心头有事儿,本想直接去找老爷子,可他最近与老爷子一直没说过话,想了想,便嗯了一声去上房看袁氏。 袁氏因着担心他,午饭都没吃几口,晚饭也让下人们不忙着传,正在屋内唉声叹气,听闻辛习染喊她,脸上忧愁立马一扫而光,赶紧起身往外走,一面吩咐丫鬟去传晚饭。 “怎么出去了那么久,去干什么?都见了谁?”袁氏拉着辛习染就往里屋走,一面走一面询问。 辛习染无奈的喊了声:“娘----未必以后孩儿每一趟任何事儿都要一一报备不成。孩儿说了,去见了个朋友,许久不见就多说了些话,这不回来了么。” 袁氏说着又眼眶泛红,哽咽道:“你出走的半个月,娘一条命差点就没了,以后可别再做傻事儿了,否则娘便日日跟着你。” “好好好----再不会了。”辛习染将袁氏安慰了一通,正好丫鬟们陆续上了晚饭,里屋也有吃饭的地方,袁氏便不让再摆去膳厅了。 辛习染吃了两口,忽然有些垂头丧气道:“娘----孩儿有事儿想请娘帮忙。” 袁氏赶紧放下筷子:“有事儿但说无妨,你是我孩儿,娘自然都替你办了,为何如此为难?” 辛习染微微叹口气,也放下筷子,面上有些不自在:“爹他-----” 袁氏立马明白了,不由得笑道:“你爹日日都在问你的情况,偏你不给你爹好脸色,娘也听你爹说了原委,孩儿,不是娘说你,一个乡下丫头,你要多少娘都给你找来,日后再别跟那丫头来往,否则吃亏的是你。” 辛习染露出几分不悦,却也忍着没说什么,他知道爹娘在意这些,此时争执也没有用,遂便又道:“孩儿想去见见爹,可----” “娘知道,你爹今儿下完朝就一直在书房带着,连午饭都是在书房吃的,我正好让人炖了鸽子汤,你待会儿随我一同去给你爹送去。” 辛习染道了声好,母子俩吃完饭,丫鬟就将端着一盅鸽子汤过来,袁氏打开闻了闻,点点头,“走吧。” 二人来到书房门口,左右小厮纷纷行礼问好,袁氏问道:“老爷一下午没出来过?” “不曾出来。”小厮老实答道。 辛仲桥进了书房就吩咐过任何人不得进入,并且午饭晚饭也是让人直接送进书房的,袁氏虽不懂朝堂上的事儿,却也知道这种时候多半是有什么事儿的。 “把门打开。”她吩咐道。 小厮只犹豫了一瞬,便乖乖将门打开,袁氏和辛习染双双步入房内,袁氏率先开口道:“老爷,您忙了一天了,该歇息会儿了,累坏了身子可怎了得。” 辛仲桥抬头,看到辛习染也跟在后面,没好气的哼了哼:“他怎么来了,前几日不是见着我的面儿都要绕道走吗。” 辛习染面上尴尬,上前认错:“爹爹别生气,孩儿几日前是受了不小打击,深知自己做的不对,一时不知如何面对爹爹,这才故意躲着。” “哼---今日倒是怎的,都知道自己认错了?”辛仲桥显然不受这一套,眼里都是怀疑。 袁氏赶紧帮腔道:“孩子来看你,老爷就少说两句吧,你们爷俩好好说话,我先回去了。”说着就给辛习染眨了眨眼,令丫鬟放下鸽子汤才离开。 辛习染等袁氏出去了,才在侧面的凳子上坐下,犹豫了片刻,开口就有些哽咽:“爹,孩儿知错了,孩儿不该离家出走让爹娘担心,孩儿实在是大不孝,还望爹爹原谅了孩儿这次。” 他说的情真意切,辛仲桥面上有些动容,语气虽然还是没好气,不过也看不出生气:“你倒是知道认错,明儿太阳该打西边儿出来了。” 辛习染嘿嘿一笑,见老爷子不生气了,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笑咧咧道:“爹不生气就好,其实啊,这次孩儿虽然吃了苦头,可也学了不少,心里也想长进,只是孩儿此前没打下什么基础,特来跟爹爹请教。” “长进?你想怎么长进?”辛仲桥狐疑的看着辛习染,面上已经是审度和质疑之色:“你今日去见了谁?” 辛习染心里咚咚的跳,想到自己白日里听到的那番话,再想到裘霁拜托自己的事,他瞬间有种自己正在办大事的错觉,况且还是在老爷子眼皮子底下。 他心里有些慌,面上笑道:“爹爹神通广大,难道不知道孩儿去见了谁?” 辛仲桥脸色不好看了,“我在问你,不是你问我。” 虽说与裘霁单独见面肯定得遭数落,可辛习染也没打算瞒着,便老实交代了二人见面饮酒的事儿,只是谈的话却只说是叙旧。 辛仲桥哼了一声:“还算你知道老实。”话锋一转,强硬道:“以后不准跟他见面了,你明知我跟他爹不和,别给我找事儿。” 辛习染面上答应着,只盯着辛仲桥的案桌看。辛仲桥见他还不走,又问道:“还有什么事?” 辛习染站起来走过去,眼睛往案桌上的册子上看了一眼,因是倒着,他也看不清具体写了什么,只是大概瞄了一眼,就收回视线道:“爹爹,你跟孩儿说说朝堂上的事儿吧。” 辛仲桥瞪他一眼:“你懂什么朝堂上的事儿,别过问没用的,你若真有心,多读点书,就是给我争光了。” 辛习染还待再磨,见老爷子已经低头开始办事儿,他心知这不是办法,问肯定是问不出来的,老爷子全部拿正眼看他。 裘霁又是哪儿听来那么多消息的?还知晓那么堪称机密的事,他心中困惑不解,以为裘霁定是从他爹那里听来的,这才想着干脆来问问老爷子。 只是----看这情形,是问不出什么来的。他只得起身,“那孩儿告退。” 辛仲桥只是嗯了一声,头也没抬一下。 辛习染不甘心的一步三回头,走到门口了,这才不得不一脚跨出去。 不行啊----怎么才能知道裘霁口中那批名单呢?还是说,等下次兵部尚书来的时候,自己躲在门外偷听?可就算不考虑是否听得清,门口一向都是有小厮守着,偷听根本行不通。 辛习染躺在床上盯着床幔无意识的摇头,想了好几个法子,都被他一一否定。 伏见走过来,“少爷,睡了吧。” 辛习染心里烦躁不堪,索性闭了眼嗯了一声,伏见吹了灯就退下,屋内一片安静和黑暗,他又睁开眼,忽然喊住还没走远的伏见。 伏见赶紧又回来,将灯点上:“少爷怎么了?还有什么吩咐?” 第256章 家里行事也很不方便 伏见刚刚才走出内屋,就听辛习染在屋内喊他,他又赶紧折回去,重新点上灯问道:“少爷怎么了?还有什么吩咐?” “你明日五更叫我起床。” 伏见以为自己听错了,“五更?少爷,那时候鸡才刚叫,您起那么早做什么?” “甭管那么多,你只管五更叫我起床就对了。”辛习染指了指蜡烛:“把灯给我灭了,我睡了。” 伏见一肚子疑惑,却也只能应是,重新灭了灯出去。 他平日倒是起的早,遂第二日将将听到鸡鸣就爬起来,匆匆穿好衣服,这时候厨房的洗脸水还没烧开,他便直接先去叫人。 “少爷-----少爷-----五更了。”他轻轻在床边喊道。 辛习染睡的正熟,听有人在耳边唤他,翻了个身嘟哝了句什么,又睡过去。 伏见心里越发觉得自己听错了,少爷怎么会想五更就起床呢,他犹豫了片刻,决定最后喊一声:“少爷,五更了,您起床不?” 辛习染迷迷糊糊中听到五更,暗道还早,不过思绪也只停了片刻,一咕噜就坐起来,“五更了?快,给我穿衣。” 伏见没想到他起的这么快,赶紧将衣服给他穿好,又道:“小的去看看厨房水热好了没,少爷稍等。” “行,那你去厨房,顺便给我找些吃的,少爷我饿了。”辛习染一边整理一边吩咐。 伏见诶了一声就退出去。待伏见走了,辛习染才悄声跨出房门。 这时候天漆黑一片,可他知道,老爷子每日要上早朝,五更就出门。他一路来到上房,直看到老爷子带着几个下人打着灯笼往院外走,这才安心的往书房去。 这是他昨夜想到的唯一的好法子了,老爷子那里肯定问不出什么,兵部尚书也不一定日日都来,来了也不一定就说招兵买马的事,他只有来书房一探究竟了。 府内的好多丫鬟小厮已经起了,辛习染一路躲着下人,好容易来到书房,却叫他大失所望,原来是书房竟然被锁了。 他急的在原地来回踱步,暗道老爷子真能防,自家府上,还落什么锁啊。 不过既然锁了门,他就越发觉得里面肯定藏了重要的东西,在门口走了几步,忽的想起什么似的,脚步匆匆的又往另一边走。 他急着往前,没注意前方两个小厮正迎面而来,两个小厮见到辛习染,也是诧异的合不拢嘴,赶紧上前福礼。心里却止不住的疑惑,今日少爷怎的起这么早? 辛习染暗道麻烦,若是让小厮随口说出去,自己起这么早不是白白叫人怀疑么,他故意板着脸问:“你们做什么的?” 一小厮忙回答道:“回少爷的话,小的们正准备去柴房挑两担柴。” 辛习染嗯了一声:“知道了,那赶紧去吧,本少爷睡不着,起来走走,你们就当没见着本少爷,万一传到爹娘耳中,怕他们担心,明白吗?” “小的们明白。”俩小厮连连应是。 辛习染摆了摆手:“去吧。”小厮们诶了一声,匆匆离开。 辛习染回头一看,见他们走远了,这才往左边一转,却是转到书房的后墙。后墙有扇窗,此前辛习染被关书房的时候,窗被封了,可后来他发现,窗户又被老爷子打开了。 来到后墙,果见窗户没关,辛习染四下看了看,确定没人看着自己,这才翻窗进去。 书房内黑漆漆的一片,辛习染摸索着跳到地面上,适应了好一会儿,眼睛稍微能看到点东西了,他瞅着案桌上就有烛台,赶紧过去点了蜡烛。 屋内总算不再黑灯瞎火一片,辛习染小心的拿手挡着火苗,生怕外面看到里面有光或者有影子。 书房他来了无数次,可却从未仔细的看过一次,案桌后面是一排檀木书架,摆着各种书籍。辛习染不知从何下手也不知自己要找的东西是什么样的,想着反正老爷子回来的时间还早,便慢儿找,从最顶端的书架开始找起。 他挨着书架看过去,每一本书都不放过,找一会儿,又听听外面的动静,下人们大多都已经起了,外面的天色也亮了一些,他心里着急,又加快了手上的速度,可整个书架叫他翻遍了,也没看到有任何有用的东西。 正在这时,辛习染忽听外面有人说话,吓得他浑身一紧,猛地吹灭了灯,一动不动紧张的望着门口的方向。 “我看到里面有灯光啊----” “没睡醒吧你,老爷的书房,老爷都上朝去了,哪儿来的灯光,赶紧的。” 绷紧的神经随着两个下人的远去终于松懈下来,辛习染这才觉得自己紧张的浑身直冒冷汗,他不由得苦笑一声,明明是自己家,却跟做贼似的。 还不是因为那谁,他心里将裘霁暗骂了一声,又想自己怎么说也揽下了这活儿,办不成岂不是太损面子了,遂又悄悄点了蜡烛。 书架上已经找了,辛习染将目标放在案桌上,案桌上左右两边都摆了好几垒书,笔架都放了好几个,他将烛台放在桌上,又怕光太亮,拿了一本书挡在前面遮去半缕光。 桌上的东西都摆的整齐,辛习染小心的不挪动任何一样东西,将桌上翻了个遍,却依旧没什么收获。 “到底在哪儿啊。”眼看天色越来越亮,辛习染心里愈发着急,他不由得站直了身子,又怀疑起来:“到底有没有那什么名册啊。” 他没好气去摆弄笔架,本想拿起来看看,却没想到根本拿不动,辛习染心中疑惑,欺身上前,使劲儿推了推,果然没推动。 他不由得奇怪,双手抓着笔架左右摇摆,可刚刚一动,只听“咔”的一声,桌面上就弹出一个小方块,吓得辛习染条件发射的收手。 桌面上凸起一块木板,他用手指抠着将木板取出来,却是惊的张大了嘴,原来木板下面是个暗格,此时里面正放着几本册子。 辛习染激动又紧张,连忙取出册子,胡乱的翻了几页,却见上面记载了很多账目,账目的批注写的模棱两可,他也来不及细细追究,只是匆忙的翻着浏览,直翻到最新的一章,见上面写着“张、刘、朱----”。 满满一页纸,全是姓氏,辛习染面上犹豫一阵,终于还是拿了张纸,将所有的姓氏都抄下来。 他刚刚将书放进暗格,就听到外面一阵动静,吓得他连忙将抄下来的姓氏折叠好装在袖口里。 “找到了吗?”没找到啊,府里府外都找过了。少爷不会又离家出走了吧。” “废话那么多,赶紧找啊。找不到你我脑袋都得搬家。” “今儿早我们看到少爷经过这里,说是睡不着出来走走。” 辛习染心里咯噔一声,倏地将蜡烛吹灭,慌张的看着后窗,他已经听到这后面有人正在来回奔走。 第257章 急中生出一个笨法子 伏见本来是去打水,顺便给辛习染找了些吃的,可没想到回来却不见辛习染人影儿。 他先里外找了一遍,却到处也不见人,这才吓到了,暗道自己不长心,少爷从未那么早起过,今儿这么异常他怎么就不多留个心眼哪。 想到少爷可能又离家出走了,吓得他不敢自个儿拿主意,忙去告诉袁氏。 袁氏还在睡梦中,被丫鬟急急叫醒,说是辛习染又不见了,吓得袁氏衣服都顾不得穿,光着脚就往外跑,一面跑一面吩咐丫鬟去把家丁都集合起来。 辛习染彼时还在书房里找的辛苦,他哪知道自己的一时失踪惊动了整个府。 其实他也并非是不想把伏见带上,只是知道老爷子肯定给伏见提过醒,他不想让伏见为难,便索性不让他知道自己办的要紧事儿。这样来,伏见能给老爷子交代,老爷子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遂着才把伏见支去厨房给他找吃的,可他没想到府上把他上次的失踪看的无比严重,有了头一回,就难免有第二回,伏见第一个想法就是少爷又离家出走了。 袁氏哭的肝肠寸断,叫家丁府内府外都去找,府上到处都找遍了,各个房间角落都找了,唯独上了锁的书房没人找。 辛习染正把册子放回暗格,就听到外面有说话的声音。他侧耳一听,吓了一跳,才知自己竟不小心惊动了整个府。 因为有人看到他早上在书房周围走动,遂一时间,家丁们都聚集在书房周围,辛习染听到后墙有来回奔走的声音,慌得面无血色。 这时候出去,一准被逮个正着,到时候自己如何说?总不能说他想学习,所以翻墙偷偷进了书房罢。 不出去,眼看天已经大亮,按照往日的时辰,老爷子也在回来的路上了,到时候门一开,他哪里有说辞。 辛习染急的在屋里来回踱步,听到越来越多的家丁在喊他,他慌的没了主意,最后干脆站在窗口位置悄悄往外看。 十多个家丁在这附近,他忍不住想骂人,这些个家丁都是吃白饭的,要找人,一群人全围在一处做什么,此地又没有藏身之处,喊个什么喊。 辛习染也是被急坏了,他忽然瞥见桌上的茶盏,脑海里有个想法,却又不知行不行得通,若能行,他还能勉强逃出去,若是不成,那他只能想个合理的说辞面对老爷子了。 横竖都不会死,老爷子总不会把他吃了。他这样一想,慌乱的心渐渐平静下来,他拿起桌上的茶盏,先将里面的水倒在地上,然后举着茶盏,微微吸一口气,砰地一声砸在地上。 如此大的动静立马引得书房门前的家丁都围了过来。 “你们听到声音了没?屋里有声音----” “像是什么东西碎了----” “你们快过来,这边有情况。”不知谁喊了一声,将周围的家丁都喊了过去。 辛习染已经看到书房门口围了一大群人的影子,他赶紧走到窗口,果见那些家丁都转到前门去了。一提气,麻利的翻出窗,然后猫着腰一路往自己院子跑。 伏见刚刚回到院里,边哭边喊,少爷这一走,他又得被卖了,不禁悲从中起。 “伏见,我的猫呢。”辛习染从屋子里跑出来。 伏见愣了愣,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哇的大哭道:“少爷您去哪儿了,您可急死小的了啊。”说着就要扑过去。 辛习染又追问他:“我的猫呢,赶紧给我找来。” “猫?” 辛习染有一只小花猫,很是可爱,晚上睡觉就在外屋,白日最喜欢在厨房里呆着,因为那里的吃的多。 伏见他连连点头:“小的马上去给您找猫。”只要少爷平安无恙,别说猫,狗啊牛的他都能找来。 伏见也是一惊一吓的忘了思考,眼下府上还在找人,夫人更是哭的快断气,他却忘了先去禀报,反而是先去厨房找猫。 辛习染等伏见走了,才从屋里抱着一只小花猫匆匆往外跑。他一路避开下人,跑到书房的后墙,将猫一把扔进书房,将窗户只留了一条小缝,然后才长吁一口气,原路返回到自己的院子。 伏见跑到厨房,唤了好几声也没把猫找到,他又想起另一事儿,暗道自己糊涂,又赶紧去夫人的院子通报消息。 刚刚才走到院内,就听到里面袁氏的哭声和骂声。 “你这是要急死娘啊,你大清早的起来做什么?你去哪儿了?全府都在找你,你怎么就不应一声儿?娘就差没晕死过去。”袁氏边责怪边哭泣。 辛习染面上愧疚,红着眼睛拉着袁氏的手:“娘,孩儿不是保证过吗,日后再也不会离家出走了。 孩儿就是突然发现猫不见了,您知道我最喜欢那小花猫了,反正我也醒了,便去院子里找,谁知道竟传到娘这里来了,害的娘担心,孩儿不孝。” 说着就伏在袁氏的膝盖上哽咽哭泣。 袁氏是经历过一次失去的痛,她也知道自己最近有些担忧过甚了,此时见辛习染呜咽,便又心软起来,拍着辛习染的背,声音还带着几分哭腔:“日后可不准再随便一个人去哪儿了,上哪儿都必须把小厮带上,听到没?” 辛习染再三保证,又陪着袁氏说了许久的话,这才告别袁氏回自己的院儿。 伏见知道自己闯了祸,明明少爷只是去找猫,他却闹得全府上下不得安宁,他惶惶不安的跪在辛习染面前请罪:“请少爷责罚,都怪小的,小的没脑子,不仅害的夫人担心,还给少爷惹了麻烦。”说着就砰砰砰的磕头。 辛习染赶紧拦住他,有些心虚,问他道:“你也是担心我,我不怪你,早饭什么时候好,我都饿了。” 伏见抹着眼泪笑道:“小的早准备好了,少爷稍等,小的马上给你端过来。” 再次去而复返,辛习染已经洗漱完毕,还换了身儿衣裳,伏见看到被拿出来的披风,放下托盘不禁问道:“少爷要出门?” 辛习染也不回答,而是问他:“少爷这身儿如何?” 伏见老实的点点头:“好看,这衣服是玉金纺裁制的,少爷穿着十足贵气。” “我的脸看着如何?这淤青可好些了?”辛习染指着脸问道。他这几日,一日三餐都要拿鸡蛋在脸上滚一滚,这还是从一个老大夫那里听来的偏方儿。 伏见仔细瞧了瞧肯定道:“好多了,看不出太多痕迹。” 辛习染袍子一撩就坐下吃饭,脸上的笑意让伏见心里莫名发慌。 吃完饭,辛习染涑了口便准备出门。伏见让丫鬟将饭碗收拾下去,自个儿跟在辛习染的后面,“少爷,我们去哪儿?” 辛习染犹豫了一瞬,“随便逛逛---好些日子没在京中逛过了。” 第258章 携一食一酒上门拜访 过了年,天气就像翻了个篇,太阳出的多了,积雪也渐渐化了,街上的行人也不再缩手缩脚的直哆嗦了。 辛习染走在大街上,他出来的还早,天际只有一缕微淡的晨光,看上去却让人心头舒爽,他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像是漫无目的,又像是心中有个方向。 回来这几天,这还是伏见头一次见少爷如此开心,主子开心他自然也开心,忘了前些日子的不愉快,上前道:“少爷,您不在的那些日子,不少公子上门探望,小的觉着,要不少爷办个酒会,把各位公子都请来,岂不好。” 辛习染狐疑的看着他:“少爷什么时候办过酒会?那些个都是酒肉朋友,上门也不见得是真心。”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好歹别人明面儿上有表示,这入学还有半个多月,少爷若是觉着无聊,不妨办个酒会,也好与各位公子拉近些关系。” 辛习染笑哼了哼,“这话可不是你能说得出来的,只怕是老爷子指使的罢。” 伏见尴尬的笑了笑:“还是少爷聪明,小的确实想不出这话,是老爷之前吩咐过的,让小的在适当的时候给少爷您提一提。” 老爷子打的什么主意辛习染自然知道,广交朋友其实也只是让他广交贵族朋友,上不了那个层次的,就别交往。 辛习染心里一阵烦躁,他不喜那些表面儿对他客气,背地里又另外一副嘴脸的人,“酒会也要跟趣味相投的人一起才好耍,否则就是浪费了酒。” 伏见诶了一声,便不再这话题上多说,少爷决定了,他再劝也无用了。 二人走着走着就拐了好几条街,伏见不见辛习染有停下来的意思,不由得好奇道:“少爷,咱们这是去哪儿?” 辛习染又走了几步,猛地回头道:“少爷要去见一位老朋友,你就在这里等着,替少爷选几身合适的衣服。” 二人正好停在玉锦坊前面,伏见也不是笨人,知道辛习染这是想把他支开,他犹豫了片刻,忽然坚定的看着辛习染:“少爷,小的是您的随从,自然是您到哪儿小的就到哪儿。 老爷若是问起,小的只知道,少爷今日心情好,在街上逛了许久,还裁了几身儿新衣裳。” 辛习染看了看他,本来还想说什么,忽而又是一笑,叹了口气:“罢了罢了,随你,只是老爷子可不好糊弄啊。” “小的明白,少爷放心。”伏见恭敬的垂首。 两人又走了几条街,中途在宝食斋买了两大盒点心,又在琼酿坊买了两壶酒,直到太阳已经全出来了,才在纱帽街的锦卜居门口停下。 伏见没来过这里,也不曾见少爷来过这里,不过见门匾上的锦卜居三个字很是气派,左右两边的柱子上还刻了金字,他不由得问道:“少爷,这是哪家公子的屋舍?怎么从未见您来过。” 辛习染理了理衣服又理了理头发,然后才让伏见上前敲门。 姚将正在院子里收衣服,爹娘说了,这天儿越来越好了,这两日一家人就得回去,衣服什么的都提前洗干净,回去少说也得个把月,干粮什么的也得准备好。 正忙活着,忽听有人叩门,他以为是裘霁,忙将一堆衣服放在背篓里,然后跑去开门。 “裘哥哥今日来的早啊。”姚将将门打开,笑嘻嘻的道。只是话才落,脸色又露出不解,“你找谁?” 来人并不是裘霁,是个没见过的,看上去像个小厮,姚将又望外边看了看,倒是个贵公子,只是面生。 伏见也不知道自己找谁啊,他回头看着辛习染无声的问。 辛习染知道姚肆有个弟弟,笑容可掬的上前道:“我是你阿姐的朋友,来看望你阿姐的。” “二姐?”姚将狐疑的看着辛习染,回头往屋子里喊了一声:“二姐,有位少爷来找你。” 伏见心里隐隐不悦,暗道这小孩子都不通报一声,真是没礼貌,他哪儿知,在乡下,还就是这么喊的,通报什么的,都是贵族家里才有的规矩。 姚肆早知辛习染会上门来,那日她与辛习染碰面后,辛习染问了自己的住址,她又说了一家人都在京中,按辛习染的性子,肯定得过几日再上门的。 只是这几日也比她想的快了些,她从屋子里走出来,就见辛习染已经又恢复了往日的风采,正在门口往里张望,看到她,就激动的绕过姚将径直跑进院子。 “肆儿----可算是见到你了。”他脸上笑开了花,看着姚肆姣好的面容和淡淡的笑意,他的心像是要被融化了似的,雀跃的心情已经跃然脸上。 “里面坐吧。”姚肆笑着将辛习染请进屋。 闫氏已经从厨房走出来,她正在张罗午饭,听到声音,以为是裘霁来了,可出门一看,却是另一个少年公子,一身华贵,她话便梗在喉咙口没问出声儿。 辛习染率先看到闫氏,心里又激动又紧张,忙提着衣摆上前拱手行礼:“见过伯母,晚辈习染,是肆儿的同窗,今日不请自来叨扰了,还望伯母见谅。” 他难得有如此正经的时候,看得姚肆不由得一笑,与闫氏解释道:“这是书院要好的朋友,几日前碰到了,知道我还在京中,便约了见面。” 闫氏微微一笑很是和蔼:“那赶紧去屋里坐,正好赶着吃午饭。” 辛习染客气的再拱手,然后跟着姚肆进了堂屋。 伏见手里提着两盒点心和两壶酒,看了看闫氏,礼貌的俯身行礼,又与姚将福了礼,这才跟着往里走。 只是虽他面上没表现出来,心里却是震惊非常,他万万没想到少爷竟是来看姚姑娘的,可----姚姑娘怎会住在这里? 他压下心头的惊讶,小跑着跟着进屋。 姚正与刚从正屋出来,他听到声音,以为是裘霁来了,出来一看,却是另一个不认识的少年。 辛习染看到姚正与,面上已经有些泛红,他强压下心头的慌张,礼貌的上前打拱,又做了一番自我介绍。 姚正与看了看姚肆,又看看辛习染,笑着道:“既然是来看小女的,快里面请。” 进了堂屋落了座,辛习染让伏见将礼物放在桌上,不好意思道:“来的匆忙没准备什么好礼,还望伯父别见怪,下次晚辈一定正式登门拜访。” 姚肆打断他的话,“来便来了,还带什么礼,你我还客气什么,合着我还得唤你一声二哥。” 辛习染哈哈一笑,兰心正好端着茶壶进来,辛习染看了看,心里有疑问,却又忍了下去,就在这时,他又听到外面姚将喊了声“裘哥哥”,他心里一沉,扭头往门外看去。 第259章 不巧的两人撞在一起 裘霁按着平常的时间来到锦卜居,这段日子,他日日晌午过来吃午饭。 姚肆看出闫氏心里有些不乐意,便安慰闫氏,怎么说这宅子是别人的,只是每日供一顿饭多一双筷子,也没什么大不了。 闫氏听了这话,似也觉得对,此后便不再有任何异样了。 姚正与是巴不得裘霁日日都睡在锦卜居,他现在没什么事儿,整日里有空就瞅着棋盘,虽然他不想承认,可他心里明白,裘霁的棋艺在自己之上。 想对方还只是个少年郎,叫他脸上有些搁不住,不过他也乐意和裘霁下棋,纵是输了,也输的心服口服,只是等裘霁走了,他再自个儿琢磨着棋盘。 他也就这一个爱好,有了裘霁陪他,这段时日,愣是一次也没出过院。 姚肆知道爹娘是要急着回去的,她很想带二老上街逛逛,偏偏二老一个沉迷棋中,一个说是没兴趣。 见实在强求不来,她只能作罢,也日日呆在屋里与闫氏聊天,教姚将学习,时而去跟姚正与说说话。 今日有些意外,一家子除了姚肆,谁都对那个华服少爷充满了好奇和疑问,只是姚肆却只说是同窗。 闫氏中途趁机将姚肆叫去厨房问了个究竟,可姚肆却是一再肯定只是同窗之谊,神情看上去坦荡无比。 其实也不怪闫氏多想,这男儿家都上门了,按照闫氏的想法,这是要成好事儿的,只是她忘了姚肆平日都在书院里生活,多数时候都是同男儿一起,自然没觉得有任何不妥。 一旁凑热闹的姚将笑得贼兮兮的,“二姐,你可真厉害,有了一个裘哥哥,现在又来一个。” 姚肆没好气的白他一眼:“什么有了一个又来一个,说话没大没小还没理。” 闫氏看着姐弟两拌嘴,觉得当下的日子实在轻松的有些不敢相信。她微微叹口气,对姚肆道:“肆儿,你爹说了,明儿若是天气好,我们就回去。” 姚肆心里一动,面上笑道:“嗯,知晓了,那明儿我早些起来送你们。” 闫氏是极舍不得的,三娘母一时间沉默下来。正在这时,院外传来叩门声,姚将面儿上一笑,“是裘哥哥。” 辛习染听得声音,心里一沉,怀着最后一点侥幸往院外看去,果见萧墙那边而来的是裘霁,身后跟着卫札。 裘霁和卫札一前一后步入堂屋,姚将笑嘻嘻的跟在后面,因为每日卫札来,都要给他带礼物。 有时候是吃的,有时候是好看的野史,有时候是好玩的弹弓,总之他这个年龄喜欢的东西,这十多日来,收了不少。 这可把他高兴坏了,平日这些东西他可都是看城里的孩子玩的。所以他算是每日都盼着裘霁和卫札过来。 卫札也很喜欢这小子,今日他给姚将带了一只木雕的小马,看上去活灵活现的很是有趣儿,姚将爱不释手的把玩着,看了辛习染一眼,冲后者咧嘴一笑,然后一溜烟的跑出堂屋。 辛习染看裘霁二人如此熟门熟路的模样,就知道这肯定不是他们第一次来,他心里说不出的郁闷,不过还是起身与裘霁拱手行了个礼。 闫氏和姚肆也跟着进了堂屋,大家招呼着坐下,一屋子顿时热闹了很多。 “今儿真是个好日子,比过年都还要热闹,你们都稍等着,我再去厨房加两个菜。”闫氏高兴的拉着姚肆去帮忙。 姚肆看了裘霁一眼,后者冲她微微一笑,笑容如沐春风和煦无比,看的姚肆心里直打鼓,不得不匆匆别过头跟着闫氏去厨房。 堂屋时不时的传来说笑声,姚肆有些发愣的坐在灶台前,心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闫氏看着她,一面炒着菜,一面叹道:“娘走了后,你可就一个人在这里了。” 姚肆知道她想说什么,笑着安慰:“娘放心,那两人都是孩儿很好的朋友,我若有难,他们定会帮忙的。 现在我不想想多余的,只安心在书院里读书,别的都不考虑。” “你啊-----从小到大,想法就与众人不同,不过也让娘放心,娘知道你是个有主见的孩子,比一般女儿家强多了。” 姚肆微微一笑,待闫氏又抄了两个菜,二人将饭菜都端上桌,姚正与没那么多规矩,让卫札和伏见都坐下吃饭,一桌子刚好八个人,辛习染虽然来头一回,不过他最会说话,桌子上的笑声倒是一直不断。 吃过午饭,姚肆准备和闫氏把碗筷收拾下去,被闫氏拦住,暗里让她甭管这些,去和另外两人说说话。 闫氏知道辛习染和裘霁都是来看姚肆的,就算姚肆再怎么撇清关系,她也看得出那两个孩子是欢喜她家闺女的。 其实乡下里也并未对这些太过严苛,田地里男的光着膀子,女的在岸边送饭送菜,见面调侃玩笑几句也实属正常,两人既都是来看姚肆的,她便不好让家务事儿给耽搁了。 姚肆拗不过闫氏,便也只好呆在堂屋听着那三人说话。 平日裘霁是吃完饭就陪姚正与下几盘棋再走,今日有辛习染,姚正与便不好自个儿下棋了。 三人谈天说地倒也把话延了下去,姚肆只是事儿说上几句,大多时候都是在听着。 闲聊了小半个时辰,裘霁终于开口说了道别的话,辛习染也不好再待下去,遂说与裘霁一同离开,姚正与只说下次再来,便笑着将两人送出了门。 姚肆自然是要跟着出去送的,走到门口,姚正与先回屋了,她看了看裘霁,又看了看辛习染,笑道:“你二人住的同一个方向,倒是可以结伴而行了。” 辛习染瞄了裘霁一眼,心里越发不舒服了,本来他今日是特高兴的,没想到兴致全被败坏了,罪魁祸首便是此时站在他旁边的人。 “肆儿,我改日再来看你,今日出门没看黄历,不是好日子。”他明显话里带刺,便是针对裘霁的。 裘霁置若罔闻,全然一副不在意的样子,笑看着姚肆,从袖口里摸出一个锦袋来递给姚肆。 姚肆有些迟疑,却还是接过,看着他无声的询问。 “回去再看。”裘霁嘴角微微一扬,“今日我便回去了。” 他说走就走,与姚肆道了别,便不管辛习染,自顾自的往前走。 辛习染没好气的冲裘霁的背影白了一眼,本来他还想今明两日就把抄来的姓氏给裘霁送过去,现在看来,自己是全没有必要了。 他来到姚肆身边,眼睛盯着姚肆手里的东西,很想问是什么,却觉得问不出口。不想姚肆却试问道:“入学之前,你想不想办一场酒会?” 第260章 回忆起来总分外美好 生徒之间时常有酒会一说,其实也就是找个由头把大家聚集起来,找个雅意又不是无聊的地方,喝酒吟诗辩论弹琴,总之读书人的那套文把戏,都可以玩。 若非知道姚肆与伏见没见过面,否则辛习染还真要怀疑是伏见摆脱的。他虽然心中好奇,可既然姚肆提了,他便问道:“你想办?” 姚肆无奈的摊了摊手:“我怎么办?到时候一个人都请不来。” 辛习染立马明白了,笑道:“这简单,以我的名义来办,你想请谁?地点可选好了?谁来主持?” 姚肆见裘霁也走远了,况且这话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完,便道:“我下午写个大概,给你送府上去。” 辛习染哪儿愿意她跑一趟,忙道:“我明日再来,到时候你再与我说。” 姚肆也不想瞒他,无奈道:“明日爹娘和小弟要回去了,我得送他们一程,明日不得空。” 辛习染怔了怔,“啊?我这才来头一回,伯父伯母就要走了?什么时辰走?我也来送送。” “他们走的早,你就别来了,好好儿睡你的觉吧。我下午写好了,让兰心送去你府上,下午得陪娘收拾行李,还得去采买些路上需要的东西。” 辛习染很是遗憾,他本来是想给二老留个好印象的,不想今日全叫裘霁给破坏了,这下次还得什么时候啊,他问道:“下次伯父伯母什么时候再进京?” “说不准,怕是再没有下一次了。”姚肆不想在这问题上继续,便催促道:“赶紧回吧,你给门丁留个口信儿,别到时候送不进门。”她知道,这些贵族家平日门贴书信多了去了,若是谁都送进府,那早堆成山了。 “放心放心。”辛习染再三保证,才念念不舍的离去。 兰心瞅着辛习染走了,才冲姚肆挤眼睛:“姑娘好福气,不知这位少爷又是哪家的?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的少爷。” “同窗罢了。”姚肆笑了笑往厨房去。 和闫氏一起收拾了碗筷,姚肆便回了屋,兰心见她拿出笔墨,便自觉的过去研磨,这些活儿姚肆本不让她做,可兰心非得坚持,她没得办法,也只好由着兰心了。 虽是拿出了笔墨纸,不过姚肆却没急着动笔,她的目光落在裘霁给她的锦袋上,到底是什么东西呢?她心里好奇,想打开,又不想打开,矛盾得很。 似乎只要跟裘霁沾边儿的,事情都变得矛盾起来,她心里有两个小人儿,左右指使着她,让她无法正常思考。 兰心却是等不及了,不由得催道:“姑娘快打开看看啊,裘少爷送的东西,一定不俗。” 姚肆笑道:“你怎的比我还着急。” “我这不是替姑娘着急嘛。”兰心嘻嘻一笑。 姚肆微微点头,便去解锦袋的绳子,抽开一看,是一卷画轴,她将画打开后,脸上顿时惊的一时忘了表情。 画里的人儿穿了一件光膀子的麻布衫,头发高高挽起,眉眼之间透着几分俊俏,又有几分温婉,既不像男儿那样粗里粗气,也没有女儿家的矫揉造作,实在是----俊俏有之,婉约有之,相辅相成,独有韵味。 兰心凑过去仔细一看,困惑道:“姑娘,这分明是你的画像,可这身打扮—”她却有些看不懂了,怎的穿成这样? 姚肆莞尔,京中女子确实没这样穿的,她是平日在家中帮着下田地,再加上身板儿没长成,头发一扎,便像个小子似的,那日她故意扮作男儿打扮,便是为了挣十个铜板。 那是她与裘霁第一次见面,裘霁那时候还一眼就识破了她,后来又陆续发生了种种,姚肆都历历在目,而今想起来,那时候虽是惊险,却又回味得很。 她将画重新收起来放进锦袋,又从柜子里取出一个小木箱,将画放进去,里面还有一支玉笛,通体晶莹,姚肆忍不住嘴角上扬,将木箱重新放回柜子,然后才坐下开始写字。 * 裘霁刚走进东厢,就听到上房那边传来东西砸地的声音,他嘴角浮出一抹冷笑,径直走入院内。 丫鬟陆续上了茶点便识趣的退下,卫札跟着进了屋,才道:“少爷,辛家少爷怎的也去了锦卜居?要不要小的去辛府走一趟?” 裘霁在案桌前坐下,取了纸笔,一面淡淡道:“别给她找麻烦。” 卫札思绪一转,明白过来,他若让辛仲桥知道这事儿,虽然辛习染短期内不会再去锦卜居,可同样也给姚肆带了麻烦,辛仲桥肯定得记恨上姚肆。 他忙认错道:“小的思虑不周,少爷恕罪。” 裘霁没说话,只听着笔落在纸上的簌簌声,忽又闻翅膀扑腾声,伴随着一声鸽子叫,卫札走到窗口,取下鸽子脚上绑的竹筒,将鸽子挥走,然后从案桌上取了一根竹签。 将竹筒里面的纸条戳出来,拆开一看,不由得喜道:“少爷,豫州的难民们都去了邬州,眼下邬州好些地方都缺口粮,都纷纷要往幽州来。” 今年冬天尤其冷,各地都或大或小的下了一整个冬的雪,可靠北的豫州却是雪灾最为严重。 那里接二连三下雪不停,近两个月来竟然还落冰雹,屋舍被砸坏许多不说,人也砸伤不少。尤其是地属豫州再偏北的绵江,灾情最为严重,两个月冻死的饿死的病死的至少也有上万人。 绵江知府一个月前就递了灾情折子上京,虽然八百里加急,可折子送到京中依旧是半个多月以后了,期间没得解决办法,大户们也有救灾的,可到底是杯水车薪,遂不少村便开始了往南避难。 有了带头,就会有人跟风,豫州是待不下去了,寒冬迟迟不离开,而如此恶劣的天气,春小麦也没得种,便越来越多的人往南逃。 裘霁嗯了一声表示听到,又淡淡道:“迟早都是要逃过来的,若是没得解决办法,豫州只怕要变成死州。” 他将写好的纸条折叠好,装进信封,又用蜡油封好,递给卫札道:“送去詹士府。” 卫札诶了一声,将信封仔细装在衣领里,与裘霁告了退,便匆匆出去。 第261章 一场早朝的激烈争辩 晨辉渐渐洒遍了整个临西城,将巍峨的宫廷楼宇照射的金光灿灿,看上去祥和非常,可正和殿内却是一片激烈的争执画面。 庄晏面无表情的听着下首的臣工们各抒己见,他不出声阻止,争执便越演愈烈,眼看场面已经混乱一片,他忽的沉声一吼:“够了,朝堂之上,有失臣体,成何体统。” 他的声音并不尖锐,也没有凌厉骇人,可其中自然而然的透着一股帝王气势,那是从小到大养成的气质,只需一声,便使得下首的嘈杂声戛然而止。 庄晏目光依次扫过众臣工,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关于豫州雪灾一事,朕知道诸位爱卿都有自己的考量,可如今绵江灾情严重,朕以为该以灾民优先,几位内阁大臣,都说说你们的意见。” 原来方才,只是詹士府与吏部在争辩,偶有附和的大臣,可内阁几位辅臣却一直未发话。 其实这种状态并不是头一次,自昨儿裘万敖上朝起,内阁大臣们都没发话,只除了次辅李向达,然他的意见也不得人支持,看上去颇有些孤军奋战之感。 站在文列之首的裘万敖,此时一脸冷漠神情,眼睛只看着自己的脚面,一句话不吭。他不吭声,文臣们没几个敢吭声的。而其原因,大家也心知肚明。 这两日京中被大肆谈论的,除了首辅被皇上八抬大轿请进宫,便是首辅的百步三叩九拜之礼,这消息就如春风过境,忽如一夜梨花开,短短一日,不仅传的满京城皆知,就连地方上也知道了。 不知情的,以为是皇上体恤下臣,裘万敖感谢皇恩浩荡,君臣和睦,地方上不明就里也就算了,可京官们,没一个不知情。 裘万敖平日在朝堂上那多威风,皇上有时候都被他压的无话可说,大家心里都明白,小皇帝也只是个摆设。 至于八抬大轿的事儿,小皇帝能做得出来,可裘万敖却决计不会对小皇帝行如此大的礼,所以京官们虽然知晓一个大概,对其中原因却又很是费解。 可全城老百姓都看到了,又岂能有假?他们只能猜测个中原因。面儿上虽然保持平静,可背地里也早就议论开了,嘲笑有之、惊讶有之、漠然也有之。 总之各人心思不一,可却有一个看法是相同的,那就是对小皇帝的所为而惊讶非常。 无论是何原因,庄晏此举,都无疑是向全天下昭告,他才是皇帝,裘万敖纵是再有本事权利再大,这天下还是他庄家的,当着天下的面儿,他还是得给庄晏磕头。 京官们不确定这一举措是庄晏有意为之还是无意,若是有意,那可就精彩了。皇上终归是要长大的,首辅终究也是要老的,从当下来看,似乎皇上已经将目标放在了首辅身上。 可就算真是如此,依皇上现在的势力,要斗下首辅,却是有些孩子气了。大家心里明镜似的,自然该站哪边还是站哪边。 相较于文臣那边的沉默,武官这边却是要热闹的多,自古朝堂上文武就有矛盾,尤其在首辅和太尉把政之下,这种分化更为严重。 虽然武官不一定都是站辛党,文臣也不一定都站裘党,可面儿上,大家都保持着平衡。 庄晏见内阁大臣们都不说话,又将目光转向裘万敖:“首辅,你有何看法?” 裘万敖现在虽不罢朝了,可他不说话啊,这嘴巴长在他身上,他不说话,能奈他何。 他大淡淡的拱手道:“老臣愚钝,二位大人都说的有理,老臣实在是分不出孰对孰错,赈灾一事乃吏部所管,可詹士年少有为,年纪轻轻就居三品官列,可见思想远见常人所不能及,遂老臣不敢多言。” 他话才一落,站在后面的几个内阁大臣纷纷拱手喊道:“臣等不敢多言。” 庄晏心中冷笑,裘万敖这是在给他示威他怎看不出来,他也不为所动,只装是看不出来,又将目光落在辛仲桥身上:“太尉有何看法?不妨说来听听。” 辛仲桥站出位列,态度看上去很是恭敬:“回禀皇上,老臣以为,吏部所言言之有理。 若是简化赈灾流程,难免地方会因此而胡乱上报,历代赈灾都是先考察再放赈灾物资,若是直接发放赈灾物资,若是灾情有虚报,那这多出的份额,恐被贪官纳入囊中,于老百姓没有帮助,于朝廷也是损失。” 谢濬立马站出来反驳道:“太尉大人所言虽说有理,可非常时期行非常手段,江山以民为重,灾情既上报上来,那断不会是子虚乌有之事,是老百姓正在水深火热之中。 历代赈灾流程虽然都是如此,可次次赈灾,从地方官上报需一月,户部下去审核需三月,再回报京中需一月,再复审又需要四五月,然后物资发放一路又得五六月,前前后后加起来,需得一两年。 灾情是迫在眉睫,可物资却是一两年后才能到老百姓手中,到时候人早就或死或逃,试问这赈灾赈的是什么灾情?” 辛仲桥哼了哼,“就算你说的有理,可朝廷就是要有个规章制度,不能乱来,若是收到地方上报的灾情就立马放物资赈灾,那国库岂不是早就空了。 今日这家上报,明日那家上报,你只给这家发物资,不给那家发,到时候又如何服众?詹士虽是想替老百姓办事,可这想法却还是欠考虑啊。” 吏部尚书沈青也站出来道:“皇上,臣已经着吏部上下加快审办流程,已经尽可能的将时间缩短,可若真如詹士所说先发物资再审核,确实不妥。” 谢濬回头问道:“敢问尚书大人,吏部加快审核流程,物资多久才会下发到老百姓手中?” 沈青面上露出不悦,“詹士大人,这是我吏部的事,我自然会给皇上汇报,无需给你交代,此事不关詹士府的事,还请不要闲操心了。” 谢濬毫不退让,义正言辞道:“都是臣子,都是替老百姓办事,怎可因一官之职而完全阻断。 尚书大人不愿说,我替你说,就算户部提高了审核效率,可物资发放到老百姓手中,最快也得一年。 先不管绵江是否已经冻死万人,今年雪灾确实严重,京中都不乏有人冻死,更遑论极寒之地。” 他又转向上首道:“皇上,臣以为,绵江赈灾物资应即刻发放。 臣听闻已经有不少绵江村镇往南方避难而来,其中邬州中京已然有大批灾难涌入。 当地老百姓尚且勉强度日,对灾民的涌入,他们只有抵制,这样一来,双方难免动手,灾民或抢或偷,地方上不得安宁。 皇上,臣所言句句肺腑,事关老百姓的生死,此时再拘泥于规矩,就是置老百姓的生死于不顾啊。” 第262章 两人搭配就干活不累 晨辉已经散去,太阳高高的挂在半空中,将临西城照的是暖洋洋一片,京中老百姓有出门采风的,闲逛的,做生意的,看上去很是热闹。 可城中心的皇宫正和殿内,此时却是一片争执不休。 内阁收到八百里加急,豫州抚台上表,说是豫州遭遇几十年一见的雪灾,老百姓正处在生死边缘,请朝廷赈灾救援。 今年雪灾严重,各地都有不同程度的灾情,可豫州地处北极,靠近极寒之地,其属地绵江已经伤死过万,情况可谓是十分严峻。 今日早朝,商讨的便是如何给豫州赈灾一事,户部自然要站出来说话,赈灾一事是户部所管,尚书沈青提出立马下豫州审查灾情,可此议一提,就被詹士府新上任的詹士谢濬反驳了。 一说要先审查再发放物资,一说要先发物资再审查,两人各抒己见,都说的有理,一时间也是争论不下。 谢濬到底是新上任,且他年纪轻轻,所以朝中大臣难免对其不服,可上次皇上将谢濬从少詹士提升为詹士,竟没人提出异议,吏部甚至很快就把官印给谢濬送去。这引得其他臣子纵然有什么不满,也只敢在心里埋怨。 可眼下这种时候,他们就很乐意不给谢濬脸色看,户部侍郎刘干此时站出来直言不讳道:“皇上,詹士到底年轻气盛,想法也太过天真,历朝历代都是如此,难道他想说,此前那些朝代都错了不成?” 谢濬对这些人的为难也不在意,只是正气凛然的站出来反驳:“侍郎大人言重了,我并非说之前的都是错,只是眼下有更好的方法,能更快的解决雪灾问题。 虽是先发放物资,可这并不代表我们就不审查,只是先发放,后审查。 审查之后,若是与上报的灾情相符,那就是帮了所有受难百姓; 若是不相符,差了多少,只管让负责的人补上,只要发放之后严加审查,让得那些心存侥幸的人没有机会私入囊中,便也不会有国库亏损的事情发生。” 刘干冷笑一声:“物资发放出去,得经过多少人的手,层层算下来,到时候差了,你让谁负责?” 谢濬不再与他争辩,而是与庄晏道:“皇上,臣相信,只要上面严格把控,就算不能杜绝,也至少能在有控的范围内。” 沈青一听,顿时就怒了:“詹士此话何意?物资从我户部发出去,莫非你在指责老夫把控不严?” 谢濬拱手道:“尚书大人多想了,我没有这样的意思,只是实事求是而已,也没有针对谁。” “你-----” “够了-----” 沈青还想再争辩,被庄晏厉声一呵斥,不得不闭嘴,他恨恨的瞪了谢濬一眼,不甘心的退回班列。 庄晏看着众人,严肃道:“如今豫州正深陷水深火热之中,老百姓们正等着朝廷救援,着吏部即刻调动物资送往豫州,朕允许先发放再审查,人命关天,此刻不宜拘泥小结。” “皇上-----”沈青还想再说,庄晏却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他到底是为人臣子,自然只有服从的份,遂不甘心的拱手领命,目光却看向裘万敖,期待后者说几句什么,只是终于他还是什么也没等到,不得不退回位列。 庄晏又道:“詹士既提出此建议,朕命你协助户部一同处理豫州灾情一事,你二人要互相帮助,尽早解决灾民困难。” 谢濬上前拱手道:“臣领旨。” 沈青却脸色大变,看了裘万敖一眼,依旧不见后者有任何反应,他心里不停的打鼓,皇上此番安排是何意思?詹士府来过问他户部的事情,这莫非是要剥削他户部尚书的权利不成? 想到前天看到的情形,当时他正好在场,他是亲眼看到裘万敖一路跪着进宫,虽然有八抬大轿,他却并未看出半点尊荣。 难道这朝堂上要变风云了?他心中暗暗的想着,就听到庄晏又唤他:“户部可听到了?” 他一个激灵,忙站出位列拱手道:“老臣领旨,老臣一定与詹士同心协力,尽快解决灾民问题。” 庄晏满意的点点头,又问道:“诸位爱卿可还有事要奏?” 兵部尚书安暴小声的嘀咕了一句,站在前面的辛仲桥回头看着他,轻微的摇了摇头,安暴领会,立刻便闭嘴不言了。 无人再说话,刘德喊了一声“退朝”,臣工们纷纷跪下齐呼万岁,庄晏起身离去后,他们才起身,倒退着出了正和殿。 沈青在朝堂上还能忍,一出大门所有情绪便露出来了,满脸的怨气,甩着袖子愤愤往前。 谢濬走在后面,连唤三声追上去:“沈大人----皇上着你我速速解决灾情,事不宜迟,我这便随沈大人去户部。” 虽然在职位上,两人都是三品大员,可沈青是老官场了,谢濬才升为三品,他意识里还把后者当成是比他位低的,自然说话也毫不客气:“看来谢大人平日很闲啊,皇上是命你协助于我,不是在我户部指手画脚。” 谢濬面上笑着,丝毫看不出有任何气恼:“沈大人多虑了,我自管自己的詹士府,怎敢在户部指手画脚。 只是皇上有旨在此,命我协助,我自当要前去户部了,否则就是抗旨不尊,我这颗脑袋可还想留到八十岁。 沈大人放心,我这个外行,只是去旁听,若有用得着的,您只管差遣,若是无用武之地,我便也只能如此回复皇上。” 纵然他语气再如何谦卑,此时的沈青也是一肚子的火,他冷哼道:“别以为老夫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刚刚升了詹士,便惦记着我户部,老夫告诉你,老夫当年在官场摸爬滚打的时候,你还在地里玩泥巴。” 谢濬微微一笑:“这是,沈大人资历深厚,户部在你手中被管理的井井有条,我正好趁此机会与沈大人学习一二,也好知道如何管理我那个詹士府。” 沈青被这人棉花似的性子气的想要骂人,谢濬越是笑的和煦,他就越是火大,可好话歹话都说了,这人丝毫不买账,他袖子一甩,瞪了谢濬一眼,只撂下一句话:这朝堂,可不是一个人说了算的。 谢濬笑容更甚,跟着走在沈青后面。 出了宫门,安暴先让自家下人先等着,自个儿带着随从来到辛仲桥的轿子旁,“大人,下官已经都打点好了,就等大人一句话。” 辛仲桥嗯了一声,一边上轿一边道:“明日。” 安暴拱手道:“下官知晓了。” 第263章 带了几日终于要走了 自昨日离开锦卜居后,辛习染的所有心情都唰的全散了,整个人看上去奄奄的,伏见差点都要怀疑昨天院子里开怀大笑的不是他家少爷。 “少爷,其实姚姑娘只要在京中,什么时候去不是去呢。” 辛习染闷闷的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忽的停下来,认真的问伏见道:“你说那锦袋里面到底是什么?”这件事在他心里搁了一天一夜,他实在是忍无可忍了。 伏见被问的一顿,为难道:“小的也猜不出来,少爷,甭管别人送什么,要不您也给姚姑娘送个好东西?” “我倒是想送,偏偏肆儿不喜欢那些贵的金的银的玉的,她之前便说过,叫我别送那些东西。” 以前辛习染总喜欢给姚肆买东西,看到好看的好玩的都买。一两次姚肆便收了,可却也让他以后别买了,他头一次见人不喜欢收礼的,虽然很多东西都想送,可既然姚肆说了不收,他便不做让他为难的事。 他不知道的是,姚肆不收礼,是不喜欠着别人人情,正所谓礼尚往来,你收一份礼,便要还一份礼,若是不还礼,便要还情,还礼她没钱,至于还情---- 姚肆一开始就把关系摆在明白位置,不让辛习染有丝毫的错觉,他们的情谊,没必要礼来礼去,否则就是糊涂关系,不明确,她不喜那样儿。 可辛习染也不是个明白人,或者他不想做个明白人,有些事儿就要犯糊涂,若是太明白,心里就苦,难受。 伏见又提议道:“既然姚姑娘不喜欢这些,那送些别致新颖的总行吧。” 辛习染没精打采的嗯了一声,他还在为昨儿的事儿暗自伤神,加之姚肆说今儿要送爹娘回乡下,他心里就越发的不是滋味了。 伏见宽慰他道:“姚姑娘不是想办酒会吗,少爷便替她办一场盛大的酒会,姚姑娘心里必记着少爷的好。” 提起酒会,辛习染又来了精神,昨儿下午回到府上,他就再三与门丁叮嘱,说只要是锦卜居送来的信,直接呈给内院。 门丁们没见他有这般紧张的时候,以为那锦卜居定是了不得的地方,喏喏应下了。 只是叫辛习染惦记的是,姚肆本说昨儿下午送过来,可一下午都没收到有锦卜居的书信,甚至还亲自去门口问了两遍,天黑了又不死心的再去问了一遍,却始终没有。 姚肆难得有如此对他信任又依靠的时候,辛习染现在只想把这件事做好。 “你再去门口问问,看有没有锦卜居的信送过来。”辛习染在屋里走的无聊至极,考虑到今日姚肆要送她爹娘回去,便也打消了想去锦卜居的念头。 伏见诶了一声,急匆匆跑出去,半刻钟的工夫又返回,只是带来的消息却是另一个:“没有姚姑娘送来的信,不过裘家的那个小厮却是在门口,小的去的时候,他正在递帖子,小的便顺道把请帖带过来了。”他将请帖拿出来。 不用看辛习染也知道裘霁写的什么,肯定是想问那份名单的事儿。 本来他还挺得意的,虽然不确定自己翻到的是不是就是裘霁要的,可他昨儿早上也确实费了一番功夫才得到那手抄姓氏。至于后来辛仲桥追问茶壶的事儿,他便说是猫打翻的,倒也没人怀疑。 可昨天在锦卜居见到裘霁后,他心里的念头又打消了,他承认自己心里妒忌,因为妒忌,他便更加不想把东西给裘霁了。 辛习染随意瞄了几眼,是裘霁约他在京中的醉仙楼吃饭,说是吃饭,却是另有所图,他不想去,不耐烦的挥了挥手,伏见识趣的把帖子放在一边。 * 彼时姚肆已经和一家人坐在马车上行了十多公里路,马车是临时雇来的,若是按脚程走,至少得两个多月才能走回家,楮孟临走的时候留了一笔钱,姚肆便将这钱用来给一家人雇了马车。 闫氏几次催他赶紧回去,这来时可以坐马车,回去还不是得自己走,十多公里至少也得走一个多时辰。 姚肆心里算着时间,在廖儿坡叫停了马车,与姚正与闫氏和姚将一一告别。 闫氏有些责备,又很心疼:“叫你早些回去,你看这都走哪儿来了,你回去得走一两个时辰。” 姚肆心里只想与家人多呆一会儿,才不介意多走路,只是安慰闫氏道:“有兰心陪着我,这青天白日的,路上都是行人,没什么担心的。 我若遇见回城的马车,便坐马车回去,爹娘别担心我。倒是你们,这一路回去少说也要个把月,现在天气还冷,爹娘要多注意添衣服,可别受了寒。” 一家人又说了许久的珍重话,这才依依不舍的分别。 姚正与路上话不多,此时见马车要走了,他忽然对姚肆认真道:“你若有任何困难,便回来,若是麻烦大,也回来。” 姚肆鼻子泛酸,忍着要哭的冲动,点头应了是。 姚正与又道:“切记我说的,万事莫强出头,莫逞强,莫招惹人,遇事多动脑筋,托人帮忙没什么不好,若实在困难,莫碍于面子不与人说,朋友就是你帮我我帮你,这才叫朋友。” 到底是自己的女儿,性子他清楚,姚肆看似不拘小节,实则也是极自强的姑娘,像她这般年纪,容易逞强好胜,可他们这种身份,在这京中,没个依靠,逞强只会给自己惹来无尽的麻烦。 姚肆都一一应下,再三保证自己一定照顾好自己,并且每月都写家书,一家人这才稍稍安心了些。 车夫催促着时间紧,得在天黑之前赶到下一个落脚地,姚肆便率先往回走,走了几步,见马车也动了,她这才停下来,心里说不出的难过。 这一别,又得好几月才能见,娘这次来,头发都白了一缕,爹脸上的皱纹也多了,二老经历了这一遭,也是受了不少罪,她心中愧疚,若非自己,二老也不会受这罪过。 越想越伤心,姚肆干脆想些别的,扰乱自己的思绪,带着兰心一路往回走。 兰心也知道她心里难过,便也故意找些话说:“姑娘昨儿不是说让我送一封信去辛府吗,为何后来又不送了?” 昨儿她知道,那个华服公子竟然是辛家的大少爷。姚肆昨儿下午给了她一封信,本说让她跑个腿送去辛府,只是最后时刻却又喊停,她当时没来得及问,便和姚肆一起随闫氏上街去买东西了。 “有些地方还欠妥当,今儿回去再重新写一份。”姚肆如是答道。 可其实她却是另有考虑,辛习染因自己的原因差点背上了杀人罪,辛仲桥也因此知道了自己的存在,他是断不会在让辛习染与自己接触的。 昨儿看伏见的神情她就明白了,虽然猜辛习染既把卫札带过来,便是信任的,可后来她又一想。辛习染回府才几日,行动肯定不是实际意义上的自由,她若立马递书信,不一定就能送到辛习染手中,遂便考虑隔几日再送。 第264章 深谋远虑可以很浪漫 虽已进了二月,可今年寒冬厉害,路边的积雪还没化完,被阳光一照,折射出耀眼的白光,世界看上去一片白净。 这段路没有行人,寂静的山林偶尔传来几声鸟鸣,日头也渐渐大了,虽然很暖和,可走多了,便出了一身细密的汗。 “姑娘,要不歇会儿吧。”兰心在路边捡了几张叶片,当成简易的扇子,一会儿给自己扇扇,一会儿又给姚肆扇扇。 姚肆倒是不太累,只是口有些干,她点点头,让兰心在路边坐着歇息,自己则去找干净的雪堆。 积雪冰冰凉凉的,抓在手里很是舒服,姚肆抓了一把雪吃了,顿时一股清凉的水渍顺着喉咙淌下,身上唯一一点燥热也没了。 她又吃了几把雪,直到牙齿都冰的有些发麻了才作罢。来到兰心旁边坐下,随意的环视着周围,虽然地上还有很多白雪,可树枝上却抽了绿芽,被眼光一照,显得粉绿可爱。 “姑娘-----”兰心看了姚肆一眼,又把视线收回,脚尖有一下没一下的戳着地面,不一会儿就戳出一小堆松散的土。 姚肆看出她的欲言又止,笑问道:“有什么话说就是了,没什么避讳的。” 兰心又看了姚肆一眼,收回目光,面上还是一片迟疑,她再看看姚肆,后者眼里的温和笑意让她又多了几分勇气,她轻轻的吸了一口气,良久,才小心翼翼的恳求道:“姑娘-----您入学的时候,可不可以-----可不可以把兰心也带上?” 她的声音很小,小到姚肆即便坐在她旁边,也只是刚好听到一个大概。她怯怯的盯着脚面,不敢去看姚肆的表情。 她知道自己提了过分的要求,所以这想法虽然早就有了,她却一直不敢提出来,直到今日,若非眼下的环境使然,她也开不了口。 兰心心里一直不安着,自从她来照顾姚肆后,她反而没什么事儿可做了,屋里大多数的事儿都是姑娘亲力亲为,这让她心慌。 她知道姑娘是不习惯有人伺候,可她生来就是干的伺候人的事儿,若是不干这事儿了,她就找不到自己存在的价值,没有价值了,姑娘还会让她一直跟着? 现在老爷夫人已经回乡里去了,姑娘再过半个月又得入书院,她似乎已经看到自己被姑娘好言劝走的情形。 可她不想走,她的卖身契在裘家,若是不呆在姑娘身边,她就得去裘府伺候人,可她宁愿伺候姑娘少拿点钱,也不愿去府里。 这些日子她跟在姑娘身边,对姑娘的才学佩服又羡慕,她甚至偷偷的学了几个字。可在府里,下人是无需学这些的,也没有机会学。 但是她想学啊,摆在她眼前的就是一个好例子。她心底有一种叫做“思想”的东西萌芽了,只是她却不是很明白,她只有一点明确,自己不想离开姑娘,想跟着姑娘入阳山书院。 可她是什么身份她自己清楚,不过是个伺候人的下人罢了,别说进阳山书院,就是拿一本书在手里,也会被别人嘲笑。 兰心呼吸有些急促,不安的看了姚肆一眼,又赶紧收回目光,勉强笑道:“兰心说了不该说的话,姑娘莫怪,兰心胡说八道呢。” 原来就为了这点事儿,看把兰心吓成这样,姚肆不禁莞尔道:“就这么点事儿?这有何难,你若想去,跟着我也可,只是扮作我书童的模样最好,书院里允许每人带一个书童。” 兰心惊的不敢置信,就这么简单?她支支吾吾道:“姑娘---姑娘答应了?姑娘不会劝兰心走?” 姚肆笑着点点头,她本来也在考虑该如何安排兰心,若按照她之前的想法,还是把兰心还给裘霁,裘霁定能给兰心一个好去处。 只是她没想到,兰心竟然愿意跟着她去书院。那里虽然是学子们向往的地方,可对姑娘家来说却并非如此,周围全是男儿郎,衣食住行一切的一切都在书院里进行,姑娘家难免害怕和羞怯。 可若兰心想跟着她一起去,倒也挺好,一来自己有个伴,二来对兰心也有好处,虽说兰心自己认为是伺候人的下人低人一等,可姚肆不这么看,她觉得自己与兰心都一样,自己能追求,兰心自然也能追求。 她的思想本就是这个时代中女子少有,甚至比好些男儿郎性子都还要坚硬几分,她是特别的那一个,自然看待问题也是不同的思想方式。 兰心又惊又喜,高兴的拉着姚肆的手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一遍一遍的反复道谢,最后情不自禁,倒是喜极而泣了。 姚肆安慰一阵,见也歇的差不多了,便提议道:“再走一段路吧,看能不能碰到马车或者什么的,否则就只能走回去,那样至少得一两个时辰,路上可就耽误不得。” 兰心赶紧跟着起来,一面殷勤的给姚肆打扇,一面笑道:“那姑娘以后有什么事儿就别自己做了,尽管吩咐兰心,兰心现在就是伺候姑娘为主。” 姚肆笑了笑,不再这个话题上再多言。二人又走了约莫两刻钟,兰心忽的惊喜的叫起来:“姑娘快看,有马车。” 赶马车的车夫看到姚肆二人,马鞭轻轻一甩,马儿就哒哒的跑起来,很快来到姚肆面前,作揖问道:“两位是否一位是姚姑娘,一位是兰姑娘?” 姚肆有些惊讶:“老伯此话何意?” 车夫呵呵一笑:“姑娘莫怕,老朽就是一赶车的,有位姓裘的公子给了老夫十两银子,让老夫一路出城沿着这条路走,若见到两位要进城的姑娘,就把二位送进城。” 兰心一喜,“姑娘,是裘少爷呢,裘少爷想的可真周到,竟然还想着派车夫来接姑娘。” 姚肆微微一笑,虽面上没有太多惊讶,可心里却还是震惊极了,她没想到裘霁连这方面都考虑到了,一时心中不知什么滋味儿,像是甜甜的甘蔗里面夹杂了一丝苦味儿,叫她欣喜之余,又多了一点儿惆怅。 自己在胡思乱想什么啊!姚肆晃了晃脑袋,有马车就再好不过了,她道了自己和兰心的名字,车夫嘿嘿一笑,请两人上了马车,然后坐上马车哒哒的往城里走。 “老朽本来还要早些的,只是出门儿耽搁了一会儿。这一路也没碰着别人,老朽一看二位,就知道是那位少爷口中说的。” 回去的路上,车夫时不时的与姚肆兰心说着话,他驾的倒也快,才半个多时辰,路上的行人就多了,却是要进城的缘故。 第265章 一句话证明关心则乱 卫札在门口等了片刻,他刚才可是把请帖送到伏见手里的,就一来一回的路程,偏偏伏见再也没出来,他想起少爷说的话,知道辛家少爷真的要出尔反尔了。 原因如何不用想也知道,卫札心里恨了恨,忽的计上心来,扭头就走,一刻钟后,他又急匆匆的跑回来,脸上大汗淋漓的,样子也很着急。 他与门丁道:“小哥,劳烦给你家少爷带句话,就说醉仙楼的约定从寅时改到了卯时。” 门丁刚刚才见过他,伏见也确实从他手里收了一张请帖,遂便点了点头表示应下。 卫札站了片刻,从怀里摸出二十个铜板,一人分了十个,笑道:“劳烦小哥现在就进去通报一声。 我家少爷约的是今日寅时,这眼看就要到点儿了,辛少爷还不知改了时辰,若待会儿要出门,我就怕小哥再提出来,让辛少爷恼了。” 这样一说也很有道理,门丁想了想,便与另一人打眼色,示意后者好好儿守着,自个儿则准备进内院通报。 卫札等他走了几步,才又突然喊道:“等等,若是辛少爷问及为何要改时辰,小哥可说是我家少爷寅时在醉仙楼约了同窗叙话。” 门丁在心中记下,便匆匆去往内院找到传话小厮,将卫札的话原原本本的说给小厮,小厮又赶紧带着话去东厢找到伏见,将话又原原本本的传给伏见。 伏见心里忍不住想,反正少爷也是不去的,传与不传都无所谓。 不过他秉着做奴才的衷心,既然话带来了,也还是要让主子知晓,况且他对小厮说的话也有几分不解,进屋道:“少爷,还是裘家的那小厮。” 辛习染嗯了一声,伏见又继续道:“说是醉仙楼的时间从寅时改到卯时。” “哦?为何要改?”辛习染虽说打算不去,可听说改了时间,心里也止不住好奇,裘霁可不像是个一而再的人。 这也正是伏见疑惑的地方,他将小厮的话原原本本重复道:“裘少爷在寅时约了同窗叙话。” “同窗?叙话?”辛习染越发惊讶了,连手上的书都放下,托着下颚喃喃道:“他有什么同窗值得约在醉仙楼叙话的?” 他以为裘霁定是十分着急那份名单,可有谁比他手上的这份名单还要重要?何况裘霁在书院里是什么情形他最清楚不过。那人性子冷傲,不喜与人往来,再加上比其他生徒晚入学了一个月,在书院里可谓是一个能说话的朋友都没有。 这样一想,辛习染越发狐疑了,和同窗叙话?他脑海里只有一个人浮现,想到昨儿那事儿,他顿时就跳起来,一面吩咐伏见道:“赶紧给我找身儿衣裳。” 伏见被他动作吓了一跳,一面赶紧去翻柜子,一面问道:“少爷要去哪儿?” 辛习染急急让丫鬟进来给他重新梳头,又把刚做的新鞋子换上,恼道:“当然是去醉仙楼了,裘霁这算盘可打的精,趁我不注意,接二连三的去纠缠别人姑娘家,我得去提醒----” 伏见只当没听到,找了一身水绿色绣白丝祥云纹路的锦袍,配套的还有一根玉带,他将玉带递给丫鬟,自己则伺候着辛习染穿衣。 迅速收拾完毕,辛习染在铜镜里再三确认没什么错儿了,这才匆匆出门。 卫札回到裘府,将辛府门口发生的一切都说了,他也不是很确定是否就真能引辛习染上钩,只是有句话说关心则乱,他看得出辛习染一门心思都放在姚肆身上,虽然只是一句简单的话,后者却很可能想复杂。 裘霁忍不住笑了笑:“你倒是越来越会想办法。” 卫札得了表扬,高兴的咧嘴笑:“小的这不是跟着少爷您学的嘛。” 二人按着时间去了醉仙楼,裘霁径直往二楼走。 卫札倒是去问了掌柜,待他问出辛习染的雅间再追上去的时候,裘霁已经站在雅间门口了,他嘿嘿一笑:“只这一间视线最好,还是少爷聪明。” 裘霁门也不敲,直接推门而入,正好看到辛习染坐在窗口的位置,回头一脸惊讶的看着他。 “你倒是比我来的早,我还道你不肯来了。”裘霁在座位上坐下,自顾自的倒了一杯酒。 辛习染不悦的从窗口挪到他对面坐下:“你来做什么?这是我包的雅间,你这般自由出入,可问过我的意思了?” “雅间算我,酒水饭食也算我的,你既是来应我的邀,便没道理让你掏荷包。”裘霁缓缓道。 辛习染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卫札,再转头看了看伏见,脑子一转,不由得怒道:“你骗我。” 裘霁两杯酒下肚,淡淡笑道:“我骗你什么了?” 辛习染气的拍桌子:“你说你寅时要在此处与同窗叙话,将我们约的时间改为卯时,我倒是不知道,你约了谁来叙话?” “人不就在我面前么。”裘霁端着酒杯的手朝辛习染指了指。 辛习染这会儿也明白自己是被戏耍了,想他一路匆匆而来,生怕晚了,再看裘霁这副气定神闲,他气的脸色涨红,霍地起身喊道:“伏见,我们走。” 伏见也知道自己被耍了,瞪了卫札一眼,跟在辛习染后面就要出门去。 裘霁也并未急着阻拦,而是不急不缓的出声道:“意气用事终难成大事,我以为你经历了那半个多月的苦难,该是成熟了些。” 辛习染一扭头快步走到他面前,语气尖锐道:“你怎知我那半个月是如何过来的?” “辛家少爷出走半月,这消息我以为不是什么秘密了。”裘霁笑看着他,“你我没什么深仇大恨,不妨坐下来好好谈谈,那日我说的句句肺腑,我以为你都听进去了。” 辛习染脖子一扬,“好,你要谈,那我们就坐下来好好谈谈。”他倏地又坐在裘霁对面,从袖口摸出一张纸,啪的一声以手压在桌上,硬声道:“这上面就有你想要的。” “说说你的条件吧。”裘霁放下酒杯。 辛习染冷笑一声儿:“你倒是识趣,知道这东西不是白拿的,我也不客气,名单你可以拿走,可我要你以后不能再跟肆儿来往。” “不可能。”裘霁想也未想直接反驳。 辛习染将手指击打着桌面,他也知道裘霁定会这样回答,却是道:“那我们没得谈了,告辞。” “她便是她,不是用来交易的筹码,你这话说出来,若是叫她听到了,只怕要恼你。”裘霁也不为所动,只是轻飘飘的撂下一句话,却堵的辛习染一时无话。 “我----我当然知道,你----你这是扭曲我的话里的意思。”他愤愤道。 裘霁不置可否的点点头:“既然如此,那说说你的条件吧。” 第266章 恰似阳光于草水于鱼 来之前辛习染便想过,到底是裘霁有求于他,他正好可以借此机会让裘霁答应自己的条件,所以出门的时候他也顺便把抄录的姓氏带在身上。 本以为裘霁一定是先约了姚肆在醉仙楼,他急匆匆的赶过去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被耍了,气的他差点掀桌而走。 之所以留下来,还是心里呕不过那口气,凭什么裘霁看上去一副气定神闲,他偏要压下他那嚣张的气焰才行。 他坐下,冷眼看着裘霁,将抄录摆在桌上,说出了自己的条件。 毫无悬念的,裘霁当场说了不。而裘霁接下来的话也让辛习染一阵恼羞。 他知道自己提这样的条件很幼稚,也知道裘霁不会答应,可他并没有如裘霁所说的那般,什么将肆儿当成是交易的筹码?!他不由得怒道:“你曲解我的意思,我们还有什么可谈的。” 裘霁面色淡淡的看不出情绪,只是偶尔露出一点意味不明的浅笑,“你自然还有其他想要知道的事。” 辛习染心里一阵火大,他确实有些疑问要问,他手指又在桌上击打一阵,才问道:“行,那你回答我三个问题。” 裘霁扬了扬手里的酒杯表示接受。 “那日你跟我说的那些,你是如何得知的?” “你这名册,又从何得来?”裘霁不轻不重的问道。 辛习染一噎,他不耐烦的蹙着眉:“你这份名册要做什么?” “自然是阻止他们。” “你将如何做?”辛习染赶紧追问。 裘霁看着他:“这可是第三个问题了-----” 他作势要开口,辛习染却忽的制止道:“等一下,刚才那不算,这才是第三个问题:你当肆儿是你什么人?” 裘霁有些诧异,又似有些了然,不由得摇头一笑,“你当真想知道?不问点其他的?” 辛习染知道自己问了个很没水准的问题,可他就是想知道,他肯定的嗯了一声:“我就想知道,你要说心里话。” 裘霁嘴角微微一扬,不比方才那些笑意不达眼底,这次是真心的一笑,连他自己都未察觉到,他的语气已经变的柔和了许多:“她于我,如阳光于草,如水于鱼-----” 辛习染心里顿时像被重锤狠狠的打了一锤,他从未觉得自己如现在这般敏锐。阳光于草水于鱼,阳光下可以没有草,水里可以没有鱼,可草和鱼却不能没了阳光和水,他知道,他早该知道的。 儿时情同手足,长大形同陌路,如今却喜欢着同一个姑娘,辛习染的心中,说不出是什么复杂感觉,只觉得心里堵着一口气,却又无处可出,憋得他久久不能言语,脸上也忘了表情。 卫札惊诧于自家主子这般袒露的表白,伏见也暗叹自家主子的不幸。 大家都心里还在各怀心思,裘霁却从辛习染的手掌下取过纸,他也不急着看,将东西收好放进袖口,将杯中最后一点酒饮尽,起身道了句多谢,然后便毫不迟疑的率先离去。 过了好一会儿,伏见才轻声喊道:“少爷,人都走了,我们是不是也该回去了,这天儿也快黑了。” 辛习染回过神来,懊恼的握拳在桌上使劲儿砸了几下,腾的站起来就往外冲。 伏见吓了一跳,赶紧追出去:“少爷,您去哪儿,您等等小的啊。” 辛习染一路健步如飞,走入纱帽街,伏见总算知道少爷要去哪儿了,他无奈的叹口气,又赶紧追上去。 姚肆寅时便回了锦卜居,只是现在偌大的院子,只有她和兰心两人了,看上去很是冷清,她闲着无事,便让兰心在院子里烧了一堆火,然后搬了张凳子坐在梅花树下晒太阳兼烤红薯,顺便看些趣味的野史。 “咚咚咚----”门环被打的乓乓作响,兰心赶紧跑去开门,姚肆也不由得回头望过去。 看到来的是辛习染,她眼里有些诧异,面上却笑着放下手里的书,“你怎的来了?” 辛习染走的太急,额头早就出了汗,见姚肆坐在火堆边,以为他泛冷,坐过去问道:“怎的,受寒了?” “没,嘴馋想吃烤红薯,索性烧了一堆火。”姚肆笑着道,看出辛习染还在刻意压制着喘息,不由得担心道:“这么急过来做什么?有什么事?” 辛习染被问的一愣,脑海里瞬间闪过刚才裘霁的话,他承认那话确实刺激到他了。 他从未与人争过什么,他也从未觉得自己缺过什么,只是这次,听到自己喜欢的姑娘被别人喜欢着,而那个人还是他曾经的手足兄弟,他心里就烦闷难受的不能自拔。 那一刻,他什么也不想,就想见姚肆一面,所以他什么都没想,一路匆匆赶过来。 看到姚肆平和姣好的面容后,他浮躁的心反而没有被抚平,而是越发的发堵,眼前姑娘如此美好,他要如何才能将这姑娘留在自己身边?! 姚肆的性子他清楚,不是一句诺言就能打动的,他甚至,至今都未从姚肆眼里看到对自己的半点情谊,她总是那样,不远不近,有些距离,却又亲和无比。 “你不是说要让兰心送酒会的章程吗,我问了门丁好几次,这两日都没收到锦卜居的书信,正好下午没事儿,我便索性来问问。”口不对心的话,他说起来也是毫无不适,脸色的灿烂笑意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年公子。 伏见一旁看的心中暗叹,他知道少爷心里有苦,可在姚姑娘面前又不能说,那种憋着的难过,见而不得的失落,岂不折磨人。 “本来是打算送的,又觉得有些地方不是很妥当,便耽误了,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是之前无意间听过,你以前可办过酒会?” 辛习染摇摇头,他的身份一向都是别人请他,他从未自己张罗过,“虽没办过,倒也参加过些许,知道要准备什么,别的你不操心,你只消告诉我你想请哪些人去。” 姚肆却道:“你也无需准备什么,该准备的东西我都有,我只需----到时候再说吧,我东西还未理清,待我理顺了,我便请你过来,我们一同商议,在入学前办一场漂亮的酒会。” 辛习染虽然很好奇姚肆为何要办酒会,可他也不问,他知道姚肆要说了,自然会告诉他。 二人又闲聊了许久,见天色已经泛黑了,辛习染才不舍的作别。 第267章 猝不及防的诡异沉默 夜深人静,裘府东厢却依旧亮着一盏灯,此时已过二更,下人们早已歇下。屋里时不时的传来几句话,却是卫札和裘霁主仆二人。 案桌上已经铺满了纸,每一张上面都写有一个姓氏,而裘霁,正在纸上不停的添加信息。案桌旁边的小凳子已经堆了厚厚的一垒,卫札将写好的纸晾干了,然后又叠放在小凳子上。 不一会儿,听到一声轻微的脚踩地的声音,裘霁手上动作不停,卫札则将凳子上的厚厚一叠纸递过去。 驹童随意的翻了翻,面色终于忍不住难看起来:“为何不按相同地方排列,上一家还在东城,下一家却要我去南面。” 卫札嘿嘿一笑:“少爷这是按官品来写的,你就自个儿理一理,谁先谁后不都得送,反正今夜啊,咱们谁都别想睡觉,我们只管把东西写好,至于送的活儿,你自个儿安排吧。” 驹童微微吸了几口气,压下心头的不悦,将一垒纸叠好装进袖口袋里,然后身形一闪便消失了去。 卫札又重新来到案桌前,见又有几张纸写好了,便取过来晾在一边,顺便也拿起两张看看。 只见一张上面写着:孔窣,工部侍郎,于腊月初八,在吴记钱庄借白银万两,附字据为证。 卫札有些惊讶,又有些好笑:“想不到这些大员也要管钱庄借钱,看着日子,莫不是没钱过年,哈哈哈哈。” 孔窣也是年前保举才得了个工部侍郎,家中本不殷实,这过年自然要到处走访送礼,尤其是官场中,更少不得要封大红封。所以去钱庄借钱也实属正常。 可偏偏国法有规定,臣工们不得与百姓有金钱纠葛,自然借钱这种事也是不准的。孔窣刚刚当上侍郎不久,若是此事被揭穿,定要遭群臣弹劾甚至被贬。 卫札哈哈笑过之后,又看向另一张上面写着:陈泰,按察使,于去年二月奉旨调查水利延工一事,受贿黄金千两,包庇工部,有老工头冯孝作证。 眼看天色渐渐明了,上房那边传来动静,东厢的烛火终于灭了,一缕青烟袅袅而升,眨眼功夫就消失殆尽。 卫札揉了揉发酸的眼睛,见裘霁也是满眼血丝,不由得劝道:“少爷,赶紧睡会儿吧。” 裘霁这才站直了,语气中略有几分疲惫,“你也去休息休息,不用伺候我。” 卫札早困的睁不开眼,知道少爷是说一不二,也不推辞了,作了揖就退下,进了自己房里却是鞋也来不及脱,倒头便睡。 * 正和殿内,兵部尚书安暴正站在列队之外,言辞激烈道:“皇上,十藩王会阳之宴已经是警告,广平王连同临安王均有造反之心,广平王之女甚至同义行军少主结为连理。 这种种迹象无一不再警示我们,一场大战即将敲响,朝廷急需做出对策。所以臣恳请皇上下旨,立即招兵买马,操练兵室,以防大战来时无战士,无兵器,无粮草马匹。” 庄晏神色淡淡道:“朕已听闻十藩王会阳之宴一事,至于广平王与义行军结亲一事,却是没有耳闻,诸位爱卿可曾听过?” 朝堂上一片安静,安暴眉头微微一蹙,回头看了一眼站在队列里面的孔窣,哪知孔窣却一脸淡然的盯着脚面,他轻咳了咳,孔窣却还是不动声色。 安暴心里有火,又偏头往后面看,然往日里与自己和气谈笑的,此时都是一幅垂首状,他心里隐隐不安,却又不知问题出在哪里,只得拿眼睛去看辛仲桥。 辛仲桥也觉得气氛不对,他低咳一声站出列道:“皇上,臣确听闻此事,那义行军少主之前一直混迹在京中,不日前臣得知消息,那小儿已经回了潍州,却是去与广平王之女成亲去了。” 有了太尉帮腔,安暴又有底气了,立即拱手道:“皇上,广平王和临安王确实已经叛变,眼看义行军得此助力,朝廷若不采取措施,必要被打个措手不及。 具体事宜,臣已在折子中奏明。” 刘德将安暴的折子递给庄晏,庄晏打开看了看,淡淡道:“招兵买马存储国库一事,便是像老百姓加大赋税,今年雪灾严重,老百姓已经揭不开锅,却叫朕如何发下增加赋税的告示。” 安暴早已想好说辞,“皇上,国家国家,先国后家,若没有国,何来家。老百姓们纵然生活不易,可若是江山不保,他们易无家可归。 遂臣以为,当以眼下严峻的形势为重,至于老百姓,老臣相信,他们没有谁愿意做亡国奴,在国家面前,一点个人得失又算得了什么。” 廖唯章一听这话,顿时就不悦了,站出来反驳道:“尚书大人此话不妥,老百姓的个人得失才是一国之重,若因抵抗外国而让老百姓颠沛流离苦不堪言,就算赢了,此意义何在?” 安暴脾气本来就暴躁,刚才一直没人站出来附和他,他本就积了一肚子火,现在直接当众被拆台,更是火冒三丈,怒道:“京兆尹的意思,莫非是这场战我们只有输了?那还打什么,直接投降得了。” “尚书大人不要曲解我的意思,我只是觉得只顾打仗却不管百姓死活,这话不妥,虽说先有国而后有家,可没有百姓的国便不是国。这些年天公作怪,老百姓收成本就少,再增加赋役,老百姓便没有活路了。” “若是不招兵买马,整个国家都没有活路,京兆尹虽然饱读诗书,可太过妇人之仁,只会适得其反。” 庄晏静静的看着二人,目光沉的像一片水,看不到任何情绪,更摸不清是喜是怒,眼看二人争论不下,辛仲桥又站出来帮了两句腔,二对一的争辩之下,廖唯章倒落了下风。 庄晏这才缓声却不失威严的制止道:“几位爱卿都说的有理,朕明白你们的意思,首辅有何看法?” 裘万敖低眉顺眼的站出来道:“回禀皇上,老臣倒是听闻广平王与义行军结为亲家一事,只是不知里面有几分真假。 老臣以为,还需再查个究竟,毕竟增加赋税一事非同小可,当下百姓本就受义行军蛊惑,若是朝廷再有任何于百姓不利之事,恐惹得老百姓心生怨怼。” “皇上。”安暴大喊一声,“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文臣对此事都是抱着仁慈之心,可这天下不是靠仁慈来永存的。臣恳请皇上下旨,增加赋税充盈国库军饷,招兵买马操练军队冶炼兵器。” 他站在中央,声音传的整个政正和殿都能听到,本来按照计划,此时应该有至少不下四十位大臣站出来附议,可是----- 安暴左等右等,偌大的朝堂上,却一点声音都没有,安静的诡异而可怕。他心中隐隐不安,到底怎么回事? 第268章 一不小心变众矢之的 自从义行军传出与广平王结为亲家的消息后,安暴便开始准备了,他清楚如今朝廷兵力如何,也知道真与义行军开战,至少也还有五位藩王坐镇。 那些庄姓的藩王,是不会允许义行军来搅了他们的安稳日子,所以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仗就算要打,也没那么容易。 就算十藩王五五对立,也是个平手,至少于这点上,义行军顶多就是比之前多了一股力量,可依旧不足以和长存了两百年的朝廷想比。 正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虽然西夜国一代不如一代,甚至在这一代还冒出了诸多起义军公然造反,可朝廷依旧有足够的实力来抵抗。 只要没有外患,至少三四年内,这些刚刚新起的势力还不足以灭了偌大的一个国家。 可他安暴是谁,他才不管这些国家大义,他只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招兵买马冶炼兵器,这对他兵部,尤其对他来说,就好似面前摆着一座金山,看到金山,他岂有不挖的道理,遂消息虽然已经得知了好几天,他却一直稳着。 私下里,安暴或游说或金钱收买或赠送美人,总之,他将相关人士都拉上了自己的贼船。 虽然如此大规模的结党营私很容易遭人倒戈和告发,可他有后台啊,半个朝廷都是太尉说了算,他有什么好怕的。 安暴如是想,不安的心也稳了几分,只是大殿之中迟迟没有动静,他不由得看向辛仲桥,却见后者也是微微蹙眉。 怎么回事?安暴看向兵部侍郎,这人是最与自己亲近的,他还杵着做什么? 兵部侍郎许招也知道旁边有一缕埋怨的视线,可他却忍着,平日他没少被安暴吼骂和指使,本来他一向是很怕安暴的,可此时此刻,却是装作不知,愣在原地没有如先前约好的一般站出来附议。 事情到了这个节点,安暴就是反应再迟钝,也知道出了岔子,可他也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只能拿眼神看辛仲桥,却见后者给自己使眼色示意他先退下。 安暴虽然不乐意,可眼下没人支持他,他一个人唱不了独角戏,便暗道今日先暂且搁下,待下了朝,他必定好好去问问那些收了他好处的人。 可还不待安暴收下心思退下,就有人站出来道:“皇上,臣要参兵部尚书安暴。” 安暴心头咚的一声,他惊的无法收回脸上的表情,惊愕的看着说话的人,却是按察使陈泰,只见陈泰手里举着一本折子,一字一句道: 兵部尚书有四条罪,一、贿赂朝廷官员;二、收刮民脂民膏;三、与异教勾结;四、苛责下属官员。” 他这厢话才说完,那边安暴就忍不住怒道:“陈泰,你含血喷人。” 陈泰冷笑一声,看着他声声有力的问道:“敢问尚书,我上面四条哪条冤枉你了。其一,贿赂朝廷官员,此事想必除了本官,在朝的还有几十位大臣作证。” 他话才说完,就有人站出来,拱手附和道:“回皇上,微臣可以作证,尚书前几日着人送了白银五百两,要微臣在朝堂上附议他提出的招兵买马增加赋税一事。 大家都知道他兵部的手段有多残暴,微臣碍于他的威胁,虽然心中不苟同,可面上还是只得收了银子,只是微臣哪儿敢真收了那五百两银子,遂当即就送去了按察使。” 安暴怔愣的不知如何言语,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猛地回过神,怒笑道:“好啊,好啊,你们一个两个的,合起火来陷害我,皇上-----他们这是陷害,请皇上明察。” “臣可以作证。” “微臣可以作证。” “老臣可以作证。” 一时间,接二连三的大臣都从队列里站出来,并且附和说收了贿赂,有的是金钱,有的是珍宝,有的是美女,总之各说纷纭,朝堂上顿时热闹起来。 安暴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竟然也会被众人指着鼻子弹劾,他一一看过去,竟全是自己联系过的,这些人,竟然倒打一耙,他们竟然合起伙来把自己推入火坑。 他的声音已经淹没在众人的控诉声中,安暴呆滞的跪在地上,沉默了良久,才猛地看向辛仲桥,他跪着上前,抱住辛仲桥的腿哭道:“大人,您可要救救我啊,下官做的这一切,可都是为了----” “放开你的手。”辛仲桥一脚踢开安暴,怒道:“老夫没想到,你竟然是如此人面兽心之人,老夫清贫了一辈子,贪官见过,可从未见过你这般大胆的。 你竟然威胁了朝中过半的大臣,安暴啊安暴,想当初还是老夫举荐你做了这兵部尚书一职,老夫识人无数,却没想到还是被你混骗了过去。” 他一转头,悲切的看着庄晏道:“皇上,老臣有罪,老臣识人不清,竟然将如此败类举荐入朝廷,这些年来,老夫虽一直整饬武官作风,却还是有防不胜防的时候,老臣恳请皇上降罪。” 朝堂上已经渐渐安静下来,辛仲桥的声音显得格外响亮,庄晏看过去,中间已经站了密密麻麻的一片人。 他脸上终于迸出骇人的怒火,“大胆安暴,朕信任太尉,特准你做兵部尚书一职,可你却贿赂朝廷大臣,此罪无可恕,又剥削百姓,此罪加一等,与异教勾结,此罪上加罪。 你的种种劣迹,都足以让朕株你九族。来人呐,把罪臣安暴押入天牢,秋后问斩,其家产全数抄光纳入国库,女眷贬为奴籍,男丁全发配边疆,安家世代,永不录用。” 安暴只觉得犹如五雷轰顶,头脑嗡嗡的一片作响,他神情呆滞的望着四周,所有人都事不关己的垂着头,而那些背后给他插刀的人,有的偷偷拿眼睛看他,有的则盯着自己的脚面,有的神情淡定眼观鼻观心,可没有一个人,露出对他的半分怜悯,他终于知晓,自己真的走到头了。 可为何会这样?问题到底出在那里?他甚至都不知道是谁算计了自己,难道是按察使?可他如何说服其他那些人作证? 他想不明白,脑袋里一片混沌,眼见带刀侍卫已经上前,他当下一急,反正现在说否认的话也没用了,遂大喊一声道:“皇上,罪臣做的这些事,全是太尉一手安排,是太尉教唆罪臣贿赂各位大臣。 招兵买马一事也是太尉让微臣提出来,皇上,微臣死不足惜,可朝中有太尉在位一天,就不得安宁一天,罪臣愿指天发誓,说的句句属实,请皇上明察。” 辛仲桥痛心疾首的指着安暴:“安暴啊安暴,老夫自问待你不薄,没想到你却恩将仇报,你自己犯了错,不承认错误也罢,竟然还想推在老夫身上以求脱罪。 安暴,老夫上对得起皇上,下对得黎民百姓,你尽管说,老夫不怕你泼脏水,皇上是英明的明君,这公道也存在,老夫就要看看,这黑的还能变成白的。” 第269章 送伊一盒棋子博一笑 “啪----”棋子落在网格纵横分部的棋盘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庄晏似笑非笑,手里举着一枚黑子,左手摩擦着下颚,思考一阵,他看了看对面的人,“长文,你与朕下棋,从未让过朕一子半子,朕觉得既好又不好。 好的是,你没有欺瞒于朕,没有为了博朕的开心而故意输子,可不好的却是---” 他无奈的将黑子放在盒子里:“朕跟你下了五回,一次都没赢过,你是不是也要顾虑一下朕的自尊心,让朕赢个一两回。” 裘霁将棋盘中的白子一一捡起来,嘴上却淡淡道:“皇上是想要臣犯欺君之罪,若是皇上准许,那微臣也只有奉命行事。” 庄晏呵呵一笑,也将黑子一一捡回盒子里放好,“长文就是这点不好,不懂变通,实在无趣。” “皇上不缺臣一个有趣的人。” “哎----好了好了,不下了,再下下去,朕准一盘也赢不了,倒是让你心里平白的得意,这普天之下,也只有你敢赢朕了。” 裘霁微微拱手:“臣不敢,臣也只能在棋盘上巧赢一两子。” “不说这些了,这次你立了大功,朕本该好好儿赏你,可你也明白朕的处境,现在朕还不能给你一个明身份,委屈你了。”庄晏说完,给刘德使了个眼色。 裘霁平静道:“明里暗里都是替皇上办事,臣并不在意。” 刘德捧着一个托盘走到裘霁面前,裘霁看着庄晏,后者笑道:“朕虽然现在不能给你封官加爵,可这些东西还是拿得出手的。” 裘霁迟疑了一瞬,才伸手揭开盘子外面那层红绸,却是一套琉璃象棋,棋子看上去晶莹漂亮,一看就是珍贵不凡。 琉璃在西夜国极为少见,更何况还是制成如此精美的象棋,这定是哪国送来的贡品,裘霁拱手道:“皇室,此物贵重,臣不敢受。” 庄晏埋怨的看了他一眼:“你帮朕解决了兵部这个大问题,朕已经着户部将许招升为兵部尚书,如今六部中,朕已经有了刑部和兵部,剩下的,只需慢慢瓦解这两处的人员,到最后,两部便是真正意义上的只听从朕的指挥安排。 长文,你帮了朕的大忙。朕本该给你封高官厚禄,可如今朕权力有限,六部之中,户部、吏部、礼部甚至内阁,都听裘万敖差遣。 你放心,这只是朕作为朋友送你的礼物,日后,待朕将那两个老东西都解决了,朕定封你做首辅。” “皇上,您知道臣志不在此。臣至始至终,都只有一个目的。” 庄晏呵呵一笑:“朕知晓,朕早便答应过你,日后帮你脱离裘府,朕不仅会给你一个新的身份,朕还会给你首辅的位置,这一天,很快就会到了。” 裘霁不再这话题上继续,收下琉璃象棋谢恩,又说天色已晚不宜再久留,庄晏允了,让刘德亲自将他送去宫门口。 两人一路走的是小路,加上天色已黑,路上没有碰着任何人。 出了宫,隐在暗处的卫札才露面,他眼睛瞅过去,很是好奇道:“少爷,皇上到底赏了您什么东西?您也给小的看看,让小的长长见识。” 裘霁将象棋在手中掂了掂,棋子碰撞间发出好听的脆响,他忽的一笑,便朝着一个方向去了。 “诶少爷,去哪儿啊,回府不是那个方向啊。”卫札没看到东西,又见裘霁朝另一个方向走去,满腹的疑惑和好奇,却只能压在心底,少爷是典型的喜欢卖关子,偏要把人逗的心痒痒才甘心。 * 锦卜居内,姚肆还趴在灯下写写画画,这两日她都是如此,要么看书,要么在纸上写写画画。 兰心不识得字,也不知道姚肆都写了什么,只是看那样子认真无比,她便没在旁边打扰,除了收拾一下院子,空了就纳鞋底。 此时天已经一片漆黑,外面忽然起风了,打开的窗户被吹的噼啪作响,兰心赶紧放下鞋底去关窗,刚刚关好窗,却听到外面有动静,这院子到底是一进的,外面若有人敲门,偏房的位置也可以听到。 姚肆还在认真的盯着纸面,兰心小声的开门出去,摸着黑到了门口,却没急着开门,而是问道:“谁啊?” “是我,卫札,兰心姑娘开个门。” 大主子身边的小厮?兰心不解的开门,正要问,却见卫札后面站着一人,她忙福礼喊道:“裘少爷。” 裘霁嗯了一声,也没动,只是将手里一个盒子递给兰心道:“她可休息了?” 兰心乖乖摇头:“姑娘这两日都在忙着酒会的事,每日睡的都很晚。”她接过盒子,虽不知里面是什么,可拿着挺重的,便越发小心了。 “酒会?” 兰心这才知晓裘霁还不知情,她正犹豫要不要说,可想了想姑娘与裘少爷的关系,便也觉得没什么不能说的,遂把姚肆要办酒会的事儿说了。 裘霁又点了点头:“知道了,你进去吧。” 兰心有些惊讶:“裘少爷不进屋坐会儿?奴婢给您倒杯水也成,姑娘还未歇下,若是----” “不必了。”裘霁留下一句淡淡的话,便率先走下台阶,卫札愣的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少爷?” 眼见裘霁已经走远了,他莫名其妙的摸了摸脑袋:“怎么回事,特意来一趟,还不进屋?真搞不懂少爷怎么想的。” 兰心也搞不懂啊,她早已将裘霁与姚肆看成是一对儿,这都到门口了,怎的还就走了? 卫札已经追裘霁去了,兰心疑惑的站了一会儿,又将门重新关上。 她依旧轻手轻脚的进屋关门,姚肆却问道:“是谁?” 兰心抿嘴一笑:“正想跟姑娘说呢,是裘少爷,只是裘少爷看上去很匆忙,只留了这个盒子就走了,是给姑娘的。” 她将锦盒递给姚肆。姚肆听闻是裘霁,眼里有些微微诧异,又听闻兰心说匆匆走了,不由得一笑,裘霁如何想她明白。锦卜居现在只有自己和兰心住着,晚上再来访总归有些不妥,他是怕给自己惹下什么流言。 盒子拿着倒挺重的,姚肆也好奇,小心的打开盒子,却见里面平平整整的躺着无数颗琉璃棋子。 “哇----好漂亮的琉璃棋子。”兰心忍不住叹道:“这般好看的象棋,我还从未见过。”兰心曾经跟在吴世伟身边,好东西也见过不少,还是有些眼力价的。 姚肆却也只是听说过琉璃,知道这东西贵重,可从未拿在手中把玩过,她拿起一颗棋子,对着烛火看了看,越看越喜欢,还真的挺漂亮的。 第270章 老乡见老乡眼泪汪汪 因着临西城靠南,气候也比其他地方暖和很多,姚正与一家三口在路上行了五日,虽还未出幽州,却已经感觉到寒意渐重。 这日,一家人乘着马车来到达禾城,此时天已经快黑,遂在城里找了一家便宜客栈给住下了。 姚将在自己的房里把玩着卫札之前送给他的玩意儿,闫氏和姚正与则在屋里闲聊。外面风吹的呜呜作响,闫氏起身将窗子关上,不由得道:“看着天儿,今晚得下大雨,明日不知能不能上路。” 姚正与闲着的时候便一个人琢磨下棋,听到闫氏的话,他将一颗黑子落下,沉吟了许久,才不急不缓的道:“下雨便下雨,这么冷的天,也种不了什么。” 闫氏正在把衣服叠好,听到此处,又停下道:“他爹,你说---我们就这么回去了,肆儿她一个人在京里-----” “她那么大的人了,又经历了这么多事,知道自己照顾自己。”姚正与淡淡道。 闫氏嗔怪了一眼:“才十多岁的娃,你这当爹,也不说担心担心。” 姚正与脸一板,“让她跟我们回去她不肯,京中本来就是是非之地,她也不是不明白,她要选择留下,那就得懂得照顾自己,担心有什么用?又不能去替她顶了罪过。” 闫氏跟了姚正与几十年,知道自家男人的脾气,嘴上说话不中听,可心里却并非那意思,她也不生气,只是有些不确定的道:“你说,我们在乡下种点庄家,全叫代丙纶抢了去,剩下就没几口吃的。 之前我就想过,肆儿在京中要读三年,邬州和幽州隔的这么远,她三年能回家几趟?况且又无人在身边照顾----” 姚正与放下棋子看着闫氏,“你想说什么?” 闫氏又犹豫了一阵儿,才拉着凳子坐过去,试探道:“反正在哪儿不是过,我想着,乡下也未必好,挣点钱还不够吃穿。 儿子也得上私塾,我们不妨在城里做点生意,我这烧菜的手艺还拿得出手,开个饭馆子的营生就挺好。” 姚正与眉头紧紧蹙着,“城里,哪个城里?临西城?” 闫氏不说话了,又转身去叠衣服,姚正与没好气的哼道:“京中就是个吃人的地方,有什么好,你们娘俩都想在城里待着,那你尽管去好了,她不是连宅子都有了么,连住的地方都不用愁,你开个馆子,肯定宾朋满座。” 姚正与的语气中无一不再表示着他的怒气,闫氏纵然性子再温顺,也不禁有些恼了,她将衣服一股脑儿全塞进布袋子里,大声道:“我若不是为了肆儿,我会来这里?你以为我都忘了当年那些事儿?我记得比你清楚。” “你----”姚正与脸色一沉:“说了这些话不要再提。” “我提一句怎么了。”闫氏火气也被惹上来了:“我们躲躲藏藏的十多年了,要杀早就死了。” “别说了。”姚正与厉吼一声。 闫氏吓了一跳,可气犹在,三下五除二的脱了鞋就往被子里钻,然后背对着外面一声不吭。 屋子里一阵沉默,姚正与也没心思摆弄棋盘了,他默不作声的起身就走出去,却是下了楼,管小二要了一壶酒和一碟花生,然后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吃。 此时天已经大黑,堂里也没几个人了,掌柜的趴在柜台上记账,算盘打的噼啪作响,店小二则挨着将空桌子抹干净。 “掌柜的----生意兴隆。”门外忽然传来一声道贺声。 掌柜的抬头一看,却是个衣衫单薄面容枯瘦的五十多旬老汉,不过看上去斯斯文文,打拱行礼看着也像是个读书人。 小二已经听得声音,以为来了客,赶紧殷勤的上前招呼:“客官里面坐,哟---这大冷天儿的,客官传这么少,该冻坏了吧,赶紧进里面,小的给您烧一壶热酒。” 老汉脸上露出几分尴尬,摆了摆手道:“酒就不必了,老夫想讨一口水喝,若是还有剩下的冷面馒头,不知可否便宜卖给我。” 小二一听这话,再看老汉穿着,就知道是个穷鬼,当下就呵呵笑道:“客官,我们店都是的馒头都是新鲜出炉,哪儿有剩下的,瞧您这说的。” 老汉脸上有些失落,想了想,又问道:“那可否给老夫来一碗茶,或者剩饭剩菜卖给老夫也行。” 其实店里怎么可能没有冷面馒头,小二只是见不惯这些来讨要的穷鬼罢了,没有钱,哪怕是冷馒头他也不愿给。 “哟,那都成潲水了,哪儿还是人吃的,前边儿还有几家店,您可以去哪里瞧瞧,兴许还有冷馒头给您卖。” 小二的口气里难免听出几分嘲讽,老汉是个读书人,骨子里那股清高登时让他觉得受到了侮辱,他怒道:“这位小哥说话不要如此刻薄,老夫是用钱买,不是让你施舍,哼~” 这种读书人骨子里的傲气小二没少见,他只想早点把人打发走,打了个拱道:“那客官慢走,小店没有卖冷馒头和剩饭剩菜的。” 老汉气的一甩袖子,瞪了小二一眼,就要准备走,忽听里面有人喊了声“秀才老哥”,他惊的回头一看,张大了嘴:“姚兄弟----” 姚正与是觉着这声音有些熟悉,他刚刚坐在角落,也听到小二与老汉的对话,只觉得老汉的声音有些耳熟,便想过来看看,没想到竟是同乡的毛秀才。 他也是惊的不敢相信,上前拉住毛秀才的手,却是冷如冰,问道:“秀才老哥怎么会在这里?” 毛秀才张了张嘴,一时不知从何说的好,姚正与见状,赶紧道:“快快,里面坐,慢慢儿说。” 他一面领着毛秀才进了堂内,一面吩咐小二赶紧去煮碗面,小二暗道这世界可真小,诶了一声,转身就去叫厨房煮面。 毛秀才比之前枯瘦了很多,鼻头冻的红彤彤的,一双眼睛也布满了血丝,身上更是穿的单薄,看上去糟糕透了。 姚正与既没想到二人在这里能遇着,更没想到毛秀才会是这副模样,着急问道:“到底怎么了?你怎么的跑到幽州来了?还搞成这样?” 毛秀才见到老乡,激动的泪流满面,他僵硬着手去擦,却发现双手冻的连弯曲都不能够,无奈的叹口气道:“叫姚兄弟笑话了,弄成这样,也非老夫所愿,这一切都还得从一个月前说起。” 第271章 突然偶遇却不是好事 屋外的风越吹越大,堂内开着的窗子被吹的砰砰作响,小二一面忙着去关窗,四面的窗子还未关完,天上一道惊雷轰隆而下,“刺啦”一声,刺眼的白光在夜里划出一道很大的口子,吓得人心头一惊。 小二还在忙着关窗,天空却突然落下倾盆大雨,速度快的让人措手不及。眼看大雨已经飘进门内,掌柜的顾不得再去算账,将小二叫过来,二人迅速将木板一块一块的镶嵌在门槛内槽。 外面是风雨大作,里面也忙作一片,毛秀才几口就把一碗面吃的一干二净,最后连汤都喝的一滴不剩,这才满意的用袖子擦了擦嘴,语气中又是感慨又是无奈。 “哎……许久不曾吃过一顿饱饭了。”他一语像是要道尽所有的心酸,眼里也忍不住泛泪光,哽咽道,:“这到底是做的什么孽,老天爷不长眼,我们已经过得苦不堪言,却还要来折磨人。” 姚正与安慰的拉着毛秀才的手,却是很不解:“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我们内子和孩子离开的时候,乡里倒也还能过,怎的秀才老哥如今却这幅模样?” 毛秀才长长的谈了口气,正要说话,姚正与又突然想起,摆了摆手示意暂停,然后去与小二说,让再开一间客房,他料定毛秀才连吃饭都困难,更别说住宿了。 小二和掌柜的刚刚把门窗关好,此时堂内除了姚正与和毛秀才已经没别人了,掌柜的看了看册子,笑道:“秀才运气好,还有最后一间房了。” 开好了客房,姚正与领着毛秀才上二楼,二人进了毛秀才的房,点了灯,这才坐下慢慢说起事情的前因后果。 “姚兄弟,这次多亏了你,否则我这把老骨头恐怕就要冻死饿死在街上了。这饭钱和住宿钱,日后老哥一定还你。” 姚正与脸色一板:“说这些做什么,你我之间就别说这些见外话了。” 毛秀才又是一阵动容,一把老泪又纵横,他已经一大把岁数,本以为自己在乡下当个私塾先生,日子就算不富裕,也能养活自己,他只是没想到,年过五十却还要遭受差点冻死饿死的惨境。 “你们走了之后,村子里就没太平多久,本来今年就寒灾,再加上代丙伦那厮,谁家有余粮? 那口湖已经结了厚厚的冰,早没了鱼,大家就纷纷上山去。 运气好的能打到一只野鸡,可那也是极少的,都在挖树根吃了。” 说到这里,毛秀才又拿手捂着眼睛:“妖孽啊,老哥活了大半辈子,这日子却是越过越馄,我家里还有点积蓄,可也帮不了大家,只能每日熬一锅清汤粥,勉勉强强的也过了大半月。” 姚正与一家人走的时候,村子情况就很不好,那时候的情况他清楚,年前楮孟寄了三十两银子,他当时也拿了十两出来给做救济,只是还没和毛秀才一起煮大锅粥,就收到姚肆出事儿的消息,他便将银子留给了毛秀才,自己带着一家人与卫札一起去了京。 “后来又是怎么回事?”姚正与追问道。 “你们才走没几天,村子里就出了事,一大群难民突然闯入咱们村子,一开始他们只是问我们要吃的,可是我们哪儿有吃的,何况那二三十人……” 姚正与听到此时,隐隐猜到,却还是不敢置信:“拿不出吃的,如何?” 毛秀才恨的捏着拳狠狠在桌上一砸,“这些天杀的,我们说了没吃的,他们却不信,那就是一群猛虎,他们拿了我们的锄头和棍子,见人就打见东西就砸,见到能吃的拿,简直就是一群土匪。” 姚正与不敢置信,怒道:“县太爷呢,他们打,你们就不还手?” “哪里拼得过哪些穷凶之人,他们都疯了,我们拼不过,何况大家都还没反应过来,他们就冲进屋砸东西抢东西。 我的银子全被抢走了,村里很多人还被打伤,那些人洗劫之后,就逃了,县太爷?哈哈哈……”毛秀才苦笑一声,县太爷不剥削他们就很不错了。 姚正与气的脸色涨红,“这还有没有王法了?”可话一说完,又突然觉得自己说了蠢话,这年头,讲什么王法,天下人眼里早没了王法。 两人相视,都是一阵苦笑。 毛秀才突然想起,无奈道:“你们家……也没能幸免,那些人见家里没人,冲进去就乱翻,我们挡不住……” 姚正与也猜到了,听到此处,除了一股火外,还是难过,到底是住了十多年的家,也不知现在成什么样了。 “都是被逼的,不然谁愿意,那些人都是豫州逃难过来的吧。” 毛秀才点点头:“听那口音,应该是,豫州雪灾严重,很多人都往南方逃,只是没料到竟然跑到我们的村子,大伙儿们现在连家都没了,很多人就陆续也逃了,我走的晚,现在私塾没有课,我幸在鞋底里还有半两银子,想到你在京中,便想……” 姚正与离开的时候,只是交待毛秀才,说是去京中看姚肆。毛秀才不知道姚肆受伤的事,更不知道姚正与一家子这么快就回来了,反正村子里呆不下去,他便想着来京中谋个私塾先生的活,正好还能与姚家做个伴。 他这才想起一事儿:“姚兄弟这会子出现在这里,难道是打算回去了?” 姚正与苦笑一声:“我哪儿知道村子出了事,姚肆马上就要入学了,我们呆在京中,食……住都不方便,便回了,我们在路上行了五日,却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了秀才老哥。” 毛秀才连连摆手:“听我一句,别回了,总归不过是一间土屋子,你那屋里我去看过,没什么留下的了,桌子椅子都被砸烂了。 况且村里几乎没人了,只有几个老的走不动的哈哈留着,你回去,没路子活啊。” 姚正与脸上一阵犹豫,他从未想过离开村子,更没想过在京中留下,可是真若毛秀才所说的话,那自己回去是否正确? 毛秀才打了个寒战,却是太冷了,姚正与惊醒过来,连忙道:“秀才老哥等一等,我去给你拿件袄子来,顺便让小二抬些热水,你今晚好好休息一晚,一切明天再说。” 第272章 一个艰难的决定出来 外面的雨已经下大,时不时的一声震雷,惊的人心头发颤。 闫氏坐在床头发呆,她也在想自己的决定,她只是心疼姚肆,一个姑娘家呆在京中,却无人照顾,就算出了事,家里人也都不知晓,这次若非卫札来告诉他们,她还不知道姚肆竟然在鬼门关里面走了一遭。 想到这件事,闫氏就惊的一身冷汗,当初来京的时候,她甚至日夜不休,就是为了早早来看姚肆。 明明他们只是老实过日子,怎么就避免不了这些麻烦,闫氏坐在床头发呆,想以前的事儿,想以后的事儿,想姚肆今后会如何,又想姚将日后要如何出头。 脑袋里一片混乱,外面却突然一声惊雷,吓得她心头一颤,回过神来,才反应过来姚正与还没回来,这都快半个时辰了,她心里着急了,赶紧下床,衣服随手一披就急忙往外走。 刚刚走到门口,还没来得及推门,门就从外面被推开,却是姚正与回来了。 姚正与脸色看上去很不好,几分怒气几分无奈几分迷惑,闫氏以为姚正与还在跟自个儿生气,不由得笑骂了一句:“都老夫老妻了还跟我赌气,我也就是那么一说,我知道留在城里没那么容易。 当初孟儿给我们留的钱,用的也没几个了,我刚才算了算,刚好够我们撑到家,只是回去……这个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过去,实在没有办法了,家里还有些东西,变卖了也能撑过去。” 姚正与默默的走进屋子,在桌子上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一口气喝干,却还是不能压下心头的阴霾和恼火,他又猛灌了几杯,突然砰的一声把杯子拍在桌上。 闫氏吓了一跳,知道姚正与有心事,坐下问道:“都说了直接回家,你还在生什么气?” “回不去了。”姚正与突然毫无预兆的道,语气里有半是悲哀半是火气。 闫氏愣了愣,不解的追问:“什么叫回不去了?是雨太大了?明日走不了,耽误一天也无妨。” 姚正与突然有些气急败坏:“回不去了就是回不去了,家都被人砸了,村子里的人都已经逃了,你猜我碰着谁了,我碰着毛秀才了。” 闫氏惊了一跳,被这话搞得有些懵了:“到底怎么回事你倒是说清楚啊,什么叫家被人砸了,毛秀才真的也在这里?” 姚正与连叹了几口气,才低声道:“豫州来的难民,闯进了咱们村子,东西都抢完了,家也砸了,村民们都走了,也有不少来京中的,也有去别的地方,毛秀才最后走,村里只有几个走不动的老人,毛秀才便是打算去京中,他本来是……打算投奔我们的。” 这消息实在太过震惊,闫氏半天回不过神来,两人沉默了许久,闫氏才颤抖着开口:“家里,都砸了?” “砸了。”姚正与沉痛道,到底是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说没就没了,那个庇佑他一家子的地方,瞬间就荡然无存,他现在已经不知道要何去何从了。 闫氏又问道:“那毛秀才现在在哪儿?” “在隔壁休息,我给他开了一间客房,他这一路也是受了不少罪,寒衣都被抢走了,他也就身上一套单薄衣服,这一路过来,差点没冻死。” 闫氏忍不住流眼泪,姚肆从小就是在毛秀才那里学习,毛秀才是姚肆的启蒙老师,光是这份恩情就该记一辈子的。 前路突然没了路,她一个妇道人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问道:“毛秀才都来了,那小头村肯定是回不去了,我们可怎么办?” 姚正与叹了口气,沉默了良久,脸上的表情变化不停,时而犹豫,时而不舍,时而坚定,最后,他一咬牙,带着几分决绝:“我们回临西。” 回……临西么?闫氏有一瞬间的失神,她眼前一片恍惚,往事如流水一样趟过,虽然时隔多年,过去的记忆却依旧历历在目。 她感慨一声:“回去么?你当真?” 姚正与手揉着眉心,像是已经放弃了挣扎:“回吧,回去,有些事,终究要有个了结,老天既不让我们安稳度过,那……也就只能面对了。” 那回去又该如何?闫氏心里有无数个问题,却不敢问出口,问出了问题,却没得解决办法,又该如何,回小头村没有出路,回京也未必就有出路。 她没问,姚正与却先开口道:“你不是想开一家饭馆子吗,我们就开馆子,我就与人写字,卖画,哼!我姚正与虽然不抵当面,可买一手字一副画,但也能过得去。至于房子,我们只能暂且住在锦卜居,等手机有点存钱了,再去找住的地方。” 他顿了顿,又道:“毛秀才于我们有恩,便让他在锦卜居住,他只怕要去找个私塾先生的营生,我们能彼此帮衬着最好。” 闫氏心头微微吃惊,没想到姚正与竟然想要在京中生活下去,她知道这对自家男人来说不容易,不禁动容道:“这是自然,就算日后搬出锦卜居,也可以住在一处,他是肆儿的恩师,我们该一辈子感激着。” 两人这般说好,虽然都是沉重,可这也是眼下唯一的办法了,无论如何都是错,只是有些事,躲避不是办法,或许……冥冥之中,各自都有必须要走的路。 屋外大雨滂沱,只有时而响起一阵惊雷,树被吹的左右摇摆,像是幽灵,摇曳的影子投在窗上,更显得有些恐怖。 屋内却一片安静,连一丝风动的痕迹都没有,烛火微微的跳动,卫札将火芯子挑了,听到外面窗户传来一点扑腾的声音,他放下竹签去开窗,却是一只湿淋淋的鸽子。 卫札取下鸽子腿上的小竹筒,自己打开先看完了,面上一笑,走到裘霁身侧道:“少爷,终于遇着了,现在在达禾,回来也就五日功夫。” 裘霁微微颔首,又问道:“那些犯事的难民可找到了?” “找到了一部分,都给了去处,饿不死。”卫札道。 裘霁靠在椅背上,微微叹息道:“那批难民迟早会去小头村,这样也好,让他们都在京中,我才能守得他们。” 第273章 巷子深处的酿酒作坊 接连下了三日的雨,天终于放晴了,兰心推开窗,一股泛着寒意又夹杂着泥土味儿的风就吹进屋,她冷的哆嗦了一下,片刻就缓过来,看到外面已经有些晨光的天儿,高兴道:“姑娘,今日出门总算不用打湿鞋子裤脚了。” 姚肆梳好头发转过来,笑道:“这一场雨之后,这个寒冬就要过了,一场雨把雪也冲刷了个干净,日后天气会越来越暖和。” 她走出门,兰心跟在后面,二人来了厨房,姚肆便动手去切菜,兰心乖乖的烧火,一面烧火一面无奈道:“姑娘,这些事儿兰心都可以做,兰心每日都起的早,起来了没事儿做闲着也是闲着。” 兰心前两日都是早早起来把早饭煮好,等姚肆起床了就可以吃,只是姚肆说不让她做,她实在拗不过,便每日与姚肆一个时间起床,起来后二人再来煮饭,她则负责烧火,姚肆负责炒菜。 “做菜这事儿我喜欢干。”姚肆笑道。 兰心无奈的耸了耸肩:“不过姑娘烧的菜真的好吃,兰心之前在吴家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味道,明明都是放的同样的作料,被姑娘这一炒,立马就变了。” “从小就给娘打下手,早学会了,只是娘做的才更好吃,我这也就能抵得上娘的一半手艺。”姚肆笑笑道。 两小姑娘你一句我一句的闲聊着,一叠青菜加昨天剩下的馒头再一碗粥,早饭就这样打发了。 吃过早饭,兰心说什么也要坚持把碗筷收拾了,姚肆便也依着她,自个儿去房里准备东西,待兰心收拾完厨房再进屋,姚肆已经将一个小布袋子垮在身上,她的头发也像男子那样绾在头顶,一根木簪别着,一身劲装,因为她个子本就比一般女子高挑,再加上身板儿瘦的缘故,看上去倒也有翩翩少年郎的感觉。 兰心见怪不怪,这几日姑娘出门都是这身打扮,虽说是为了方便,不过她也明白了一点,姑娘不是俗人,不可以常人度之,更不可以寻常女子度之。 一切收拾好后,二人便出了锦卜居,一路向东,穿出纱帽街,拐进萧香胡同,便在胡同巷子里转了两刻钟,最后终于停在一家门口挂了个“酒”的院子前。 院子虽然看上去很破旧,可周围却弥漫着一股香醇而甘甜的酿酒味,姚肆来的这个地方,正是一家酿酒作坊。 兰心头一次来,还以为找错了地方,她只是找人打听了纱帽街附近哪儿有酿酒的作坊,问了好几个人都说在此处有最好的酿酒坊,既然大家都说好,那肯定是好的,她便带着姚肆来。 只是第一次来,在胡同里绕来绕去竟绕了小半个时辰才找到地方,而且门匾都还是坏的,看上去并没什么特点,只是那股酿酒的香味儿很是醉人,若非她们一进胡同就问道酒香,便也坚持不了半个多时辰来找的。 这条巷子也颇为奇怪,巷子里没什么人住,只是一过辰时,就会有大批或丫鬟或小厮或书生或商人等等,各种角色都会涌来,堵在门口水泄不通,而一进了院子,就一个个变的特老实规矩,还排着队取酒。 这些人都是大老远的来买酒的,兰心知道自己找对地方了,却还是很不解,既然如此受欢迎,何不在外街开个店,为何在如此偏僻又破烂的地方? 二人走到门前,兰心率先拍门喊道:“裴先生,我们来了。” 不一会儿,门就从里面打开,刚刚一打开,一股浓郁的酒香就扑面而来,姚肆深吸一口气,感叹道:”先生今日酿的是米酒。” 被唤作裴先生的男子,一身麻布衣,穿的跟乡下庄稼地里干活的农民差不多,男子看上去刚刚二十出头,虽然穿着打扮的很是普通,可一张脸却极清秀好看,兰心第一次见的时候,迷的都忘了回神,可在看到清秀少年扛起一个大木桶在作坊里穿梭自如的时候,她又生出几分佩服,暗道人都不可貌相。 “裴先生好----”姚肆乖乖的笑着上前,帮着裴子风将地上一只桶提进了作坊,兰心也赶紧跟着进了作坊。 说是作坊,其实就是一件很大的屋子,以前肯定是个一进的院子,后来被改造成连成一间的大房子,而房子里面,就是各种酒缸、大木桶,总之是一处看上去很简单的酿酒作坊。 可正是这样的简单,这里酿出的酒,却令京中许多人都慕名而来,甚至很多达官显贵都是在此处买酒,这里酿的酒,没有名字,也没有装进壶里卖,都是大家自己带壶来打酒。虽说没名字,确实比很多有名的酒都还要受欢迎。 闻着那酒香,姚肆缠的直言口水:“以前娘就喜欢酿米酒,我打小就喝米酒,后来长大一点,逢年过节的时候,爹能让我喝点其他酒。” 她放下木桶凑到一口被封的严实的大刚面前,吸了吸鼻子,顿觉整个心都舒畅了。此时她不禁感慨自己好运,找到裴子风实在是意外之极。 以前在下巷县的时候,家里的酒都是闫氏酿的,一来省钱,二来闫氏酿的酒也好喝,所以家里从来不买酒,姚肆自己也从小跟着学了不少。桂花酒是她最擅长的,除此之外,什么米酒、黄酒、麦子酒、菊花酒她都会,而她找到裴子风,也是想在这里酿几坛独一无二的酒。 裴子风虽然年纪轻轻,可一手酿酒的手艺却是姚肆在继闫氏之后,唯一见到好的酿酒师。酿酒这种活儿,不是有天赋就能酿出好味道,二十出头的裴子风,定然也是下了不少苦功夫,所以姚肆极佩服他。 裴子风的性格和体能与那张俊秀的脸看起来实在有些不搭,他话不多,看上去还有些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而且脾气也很古怪,姚肆第一次来的时候,因为来的晚了,外面挤满了人,可门却一直关着。 那时候还下着大雨,人人都等着上一个进去的人出来,可有个小厮出来,却一脸的不甘和骂骂咧咧,原来小厮想买二两酒,里面的主人却偏只卖一两,给多少银子都不干。 那时候,姚肆甚至怀疑自己要白跑一趟了,只是没想到最后见到裴子风说了自己的请求,他竟只端了一杯酒让姚肆喝了,并让她说说评价。 姚肆简单的说了几句,裴子风就点了头,只说让她以后每天辰时之前过来,此后的三天,姚肆便每日辰时之前就来到此处。 第274章 这个卖酒小哥很厉害 兰心一开始还奇怪了,不知姚肆为何要让她打听锦卜居附近有没有酿酒作坊,纱帽街是一条优雅僻静的院子,周围住的也都是有些身份的人,自然没什么酿酒作坊,她在街上随意打听了几个,问到一处在萧香胡同的,距离锦卜居大概两刻钟的路程,倒也不远,便把消息告诉姚肆,当天下午,二人吃过午饭就去了萧香胡同找那个酿酒作坊。 这个作坊说起来也怪,虽然有名,却没有名字,没有名字,但大家都知道,因为没有名字,大家就把那酒坊唤作无名酒方,酒坊酿出的酒呢,也唤作无名酒。 不过无名酒虽然有名,可买的也贵,甚至比一般名酒都还要贵,所以普通人也极难喝道,倒是每日有许多有钱人家的小厮丫鬟在无名酒坊打酒。 无名酒坊有个不成文的规定,那就是没人每天只能打一两,多的就是给再多的银子都不行,所以暗地里也有人管无名酒方叫一两酒坊,酒也唤作一两酒。 姚肆和兰心刚来的头一遭,就见有人被赶出来,原来那小厮想买多点,却惹的屋主人不高兴了,直接一两都不卖,还将人撵了出来。 兰心暗地里跟姚肆八卦,猜肯定是屋主人这副德行太讨人厌,而且一人只卖一两酒的规矩也怪异,所以酒卖不出去,所以这酒坊看上去才会破破烂烂的。 姚肆因为有求于人,便等着所有人都散了才进去,让她和兰心都惊讶的是,那个屋主人竟然是个少年,看上去也就弱冠之年,一张清秀的脸看上去极和蔼温和,可若是仔细观察那双眼睛,就会发现,那温和只是表象,那眼里的生冷是毫不掩饰的,那是一副不易近人的态度。 “今日酒卖完了,明日再来吧,还有,卯时之后,我这院子的门就不开了。” 姚肆看了看天色,犹豫了许久才小心上前,说出了自己的来意,却原来她想借酒坊一用,酿几坛酒,她自己准备材料,只是想用一用酒坊。 她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可没想到那男子迟疑了一会儿,进屋去,片刻又端着一碗酒出来。 “喝了。” 姚肆怔了怔,还是乖乖的端了碗就喝,喝第一口,觉得有些苦涩辛辣,可几个呼吸的工夫,一股浓郁的甘甜就溢满了整个口腔,她可以承认,这是她迄今喝过的除了娘酿的以外,最好喝的酒了。 男子见她几口就喝完了,眉头不由得微微皱了皱,半响才飘出一句话:“酒不是你这样喝的,喝了糟蹋。” 姚肆落了个大红脸,她此时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这样厉害的大师就在这里,她还敢在这里班门弄斧,岂不是自找没趣。 “你说喝了,我以为让我喝完。”她老实答道,苦哈哈的看着男子,这酒虽好喝,可后劲真大啊,她才喝了一小碗,这么点工夫头就有些犯晕了。 男子随意指了指让姚肆坐,又问她感觉如何,姚肆已经感觉有些轻飘飘了,说话也就比平日大胆。 “此酒酱香微黄,香气幽雅,毫无杂质,醇厚协调,绵甜爽口,入口甘甜,回味悠长,只是----后劲儿大了点。”她呵呵笑道。 男子淡淡的看着她,“那是因为你喝的太急,一口气全干了。”真正的好久是不会让人觉得头晕或者不适,姚肆之所以觉得有些轻飘飘,那是因为刚才她一口就干了,可这也是其次的原因,重要的还是---- “你酒量太差,一杯就醉。” 姚肆呵呵笑,她确实酒量差,唯一能喝的的,就是娘给她娘的纯度很低的米酒,纯属当糖水喝。不过就算酒量差,她对酒的概念却不差。 “娘都说我是个好苗子,以前还开玩笑说让我去开个酒坊卖酒。”姚肆站起来,走到男子跟前,抓住后者的肩膀,大有一种要抱上去的冲动。 “这位师傅,你就答应我吧,让我在这里自己酿几坛子酒,我送你一坛,你顺便帮我看看,提点提点。” 兰心没想到姚肆酒喝多了就全变了个样儿了,吓得赶紧上前,将姚肆连拖带拽的扶到座位上做好。 “以后辰时之前过来。”青年男子只留了这一句话,就转身走了,那意思却是说,你们可以走了,我要关门了。 此后几日,姚肆一直是辰时之前就来无名酒坊,也正好错过了那些要买酒的人。 这日,她刚走进院里,就问道一股香甜的米酒味道,喜的她跑到酒缸前,闻了又闻问了又问,像个被馋坏的小猫。 裴子风揭开盖子,从里面舀了一勺出来递给姚肆,姚肆嘿嘿一笑,就着勺子就咕噜咕噜,几口就喝完了。 她满足的咂了咂嘴,用手指把嘴角的酒渍擦了,“米酒是我最喜欢的,你的米酒虽然比娘酿的要烈一些,可味道也是极好的。” 裴子风也没说话,只是转身就去忙其他的,姚肆也是熟悉了,熟门熟路的去了里面的一个小屋子,接下来裴子风会应付那些买酒的,她则继续酿自己的梅花酒。 这个时候还有些梅花,只是也不多,她和兰心跑了好多院子都没找够,后来还是辛习染帮了忙,原来辛家有一大片梅林,他就把自个儿家里的梅花全摘了。 上午裴子风会从辰时卖到午时,然后就闭门谢客去吃午饭,一个时辰后再继续开门。 以前吃午饭这个阶段,他是极好打发的,随便往锅里下一碗面,片刻就煮熟了,只是一碗白水面,实在是吃不出什么好味道。 姚肆正式来的那天中午,就是一碗白水面,她感激裴子风给她和兰心留了饭的同时,又觉得实在少味儿,于是第二天开始,她每日还未到午时,就放下手里的活,和兰心一起去做饭,待饭做好了,裴子风也把院门关了。 第一次看到一桌子色香俱全的饭菜时,裴子风那雷打不动的表情,也露出了几分惊讶,等他吃过一口之后,那惊讶之色就显露无疑,兰心还曾偷偷笑,以前没吃过味道的人,吃了她家姑娘做的饭,只怕以后就再也吃不下没味道的饭了。 第275章 忙碌但却充实的一天 自从知道裴子风没人煮饭自己也不会煮后,姚肆和兰心就揽下了煮饭的活儿,姚肆是来请人帮忙的,加上裴子风平日也会给她指点一二,她觉得出于感激,做两顿饭也是应该的。 今日是一条清蒸鱼,加三个家常炒菜,姚肆和兰心刚刚将饭菜端上桌,裴子风就走过来,自觉的坐下,拿起筷子就开始扒饭,一边夹菜一边吃饭,吃的腮帮子鼓鼓的,倒像是几日没吃过饭似的。 姚肆不禁笑道:“你慢点儿吃,又没人抢。” 裴子风嘟哝一句:“早上没吃饭,早饿了。” 姚肆哦了一声,她这几日一直有个困惑,裴子风吃住甚至是做生意都是在这无名酒坊。 “你不是京中人士吧。”她问道。 裴子风抬眼看了她一眼:“何以见得?” “你年纪轻轻一个人住在这里谋营生,也不见有家人,早饭都没得吃,家人都不在京中吧。”她也是一个人留在京中,若是没有兰心,自己也是孤单的可怜。 裴子风嗯了一声:“是没在京中,几年前就去了阎王殿。” 姚肆一口饭梗在喉咙口,看了看裴子风,后者扒饭的速度不减,看上去跟没事儿似的,可她却觉得这话听着实在心酸,将鱼往裴子风面前推了推:“你吃鱼啊,虽然是清蒸的,可有味道,很好吃。” 裴子风像是要笑,又极力忍着,那嘴角只微微的扬起一点点,他咳了咳:“你倒是挺会夸自己的。” 姚肆嘿嘿一笑,兰心接过话,语气中很是得意:“那当然了,我们姑娘的手艺本来就是极好的,没几人能比得上。” 三人吃过午饭,基本的节奏就是裴子风一人去屋里午睡,兰心收拾碗筷,姚肆则在小屋里照看自己的梅花酒。这梅花酒虽然听着简单,可工序却十分复杂,既要除去梅花的那种涩味,又要保证不破坏花里含的香甜口味,早一刻晚一刻都不行,哪怕只是顶点的偏差,那味道出来就不对。 因为以前只是在家里帮着闫氏酿,从未自己一个人操持过,她也是试了几次才有了成果。 下午,裴子风依旧招呼那些买酒的,快到卯时了,姚肆和兰心把裴子风的晚饭准备好,正好裴子风也收了工,她便和兰心告辞离去。 离开无名酒馆,二人却并未先回锦卜居,而是又去了附近的一家瓷窑。姚肆刚刚进门,正在捏泥巴的小哥就看到她,笑着喊道:“姚姑娘来啦。” 姚肆笑着点头,然后熟门熟路的去到里间儿。 一个时辰后,她和兰心终于从瓷窑里面出来,两人这时候都饿的肚子咕咕叫,姚肆看到路边还有卖烧饼的,便给自己和兰心各买了两个烧饼,两人一路边吃边聊,回到锦卜居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而这,就是姚肆最近天天都重复的日子。 * 因为连着下了三日雨的缘故,姚正与一行就在达禾耽误三日,直到第四日天才放晴,虽说路上还很泥泞,可他还是打算出发返京,只是再返回去,就多了个毛秀才。 来时行了五日,返回的时候路上泥泞不好行走,便多耽误了两日,直到第七日才终于进了京。 毛秀才还是年轻的时候来过一次,早不记得是什么情形了,这一进城,却是感觉恍若进了另外一个世界,尤其是内城与外城的区别,外城还可见到一些疾苦的百姓,可内城却是一片繁荣,大家穿的吃的,店铺里面买的,全不似下巷县那般。 “这简直就是云泥之别。老夫活了大半辈子,险些老死在小头村,也是命里该走这一遭,否则这辈子我只怕都不会来一次。” 姚正与虽然做出了留在京中的打算,可他并未对此感到一丝一毫的高兴,反而一路上都情绪低沉,此时听毛秀才夸赞,不由得道:“可别被这表象迷惑了,不过就是一座吃人不吐骨头的城罢了。” 毛秀才这一路也知道姚正与是极不想来京城的,只是他也没得法子,村里待不下去,只有找别的活路。 马车一路行到锦卜居,毛秀才还未进其门,就惊叹道:“肆儿那丫头竟然住在这里?看来是结交了极好的朋友。” 来时姚正与就解释说,说是姚肆的同窗在京中腾了一处院子,供他们临时暂住,毛秀才本以为只是普通的房子,没想到还在门外就感受到了气派。 他欣慰道:“之前还担心肆丫头不习惯,可现在看来,她在京中也是过的很好,说实在的,她要去考试,于我也有脱不了的干系,我知姚兄弟和弟媳不喜欢,可我却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肆丫头走后,我好些日子不敢面对你们。” 闫氏笑着安慰他:“可别说这样的话,我们之间何须见外,肆儿本就是个思想独特的孩子,就算没有你,她也闲不住,她骨子里就有那血脉,跟她爹一样。” 马车行到门口,姚正与率先下车,离去十多天,再回来也只是眨眼的光景,他有些恍惚,闫氏却因为可以再次见到姚肆,而高兴的上前敲门。 只是还没来得及叩门,门却从里面被推开。 姚肆和兰心正打算出门,刚刚推开门,就看到门口站着一人,猝不及防的吓了一跳,定眼一看,却又惊了一跳,不敢置信的大喊道:“娘?” 她往后面一看,却是姚正与姚将,甚至连毛秀才都在。姚肆惊讶的合不拢嘴,看着闫氏,又看看姚正与:”爹,娘,你们不是回去了吗?” “说来话长。”提起这事儿,闫氏语气又低落起来,她看到姚肆挎着袋子,问道:“这是要出门?” “爹娘都来了,先生也来了,天大的事儿也没你们重要,快进屋,这么早来,你们吃早饭没?” 姚肆这些日子天天都出门的很早,索性家人来的早,否则这可就要错过了。 闫氏点点头:“路上吃了干粮,你这些日子可好?伤口还疼不?” “早好了。”又重新见到家人了,姚肆心里那点缺口立马就被填满,很是高兴。 一大家子在堂屋坐下,兰心早就去烧水泡茶,姚肆则和一家人聊天,都说了最近的近况,又问了毛秀才身体是否还好,最后,才说道小头村的事。 姚肆又惊又恐:“这些人都是土匪不成,都是苦命人,怎的能这样?” “罢了罢了,多说无益,反正现在小头村是没活路了,我便才上京来,这几日便叨扰了,我尽快去找个营生。”毛秀才感慨道。 姚肆拱了拱手:“先生别忙活了,在这里安心住下即可,先生对我的大恩大德没齿难忘,我倒希望先生一直在这里住下去。” 姚正与却道:“是要重新找个房子,这里到底是别人家的,怎好一直住下去,之前只是几日借宿,倒也不必太计较,可若是长期住下去,说不过去。” 姚肆抿了抿嘴,她并未告诉姚正与和闫氏,这房子已经是她的了,她手里还捏着地契呢。 哎,可这话说不得,她只能呵呵笑笑,日后再打算吧,反正爹娘应该也不会立马就重新找房子住。 第276章 既然想安定便要计划 爹娘和小弟的去而复返让姚肆很高兴,虽说家毁了,可以一家人在一起,她心里就是高兴的。何况现在,托某人的福,一家人倒也有住的地方,楮孟临走的时候留了一笔钱,这还是姚肆后来才无意间发现的,眼下也正是要用钱的时候,姚肆也没那么矫情,便索性把钱拿出来,该用用,该省省,一家六口倒也没有吃不饱饭的困扰。 毛秀才每日都出去寻找营生,他本也是有多年的经验,学问也好,遂不出几天便真找到一个活计,给一群孩子授课,与之前在下巷县相比也差不多,待遇倒还要好些。这可让毛秀才开心坏了,暗地里琢磨着还是京中好,就算只是个私塾先生,可这收入也够他吃穿用度还有结余了。 姚肆依旧每日和兰心早早去无名酒坊和瓷窑,对闫氏和姚正与的解释,也只是说趁着还没到入学之期,去与京中的好友见个面等。 生徒之间的这些会面也很正常,何况有了裘霁和辛习染在前,他们对姚肆结交同窗也并不反对,只是姚正与一再强调,君子之交淡如水,维持好和平关系就够了,虽然姚肆没说,可他还是坚定在阳山书院,姚肆过的并不顺意,只是姚肆不说,他也就装作不知道。 至于姚肆,其实她也有疑问,她看出爹娘是有要在京中落脚的想法,只是二老那性子,肯定是得在京中找个营生的,娘亲也不是个能闲得住的,她若想找个营生,那肯定是最拿手的,而她最拿手的就是做菜和酿酒。 酒馆的筹备要花钱的太多,最好的便是开的饭馆子,而爹,恐怕会去找些体力活儿之类的,兴许可以替人写字,只是爹一向不想多提笔,这点姚肆倒是不确定。 可无论怎样,她知道,二老要在京中安定下来,肯定得找营生。所以首先,要盘下一间铺子。这个铺子不能太贵,因为承担不起,可也不能太便宜,因为便宜的地段都不好。 姚肆心中算了一个价格,自己手里的钱,以及她后面即将要做的事儿,能承担的房屋租金,每月大概在2两-4两之间,而这个价格,可以选择离城中心有半刻钟的距离地段。 其实相对来说,这已经算很贵的预算了,可娘的手艺她清楚,之前吃过宝翠楼,那也算是比较出名的店,可那菜的味道却没有娘做的好,只要把招牌打出去,就不愁没收入。 也正因为此,她将目标放在城中心的八条官道上,这些人非富即贵,有钱,口味刁,不嫌贵,只嫌不好吃,所以这铺子的地段,就在城中心半刻钟到一刻钟的距离段。 因为爹娘都在,姚肆每天倒回的挺早,她每日上午去无名酒坊,下午则去瓷窑,不过也只耽误一个时辰,剩下两个时辰,就在大街小巷的到处乱窜。 兰心虽然没有被告知要做什么,不过她天天跟着姑娘,听也听了个明白。姑娘在打听附近有信用的掮客,打听到一个呢,就去问一些八条官道附近有没有空的铺子,然后又去打听别的掮客,总之几日下来,接触过的也至少有五六个。 “姑娘是要租铺子?做什么?”兰心不知道姚家有什么打算,以为是姚肆要租铺子,很是奇怪,这没两天就入学了,还租铺子干什么? “老家的房子被人砸了,东西也都抢完了,村里都过不下去,爹娘和毛先生就打算在京中安定下来,娘做菜的手艺好,我猜她想要开个饭馆子,只是爹娘觉得我还小,也没跟我提起过这些事儿,我便自作主张的去先打听打听。” 兰心又是惊讶又是佩服:“姑娘考虑的可真周全,要换做兰心,肯定都不能拿主意,姑娘这对比了五六家,是觉得哪家好?” 姚肆眼里却泛着狡黠,“这些掮客,每个人报的价都不一样,最高和最低的都有,我若是真的通过他们,便要额外再付一笔佣金,我跟他们接触,只是想了解这个市场的行情如何,他们的价格包含了佣金,自然要贵些,若我直接去接触房主人,则可花更少的钱。” 兰心又不解了:“可是问过的那些门户,好的差的都是在掮客手里攥着,咱们怎么跟房屋主谈啊?” 姚肆却微微一笑:“未必这京中的铺子,都叫掮客攥着不成?他们攥着的也只是一小部分,还有很多达官显贵的铺子,可都是自家人在打理,他们不会把家里的产业交给那些散户们打理的。” 兰心总算听到关键点了:“如此说来,姑娘这铺子,是打算与当官的租了?这----这好么?当官的都是黑心眼呐,何况他们的身份也让铺子的价格比一般都贵,似乎----” “不划算---我知道。”姚肆笑了笑,“可租他们的铺子,若是利用的好的话,他们的身份便是铺子,是爹娘的护身符,京中不乏闹事的,若是有个身份背景,自然要保障很多。” 兰心佩服的看着姚肆:“姑娘想的可真周全,竟然连这些都想到了,兰心----倒是有个提议,就怕姑娘不喜。” ”你想说与其找个不相识的,多交些租金保周全,不如找吴家是吧。” 兰心无奈的摊手:“姑娘,你这把兰心要说的话都说了,兰心以后也用不着说话了。”她玩笑道。 姚肆哈哈一笑:”没有,你出自吴家,吴家本来就是生意人,耳濡目染也是有的,你能第一个想到吴家很正常,其实吴家也是我的选择,只是----我不好直接上门去拜访。 按照吴世伟现在的态度,我若上门或者若主动提出要求,他定要与我便宜,可我这人就是不想占别人便宜,所以我暂且不告诉他,想别的门路接触到吴家。” 姚肆承认有捷径,可她就是不愿走,她知道吴世伟因着楮孟的缘故,也会对她多加照顾,可她不想理所当然的享受这份照顾,甚至,她还要警惕的保持着距离,因为她时刻没有忘记,挂在脖子上的那枚金叶子到底有多烫人。 她身后有家人,一旦楮孟的义行军少主身份被曝光,那自己,自己的家人,第一个脱不了干系,而按照庄晏的性格,她完全相信那人会使出各种卑劣甚至是残忍的手段来对付她和她的家人。 所以说她是自保也好,说是胆小也好,从她知道楮孟身份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已经打定主意要小心谨慎的与楮孟交往,并不是她惧怕或者忌惮或者讨厌楮孟,她只是想的比较长远而已,她只是把家人的性命也算在拖累其中,那是她无法承受的。 第277章 人终究要被环境改变 其实姚肆所想,也正是姚正与和闫氏所想,只是两人与姚肆想的完全相反,闫氏的意思,在京中找个便宜的铺子,简简单单开个饭馆,只要不亏,能挣点钱就够了,她相信自己的手艺,她也不打算把饭菜卖的多贵,反而是越亲民越好,味美价廉的招牌肯定也能打出去。 姚正与和闫氏这两日也在姚肆出门以后出门,他们自然也是找的掮客,只是却在靠近外城的位置找。 这晚,两人为了去看一家铺子,多耽误了些时辰,回到锦卜居的时候,姚肆已经在堂屋等着了,饭菜她也和兰心做好了,一直放在灶头温着。 见二老终于回来了,姚肆这才和兰心去把饭菜端上桌,顺便喊毛秀才吃饭。 姚正与见毛秀才都还未吃饭,有些责备道:”我们没回来,你们就先吃,等我们作甚?“ “是我不吃,肆丫头都劝我好几次让我吃饭,这一个人吃饭都没意思,还是一桌子吃饭的热闹,老夫啊,没有妻儿,孤零零了半辈子,这后半辈子,若是不与你们一起,我恐怕就变成一个可怜的孤家寡人了。” 姚正与哈哈笑道:“秀才老哥莫说这些,肆儿日后就是要孝敬你的。” “对对对。”姚肆赶紧鸡啄米的点头。 一家六口吃过饭,姚肆没有向往常一样与闫氏一起去洗碗,而是让兰心帮忙,自己则去里屋与姚正与说话。 “爹,你和娘是不是打算开一家饭馆啊?”她进门就单刀直入的问。 姚正与看了她一眼,“小孩子就别管这些事儿,我和你娘自会操心。” 姚肆无奈的抿了抿嘴,她知道爹娘一直把她当孩子看,不过她这几日考虑的事情,也确实需要与爹商量。 “爹,我知道你们多半是要开饭馆的,我这几日不是都在外面嘛,就索性去问了几个掮客关于租铺子的事儿。” 姚正与眉头一蹙:“你管这些做什么?你接触那些掮客,他们各个都是狮子大开口,你一个小姑娘家,去跟那些老江湖干?你别管这些,只管念好你的书,既然你要念书,那就把这件事给做好了。” “爹---”姚肆无奈的喊了一声,“先不说这些事儿,你先听听我的意见。 我想好了,大哥临走的时候,给我留了五十两银子,这些时日,我用了十多两,具体用作什么,日后我会跟爹娘解释,只是现在手中还剩三十多两。 我的预算是,每个月2两到4两的租金,地段就在城中心往外脚程一刻钟的距离范围,我也问过了,掮客们手中这个路段的铺子,多半是在3两-5两之间,可也就是爹说的,这是狮子大开口。 因为他们要的佣金太多,所以我打算,我们自己跟屋主接触,就能省下一部分钱,我选择的那个路段,全是非富即贵,他们每日的消费很大,而娘的手艺肯定能满足他们,所以只要我们招聘打出去,就能吸引到这些大人们。 我们的饭菜可以卖贵些,这些人都古怪,不贵的不要,所以很快我们就能把本赢回来----” 姚正与越听眉头蹙的越紧,责骂道:“你这几日出去都做了什么?你与这些人打交道,你难怪你成天麻烦不断,我不是告诉过你别出头吗,这些家里的事儿,轮得到你一个孩子插嘴? 非富即贵,你把这京中想的太简单了,就拿你看中的那路段来说,寻常老百姓怎么可能租得到,那周围,可都是有身份的人的家底,怎么轮得到你去挣一杯羹? 就算你侥幸找到一家,城中心的都是大型酒楼,一个路边摊儿何以立足?就算能在夹缝中生存,可又如何面对周围那些有背景的敌视态度?他们随便抄个理由,就能领一堆的人来把铺子砸个稀巴烂,你无权无势,到时候找谁说去?京兆尹? 哼,孩子,今天爹再教你一句,官官相护的道理你要懂,官商勾结的道理你也要懂,在这京中,若是没有人撑腰,你一出头,那就一群人如狼似虎的盯着你,随时都会扑上去把你啃的骨血全无。 何况,咱家手头只有三十多两银子,你要盘一个城中心的黄金位置,这点银子,连成本的零头都抵不上。” 姚正与越说越激动,姚肆更是惊讶,她没想到爹会说出这些话,她愣了良久,才缓声而平静道:”爹,你说的这些,我都考虑到了。所以在盘下铺子开张之前,我还有些事儿要做,至于是什么事儿,后日我再告诉你们。 另外,我一开始就没打算只盘个路边摊儿,以前在乡下的时候,没少受代丙纶的欺负,那是因为我们无权无势,还没钱。现在,我们依旧无权无势,可我们可以有钱,我不说钱是万能的,可若是有钱,很多问题就可以迎刃而解了。 你知道吗爹,丘盏死的时候,我就想明白了一点,我若安安心心的在书院念完三年书,不会有太大的变化,于我们家,也不会有太多的帮助。我那时候就想,我缺权势,那我就去结交权贵,我缺钱,那我就去挣钱,我被人当棋子,那我就努力改变棋子的地位,成为可以谈判的筹码。 爹,你一直把我当孩子看,可你也清楚,我说的这些都是有理的,我先后进了两次牢房,两次从生死边缘爬出来。爹,我不是小孩子了,我可以考虑这些事情,也有把握处理好。 我已经决定明日去见吴家的一个管家,另外京兆尹我也要去见见,你说的,我们无权无势无背景,在那片地皮里站不住脚,那我就想方设法的在那里站稳了。” 她的眼神坚定中带着几分狠意,可那不是残忍的狠,那是她明白事态是什么样的状况,自己要做出什么样的准备,那是对自己的狠,对自己的一种狠心的督促。 姚正与从未见过这样坚狠的姚肆,在报考县考的时候,那是一个执着的,不听大人话的,任性妄为的孩子,那时候,他在姚肆眼里,看到的是不甘心。 来京中劝姚肆回家的时候,他眼里,是一个不肯服输,不肯轻易放弃的,依旧是执着的,不听大人话的孩子。 可这一次,不一样了,他承认自己一直把姚肆当成不懂事的孩子,他知道姚肆很聪明,很有主见,想法也很独特,可他从未见过这样有“野心”的姚肆。 那是一种对权势和金钱的渴望,即便那渴望并非她本意,可在这样的环境下,逼得她将那份渴望拿了出来。他知道,以前姚肆只是想通过读书改变命运,没什么大的野心和想法,她甚至只是想在乡里做个私塾先生,希望一家人能受人尊重,也能挣点钱养活自己,不受代丙纶的欺辱。 只是如今的姚肆,已经有了更大的想法,甚至是更大的追求,他清楚自己这个女儿的性子,那是刚烈的,那是不同于这个时代的女性的刚烈,而这份刚烈,也注定让她不平凡。 第278章 一家子要打算挣钱了 寂静的夜里,偶然传来几声远处的狗吠,听着有些遥远,若非少了些邻居的大声谈笑,倒是很像小头村的情形。小头村虽然小,虽然穷,可邻居们关系都很好,长长你来我家我去他家,尤其是夏夜里,屋里闷热的人睡不着,这时候大家都会出来纳凉,手里摇一把竹扇,然后女人们开始聊八卦,男人们则聊天气,聊庄稼,聊女人。 那样的感觉很闲适,姚肆也很喜欢听大人们唠嗑,可以听到很多有趣的事儿,她偶尔也跟同龄的孩子们玩玩,可大多数时候,她在毛秀才家写字念书。 她的一手好字,也是从小就练的,她的满脑子知识,都是因为看的多,从小就记下了,或许她有天赋,或许她与众不同,可没有从小就积淀的努力,她也做不到如今这般。 姚正与知道,自己这个女儿,非池中之物,他的想法从未变过,只想在乡下好好过日子,等姚肆十五岁了,寻个好人家嫁了,最好找个离家近的,亲家还可以往来,他也可以时常见见自己的女儿甚至是孙子。 可是渐渐的,他的愿望就落空了,他早便有那样的意识,却不敢去面对,也正是如此,他才一而再再而三的阻拦姚肆,甚至是否认她,他想让姚肆明白,她只是一个姑娘家,成不了大气候,也没必要成什么大气候。她无需管家里如何,也无需操这份心,她只要做这个年龄段的姑娘都做的事儿,帮帮家里做些杂活儿,然后嫁人相夫教子平安一生。 可是,他越是想要掩盖,姚肆却越显得气势张扬,那不是针对他,那甚至是一份内敛的张扬,可他知道,那份张扬,改变了他的女儿,改变了那个原本初衷只是不想被代丙纶欺负的女儿。 姚正与沉默了良久,才微微叹口气,满腔的无奈:“肆儿,你知道爹为什么不喜欢京城吗?因为这里会改变一个人,这里的环境,你若要生存下去,你必须要做出改变,而很多时候,那改变都不是你想要的。 爹确实痛恨这个城,像一座吃人不吐骨头的猛兽,你----有些事儿,现在还不懂,日后爹会告诉你,兴许----你很快你自己也会发现----- 爹知道你很聪明,很有自己的主见,可爹的想法,只是想让你平平安安而已,你要明白,活到爹这个岁数,与人争已经毫无意义,平淡却平安的活下去,哪怕只是粗茶淡饭,也都甘之如饴。” 姚肆微微垂着头,将眼里所有的情绪都遮盖过去,她知道,爹娘不想让她有任何冒险,可是,正如爹说的,你深处一个环境,必然要被环境改变,否则---便会被环境而挤压的头破血流。 从她与庄晏相识开始,她就注定了,再也无法全然抽身,而如今,她与义行军少主楮孟又是义兄妹的关系,她也清楚,若是不提前部署,将来,这曾关系很可能会要了她全家人的性命。 她不是不想平淡一生,她并非是一个有野心的人,她只是想求一份安宁罢了,可这个时代,安宁并没那么容易,冥冥之中,自己被动的被牵扯进不安宁的旋涡,抽身已成困难。兴许是老天爷注定她这辈子就甭想平平淡淡的走完,因为有些人,天生注定是要经历一番不寻常的事。 “爹,我之所以想把铺子开大,因为我明白,没有钱,我们依旧会活在别人的脚下,所以至少,在权利没有之前,我要先有钱。所以,明日我一定会去与吴家的管家谈判,我也一定会去见京兆尹。 至于爹担心的那些问题,我都有了初步想法,我会慢慢儿的,一点一点的去解决,在入学之前,把铺子盘下来,然后娘就可以准备当厨娘,爹就当掌柜。 阿弟那边,就让他跟着毛先生读书,他也是聪明小子,读书也用心,很快就能县考。” 姚正与看着女儿这般坚定的口吻,心头不由得一酸,他捂着脸,几分心疼几分无奈:“肆儿,你----” “别说我还小的话了,爹,若说小,再过两年你可就打算让我嫁人了,岁数也不小了,何况,我一向是跟同龄人没什么话的。”是的,她就是个早熟的姑娘,她就是懂的比同龄人多,这就是她姚肆。 “哎----罢了罢了,你长大了,你有自己的想法,你真这么做,爹不拦你,也拦不住,爹只想说,别把自己陷进去了。时刻保持低调稳重的态度,不要张扬,不要喧嚣,与人谈判,气势要先占上乘,哪怕这气势是虚张声势,只要能镇得住对方,你就在气势上赢了。 你要抛出能诱惑他的条件,才能说服他,另外,与人谈价,永远不要透露自己的最低限和最高限,你要懂得周旋,这些你可都明白?” 姚肆忍不住抿嘴一笑,“爹,没想到你你倒像个生意场上的老手,爹放心,道理女儿都明白,女儿心里有数,若是没把握,我也不会去丢脸。” 姚正与又摇头叹了口气,“本来我和你娘,今天看中了一家铺子,虽然小,地方也有些偏,可那附近的邻居却是很友好的,若是安顿下去,也没什么人找事儿。” “若是我们有了靠山,也没人敢轻易找事儿。”姚肆笑了笑,“那爹先休息,女儿回屋去了。” 姚正与点点头,姚肆便告退离开,他这才起身回了屋儿。 闫氏早已把厨房收拾好了,她知道爷俩在谈话,便也没去打扰。姚正与进屋的时候,闫氏正在打算盘,嘴里念念有词的,似乎在计较什么。 她面前的纸上已经写了好几列数字,还有好几列文字,听到开门声,她抬头看了一眼,又垂首忙于手里的活儿,嘴上道:“他爹,你来看看,我大概算了算,从盘下铺面,再添置些桌椅凳子,再有蔬菜成本,这第一个月,得五两银子才够。 前几个月赚的不多,不可能回本,不过越往后,情况会越来越好,正常的话,最多四个月,我们就能回本了,而我们手头还有十来两银子,可以去钱庄再借十两。” 第279章 艰难的决定要一起做 夜风还很凉,闫氏却故意把窗户打开,只为了被风吹着,能清醒头脑。以前过日子虽然也要精打细算,可现在情况却完全不一样,开一家小饭馆是在姚正与决定返京的时候她心中定下的主意,她知道,若是真要在京中呆下去,必定要有收入来源,幸在自己烧的一手菜还能拿得出手,她便想着开一家小馆子也是不错的。 这几日她也是日日与姚正与出门去寻铺子,不过二老都是从节约和低调出发,他们也不求挣什么大钱,只要有收入,能保证一家人的吃穿就够了。 本来今日两人看中了一家,价钱和地方他们都很满意,闫氏也趁机问了那附近的其他酒楼,关于桌椅和碗筷等必备的东西的开支,问了个大概,她晚上便趁着爷俩聊天儿的时候,自个儿在屋里算账。 她正算的起劲儿,姚正与就走过去,拿起桌上的纸看了看,是一些成本的算计,还有二十多个菜谱儿,都是些家常的菜,名字也很简单,而价格也很便宜。 他抿着唇沉默,眼神里一直在变幻,闫氏不由得问道:”怎么了?哪里有问题?是担心钱庄的利息?我知道,除去借的十两银子和利息,我们要挣回本,应该还要多三个月。” 姚正与把凳子拖过来坐下,拿起桌上的笔,又重新取了一张纸,然后便开始落笔,闫氏站在旁边看着,越看越惊讶,“他爹,这什么意思?” 姚正与写完了,才递给闫氏,只见原来的铺面租金一个月三百文变成了一个月四两,而原来的简单桌椅凳子的预算是一两银子,现在改成了七两银子,碗筷也加至十两,至于一些其他的预算,都加了许多,尤其是那些菜谱儿,以前她定的一盘家常炒肉丝,十文钱,可现在被姚正与改成120文,这已经算是天价了,而那盘肉丝,只是换了个名字——碧落金丝。 她不解的看着姚正与:“他爹,这什么意思啊?” 姚正与叹了口气,放下笔,这才缓声道:“这意味着,我们要向银庄借至少三十两银子,孩子手里还有三十两,我们手里还有十多两,再借三十两,足够在城中心的地段开一家大的铺子,请五个跑堂的,三个给你厨房打下手的,两个烧灶的,然后置办三十套桌椅凳子,准备一百套碗筷。” “什么----”闫氏惊的合不拢嘴:“他爹,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打算在城中心盘铺子?还要是大铺子?请这么多人?光工钱就得给多少啊?你到底在想什么?之前不是商量好的吗?不是说明日就去定下那间铺子吗?” 姚正与叹了口气,将姚肆与他说的话告诉了闫氏,完了才道:“孩子她----我知道她也不容易,她之所以有这样的想法,便是之前受到了刺激,她那结拜的三哥,虽说不是她害死的,可她却一直愧疚,再加上她经历的那些事儿,她的认知已经变了,她想要在这里好好的活下去,于是,她必须得有改变。” 闫氏眼睛一瞪:“你知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她年纪还小,她不懂什么叫隐忍,我和你忍了十多年,所以我们才活过来了,你怎么跟她一个孩子较真,她懂什么,她怎么知道我们这样做的有什么考虑和担忧?他爹,你一向在肆儿的事情上最是冷静,怎的这次却----” 姚正与捏着拳,“我知道,你说的都有理,我也知道若事情真如孩子想的那般发展,那你我----可我也是没得法子,你知不知道,肆儿她----她在替皇上办事。” “什么?”闫氏这下是惊骇的直接呆坐在凳子上,眼里的恐惧像是见到了洪水猛兽,她又想起姚肆说的裘霁的真实身份,那身份,她还没和姚正与说,可是那身份已经让她惶恐不安,可现在----替皇上办事?这怎么可能? 她不信邪的质疑道:“这怎么可能?皇上岂是她见得到的,何况替皇上办事,又怎会轮得到她?她不过就是个小姑娘,我不相信。”与其说不相信,闫氏更算是不愿相信,她知道姚肆不会说谎骗他们,可要她相信这件事,真的太困难了。 具体什么情况姚正与也不是很了解,可他知道,姚肆正在替皇上办事,就拿这次手上的事件,其实也是因为这层原因,因为姚肆不止是一个普通的生徒。常人都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姚肆不过是个小老百姓,又有什么反抗的余地呢。 也正因为他清楚,知道自己的女儿有多少无奈和被动,他才会答应姚肆的话,因为他知道,若是再继续保持现在的状态,于姚肆没有任何帮助。 其实挣钱本来是大人的事情,可现在却成了一个孩子来操持,姚正与惭愧自己这个做爹的没能挑起家里的大梁,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用。 他懊恼的抚着额,闫氏与他多年的夫妻,知道后者心里在焦虑什么,此时又压下心头的恐惧,便道:“这件事肆儿确实没告诉我,你瞒着我定也是不想让我担心,其实你我都知道,肆儿不是个简单的孩子,她甚至从未把自己当成孩子来看,有她这样的女儿,也是我们的福气。 家里的事总归是你做主的,你若觉得,这事儿确实非得这样做,那我依你,也许----世上本就没有可以逃避的事情,就算暂时躲过了,该来的还是要来,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 姚正与点了点头,收起低落的情绪,道:“我明日出去一趟,你在厨房里不露面还尚可,可我坐不了大堂,得去找个信得过的老掌柜。” 闫氏认同道:“我也是这样想的,那你----” “放心,既然决定要好好干,那我们就把这家饭馆子做好,让那丫头安心。”姚正与笑道。 闫氏见他终于不再郁闷,心也放下了半颗,只是总有事儿是不容易放下的,她将那份重新修改的成本预算的纸折好,然后起身关好窗子,二人洗漱完便睡下了。 第280章 有恩于我自然要报恩 姚肆第二日起了个大早,随便吃了些东西便和兰心出门去。闫氏知道她要去做什么,自然也不拦着,只是正常的叮嘱注意安全等,丝毫没有表现出任何不适的情绪。可即便这样,姚肆还是从娘眼里的疲倦猜出,昨夜定是没有睡好,肯定是从爹那里知道了自己的想法,一晚上都担心着。 可她也是无奈,有些事必须得去做,前几和后退都是荆棘,何必畏手畏脚的还往后退呢,不如勇敢往前走。 此时天才刚亮不久,街上的行人还很少,兰心还不知姚肆要去别的地方,以为依旧是先去无名酒坊,奇怪道:“姑娘今儿怎的这么早出门?裴先生会不会还没起床啊?” “今日不去无名酒坊,昨儿已经跟裴先生说过了,再过两日,我直接去取酒。” “那我们现在去哪儿?”兰心知道现在在哪条街,可这条街通往的地方很多,她实在想不出姚肆还是什么事儿。 姚肆笑了笑:“京兆尹之前给我送了一份大礼,我得去道声谢。” 兰心惊讶了张大了嘴,“姑娘竟然连京兆尹都认识。” 姚肆见她一副崇拜的模样,苦笑道:“你忘了我之前是从哪儿出来的?是从京兆府衙门里出来的,自然跟京兆尹认识了。” “姑娘别这么说,您那是被人冤枉,受了冤枉罪,怪不了您。” “所以啊,人家京兆尹还个给我送了大礼,我自然要去道声谢的。”姚肆笑眯眯的道。 二人来到京兆府门口,大门已经打开,门口两个衙役守着,姚肆也不直接闯了,上前就好言好语的道:“二位差爷,麻烦给京兆尹大人通报一声,就说姚肆想求见他。” “姚肆?”两个守门的衙役一听姚肆,脸顿时就变了,若非京兆府已经贴出姚肆无罪的告示,他们现在恐怕会立马把人给抓了,因为在衙门的档案里,姚肆可是被一群黑衣人救走了。 姚肆点点头:“正是你们心里所想的那个姚肆,所以请差爷通报一声,就说姚肆为了感谢之前京兆尹大人的照顾,特意前来致谢。” 二人互相看了看,终于还是有一人说了句“等着”,然后进去通报,进了大堂穿过回廊一直到内院,衙役进门拱手道:“大人,姚肆在外面,说是为了感谢大人的照顾,特意上门来致谢,大人可要见?” 廖唯章手中的笔一停,犹豫了片刻,一旁的单察却轻声笑道:“看来这姚肆是要有求于大人了。” “怎么讲?”廖唯章不解的看着单察。 单察微微一笑,笃定道:“首先,她说的是要感谢大人的照顾,这个照顾,大人心里也明白是怎么回事,自然也不存在什么致谢的话,她与裘霁关系不同寻常,恐怕早已知晓整个事件的内幕。 可为何这么长时间不来,偏偏今日来了?何况她也不是那种冲动不考虑后果的人。所以下官断定,她今日来,是有目的而来,而她既然说要感谢大人的照顾,明显是想借此事要挟大人答应她的要求。” 廖唯章惊了惊,“果真如此么?那女子----看上去不像是这样的人啊,何况她应该也明白,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听命行事罢了,她就算要找我算账,我也只能给她表示个歉意,我还能怎样,把丘盏还给她不成,让她在我这里捅两刀?” “大人莫忘了,您才是这里的官,您是京兆尹,她不过就是个小小的生徒而已,大人实在无需做出这般态度。” 廖唯章苦笑的扶额,“我知道,我只是----主簿知道我一直对丘盏的死很愧疚,至于姚肆,也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我心里就下意识的觉得对不住他们。” 单察摇了摇头,“请大人不要这样想,这事儿大人没有错,权利的漩涡中,本来就没有孰对孰错,不必拘泥于此。” 廖唯章心中知道是这个道理,可他骨子里又有一股正义,那正义让他觉得,自己不能找借口推脱这件事,不能以此来寻求心灵的慰藉,尤其是最后丘父撞死在公堂之上的那一幕,他至今都还记忆犹新。 “让她进来罢。”廖唯章最后道。衙役诶了一声,立马就跑出去了。 姚肆见衙役跑着出来,便笑着上前,欠了欠礼,径直往内院走去。 京兆府的格局还比较简单,从大门一直往里走,也没有拐弯什么的,很快就来到内院,她进门,看着廖唯章埋着头,旁边站着的人叫单察,之前虽然也见过一两次,却从未近距离看过。可此时隔的比较近,就见单察那一双意味深明的眼睛看着自己,似笑非笑,像是已经知晓了一切。 姚肆笑着行了礼喊道:“民女姚肆见过京兆尹大人。” 廖唯章已经搁下笔,笑的和蔼,指了指凳子道:“别拘谨,来坐下说话-----来人啊,看茶。” 很快就有小厮端着茶水送到姚肆手边,姚肆道了句谢,捧着茶抿了几口,才放下茶杯道:“大人百忙之中肯见我,已是让我吃惊,突然的冒昧上门,不会耽误了大人的要紧事吧。” 都是客套话,廖唯章呵呵笑道:“姚姑娘今日特意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姚肆一双眼睛盯着廖唯章,带着几分笑意,语气也显得很是轻松:”其实就是想谢谢大人之前的照顾,听闻我受伤之后,大人请了京中最好的大夫来给我诊治,甚至还将牢房变成了病房,这也是古往今来少有的事儿吧。“ 廖唯章心中一沉,暗道姚肆果然是为了这事儿而来,可她提这样的话又是什么意思?她不找自己理论,反而说要感谢的话,难道真如主簿所说,是有事要求于自己? 他心中如是这般的想着,嘴上却笑道:”姚姑娘言中了,你是在本官的牢房中出了事,本官自然脱不了责任,本官做的,也只是职责之内罢了,无需谢字一说。“既然要打哑谜,那他也就索性跟着一起打哑谜。 二人这样你来我去的几个回合,气氛越发的和谐,听在外人眼里,倒像是真有恩情似的。 第281章 借事说事是不是私心 随着天气越来越暖和,街上的行人也越来越多,于是各种纠纷也就渐渐冒出了头,东家有人吃了霸王餐,西家的铺子又被人抢了,总之各种事儿层出不穷,廖唯章这段时间也是忙的脚不沾地,每天下了朝就立马奔去京兆府。 有时候太忙了,便直接在衙门里睡,有时候好几日都不回家,因为这样,老百姓对这个新上任的京兆尹很是爱戴,有什么问题都去找大人解决,大人定不会袖手旁观的。 这日一大早,廖唯章还在处理事务,听衙役报说姚肆要见他。廖唯章本来就对丘盏和姚肆心存愧疚,后来姚肆被救走之后,他就再也没见过人,只是裘霁来找过他一次,让他提供当时义行军逃跑的方向,他虽然提供了,却不肯定裘霁就能找到。 后来裘霁也没再来见过他,他也不知道人到底找到没有,只是中途庄晏让他贴出裘霁和丘盏无罪的告示,他知道姚肆若知道消息了,应该也不会再躲藏,只是那时候,他依旧没有见过姚肆。 他也是要时常在街上巡逻的,有时候会刻意四下看看寻一寻,倒不是别的,只是当时姚肆受了重伤,还命悬一线,他只是怕万一,若真的姚肆没有熬过去,那他心里会更难受。到底只是两个无辜的孩子罢了。 两个多月,从姚肆被救出后,他就再位见过。今日得知姚肆竟然亲自上门,还说要感谢自己当时的“厚待”,他第一反应就是姚肆要找自己理论。 可单察却推翻了他的想法,说是告示已经发出一月有余,若是要理论,早该上门了,不可能等到现在,而之所以在这个毫无预兆的时间点上门,是因为姚肆有求于他。 这小丫头会有什么求于自己的事呢?廖唯章一面不信,一面让姚肆进来。姚肆一进门他就确定了后者的脸色,除了瘦了,脸色看上去还挺红润,他也终于放了心。 二人你来我去的好几个回合,廖唯章终于弄明白了姚肆的意思,有些惊讶又有些哭笑不得:“你小小年纪,请我吃饭,这传出去,岂不是叫老百姓笑话我欺负一个孩子。” 姚肆抿嘴一笑:“大人觉得我还是个孩子?大人知道,人经历的越多,成长的越快,何况请大人吃饭,也并非心血来潮。而是有另一件事想请大人帮忙。” 单察一副猜中了的笑意,看着姚肆,语气却显得很冷:“大胆刁民,你借受伤一事,企图将责任推给大人,借机要挟大人答应你的要求,你可知道你现在做的事儿,足可以让你再回到那个牢笼中,你以为你是谁,你如此对大人不敬,大人宅心仁厚才不与你计较,你却莫得寸进尺。” 他严词厉色的呵斥了一番,本只是想借此殺殺姚肆的威风,他之前便跟廖唯章提过,与姚肆可以友好交往,此女将来必成就不凡,何况此女与多个重要人物都有关系,若是与之保持着友好的态度,就算现在利益不明显,可日后的好处一定会体现出来。 只是姚肆在这般小的年纪,竟然敢公然谈及当时的事情,甚至借此事明为感谢实为拿捏廖唯章,就是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她丝毫没将廖唯章这个京兆尹放在眼里,这是单察不能容忍的,哪怕她姚肆是皇帝身边的人,只要没有真正的权利,就不能太嚣张了。 因为面前的人还只是个在上学的孩子,单察以为自己的那番话肯定能呵住她,怎么的也会被吓的面色发白,可是他却看到姚肆笑盈盈的看着自己,不咸不淡的抛出一句:“主簿大人如此急着下结论,可是因为我所做的,正中了你心中所想? 你觉得我要拿当初被京兆尹大人捉拿入狱,甚至是被一波本不可能闯入的刺客差点杀死这事儿,来胁迫京兆尹大人答应我的无理要求? 哈哈哈----主簿大人,你这个想法是极好的,京兆尹大人在明知真相的情况下,还将我与丘盏入狱,甚至是刻意布下陷阱引刺客上钩,从而让丘盏落得个丧命的下场,让我也差点没命。 这事儿于情于理,京兆府都有脱不了的干系和责任,我实则是大可以击鼓喊冤的是吧,而我再聪明些的话,大可借此事来胁迫京兆尹,从而达到自己的目的,是吧。” 她越说,廖唯章脸上越挂不住,他眉头微微蹙着:“你到底想说什么?” 姚肆端起茶又抿了几口,才淡淡笑道:“我想说的是,纵然我心知当初的事都是阴谋,是你们的阴谋,我与丘盏不过是无辜而已,可我也知道,京兆尹办不成这事儿,得有上面人主使。” 廖唯章听到此处,不由得点头道:“你能如此明白就好,有些事,真的是身不由己。” “我知道,所以我说要来感谢大人,大人当初确实对我照顾有加,甚至不惜将牢房改造,还请了名医与我治疗,大人这份心,姚肆必然是要感恩在心的。” 廖唯章听着有些脸红,当初那些事儿,他虽然想做,可若是没有上面人的吩咐,他也是不敢的。 姚肆淡笑道:“所以我才想请大人吃饭,当然吃饭不是最主要的目的,而是昨日我去看望一位友人,路上却见到一出强抢民女的恶行,那少爷一看就是非富即贵,那老汉被打的在地上爬不起来,没人敢说句公道话,老汉现在恐怕还躺在床上等死,更别说来击鼓鸣冤了,所以我想请大人亲自走一样,去与那老汉讨个公道。 不过主簿大人刚才说的事可也提醒了我,大人身份尊贵,怎可屈尊降贵,大人若是为难,当今日我没来。” 单察没料到事情真相会是这样,他困惑的看着姚肆,这个女子,他总觉得还藏着什么心思没有说出来,可这番话却让他无从怀疑,甚至这番话,显得自己更是个无理取闹的人。 廖唯章也没料到姚肆说的竟是这样的事,他最痛恨那些欺压老百姓的恶人,当即就愤怒的拍着桌子道:“天子脚下还如此藐视王法,本官就是专门与这些恶人作斗的,姚姑娘请说,那地方在何处?” 第282章 谢礼背后有什么深意 姚肆来找廖唯章,此行确实是怀着目的而来的,可这目的,又让廖唯章和单察有些意外,单察本以为姚肆是怀着私心而来,名为讨公道,实则想借此让廖唯章心生愧疚而答应她的私心要求。却没想到姚肆说的事儿,竟是与自己毫无关系的。 廖唯章最是痛恨富人作践穷人这种行径,他也算是当官中的一股清流,丝毫不会在乎对方到底是什么身份,所以当姚肆说出那人非富即贵的人后,廖唯章更加生气,拍着桌子说要赶紧去看看情况。 姚肆道:“那老汉住在上元街的宝刹胡同,大人去了一问便知,昨儿这事儿也是闹得人尽皆知,我本以为大人已经在着手处理这件事,昨晚与我那友人说话,才知官府还不知情,我替那老汉心酸,今日一大早便来找大人,虽是于理不合,却还是希望大人能亲自去一趟。 我也怕大人日理万机,怕京兆府这边脱不开身,所以才觉得麻烦了大人,这才想说请大人吃顿饭。当然,吃饭确实有我的一个小小的私心,至于是什么,我希望在大人吃过饭之后,我再告诉大人。” 廖唯章眉稍稍一提,笑道:“既然吃饭也有学问,那本官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其实他也并非想吃饭,事实上也是想拒绝的,只是刚才姚肆说了,吃饭也有小私心,他真的很好奇到底是什么“私心”,以他对姚肆的了解,后者不是做事不过脑子的人,所以就算是有私心,也绝对不会提出什么无礼的要求。 “大人不必提早去,我那友人说了,那姑娘虽说是被强抢的,可那富家公子也是个好面子的,他放了话,今日会派花轿亲自去把那姑娘用花轿接回府。所以大人不必马上去,花轿午时会出现在老汉家门口,大人那时候去,正好能抓他个正着,料他连借口都没有,那姑娘和老汉肯定是要反抗的,到时候大人就可以此为由将那富家公子先押回来问话。” 廖唯章本来站起来的身子,又坐下去,却是不解道:“那人既已经把姑娘抢走了,又何来花轿接亲一说?” 单察想了想,“那姑娘的人现在恐怕被抓去了,为了防止她逃跑,至于今日午时的接亲,到时候再把人送回来,用花轿抬回去,倒像是名正言顺了,谁还会说他强抢。” 姚肆嗯了一声:“正是如此,那姑娘先在那人府中,午时的时候送回姑娘家再用花轿接走,这样外人便没得什么闲话了。” 与廖唯章说完了这事儿,姚肆便声称还有事,便带着兰心告了辞。 出了京兆府,兰心才将憋着的一肚子话说出来,看着姚肆像看怪物似的,“难怪姑娘昨日要打听哪里有坑蒙拐骗抢的恶事,却原来是这个目的,只是兰心有一点不懂,这跟姑娘要做的事儿,有什么干系?” 姚肆抿嘴一笑:“其实也没什么大的关系,只是会有一点小小的作用,可有时候啊,一点小小的作用却可以成为决定因素。” 兰心听的糊里糊涂的,不过看姚肆的心情很好,她便也知晓事情肯定是朝好的方向发展的。 二人又在街上行了小半个时辰,最后在洒金街停下来,姚肆漫步在洒金街上,兰心则跟在身侧的位置。 “姑娘,这洒金街兰心之前也听说过,之所以叫洒金街,是因为这条街的铺子,几乎都是吴家的,这些铺子赚的银子,比其他地方都多,所以叫洒金街。姑娘还是打算与租吴家的铺子是吧,为何不直接找吴少爷?这样岂不是更快?”兰心困惑道。 姚肆摇了摇头:“吴家与我非亲非故,之前照顾我,也是看在我们是同窗的份儿上,另外他欠了我大哥一个人情,这也是还情罢了。” 兰心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按照她的想法,若是能与吴家有关系,何不利用这层关系?其实她的想法也是普通人最常见的想法,很多人觉得自己与谁谁搭了关系,便能因此收获利益,甚至大家都想方设法的将那点微不足道的关系夸大化。 只是,要想得到真正的利益,若是不能互补互利,根本就在对方心里站不住脚,顶多也就是个厚颜无耻的人罢了,甚至有时候,给点小恩小惠就能打发了。 “就是这里了。”姚肆站在一家吴记酒楼前,看了看上面的门匾,里面就有小二站在门口热情喊:“二位姑娘里面请,想吃些什么?小店什么都有,只要姑娘能说出菜名,我们都能给姑娘做。” 姚肆走进去,冲小二笑了笑,然后径直来到柜台的位置,掌柜的正在账本上写写画画,“掌柜的----” 林道将头抬起来,笑眯眯的看着姚肆:“姑娘想吃什么?小二,还不赶紧把两位贵客请到桌上去。”眼神有几分责备,像是在责怪小二招待不周。 小二心里也委屈,暗道他可是进门就招呼了,这俩姑娘偏要往柜台上去,他有什么法子啊,心里小小的抱怨了一声,嘴上却笑得愈发的和气,“二位姑娘,快坐下吧,这个位置好,刚好能看到街外,边吃边聊还能看看外面风景。” “掌柜的,可否借一步说话?” 林道看了姚肆一眼,脸上的笑意不减:“姑娘,您这话-----” “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有一桩生意,想与掌柜的谈谈,掌柜的也无需置疑,若是没有对我双方都有利的条件,我也不会直接上门的,既然要谈,肯定是有利可图。” 林道笑容里终于多了两分正视,这女子看上去年岁不大,可眼睛里却透着一股子干劲儿,这让她略显稚嫩的面容又生动了几分,他笑道:“姑娘是做哪路生意的?” 姚肆笑着福了福,“算不得生意,只是有一间吴家的铺子,我很想租过来,我问过之前的老板,那间铺子的租金是四两,因为是吴家本家打理,就没有掮客的佣金。” 林道呵呵一笑:“原来姑娘是想租铺子,那姑娘可就找错人了。” 第283章 一句话引发无数疑问 坐落在洒金街的吴记酒楼,是吴家名下的酒楼之一,这吴家做生意都是有自己的招牌,只要别人看到吴记二字,再加一个脸盆大小的铜钱挂在门口,就知道是吴家的产业。 姚肆带着兰心走进酒楼,她先看了看周围的环境,这是一家两层酒楼,下面一层多是平民,上面一层是雅间,专门招待身份显贵之人,这与所有酒楼都是一样的。 掌柜的在柜台上算账,五个小二在大堂里不停的忙活,还有一个就站在柜台前,林道冲小二挥了挥手示意他先忙别的去,小二退下后,他才笑着道:“姑娘是想租铺子,那可是找错人了。” 他的眼神带了几分审度和几分好奇,事实上,他对姚肆的到来本身就很好奇,且不说一个姑娘家光明正大的走进来说要谈生意,这本来就够奇怪的。虽说京中也不乏做生意的女人,可他还从未见过如此小年纪的姑娘说要谈生意,他更没和这样年龄的小姑娘谈过。 可奇怪就奇怪在这里,明明是个看上去弱不经风的小姑娘,那双眼睛却透着一股子难以名状的坚定,和自信。所以林道在拒绝的同时,也在观察姚肆的表情,让他遗憾的是,他并未在姚肆脸上看到任何失望或者失落或者惊讶的表情,任何表情都没有,那是一张带着淡笑的,平静的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的镇定。 看来这姑娘也确实不是一般女子,这样的答案,恐怕她早就有料到过,那么,她又将说出什么话呢?虽说心中并不看重,可还是有那么一点好奇,只是一点而已,还并未让他要做出与姚肆借一步说话的地步。 所以他只是看着姚肆,只是带着一贯的笑意,清清淡淡的却又十分肯定的拒绝了。 姚肆微微一笑:“您是吴家十二管家中的四管家,不仅整个洒金街是您在管理,就连城中心的商号也都是您在打理,这事儿我除了找您,还能找谁?” 林道有些惊讶,不过也只是藏匿在眼中,稍纵即逝,而他惊讶的,却是姚肆对他身份的知晓,他是吴家的四管家这件事,除了吴家内部人知道,这外面没人知道,因为其他商号都有掌柜,他亲自打理的只有这一家吴记酒楼,至于其他的,则是隔几日便去视察一番,而账本那些也都交给他管理,可这些事,外人是不知道的,眼前这个身份不明的小丫头,是更不应该知情的。 姚肆看出林道眼里的惊诧,哪怕只是稍纵即逝,可还是让她敏锐的捕捉到了,她知道林道此时心中肯定在猜测自己的身份,可她心里却忍不住发笑,她知道林道是吴家四管家的身份,纯属机缘巧合。 之前去看过城中心那段的空铺子,有一家非常合她心意,正好那掌柜的才刚刚搬出来,她便上前去打听了打听,以为可以直接与房主人谈话,可那店家却冲他吐了无数的苦水,说是这铺子是吴家的,现在吴家要收回了,因为他的利润实在太少,占着那么好块地,根本就是浪费,所以强行收回了铺子。 姚肆自然要顺着话往下问了,才知吴家是打算把铺子来做自己的生意。吴家的生意她之前也了解过,有一种,是吴家本家经营的,是吴记,而有一种,是在吴家允许的情况下,打着吴家旗号做生意的,这类生意,通常是需要吴家先审核,通过之后呢,给他一个吴家的招牌,因为用了这个响亮的招牌,所以相应的也要给吴家回报一部分。 那掌柜的说他之前是个卖绸缎的,租了吴家的铺子,打着吴家的旗号,可挣的钱三分有二都给吴家了,他心里觉得亏,可吴家却还认为他利润太少,占着好位置却产不出好果子,所以要收回铺子做本家生意。 姚肆之前倒是没听过是这种,可后来一想,吴家的生意遍布全国,不可能人人都是吴家的,便也能理解为何天下那么多吴记,却是还有人只是打着吴记的招牌罢了。 明白这回事儿后,她对吴家的这类做法也是很佩服,因为仅凭吴记二字,他们就能从其他商家那里获得三分之二的佣金,吴家即便什么都不做,就拿名号也能挣的盆满钵满。 她明白,吴家是发展了上百年的商业大户,这吴记二字就是沉甸甸的分量,所以对此也没有什么抱怨,毕竟沾了吴记的光,生意也会好很多。 正因为从绸缎掌柜的口里得知了这个消息,姚肆才去问了周围的其他有吴记名号的商铺,而也正是这个时候,她恰巧就见到了去审查的林道。 那时候她是不认识林道的,以为林道只是一个普通的掌柜,可铺子里却还有另外一个掌柜,对林道点头哈腰的好不客气,姚肆就觉得奇怪,况且听那铺子的掌柜唤林道为林管家,她就越发觉得不正常,便留了个心眼儿,等林道走了之后,见那掌柜的脸色不太好,就上前去搭话。 她扮演的角色便是那绸缎掌柜,将“自己”的遭遇隐晦的与那掌柜的说了,没想到正说中那掌柜的心坎儿,两人于是就攀谈起来,交谈中,姚肆故意设了套儿,愣是问出了林道的身份,却原来是吴家十二管家排行第四的四管家,城中这一片的吴记商行都是他在管理。 知道了这层关系,姚肆便知道自己要找谁了,她要找这个林道,之前那绸缎掌柜的说了,吴家准备把那铺子拿来做本家生意,可那铺子是姚肆最看好的,她心知不容易,可怎么也得试一试才甘心。 林道对这些自然是不知道的,他只是奇怪姚肆怎么会知道他的身份,要知道他的身份是除了其他商行的掌柜知道,就只有吴家内部自己人知道,甚至他们对其他商行的掌柜的要求也是,谁也不许透露半个字。 此时,他确实在猜测姚肆的身份,这个女子,看上去很小,若是不去看那双眼睛,还显得有些稚嫩,可正是那双带着淡淡笑意的,不急不躁的眼睛,才让他心惊,莫非这女子并非什么普通人物? 他开始搜索自己认识的贵人家中同等年龄的小姐,或者大的商行家的小姐,可怎么想,也不觉得自己见过这样一号人物,更让他困惑的,是如此年龄的小姐,应该是在家中学习女红等待出阁,这个亲自上门来说要谈生意的,又是怎么回事? 第284章 头脑聪明就是有优势 吴记酒楼内闹哄哄的很热闹,小二们吆喝着游走在桌子之间的空隙中,有的上菜,有的添茶,有的抹桌子殷勤的招呼刚来的客人落座,总之一片火热氛围。 可这样的氛围,在柜前前却好像被制止了。小二抽空的时候往柜台的位置看了看,之前忙着打算盘的掌柜,不知何时已经停下了手里的活儿,一脸深意的看着柜台前两位姑娘中的一个。 他暗暗猜度这两位姑娘到底是什么身份,要知道他家这位掌柜的,有时候连官儿的账都不买,更别说是平民了。 其实小二在猜度的时候,林道也在心中猜度,可他想来想去也想不出姚肆到底是什么身份,反而自己的身份却先暴露了,他笑着拱了拱手:“姑娘好眼力,不才正是吴家的四管家,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我叫姚肆。”姚肆微微笑着,“不知林管家可否抽出一点时间,兴许我说的,对你我皆有利,林管家会有兴趣也说不定。” 林道乍听姚肆二字,只觉得很熟悉,却一时半会儿没想起是谁,他本来就是生意人,掌握的消息自然是生意场上的最多,至于其他的消息,偶尔当八卦来听听,听过也就忘了。 他在脑海里回忆一遍,没有哪位大老板是姓姚的,而听到姚肆这番并没有确定性的话,他又笑起来,恢复了最初的笑容可掬之态,“原来是姚姑娘,幸会幸会,只是----姚姑娘小小年纪就来与林某谈交易,这让林某觉得有些欺负小孩子,姚姑娘不妨将家中父母叫过来,届时我们在好好谈谈。” “父母若是能方便过来,自然是轮不到我出马的。”姚肆笑笑,“林管家可是觉得我适才的话说的太模棱两可,所以并无谈生意之心?” 林道面上虽没说什么话,可心里却是有些吃惊的,他暗探此女的观察能力,自己心中确实是这样想的,姚肆的话让他觉得那并不是什么大利益的生意,可他是什么身份,是管理着一大批铺子的人,他懂得话要怎么说,才会拒绝的让对方毫无还口能力。 只是他没想到,姚肆竟抓住了他话中的要点,他并非觉得姚肆年纪小,而是真的没有谈生意的心思,只想将这个小姑娘赶紧打发走。而他之所以不用强的,也是顾忌姚肆的身份,若是他知晓姚肆是谁,他根本不会有任何顾忌,他只会根据对方的身份而做出最恰当的处理手段,既打发了人,也不得罪人。 可无知才是最可怕的,他不清楚对方是什么人,自然就采取最温和的赶人方式,让他微微怔愣的,却是姚肆的单刀直入。 “姚姑娘想多了,林某并无此意,只是林某觉得,姚姑娘看着实在太年轻,林某一个四十多的人,与你一个十多岁的小姑娘谈生意,这若叫别人看到,岂不是觉得我林某欺负弱小了么,恕林某也是个好面子的人。” 他不承认,姚肆也并不在这个问题上继续追究,而是道:“林管家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手中生意无数,所以我知道,您的胃口肯定刁,我承认自己拿不出什么大生意来谈,可也并非是一般的普通小生意,所以我那话的意思,实则是让林管家听完之后再判断,您若觉得可行,那成,咱们合作愉快,您若觉得不成,那就是林管家的嘴确实刁。” 林道有些哭笑不得:“姚姑娘这张嘴却是伶牙俐齿的很,不是大生意,也并非小生意,林某不是嘴刁的人,既然姑娘真的诚心要谈,那姚姑娘二楼雅间请。” 因为姚肆刚才的那番话,林道已经十分好奇,她到底要谈个什么东西。他让小二暂时在柜台前守着,自己则带着姚肆和兰心上了二楼。 三人来到二楼,选了一间空的雅间,刚刚落座,就有小二端着茶上来。小二退下后,林道便直接问道:”那姚姑娘到底想谈个什么生意?”既然已经准备要谈生意了,他说话也就不再拐弯抹角了,脸上的神色也换了一副,淡淡的,冷静的,睿智的。 姚肆脸上的表情从一进门就从未变过,微微含笑,眼里却深沉一片,若非盯着细究,便无法轻易发现那双眼底到底藏着什么,她不急不缓的道:“林管家应该记得东林街的吴记布坊吧。” 林道点点头,“前几日刚刚收回来,之前的店家打着我吴家的口号,却并未做出好的盈利,这个铺子一直在亏损,所以我便收回来,打算自己经营。”这意思就是说,不打算再租了。 姚肆微微颔首:“我知道,这也正是我今日来的目的,我希望能租下那间铺子。” “看来姚姑娘没听明白林某刚才的话里意思啊。”林道端起茶杯微微抿了一口,样子看上去很漫不经心,他显然是并未将姚肆的话放在心里,甚至有些失望,这样的话,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吸引力,他暗道自己最初的判断是对的,面前坐着的只是个小姑娘,跟自家闺女差不多岁数,他怎么就真信了邪呢,简直是浪费时间。 心中这般想,林道面上已经流露出一丝不耐,被姚肆捕捉到,却并不见她着急,只听她平静道:“我想请问林管家,您经营的这家吴记酒楼,每日进金多少?” 林道不知她问这话是何意思,不过这种敏感的话题,他怎么会拿到明面上来说,心道果然是个不懂事的姑娘,这种问别人每日进多少金的话,明白人都不会问出口。 “勉强持平而已。”他含糊了一句,语气中已经是拒绝的态度。 姚肆却并不以为意,依旧笑着缓缓道:“刚才我观察了一下,您这里,两刻钟的时间可以腾出四五张桌子,这里有五十张桌子,客人满座,这种持续满座会从午时持续到未时,也就是两个时辰。 这两个时辰内,你总共可以接到70到80桌客人,你一盘家常菜在30到60文,每人一菜一汤一饭,另外再算上晚上,以及早上和下午的散客,还有雅间的贵客,再除去成本开支,我估摸着,吴记酒楼每日差不多有70到100两的收入。” 林道一手端着茶杯,一手用茶盖撇去面儿上的茶叶,他的眼睛盯着茶杯里努力往杯沿靠的茶叶,面上很是平静,看他自己清楚,这平静不过是常年以来的习惯使然。 此刻他的内心,已经可以用震惊来形容,因为姚肆说的,几乎没有错,而让他惊讶的却不仅仅是如此,而是如此小的年纪,却有如此清晰的头脑,还是个女子---- 女子?姚肆?他脑中突然灵光一现,惊讶道:“你是姚肆?十多年难得一见的女生徒,那个阳山书院的姚肆?” 姚肆忍不住一笑,点了点头,林道还想再说话,她却忽然瞧见外面街道上有一群衙役带着武器路过。而为首的正是廖唯章。她赶紧站起来趴在窗口的位置朝下面大喊:“京兆尹大人,廖大人----” 廖唯章听到头上有人喊,抬头一看,就看到姚肆趴在窗口朝自己招手,他看到吴记酒楼几个字,再看着姚肆,就听后者喊道:“大人事情办完了,可要记得咱们的约定啊,我在这里等着大人呐。” 廖唯章不由得笑了笑,拱了拱手点点头,然后就带着一众衙役继续往前。 第285章 商人的算盘可以简单 眼看快到正午了,廖唯章按着时间,带了一对人马亲自去上元街的宝刹胡同,准备拦截姚肆说的那个强强名女的恶行。只是路过洒金街的时候,忽闻哪里有人喊自己,声音听着有些熟悉,他四下看看,注意到声音来自上方位置,便抬头一看,正好看到姚肆趴在窗台与自己打招呼。 看来是这家酒楼了,廖唯章看了看酒楼的名字,是吴记酒楼,他虽然心中并不想与姚肆吃饭,毕竟他是官姚肆是民,何况姚肆还想说请他吃饭,就更是荒唐了,自己怎可让一个姑娘请自己吃饭。 只不过姚肆又说有事要有求于他,廖唯章犹豫了一瞬,终于还是决定应下,他想听听姚肆有什么事要自己帮忙,若不是什么大事,他便会欣然同意,毕竟当初是他在明知真相的情况下,还是将姚肆和丘盏给抓了,他在心理上决定愧疚,总想着若是能弥补一二就更安心些。 他微微点头拱手表示听到,然后又带着衙役们离开。单察看了看了姚肆一眼,才跟着廖唯章去。 “大人,您明明知道姚肆是被义行军的人救走的,为何却对此事只字不提?”不管姚肆的回答是什么,总归这件事会有个交代不是,也省的不知情的人还在猜度她到底与义行军是什么关系。 裘霁之所以能想到楮孟就是义行军的少主,那是因为他知道救姚肆的人一定是楮孟,可廖唯章不清楚楮孟对姚肆到底有多爱护,更不知道他会为了姚肆会冒多大的险,所以就算知道是义行军救的人,他也并未将救人的人联想到楮孟身上。 他不知道楮孟的真实身份,自然就不明白姚肆与义行军之间的关系,所以他还一直处于不解的状态中。而单察,也是对姚肆与义行军的关系颇为重视,虽说与他没什么关系,可若姚肆真的与义行军有什么关系,那自己也算是立了功了。 廖唯章苦笑一声,叹息道:“你以为我想问么,我倒是想问来着,偏偏上面吩咐了,说这件事不能再提,我总不能抗旨不尊吧。这个姚肆很不简单,我虽不知她是如何被皇上如此信任,可是,我还是看得出,皇上在这事儿上,是在偏袒她,所以才让我压下这件事不要问。 只是,对这女子,虽不敢说了解多深,但我总觉得,她不容小觑,待会儿在吴记酒楼碰面,也是个机会,再好好聊聊,探探她的口风是什么。” 单察微微点头,二人越说越走越远,姚肆看着廖唯章走远了,才收回身子重新坐好,笑着道:“林管家莫笑,我和京兆尹大人约了在这里吃饭。” 林道似笑非笑的看着姚肆,他现在对这个看似稚嫩实则深藏不漏的小姑娘,看法全变了,就在刚才,他忽然想起来,之所以对姚肆这个名字感到熟悉,那是因为这个名字的主人,在年前的时候可是被整个京城的人都讨论着。 阳山书院十多年一见的女生徒,那时候他听闻一个才十一二岁的小姑娘竟然就要进阳山书院了,也是微微震惊了一番,只是他是生意人,好奇心有,却不是八卦的人,这些事儿,听过也就罢了,与他没甚关系,便不用记在脑子里。 后来他也听说过,姚肆是被首辅裘万敖举荐入阳山书院的,只是这消息也不知是真是假,没人说个准的,都是听人传闻,但此时,他却很想知道到底是不是真的。 “姚姑娘,幸会啊,真是闻名不如一见,之前听过不少关于你的传闻,只是今日一见,才觉得这传闻,果然是不可信的。” 姚肆不由得一笑:“是不是别人都以为我是个三头六臂青面獠牙的女夜叉。” 林道哈哈大笑:“姚姑娘可真是会说笑,这倒不是,只是-----” “只是人们对我的猜测确实花样很多,有人说我是丑八怪,有人说我是男人婆,甚至有人说,我本是个男子,只因长得像姑娘,所以被大家误会了。”姚肆微微一笑,这些传闻,她也是有所耳闻,因为女生徒确实少见,何况女生徒也意味着对男子赤|裸裸|的挑衅,所以很多人觉得这不真实不可信,反正也没几人真正见过她姚肆,自然猜测的版本也是花样百出。 其实在今日之前,林道对女生徒什么的,也顶多是有些诧异,觉得一位女子能走到这个地步,定也是有过人的胆识,甚至比一般男子都要出色,而他今日见识过姚肆后,这种感觉就越发的明显了。 他只字未提,姚肆却从刚才短短的片刻就分析出他吴记酒楼的日进金额,不说学问这方面,至少在生意上,姚肆不是糊涂人,虽然看似是个新手,可确实太有天赋,说白了,这姑娘就是天生的好苗子。 他心中震惊,可面上却做出很不解的问道:“姚姑娘既然与首辅关系匪浅,那这租铺子的事儿,应该是轻而易举的,怎的还亲自跑一趟,来与林某这个粗人谈。” 姚肆看了林道一眼,从后者的眼中明显看到了审察的味道,她明白林道想了解什么,微微一笑:“首辅大人日理万机,我一个小小的生徒,怎好时时去麻烦,何况,我看中的位置,也只有那一处而已。” 这句话就让林道心中确定了,姚肆确实与首辅有关系,而那些传言中说的她是被首辅举荐,看来也十之八九是真的了,一个首辅,现在还有京兆尹,这姚肆的背后,后台可强大着。 心中有了这层判断,林道说话的口气就愈发愉快了,他是商,商人看重的是什么,当然是利益了,可这利益也并非是实质性的看得见的金银财宝,有一种利益,更让商人眼馋,那就是与官的关系。 商人的社会地位并不高,甚至是比农民还要低下,可商人有钱啊,他们可以和那些做官的搞好关系,自然自己就有了靠山。姚肆背后的两座靠山,让林道心惊的同时,更眼馋,此时他心中已经下了决定,别说一间铺子了,就是其他更重要的东西,他都可以送给姚肆,若是能通过姚肆与首辅搭上关系,那可就极好了。 第286章 生意人要有生意手段 吴记酒楼下面人声鼎沸,二楼雅间也不时的有贵客带着一群朋友落座,这样的场景在别的酒楼并不常见,而之所以有这样火热的氛围,很大的原因便是这里是吴记酒楼,这吴记两个字,就代表着一种身份的象征。 姚肆忽的想起楮孟来,他来京中一趟,显然是为了结交那些权贵为目的,为的就是增强义行军的势力,如今京城首富吴家已经暗地里加入了义行军,这对义行军来说,可谓是如虎添翼,而前段时间,姚肆更是得知了一件事,那就是义行军与广平王之女结亲一事。 这件事于义行军来说,与吴家的加入同等重要,姚肆虽不知这消息有几分可信度,可她相信,不空穴不会来风,况且,这件事的重要点在于,广平王很可能已经加入了义行军,若真是这样的话,那一场大战似乎已经不远了。 “姚姑娘近日似乎经历的风波也不小啊。”林道忽然问道。他心中已经打定主意卖姚肆一个人情,因为他断定姚肆与首辅和京兆尹的关系都非同一般,他觉得此女很不简单。只是他脑海里又忽然想起前段听到的消息,姚肆可是被抓进过衙门的人,似乎也是有些麻烦的。 姚肆知道林道要说什么,当初她和丘盏被诬陷为杀人犯,可是贴了告示全城通告的。她心中已经翻起了些许波澜,面上却依旧平静一片:“林管家既然听说过此事,应该也知晓,那件事实则我是被冤枉的。 我一个小小的女子,怎可能犯下杀人这等罪行,林管家也不是糊涂人,且不说京兆尹已经贴了皇上亲自下发的告示,说明了我的被冤枉,单是从熊苍熊剑父子的下场,你就该知道,这件事并非表面那般简单,至于是怎样的不简单法,林管家还是不要深究的好。” 她这似暗示又似警告的话,让林道心中很是困惑,他以为姚肆是真的背上了杀人的官司,可从姚肆的口中说出来,似乎这一切的背后还有更深的意义,他一时想不明白其中的关键,只是隐隐觉得,姚肆并非是个简单的人。 而这,也越发的坚定了他心中所想,这个人情他卖定了,不管怎么说,姚肆背后还有首辅和京兆尹,他若与之结交,迟早也有机会接触到那些官府的人。 “哈哈哈----姚姑娘可真是女中豪杰,是干大事的人,倒是林某惭愧了,姚姑娘小小年纪就有如此见识,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啊。”林道诚心道。 姚肆抿嘴一笑:“哪里哪里,不过就是个不安分的女子罢了。其实我刚才问林管家关于吴记酒馆的日进项,只是想让林管家心里有个对比,显然吴记酒楼的收入是十分可观的,若是拿这个数字来做对比,那么,林管家心里也会更有底。” 林道不是很明白的看着姚肆:“姚姑娘此话何意?” 姚肆微微一笑:“其实我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希望租下百花街的那家吴家铺子,大约有半亩地大,之前是一家卖绸缎的,前几日才让林管家收回了。” 其实说出百花街,林道就知道是哪家铺子了,他看着姚肆道:“看来姚姑娘之前也是做过一些了解的,那你可知我吴家做生意-----” “我知道,分两种,要么就是吴家本家人自己做生意,要么就是外商行,可以打着吴家的名号做生意,但是得给吴家拿出三分之二的盈利,因为这吴记两个字的分量,足以让他们的生意无需任何传播,就可以被人信任和选择。” 林道微微点头:“姚姑娘既然知道,那林某也就直说了,这规矩啊,是祖上定下来的,但凡不是本家的生意人,就得付出三分之二的收入,姚姑娘也知道吴记两个字的分量,那你是----准备做吴记什么?” 姚肆下颚微微扬起,不急不缓的道:“我不需要吴记这俩字儿,我先这样跟您说吧。 那家铺子周围我已经看过了,前面靠近八条官道,都是些有身份的人,后面也是非富即贵的,那个地段,可以说非常好。而那铺子的位置,也正好处于街道中间位置,不远不近也不偏,也正合适。可为何之前的那家绸缎铺子却始终不盈利?或者说盈利小?” 林道眉梢微微一扬:“愿闻其详。” “因为百花街,上百个商铺林立,其中至少有二十几家是文房四宝的,十多家是卖字画的,还有十十多家是卖各种瓷器的,另外就是一些酒楼和客栈,还有就是茶坊,酒坊,总之----虽然各种铺子都有。 可胭脂水粉金银首饰之类的却极少,试问,姑娘家一上街,街上全是些男子,百花街街道也就那么几家绸缎铺子,与之同类的金银首饰和各种女子喜欢的玩意儿铺子也少,且并不集中,这样一来,姑娘家又有几个愿意去的呢? 吴记布坊到处都是,我也打听过,那周围就还有几家,且并不像百花街这样的布局,姑娘们自然是宁愿去别处了,这样一来,那绸缎铺子利益少,也是正常的。” 林道眨了眨眼,脸上笑呵呵的,拍拍手赞道:“姚姑娘果然不愧是能入阳山书院的,你说的,确实是问题的关键。” 姚肆轻笑了一声,不好意思道:“其实林管家也知道这层原因,我一个小姑娘献丑拿出来显摆,只是为了让你知道,我有这个能力,您就别说夸赞的话了,在您面前,我也只是班门弄斧而已。 另外我想,林管家应该是准备将您管辖的这一带商行,都重新整理一遍吧,百花街里面有三分之一的商行都挂着吴记,而商行之间的那种相辅相成的关系,却并非只有吴记的商铺,我想,林管家应该是有与其他商家做过调整的。” 一条街道,商铺林立,按理商行应该是五花八门,可当时让姚肆觉得奇怪的是,百花街里面的商行,竟然是有关联的存在,譬如茶馆旁边就有说书的,说书的旁边就有书铺,而书铺的旁边又有笔墨铺子。 总之,那种关联是串在一起的,也正因为这样,她才会认定百花街,而她在确定了林道的身份后,便猜出百花街能有这样的光景,恐怕林道没少在其中周旋和调整。 第287章 到底是划算还是吃亏 早前在选择饭馆地段的时候,姚肆便看中了百花街的吴记绸缎,一来是吴家的,她觉得安心,二来,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她发现百花街的商铺,竟然是彼此关联的,而之所以呈现出那样的布局,加上百花街三分之一的店铺都是吴家管理,她在知晓林道身份后,便猜这种关联应该是林道有意为之。 百花街虽然只有三分之一的铺子是吴家的,可林道却用他的生意手腕儿,硬生生的将那些其他小商贩们都困在了一起,就好比是,逛了一天走累了,你进了一家茶坊,喝茶聊天无趣了,旁边可以去听听说书的,听完说书的想看看有趣的话本子,再往前走就有书铺。 这种关联是在姚肆走完了百花街才发现的,她惊叹的同时,对林道也是佩服得很,难怪能成为偌大的吴家的四管家,没些手腕儿怎么成,而他的这种手段,让这些商铺们相辅相成,一家有生意,别家也有生意上门。 但是她也发现了一点,那就是百花街上,女子喜欢逛的什么铺子很分散,也并不多,这就导致了这条街上,文人墨客多,姑娘少,如此条件下,那绸缎铺子生意又怎么会好呢。 她想,林道将那铺子收回去,恐怕也是要做些类似的生意,可如此合适的地方,若是错过了就再难寻,所以姚肆才会迫不及待的来见林道,甚至于直接上门而非先做下铺垫。 林道对于姚肆所说的,确实很惊讶,甚至于都忘了将表情藏匿,他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惊讶,和佩服。 一个小姑娘,看上去也就十三四岁的模样,却能想到如此深的地方。姚肆说的对,百花街那些商铺,是他刻意为之,他知道怎样勾起人们的欲望,所以早在一年前,他就在开始重新整理百花街的商铺布局。 因为百花街中只有三分之一是吴家的铺子,所以大多数的商铺,他都得一一去交谈,而他努力一年的成果,便是现在的百花街,事实上,那个绸缎铺子活不下去在他的意料之中,反正铺子是吴家的,他也正好以此为借口将铺子收回来,本打算换上自己想做的行业,只是没想到姚肆开口竟说要租那铺子。 他在知晓姚肆身份,以及对她与首辅和京兆尹的关系做了判断之后,就打算将那铺子租给姚肆,一间铺子而已,何不借此卖个人情,可他没想到的是,姚肆竟然拒绝使用吴记二字,换句话说,她想用吴家的铺子,去做自家的生意,而吴家,只能收一点铺子的租金,一月四两。这个数目对他来说,连填塞牙缝都不够。 他忍着心中的不悦,面上却是对姚肆大肆的夸赞一番,然后就等着,因为他知道,姚肆绝对还有话说。话谈到这个地步,他也算是有些了解了,这个女子,思想并不简单,他甚至还有一丝期待,不知接下来姚肆又会说出什么样的话。 果然,姚肆笑眯眯的开口道:“我知道林管家心中所想,您觉得,我既不用吴记二字,那吴家就得不到三分之二的盈利,顶多也就四两租金,这个数目对您这样的大人物来说,连塞牙缝都不够。” 林道心里一梗,脸上差点挂不住,因为姚肆所说的,便是他心中所想,只是他到底是老道的生意人,面上笑呵呵的道:“姚姑娘误会了,只因吴家向来只有两种生意做,要么就是本家人做自家生意,要么就是挂‘吴记’做生意。 这是老规矩了,我一个小小的管家,怎么有话语权呢,所以我不好直接跟姚姑娘有交代,至少都还得给东家说说,东家才能拿主意,不过姚姑娘若有自己的想法,不妨说出来听听,这样林某也能更好的说服东家。” 姚肆轻轻一笑:“我是这样想的,我租吴家的铺子,可不使用‘吴记’二字,按道理,林管家每月只有四两的租金,可我既想租铺子,想破了吴家的规矩,又怎知不付出呢,所以啊,除了租金,未来一年,每月我再多给100两,也就是,林管家每月可得104两。” 林道这次是怔愣的回不过神,他不明白姚肆这话是什么意思,不信的问道:“你既不用‘吴记’的招牌,却要每月给104两,换句话说,你这铺子的租金是一百零四两每月。” “是的。”姚肆点点头,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才继续道:“林管家是生意人,应该明白我这话里的含义。一、我没有借用‘吴记’的招牌,换句话说,我做的生意,跟吴家没有任何关系; 二、就算是城中心的位置,最好的地段,一月租金也十多两,我每月给104两租金,这对林管家来说,绝对划算,您只是租了一间铺子给我,每月就可收获一百多两,您是稳赚的。 我问过之前的绸缎铺子了,他一月也就挣一百来两,三分之二给您,您一个月最多可以获得70两左右,而这还是他挂着你‘吴记’招牌盈利而来的。现在,林管家什么也不做,我也不用您吴家的招牌,每个月您还可以比之前多三十多两,这怎么算都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这确实是一笔划算的买卖,林道沉思了片刻,忽的一笑道:“姚姑娘果然是有做生意的天赋,你这几句话,差点连我也绕了进去,是,若按照你说的,我那间四两的铺子,租一百多两,那是大大的划算,这京城之中再也找不到第二家这样贵的租金。 可是,我若是把铺子租给别人,以‘吴记’的招牌做生意,仅仅一个招牌而已,我就可以拿到三分之二的盈利,如果他一个月盈利一千两,我一个月就可要得到六百多两,这样一算,似乎也不见得是笔好买卖了。” 嘴上这样说,可林道自己心里清楚,他刚才真的有一些动摇了,至少在姚肆说出那样的话后,只是他有疑问,姚肆不可能平白无故的抛出如此大的条件,这中间肯定是还有没说明白的话。 而她刚才说只有一年,那一年之后呢?这样的话他并不急着问,因为一旦问出口,就证明他在意了,姚肆兴许就能从中找到突破口,虽然他很想卖姚肆一个人情,可这样的合作方式却不是他乐见的。 第288章 一切都有表意和深意 吴记酒楼的客人送走一波儿又一波儿,堂内几乎是没有断过座儿,至于二楼雅间,许是马上要入学了,少爷公子居多,一群人结伴而来,喝酒吃肉划拳聊姑娘,很是洒脱惬意。 只是众多雅间中的一间,却显得安静非常,与旁边几间的闹哄声比起来,像是里面没人,但那门关着,小二也从不将客人带到那间房,有好奇者问起,便说是有人在里面谈话商议事情。 雅间内安静的让人心慌,外面有吵吵嚷嚷的又让人头疼,兰心站在姚肆的身后位置,虽然她也听的不是很明白,可林道刚才那句话她却是听懂了,这是嫌姑娘给出的条件不够好。 其实在兰心刚听姚肆说每月多给一百两的时候,已经震惊的差点要叫出来,一百两啊,这是个什么数字,都不确定铺子开起来能不能挣够一百两,何况还要除去各项成本开支,这样算下来,一个月至少得挣个两三百两才能保证一家人的开支。 可这不是个小数目啊,刚才姑娘也说了,原来那绸缎铺子,一个月也就挣一百来两,这二三百两要如何来?她心中虽不知姑娘这样算账是出于什么样的考虑,可总归姑娘不会让自己人吃亏吧。 兰心小心翼翼的观察林道的表情,不过让她失望的是,后者只是笑盈盈的抿茶,脸上并没有过多的表情。 姚肆显然是早知道林道会这样回答,轻声笑了笑道:“林管家,知道为什么刚才我要问您吴记酒楼每日的进项么?一来,我是为了向林管家说明,人不可貌相;二来,我也想跟林管家算一笔账。 您适才说了,若是那间铺子租给别人,一个月进一千两,您就可以得六百多两,这可真是个不小的数目,我出的那一百两,实在是不值得一提。” 林道挑了挑眉,不知为何,他觉得姚肆下面还有话,那感觉,像是对方在戏谑一般,只是,从姚肆的表情和语气中,他并没有听出戏谑之意。 果然,他这边心思还未放下,姚肆就开口继续道:“可是,我也说过了,来之前,我对百花街的商家铺子都做了个大概的了解,一日进项最多的是五十来两,可这并非日日如此,因为买卖行业的限制,导致那条街的买卖,玩赏居多,买者居少。 我举个简单例子,今日我去买了一套文房四宝,我至少两三月是不会再去买了,当然不乏一些有钱人,喜欢买了堆着,可那毕竟也是少数。 百花街的商铺,多是对准文人墨客,女子用的东西则很少,这样也有个不好的地方,女子多爱花钱,且买的东西多是不经用的,一些小玩意儿,稍微有点不一样的地方,她们都觉得喜欢,自然就会买下来,哪怕堆在家里也无所谓,时常拿出来把玩亦可。 所以我说,林管家如果想将百花街变成和这洒金街一样,却是有些难度的,吴记酒楼之所以能日进百两,那不仅仅是因为有‘吴记’的招牌,还有一点,这条街什么都有,各色人物都有,所以洒金街比周围的其他街收入都大,而这个大的数目甚至是成倍的,林管家,我说的对吧。” 姚肆笑眯眯的看着林道,眼里有一丝不容察觉的狡黠:“我知道林管家想要把百花街变成第二个洒金街,您或许已经实施了许久,却发现百花街的收入,连洒金街的三分之一都抵不上,为什么?我相信林管家已经知道原因了。 所以您是打算改变,却并非是按照现在的路子走,因为原来那套法子,已经被您自个儿推翻了,也正因为此,林管家应该知晓,现在的百花街,一个月挣上千两的,是不可能达到的,您一个月最多也就能拿到100到120两,而这还不是个定数。” 林道惊愕的看着姚肆,刚才那番话,他从未对任何人说过,也自认自己保密的很好,他确实想将百花街变成第二个洒金街,可那是在近段时间才有的想法。 去年一年,他致力于将百花街变成一条彼此联系的街道,可后来却发现这有一个很大的问题,就是姚肆所说的,布局的局限性,虽然很多东西集中了,可其他东西又少了,况且这些集中的商铺,多是文人墨客爱好的,比如字画,买的人少,看的人多,这也就是为何百花街热闹非凡,可收入却并不高的原因。 意识到这层问题后,林道也试着加入一些东西,比如一些胭脂水粉铺子,金银首饰,孩童的玩具,或者各种手艺玩意儿,可这并没有解决问题。 外界对百花街的定义已经深入心中,那里就是文人墨客经常去游玩的地方;而且后来的商铺也只是少数,并起不了多大的作用。当然还有一点重要的,是百花街中,吴家的铺子只占了三分之一,剩下的一大半他都需要去调和,所以施展起来并不容易。 姚肆说的没错,他去年确实做了个有所失误的判断,忙活了一年,到了年关盘算的时候,才意识到问题出在哪里,虽说整条街的盈利比往年多,可那个数目并不令他满意,所以今年他便打算在原来的基础上,再加进些。 说到此处,他也明白姚肆要表达的意思,无外乎就是,以百花街目前的状况来看,至少一年内,很难改变出来,所以这一年里,他每月固定收104两,是非常划算的,既没有变数,而且也不需要给出‘吴记’的招牌,要知道,其他商行要用‘吴记’的招牌,对他来说也是有风险的,毕竟背着‘吴记’的名字,出了事,也是吴家第一个背锅。 这样一对比,这样的合作对他来说很划算,可他明白,这样的一来,姚肆的铺子,就必须要日进至少二三百两,才能在除去租金和成本的份上有结余,甚至那结余,也是极少的,为何要打这样的算盘? 林道疑惑不解的盯着姚肆,此时他已经接受了姚肆提出的条件,心中也定下了将铺子租给姚肆的准备,甚至他也做好了一些退步,他并非强盗,一百多两的租金,整个西夜国也没有这么贵的铺子,何况他有心想要卖姚肆的人情,之前之所以听那么多,说那么多,除了对姚肆提出的破他吴家经商规矩有些抗拒之外,更多的是他想知道姚肆到底是怎样想的。 可事到如今,他还是没能想明白姚肆到底是怎样盘算这个价的,竟然甘心出一百多两的租金,她哪儿来的底气?何况不借用‘吴记’的招牌,她如何短时间内打出招牌,如何取得别人的信任? 第289章 一切终于要尘埃落定 小二已经添了四五道茶水,可掌柜的还没从雅间里出来,客人都走了好几波儿,每个结账的都要问他一遍掌柜的去哪儿了,他只能声称掌柜的吃坏了肚子,正在蹲茅厕,惹得客人又是尴尬又是无趣。 可雅间内的林道和姚肆,却并没意识到时间过了多久,他们只是在你一句我一句的交谈,二人都面带笑意和乐融融,看上去像是忘年之交,也只有站在旁边的兰心知道,两人看似礼貌相向,实则说出的话没有一点含糊。 至于林道,他阅人无数,却也从未见过像姚肆这样的姑娘。越说,越觉得自己窥探到对方内心,而越听,又越发觉得自己根本没有看懂对方。他现在打心眼里接受了姚肆的合作方式,可却又很不解,为什么她要承担一个月一百多两的天价租金呢? 他心中明明疑惑的要死,偏偏嘴上还不能问出来,他总不能直接问,你为何要自愿当冤大头吧。他喝着刚添的热茶,茶已经没什么味道了,才惊觉这场话谈了许久,只是他却还想在坐会儿,不知为何,总觉得姚肆还有话没说完。 姚肆也喝了口茶,她是说的口干舌燥,笑道:“耽误林管家如此多的时间,实在是非常抱歉,若是林管家觉得没什么问题的话,咱们今日不妨就签下契约,您也知道,我还有几日就要入学了,所以时间紧迫,我必须在入学之前把该打点的打点好。” 没有听到别的要求,林道微微有些诧异,放下茶杯道:“姚姑娘当真要这样签契约?其实林某是诚心想要与姚姑娘交个朋友,林某也并非那一百两不可,我们经商的,看重钱,可更看重人脉关系。 姚姑娘是阳山书院唯一的女生徒,就冲这一点,林某就当刮目相看,何况你如此小的年纪就有如此见地,当是林某与姚姑娘交个朋友,这铺子,我还租你四两每月,你也无需每月再多给一百两。 我是做生意的,我知道,百花街比不得洒金街,就算是生意再好,这刚起头儿,总归是要亏损的,少则三四月,多则半年,这成本才能赢回来,若是姚姑娘每月还要多给一百两,这岂不是得亏到后年去了。”他半是打趣半是认真的道。 谁知姚肆却摇了摇头,坚定道:“既然条件是我提出来的,我还破了吴家祖上传来下的规矩,又怎好厚颜承林管家的照顾呢,林管家若真有心的话,不妨到时候开张了,您去坐坐,尝尝我娘的手艺,保管你吃过一回,便忘不了那味道。”她抿嘴一笑。 林道哦?了一声,“看来姚姑娘是打算开酒楼。这倒是个好法子,文人墨客聚集在一起,少不得要吃饭喝酒,酒楼最好经营。” “开个不大不小的饭馆子,当然比不上您这吴记酒楼,但求一家人能温饱。”姚肆微微一笑。 林道想了想,暂且放下心中的疑惑,便起身吩咐小二去准备东西,当场就与姚肆签了契约,先收了四两的租金,另外一百两,约定每月最后一日交付。 收好契约离开,姚肆对林道说道:“大外天归云阁开张,林管家若是肯赏光,小店定能蓬荜生辉啊。” 林道哈哈笑道:“你这是让我吴记酒楼多了个竞争对手,我还去给你归云阁捧场,姚姑娘可精明着。”他自然是说笑的,姚肆也知道他到时候一定会去,福了礼就与林道告别,她说还要等京兆尹来吃饭,林道就自个儿下了楼,让小二上去点菜。 姚肆看了一遍菜单,名字起的还算文雅,价格上面,除了十多道招牌菜在100到200百文不等,其他的菜几乎都是在40到70文,这个价格与其他客栈酒楼来比,已经算贵的,毕竟这个招牌在这儿摆着,价格也不可能便宜了去。 她点了三个招牌菜,又点了四个普通菜,还有一壶酒,吩咐小二先做菜,若是京兆尹进门了,再上菜。小二应下,赶紧张罗厨房做菜去。 姚肆又等了没多久,廖唯章就带着单察进了吴记酒楼,小二早已得到指使,殷勤的将人带上二楼,姚肆听到有人开门的声音,回头一看,立马笑着起身福礼,“大人----” “免礼免礼,既是寻常吃饭,便无需多礼了。”廖唯章坐下,让单察也坐下。 姚肆将兰心也拉着坐下,兰心之前只在姚家的饭桌上吃过饭,还从未和这样的大人物同桌而食过,她本就是丫鬟,心里又害怕又拘谨,坐在姚肆旁边垂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小二已经陆续的将饭菜端上,姚肆提着酒壶给廖唯章和单察还有自己和兰心都倒了杯酒,然后自己率先端着酒杯道:“今日让大人和主簿亲自跑一趟,还请二位莫怪,我知道上元街必定要经过这条街,所以安排在此,希望这些饭菜能合两位大人的口味。” “哈哈哈---不拘礼不拘礼。”廖唯章端着酒杯举了举,然后一饮而尽,单察也端着酒杯一饮而尽,姚肆则是抿了一口,放下酒杯后,四人便动筷子吃饭了。 其实廖唯章对这顿饭感觉是很怪异的,姚肆不过是个小姑娘,他堂堂一个京兆尹,被小姑娘请吃饭,这话传出去,面子上怎么挂得住,只是姚肆又说会有事儿请他帮忙,他便不得不应下来。 虽说在吃饭,廖唯章也吃的有些不知味儿,吃了几筷子,就问道:“姚姑娘说是有事儿要跟本官说,不知是什么事儿?” 姚肆笑了笑,夹起一块佛手金卷,仔细看了看,“这道佛手金卷,是这里的招牌之一,选用上乘猪肉,混以蘑菇剁碎,再用鸡蛋混合些许白面打成蛋糊,在锅里摊成蛋皮,然后将剁碎的猪肉混蘑菇包在里面,用面糊封好口子,放在油锅中炸至金黄。” 她咬了一口,细细的品了品,“猪肉中加了各种香料,蛋皮被炸的酥脆,里面的肉末混合蘑菇,香软可口,味道确实极好。大人请尝尝。” 第290章 时间紧迫却无可奈何 廖唯章对吃没什么讲究,他之前也就是个县太爷,为官清廉,几乎不下馆子,家里做的菜也都是极普通的家常菜。听姚肆这般形容,他也有些咽口水,夹了一块喂在嘴里,咀嚼片刻,点头道:“味道确实极好,主簿也尝尝。” 单察已经夹了一个,吃了一口,赞叹道:“不愧是吴记酒楼,这家酒楼虽然贵,可也是有道理的,这味道既有猪肉的香,又有蘑菇的鲜,还有蛋皮的酥软,配合起来极好。” 姚肆见兰心没有动筷子,小声劝她道:“你赶紧吃,多吃点儿,在我这里,你就是你,跟我一样,别拘谨。” 兰心感激的看了看姚肆,她从小到大就是被教如何伺候人,早已把尊卑刻在骨子里,此时对面坐着的是京兆尹和主簿,她一个小小的丫头竟然坐在桌上,没吓哭已经是好的了。 姚肆这般劝她,她心中也稍微松了点儿,虽然依旧不敢抬眼睛,却还是拿着筷子夹了一个,然后小心翼翼的啃着。 吃了第一道菜,接下来几道菜,姚肆都挨着尝了一遍,又问了其他三人的感觉,无一例外的,味道都是极美味的,看来这吴记酒楼也确实名副其实。吃过饭,她才说明了自己的意图,冲廖唯章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大人,大后天归云阁在百花街开张,只是一家普通的小饭馆,希望大人届时可以赏光莅临,小店蓬荜生辉啊。” 廖唯章怔了怔,“你要做生意?”姚肆是生徒,怎么会做起生意来?先不说这辱没了文人的身份,还有几日阳山书院便开学了,她难道---- 姚肆见廖唯章一脸的震惊和不敢置信,笑着解释道:“是我爹娘来了京中,想谋个营生,我趁着还未入学,便帮衬着打点一些,我们准备在百花街开一家饭馆,考虑到我要入学的缘故,就定在了大外天开张。 其实那日我碰巧知道了强抢民女的恶行后,便自作主张的替那老汉报官,但这件事确实是我多事,给大人添了麻烦,我一心想给大人赔罪。 只是---说来惭愧,请大人吃饭,我亦是怀着私心,实则是想请大人帮忙试试这里的味道,日后归云阁开张之日,大人若是肯赏脸莅临,想问大人讨教个评价。” 廖唯章哈哈笑道:“这有何难,既是令尊令堂要开饭馆,本官到时必定会送去贺礼。” 姚肆微微一笑,送贺礼,却未必是本人到场,她知道廖唯章在顾虑什么,自己一个平民开一家馆子,若是京兆尹到场,那别人难免多猜疑,她其实对廖唯章到不到场都无所谓,重要的是有礼送就够了。 “既然如此,那我就先谢过了。”她福礼道了声谢。 几人吃过饭,廖唯章声称还要去衙门办事,便与姚肆告辞。临走的时候,他本想去结账,却被告知姚肆早先前就结了账,廖唯章很是尴尬,怎么能让一个小姑娘请他吃饭呢,这样一想,心中越发坚定,到时候一定要送一份礼去祝贺,他身份要避嫌,就算不能亲自上门,可这礼也不能太寒碜了。 姚肆等到廖唯章和单察走远了,这才脚下生风的往另一头走。兰心跟在后面,见她如此急促,担心道:“姑娘,可是出了什么事?” “没出事,是事情太多,先回锦卜居去,我擅自签了契约,也不知爹娘会不会责怪我,其实是变数超过了我的预料,很多本来没有关联的事,却莫名其妙的连在了一起,我现在不得不将所有事凑在一起办。”姚肆急急慌慌的边走边道。 兰心虽然听的糊里糊涂的,不过也抓到了这次问题的关键所在,“姑娘说,归云阁大后天开张,这----来得及么?”另外还有那一百两的额外租金,她当时真的很想问为什么,却一直找不到机会问,姑娘总不会做亏本生意吧。 姚肆走的太快,说话已经有些喘气儿了,“来不及也要来了,现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兰心闭了嘴,知道现在时间确实太紧迫,便暗道她只需乖乖听话办事,别问东问西的惹姑娘心烦。 姚肆回到锦卜居,闫氏正在屋里忙活。她走过去一看,却见娘在案桌前写写画画,手边还摆着一个算盘。旁边一张纸上写了四五十个名字,仔细一看,才发现是爹的字迹。 “娘,这是----”她看了一遍:“这是菜名?”语气中很是惊讶。 闫氏笑着点点头:“你爹取的,他还定了个价,你爹说,要置办三十张桌椅凳子,一百套碗筷盘子,总之准备的东西挺多的,我正在算到底得花多少钱。” 也难怪姚肆惊讶,她指着“柳丝吐露”问道:“这是什么?” 闫氏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凉拌黄瓜丝,你爹取的,他说那些贵人,就喜欢这些文雅,菜还是我平常做的那些,就是换了个叫法,怎样,这名儿取得可好?” 姚肆哭笑不得,点头道:“好,当然好了,爹取的名字,自然是好的,只除了我这名儿有些埋汰。” 闫氏认真的嗯道:“你爹确实给你取的随意了些,不过这名字他叫人算过,是极好的,能帮你逢凶化吉。” 姚肆又拿起另一张还未写完的纸,上面都是菜价,让她吃惊的是,这些菜竟然各个都是100到150文,甚至还有更贵的三百多文,这可比吴记酒楼贵了不止一点半点。 虽然这价格确实是她心中所想,只是她没想到,爹娘竟会接受这样的价格,事实上,价格太贵很容易将客人吓跑,但是她一开始就将客人目标就定在那些达官显贵的身上,所以价格方面也确实要比一般的都贵。 那些人不在乎价格贵不贵,只要菜的味道好,就贵的有理,而她对娘的手艺,是十分有自信的。今日去吃了吴记酒楼的饭菜,味道确实极好,可和娘的手艺比起来,依旧要稍逊几分,这也让她心中越发有底气了,只要铺垫的好,归云阁,一定会在开张之日就名声大噪。 “娘,我擅做主张,将百花街的那个铺子租下来,契约都签好了,名字我也想好了,就叫归云阁,接下来几天我们会忙的日夜不休,因为----我们无论如何都要在大外天开张。” “大外天?”闫氏惊道:“现在一切都才刚刚开始,大外天怎么可能开张?别说昼夜不停,按照现在的计划,怎么着也得一个月左右才能开张啊,这什么东西都没准备,这短短四天时间,怎么可能完成。” 第291章 事情多就挨个儿解决 回到锦卜居,姚肆就直奔内屋,她本想和爹娘一起商量接下来要办的事情,因为事情实在太多时间又紧迫,她就算心中有数,也难免怕出意外。 闫氏正在拨着算盘算开销,既然价格贵,各项材料必然要精。见姚肆进门,她将姚正与的意思给姚肆说了,又大概说了接下来要做些什么事儿。 姚肆心中有些愧疚,自己擅自将归云阁租下来,甚至擅自取了归云阁的名字,都没与爹娘商量,这是不孝的。可这件事上,她也是无可奈何,事情实在是太凑巧了。 她将自己租下归云阁的事儿与闫氏说了,闫氏对这事儿倒是没有任何异议:“你爹昨晚就跟我说了,说你有一家看中的铺子,你爹既然答应了,我也就没话说,你自己觉得合适,定下也无妨,娘知道,你长大了,自己会拿捏主意和分寸。” 姚肆顿了片刻,有些为难却又十分坚定的把归云阁开张的日子告诉闫氏,果不出所料,闫氏惊的合不拢嘴,非常不解的质问她到底为何要这样赶时间。 “四天时间,就算我们昼夜不休,也做不到那么快,若是小铺子倒是可以,随便一收拾,摆几张凳子桌子就能开张,可你这大铺子开张,那是有讲究的,就拿门匾来说,这东西现成买不来。 孩子,这事儿我们不急,慢慢来,既然要开酒楼,便一样儿一样儿的弄仔细了,也让人觉得对得起这菜价。我和你爹商量过,铺子要修整,恐得月余,再加上置办各种桌椅板凳和碗筷,又得半月,家里的钱怕不够,还得再去银庄借些银子。” “爹呢?”姚肆忽然问道。 闫氏迟疑了一瞬,“你爹他----出去找账房先生去了,你爹的性子你也知道,让他在柜前收钱记账,他做不来那事儿。找个老手才好,也不容易出错,我们还打算请五个跑堂的,两个给我烧菜打下手,两个烧灶的,应该够忙活。” 姚肆嗯了一声,也不去追问账房先生的问题,“娘,我出去一趟,晚上回来再和爹和你商量。” 闫氏想问她去哪儿,姚肆却已经带着兰心出了房门,闫氏无奈的笑了笑,又专心在自己的账本上。 “姑娘,您---您打算如何跟老爷和夫人说那一百两的事啊?”兰心看着姚肆脚步匆匆,心里也是担忧的很,四天时间准备开张,这件事确实不太可能,要准备的东西实在太多了,何况,钱也是很大的问题。 姚肆虽然走得急,可面上却看不出任何的慌张之色,眼里更是平静无波,她微微笑道:“先不说,这时候说了,我拿不出结论,只会让爹娘担心。你放心,我不会做亏本买卖,我不用‘吴记’的招牌,是有自己的打算。” 兰心鸡啄米的点头,笑起来已见轻松:“兰心就知道姑娘不会亏了自己,姑娘料事如神,兰心这点脑子,根本想不明白,让姑娘见笑了。” “我只是投机取巧罢了,快点走吧。” 两人行了两刻钟,来到顺城街的王家当铺前,兰心想起刚才闫氏的话,惊道:“姑娘想在当铺借银子?”这当铺只当货,可不外借啊。 姚肆笑了笑,抬脚就走进王家当铺。这是她第三次来了,也不知是不是她太特别,那掌柜的一见她,脸色竟然有些微变,也不知是被吓得还是被惊的。 “掌柜的-----” “我知道,我去问问我们当家的。”掌柜的示意姚肆稍安勿躁,疾步跑进内屋,不一会儿又苦着脸出来:“姑娘,我们当家的请姑娘里面说话。” 姚肆微微颔首,对兰心道:“你在这里等着,我一会儿就出来。” “姑娘----”兰心想跟上去,可姚肆却摆了摆手,她心知姑娘是要谈什么重要的事儿,暗想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乖乖坐着不添乱也好,便安心的坐下等候。 掌柜的领着姚肆进了内屋,拱手对着前面的屏风恭敬道:“东家,人带过来了。” 隔了几个呼吸的工夫,屏风那边有个低沉的声音嗯了一声:“知道了,你退下吧。” “是。”掌柜的垂着首倒退着退了几步,这才站直了腰走出去。 姚肆看了看面前的屏风,脚尖一转,就绕了过去。 活色生香。 绕过去的她并没有心理准备,以至于看到屏风后的情形时,脑海里只能冒出一个词儿:活色生香。 “姑娘请坐。”主人的声音慵懒中又有几分洒脱不羁,与其形象十分符合。 姚肆回过神,眼睛看着前面的东家,慢慢儿在座位上坐下,过了良久,才喃喃道:“你长得可真漂亮。” 话一出口,她顿时就后悔了,十分想把话收回来,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她心中懊恼的想撞墙,暗道自己就不多长个心眼儿,怎么就一下子被迷糊了呢。 哎--算了算了,此人确实漂亮的诡异,一身酱紫的袍子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整个人斜斜的躺在太师椅上,面前摆着一堆吃的,旁边还有两个小丫头伺候着,一个捶腿,一个喂食,两个丫鬟长得也颇为俏丽,穿的也十分单薄。 姚肆面上一派正经之色,微笑着看着男子,“王公子是吧,早有耳闻却从未得见,今日一见,实在是----幸会至极。” 男子吃了丫鬟递过来的一口糕点,慢慢咀嚼,片刻后,咕隆一声咽下去,才缓缓开口,不咸不淡的道:“第一,我不姓王,第二,没人知道我才是这里的东家,所以早有耳闻这话,也并非什么场合都混的过去。” 姚肆笑容更甚了,“这位公子可真是见解独到,只是----第一,这里是王家当铺,您是东家,我认为您姓王,不算错;第二、外人没听说过您,可不代表我也没听过,否则你我今日又怎会相见,想必,不仅我听过你,你也是听说过我的。” 男子身子微微往上挪了挪,脸上有了一丝笑意,半是戏谑半是好玩的看着姚肆,他也毫不掩饰自己的打量,将姚肆从头看到尾,甚至连脚尖都没放过,隔了片刻,才听他道:“脚尖都是泥,额头也有微微的汗渍,头发还有些许的凌乱,看来你很着急。” 第292章 这银子来的莫名其妙 告别了闫氏,姚肆就带着兰心去了顺城街的王家当铺,那掌柜的已经是第三次见姚肆了,顿时拉出个苦瓜脸,说是去通知东家,不一会儿就出来,将姚肆带进了内间。 既然是东家,何况经营如此大的一家当铺,姚肆暗想应该是个四五十岁的长者,可结果却让她诧异非常,见到那个一身绛紫色锦袍的美男子,姚肆纵是定力再好,也忍不住说了句纯粹的赞美的话。 不过话说完她就后悔了,只能硬着头皮假装忘了刚才那茬事儿,与男子攀谈起来,只是二人一说话,气氛就尴尬了。彼此来了个不太愉快的开场白后,男子将目光放在姚肆的脸上,“这么急匆匆而来,看来是极缺钱的。” 姚肆并不急着给话,而是问道:“这位公子,当真是这里的东家?” “你若是不信,门在你身后,记得出去的时候,给我把门带上。”男子笑眯眯的吃了丫鬟喂过来的一块糕点,又喝了一口丫鬟递过来的酒,轻飘飘的道。 姚肆却是倏地一笑:“我不是不信,就是有些许怀疑这位公子的----悟性。” 男子眼睛斜斜的瞄了姚肆一眼,语气中带着些许不屑:“悟性?你想说什么?说我没有悟性,是个愚蠢之虫?” 姚肆无奈的耸了耸肩,“公子这样说----却有道理,我收回刚才的话,至少您对自己还是颇为了解的,这点悟性极高。” “你----”男子的剑眉微微拧着,俊美的脸庞明显露出几分不悦之色:“你来求我办事,却还口出狂言辱骂于我,你这人倒真是厚脸皮,活这么大,我从未见过像你这般的,倒也不算白活了。” 姚肆哈哈大笑,“承蒙公子看得起,见着我了,您这辈子也不算白活。” 两个丫鬟纵然假装聋子哑巴,可这样充满了敌对的对话,也让她们两个局外人显得很尴尬,只得做默默垂首状。男子看了两个丫鬟一眼,不耐烦的人将人轰了出去。 丫鬟们急忙退下,屋里只剩姚肆和男子,姚肆微笑着任凭对面的人打量,面上没有丝毫的波动。 而对面的男子,充满敌视的双眼如炬一般扫在女子脸上,看到的却是一片淡然和平静之色。空气沉默了良久,他才忽而一笑,语气与刚才截然不同,且还有几分委屈,“姑娘何必对第一次见面的人就如此出口伤人,说我没有悟性,这不是说我蠢是什么?” 虽然只是短短的几句话的交锋,可姚肆心中已经对这个妖娆男子有了个初步的判断,此人恐怕擅长扮猪吃老虎,可却也并非善类,否则一开始他也不会如此咄咄逼她了。 其实姚肆也并非要与这男子对峙,只是方才这人话里话外,都是对她的无视,她这才不得不回击,否则恐怕真的要被赶出这里。 脑海里电光石火的对男子做了个初步的判断,姚肆面上笑着道:“我质疑公子是否是这里的东家,公子却让我走,这句话,有两种可能,要么您不是东家,要么您没有悟性,为什么?因为你若真是东家,便该知道我是谁,我为何上门而来,并且,您此时应该已经把我想要的都准备好了。” 男子微微往上坐了坐,笑呵呵的看着姚肆,“果然------倒也是有些特别,这事儿算我没办好,我给你道歉,刚才是我一开始语气就不好,姑娘别介,你说,你想要多少?我立马儿让人准备。哦对了,叫我眦涯即可。” “眦涯公子。”姚肆礼貌的点点头,微笑着比了个“三”。 眦涯微微有些怔,差点脱口而出问为什么,幸好嘴快的忍住了,先将外面的丫鬟叫进来,吩咐丫鬟去把前面掌柜的叫过来。不一会儿掌柜的就小跑着过来,只是人依旧站在屏风外面,恭敬的问眦涯吩咐。 “去准备三千两银子给姚姑娘。”眦涯又恢复了之前的慵懒,躺在太师椅上懒懒的吩咐。 “是。”掌柜的心中虽然惊讶,却一句话不问,躬身应了就要退下,却突然被姚肆喊停。 “等一下。”她有些尴尬,看着眦涯道:“不是三千,我只要三百两就够了,五日后我便还你。” 眦涯又是一愣:“三百两?” 姚肆点点头,“多余的你便别问了,总之我五日后就还给你。” 眦涯虽然心中疑惑,就算只有三百两,可也不是个小数目,但是他也没那么多闲工夫去管别人的私事儿,所以只是嗯了一声,“听到了吧。” “是是,听到了。姑娘稍等,小老儿马上去准备。”掌柜的哈着腰退下,又过了片刻,就端着一个木盒子过来。他好心道:“姑娘住哪儿,要不小老儿让人把姑娘送回去?这箱子重,您一姑娘家拿着也不方便。” 姚肆道了声谢,接过盒子在手里掂了掂,笑道:“不用了,我能拿,还有别的地方要去----要不要立个字据?” 掌柜的看了眦涯一眼,笑着道:“姑娘是东家的朋友,这些自然是免了的。” 姚肆哈哈一笑,冲眦涯眨了眨眼:“那可就多谢了眦涯公子。” 眦涯回以一笑,又将所有精力都落在丫鬟身上,姚肆抱着箱子出了内屋儿,在大堂将兰心叫上,二人告别了掌柜,便又匆匆往别的地反过去。 路上,兰心见姚肆手里抱着箱子,便想把箱子接过来自己抱,姚肆摇摇头,有些喘息的道:“不用了,你去找辆马车,我们要去长顺街的木工坊,走路过去得两刻钟。” “木工坊?好,姑娘等着,我马上回来。”兰心四下看了看,辨了个方向,就朝附近的集市而去。 木工坊是专门制作木质家具的地方,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买归云阁的桌椅,又将刚才的事儿前后一串联,猜出姚肆怀里抱着的肯定是银子,莫非是在王家当铺借的银子?她暗道待会儿得空了问问姑娘,脚下速度更快,不一会儿就带着一辆马车回到姚肆身边,二人乘坐马车往长顺街去,没到一刻钟便到了木工坊门口。 第293章 以为小姑娘就好欺负 若要问有了两次当掉金叶子的事儿后,姚肆收获了什么,其中最实质的,还是庄晏给她的那句话:若是缺钱用,就去王家当铺取。 多么实在而耿直的话,以至于让姚肆偷着乐了好久。那次她将庄晏刺伤之后,本来是提心吊胆的不能正常生活,可没想到第二天,庄晏就让驹童给她带了那句话,驹童甚至还强调了,给她带的是皇上口谕。等同于圣旨,她若是不在该用的时候用,那岂不是抗旨不尊。 那时候她也只知道王家当铺是庄晏私自设的,并不知里面的东家是谁,只是驹童说已经给王家当铺递了话,她若真的缺钱用,直接去找东家,所以今日闫氏提出要借钱的话,姚肆想也未想的就直奔王家当铺。 她现在确实缺钱,若是没有庄晏的那番话,她自然是去银庄借的,可现在既然有个现成的,还可以不算她利率,何乐而不为呢。 “姑娘,到了。”兰心作势就要下马车,却被姚肆拦着,“你在车上等着,我去去就来。箱子拿好。”说完,她从箱子里取了几锭银子装进衣袖口袋里,然后就跳下马车,给马车叮嘱了几句等着的话,就进了木工坊。 兰心眼见着一盒子的银子,吓得心砰砰直跳,她还从未抱过这么多银子,等姚肆一走,立马防贼似的紧紧抱着箱子,然后警惕的盯着四周,时不时的将帘子掀开看看,生怕出个什么意外。 长顺街的木工坊,是京中最大的一处木工坊,这是姚肆来之前就打听好的,而这个大,在她走进去后,立马就得到了印证,偌大的工坊内,上百名工人正在敲敲打打或拉锯或推木,而工坊往里走,竟还有里间,一看就是连成一片的。 因为时间紧迫,姚肆本还担心一次性买不到齐全的桌椅,没想到这木工坊还还真的不是一般的大,大家都是一片忙碌之态,以至于没几个人注意到她进门。 ”这位大哥,你们这管事儿的是哪位?”姚肆随便问了一人,那人指了个方向,姚肆就顺着走过去,走了一小段,看到个穿着整洁的中年男子,走过去问道:“敢问这位先生,可是这木工坊的管事?” 中年男子看了姚肆一眼,笑呵呵的打拱道:“姑娘稀客,正是金某,姑娘找金某何事?” 姚肆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单刀直入,“想与金管事谈一个大买卖,可否借一步说话?” 金啸眼里有几分诧异,面前站着的就是个小姑娘,能来这全是男人的木工坊已经叫他意外。何况既然是大买卖,难道她一个小姑娘要与自己谈么?怎么看也不像啊。 他手头也是事物多,以为姚肆是闹着玩的,便笑道:“小姑娘若是想买木头玩具,去找门口那人,让他带你去。” “我想买五十套桌椅凳子。”姚肆直接道。 金啸微微一惊:“五十套?” 姚肆点了点头肯定道:“五十张方桌,两百张长凳,要配套的,成色、纹路都要一致,金管事这里可有?” 金啸见她一脸的正经之色,面上全看不出半点玩笑,这才知道这小姑娘果真是来谈生意的,当即就笑着打哈道:“有的有的,这里不是说话的地儿,姑娘这边请。” 两人进了里间,刚刚落座,有人就随后送了茶水进来,金啸做了个请:“姑娘请喝茶。” 姚肆抿了一口,放下茶杯道:“金管事给报个价吧。” “哈哈哈---姑娘是个爽快人,那金某也不兜圈子了,姑娘要的五十套,我们这里有,而且金某敢拍着胸脯保证,整个京城也只有这里能给姑娘拿齐全了。” 姚肆只是笑吟吟的听着,也并不言语,只是眼里却清明一片,像是将一切都在眼里。 金啸被那眼神儿惊的心头一跳,这姑娘看着人笑,可怎的眼神这般瘆人?像是要看透了他似的,可是----自己一个老江湖,难道能被一个小姑娘的眼神儿给骇住吗?笑话。 他嘿嘿笑着继续道:“姑娘应该也是打听过的,我们木工坊,无论是品质还是价格,都是最让人信服的,我看姑娘也是诚心想买,那---我给姑娘算个便宜价,二两银子一套,五十套,不多不少正好一百两。” 姚肆笑眯眯的看着金啸,依旧是一句话不说,只是那双眼睛盯的金啸心里打鼓,他轻咳了咳,呵呵道:“姑娘啊,我知道你嫌这价格贵了,可是,我们木工坊做出的东西,那可不是一般地方可以比的,京中的好些大官都是在我们这里买家具。 何况,你要的是五十套又不是五套,也只有我们这里能拿得出手,换做其他小工坊,就算想与姑娘做买卖,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可我们不一样,姑娘现在要,金某现在就能给。” 金啸说完,就去观察姚肆的脸色,可是让他失望的是,在姚肆的脸色,他只看到浅浅的笑意,眼里却是一片深沉,他此时终于断定,这个姑娘看来不好糊弄啊。 只是再怎么说,也就是个小丫头片子罢了,何况这样大的买卖,一般地方还真拿不出手,他心中有把握,便也露出一副镇定之色,端着茶喝了两口,只是暗地里还是在观察姚肆的脸色。 果然没多久,姚肆就开口道:“带我去看看东西吧。” 金啸心中一喜,脸色不动声色,起身做了个请,“姑娘这边请。” 两人回到先前的大堂,金啸带着姚肆在中间穿梭了片刻,就停在一处角落,那里摆着好几套桌椅凳子,他捡缝隙走,挤了进去,指着一套道:“就是这种,姑娘,你看看这纹路,多漂亮,识货的一看就知道,这套桌椅,绝对值二两。姑娘你再看看其他的,是不是都抵不上这套好看?” 姚肆一手轻轻的拖着下颚,不解道:“金管事的意思是,这里面,最好的便是你说的那套,二两?没得少?” 金啸心中越发大喜,连嘴角都有些控制不住的上扬,“是啊姑娘,金某是个实诚人,只会说老实话,我是见姑娘诚心要买,数量又大,这才给姑娘算便宜了些,平日我们这一套,可是得管二两五钱呢。” 姚肆恍然的哦了一声,沉吟片刻才道:“我知道金管事的好心了,只是这情我不能领,金管事挣钱也不容易,我怎么好意思贪这便宜,二两没问题,你就给我旁边那套,对,那颜色略偏红的,就你脚后跟挨着的那一套。” 金啸往脚后跟的位置一看,脸上顿时有些尴尬和不自然。 第294章 比的就是谁沉得住气 连着一个月的萧条,金啸终于等来了一场大买卖,说实在的,他一开始还不信,毕竟一个小姑娘要找自己谈买卖,这事儿本就显得有些荒唐。后来又听那姑娘说要买五十套桌椅,看样子不像是假的,他抱着一丝希望,将人请到里屋坐着,彼此谈了一番后,才终于敢断定,确实是有一笔买卖。 许久没见到大金主儿了,金啸高兴的恨不得原地蹦起来,而更让他高兴的,还是这个大金主儿,竟然是个小女娃,看上去也不过十来岁,这种人他稍稍糊弄,那银子就会像水一样淌到他脚边。 “姑娘,您看看这成色,这纹路,这质地,跟其他的比起来,是不是要好太多。”金啸笑眯眯的看着姚肆,指着一套桌椅道:“这货色,姑娘到别处去,二两都买不到,我们这原也是要二两五钱,看姑娘诚心买,买的又多,我给姑娘算个便宜价,二两银子一套,姑娘,金某是个爽快人,说的都是一口价。” 姚肆笑看着金啸,又在周围转了一圈,最后指着金啸脚后跟的一套看上去颜色暗红,木纹纹路也并不十分明显的桌椅道:“金管事挣钱也不容易,我不占你便宜,二两一套没问题,你就给我你脚后跟的那一套就成了。” 金啸往后面看了看,脸色顿时尴尬起来,他呵呵干笑:“姑娘,这----这肯定没刚才那套好看啊,您看看这颜色,还有这纹路,金某是实诚人,我给姑娘推荐的,肯定是这里最好的。” “我不要最好的,我就要你后面那套‘不好’的。”姚肆笑容不变。 “这---这哪儿是不好的,这----金某这里都是最好的,没有不好的东西。”金啸面上一阵不自然,看了看姚肆,似乎还在想要说什么话,可看到姚肆眼里的戏谑之色后,他脑子倏地一明,顿时就明白了,苦笑道:“姑娘,您是行家,就别跟金某开玩笑了,这哪儿是不好的,这可是青龙木所制,一套价格至少二十两。” 青龙木,也就是人们口中常说的紫檀木,是木材中的贵族。姚肆之前是不懂这些,她一个村丫头,也就见过乡里的洋槐木。可阳山书院也不是给她白上的。她第一次走进学所,看到那些漂亮的桌椅,还珍贵的不敢在上面写写画画,生怕弄花了。后来才知道,那是一种叫鸡翅木的木材所制,纹路十分漂亮,却是此地十分普通而常见的一种木材。 鸡翅木木质有的白质黑章,有的色分黄紫,斜锯木纹呈细花云状,酷似鸡翅膀。特别是纵切面,木纹纤细浮动,变化无穷,自然形成山水、人物图案,所以京中的老百姓,多是用鸡翅木制造家具。既漂亮又便宜,深的老百姓的喜欢。而金啸给她说的那套桌椅,便是鸡翅木所制,虽然看似漂亮,可却并不值二两银子。 金啸是觉得姚肆穿的很普通,衣服料子甚至都比不上他的好,况且又是个小姑娘,这才以为能糊弄,可谁知这小丫头竟然是懂的,就算懂的不多,可也足够让他尴尬了。 姚肆笑呵呵的道:“原来金管事刚才在糊弄我啊,这紫檀木才是最好的,为何又说鸡翅木才是最好的?我若是不略懂皮毛,这不就被金管事忽悠过去了么。” 金啸臊的脸红,强行撑着,“呵呵---姚姑娘言重了,金某做生意,一向只信奉一个‘诚’字,刚才是没注意到,金某眼花,哈哈---姑娘莫见怪,这鸡翅木虽不是最好的,可它纹路却是最漂亮的,金某不敢糊弄姑娘呐。” 姚肆点点头:“漂亮倒是漂亮,可-----金管家一开口就喊二两,这可不是诚心诚意的做买卖啊。” 金啸心头一跳,呵呵道:“姑娘,您既然知道这是鸡翅木,就该知道这价格也是极为公道的,金某喊的是实价,姑娘若是不信,去问问别处,比这里便宜不了多少,可能立马儿拿出五十套的,也就金某这一家了。 况且就算同是鸡翅木,他们肯定也比不上金某这里的质量好。姚姑娘若是有疑问,大可去别处看看,您再对比对比,金某不强求。” 有了刚才的事儿,金啸心中也豁出去了,他认定再没有工坊能一次性拿出五十套现货,所以就算姚肆知道他喊的贵了,也无可奈何,他索性把话撂开,要买买,不买就走人。 姚肆却并没有因他这样的态度而有任何变化,脸上的表情依旧似笑非笑,看在金啸眼里,却深深看出了高深莫测的感觉。此时此刻,他甚至忘了姚肆的年龄,他面前,只有那个似乎要将自己看透的人,隐隐的,心中有些不安起来。 其实金啸若是再镇定几分,便不会有这样的感觉了,他只是心中有鬼,所以对姚肆的以不变应万变感到心慌。 而姚肆,她也只是心中有一杆明确的秤,知道金啸的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可面对这些做生意的,她的策略便是以不变应万变,这些人想法太多,她只需带着不动声色的表情,就能让这些人在心里产生无数种猜测,而实则,她什么也没想,她只是在等,等一个好的机会,等金啸内心已经筋疲力尽的时候,她再一举将其拿下。 譬如现在,金啸的眼中已经能看到一些不安的情绪,那不停闪烁的眼光,时不时的四下瞅一瞅企图掩盖自己的不安,这种种迹象,都表明了他内心已经开始焦虑,他怕,怕姚肆真的走了,可他又有底气,为什么?因为他觉得只有自己能提供如此大的量,否则姚肆一开始也不会来找他了。 “所谓装腔作势,大抵说的就是金管事这样的人吧。”姚肆微微一笑,抬手示意金啸稍安勿躁,解释道:“我并非在责骂金管事,都说输人不输阵,装腔作势也是一种策略,因为往往气势就是决定因素。 金管事是生意人,这气势,往往能让买家心中畏惧,从而被您这气势折服,可不巧的是,偏偏我就少了那么些眼力价儿,对金管家这套,可是吃不来的。” 第295章 你来我往的砍价交锋 本以为是一个很容易的大买卖,没想到这姓姚的根本不好糊弄,金啸甚至在心里怀疑,她到底是否真的如表面看上去那般年纪。至于她刚才那番话,又是想表达什么意思? 金啸脸上露出不悦,纵然他不明白姚肆刚才的那番话有何深意,可也听出了对方不买账的意思,“姚姑娘若不是诚心,那就请走吧,恕金某不送了。我这里忙得很,没工夫陪你个小女娃瞎耽误。” 话虽如此说,金啸心中却有些担忧,他这话名为退实为进,他料定姚肆需要这批货,可又怕自己的话反而让对方走了,那他可就是到嘴的肥肉又飞了。说白了,这就是比谁更有耐心更沉得住气。 他已经走到工坊中间,时不时的看看工人们的做工,再指点几句,看似真的已经没有多说的余地了,可他转悠却也只在附近转悠,为什么?当然是确保自己能听到姚肆说话。 姚肆微微一笑,有了之前那么多铺垫,现在已经是最好的时机。她看出金啸在赌,经过先前的一系列内心活动,金啸像是要釜底抽薪,买则买,不买则拉倒。可实则,这只是他做出来的样子罢了,他想在气势上占上风,可实则他才是心慌的那一个,此时此刻,姚肆敢断定,他心中肯定不安极了,生怕她一个转身就真的走了。 “金管事----”姚肆轻声喊了一声,金啸听的清楚,转过头来到姚肆身边,笑道:“姚姑娘想清楚了,哈哈,金某说过,姚姑娘绝对不会吃亏,早点想清楚,我们现在定金都交清了。” 姚肆笑了笑:“我是想告诉金管家,虽然现在已经开春,可气温还是有些冷,木头在干燥冰冷的环境中很容易裂口,金管家里面堆了一大堆的木材,就不怕被这天给糟蹋了么。” 金啸眼里闪过一抹不安,呵呵笑道:“那是新送来的木材,这几天太忙了,马上就得搬去地窖里放着,虽然多谢姚姑娘提醒,可金某就是做这行的,难道不知道要保养这些木材么。” 姚肆微微颔首:“金管家当然知道,只是地窖里肯定也堆满了,半个木工坊都堆着木材和木具,您这里已经有大量陈积,不仅是木材,很多家具在这样干燥的环境中,也有开裂。 现在湖面虽然已经破冰,可用水泡也只能应急,不是长久之计,所以我想劝金管事一句,您还是先将陈积的货卖出去,不舍本就成,赚不赚钱是次要,损失了那些木材那才可惜了。” 金啸心里一惊,他木工坊现在确实有这样严重的问题,可这问题也只有他内部的人才知晓,这个姓姚的又是如何知道的?他心中疑惑,面上却还是装出淡定的样子,“姚姑娘何以见得我这里都是陈积的货,你没看到我这些工人都忙得火热朝天么。姚姑娘嫌贵就直说,可这价格确实低不了,二两银子我也没赚你多少,总得给这一百多号人吃饭的钱是吧。” “金管事这里的工人确实忙碌,可都是忙的小活儿,您这里销不出去,心中也着急吧。我当然没想要按成本价买,我知道您一套鸡翅木的桌椅木材成本价约七钱,工人成本三钱,我再给你四钱的盈利,一两四钱一套,五十套,共七十两,我现在就可以给银子。”她取出一锭银子放在手心,笑看着金啸道。 金啸又惊又怒:“姚姑娘不要太贪心,一两四钱?这可比金某报的价足足少了半两多,金某是生意人,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这点盈利,等于没盈。” 姚肆也不为他所动,“金管事当真以为我来时就没有打听么,罗家的木工坊您最清楚了,是您的老对手,我可是去问过的,他们这一套,只买一两四钱,我见过你们两家的货,成色质地纹路各方面都相差无几,金管事又凭什么要多卖六钱?难道您觉得,我非此处不可了?” 金啸皱着眉看着姚肆,他现在心中也没谱儿了,罗家的木工坊确实是他对大的对手,他也知道那家买的一两四钱,其实自己平时也买的一两四钱,只是他这一个月还没开过张,心里着急,好容易来了一个大买卖,这才想要多挣些,何况那罗家虽然与自己竞争,可铺子没有自己的大,存货肯定也没有自己多。 “金管事觉得我买五十套,罗家肯定没这么多吧。哈哈,这倒是真的,罗家铺子小,有三十多套现成的,这京中木工坊多了去了,金管家又凭什么觉得另外十多套我买不到呢。我只是不想麻烦而已,可若金管家真的要开天价,我也不嫌多跑几家,告辞。”她话一落,将银子往袖口一装,转身就走,走的干脆毫不留恋。 金啸站在原地,心里着急的不行,眼看姚肆就要走出门外,他实在忍不住,连声喊道:“姚姑娘,等一等,请等一等。”边喊边追了出去。 姚肆已经走出了铺子门外,听到喊声,停下来看着追上来的金啸:“怎的,金管事想通了?咱们这笔买卖,做还是不做?” 金啸无奈的看着姚肆,苦笑道:“姚姑娘可真是----哎----罢了罢了,姚姑娘大老远的跑一趟,金某怎好让你白跑一趟,五十套,姑娘什么时候要,我好让人提前准备。” 姚肆微微一笑,又重新走进铺子。 重新上了马车,姚肆让车夫往锦卜居去。 车上,兰心将箱子重新递给姚肆,压低了声音问道:“姑娘,桌椅已经定下来?” 姚肆随手将箱子放在脚边,终于舒心的笑起来:“五十套,我多给了十两工钱,让他们今天务必要送去归云阁摆好,也幸好之前是个绸缎铺子,那些柜子搬走,大堂就空了,明日再找一伙工人在里间搭灶。” 兰心连连点头,听上去似乎还挺容易的,只是她知道,说起来容易办起来难,何况这才刚刚开始,她心中隐隐着急,虽不知姑娘为何这般急匆匆的要开张,难道真的是为了在入学之前就敲定?可这样似乎也太匆忙了些。 她正想问,可姚肆却已经闭着眼假寐了,她不得不将心中的困惑又压下去。 第296章 家人的支持是最重要 回到锦卜居,姚正与已经回屋了,一家子都在堂屋坐着说话,姚肆一进堂屋,就看到屋里多了一个五十多岁的老者,知道这就是未来的掌柜,便上前问礼,了解到老者姓陈名金海。 “以后陈先生就跟我们一起在锦卜居住下,等铺子的事落定后,我们就重新找一处房子。”姚正与道。 姚肆回来也正要说这事儿,便开口道:“爹,铺子我已经定下来了,签了一年的契约,另外买了五十套桌椅,今天之内就能摆进去。待会儿我和娘一起去瓷窑置办碗筷这些,明日就找工人去搭灶建厨房,归云阁的后院虽然有厨房,可地儿太小,还得再搭一个。” 姚正与愣了愣,他才出去一上午而已,“契约都签好了?租金多少?桌椅多少钱?我们还没去银庄---” “钱都付清了,我找认识的朋友借了三百两。”姚肆不想说出眦涯的存在,便只称是朋友,兰心虽然知道实情,可她知道兰心是忠于自己的。刚才把银子留给兰心,虽也是形势的原因,可也有一两分的试探,她想知道应该把兰心放在什么位置。兰心抱着二百多两银子也没有逃走,她便打心里将兰心算成是一家人。 她将定归云阁和买桌椅的过程粗略的说了一遍,又把账目报给了一家人。 “木工坊那边我额外多给了五十两银子,归云阁的装修就让他们处理,说是明日傍晚之前能完工。” 屋子里一阵沉默,陈金海率先哈哈笑道:“老爷好福气,小姐可是个能人啊,这可把好些男儿都比下去了。” 毛秀才也忍不住赞道:“肆丫头从小就比一般人强,这做起事儿来,一点也不马虎。” 姚正与却皱着眉看着姚肆问道:“这么匆忙作甚,我们不赶时间,这开铺子又不是小事,任何事情都得仔细算计,你做事太着急忙慌,还有,这些大事,为何不跟家里人商量?” 虽然他同意姚肆的想法,可这并不代表他认为姚肆就可以一人做决定,这些大事,在他看来,不是一个孩子能决定的。 姚肆无奈的叹口气:“爹,我们大外天就得开张,时间紧迫我来不及与家人商量,何况有些事,越商量分歧意见越多。我若是没把握,我不会多事儿,这些都是我早在心中算计好的。” 这次不仅是姚正与,屋里的人都是一惊,“为何要大外天就开张?肆丫头,那铺子也不是随便一个路边摊,这几天时间怎么忙得过来?”毛秀才虽然是做私塾先生的,可他早已把姚将当成自家人,自然家中的事物他也十分操心。 姚正与向来没什么好脾气,怒道:“说什么浑话,大外天,短短几天时间怎么够?若要办,便办好了,用心办,你几天时间能干些什么事?” 闫氏是早知道这事儿的,只是下午姚正与回来还带了陈金海,她也没机会单独说。这会儿听姚肆再谈,她也没什么惊讶,只是她不明白为何,女儿一向都十分稳重,这次这般匆忙,实在叫她费解。 陈金海刚来,适时的保持着沉默,只是他那双老眼却在看着姚肆,虽然年纪小,可看着从容不迫,想来心中也是有计较的,他倒是有些好奇这个小姑娘到底是如何想的。 姚肆心中叹了口气,知道这时候再不说清楚,家里人肯定得担心的睡不着觉,遂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仔仔细细的说了。 半个时辰后,姚肆和闫氏以及兰心一同出了锦卜居,姚正与还在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茶,虽然他的表情已经平缓了许多,可还是能从那微蹙的眉头看到一些情绪。 陈金海劝道:“老爷,小姐天资聪慧难得一见,您该高兴才是。” 毛秀才喝了一口茶,起身理了理袍子:“肆丫头这忙里忙外的,叫我实在汗颜,我也去准备准备,没什么拿得出手的,这一手字还勉强可用,菜谱的事儿就交给我。” “那我也去把柜台上的事儿准备了,这时间紧迫啊。”说着就冲姚正与拱了拱手。 姚正与起身,与陈金海和毛秀才分别行礼,三人这才依次离开堂屋,毛秀才走在前面,直接回了自己的屋儿。陈金海却停在姚正与身边,笑呵呵的道:“老爷其实也无需太过担忧。” “哎-----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我只是觉得-----事情,越来越难以控制了。”姚正与叹了口气,语气中尽是无奈。 “这日子哪里就容易了,真要将一切都掌控在手,也是不可能的,老爷放宽心,万事给自己留一条退路,就对了。” 姚正与微微点头,再与陈金海拜了拜,二人这才分开各自回了各自的房间。 却说姚肆带着闫氏和兰心来到她平日去的瓷窑,那里的管事与她都是老熟人了,听了她的要求,二话不说就报了个价,姚肆觉得合理,与闫氏商量了一番,决定将原先定的一百套碗筷改成两百套。其中含两百个盘子,两百个碗,两百个钵,还有两百双筷子。总共合计一百一十四两六钱。同样是当日送去归云阁。 “姚姑娘,你做的那套酒器已经成了,也一并给你送过去?”管事的问道。 姚肆想了想,点点头道:“送过去也成,只是劳烦给我单独放个地儿,免得到时候不好找。” “好嘞。”管事的笑道:“这套酒器小的就不收姑娘的钱了,反正是姑娘您自个儿做的,不成形的土坯,不值几个钱。” “这----”姚肆略犹豫,便笑着点了点头:“那就多谢了。” 离开瓷窑,三人又去阳山脚下找李二当家的,阳山脚下的李家是专门给阳山书院供应果蔬的,李婆子是李二当家认的干妹子,姚肆与李婆子的关系又颇好,找李家供应菜类是她早就想好的。 三人雇了一辆马车,行了约莫两刻钟,终于到了阳山脚下。下了马车,姚肆就打听李婆子的住处,这山脚的人多半都是姓李,不过在阳山书院煮饭的也就一个,姚肆很快就找到了李婆子。 第297章 有道是熟人好办事儿 正午的太阳暖烘烘的,是个午睡的好时候,无名酒坊的后院,洋槐树已经抽了些许嫩芽,树底下一张太师椅,椅子上面躺着个清秀少年,少年轻轻闭着眼,胸脯有节奏的起伏,呼吸均匀,看上去睡的很熟。阳光打在少年的脸上,给原本清秀的脸庞又增添了几分柔和之色,与其一袭白衣交相辉映,实在是美好的叫人挪不开眼。 只是微微起伏的胸脯,在某个时刻,突然定住不动,像是呼吸都凝住了似的,隔了许久,才听少年懒懒的道:“扰了我的好梦,你最好有个合适的理由,否则我一定把你扔出这院子。” 少年的声音与其相貌显得极不相配,明明是一脸的柔和之色,说出的话却冷冰冰的毫无温度,硬生生将那份美好给打破了。 “咚----”有什么东西落在少年腹部的位置,他这才缓缓睁开眼,将落在身上的袋子拿起来,在手上掂了掂,淡漠道:“你知道我不缺银子,所以想用银子收买我,这路走不通。” “不是收买,是买。主子说了,三百坛好酒,今天傍晚之前准备好,我晚上会带人来拿。” 裴子风眉头一拧,不悦道:“当我这酒是水不成,三百坛,先不说这是上千两的银子问题,我的规矩,一人每天只卖一两,多余的不卖,你一次性要买三百坛,这是坏我无名酒坊的规矩。” 站在太师椅旁边的人也是个少年模样,听到此话,不由得笑道:“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就好比你这里本是没有名字的,你又为何认了‘无名酒坊’这四个字?规矩,只是用来约束需要约束的人。” “哼---不卖。他要买,让他自己来,随便差个人来,也太看得起他自己了。”裴子风躺在太师椅上,翻了个身,侧身而躺,一只手压在头下面,眼睛闭着一副悠闲态度。 少年面上露出几分不耐烦,“主子自然有重要事情,今日这酒,你卖也得卖,不卖也得卖,我话带到了,晚上我会带人来取酒,希望到时候已经准备好了,你知道的,若是违抗了主子的命令,后果很严重。” “你----”裴子风眼睛倏地一睁,毫不掩饰眼里的寒光,他倏地坐起来,语气又冷了几分:“为了谁?还是为了那丫头?我答应你主子帮那丫头,这已经是我的底线,他到底为何要为了一个小丫头一而再再而三的做这些蠢事。” 少年白了他一眼:“你这般无知,怎么知道主子所想,主子做的这些,在你眼里是蠢事,那是因为你不懂,可在主子看来却是极大的事,你此生若是有幸,你能懂,若是不幸,你也别质疑主子。” 他拍了拍裴子风的肩膀,起身再次强调道:“记得三百坛,我酉时末来拿。” 裴子风怨恨的瞪着少年离去的背影,忽然想到什么,赶紧喊道:“银子,三百坛酒给你准备好,可银子一分也不能少我。” 院内传来少年的回音,语气中有几分戏谑:“是谁刚才说不缺银子,钱收买不了的?” 裴子风又躺在太师椅上,闭着眼喃喃道:“没有银子,酒我就孝敬给土地爷。” * 阳山脚下姓李的婆子虽多,可在阳山书院干事儿的却只有一个,姚肆一行很快就找到李婆子的门口。 “李婶儿----”她站在院子门口喊了一声,正在喂鸡的一个胖小子看了姚肆一眼,又继续喂鸡。姚肆听李婶儿说过她有个孙子叫胖虎,便又喊道:“胖虎,奶奶在家吗?” 胖虎看了姚肆一眼,这次放下瓜瓢,一溜烟的就绕到房子的后面,不一会儿,李婆子就和胖虎一前一后的出现了。 姚肆笑喊道:“李婶儿----” 李婆子只听孙子说有个姑娘来找她,村里的人大家都认识,她正好奇呢,走出来一看,却是姚肆,又惊又喜:“哟,竟然是姑娘,快请进,虎子,去端凳子。” 姚肆三人步入院子,胖虎就端着一根长板凳出来,李婆子则用托盘端着三碗水出来,“姑娘怎的来了,我这里实在寒碜,屋里没地儿坐,只能在院子里将就了,姑娘别嫌弃,来,喝口水先。” 姚肆一面端着水一面坐下,长凳刚好够三人坐,李婆子自己则拉了张小板凳在旁边坐下。 “是我们来的突然,也没准备什么,给孩子买了些零嘴,兰心----” 兰心赶紧把包袱打开,从里面取了一个几个油纸包递给胖虎,胖虎拿着吃的,高兴的一溜烟的跑出门去,恐怕是跟村里的其他孩子显摆去了。 李婆子一面说太客气,一面又打量了闫氏和兰心。 “这是我娘,这是兰心,一家人。”姚肆介绍道。 李婆子哦哦点头,又与闫氏问了礼,这才问道:“姑娘来可是有什么事儿?”这多块入学了,姚肆突然造访,肯定是有事儿的。 姚肆不好意思的笑道:“真是对不住,过年那些天,出了点事儿,我没有回老家,一直在京中,今日突然来访,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还请李婶儿莫怪。” “哈哈哈----你这丫头,说这么客气做什么。有什么事儿,尽管说,婆子我能帮的,一定帮。” 姚肆感激的看着李婆子,将自己想要与李家合作的事儿仔细说了。 闫氏在一旁虽然没有说话,可她心中却欣慰极了,这段时间她也了解了,自己的女儿虽然一个人在京中,可却结交了不少的好朋友,这些人能在困难的时候出手帮忙,这让她很是开心。 李婆子听完后,又是高兴又是感慨,“哎----现在很多灾民已经逃难到南方,京中也有不少灾民涌入,只是我们这里有阳山书院护着,还算太平,这些人,饿慌了,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总归人没出事儿就再好不过了。” 她一面说一面起身,“李二哥这会子应该在家,你随我一同去,有什么话啊,当面跟他说,李二哥也是个实在人,这买卖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 “多谢李婶儿了。”姚肆也跟着起身,一行四人便朝李家的宅子去。 第298章 不见面时亦牵挂在心 与李家的合作正如李婆子说的那般,没有任何岔子,十分的顺利,李当家的知道姚肆是书院里的人,又有李婆子在一旁帮着说话,他还给姚肆算了个便宜价。最后约定好,每日卯时准时将新鲜的瓜果蔬菜送去归云阁。 离开阳山的时候天色已经渐黑了,姚肆原本是打算再去无名酒坊一趟的,可也只能作罢,便与闫氏商量,先去归云阁看看,于是三人又雇了一辆马车往归云阁去。 到归云阁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不过归云阁门前停着许多板车,工人们正在陆续的往里面抬桌子椅子,姚肆看到金啸,便上前问了声好。 金啸知道她今夜要来查看,可没想到来的这么早,笑道:“姚姑娘来早的些,里面还没摆好,不过姚姑娘放心,保证今夜给您弄好。” “辛苦了。”姚肆诚心谢了谢,又道:“我和娘一起去后院看看。” 金啸拱了拱手,目送姚肆进了归云阁,然后又赶紧督促身后的工人们动作快些。 铺子内灯笼还没有挂起,只有几个金啸带过来照明的灯笼,显得有些黑,姚肆提起一个灯笼,带着闫氏和兰心往后院儿去。 闫氏还是头一次来,虽然知道铺子挺大的,可眼见为实后,还是觉得有些不敢相信,好在这铺子的布局很简单,中间可以直接做大堂,内院的话---- “内院我之前数过,共有六间屋子,可以睡人,不是还有几个伙计么,可以让他们睡在这里,这里还有个厨房,只是离大堂有些远,厨房也较小,不太方便,我想把这一进院的那间屋子,改成厨房,明日就请工人来搭灶,在没有完工之前,可以用小灶先将就着。”姚肆一面往里走一面道。 院子里很黑,只一个灯笼看不大清楚,不过还是可以看出不小,中间一个大院子,还有几颗梨树,四周围了一圈,原先的掌柜走了之后,把房子都空了出来,倒也好布置。 闫氏点点头笑道:“不错不错。”她环视一圈,发现院子墙角边堆了一大堆箩筐,里面铺了稻草,扒开一个看看,却是下午买的碗筷,她终于安心道:“最基本的东西已经准备好了,只是----” “我知道娘在担心什么,娘放心,我已经跟金管事提了,让他按照我的想法来做,金管事既然应承下了,我们就几日后见分晓吧,这里肯定会焕然一新的。” “你心中有数便好。”闫氏欣慰的拉着姚肆,办是感慨半是叹息,“肆儿,娘也帮不了你什么,娘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支持你,你若有任何困难,一定要告诉娘,别一个人憋在心里。” 姚肆点了点头,安慰闫氏道:“知道了娘,我能有什么事儿,我好着呢。” “姚姑娘----”正说着,听到外面有人喊,姚肆应了一声儿,提着灯笼和闫氏以及兰心一起走出去。 走到大堂,还不等喊她的人开口,姚肆就惊讶的看着前面的人,不解道:“你怎么过来了?” 卫札笑呵呵上前行礼道:“闫大娘,姚姑娘,兰心姑娘。” 工人们还在陆续的往大堂搬桌子,姚肆让至一边,狐疑的再问了一遍:“你怎么的来了?你怎知我在这里?”她准备归云阁的事情,除了家里人,谁也没说。 倒也不是故意隐瞒,一来没时间说,二来也是觉得----不知从何说起,何况她这几日都没见着裘霁,自从爹娘说要回小头村后,裘霁就没再去过锦卜居,唯一一次,还是一个天黑的夜里,只是没进门,就在门口让兰心给她带了一盒琉璃象棋。 “姚姑娘别着急,我们少爷虽然没来见姚姑娘,可心里是惦记着你的,少爷知道了姚姑娘要开饭馆,就差我来给姑娘送了一份礼,本来我是想先把东西送过来,明日再去归云阁给姑娘说,没想到姑娘在这里,哈哈哈---倒是省了我跑一趟。” 姚肆将那句“他为何知道”的问题压了下去,又道:“我这铺子还未开张,现在送礼----” “少爷送的都是实在的,姑娘放心。”他回头冲外面一伙人喊道:“来,赶紧的,把东西都抬进来。” 不一会儿,就有人陆续抬着大缸走进来,姚肆看到缸上面偌大一个酒字,惊了惊:“酒?” “正是,少爷知道姑娘开饭馆肯定少不了酒,所以特意找了一家极好的酒坊,这家的酒,虽然不出名,可味道却极好,姑娘空了尝一尝就知道了。酒缸二十,酒坛一百,应该够姑娘用上好几月了。” 眼看着工人们已经抬着两大缸进门,姚肆让兰心将人带进内院去,自己则把卫札拉到一边问:“酒----替我给你家少爷道声谢,另外这酒钱----” “少爷说了,若是姚姑娘要跟我说酒钱,我以后就不用回裘府了,姚姑娘,算我求求你,别跟我提钱的事儿好么,我跟了少爷十几年了,别的我还不信,可只要跟姑娘沾边儿的,少爷保证是六亲不认的。”卫札一脸苦哈哈的看着姚肆,十分的可怜兮兮。 姚肆觉着这话说的----她微微抿着唇,良久,才咂了一声,“好了好了,我不问酒钱。”要裘霁收她的钱,恐怕他不乐意,算了算了,以后送个什么回礼吧。这样一想,她又觉得,一向都是她收礼,却从未送过什么,顿时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好似欠着什么似的。 其实酒的问题她之前想过,虽然最看好无名酒坊的酒,可那实在太贵,就算她与裴子风认识,就那人的性子,也便宜不了,何况就算她有钱,恐怕裴子风也不会卖。她原是打算明日去无名酒坊问问裴子风,看周围有哪些味道不错价格还便宜的酒坊,只是没想到今晚这酒就送来了。 桌子凳子还有酒都搬完后,已经到了亥时,这时候街坊邻居早已睡下了,姚肆与众人告了别,这才和闫氏和兰心一同回锦卜居去。 因为时辰已经晚了,街上几乎没什么人,马蹄声和马车的轱辘声显得尤为亮,姚肆靠在车壁上,闭着眼睛假寐,脑海里却一刻也停不下来,总是在想更多的细节,更多要处理的事情,她这几日,确实思虑的太多了,可是没办法,事情在面前,总得去解决啊。 “肆儿,累了吧,来,趴娘腿上睡会儿。”闫氏温声道,她实在心疼自己的闺女。 姚肆想了想,便倒下趴在闫氏的腿上,随着马车的微微晃动,她的脑子似乎也在晃动,感觉头有些晕晕的,想休息,偏偏脑子却一片清明。 “娘,明天我去一趟纸灯铺子,归云阁得准备照亮的灯笼。” 闫氏摸着姚肆的头,劝道:“明日的事明日再说,今天不想了,你好好休息,娘看你这样奔波,心里实在难过。” 姚肆微微一笑,拍了拍闫氏的手,便闭着眼睛休息起来。 第299章 最浪漫的是一起熬夜 马车摇摇晃晃,周围又安静非常,姚肆也是真的累了,跑了一天几乎没歇过,趴在闫氏的腿上,竟然没一会儿就睡过去了,也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闫氏轻声的呼喊,她渐渐转醒,才知道已经到家了。 三人推开锦卜居的门,堂屋的灯还亮着,两个偏屋也亮着,原来大家都还未睡,姚正与坐在堂屋,听到开门声,便率先走了出去,正好迎着妻儿回来。 闫氏让姚肆和兰心赶紧去睡觉,自己也和姚正与回了睡房。只是进屋后,没急着洗漱睡觉,而是先将白日的情况给姚正与说了。 “肆儿这孩子,真是累坏了,我看着实在心疼得很,哎---也是摊上了我们这样的爹娘,否则她一个姑娘家,何至于过的这般苦楚。”闫氏说着说着就要抹泪,尤其是她今日和姚肆一同出去后,越发觉得,这孩子承担了太多。 “要我说,长文也是个极好的孩子,若非----他也是肆儿一个好归宿,他爹,我现在是茫然了,你说,我们肆儿以后该怎么办?我生怕----” “怕什么?”姚正与问道。 闫氏又叹息一声:“怕孩子太累,她承担了太多不该她承担的事,她---虽然面上没有表现,可我知道,她一直在硬撑着。” 姚正与沉默了良久,才无声的叹息一声,“睡吧,明日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忙。” 兰心拉着姚肆回到屋里,自己先去将床铺给铺好了,正好唤“姑娘睡觉”,却见姚肆举着烛台坐到书案前,她走过去问道:“姑娘,还不睡么?” 姚肆揉了揉眉心,好在刚才在马车上睡了一会儿,现在精神也好多了,她笑了笑:“还有点事儿必须要做完,你先去睡吧,甭管我。” “这怎么行啊姑娘,您都累成这样了,得赶紧休息。”兰心看着姚肆要去拿笔,索性把笔架子抢了过来,“姑娘,铁打的也受不住您这样折腾的,这几天您都没好好睡过,赶紧睡吧。” 姚肆却摇摇头,取过兰心手里的笔架,“你去睡,我这点事儿忙完了就睡,这几日时间本来就紧迫,熬夜也是必然的,等过了这段时间,就好了,听话,你在这儿站着,我更无法安心做事了。” “可是----”兰心还想再劝,姚肆却打住她的话:“去吧。” 兰心见姚肆实在坚持,也知道自己站在旁边什么也做不了,她仅仅识得几个字,能帮什么忙呢,想到这里,兰心又觉得自己实在没用,暗下决心以后一定要多多学习,也好能在关键时刻帮上姑娘。 “那----那兰心就去睡了,姑娘您一定要早些休息,您若是累垮了,这些事儿岂不是更耽误了。” “知道知道,去吧。”姚肆笑了笑,将兰心推了出去,亲眼看着兰心躺在床上了,这才安心的回到书案前。 夜深人静,却突然刮起了大风,将树枝吹的呼呼作响,开着的窗户也被吹的啪的一声合上,惊的正在打盹儿的卫札心头一惊,立马就全醒了。 屋内灯下人影还在摇晃,他翻身而起走到内屋,惊道:“少爷,您还没睡啊。” 裘霁一句话也没说,只专心手中的事物,卫札走过去,看了一会儿,盯着裘霁道:“少爷,您这样身体会累垮的,时间太短,根本来不及,您也不可能几天都昼夜不休吧,小的看,还是换个法子,或者用别的替代也行。” “你去睡吧。”裘霁淡淡道。 卫札为难到:“少爷,主子都还没睡,我做下人的怎敢睡,何况您若是累坏了----” “你刚才不也睡的听安稳的么,何况累坏了,也没人担心,别说这些多余的话。” 卫札脸上有些尴尬,“小的担心啊,您若是不稀罕,姚姑娘肯定也得担心啊,若是知道您为了----姚姑娘肯定会自责的。” “酒的事儿她知道多少?”裘霁忽然问道。 卫札想了想,“应该不知道,小的只说是随便找了一家,若是姚姑娘尝出味道,那也是巧合罢了,哈哈哈---无巧不成书嘛。” “嗯。” 卫札又站了一会儿,知道少爷今晚肯定是不会睡觉了,事实上,也只有与姚姑娘有关的事儿,才能让少爷这般废寝忘食的。他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便讪讪道:“那----少爷,小的就----不打扰您了,小的退下了。”他看了看裘霁的脸色,小心翼翼的躬身退下。 一夜的忙活,蜡烛已经燃的只剩小半截,姚肆揉了揉发酸的眼睛,放下毛笔,趴在书案上发了会儿呆,听到外面的鸡鸣声,知道已经快五更了,便站起身,缓缓的走到床边,掀开被子躺进去。 这一次,她总算能安心的闭上眼了,脑海里将所有的事情都捋了一遍,什么时候干什么事儿,白天还得去见什么人,确定没有什么遗漏了,她这才闭着眼,只是困意却反而不见了,脑海里浮现出昨晚一直耿耿于怀的事情。 卫札送来的酒,她中途悄悄尝过,只是出于好奇尝了一口,却---没想到那竟是无名酒坊的酒。 无名酒坊的酒,贵不说,主人家裴子风的脾气更是怪异之极,无论什么人,哪怕官儿在大,在他那里,就得守他的规矩,姚肆不知裘霁到底是如何买了那么多无名酒坊的酒。 是因为他是首辅之子的身份么?可裴子风又说过,他的规矩,哪怕是皇帝老子去了都改不了。虽然这话有些夸大了,可---那人脾气也不好伺候。 为了给自己弄这些酒,裘霁应该费了不少心思吧。这些酒得值多少银子呢?千把两少不了吧。若是给银子,未免太俗气,那人也不喜欢,要不,送个什么东西吧,送什么呢?他好像也不缺什么。 姚肆心里胡思乱想着,她有好几日没见过裘霁了,白天忙的时候,一点儿心思也没有,现在----心里却忽然觉得有些空落落的,像是缺了一块。她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也知道自己对裘霁,大抵是不一样的,可是----她心中又矛盾极了,裘霁对她是如何想的呢?他----卫札说他时刻把自己放在心上,时刻惦记着,听到这样的话,她心中竟然有一种甜甜的味道。 奇怪?!甜甜的味道?感觉----姚肆忽的一笑,片刻后,又想起什么时候,笑容立马拉下来,懊恼的捧着自己的脸,怎么感觉自己像个傻子似的,笑什么笑? 她猛摇了摇头,将脑海里的情形强行驱走,然后闭着眼,努力保持着脑中一片空白,渐渐地,困意袭来,意识也慢慢模糊了。 “姑娘昨儿睡的晚,要不我和夫人一起去吧,那纸灯铺子我听姑娘说起过,知道在什么位置。” 闫氏一急:“不是昨儿回来就让她睡么,怎么还睡的晚了?” 兰心愧疚的看着闫氏:“我劝了姑娘好几次,姑娘说事情没忙完,硬是要做完了再睡,这不时间也紧迫,我又怕耽误了姑娘的事儿,这便不敢再劝了。” “这孩子---”闫氏微微叹口气:“让她睡吧,你我一起去就够了,还有得去绸缎铺子买红绸,开张的时候得用,瓜果零嘴这些也多准备些,到时候分散给路人。”今天要做的事情还很多。 第300章 人气旺也有不便时候 天已经微微亮,姚肆睡了小半个时辰,因为心里有惦记着事儿,便醒了,只是没急着起来。在床上躺了没多久,就听到外间儿传来闫氏和兰心说话的声音,虽然声音极小,却也被她清楚的听到了。 虽然知道家人都担心心疼自己,可听到这番话,姚肆还是忍不住鼻头泛酸,她微微一笑,索性翻了个身,将被子蒙在头上又继续睡。既然大家担心她,那今早便偷个懒,也让家里人放心。 听到外间关门的声音,姚肆安心的闭着眼,又睡了小半个时辰才起来。她在厨房把留给她的早饭吃了,稍微收拾了一番,便要准备出门,刚刚走到院内,就看到姚正与正在关睡屋的门,看样子是要出去。 “爹也要出门?”她问道。 姚正与点点头:“你不多睡会儿,姚将正好有些功课不懂,你给他讲讲。” 姚肆笑了笑:“有毛先生在,我还讲什么,我去一趟无名酒坊拿点儿东西,爹要去哪儿?”她知道爹是要让她多休息,只是她现在实在闲不下来,只要事情没忙完,她就一刻也放松不了。 姚正与知道劝也没用,便不再劝了,与姚肆一同出门,“陈先生给我介绍了几个伙计,说是不错,我准备去看看。” “那倒好。”姚肆点点头,出了大门,她与姚正与的方向正好相反,父女两便在门口作了别。 分别之后,姚肆就匆匆往无名酒坊去,今日出门的比往常要晚些,她担心已经有人守在酒坊门外了,所以一路上是半走半跑,等来到门口的时候,见还没人围着,这才松了口气,上前叩了叩门,然后轻轻一推,门应声而来,她往院子里看了看,走进去,将门又重新关上。 裴子风向来是不锁院门的,这让她很是奇怪,难道就不怕晚上遭了贼么。不过更让她奇怪的是,那些买酒的人,似乎也知道门没锁,可就是没人闯进去。 “裴先生----”她喊了一声,自顾自的走进堂屋,环视了一圈,没有人,便也不管,又往内间走,她今日来的目的,便是要取那十多坛梅花酒。 酒坛已经被整齐的排成一排堆放在角落,姚肆知道定是裴子风给她搬出来的,心里感激,想到这段时日,若是没有裴子风的指点,她也完不成这事儿,何况这酒坊也白白借给她用,又没收半分钱。 “你就一个人来?”身后冷不丁的响起一个声音,姚肆吓了一跳,回过头,就看到裴子风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她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人吓人吓死人啊----是一个人来的,兰心和娘去纸灯铺子了。” 裴子风又恢复了往日冷冰冰的模样,“我是说你这些酒要如何搬,搬到哪儿去。” “待会儿出去喊一辆马车。” “你认为这时候能出的去?”裴子风看了姚肆一眼。 姚肆一惊,“那些人已经来了?”她知道辰时之后就有人守在院外,若是到时候见着她把十多坛酒搬出去,恐怕要惹得那些排队买酒的人不忿吧,哪怕这些酒是她自己酿的,可那些人定是不信的。 她眉头微微一蹙,“难道只能等到午时再走了?”本来她是准备在辰时之前把酒搬走的,只是没想到那些人来早了。 裴子风转身去忙自己的,只是留下一句话:我让你白用这里的东西,你若恩将仇报坏我名声,我便管你要赔偿费。 姚肆怔了怔,无奈的盯着那些酒,时间本来就紧,难道还在在这里耽误一上午不成。她不死心的又追问:“你这里没有后门吗?” 裴子风不说话,姚肆等不到答案,索性自己去看,只是叫她失望的是,内院还真没有后门。 她在院子里来回踱步,想着要如何顺利的把酒运出去,却听外面已经有人说话了,走出去一看,果然裴子风已经在招呼买酒的人了。她死心的坐在凳子上,看着裴子风,总觉得这人很让她看不透。 “你跟首辅有何交情?”或者说,跟裘霁有何交情?否则这么硬脾气的一个人,难道真的碍于权势,而破了自己的规矩? 买酒的小厮听到首辅二字,脸上一惊,不由得看了看裴子风,后者面上却依旧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他面上越发想小心恭敬起来,暗道,难怪这无名酒主脾气这么大,原来有首辅撑腰呐,于是也不敢再央求多卖一点的话,付了银子就赶紧躬身退了出去。 裴子风看着姚肆,虽然没表情,不过眼里却是质疑之色,姚肆耸了耸肩,“有个后台,你日后也少受这些人的责难。” 她承认自己是故意的,若说裴子风与裘霁没什么关系,她却有些不相信,否则裴子风这样的人,怎会买那么多酒给裘霁?只是她也并非真的要追根究底,这是裘霁的事儿,他帮了自己,自己承了那份情,没道理再继续拆台找事儿,她也不是那多事儿的人。 只是今日的裴子风,与往常有些微的不一样,那点不一样,是她在凝神观察之下才发现的,藏在裴子风的眼里,不易察觉,却还是被她捕捉到了,像是含了一两分怨怼。 这让她很奇怪,裴子风没道理对自己心生怨怼,他若最开始就觉得自己麻烦了他,以他的性子,一开始就不会答应自己的请求,前些日子都是好的,唯独昨儿没来,今日再来,眼神就变了味道,她联想到那批酒,心里猜测定是有些联系的。 刚才那番话,她其实也是想探一探,只是裴子风的眼里有质疑,却没有气愤,她微微一笑,裴子风却倏地转过头,那转眼之际,似还有半分懊恼之色。 姚肆知道那是发现自己被窥破心思的懊恼,她呵呵尴尬的笑了笑,起身道:“你忙你的,我去给你准备午饭。” 知道没法子把酒运出去,姚肆索性不想了,厨房里还有不少菜,甚至还有两条鱼,她正不知如何感谢,做一顿丰盛的饭正好聊表谢意,虽说也确实算不得什么。 午时一到,门口的那些人都自觉的走了,今日大家似乎走的还要准时和迅速些,裴子风关了院门,姚肆刚刚把饭菜端上桌,见他走来,自觉的取了一壶酒,笑道:“今日一过,日后多是不会再来叨扰了,这段时日多谢你的照顾,我做的比较多,晚上放在锅里热一热还能吃两顿。” 裴子风吃饭的时候从来没有话,姚肆便自顾自的说,把租下归云阁的事儿说了,“外天开张,你若是得空又有闲心的话,不妨去坐坐。” 一顿饭毕,姚肆趁着院外没有人,赶紧去外面的巷子喊了一辆马车,然后将十多坛酒运去了归云阁。 第301章 送礼从来都是实用派 接下来几天,一家人都在忙东忙西忙的脚不沾地儿,有时忙到子时,有时甚至是通宵不眠,不过眼看着事情一件一件的落实后,就算是忙也忙的高兴。 这晚,好容易早早回了锦卜居,姚肆还没来得及放下身上挎的布袋子,就听到姚将喊了声“裘哥哥”,她赶紧扔下东西跑出去,正好看到裘霁和卫札一前一后的往院内走,卫札后面还跟了两个人,手里抬了一块被红布蒙住的板子一样的东西,上面还栓了一朵大红花。 姚肆走过去,定定的看着那朵大红花,又看了看裘霁,眼神里有几分不解。 裘霁看了卫札一眼,咳了咳,有些不自在的道:“新店要开张,这样吉利。” 吉利倒是吉利,可这-----要再多个唢呐,岂不是直接让人以为是那啥了。姚肆笑了笑,“这是抬的什么?” 姚正与和闫氏已经闻声从屋里出来,裘霁便上前行了礼:“伯父伯母好,没打声招呼就贸然前来,还请莫怪。” “哪里的话,赶紧屋里坐。你这孩子,来就来,还带什么礼。”闫氏看了姚肆一眼,笑着将裘霁迎进了堂屋,兰心去端茶,姚正与也在正座儿上坐下,裘霁在侧首坐下,卫札站在一旁,姚肆则在对面坐下,姚将坐在她旁边。 两个抬东西的人,将东西抬进堂屋就退出去了,姚正与看了看,不解道:“长文,这是----” “归云阁马上要开张了,我便自作主张的送了一道门匾,希望能合你们心意。”裘霁示意卫札去把红布取下来。 红布取下来,是一块半尺长的门匾,匾额上写了“归云阁”三个大字,字体苍劲有力,字的上面镀了一层金,仔细一看,竟是刻出来的。 屋里的人都惊讶的围过去,精致的雕工,每一处都光滑整齐,平面上除了三个大字为主题,还刻有繁复的花样纹路,一看就是花了大心思的。靠得近了,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姚正与一惊,“这是白檀木。” 白檀木也就是檀香木,价格不菲,好的檀香木甚至一块可值千金,这一块木头,从木质纹路上看,就是绝对的上乘木料,再加上这雕工,姚正与叹息道:“这是长文亲手雕的。”这一块门匾,千金也难寻,当属无价。 裘霁笑了笑,看了姚肆一眼,后者也正看着他,他笑容又深了几分。 姚肆心头不知是什么滋味,她定下归云阁的名字也不过两三天,这两天她也问过不少木工坊,没人能做得来,时间太紧,谁愿意昼夜不停的劳作呢,何况短短几日,昼夜不停也做不来。 可是----她看着裘霁那双眼睛,心里知道,却也不去点破。 临走的时候,她在门口送裘霁,卫札早就带着两个下人离的远远儿的。 “我并非要瞒着你,只是----” 裘霁微微一笑,柔声道:“我知道,你不用说,我这几日也没得空来看你,你心里可怨我?” 姚肆纵是心绪再沉稳,也忍不住面上泛红,强行镇定转开话题,“你几日没睡好觉吧,你虽不说,我知道那是你昼夜不停才刻出来的----” “我睡眠本就少,不碍事。” 姚肆顿了顿,终于从袖口取出一卷书,抿嘴笑了笑:“我自己写了一个话本子,仅此一本。” 裘霁面上先是一惊,又是一喜,忙接过仔细拿在手里,也不急着去翻看,笑道:“你送我的,我定好好珍藏。” “你也看看故事讲的好不好啊。”姚肆微微垂着头,面上难得露出几分羞涩表情。比起正史,她实则更喜欢野史,比起野史,她又最喜欢话本子,寻常看书除了看典籍,她就看话本子,看的多了,心里有了些想法,便自个儿琢磨着写了一册。 只是从未拿出来视过人,也是羞于拿出来,怕自己讲的不好,落人笑话。之前她一直不知道送什么给裘霁,后来想起那个话本子,她实则是十分珍惜的。写完后,她也偶尔拿出来翻一翻,又好奇别人看到会是什么感觉,会不会喜欢她讲的故事。 送给裘霁也是她突发奇想,本来心中是十分不好意思的,可她反复读了几遍,觉得是自己心里的故事,便想送给裘霁,让他看看,让他给评评。 “我会好好看的。”裘霁仔细将书放在胸口的衣兜里,笑着道。 * 临西二月,春水绿染,遥看草色,勃勃生机,姹紫嫣红藏在尽头,只等再暖上几分,便恣意绽放。 百花街之所以叫百花街,由来还是这条街上,家家户户门前都有几颗花树或者花盆,有的种的是菊花,有的是梅花,有的是牡丹,有的是月季,总之,有人说,这条街有一百种不同的花,一年四季都有开放的,所以百花街的花从不凋谢。 文人墨客最是喜欢百花街,因为这里有他们喜欢的东西,有些爱画,街上至少有十多家专门卖字画的,有些爱棋,街上也少说有五六家棋社。总之,文人们爱玩的那一套,这里都有,甚至还有两家青|楼。 只是这两家的姑娘,都是卖艺不卖身,而且作息时间也与寻常商铺一样。姑娘们多有些才艺,有些甚至吟诗作对都不成问题,实在是青|楼中的一股清流,这也导致,很多公子少爷结伴出游,也多选择在百花街。 今日的百花街,比往日热闹了许多,哪怕已经到了傍晚,街上的行人也不见少,甚至反而比白日还多。街道两边的商铺还大开着门,门口都挂着灯笼,将整条街道照的灯火通明。 老板们今日也十分高兴,虽不知为何街上突然多了这么多人,可但凡见有人路过,他们就热情的吆喝一声,总能迎进几个客人进铺去。不过让他们纳闷儿的,却是那些文人墨客们,大多都是朝前走,似乎都在往同一个方向去。 “今日百花街是怎么了?”有些不知情的问起。 知情的则露出一脸的惊讶:“这么大的事儿你还不知道?今天归云阁开张啊。” “归云阁?这是个什么?怎的从未听过?” “哈~你连归云阁都不知道?听说大有来头,走走走,别说了,赶紧去看看吧。” 第302章 开张就要人目瞪口呆 清灰石子铺成的小路,一直延伸到回廊,拾阶而上,穿过回廊连着一片竹园,甲田一路小跑进竹园,又进了内屋,拱手道:“少爷,已经打听清楚了,那个归云阁是一户姚家人开的,今日开张,只是怪的是,前段时间都没有任何动静,好像是这几日才筹备起的,小的问了对面那家,说是四五日之前,那里还是个绸缎铺子。” “哦?”公羽北斜斜的躺在太师椅上,语气里有几分好奇之色,他手里拿着一块手掌大小的木牌,木牌背面画了一只活灵活现的鸟儿,正面写了一首诗,字迹虽不比男儿那般苍劲有力,可胜在笔锋舒畅,如行云流水一般,若是就女儿家而言,少了几分娟秀,更多了几分英姿,一手好字,别具一格。 春初柳色百花兴,归去阳山故人亭。野鹤踏云自由在,恰似一阁清酒对闲云。不语不语,对酒当歌,人生快意。 若非公羽北认识姚肆,单看这首诗,定要觉得是好友在邀请自己前去把酒话衷肠。可他前前后后的想一想,自己与姚肆之间,似也没什么特别的关系,那她为何要请自己去归云阁喝酒? 从诗面上的意思来看,姚肆是准备在归云阁办一个酒会,肯定也不止邀请了自己一个,他一来好奇姚肆为何要请自己,二来又好奇这个酒会到底有什么目的?三来好奇,除了自己,都还有哪些人在受邀之列。 木牌是姚肆送过来的请帖,与寻常请帖比起来,倒也有几分别致,尤其是那背后的画儿,栩栩如生像是随时要展翅欲飞似的。公羽北反复的看着木牌,反复的读着那几句诗,过了良久,才道:“她怕是趁着归云阁开张,想把我拉去充场子吧。” 甲田不说话,心里却觉得公子应该是要去的。然而他的想法还没有得到印证,就有一个声音自后面传来,声音恣意笑道:“大哥,你就别去了,我替你去,你知道我最好酒,既然是酒会,那我可不能错过。” 话说完,公羽班人已经走到太师椅旁,伸手一夺,木牌就被他取了去。 公羽北坐起来,不悦道:“拿过来。” 公羽班仔细的瞧着木牌,反而后退几步,笑道:“这丫头也真是用心,这木牌一看就是她亲手做的,这字儿也是她亲手写上去的,这画么----想不到那丫头画儿还画的这般好,这看上去,没个几十年功底,画不出来啊,嗯,却有天赋。” 他不给,公羽北压下不悦,又重新躺下,“请的是我,你去凑什么热闹,何况你不是最不喜在人前露面么,这酒会肯定还请了不少其他生徒,到时候你公羽家二少爷的身份,想瞒也瞒不住。” “你跟她什么关系?”公羽班将公羽北的腿往里面推了推,在太师椅的边缘坐下。 公羽北没好气的往里头挪了挪,让出一点空地儿,淡淡道:”泛泛之交,谈不上什么关系。” “这不就得了,这请帖肯定是给我的,大哥你就甭操心了。”公羽班说着就把木牌往怀里揣。 公羽北见状,用脚踢了他一下,“你怎么就肯定是给你的,我与她好歹还见过面,你在书院里谁知道你是谁?哼,刚才不打算去,见你这么积极,我倒是想去了,拿过来。” 公羽班眼里露出几分狡黠,低着头靠在公羽北的耳边道:“大哥,你还不知道我么,进了我的怀里,这东西可就不好拿出来了。” “你---”公羽北一怒,伸手就要去抓他。公羽班却一闪,人已经从太师椅上弹起来,也不管公羽北什么表情,大摇大摆的就离去了。 甲田看了看公羽北,后者脸上的怒气明显,他想了想,小心翼翼的道:“少爷,反正姚姑娘知道这帖子给你了,到时候直接去,没有请帖也没关系。” “哼,这臭小子,总喜欢跟我抢东西,他会去才怪了。”公羽北还犹自愤愤不平。 甲田应了声是,又有些奇怪的道:“别个都是白天开张,偏这归云阁不走寻常路,要晚上开张,可是奇怪。” 公羽北还在为刚才木牌的事儿耿耿于怀,哼了一声:“怪什么怪,有什么名堂,去一看便知。” * 过了酉时,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百花街两边的的商铺都陆续把灯点上,有些生意不好的,甚至想要直接关门了,可没想到天一黑,街上的行人反而多了,难道今日是什么好日子? 有些人不明就里,可有些人却已经打听到了,原来今晚是归云阁开张的日子。 说起这个归云阁,也是令人费解,前几日还是个绸缎铺子,不温不火的维持着,这才不见了几日,就突然换成了一个叫“归云阁”的饭馆,百花街的商户们,整日都是只看着自己的门前,谁也没注意到,原来的吴记绸缎竟然眨眼就换人了。速度快的叫人缓不过神。 不过最叫人不懂的,还是这开张之日,竟然选在晚上,这瞎灯黑火的能干个什么?有些人觉得荒唐,有些人又觉得新鲜,不过有新店开张,大家还是想去凑个热闹,于是就吆喝着三五成群的赶了过去。 归云阁门外,左右都停了不少轿子或马车,一排排过去,甚是气派,其中好些轿子和马车还带有家族的图章,一看就是有身份的人。 好些看热闹的人围在门口,左右两边放完一串鞭炮,就有小厮长声吆喝道: “首辅家裘少爷----随羊脂玉一对---” “太尉家辛少爷----随琉璃盏一对---” “将军府公羽大少爷----随西域蚕丝一匹。” “太医院史王家二少爷-----随千年灵芝一颗、百年人参三颗。” “吴家大少爷-----随海南夜明珠一颗。” ------- 小厮还在不停的喊话,短短片刻,就报出了京中各个达官显贵之子的名字,围观的群众惊讶合不拢嘴,纷纷猜测着归云阁到底是什么来头,怎么半个朝廷的王公贵族都被请了过来?何况这些礼,随便刁一个都能价值千金,这些人怎么跟送白开水似的这么大方呢? 这时,有人眼尖,看着高高挂起的门匾,惊叹道:“这可是檀香木啊,连门匾都用如此贵重的木料,这归云阁,不得了哇,到底是哪路神仙?” 第303章 别具一格才深入人心 百花街突然开了一家叫归云阁的饭馆,虽然没有其他酒楼那般高大至两三层,但那名声却是如春风过境一般,很快就传的百花街人尽皆知,但在那之前,极少有人注意到这个归云阁,只有挨着的几家商户以为铺子要改头换面,却没想到改了如此大一个头,换了如此厉害的一个面。 要说这归云阁的厉害之处,却是开张这日到访祝贺的一众王公贵族,各个儿都是身份尊贵,送的贺礼也都是价值千金,这也让得归云阁主人家的身份被众人猜来猜去,都想知道这家商户到底是哪路神仙。 “听说东家姓姚,不太清楚,难道是京中某位姚家大户?” “再大的户也大不了这个程度啊,首辅、太尉、还有将军府,这些家的公子,平常你连见一面都难,更别说请来做客了,要我看啊,这归云阁的东家也是个大人物。” 人群中叽叽喳喳的议论不停,一轮鞭炮再被放完,有小厮端着瓜果盘子出来,挨着分发,门口迎客的小厮则又大喊道:“吴记酒楼林掌柜----随玉露琼浆一壶。” “哗----”人群中又爆出一阵惊叹,先不说这玉露琼浆一壶管百两,单是林掌柜这个身份,就足以令人惊叹了,林道的身份老百姓不知道,可商户们却了解,尤其是吴记商户更清楚。 先见吴家大少爷来祝贺,众人已经吃惊,可吴家少爷很少管家里的事儿也是人尽皆知。可现又见吴家的四管家上门祝贺,这等荣耀,在商户们面前,可是绝无仅有的。 难道说,这归云阁与吴家有什么联系?可人家名字又不姓吴,看来是与吴家关系匪浅呐,想到吴家这样的首富大户,能与其关系匪浅的,定也不是一般人物。 于是在经历了一番迎客通报后,路人们已经给归云阁下了个定义,这是王公贵族们聚会的地方。 路边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有小厮站出来喊道:“诸位,今日归云阁开张大吉,我们东家特意为大家减免了酒水,饭菜一律半价。” 话一落,人群立马轰炸起来,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这归云阁肯定是富贵之地,甚至比吴记酒楼都还要高档些。本来围观的群众心里还打鼓,这种地方他们只怕很难进去,没想到归云阁竟放了话,酒水全免,饭菜半价,这么大好的机会,心中早已好奇不已的人,已经按耐不住,直接跟着走了进去。 有人带头,越来越多的人也跟着纷纷进了归云阁。而他们跨进门槛的那一瞬,立马就被里面的布置摆设给吸引了,百花街多是文人墨客公子少爷,自然多少都有些附庸风雅的意思。 归云阁一进门,入目的是四道屏风画,虽然分作四张,可画却连成一幅高山流水图,有识画之人,忍不住驻足欣赏,越看心中越是震惊。 “这张聚福山水画,山巅起伏,云雾缭绕,飞流直下,林间茅屋。似乎有风,似乎一可闻,分明是一副画卷,站在这里,却好似能感觉到那丝丝凉风,这一草一木,真真如同活了一般。罕见,委实罕见。敢问,这是出自哪位大家的手笔?” 一旁伺立的小厮礼貌答道:“这是我家主人所画。” 此言一出,立马惹得后面围观的几人都是一阵惊叹,原来有一人驻足观赏,也引来了好几个爱画之人的驻足。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点评,竟然都忘了要进屋吃饭。 伺立的小厮在一旁轻声提醒道:“诸位公子,门口聚风,小心染了风寒,堂内暖和,亦有不同妙趣,诸位公子可里面请,喝一口酒或吃一口茶,细细观赏,岂不美哉。” 众人连连点头,因为小厮这几句话,越发让他们觉得,这归云阁一定是某个神秘的门第,否则怎么连小厮说话都如此有讲究呢。 他们被请进右边的通道,绕过屏风,就进到里面的大堂,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真正看到的时候,还是惊叹的合不拢嘴。 偌大的大堂之内,没有二楼,只在左手边二分之一的位置,从房梁上挂下一连串的灯笼,灯笼串连成一排,形成一道屏幕,将大堂分成了两部分,放眼望去,没有见到适才进屋的贵公子们,想必是在左边的位置。 文人们都找空桌儿坐下,立马有伙计端上茶水,一面放茶,一面笑道:“诸位公子,这墙上挂着的就是小店的菜谱,几个柱子上写的是招牌菜,您们慢慢儿选,想好了,您随口叫一声儿,小的马上过来。” 文人们点点头,伙计就恭敬的退下,他们也不急着点菜,只是观赏起周围的布置摆设。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堂内两根黒木柱子,每根柱子上写了四道菜,总共八道菜,价格也都明码儿标着,甚至连味道也都写的清楚。 不过让他们惊叹的却并非那价格,反而是那字:遒劲有力,观之若脱缰骏马腾空而来绝尘而去;又如蛟龙飞天流转腾挪,来自空无,又归于虚旷。 “妙极,妙极啊。这手好字,实在赏心悦目。” “更妙的还有这菜名:遍地锦装鳖。是不是妙趣得很?” “我倒是喜欢这暖寒花酿驴蒸,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看完菜谱,他们又看向别处,这仔细一看,才发现那些悬挂的灯笼上面也有玄机,每个灯笼上面还写了谜底,已经有些许人围了过去,只是谜底看样子很是困难,有人交头接耳的讨论,却一个个皱着眉头,竟没一个有答案的。 小伙计这时候又站出来,大声道:“这些谜底是我们东家出的,东家说了,谁若是能答对某一题,那顿饭呐,就算我们东家的。 只答对一题就能免一顿饭钱?还有这么好的事儿?又有人围了过去,只是将眼睛盯直了,将几十个灯笼都看了一遍,仍旧没人找出一个能回答的,难怪能省饭钱,原来这题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回答得了的。 “这么多才子聚在一起都无人能答,不妨让东家出来说说,这些题目到底有没有答案?”略带挑衅的声音在大堂左侧响起。 第304章 空间不大咱格局尚可 刚刚开张的归云阁,虽然之前并没传出半点消息,可开张之日,却是热闹非凡宾朋满座。 公羽北本来犹豫了一阵,可最终还是坐着自家马车来了。他原本想随便随个礼,毕竟关系也一般,可又想想,送的礼就代表自己的身份,他不能让自己的身份跌了,遂特意叮嘱了甲田选个好的送来。 毫无意外的,姚肆请的不止是他,书院里的好些老熟人都被请了过来,被小厮领着从大门左边进到堂内。 从堂内布局来看,这左边位置全是雅席,靠右手边的位置吊了一排灯笼串,米黄的纸糊的灯笼,在烛火的映射下,散发出温暖的黄韵光照,很是好看。 堂内四面房梁上也都挂着各式各样的灯笼,昏黄的灯光从上而下打在桌上,地面上,像是给整个大堂镀了一层晨晖,加上灯笼多的缘故,大堂内不见昏暗,明亮的恰到好处,反而充满了古色古香的韵味。 公羽北算是知道为何要晚上开张了,有了这些灯笼的润色,这整个布置就多了几分迷离却雅韵的味道。 说是大堂,实则也是精心布置的雅席,以六桌为一列,共四列,每一列桌前桌后都是以屏风隔开。每一道屏风上面,都或画的花鸟,或山水,或提字,总之各有各的味道,却都显得风雅无比,看得出主人家是个爱好书画之人。 而每一列之间又以翠竹相隔而开,那翠竹足有一人之高,青翠欲滴,茂密的排成一列,刚好将两边客人分隔开。至于那翠竹,也是生的自然非常,像是原本就长在那里似的。公羽北觉得有趣儿,上前仔细一看,才发现原来那竹子是直接被栽在地下的。 这个饭馆,小虽小了些,甚至没有二楼雅间来接待贵客,不过这样一分隔,却又十分别致,与那些二楼雅间相比,实在要新颖多了。 这样的布置,公羽北之前也未见过,他不由得一笑,能把竹子栽在店内的,恐怕也只有她能想得出来。一句话,清新又脱俗,风雅又别致,也难怪那些人对此处赞不绝口。 今日请的贵客皆是阳山书院的生徒,公羽北见已经有十来人坐在最靠边的那一列,便有了过去。 走的近了,才发现这一处又别有一番天地,比起其他地方,这里屏风相隔的位置要大了许多。 地面被青砖垫高了约莫十寸,形成一个高台样式。依旧以木板铺地,左右两边都设有屏风相隔而开,两边屏风外侧分别坐了一圆弧形小水池,约莫到人膝盖位置,水池里飘了几朵睡莲和荷叶,水里还有一群小金鱼在欢快游耍。 公羽北正好奇,这个时节哪儿还有荷叶荷花?遂好奇的走过去,微微躬身仔细一瞧,心中才恍然。 此时屏风内已经有人探出头,笑道:“公羽兄,是否也把这当成了真花?我刚来也以为是真的,可仔细一看,原来是障眼法,这是在油纸上画好了,然后剪下来的。” 公羽北微微一笑,他也看出来了,这是假的,假花不稀罕,稀罕的是竟然做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那几朵睡莲跟荷叶,若不靠近仔细观察,还真分辨不出是假的。 他从小池旁边的小台阶舍阶而上,进入屏内,却见屏内地面摆了十多张案几,围成一个半圆形,每张案几后面的摆了两个锦团,已经有不少人盘腿席地而坐了。 公羽北走过去,才注意到案几外侧竟还有玄机,地面是一条盘旋小流,说是小流,其实也就是用粘土砌了一条流道,从源头处不停有水注入,时而还有一两条小鱼游过。 “倒是有趣。”公羽北顺着流水的方向看过去,发现原来这水是从屏风外侧的小水池里涌出来的,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让水池和流道形成了一条活水。 屏风上面依旧画了各种花鸟山水,不少生徒都围在一处欣赏。 公羽北看了看周围,裘霁一人占了一张案几,那副闲人勿扰的模样使得没人敢上前搭讪。辛习染旁边倒是坐着吴世伟,再旁边坐着林道,而辛习染的另一侧也坐着王骋。 公羽北便坐到王家兄弟的旁边,几人正在讨论着什么,见他落座,王骋礼貌的点了点头,又转头去听,却原来是辛习染正在兴致勃勃的说着山鬼的故事。 公羽北听了一会儿,觉得无趣,便四下打量起来,看到王骋手边也有一个木牌,便好奇的拿起来一看。 一面是一只喜鹊活灵活现,一面写着: 仁义礼信圣人行,者乎焉哉儒家经。 无仕杏坛称国手,敌疾黄齑消百病。 神奇宏论龙廷惊,医术超群世人敬。 谢却功名身外物,云间诗酒剑侠影。 他轻声笑了笑,王骋便转过头,也跟着道:“公羽兄应当也收到这木牌了吧,倒是别致,不知公羽兄的木牌上写了画了什么?” 公羽北露出一丝无奈:“被我那二弟拿去了,说来怎么不见王湛兄?” “兄长同家父进了宫,皇上特许,年后兄长一直在太医院学习。” 公羽北拱手道贺道:“恭喜恭喜啊,能入太医院学习,这可是无上的殊荣,看来不久,王湛兄也能入太医院了。王家世代行医,正如这画中所说,如同扁鹊。” 王骋连连摆手说不敢当,二人闲聊几句,就听到外面伙计喊话,仔细一听,说的是谁猜中了灯笼上的谜底,就能省去一顿饭钱。 灯谜谁不会?公羽北本没什么兴趣,却听屏内有人摇头说太难。他被勾起几分好奇,这里在座的应该都是有才学之人,竟然称灯谜太难,这倒是稀罕,他还没见过自己大不出来的灯谜。 不过他也不急着去凑热闹,可以看到灯笼下面已经围了不少人,只是叽叽喳喳的讨论声,却没一个站出来说话。 “走走走,看看去。”辛习染站起身呼唤周围其他人。 要说今日最兴奋的,非他莫属。辛习染早知道姚肆要办酒会,之前听姚肆说定的位置是在宝觉寺,那里环境清雅有山有水很是适合,没想到才几天时间就收到了请帖,换在归云阁。 他本来还纳闷儿了,这归云阁是什么地方,让伏见去打听了一番,才晓得原来是姚家开的饭馆。这让他欢喜的差点跳起来,找到姚肆再三确认了,这才美滋滋的让伏见散出消息。那感觉,简直把归云阁当成他家一样自豪着。 他想去看,公羽北却笑了笑,大声对着外面喊道:“这么多才子聚在一起都无人能答,不妨让东家出来说说,这些题目到底有没有答案?” 他迟迟不见姚肆出面,便有心想将人激出来。 第305章 出的谜题只是开胃菜 带着几分挑衅的声音在大堂左侧响起,引得众人纷纷相望,大堂再往里走是一片连通的区域,于是有不少人就围了过去,都想知道这个说话的人到底是谁。 辛习染最先站起来,怒道:“公羽北,你要找茬儿就出去,这里不欢迎你。” 公羽北耸了耸肩:“我可是收到请帖的,主人家都没发话,辛少爷急什么急,何况我们人都到齐了,这主持之人还不现身,叫我们一干人等干等着,是何意思?” 辛习染想起年前在书院的时候,这个公羽北就老是要找肆儿的茬儿,他心中怒火更甚,若是按照以往他的脾气,定是要撸袖子直接扑上去,此时他也是忍住了,哼了哼道:“这里的一竹一屏一画,哪一处儿不是主人家的代表,就你这俗人,枉费了这番雅韵景致,非得揪着人不放。叫你是来喝酒吃饭的,又不是来看人的。” 公羽北不置可否,却是笑笑,也不理会。正在这时,人群中传来一阵鼓掌哄闹声,大家都看了过去,却见一姑娘从内堂走出来。 姑娘身着青衣锦袍,腰间束一条白绫长穗绦,脚踏云靴。乌发用青色丝带高高绾起,只别一根竹簪点缀。一双杏眼钟天地之灵秀,清澈却又深不见底,温和却又自带锋芒。 她本就高挑,而今穿着男儿服装,肤白貌美,更是俊俏非凡,看上去如同翩翩佳公子一枚,却又比公子更多了一份清秀。虽是男装打扮,却并不让人觉得奇怪,反而看着赏心悦目,似乎那一身儿,就该穿在女子身上。可若是把那身儿打扮换在其他姑娘身上,又觉得有些不伦不类。 出场的当然是姚肆本人了,她为了今日,也是特意打扮了一番,只是她的院服是男装,穿习惯了反而觉得女装有些别扭,所以今日这身打扮,也并未换成女儿家的襦裙,虽说有些不合常理,可反正今日请来的都是书院里的同窗,大家平日也是见她男装打扮,便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 姚肆笑着上前道:“既然是谜底,便肯定是有答案的,公羽少爷博学多才,难道也想不出一个答案?” 公羽北摊了摊手道:“我可是武将出生,你让我玩这文人的游戏,却有些强人所难了。” 姚肆歉意的一笑:“我还以为公寓少爷是文武双全,却是我记错了,莫怪莫怪。” 公羽北被呛的一口气噎着,他竟被姚肆三言两语就扣了个无才武夫的名号,偏偏那话还是出自他自己的口,让他有口难辩。 辛习染在一旁幸灾乐祸道:“文武双全也不是人人都有那本事的,做个武夫也是极好的。” 公羽北瞪了他一眼,有些悻悻的闭了嘴,这一轮他承认自己落了下乘。 见人都围在了一堆,姚肆猜是刚才公羽北那话的作用,便索性站在中央大声道:“今日小店开张,多谢各位莅临捧场。小店主在以文会友,凡是能答出这店内的任何一题,皆能免费。 适才公羽少爷既然发话了,那今儿我就献丑,这灯笼和壁上的题目就留给诸位,我现出一题,若是有人能答,饭菜酒水皆免,若是半柱香内无人能答,我再给答案,如何?” 寻常的灯谜其实挺简单的,这些文人们也早就玩腻了,不过刚才看过灯笼上的谜题,确实心中没底,他们一面想知道答案是什么,一面又想自个儿猜,心中很是矛盾,这会子姚肆要出个新题目,大家顿时就跃跃欲试起来。 姚肆清了清嗓子,大声道:“话说,从前有一家卖酒的铺子,虽是陈酿好酒,奈何店面不惹眼,主人家又不善言辞,吸引不了客人,于是生意一直清淡。直到有一日,一位书生去讨了一碗酒,吃罢后,书生在铺子门上留了一首诗: 一轮明月挂天边,淑女才子并蒂莲。碧波池畔酉时会,细读诗书不用言。 书生留下这首诗就走了,可叫人惊叹的是,这家铺子的生意却越来越好,敢问诸位,这是为何?” 嗯?人群中开始窃窃私语似在讨论,很快,有人就开口道:“因为他书法好。” 姚肆笑而不语,眼里却露出了否定的意思。 又有人开头道:“因为他诗写的好,也许是某个出名的诗人。” 姚肆依旧笑着,“诸位可以慢慢儿想,边吃边想,一炷香后,若无人知晓答案,我再揭晓答案。”她话说完,便往左侧去。 辛习染见她走了过来,跑上前去笑道:“肆儿,你那答案是什么?” 姚肆看了他一眼,“如此简单,你该知道的。” “啊?”辛习染摸了摸脑袋,“你再把那诗说一遍,我怎么没想明白呢。” 姚肆微微一笑,“那题是给他们下的开胃菜,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我相信这里已经有人知晓答案了,不说着题了,我今日可是准备了好东西。” 辛习染一听是好东西,眼睛立马就亮了,赶紧拽着姚肆的袖子坐下,她一坐下,其他被请来的生徒们也都依次坐下了。这边人刚刚坐齐,就有伙计依次端着托盘上来。 首先被摆在每张案几上的是一坛酒,紧接着又有伙计端着酒器依次摆在每人手边,另一人随后开始给每个酒器斟酒,此时大家已经陆续注意到盛酒的酒器,都是禁不住眼睛一亮,纷纷拦住斟酒的伙计,自己拿起酒器把玩起来。 却见这盛酒的酒器,不知是叫酒盏的好,还是酒碗的好,通体呈翠绿色不说,形装还似叶子。寻常喝酒都是用的酒盏,这种形似叶子的酒器,他们还没人见过。 “这东西倒是新鲜,没见过,不是临西的吧。”王湛率先问道。 姚肆只是微微一笑,身后的兰心却忍不住插嘴道:“那当然了,这可是我们姑娘亲手做的,每一件儿都是独一无二,你们以为是叶子,可每一片叶子都不相同,甚至连颜色都有差异。” 兰心话才说完,就有人拿着自己的酒器与旁边的对比,果然形状不同,有的是椭圆形,有的是掌状形,有的是披针形,总之,还就没一个重样儿的。 各人看向姚肆的表情又有些不同了,他们纷纷放下酒器,容伙计斟满酒,还不等举杯,就听到一个恣意放纵的笑声道:“诸位年兄,来迟了,我自罚三杯。” 第306章 事实证明人要靠衣装 归云阁开张不过几个时辰,佳话却已经传遍了好几条街。有人道百花街开了一家了不得的饭馆,虽不比酒楼那般大,可胜在雅致,布局甚是微妙新鲜。当然这还不是最惹人眼的,要说归云阁最厉害之处,还在它开张之日,竟然轰动了大半个城。 首辅、太尉的少爷都纷纷去祝贺不说,甚至连将军府,王府,吴家都去了,总之全是非富即贵了不得的人物,寻常这些公子哪儿那么容易见到,人家归云阁一开张,把人全请过去了,迄今为止还从未有这样殊荣的饭馆。 有了这样的意识后,大家心里对归云阁的定位就高了许多,有人说那里专是王公贵族们聚会的地方,有人又说那里只接待京中有名望的有学之士,总之一句话,这归云阁是有身份的人去的地方。 有了这样的传言后,京中的王公贵族们,上到年轻的公子少爷贵妇小姐,下到德高望重的学士之流,甚至是那些京官们,竟然都把归云阁当成了名士聚集地,于是但凡有任何聚会或者酒席,甚至是普通的吃饭,他们都会去那归云阁,于是渐渐地,归云阁便真成了名流聚集地,出入的全是有身份的人,甚至有人为了结识有身份的,不惜花重金去里面吃一顿,当然这也是后话了。 归云阁开张这天,除了二十多位阳山书院的生徒是姚肆请的,其他的皆是当时在百花街闲逛,或者听闻消息去的。姚肆将大堂分成两部分,一半精心布置接待贵客,另一半也是布置精细招待寻常客人。 虽说只开张了一两个时辰,可大堂内已经宾客满座,这让站在内堂的姚肆很是欢喜,她原本还有些担心人不多,场面拉不开,想不到现在不仅里面坐满了人,连外面都还有不少人在排队。 其实作为小东家,她是没必要露面的,本只想悄悄儿的去招待那些阳山书院的生徒,不曾想公羽北几句话,却是硬生生的将她给逼了出来,于是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小姑娘是归云阁的东家,只是那年纪看上去实在有些小,模样看着倒是俊俏,虽是一身男儿装扮,却也并未显得突兀,反而是让人眼前一亮。 大堂之内除了阳山书院的那些,几乎人人都在猜测这姑娘到底是什么身份,有人觉得准是某位王公贵族家的小姐,甚至有人认为是皇亲国戚,否则怎么连首辅太尉家的公子都请来了呢。 他们有这样的想法也不足为怪,只因姚肆的名字虽然响亮,可她的人儿还没几人真正见过,再加上今日来祝贺的那些人身份也尊贵非凡,就不得不让人大胆猜测了。 姚肆只留了一个小题就去招待阳山书院的生徒,只是这酒还没开始喝,就听有人高声而来,开口就叫年兄们,还说自罚三杯的话,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然那声音就透露了主人的脾性,准是个不拘小节又潇洒不羁甚至有些轻狂的人。 来人肯定也是阳山书院的生徒了,姚肆环视一圈,除了王家的大公子王湛没有来,其他的都到了,不,准确的说,或许还差一个,只是那一个一开始就没在她算计之内,她对公羽班也有一两分了解,那人是个不随大流的,平日在阳山书院都不曾显露他公羽家二少爷的身份,这种场合更是不会来的,所以请帖虽然送去了公羽家,可她并没有把公羽班的人头算上。 声音乍然响起,引得众人纷纷扭头观望,只见屏风处一袭墨绿色的锦袍先出现,紧接着云靴踏入,竟是一步就跨上了高台。 此人身姿飘然,身材颀长,棱角分明的俊俏五官,加上恣意爽朗的笑意,给人一种潇洒不拘之感,像是要腾云驾鹤一般。这种气度,与在场的所有人皆是不同,只有些许人在那不羁的面容下,堪破了玄机。 “这位可是公羽二少爷?”有人已经疑惑问道。 这样一问,大家纷纷定眼一看,果真眉眼中与公羽北有几分相似,但凡是阳山书院的生徒,都有一个疑惑,那就是公羽家的二少爷公羽班到底在没在阳山书院。传言公羽家两位少爷皆入了阳山书院,可他们从未见过公羽北身边多一个人,更没听说书院里谁自称公羽班的,曾也有好事之人想要打探,奈何问来问去,竟没一人知道,堪称怪事儿。 今日这算是他们头一次见公羽班了,脑海里搜索一阵儿,竟真不觉得曾在书院里见过此人。这种潇洒中带着轻狂的气度,就已让人过目不忘,加上那俊朗的外表,实在不是一个见之易忘之人。 公羽北眉头微微一蹙,他了解自己这个二弟的脾气,这种应酬场合他最是不喜,按道理应该不会出面的。何况还是这样盛装打扮,平日在书院里都不曾见他这般郑重其事,今日为何转了性?还是真如他所说,姚肆与他关系匪浅? 公羽北转头看了姚肆一眼,后者正盯着公羽班看,从那目光里的惊讶来看,他越发觉得姚肆与自己的二弟有什么联系。 今日的公羽班确实让姚肆有些惊讶,和不解,她与公羽班只见过一面,那时候她也惊讶非常,因为公羽班那时候的打扮,是那种混迹在人群中,你很难发现或者捕捉的存在,换句话说,就是毫无存在感。 可今日的他却又如此夺人眼球,一身光鲜打扮虽增了色,可重要的还是那个人,这样一个人,是站在人群中一眼就能被瞧见甚至吸引过去的存在。 前后的变化让她很是不解,按上一次她见公羽班的认知,此人应该是喜好自由,不喜欢权势,更不喜欢招摇的一个人,可今日为何还盛装打扮了?这样一出席,岂不是人人都知道他公羽班神秘的身份了? 在座的人人心中都有一个想法,或好奇或怀疑或惊叹或佩服的,都在眼里或脸上表露了一两分,公羽班却跟没见着似的,自顾自的走到姚肆面前,将她手边的酒碗端起来,咦了一声,“这东西倒是有趣儿,没见过。”说着,就一仰头,将一碗酒干了。 只是那眼神儿在喝完酒之后,立马就变了,惊喜的看着姚肆道:“这酒有什么来头?” 第307章 好酒好菜才让人流连 公羽班的到来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是一惊,有人暗叹姚肆的能耐,不仅连向来冷淡的裘霁请来,甚至连神秘的公羽班都请来了。这里的人大多是没见过公羽班真容的,甚至连辛习染都不曾见过,他正坐在姚肆的旁边,见公羽班随意的端起姚肆的酒碗,心里有些不舒坦了。 公羽班一饮而尽后,惊喜道:“这酒是什么来头?” 此时还没人喝酒,大家刚才只顾着去把玩新颖别致的酒碗,倒是忘了酒,而正想喝酒的时候,这位主儿又华丽登场,实实在在的将人全吸引了过去。 姚肆笑了笑,“公羽二少爷既然来迟了,理应自罚三杯,你喝完了,我再说这酒的来历。” 公羽班眼睛一亮:“别说三杯,三十杯我都乐意。”他也随意,直接在姚肆旁边坐下。 另一边的辛习染不悦道:“公羽班,你去与你大哥坐一起,在这里来挤什么挤。你没看到这一张桌儿只能坐两人么。” 公羽班却随意的耸了耸肩,左手端起辛习染的酒碗,右手端起旁边人的酒碗,两个仰头,就将两碗酒喝干净了。他还不满足,咂着嘴回味道:“好酒,实在好酒,醇香温和,入口绵,落口甜,最主要的还是,酒中还有梅花的清香,回旋口齿之间,回味无穷,真真好酒,哈哈哈----来来来,容我再喝一杯。”说着就自个儿端起桌上的酒坛给自己斟酒。 姚肆微微一笑,虽说公羽班行为不羁了些,不过这酒的品质从他口中说出来,便又多了几分重量,她环顾四周,已经有人端起酒碗开始细细品尝,但凡饮过的人,无不脸上露出惊叹的模样,他们之中多是喝惯了好酒的,可像这种含梅花香甜,入口留香的至纯之酒,还从未喝过。 有人已经开口道:“此酒,正如公羽二少爷所说,甘甜至极,少了辛辣的刺激感,多了芳香醇甜之色,确实是佳酿。” “梅花酿虽喝过不少,可也抵不上这般醇美口感。” 众人看过去,却是一直没有吭声的裘霁,谁都知道裘霁是个性子极冷淡的人,早先还有人想要与其搭讪,却被其冷脸相待,后来大家便清楚了,这人是不好相与的,于是渐渐的,也没人敢上前搭讪了。 竟然连裘霁都请来了,大家看向姚肆的目光,又多了几分深意和探究。姚肆微微垂头,盯着碗中清澈无任何杂质的酒道:“确实是梅花酿,家母擅长酿酒,我自小在身边学着,便也会了些。” 她也感受到那些探索的目光,却只是微微笑着一一受着。这些人以为她有多大能耐,实则今日请来这么多人,她也是用了小伎俩的,首先裘霁和辛习染这两尊大佛肯定得被她请过来,她便借此将其他生徒也请了来。 毕竟她不是什么尊贵身份,设宴办酒会,若是没有身份地位撑着,这些人是不会买她的账的。所以她给每个人的请帖上面的内容都不一样,却字里行间透露了有裘辛二人的存在,那些生徒得知这两位人物都在,自然也就来了。 此举利用了裘辛两人的名头,姚肆心里其实很愧疚,可她也实在是没得办法,这些贵公子们,不是她一个乡下小丫头的身份就能请得动的,之前考虑的酒会,她是有意想请辛习染从中周旋,只是后来家人又返京,甚至做出了留京的打算,她便将计划改变了。 反正这酒会她是筹备要办的,这是为了将来做打算,她必须得与这些生徒们加强关系,可家里的营生她也必须得抓起来,于是就生出了在新开的饭馆办酒会的想法,而这也是为何她宁愿昼夜不休,也要让归云阁在短短几天内开张,因为过了今日,阳山书院便要开学了,到时候再请便没那么容易了。 将酒会挪到归云阁办,这也是为了让归云阁声名远扬,所以归云阁的一切,从布置到装潢,从饭菜到酒水,无一不是精致的,虽然饭菜酒水贵,可只要这些人吃过,就知道贵的有道理,何况还有这些显贵身份的宣扬,只这一晚,归云阁就能声名鹊起。 可姚肆心里还是有些不舒坦的,她对自己利用了裘霁和辛习染的名声而感到愧疚,虽然只是在请帖上字里行间的含蓄表达了二人在场的意思,可这还是让她脸红,若非逼不得已,她也断不会这般的。 也正因为此,她才要在布置、酒水、饭菜,甚至是酒器上下功夫,她要让这些人因裘辛二人而来,却因她归云阁而流连忘返,否则她落人笑柄不说,还会弄的裘霁和辛习染也跟着受人耻笑。 “好酒,好菜,我道这归云阁吃过一回,恐怕难以再吃下别的东西了,诸位,你们说是与不是。”不知谁在外面大声的喊了一句,立马将屏内的众人吸引了过去。 公羽北端着酒碗,点点头道:“酒确实是好酒,这菜,不知又有何新鲜?” 姚肆笑了笑,她对闫氏的手艺十分自信,当下笑道:“菜也自然是好菜,诸位稍等,我去去就来。” 她起身走出去,穿过通道,进到另外一边,大声问道:“诸位吃的可好,喝得可好?” 她一出面,立马惹得大家都纷纷起哄,皆说好吃好喝,这些人大多都是喝过文墨水的,有人甚至站起来吟诗一首,竟是歌颂这归云阁的一切,姚肆道了声谢,着人取来文房四宝。 “这位公子才华横溢,今赠与小店诗一首,小店感激不尽,怎敢再收您饭钱,这顿饭我归云阁做东,请这位公子莫要推辞。” 那位吟诗的男子面上一红,连连摆手道:“不可不可,我也只是乘兴而作,若是没有这番景致,没有这好酒好菜,我亦是作不来。您已经免了酒水,饭菜半价,实在不好意思再白吃了。” “哈哈哈---这位公子莫客气,既然如此,不妨请公子留下墨宝如何?” 男子略有犹豫:“这----那我就献丑了。”说着接过伙计递上去的笔,看了看四周:“敢问----留在何处?” 姚肆做了个请:“公子留在墙上即可。”于是那人便提笔在墙上唰唰唰写下一首诗,字迹也是矫若游龙,引得其他人纷纷道好。 男子重新落座,姚肆再拱手道谢,这才说了正话,却原来她是为了先前出的题目而来的。 “诸位心中可有答案了?”她环视一圈,大家又开始议论纷纷,接连出了好几个答案,皆不是正确。姚肆遂才笑着道:“有好酒卖。” 众人皆是一顿,片刻后,大家纷纷缓过神来,都是拍手叫好,有人也叹,明明是个简单的字谜,怎么就没想出来呢,哈哈哈---只能叹一句,这归云阁啊,确实与众不同。 第308章 美食能让人身心愉悦 姚肆去而复返,顺带身后跟了五个上菜的伙计,伙计们陆续将或碟或碗或钵的菜品摆上,不一会儿,每个人面前的案几上就摆了十多道菜式,有人甚至已经馋的咽口水了,只是不好意思拿筷子夹。 公羽班已经在期间坐到公羽北旁边去了,兄弟二人坐在一起,本来甚是夺人眼球,只是此时大家已经顾得上其他人了,都纷纷望着面前的菜。 “这香味,皇宫里的御厨也不过如此吧。”不知谁小声的嘀咕了一声,只因这个瞬间没人说话,声音依旧是传到的众人耳中,大家都是面上一笑,却不置可否,别说香味扑鼻,就是这菜色品相,也是馋的人食指大动。 御厨大家不知道,可面前摆着的菜,确实令他们垂涎欲滴,王骋只闻着香味,就一副陶醉模样,感慨道:“好酒好菜,只可惜了兄长没机会来,错过了一顿美食。”他也是吃过不少美食的,只是仅仅从香味上来断,京中就少有酒楼能比拟,甚至连宝翠楼、吉香居这类,比之都还差了些。 吴世伟家中本就富有,吃穿住行中尤其是吃的,更是精致,只是眼前这些精美的菜品,若非那香味实在诱人,只怕都要没人敢动筷子了。他指着一道色泽红亮剔透的菜道:“此菜名为东坡肉,其以味醇汁浓,酥烂而形不碎,香糯而不腻口著名。” 众人也都吃过东坡肉,只是没见过这般剔透亮红的色泽,姚肆见大家都有些按耐不住了,便笑着道:“诸位请吧,这饭菜热吃菜好,凉了可就没那个味儿了。” 大家都在等着她这句话,话一落,就听到筷子与碗碟相碰的声音,吴世伟自是去夹那东坡肉,这是他的最爱,他也吃过不少厨子做的,也有绝世美味的。 他举筷夹起一块肉,二寸许方,一半肥,一半瘦,汁水顺着往下淌,晶莹剔透。亮红的皮在汁水的浸透下,越发显得有光泽,肉在筷子的夹动下,微微颤抖,却一点不烂,还有点软弹的触感。真乃一块上好的东坡肉啊。 吴世伟心中感慨一句,张口就吃进嘴里,闭眼细细品味,片刻后,猛地一睁,惊喜道:“入口香糯、肥而不腻,甚至还带有酒香,这酒用的便是刚才的梅花酒罢。口感酥烂而不碎,这是我迄今为止吃过的最好吃的东坡肉。” 谁吃到美味的东西还能忍不住赞叹两句呢,只是吴世伟的肺腑之言也没人在意,因为大家都只顾着吃自己的,时不时的发出一句好吃的话,嘴里都没停过。 姚肆忍不住笑道:“这东坡肉是归云阁的招牌菜,能得吴少爷的赏识,实在太好,吴少爷不妨也尝尝其他的。 这一道腊味合蒸,是取猪、牛、鸡、鱼、鸭五种腊肉于一钵,加入鸡汤和作料,下锅清蒸而成。各有各的味道,与鲜美不同,却又另有一番滋味在里头。” 吴世伟已经夹起一块,细细品了品,连连点头,“腊香浓重、咸甜适口、柔韧不腻,确实是好滋味。”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梅花酒,一饮而尽,再吃一口菜,觉得美味无比回味无穷,整个人身心都舒畅愉悦了许多。 中途,姚肆又起了个头,众人便玩起了游戏。首先拿一纸鸢放在流道之中,众人唱曲,唱完一句,纸鸢停在谁人面前,谁人就依规矩作诗一首,作不出的,自然要罚酒,然后唱曲继续,纸鸢再停下来,那人不仅要作诗,诗的尾字还得是前一首诗的头字,这可是把大家难得,可这也正是有趣之处,于是一晚上,此处就不停的传来喝彩声或者喊喝酒的声音中。 一袭饭毕,已是戌时,翌日就是阳山书院入学之日,姚肆便先开口,劝众人回去,说是日后有机会再聚,大家吃好喝好玩好,此时反而有些恋恋不舍了,尤其是那饭菜,和着酒下肚,吃再多都不够,只吃的他们撑圆了肚皮才住嘴。只可惜这一别,下次就得半月后休沐才有机会来了,好些人甚至找姚肆去打了包,姚肆自然是高兴的打包送上。 最后,好容易将一群人全部送走,她这才回到内堂的厨房,却见厨房内还忙的火热朝天,原来归云阁外面还等了一批人,大家也不嫌晚,都想趁着今日酒水免价,饭菜半价来吃,因为价格实在太贵,难得开张之日半价,加上吃过的人把那味道传的神乎其神的,自然就引了更多人来。 姚肆看着闫氏忙的额头汗水淋漓,心中难过,这日子不好过啊,挣钱不容易,娘这样操劳,身子哪里熬得住,她想日后还得再多请几个厨子,只是那味道却要先把把关。 兰心今儿晚也忙坏了,只是她顾不得自己,“姑娘,要不先回吧,您明日还得去阳山书院,要早起呐。” 闫氏正好也听到这话,赶紧劝道:“对对,肆儿你赶紧回去,别等娘了,娘这里忙完了就回。” 姚肆想了想,又道:“娘,我觉着,我们今日先放开一回,日后啊,每天准时晨时开张,戌时关门,得给这些人设个标准,让他们觉得有时候就是有钱也吃不到,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娘不用太累。” 闫氏想了想,也觉得有道理,何况现在自己一个人忙不过来,再说,平常一般都是午时吃午饭,酉时吃晚饭,便点点头,“好,回头和你爹商量商量,现在先不说,你先回去,早些歇息,这几日没睡过一日好觉,明儿又要入学了,有得你累。” 姚肆应下,便带着兰心回去,临走的时候与陈金海道了别,说了句辛苦的话。 出了门,才觉大多数的铺子已经关门了,路上显得有些黑,来时没留马车,姚肆暗想,等过段日子,恐怕得买辆马车供家里人出行。 “姑娘,您看----那里还有一辆马车呐。”兰心指着前面道。 姚肆定眼一看,那车辕上坐着的人也正好见着她,笑着招手喊道:“姚姑娘----” 第309章 先走一步却是为等你 在归云阁忙活了一晚上,总算把人都送走了,姚肆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角,与闫氏和陈金海告了别,便带着兰心出了归云阁。 “总算是能好好休息了,姑娘这几日可是忙坏了。”兰心感慨道,等出了门口,看看四周,黑漆漆的,街上已经没两家铺子开着门了,她正想难道要走回去,眼睛一扫,却看到不远处的街边儿上还停了一辆马车,喜道:“姑娘,您看,那边还有一辆马车。” 她本想说上前去问问,看是否可以坐个顺风车或者搭载一截儿,不想那车上的人已经出声喊了一声“姚姑娘”,兰心听出这话音儿是谁,很是高兴,“姑娘,是裘少爷家的马车。” 姚肆也听出了卫札的声音,遂走上前去,卫札跳下马车,冲姚肆拱了拱手笑道:“姚姑娘,我们这马车正好顺路,不嫌弃的话,不妨一起走。” 兰心想说一句“废话”,想了想,却又忍住了,毕竟姑娘和裘少爷还没名分,这话儿也不能说的太白了。她扶着姚肆往马车里走,自己则同卫札一样儿,坐在车辕上。 姚肆本叫她进马车内坐,说是夜里凉,兰心却道自己忙的浑身发热,正好坐在外面吹吹风儿,姚肆知道兰心的心思,想了想,便也作罢了。 这个点儿已经很晚了,街上几乎没什么行人,不过很安静,安静的很舒心,想想自己这几夜,几乎每天都是早出晚归,也是辛劳,不过有了今晚这光景,一切都值了。 她想起裘霁为了归云阁,也熬了好几个通宵,心下感激,只是说出的话却又偏了方向,“门匾我本来想让爹爹在红绸上写字代替,多亏了你熬了几个通宵,否则效果定是不及现在的,你儿时学过雕刻么?” 她有些好奇,莫非裘霁什么都会做不成?那玉笛也是他做的,这门匾也是他雕的,还有之前种种,历历在目,她心中越想,便越觉得温暖,只是面儿上没表现,只露了几分好奇。 “不算学过,只是幼时觉得好玩,便自个儿琢磨着做,小时候雕了不少小木马,现在还摆在柜子里。”裘霁微微一笑。 姚肆忍不住调侃他:“你倒是会夸自个儿,无师自通呗,还文武双全,小女子实在佩服。”她有模有样的打了个福礼。 裘霁目光柔和的锁着她,眼角的笑意更是一览无余,“不及你。” “我?我可没你那么聪明,什么都会。”姚肆摇了摇头。 “你这归云阁便办的极好,一般人是做不来的。” 姚肆又是哈哈一笑,嘴上说哪里哪里,心里却是很高兴的。 兰心坐在外面和卫札悄声聊天儿,说着说着,就见她越发压低了声音,问道:“你说,裘少爷对我们家姑娘是个什么心思?” 卫札白她一眼:“什么心思还用问么?我家少爷可是一心想着姑娘的,我们少爷性子是内敛,也不善表达,可他实实在在的把姚姑娘的一切都放在心上,怎的,姚姑娘让你问的?” 兰心回他一个白眼:“姑娘怎会让我问这些话,是我自己好奇,我看姑娘和裘少爷也是男才女貌天作之合,只是不知什么时候才好事将近。” “这种事儿你我怎么说得清楚,不过你放心,我们少爷心里,除了姚姑娘,再也装不下任何人了,少爷可是有远见的人,你以为他现在什么都没做?实则错了,我们少爷早就想到老远去了。” 兰心拧了拧眉:“什么想到老远去了,我不懂,不过姑娘总看得明白,这样也好,我就盼着姑娘和裘少爷哪天把这事儿放到台面上来说。” 马车不急不缓的驶过街道,而归云阁不远处却又出来一辆马车,车内,公羽班盯着外面的夜色发呆,公羽北却一副不解的模样:“我说她有人接送,你还不信,你今日是怎的,转性了?”离开归云阁,公羽北就看到裘霁的马车停在了路边并没有离去,他猜出是在等姚肆的。 公羽班一转头,笑眯眯的看着他:“大哥你不觉得好奇吗,我对这个姚肆很是好奇,她一个女子却天天在一群男人周围周旋,我敢肯定,这一年里,书院的日子绝对不会无聊。” “你会感兴趣?这倒是怪了,别明儿太阳打西边儿出来。”公羽北没好气道。 公羽班却不以为意,“你知道我上次见她是什么时候么?是她被关在思过门的时候,她竟然想放火烧了思过门,目的就是为了去金菊苑见娄屈的夫人,我把她自编自演的那套全看在眼里了,她却不知。”公羽班像是发现了多新奇的事儿似的,偷笑起来。 “只是不知她到底有什么目的,我觉着,她身上肯定藏有什么秘密,我很想给她挖出来。”他总觉得这个姚肆有些不简单,当然不简单的很有趣。 公羽北见他一副兴致很高的模样,抚了抚额,姚肆那次去思过门,实则是他的原因,他知道姚肆是庄晏选定的人,只是心中不服,后来被驹童告知,自己那次险些坏了事儿,他便猜出姚肆在思过门也是有任务的,只是那任务是什么,他也不清楚,他对这些并不感兴趣。 马车驶到锦卜居,裘霁并未进去,只是将姚肆送到门口,二人分别后,姚肆看着他的马车走了,这才进屋去。 毛秀才已经歇下了,他明日亦是要去私塾报道的。不过主屋儿的灯还亮着,姚肆便过去叩了叩门,轻唤了一声:“爹。” “进来吧。”姚正与在里屋喊道。姚肆推门而入,见后者正伏在案头写着什么,便劝道:“爹爹怎么还没睡,还在写什么?” 姚正与本来微微弓着身子,见她进来,便站直了,放下手中的笔,端详一阵儿,才道:“归云阁还差些东西,我便索性再写两副对联儿,正好挂在门口。” 姚肆走过去看了看,笑道:“爹爹这字写的好,只是这几日,爹爹为了那些画已经伤神,今日还是早些歇息。娘和陈先生恐怕还得一会儿才能回,今夜归云阁很是热闹,客人很多,我们今天一晚,就能将本金挣一半儿回来。” 其实她没说完,若是算上那些生徒们送的礼,她连未来一年的成本都有了,只是那些礼,不好去当了,不过留着应急也好,总归也是值钱的东西。 姚正与也很开心,“不管挣多少,先将大头拿出来把那三百两还了。” 姚肆点点头,她当初答应眦涯五日后尽数归还,明日便是第五日,只是不巧她明日要入学,她想了想,爹娘不宜知道王家当铺的事儿,明日还是得自己跑一趟。 只是今晚的盈利还未算清,她只能拿那些送来的礼做偿还了,遂告别了姚正与便回了自个儿屋。 第310章 总有闲的蛋疼的找茬 回到屋儿后,姚肆将今日收到的礼都拿了出来,因着生徒是她请的,在迎客的时候,收下的礼她是直接让兰心收着,晚上回来的时候便顺便带回来了。 总共请了二十六人,便收了二十六件礼,甚至好几件儿都是价值千金,姚肆看着那些金银玉器,左挑右选也看不出哪一件儿是最便宜的,她一个都舍不得,可当时夸下海口说五日归还,现在银子还没回来。 可就算回来,今日饭菜本就是半价,酒水甚至是免费,她估摸着算了算,也顶多一百两的数,虽然姚正与说了大头要先拿去还了,可姚肆心里却还是觉得,这头一笔金得留着备用。 “姑娘----”兰心看了看她。 “我在想,拿哪一件儿去抵王家当铺,当日我说五日归还,实则有些说大话了,我在考虑着,先用这里面的物件儿去抵着,照今日的情形来看,下月休沐,定能还上,到时候再把东西赎回来。” 兰心啊?了一声,心道姑娘借钱怎么承诺五日后就归还呢,哪有这么快还钱的,她这话当然是藏在心里的,嘴上却担心道:“都说这当铺是有去无回的地,会不会到时候咱们再去赎,他们就不认账了?” 姚肆左挑右选,选了个中等的玉器,看上去也能价值二三百两,她笑了笑,“有字据为证,赖不了。”实则她是相信眦涯,肯定不会坑了自己的东西。 第二日一早,姚肆就带着玉器去了王家当铺,幸在铺子已经开门,她进门就说要找东家,掌柜的认识她,笑道:“姑娘今日来的巧,东家往日这个时候都不来,今日偏偏早到了,正在里屋歇着呢。姑娘请。” 姚肆跟着掌柜进了里间儿,还是跟上次来时一样,只是少了两个丫头,眦涯穿的也周正了许多,她直接拿出玉器,“上次借的钱,我先拿这玉器抵着,等下月休沐回来,我再来还你三百两,到时候你再把玉器还我如何?” 眦涯笑了笑,眼波里有几分妩媚,几分慵懒,几分随意:“你东西都拿来了,我还能说不么?” “当然是能的,只是我身上也没有现银,我又惦记着想早早还你银子,便取了值钱的物件儿来,也是一样的---”吧! 她笑看着眦涯,知道他定是要答应的,果然眦涯耸了耸肩:“不过三百两银子而已,你不还都成,何必还专门跑一趟,你今日该是要入学的吧。” “嗯。所以起了个大早先来你这儿,既然你同意了,那我就先告辞,还得去书院报道。” 眦涯懒洋洋的做了个请,姚肆还了一礼,便转身出去。 * 阳山脚下此时已经停满了马车或者轿子,生徒们陆续走下来,将行李包裹一应交给书童背着,自己则与周围相识的人结伴上山。 姚肆站在山脚下,看着那些有说有笑的人,他们的穿着无一不富贵华丽,书童背着的无一不是大包小包,这些人,不知愁为何物,她心中又难过起来,若是丘盏还在,此时二人一定是结伴上山的,他定一路欢快,兴许还在高兴的说着过年的那些趣事儿。 她想,丘盏被杀害的消息应该已经传出去了,这些生徒们,应该也都或多或少的知道些,毕竟自己和丘盏在阳山书院被京兆府抓走,也不是什么秘密,只是----这些人当中,谁人会记得丘盏呢?一条人命,曾经的同窗,他们也不过是笑笑就罢了。 “肆儿----” 姚肆回头一看,就见辛习染带着伏见而来,伏见手里只提了一个小包袱,看上去东西很少,记得上次入学,他可是背了大包小包差点儿没爬上山去。 “走吧---”她轻轻道了句,便率先往山上走。 辛习染也察觉出她语气中的低落,只是他不敢说什么话,怕一说,就越发悲凉起来。这阳山书院,从此以后,于他也是沉重非常,他知道,这辈子,都势必要背负着丘盏而活。 “哟----这不是大名鼎鼎的姚肆嘛,那京兆府的牢饭,可好吃?”有人已经看到了姚肆,这些人显然不嫌事儿多,赤|裸|裸的挑衅,幸灾乐祸的嘴脸看着实在可恶。 姚肆心中正郁闷,听得此人的话,心中怒火顷刻被点燃,她冷冷看着那说话之人:“ 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 相鼠有齿,人而无止!人而无止,不死何俟? 相鼠有体,人而无礼,人而无礼!胡不遄死?” 她语气本就冷冽,说出这番决绝的狠话,愣是骇得周围的人都不由得心头一颤。纷纷暗道这姚肆果真是个狠角色。 有人觉得她这话实在太狠,便出口反驳道:“圣人传教,礼义仁德,刚才这位年兄不过是说了句玩笑话,你怎么说出如此残忍的话来。” “残忍?”姚肆讥笑一声:“我亦不过是玩笑话。” “你---你这是强词夺理。”帮腔之人怒指姚肆,“圣人道:唯女子和小人难养也,果真如此,果真如此,你这女子,还蛇蝎心肠,说话如此歹毒,实在有违圣德。” 姚肆眼神又冷了几分,目光如炬正视他道:“这般说来,我是最毒妇人心,你就是圣人了?圣人可容天下,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在意我说的话,还是说,你不过是个伪君子,却妄想披着圣人的口碑来假做好人?” 一时之间,围观之人,无一能说出话来,只是大家被一个女子说的哑口无言,面上怎么好过,于是纷纷指着姚肆,说她侮辱了孔圣,败坏了阳山书院的门风,没资格上阳山。 至于那先前说话挑衅的人,本来他是被姚肆几句话噎的半响无语,此时见大家都在替自己说话,当下胆子又回来了,指着姚肆骂道:“你不过就是个村丫头,别真以为自己是巾帼英雄,我敢打赌,这阳山书院,你呆不了一年。” “哦?”姚肆嘴角泛着冷笑,上前一步,目光直指他道:“既然你都放话了,那我们且看看,到底是谁带不过一年。” 她又看着周围其他人,反正这些人是不会给她好脸色,她哪怕是今日把这口气独自吞了,这些人也还是会找茬儿,她便也懒得再忍了:“何况我有没有资格上阳山,可不是尔等说了算的,与其在这里与我理论,不如撒泡尿自己照照,看看你们那副尖嘴猴腮的德行,我看着直恶心。” “你----” “污言秽语,有辱圣德。” 身后的文人们还在找词儿来表达心中的怒火,只是一群文人凑在一起,比的就是谁说话更文雅,这种市井糙话,他们是断不会说出口的,姚肆可不管这些,她就存了心的让这些人哑口无言,连还嘴的余地都没有。 兰心可是从未见过如此色厉内荏的姚肆,她虽没怎么听明白前面几句话,可也知道是段狠话,暗暗惊叹姑娘竟然敢跟这些人骂嘴。另一面,又想,原来这阳山书院,果真不是个容易呆的地方,这些人都对姑娘同仇敌忾的,日后的日子又怎会好过。 辛习染也是惊的几次张嘴,都找不到话说,直到跟着姚肆走了一段距离,才终于哈哈大笑起来:“快哉快哉,肆儿这番话,愣是将那些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骂的狗血淋漓的,看着实在解气。” 姚肆心情稍缓了些,却回头看了一眼最开始挑衅的人,那人正好也瞧着她了,她嘴角微微一扬,冷冽的笑意直射过去,愣是骇的那人心头一颤,条件发射的将眼睛别开,待回过神才觉得自己露了怯,再看回去时,姚肆已经走远了。 他心头窝火,咬着牙狠狠道:“今日这笔账,我邹罄记下了,日后不与她姚肆算清,我就不姓邹。” 第311章 天伦之乐可能也奢侈 却说阳山书院入学的头一日晚,裘霁先送了姚肆回锦卜居,然后自己才回裘府。他本来就回的晚,到家时府门已经关了,只是有守门的,将门打开后,门丁说是首辅要见他,着他回来后就去上房。 裘霁眉头微微一蹙:“可有说时间?” 门丁摇摇头:“没说,只说是无论多晚,回来了得去上房一趟。” 裘霁嗯了一声,便默不作声的往上房去,卫札跟在后头,有些担忧的道:“少爷,都这么晚了,老爷还要您去,会不会有什么事儿啊?要不我去说您身子不适,反正明日也入书院了,不见也罢。” 裘霁冷笑一声:“他要见我,我自是要去的,我若是不去,他只怕一晚上都不得安稳了。” 卫札心头微微叹息一声,世人都道首辅之子身份尊贵,谁又知这府邸内的糟心事儿呢。他跟着少爷的时候,少爷才五岁,所以事情也多少知道些。 老爷早年间还有个妾室,甚是宠爱,大少爷三岁的时候,妾室也生了个儿子,那妾室仗着有老爷的宠爱,加上自己也有了儿子做保障,竟然妄想争夺正室的位置,于是就将毒手伸向了大少爷,意图谋害。不曾想被大夫人察觉,反而将计就计,最后那妾室自己丢了命不说,连带着小儿子也死了。 这事儿于情于理,要不是妾室恃宠而骄甚至先下毒手,大夫人也不会容不下她,天下当母亲的都一样,谁若是危害了自己的儿子,有一就有二,能不狠下心来么。况且二少爷的死也是因妾室自己意外造成,归根究底,还是妾室自己咎由自取。 可这话老爷不信,非得说大夫人害死了二夫人和二少爷,当即就把大夫人关进了铁门,甚至命人用铁水将门封死,这一关,就是十三年。 然而这依旧不能浇灭老爷心中的火气,自那以后,老爷便换上了酒瘾,每逢喝酒,势必要对大少爷大打出手,长年累月的,不见他对大少爷有半点愧疚,父子之情反而越来越淡薄,现在----恐怕是连半点亲情都没有了吧。 卫札从未见过像他家少爷这般可怜的人儿,虽然在外人眼里是何等的光鲜,可从小到大,他从未见过少爷完好无损过,隔三差五就被打的皮开肉绽,旧伤未好,又添新伤,也是少爷渐渐长大,这皮鞭落的次数才少了些。 他知道,少爷那颗心,打小就被封闭了。他不知道什么是天伦之乐,从未与一家人同桌而食,他甚至连话都不说。从前唯一能让他多说几句话的时候,是去见大夫人的时候,现在能让他多说话的,就是姚姑娘了。 卫札真希望姚姑娘能多心疼心疼他家少爷,少爷是个可怜人,三岁就跟没了父母亲一样儿,同年那无数个夜晚,从未睡过安稳觉吧。 他心里还在胡思乱想的悲戚难过,二人就已经走到了上房,上房里面的灯果然亮着,他怕又出个什么万一,便小声道:“少爷,若是老爷再拿鞭子,您就躲开,您现在在皇上面前也是有身份的人,不必时时委屈自己。” 裘霁也不说话,只是推门进去,象征性的行了个礼,就在一旁坐下。 裘万敖冷眼看着他:“去哪儿了?” “若是没事,我就回去了。” “哼----你倒是会给自己长脸,你别忘了,在这个家,我才是主子。养的狗都知道冲主子摇尾巴,你倒好,连狗都不如。” 裘万敖的恶劣脾气,在裘霁面前向来是展露无遗的,裘霁也是司空见惯,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静静的坐着。 裘万敖又连着骂了几句,没有得到回应,也骂的没兴致了,这才说道:“之前让你找姚肆的人,你一直没给我回消息,她只怕明日就要回阳山书院了。 这女子是个祸害,屡次给我惹祸,她虽现在还没殃及到我,可终究是我推荐入阳山书院的,当日若非你从旁挑唆,我也是看都不会看她一眼,这个麻烦我交给你,你自去处理好,死了最好,死了干净。可手脚做漂亮些,别给我惹腥。” 卫札心头咚的一跳,差点没吓得叫出来,他浑身一阵冷汗,眼角的余光瞥见少爷,只见后者面上一阵平静,只是那捏紧的拳头,却透着狠意。 他暗暗咽了口口水,知道这事儿没完,果真听裘万敖又继续道:“你若是不动手,我便让裘路去办,这种事他最擅长。” 一旁的裘路恭敬笑道:“多谢老爷抬举。” 龟孙子,不是人。卫札心里乱骂了一通,却听裘霁淡淡的应了声好,然后便起身往外走,他赶紧垂着头跟着走出去。 一路上主仆无话,裘霁本就话少,卫札也吓得回不过神,二人回到东厢关上了门,他才找回一点神,又惊又慌道:“少爷,这可如何是好,姚姑娘可----”可不能出事啊。 他看着裘霁,后者的面容平静的没有任何波澜,“去打盆水。”裘霁吩咐道。 卫札心里着急不已,可知道少爷的脾气,越是心中有事儿,越是面上平静无波,他只得去打水,伺候了裘霁洗漱,然后退出。 第二日的上阳山,一切都很平静,裘霁起的早,到阳山脚下才不过辰时,只是他却让卫札把马车停在边儿上,然后闭目假寐。卫札自是明白,坐在车辕上等着,直到周围人渐渐多起来,足足等了一个时辰,才见到姚肆带着兰心而来。 卫札又想起昨夜老爷说过的话,不知少爷该作何打算,他只得压下心头的担忧,掀开门帘儿喊道:“少爷----” 裘霁睁开眼,眼睛看上去还有些惺忪,显然刚才是睡过去了。 卫札知道少爷昨夜一晚肯定又没睡着,扶着他下了马车,正要去喊“姚姑娘”,却见一个人影儿跟风似的贴了过去,他心头不悦,正要过去,却被裘霁喊道:“走吧,上山。” 他没得办法,只得去拿行李,然后跟着裘霁一同上山,只是步子落后姚肆和辛习染一些。 一切似乎都很平静,唯一的变数就是半山腰有人找姚肆的茬儿,却被她先一顿不带脏字儿的骂回去,又是一顿带脏话的骂的那些人无力还嘴。 卫札就跟在后面不远处,听的一清二楚,此时也忍不住笑起来:“看来姚姑娘被惹急了,也是厉害。” 裘霁微微一笑,从邹罄身边走过时,却正好听到后者咬牙切齿的话,他神色一冷,盯了邹罄一眼,然后一言不语的继续上山。 第312章 婚姻就是秉父母之命 虽已是二月春,可随着一路向东,寒意渐重,丝毫没有开春的感觉,沿途也多见难民正往南涌,可见去年的雪灾着实让各地老百姓遭了一把殃。 马路上一辆马车正急急而行,扬起一片尘土,惹得路上一两个行人抬头观望,还未等尘土散下,马车就已经扬长而去。 “少主,马上要进入广平了,领主信上说要去拜见拜见广平王,到底是亲王,若是不去,恐惹得不高兴。”扬掩小声劝道。 这一路楮孟的话都不多,脸上虽看不出喜怒,可扬掩和赤巴二人说话却十分小心。 扬掩知道,因为领主放出那些话,说是义行军与广平王结了亲家,少主的心情一直很不好。他们连夜兼程,就是为了快些赶回去。不辞劳累的行了大半个月,这才终于要到广平了,而过了广平再往东,约莫二十来日就能到潍州地界。 楮孟盯着手上的书,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去拜见拜见也好。” 扬掩松了口气,生怕少主不高兴就不去了,这广平王也不是一般人,领主让他去见见,实则也是想让少主跟广平王的千金见一面,说到底,这门亲事是两家人都同意了的。 自古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扬掩心里隐隐又不安起来,暗暗祈祷一定要让这次广平之行顺顺当当的,可千万别出什么岔子。 他掀开帘子让赤巴把车停下,自己换去驾车,然后又行一日,翌日快午时了才进广平城。 广平城虽位于豫州与潍州的边界,但地势极好,土地肥沃山清水秀,是一块集天地之灵秀的宝地,也是豫州最大的一座城,也幸得地理位置好,才没有像绵江那般冻死伤无数。 广平王府很好打听,扬掩随便找人一问就知道了方向,又驾车行了一刻钟,终于在广平王府门口停下,他先下了马车,从楮孟手里接过名帖,然后到楼门口递给门丁道:“我们是潍州楮家的人,还请小哥通报一声,就说楮家大少爷上门拜访。” “楮家?”门丁略作沉思,脸上立马露出恭敬之色,“王爷早就叮嘱过,若是有楮家人来,请直接进府,几位快快里面请,小的马上去通知王爷。” 楮孟和赤巴已经走到门前,一个门丁去牵马车,说话的门丁则做了个请,将一行人迎进城楼,行了半刻钟,又有一排小厮侍立,门丁上前与小厮交代了,便又道:“请几位随他进去吧。”说着就躬身退下。 小厮又垂首在前面带路,一路静默无话,静的只听得见脚步声,赤巴走在楮孟身侧,忍不住四下观看咋舌嘀咕:“这王府果然气派,宫殿巍峨,难怪说王爷就是地方上的王,这府内还有侍卫兵丁。”俨然就是个地方皇帝。 这话他在心里咽下,正新奇的看着四周,前面带路的小厮却停了下来,又与门内侍立的小厮交代了,然后才躬身退下。 “几位稍等片刻。”然后便悄然进屋,不一会儿又出来道:“王爷有请。” 楮孟三人跟着进去,还没来得及行礼,就听屋内的人哈哈笑道:“贤侄快快请坐,令尊写信来,老夫还道你得再过几日才能到,没想到这么快,来人呐,看茶。” 丫鬟陆续上了茶点,楮孟依礼行了拜见礼,然后才落座,与广平王开始畅谈起来。 扬掩和赤巴纷纷立在两旁,扬掩心中暗暗叹,幸好来时带了些还能见人的东西,否则就是空手上门了,听到广平王说收到领主的信后,又是一阵心惊,若是少主没来这一趟,恐怕就要让两边都难看了。 广平王这还是头一次见楮孟,他早就听楮孝武说起过楮孟,往日只是听口头上说一表人才文武双全,今日一见,果然是人中龙凤,越发满意,言词中都饱含了喜爱之意。 又说了会子话,广平王问楮孟是否吃过午饭,楮孟拱了拱手:“来时匆忙只记得赶路,倒忘了吃饭的事儿了。” “这怎好,身子怎么受得住,来啊,赶紧去准备酒菜。”广平王一声吩咐下去,立马有小厮下去传话,他们速度也快,不过小半个时辰,小厮就来通传,说是膳食已经在膳厅备好了。 “走走走,我们去膳厅吃饭,边吃边聊。”广平王笑呵呵的拍着楮孟的肩膀,一行人便转移去了膳厅。 王府内院,丫头轻水提着裙摆一路狂跑进厢房,气喘吁吁来不及歇口气,就急急道:“郡主郡主----人来了。” 卫瑶嗔怪的看她一眼:“跑什么跑,不成体统,平白的落人笑话。” 轻水连连称是,猛吸了几口气,平复了呼吸,这才缓声道:“日前王爷给郡主说的那门亲事,今日正主儿来了,这会子正同王爷在膳厅用膳呢。” 卫瑶手里的梳子一顿,放下,在梳妆盒里找了找,取出一只嫣红宝石镶嵌的金簪,往发髻上一插,对着铜镜左右看看,问道:“如何?” 轻水笑赞道:“郡主美若天仙,这红宝石簪子更衬得您唇红肤白,难怪这广平城的世家公子们成日里都守在王府外面,只等着郡主出门能一睹芳容呢。” 卫瑶笑嗔一句:“就你嘴甜,走吧,去看看那个叫---叫楮什么的?” “回郡主的话,是义行军领主楮孝武的长公子楮孟。” 卫瑶没好气的哼了哼,“什么义行军领主,说的跟皇帝老爷似的,不过就是一窝草寇。” “是是,到底出身低贱了些,委屈了郡主,只是王爷一门心思的想与义行军结亲,今日连正主儿都上门了,只怕---”这事儿也八九不离十了吧。 只是这话轻水却不敢说豁出来,她家这个郡主,也是出了名的脾气火爆,只因从小地位尊贵,再加上广平王就这一个宝贝女儿,自然是宠上了天,所以脾气是骄纵些。 轻水知道,若是郡主真不喜欢的话,这事儿肯定是要被搅和一通的,只是王爷已经和楮家定了亲书,轻水也是从王妃那里听来的,说这事儿基本是板上钉钉了。 卫瑶起身,一袭红装包裹的身形玲珑有致,一双凤眼斜飞,越发显得骄傲美艳。她下巴微微扬起,睥睨的一扫,看了轻水一眼,轻水赶紧举手扶着她出门。 第313章 一见钟情是始于颜值 膳厅的饭食已经在开始吃了,广平王先是吃过午膳的,此时只是命人给楮孟多夹菜,自己也陪着一起吃些,两人正说这话,就见门口一艳红身影跨门而来。 “父王----”卫瑶一进门就嘟着嘴不悦的喊了一声,走到广平王身边坐下,看也不看楮孟一眼。 广平王没想到自己这个宝贝女儿会突然闯进来,轻声呵斥道:“胡闹,没见为父这里还有客人么,赶紧回去。” 话虽是呵斥的,可那力度却大打折扣,广平王确实对自己这个女儿很是宠爱,平日在规矩上也没怎么约束,都是由着她性子来,所以卫瑶并不像一般大家闺秀那般羞羞答答,反而是很张扬的个性。 卫瑶依旧不去看楮孟,只是道:“父王既然有客,更应该给我引荐引荐,也好让我长长见识。” 广平王眉头微微一皱:“越发胡闹了。”他转头看着楮孟,歉意道:“贤侄见笑了,我这闺女平日都是被我宠坏了,在府里没得规矩,不过读过四书五经,琴棋书画也样样精通,倒还明白事理。” 卫瑶对这样的评价很不满意,她这才扭头去看了楮孟一眼,本来脸上的不屑还不加掩饰,待看清楮孟时候,却是一愣,所有表情立马收敛,抱怨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下去了。 少年敛着眉眼,从侧面看过去,容貌整丽俊朗非凡,五官像是被精心雕琢过的,举手投足更是透着一股子高雅之态,像是知道她在观看,少年微微抬眼,清朗的目光只微微看了一眼,便又转开。 貌似珠玉,神似清潭,气质宛若虬龙高贵,卫瑶心中只能想到这一句话来形容。 “咳咳-----”广平王轻咳了咳,眼里有着几许笑意,他自己的女儿自然明白,刚才卫瑶眼中的失神,分明是对楮孟很是好感的,本来他还担心女儿要在婚事上胡闹,这下可好了。 他佯装怒道:“还不赶紧回去,叫客人见了笑话。” 这下卫瑶没话说了,她起身,最后再看了楮孟一眼,后者一脸的平静之色,她脸色微微泛红,抿嘴笑着与广平王行了个礼,又与楮孟行了个礼,楮孟还她一礼,却也不去看她一眼,卫瑶虽然心中有些不悦,可这到底是规矩,若是楮孟盯着她直眼看,那才叫她讨厌呢。 出了膳厅,轻水看出郡主心里高兴,便有意调侃道:“郡主,王爷向来疼爱您,怎的这次给您定亲都不问您一句呢,要不我们去跟王妃求求情,让王妃劝劝王爷,把这亲事给推了。” “推了做甚?”卫瑶不悦的看着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姻大事怎能自己说了算,我当然是听父王安排。”她说完才看到轻水在抿嘴偷笑,才知这丫头在调侃自己,便举手做打:“好啊,胆子肥了啊,还敢调侃你家主子了。” 轻水一面抱头一面跑,嘴上喊道着主子饶命的话,语气却是十分欢快。 主仆两人有说有笑的回到厢房,卫瑶让轻水去打听楮孟几人何时才走,轻水速度也快,出去没多久就回来了,说是一行人第二日便要出发,卫瑶听得此消息,不禁黯然伤神起来。 轻水也机灵,看出郡主对那楮孟很是喜欢,便道:“反正还有一下午,郡主不妨带他在广平城逛逛,咱们广平城物产丰富人杰地灵,保证他会流连的不想走。” 卫瑶觉得这法儿好,赶紧让轻水给她梳妆打扮,折腾了半个多时辰才算好,她先让轻水先去打听,看楮孟吃完饭在哪儿歇,轻水回来,说是楮孟在花园里陪王爷下棋,卫瑶心道还下什么棋啊,当即就起身往花园去。 楮孟本来是想当日就走,只是广平王实在挽留,他没得法子,再加上耽误了这会子,天黑前也不一定能到下一个落脚点,便也答应留宿一晚。 他正与广平王下棋,就见卫瑶打扮一新摇曳而来,他假装不视,只专心盯着手下棋盘,沉思认真。 卫瑶本来还想让他瞧瞧自己这身打扮,奈何楮孟一直盯着棋盘,她心下失落,挽着广平王的袖子道:“父王,你自己棋瘾犯了,可别缠着别人给你解闷儿啊,回头瑶儿陪您下,这会子是不是该请人家去城里逛逛,别说来一趟,连广平城什么样儿都不知。” 广平王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只是大庭广众之下男女出行,到底不成体统,正想要开口拒绝,又听卫瑶道:“二位堂兄不是在别院么,一同叫上,我们去逛街吧。” 这下他倒是没话说了,何况他也想让女儿和楮孟多增进增进感情,日后俩人成了亲,日子也好过,便也答应了,对楮孟笑道:“贤侄,这广平城尚有几处钟秀之地,街上好玩的也多,我让瑶儿和两位侄儿陪你一起,你们年轻人在城里逛逛,省的陪我一个老头子下棋无聊。” 扬掩看了楮孟一眼,生怕他说出不去的话,好在后者只略作沉吟,便拱了拱手道:“如此便多谢王爷了。” 卫瑶见他答应了,心下高兴得很,虽说多了两个跟屁虫堂兄,不过也能掩人耳目,省的别人还以为她堂堂郡主还巴巴着眼。 广平城有一座汉阳楼,楼高六层,是广平城的一大特色景点,登楼望远,能将整个王府都收入眼底,卫瑶便提议去汉阳楼玩耍。 两个堂兄本来是不乐意做陪耍的,只是碍于王爷亲口发了话,这才不情不愿的跟着来了,只是见到楮孟的那一瞬,他们立马就明白了,原来卫瑶还打着别的心思,拉他们来纯属是为了掩人耳目。 有了这样的认知,二人越发懒散了,坠在老远后面,任卫瑶和楮孟二人现行了无数步。 卫瑶对此正是满意,走在楮孟的身侧,兴致勃勃的与他介绍这汉阳楼,“父王当初被封了亲王之后,广平城就建了这座汉阳楼,刚好朝着王府,整个王府都能看尽,王府后面的山水也能看尽,很是漂亮。” 楮孟只是微微颔首,见卫瑶挨的近了些,便有意无意的往旁边走了些。 他这动作虽小,却还是被卫瑶捕捉到了,卫瑶顿时脸烧的一片绯红,心里又怒又委屈,只是看了楮孟那张脸,怒气不知不觉也就散了,只剩下满腹委屈,他就这般不想与自己亲近么? 兴许是头一次见面,兴许是碍着自己的身份,所以才要保持距离吧。卫瑶这般安慰自己,又悄悄儿将心思全压在心底,脸上的笑意一直不曾拉下。 第314章 一只木马透露了心思 汉阳楼是仅次于越州西城博友楼的高楼,虽比不上博友楼的有趣,但在广平城来说却是一大特色,每一层都有贩卖各种商品玩意儿的铺子,顶楼更是可以将整个王府收入眼底,也算是巍峨非常了。 只是今日卫瑶却没有兴致去观赏风景,她的整颗心思都放在楮孟的身上,有意无意的靠近和说笑,可楮孟若有若无的疏离,也是让她看的明白。 她从小就备受宠爱,没有受过半点委屈,楮孟的这番作为,自然是给了她很大的打击,她虽然心里安慰自己,眼前的人是君子风范,可心里到底还是很不舒坦的,渐渐地连看景致的心情也没了,便提议下楼。 楮孟倒是没有任何反对,几人下到四楼,他忽然瞥见楼道角落有一家卖木雕的小摊儿,觉得有趣,便走了过去。 杨掩眼看郡主已经走在了前头正准备下三楼,心下着急,当即就故意大喊道:“少主----” 卫瑶转过头,却见楮孟已经走去了一个小摊儿前,反正这一路楮孟也是话少极了,她反而有些习惯了,便也没往心里去,又返回到楮孟身边,见是一个木雕小摊儿,笑道:“这东西雕的倒是精致。” 楮孟难得脸上露出了几分笑意,左看右看,选了一匹小红木马,拿在手里把玩一番,脸上的笑意更甚,眼里甚至还泛着点儿柔光。 一直在悄悄关注他的卫瑶自然将这一切看在眼里,顿时被迷的有些痴了,她这一路都不曾见楮孟露出过这般笑容神态来。 “这位公子好眼光,这木马是用小叶紫檀所雕,这手工艺小老儿不是夸,这广平城还没人能比得上我这手艺。”老板笑着比了个十,“十两银子,就这一个,小老儿给公子装起来。”他说着就从摊儿底下取了个小木盒,看上去也十分精致。 卫瑶不悦道:“还没说买呢,你这人倒是脸皮够厚。” 老板也不介意,笑着道:“小老儿就会看人脸色,是看出这位公子有心想要的,才敢说着话,是吧公子,您是识货的,一眼就相中了我这摊儿上最好的一个,十两银子您不亏,我这木马可是雕了一个月才成的。” 楮孟将木马递给老板让他装在盒子里,自己则取了十两银子递过去。 “公子拿好,下次再来。”老板将木盒恭敬的呈上,笑眯眯的哈腰道了声慢走。 卫瑶看着楮孟将木盒仔细装在袖口里,脸上顿时沉作一片,轻水察言观色知道郡主生气了,当下越发的小心谨言。 下了汉阳楼,卫瑶声称身体不适想回去休息,两个堂兄更乐意得很,楮孟也是点头,遂一行人只爬了个汉阳楼,没到半个时辰便又返回了。 广平王本来以为得天查擦黑了大家才会回来,不想这么快就回了,也没见着卫瑶来见他,只是听楮孟说身体有些不适,他也没放在心上,便又拉着楮孟一同下棋去了。 却说卫瑶回到厢房,四下没人了,这才把刚才受的一肚子气全撒出来,抓了桌上的茶盅就往地上摔,摔了一个不解气,又把杯子往地上扔,最后索性连整张桌子都掀了,砸的乒乓作响,吓得轻水缩在一旁连大气也不敢出。 “可恶,可恶至极,不就是一个草寇的儿子么,他嚣张得意什么,我堂堂郡主亲自与他作陪,他竟连正眼都不瞧我一眼,我何时受过这样的气了。”卫瑶气的在床上坐下,抓着枕头在床上又一阵乱砸。 过了好一会儿,轻水见她不骂不砸了,这才敢小心翼翼的上前,说话也十分恭敬小心:“郡主,兴许楮公子只是碍于男女有别吧,何况大庭广众之下,他若真与郡主亲近了,反而让郡主落人口舌。” 卫瑶气的胸脯起伏不定,“我知道,若只是这样也罢了,我还念着他还算个君子,可你是看到那木马的----” 轻水一时没明白,一只木马怎么了?不过就是买了只木马么? 卫瑶见她不吭声,知道也是没明白,没好气的怒骂道:“蠢货,他一个大男人买什么木马,又不是小孩子,他若是给兄弟姐妹买,何必露出那副模样,那分明----分明是----” 她不想说下去,那分明是心中惦记着谁,木马也是给那人买的,卫瑶虽然不知道那人是谁,可从楮孟适才那神情来看,她几乎可以肯定,那个在他心中的人肯定是个女的,换句话说,楮孟心里是有人的。 这对她来说可谓是奇耻大辱,刚刚定亲,就得知自己未来的夫君竟然有心上人,何况这未来夫君还是她看上的,这对她来说就是羞辱,莫大的羞辱,她能忍着一路不发火的回来,已经算是不错了。 轻水瞧她这神情,仔细一想,立马也明白过来,惊愕道:“莫非----这,这怎么可能呢,他不是与郡主您定了亲的么。” “别给我提什么定亲,今日我的脸丢大了,还巴巴的打扮了一番去陪他,没想到他竟这般对我,可恶,可恶,难怪他一路对我正眼都不看,我还以为他是个君子,实则是个伪君子,小人,乌龟王八蛋。” 卫瑶越骂,心头火气越甚,想到自己未来的夫君心里竟然惦记着别的女人,她就恨不得将那狐狸精揪出来千刀万剐。 轻水心里也吃不准,不过是个木马而已,当真有那么严重么?看她不敢说,想了想,还是顺着郡主的意思道:“要不,去与王爷说说,王爷最是疼爱郡主,若是知晓郡主受了这么大的委屈,这亲事准----” “谁说我要退亲的。”卫瑶厉喝一声。 轻水吓了一跳,暗道揣摩错了郡主心思,连忙跪下求饶:“郡主恕罪,奴婢失言了,奴婢只是不想让郡主受半点儿委屈。” 卫瑶又是冷哼一声:“想让我委屈,没那么容易,我卫瑶看上的男人,就只能是我的,何况他与我可是定了亲书的,就算他心里真惦记着谁,他照样儿还是得跟我成亲。” 清水连连称是:“郡主身份尊贵,他定不敢对郡主有半点不敬的。” 卫瑶发了一通火,心情也平静了很多,她现在知道,楮孟到底是跟自己定了亲的,只要把他那个心里人给解决了,那自己就再无后顾之忧了。 她想了想,将轻水唤到面前,如是这般的吩咐了一番。 第315章 又是一年二月春闱时 二月向来是百般红紫斗芬芳,只是今年的姹紫嫣红来的迟了些,月中尚不见百花争艳,但这也丝毫没有影响临西城的热闹,只因春闱会试刚过,来自五湖四海的举子们,大多都还停留在京中等待发榜。 他们中间,有去年及第的新科举人,也有往年会试落榜的举人,总之,为了今年这次春闱,都寒窗苦读了或一年或三年,加之连着下了三次场子,也是考的身心俱疲,如今考完了,虽说在等待发榜,但十个有九个都是在京中各处玩耍放松。 临西城每隔三年都会有一场春闱会试,三月十五贡士们又有殿试,所以二三月是京城商户们最喜欢的日子。 会试的考生何其之多,他们从各省赶至京城,这住宿啊、吃饭啊、游乐啊,甚至是上|窑|子上赌场,各种游乐场所都能看到身着长袍的考生的影子,可别以为他们是有学问的就不去玩儿了,相反的,从前整日都面壁看书,考完了,反而更放得开。 位于纱帽街的同福客栈,往日里生意也是冷清得不行,唯独二月是旺月,客栈都住满了,几乎全是来应试的举人们。掌柜的也叫同福,每日看着那银子花花的往腰包里流,高兴的合不拢嘴,见着举人们就恭恭敬敬的行个礼,喊一声老爷。 举人们大多都很吃这一套,可唯独有个人例外,整日里不是在客房里看书,就是在客栈外院看书,甚至有时候吃饭都还抱着一本书,对同福喊的老爷也是冷眼相待,就差没呵斥同福胡说八道了。 同福觉得这人实在有趣得紧,这都考完了,还抱着书干嘛?因着那人实在与众不同,他便留意观察了些,后来才知道那举人姓戚名弦。 放榜的日子是二月底,戚弦日日都是看书看书,从未做多余的事儿,也不与人说话,只是偶尔碰着同年,便点头打声招呼。放榜的日子是二月底,同福以为他势必要放榜当日才会出客栈,不想在前一天,却出了意外。 事情还要从放榜的头一天的早上说起,这天,戚弦刚起没多久,吃过早饭,照旧是抱着书坐在客栈后院看书,他平日在客栈虽然低调,但也有两个与他说得上话的同年,其中一人就叫张天。 张天好像出去的挺早,大清早的却是从客栈外边儿进来的,一进门就问同福有没有看到戚弦,同福指了指后院,张天就急匆匆的跑到后院去找人。 好在戚弦真的就在后院,只是看到他拿着书看的认真又仔细,张天不知着了什么魔,上前就一把夺过戚弦手里的书扔了,脸色涨红道:“还看什么看,没用了,没用了。” 戚弦正被他弄的有些晕头,不明所以,先捡了书,才不悦的质问道:“张兄为何要扔我的书,什么没用了?” 张天捏着拳头,狠狠的砸在旁边的梨树上,些许木屑黏在他的拳头上,拳头明显泛红,梨树也被打的轻轻颤抖。 戚弦见状,知道肯定是出了什么严重的事,也不怪张天扔了自己的书,赶紧问道:“张兄,到底发生了何事?” 张天懊恼的咬着牙,虽然明知院内没有其他人,却还是警惕的四下看了看,同福在外堂,也没往院子里瞧,他这才压低了声音,却掩饰不住愤怒的道:“戚兄,你知道我刚刚出去听到了什么消息么?” 戚弦自是摇摇头:“张兄赶紧说吧,到底听到了什么消息,让你如此失态?” “这些狗入的,我们不分昼夜的苦读十几年书,就是为了能考取个功名,可有些人,什么都不干,连大字都不识几个,家里老子有钱,轻轻松松就能拿个贡士。 我知道戚兄对这次会试的会元志在必得,可我要告诉你,会元早就被买走了,五万两,哈哈哈----五万两啊,我十辈子都挣不了这么多。” 张天恼怒的狠踢了梨树一番,将那几朵孤零零早开的梨花也都晃掉了,他忽的蹲在地上,捂着脸竟然呜呜的哭起来。 一个大男人哭,样子实在不好看,看着也窝囊,同福虽在外堂,可穿过门还是可以看到内院的情形,他只知道张天突然就哭了,却不知是为何,再观戚弦,也是傻眼了似的呆愣在原地,不一会儿,又见戚弦揪着张天的后衣领将他提起来。 同福摇了摇头,暗道恐怕是起了什么争执,便没了兴致,又去数自个儿的钱去了。 张天被拎了起来,眼泪鼻涕一起流,他抹了脸上的泪,又是懊恼又是羞愧,“叫戚兄看笑话了,戚兄有所不知,我已经两次会试落榜了,你知道会试三年一次,这是我第三次考,我等了七年呐。 我今年已经二十有七了,老父亲为了让我念书考试,家里的地卖的也差不多了。我是个不孝子,眼见着家产都要被我耗尽了,今年本来我是有信心能考上贡士,可没想到,早上出门儿闲逛的时候,竟然听到了惊天内幕。” 戚弦也是个万事不露声色之人,他方才已经将震惊震怒所有情绪都收敛了起来,此时只是冷静问道:“你这消息从何处听来的?” 张天用手捏着鼻子擤了一把鼻涕,在鞋面儿上蹭了手,调整了呼吸和情绪,这才娓娓道:“早上出门去了趟马四街闲逛,说来惭愧,我是知道那里有个赌场,就想去玩两把----” 他见戚弦眉头已经微微皱起,又赶紧解释道:“我真只是打算去玩两把,我三年没进过赌场了,这次也是有信心考上,想着明日就放榜了,我就想去放松放松。” 戚弦也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张兄不必与我解释,这是你的自由,接着说吧。” 张天又吸了吸鼻子,“我在赌场玩了两把,却意外碰到了孙莱士,不知戚兄是否认识此人,与我们一同下场子的,当日还特嚣张,喊着今年会元非他莫属。” 戚弦对那孙莱士有印象,遂点了点头:“是个狂妄之徒,不过既然刚放言,我还道他兴许真有几分真本事。” “我呸,哪里有什么真本事。”张天唾弃一口,不屑道:“那戚兄肯定不知道,他老子是番禺的布政使。” 第316章 滑天下之大稽的放榜 眼看着还有一日就会试放榜了,京中的举子们一个个又是兴奋又是紧张,似乎为了缓解压力,这头一天,他们玩的更欢乐了,连一向与戚弦志同道合的张天,也忍不住兴奋和激动,大清早的去了趟赌坊,只是没想到被自己以外听到了惊天消息,又气又急之下,他只能先回客栈找戚弦商量。 在同福客栈的后院找到戚弦,张天先是自个儿痛哭了一番,然后才将事情的前因后果仔细说了。 “那孙莱士不就是有个在番禺当布政使的爹么,成日价儿的显摆,第一次下场子的时候竟还敢大放厥词,戚兄以为他是真有学问,那才是大错特错的,那厮的爹,早就给了同考官银子。 去年乡试的时候,地方布政使做主考官,我觉着,那厮的举人身份也是假的,他爹就是考官,保他个举人简直易如反掌。”张天越说越觉得愤怒,要不是打的自己疼,他恨不得再打两拳泄愤。 戚弦听出了问题关键,首先问道:“这话你是如何听来的?”这种事可造不得谣,轻则是要取消考试资格,重则可是要杀头。 张天又道:“这话我是偷听来的,在赌坊遇到孙莱士,与他玩了两把,倒是输了。 不过他却没有继续再赌,因为遇见另一个与他交好的同年,便与那人一同下了桌儿,我原本也是打算要走的,只是荷官说孙莱士落下了荷包,又见我与孙莱士认识,便着我给孙莱士带过去。 我想想,到底拜托我了,也是小事,便答应了,拿着荷包去找孙莱士,却原来他与那同年包了个雅间儿,在里面喝酒吃肉。 原本我是想要直接敲门的,可正好听到他们里面在谈笑,说什么会元的事儿,我起了个心眼儿,反正四下没人,就躲在门外偷听,不曾想竟然听到了天大了内幕。” 戚弦一直冷静的听着,只是听到此时,也难言胸中怒气,“难道他们说的就是花钱买贡士的事?” “正是如此。”张天恨的咬牙切齿:“我若不是亲耳听到,怎敢胡说,与孙莱士一同的那人,说是花了三万两从同考官手里买了个贡士,孙莱士更嚣张,说他老子花了五万两,买了个会元。 戚兄,你可知我当时那心情,我恨不得直接冲进去拿拳头砸在他们脸上,恨不得打死他们,我寒窗苦读十几年,眼看终于有出头的希望了,却被这些犊子给断了前途,我致死都不甘心,难道要再等三年?就是等到死,不给钱,就轮不到我。 我现在已经不相信这些考试了,给了我们希望,实则却是骗人的,这朝廷,已经腐败到了骨子里,要亡了,要亡了。” 他是气愤过了头,说话也就全无顾忌了,听的戚弦赶紧呵斥他道:“张兄,这话不能乱说,在哪儿都不能乱说,这是要掉脑袋的事。” 张天在椅子上昨天,望着天喃喃又无助:“戚兄,你说我们该怎么办?你是去年的新科解元,以你的学问,本来有机会连三元,现在倒好,机会被一堆银子抢走了,你就甘心?” 戚弦自然是不甘心的,只是他面上没有表露的太明显,只是道:“明日我们且看看,若是放榜下来,会元真是那孙莱士,那这事儿便是真的。” “是真的我们又当如何?”张天期许的看着他,总觉得或许戚弦能有什么主意。 戚弦沉吟了片刻,才缓缓道:“若是真的,买贡士的肯定不止一人。” 张天想了想,没想明白其中关键,又听戚弦问道:“孙莱士可有说是哪位同考官卖给他的?” “说了。”张天声音又压低了几分,“是吏部侍郎刘干。” 戚弦微微吃惊:“吏部侍郎?” “正是,我也纳闷儿来着,按理礼部才是掌管考试的,这吏部是掌官吏任免一事,礼部的还遵纪守法,吏部的却做出这种事,若是事情最后败露,礼部也定是吃不了兜着走。” 张天那时是躲在门外偷听的,也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这吏部侍郎跑到礼部的地盘儿上贪污,这可是稀奇得很,只是他确定自己听到的是吏部而非礼部。 戚弦只是微微颔首,劝他道:“这件事先不要伸张,待明日放榜便知分晓。” 张天自己也没法子,只能先暂时听戚弦的。 二月的最后一日,也是会试放榜的日子,这天一大早,举子们都围在告示栏前眼巴巴的瞅着,只等榜单一贴上,一群人跟一窝蜂似的扑上去,场面混乱,甚至有些人还被推的翻到在地,然而来不及叫骂,只是爬起来又迅速往里面挤。 每逢放榜日,都是几家欢喜几家愁,一张榜单承载了十几年寒窗的辛酸。挤在前面的人,瞪大了眼睛在名字里面挨着找,有人中途找到自己的名字,激动的大叫一声,与旁边也不叫什么名字的同年相拥,而后奔走相告报喜去了。 当然也有人在从头到尾看便之后,也没见到自己的名字,不死心的再去看一遍,最终才是仰天长叹一声。 有人叹息有人欣喜,却有人突然大吼了一声“天理何在”的话,然后引得周围人频频看过去,倒不是那人喊的话,而是他竟然开始去撕榜单,手一扯,就撕下一块来,刺啦一声,刺耳的吓人。 他这一举动可是吓坏了其他的举子,旁边的人连忙去拦住,这榜单可撕不得啊,有人又苦口婆心的劝他: “这位年兄,考场失意是常有的事,还是坦然面对吧,我今年亦落了榜,哎----只能等来年了。可你这撕了榜单可是要获罪,要入牢的啊,别连累了自己。” 那人却悲戚的大笑几声,眼里泛着泪花,可面上却全是震怒之色:“诸位同年,你们可知为何落榜吗?我们寒窗苦读十几年,本来信心满满,却为何落榜? 这些人只管放一个榜单出来,也不做半分解释,他们不说,我却知道,因为贡士的名额,全叫有权有钱的买去了,就连这会元,也是花了五万两银子买的。” 第317章 要闹就要闹到天上去 会试榜单一下来,所有应试的举子们都围了上去,落榜的唉声叹气,迟迟不肯离去,像是多看两眼就能看到自己名字似的。 突然,有人高喊了一声“天理何在”,将这份压抑的空气撕了一道口子,此人正是张天。 张天想着自己老家那几亩薄田全被变卖了换他读书,一家人就等着他能出贡,可现在却因为贪官污吏们,让他大好的前途就这样没了,他不知要如何回去面对一家老小,更没有勇气再等上三年。 反正考不上没啥活头了,他也是豁出去了,冲上去就把那榜单撕了,然后把自己听到的丑恶事情当着所有人的面全说了出来。他的话落了半响,四周却安静的诡异非常,所有人像是被定了型似的,竟是来不及有任何反应,只是或惊愕或不解或茫然的盯着他。 眼看守卫是士兵已经带着兵器冲了过去,戚弦心道不好,他今日与张天一同来看榜单,没想到会元竟真的是那孙莱士,而他则落到了三十七名,这个名次,不是他预料当中的,他也相信张天说的是实情,只是这件事不能乱来,他们现在还只是落榜的举子,什么权势都没有,乱来恐会丧命。 本来看到榜单后,他心里就有了主意,原想私下里集合落榜的举子,大家一同联名上书给皇上,揭露这桩丑恶行径,只是没想到张天竟然如此沉不住气,当场就把话挑明了。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张天被抓,而现在的情况已经没了回转的余地,他立马就想到,既然如此,只能把事情往大了闹,兴许还有一搏的机会,遂当即就大声喊道:“对,贡士名额早被买光了,我们还在埋头苦读准备用心准备考试,那些权贵们却已经花了三五万把名额抢去了。 诸位同年们,你们本来有机会出贡,却被那些主考同考们拿着本来属于你们的名额,去贪钱去了,你们付出了十多年的心血,全败给了那些贪官污吏们,你们为何接连几次都考不中?若是这里面真清清白白,早就中了。” 他这话,立马就把那些落榜的举子,甚至是落榜了好几次的举子给激怒了,有人开始跟着附和,渐渐地,越来越多的人呐喊,事态就像是被火点燃的爆竹,倏地就爆发了。 此时场面非常混乱,落榜的举子们靠在一起,他们齐声叫骂着,愤怒着,不服着,最后戚弦索性带了个头,大声的喊“贡士花钱买,有权有钱就是王,天理何在?”。尔后落榜的举子们就开始齐声大喊,喊声震天,吓得左右老百姓都远远儿的躲着。 这些人太愤怒,他们苦苦努力了那么久,吞下无数个夜晚和心酸,到头来却是这样的结局,能不愤怒么? 而愤怒之下,必有勇夫。他们边喊边往贡院走去,落榜的举子本就多,既然有了落榜的合理说法,这些人当然宁愿相信自己落榜是因为贡士名额被买走的缘故。 那队伍,越来越壮大,最后竟然已经有上百人,他们气势汹汹,占满了整个街道,最后黑压压的一片全堵在贡院门口。而那已经被撕成条儿的榜单,已经无人去关注了。 今日是放榜日,考官们还没有离开贡院,他们正在悠闲的喝茶闲聊,却忽听守卫急匆匆的大喊“不好”。 “慌什么慌?”礼部尚书何昌序呵斥道。 守卫来不及请罪,急忙报道:“尚书大人,一大群举人现正围在贡院外面,说是---”他犹豫一下,实在不敢说出那话来。 “举人?”何昌序看了看其他几位同僚,又问道:“落榜的举人?他们围在贡院外面做什么?” 守卫很是为难,只是小心翼翼的低声说了句,何昌序没听清,怒道:“说话这么小声作甚,大声点儿。” “是---他们说:贡士花钱买,有权有钱就是王,天理何在?”守卫一口气说完,害怕的大气也不敢出,只垂着头盯着地面,却听上首一声震怒,吓得他不由得一颤,越发趴低了身子。 “什么,这些人要反了不成。”何昌序怒斥一声,扭头对其他同僚道:“诸位大人,我们且出去看看,这些孙子,落榜了却想来贡院找茬儿,吃饱了撑的,看我不把那闹事儿的抓起来,让他这辈子都不能再参加考试。” 本次会试,主考二人、同考八人,还有提调一人,总共十来人,听罢后齐齐起身往外走。礼部左侍郎潘文成走在刘干身旁,似笑非笑:“刘大人看上去,似乎有些紧张啊。” 刘干呵呵一笑:“潘大人这话从何说起?刘某何故紧张?” “正是,我见刘大人一脸神情紧绷之色,还道你紧张了呢,哈哈哈,不管怎样,这事儿啊,闹不大。” 刘干微微一笑,便不再多语,只是等他来到贡院门口,看到那黑压压一片人影的时候,才觉得事情恐怕真的闹大了。 不简单呐,这些举子们,一二十来个道还好说,可这一两百人,将这个街都堵满了,这可不好处理啊,总不能将这些人全抓了,到底这不是好事,若是传到宫中,他们这一行人一个都脱不了干系。 不过他只是本次会试的同考官,自然有主考的出来说话,正想着,何昌序就站了出来,怒喝道:“尔等还不住口。” 张天站在最前面,听到这话,立马道:“住什么口,你们做的龌龊事,还不让我们说么,我们读书是为了什么,不就是希望有朝一日功成名就为国效力么,你们倒好,只认钱不认人,你们是那绣花针不成,眼睛长在屁股上不成?” “混账,胆敢辱骂朝廷命官,就冲着点,本官就能抓你治罪。”何昌序气的指着张天的鼻子,冲身后的侍卫喊道:“把这口出污言厮抓起来。” 身后的侍卫立马持着兵器上前两步,张天赶紧退到人群里,他身后有一百多人给他撑腰,他也不怕,何况就算要抓,难道能把他们全抓了不成? 到了如今这个地步,这件事已经不能善了了,他也知道,自己只能险中求胜,戚弦跟他说,尽可能的把事情往大了闹,那他就要闹上天去。 第318章 兔子急了还要咬人呢 考官们正在贡院喝茶聊天,准备吃过中午饭就各回各家,只是没想到事情却突然有了变故,原来落榜的举人们,此时正围在贡院外头闹事。 何昌序作为主考官,自然是要住持大局的,带着其他考官们一同来到贡院门口,本想将闹事的全抓了,只是看到那上百人围堵在门口,心下亦是有些傻眼,只是他到底还算镇定,面上没表现出来。 他在人群中瞧了一遍,看中闹的最凶的张天,立即命人去把那张天先抓起来。 张天也不怕,他现在身后有上百位同年给他撑腰,这件事,注定是要闹大的,他一面往人群中挤,一面大声煽动其他举人。 “同年们,这些当官的,全不把我们读书人放在眼里,我们读书是为了报效朝廷造福百姓,他们当官却只管报效自己,造福自己的子孙,我们为何屡试不中?我们还要等多少个三年?七年?九年?还是一辈子? 吏部侍郎刘干,收了孙莱士老爹五万两银子,答应把会元的名额给孙莱士,同年们,孙莱士那厮有几斤几两,他连去年的解元都不是,他怎么可能考上会元? 这场会试不公平,全是当官的一手把控,我们读书人,若是再不理论,从此便更没有出路了,将来我们的子孙后代,更难有出路,我们只能被这些权贵们压着,我不甘心,不甘心。” 他的一席话,立马将那些愤怒的举人们煽动起来,大家都齐声嘶喊,那喊声震耳欲聋,眼看一群侍卫冲了过来,举人们也豁出去了,一窝蜂似的冲进了贡院,见人就打,见东西就砸。 贡院里守卫的士兵只有三十来人,闹事的举人却有上百人,这几乎是压倒性的胜利。 何昌序没想到事情就突然失控起来,那些愤怒的举人们,冲进贡院第一个就是打他,他先还能镇定的稳住,呵斥守卫赶紧抓人,只是守卫早已被其他人制服,连手里的兵器都被抢了。 何昌序这才吓到了,这黑压压的一片人,一人踩一脚都能把他踩死,他顾不得什么官体,当即就往内院逃去。他一逃,其他人也跟着私下逃窜,一时间贡院内一片混乱。 举人们追着官打,那些平日里自诩尊贵的当官们,此时只顾得抱头鼠窜,然而他们怎逃得了,贡院也就那么大,很快就有人被抓住,然后被举人们不由分说的拳打脚踢一阵。 刘干藏在一间屋里,从门缝儿中看到门外一个同僚被打的鼻青脸肿,血糊了一脸,似乎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了。 他吓得脸色惨白,赶紧将门闩插上,然后等着外面那群人离去,只是还不待他稍稍喘息片刻,门就被猛踢了一脚。 刘干惊的一下子跳开,惊恐的看着那扇门,渐渐地,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在门外,而那扇不堪重负的门,也终于砰的一声被踢开了。 他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然后就是劈头盖脸的一顿拳头,腰腹背头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没被打到的,他只能蜷缩在地上,被打的口吐鲜血,甚至觉得自己的死期就要到了。 耳鸣眼花之间,似听到了谁在说话,他仔细一听,却听那人道: “打死他打死他,就是他卖的贡士名额,吏部侍郎刘干,五万两一个会元,三万两一个贡士,他起码买了几十个名额,收了上百万两的银子。这种贪官,就该被打死。” 这话一落,身上的拳头越发密集了,刘干被打的几近晕厥,他已经痛的麻木了,只能想着刚才那人的话,什么意思?这卖贡士的锅怎么成了他背了?这要背也是该礼部背啊。 “不是我----我没有卖,本官没有----”他的声音被淹没在一片怒骂声中。刘干只觉得自己呼吸越来越弱,没想到他为官几十年,今日竟要被一群读书人打死,真是天大的笑话。 就在他奄奄一息的时候,互听一声厉吼:“还不住手。”紧接着,一群整齐的脚步声冲进门内,然后,他只觉得身上的拳头越来越少了,痛感似乎减轻了些。 “侍郎大人----?”有人在耳边喊了声,刘干艰难的睁开被打的淤青红肿的眼睛,只剩一条眼缝儿,却看到是廖唯章,他心下大恸,竟然呜呜的哭起来,“廖大人,你再来晚些,老夫这条命就没了啊。” 贡院里面,一大群举人们都围在中央,外围一群手拿兵器的侍卫们围着,看上去竟有五六十人,一个个彪悍非常,这些人便是廖唯章带来的。 刘干被搀扶着,艰难的走到院中,看到其他同僚也同自己一样,被打的没了人样儿,他至今还没吃过这样的亏,被一群无礼的举人们打的半死,心头那怒火难耐,指着那群举人怒道:“你们这些该死的,辱骂殴打朝廷命官,这是死罪,死罪。” 何昌序到底还是主考,贡院还是他说了算,只是他的怒气不比刘干少,对廖唯章道:“廖大人,这些人统统抓去京兆府衙门,我即刻上书奏请皇上,这些人,都该被千刀万剐。” 官职上到底何昌序要大的,但廖唯章也并没有多买他几分账,只是拱手道:“这些闹事者,我自然要先押解回去,只是事出在我管辖的地盘上,我亦是要给皇上解释清楚的,至于皇上如何处理这些人,那就是皇上说了算。” 张天知道这下是没有路可逃了,事情到现在,他也不怕死了,站出来道:“大人,我们本是读圣贤书,手无缚鸡之力的学子,奈何今日闹事,实在是被这些当官的逼上了死路。 我们苦读十年,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有功名在身,可这些人,却把贡士名额卖给了那些当权显贵之子,这还要我们考什么考?直接把名额给他们不就得了。 我们大老远的从地方上赶来,这来去就要两月,落榜的又得再等三年,本来中第就不容易,他们却还要如此待我们读书人,这不公平,这是对我们天下读书人的迫害,我们若是不举手反抗,这日后就再没有读书人的出头日子了。” 第319章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因着春闱的缘故,廖唯章早就被告知要加大京中守卫力度,以防出现混乱和暴动等情况,只是年年春闱都平安无事,不想自己上任后,头一次赶上春闱,就遇到了举人暴打考官的事,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啊。 待他匆匆赶到贡院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片混乱不堪的场面,当官的被追着暴打,举人们也都露出狰狞泄愤的模样,看上去没了半点庄严之色。 好在他带的人多,加上那些闹事举人此时都分散开了,他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猛将闹事者全数镇压,然后押在贡院的大院中央。 考官们被解救下来,只是那惨状惨不忍睹,有人甚至被打晕了过去,廖唯章心中惊诧,暗道那些平日里都是之乎者也的君子,动起手来原来也是如此的凶残。 他一面命人将手上的考官送去附近的医馆,一面将所有闹事的挨着押解回京兆府,京兆府的牢房瞬间就被挤满了。 这件事非同小可,他也不敢耽误片刻,关了人,将带头闹事的张天和戚弦等一共十来人挨个审了一番,大家的口径都一直,说是考官卖了贡士名额,他们不忿,这才被逼举事。 本来殴打朝廷命官是死罪,不过廖唯章却并没有急着给这些人定罪,不打不骂的将张天等人又送回牢房,然后亲自带了十人去来时客栈。 据张天所说,他那消息是从孙莱和魏先才口中听说的,这个孙莱士廖唯章知道,是这次的会元,至于魏先才,倒是没听过,不过也不要紧,从其他举人口中得知,孙魏两人住在来时客栈,他只需将人抓来一问便知。 却说那孙莱士,本来还在到处宣扬自己中了会元,高兴得很,只是突然听闻举人们闹事,他不明所以的又去榜单面前一看,看到已经被撕的四分五裂的榜单,赶紧问了附近小铺的掌柜,才知道事情原委,却是差点吓傻了他。 他的会元,确实是买来的,只是这消息,应该没人知道才对啊?谁透露出去的?他想到入京时候主动与自己交好的魏先才,买会元的事儿也只与他说过,可魏先才自己也说买了个十四名的贡士啊。 孙莱士想去榜单上看看有没有魏先才的名字,可惜榜单已经被撕成渣,他没得办法,心下又着急又害怕,心想躲起来算了,便赶紧回到客栈,把自己关在屋子里。 只是他也确实是个蠢材,出了这种事,连躲也不知道躲远些,竟直接回了客栈,来时客栈好些举人都认识他,自然也知道他的踪迹。 孙莱士在客栈里缓了许久,倒也镇定了些,他买会元是真,可考官卖贡士名额也是真,这件事若是真捅了出去,他顶多就是失去了考试资格,大不了回老家继续做个游手好闲的少爷,可那些考官们却是要掉脑袋的。 相比较起来,考官更怕这件事泄露,那些人神通广大,肯定不会放任那些闹事的举人真把事情捅出来,所以他心里便也打定了主意,无论如何也不能承认,除非事情真的败露。 这样一想,孙莱士心中也安定了不少,他闲着没事,便打算睡一觉得了,刚刚躺下没多久,就听到有人在敲门,他以为是魏先才来找自己了,赶紧过去开门。 门刚刚一打开,一个影子就迅速捂着他的嘴,然后闪身进了屋内,紧接着门被砰的一声关上,一切快的不过几个呼吸的工夫。 孙莱士吓了一跳,支支吾吾的想喊,嘴巴却被捂住,他被吓惨了,眼看就要哭出声儿,却听来人低声道:“别喊,我是侍郎大人派来的。” 一听是侍郎大人派来的,孙莱士心头一惊,点点头,那人放开手,他得了自由,赶紧往后退了几步,狐疑的看着来人:“什么侍郎大人?” 来人不屑的笑了笑:“还算你有几分聪明,只是聪明没用在对的地方,你这会子跑到客栈来,不是成心让人来抓你么,你买会元的事已经被廖唯章知道了,他恐怕很快就会来这里拿你的人。” 孙莱士又是吓了一跳,惊慌道:“那我怎么办?我----要不我逃出城去?” “逃?番禺布政使怎么会有你这样的----”草包,这两字被隐了去,那人不耐烦的道:“你逃能逃去哪里?你一逃,就坐实了这件事。 我来就是要告诉你,这件事,有大人在背后撑着,就没你什么事,何况买贡士的也不止你一个,也不会叫你背锅。你只记住一句话,不开口,就还有活路。” 孙莱士连连点头,他也想的是一句话不说,这样最好,上面儿肯定有人得撑着,否则他们买贡士的人那么多,抓谁去抵罪去? 来人说完,便也不打招呼,直接就推门走了。孙莱士长吁一口气,既然上面儿已经亲自发话了,那肯定是没什么大事的,只要自己咬紧牙关,就没事儿。 他如此安慰自己,正打算继续躺下休息,门却忽然被一阵急叩,他本来就被这事儿搞的心烦气躁的,很是不爽的去开门,怒骂道:“敲什么敲,是不是死人了啊。” 话说完,他才正眼瞧着门口的人,却是一个中年人,身着官服,他立马儿认出竟然是京兆尹,吓得忙俯身请罪:“大人恕罪,学生---学生今日受了惊吓,还没缓过神儿来,这才口出秽言冒犯了大人,请大人恕罪。” 廖唯章并不将那话放在眼里,只是沉声问道:“你就是孙莱士。” “学生正是。”孙莱士拱了拱手道。 廖唯章哼了一声:“幸在你没跑,你若是跑了,本官倒真要觉得这会元是你买来的。” 孙莱士一听这话,吓得后背一阵冷汗,面上却委屈道:“大人,学生凭本事考中了会元,那些落榜之人分明是嫉妒和不甘,这才闹出这样的事来,学生清者自清,不怕他们冤枉。” “好一句清者自清,既然如此,随本官衙门里走一趟吧。”廖唯章抬首示意,几个身材魁梧的兵丁就走进来,左右分别站立两个,将孙莱士围着。 孙莱士心尖儿都在颤抖,“大---大人----这,这是为何啊?学生---没犯什么事儿啊?” “你是没犯事,可有人告你犯事。孙莱士,你是自己走,还是要本官的这些个兵丁押着你走。”廖唯章眼神凶狠的看着孙莱士。 孙莱士知道这下是跑不了了,只得乖乖跟着兵丁们往衙门里去。 第320章 人生如戏要全靠演技 贡院被举人们砸了,考官被举人们打了,这消息不出半个时辰就传遍了整个临西城,京中的老百姓大多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至于那些还停留在京中的、没有参与闹事的落榜举人,此时去按耐不住了,他们用白布蘸了鸡血写下了反抗的话,然后二三十人一队,在京中各个街道上游走示威。 而考官卖贡士的事情,也被捅的人尽皆知,本来还有人报以怀疑态度,可看到举人们都不顾危险的示威,便也信了八九分。 何昌序被打的半死不活,却忍着浑身剧痛,还是让人把自己抬回府,然后开始颤颤抖抖的写折子。 只是他手颤的厉害,字歪歪扭扭的没法儿见人,最后只能找来代笔,自己口述,将事情经过和自己以及一众考官们的惨痛经历全部写上,字里行间凄凄惨惨戚戚,看的人忍不住声泪俱下。 他的折子当然不是直接送进宫的,而是先悄悄送去了文渊阁,当他脑袋缠着绷带、鼻青脸肿、一瘸一拐的见到裘万敖后,后者愣是差点没认出他来。 何昌序当即就跪下哭诉道:“大人,您可要为我们做主啊。”他先将事情经过大致说了,然后又愤愤道:“这些举人实在太可恶了,不杀了他们,下官实在难咽心头大恨。” 裘万敖身为内阁首辅,早已有了朝政的决策权,而六部里面的礼吏户三部也都是唯他马首是瞻。至于其他三部,除了刑部武叔是个只听皇上差遣的人,另外两部也是听辛仲桥。 只是近段时间,兵部安暴因贿赂朝廷大臣被杀头,换了原兵部左侍郎许招,许招被皇上提拔之后,便再不听辛仲桥的话了。 其实这件事裘万敖早已在心中有所警觉,他知道这是小皇帝在对辛仲桥下手,只是他有礼吏户听他差遣,算是拽着朝廷命门,他自然也不怕,所以也乐得看辛仲桥失势。 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这次却是礼部出了事。礼部作为会考主办,责任非同小可,若是眼下举人闹事的事情不压下去,那礼部绝对吃不了兜着走,于他,也是莫大的损失。 裘万敖虽然不敢相信这件事与庄晏有任何关系,可心里也有些烦躁起来,况且此次同为同考考官的,还有吏部侍郎和内阁阁臣,他沉吟了半响,才沉吟道:“消息是如何走漏的?” 何昌序先是一顿,赶紧表明自己的清白:“大人明鉴,此事下官本来处理的十分妥帖,要怪只怪那孙莱士是个草包,是他说漏了嘴,被一个落榜的举人听了去,这才闹出这样的事来。” 裘万敖面色更冷了,“出了这样的事,你堂堂礼部尚书,难道就没有办法了么?” 何昌序看出裘万敖脸上的阴狠,也领会了其中意思,赶紧俯首道:“之前人太混乱,不好下手,大人放心,现那带头闹事的人已经被抓去了京兆府,反正他们逃不掉,下官知道该怎么办。” “哼---没出息的东西。”裘万敖没好气的骂了句,大手一挥:“还不快滚,这烂摊子,你若是收拾不好,你这尚书的位置就别坐了。” 何昌序吓的冷汗涔涔,也顾不得额头本就一片伤,在地上磕头磕的梆梆作响,“大人放心,下官这次一定收拾干净。” 他起身就要退下,外面却突然跑进来一小厮,传道:“老爷,正和殿那边来消息说皇上急召,请您赶紧过去议事,一刻也不能耽误。” 裘万敖眉头一皱,这时候急召,那肯定与举人闹事脱不了干系了。 何昌序面上一急:“大人,为何宫中那位如此快就得到了消息?”按理若是有折子要上奏,都是要送来文渊阁的,也就是要经过裘万敖之手,为何皇上却先得了消息? 裘万敖眼里泛出几丝阴霾之色:“小皇帝比你想的要有能耐多了,走吧,随我一同去正和殿,既然下了急召,肯定大臣都召了过去,你也正好可以当面在皇上面前陈情。” 何昌序想了想,觉得正好,自己一身伤,看着只有半条命的样子,皇上看了之后还能不信他说的么,当即就跟着裘万敖一同去了正和殿。 文渊阁距离正和殿也没有太远,二人行了约莫一刻钟,就到了正和殿,比起其他大臣要早到很多。何昌序一进大殿,就忍不住痛哭起来,颤巍巍的走上前跪下道:“皇上啊,您可要替老臣做主啊。” 他也是急着想要表达自己的委屈,跪下就开始痛诉:“老臣身为此次会试主办兼主考官,自认奉公守法、严于律己、修身洁行,就是为了给众位考生一个良好形象。 岂料这些举人们竟心术不正,落榜了不回家继续发奋,却不知从哪里听来的谣传,竟聚众闹事,还把老臣和一众考官们打的半死。 皇上,老臣死不足惜,只是替天下的读书人可怜,他们若真把心思用在钻研上,岂是今天这般光景。 而今朝廷真值用人之际,我们需要广纳贤士广招人才,可这些人,不但不思进取,还剑走偏锋企图以卑劣手段获得前途。皇上,老臣恳请,这些闹事者,必须严惩不贷,否则就是给天下读书人一个坏榜样,恐引得更多人走上歪路啊。” “尚书大人所言,是否指的是考官卖贡士名额一事?”一直站在角落的廖唯章忽然走到中央,大声道。 何昌序本以为殿内没有其他人,他也是太着急了,进门都没注意看,此时听廖唯章站出来说话,吓了一跳,本来就被打的惊魂未定,加上这件事与他礼部有莫大关系,乍听得这话,吓得差点没跌坐在地上。 他努力稳了稳心神,哼道:“廖大人神出鬼没不成,站在这大殿上竟一声不吭。” 廖唯章却不以为意,他又道:“尚书大人所言甚是,举人以卑劣手段获得前途,竟敢花钱买贡士,这种行径,实为可耻。” 何昌序见他扭曲了自己的话,赶紧冲庄晏解释道:“皇上,京兆尹受人蛊惑,老臣所说是指,那些落榜的举人,不好好回家念书,却去贡院闹事,企图扭转已成定局的结局,如此行径,实为可耻。” 庄晏这才不轻不重的问道:“如此说来,考官卖贡士一事,实则是子虚乌有了?” 何昌序赶紧拱手,言辞切切道:“皇上,礼部承办科举百数年,此等事情从未发生过,老臣亦不准部内有半点歪风邪气,这纯粹那些闹事的举人们诬陷,他们甚至辱骂殴打朝廷命官,老臣恳请皇上,替那些差点没命的大臣们做主啊。” 第321章 刑部大理寺携手办案 举人们大闹贡院的事,还没来得及传进正德门,皇上的急召就先传到了各部,臣工们都不明所以,还以为是延边告急,纷纷赶去正和殿。 臣工们陆续步入殿内,都恭敬的立在位列当中,人人都主意到大殿中央跪着一个人,那人鼻青脸肿看上去狼狈极了,只是不知是谁,不过那人旁边却站着廖唯章。 这样的情形令人猜测,不知道什么情况,大家都默不作声,只站在自己的位置上静静候着,不一会儿,辛仲桥也随着两位臣工一同步入殿内。 很快,朝中要员都到齐了,庄晏这才开口道:“急召各位来,是因为今年会试,礼部主办不力,出了举人大闹贡院、甚至殴打考官的事情。” 此话一落顿时激起千层浪似的,臣工们都叽叽喳喳的讨论起来,脸上无不是震惊和不敢置信,再看地上跪着的人,果真有几分礼部尚书的样子。 这种事可是前所未有,何况殴打朝廷命官,这可是要掉脑袋的事啊,那些举人们莫非疯了不成?他们还不知事情真相到底如何,只能彼此小声猜测。 辛仲桥笑看了裘万敖一眼,后者虽然面上不动声色,可他也知道,那不过是装出来的罢了。 礼部是听裘万敖差遣,甚至大多数时候,是裘万敖将自己的意思下达给几部,然后尚书们再照着他的意思拟折子。折子被通政使司汇总后送去司礼监呈给皇上,也就是过个目,还得送回文渊阁票拟,最后再送去皇上面前批红。 看似步骤都是规规矩矩的办的,可实则已经是裘万敖做主了,裘万敖的权利独大,皇上也是无可奈何。 从前辛仲桥还有行工兵三部与之对峙,现在好了,一开始刑部武叔就不听他话,后来兵部安暴也被换了,现在他手头上,也只有一个工部还听他差遣,只是却再无法与裘万敖抗衡。 眼下情况,礼部似也没好果子吃了,辛仲桥一扫先前一段时日的消沉郁闷,心里很是高兴。 不过高兴之余,他又忍不住去观察庄晏的脸色,他不确定眼下这一切是不是小皇帝的手段,只是之前安暴被大臣们集体攻击说其贿赂,却是庄晏的手段。 虽然那些临阵倒戈的老匹夫们没说实话,可他却知道,他们定是被小皇帝抓住什么把柄了。 先是一个熊苍、又是安暴,现在终于轮到他礼部了,辛仲桥倒有些希望真是小皇帝的手段,他现在势力大不如前,在朝堂上处处被裘万敖压制,心头火早就忍无可忍了,他很乐见裘万敖也被打击一回。 何昌序突然说话了,只见他声泪俱下道:“皇上,老臣办事不利,老臣罪该万死。老臣没能安抚好那些落榜的举人,让他们心生怨怼,这才集合攻击各位考官,老臣甘愿领罚。 只是这些举人,冥顽不灵思想偏激,他们让朝廷的颜面损了一地,老臣恳请皇上下令,遏制谣言,澄清真相,以免百姓们以讹传讹,让朝廷颜面扫地啊。” 廖唯章却是冷笑道:“恐怕不是朝廷颜面扫地,而是你礼部尚书颜面扫地吧。你身为本次会试主考官,几位同考皆是你亲自选拔,你却选了个贪赃枉法之徒,激怒了举人,大闹贡院,还被殴打,这事儿,你礼部尚书难辞其咎。” 何昌序当即就怒驳道:“廖大人,饭能乱吃,这话可不能乱说,你口口声声声称闹事举人无辜,你到底是何居心?莫非这举人闹事,与你也有干系?” 廖唯章袖子一甩,拱手与庄晏道:“皇上,微臣只是听说有举人闹事,便带兵前去抓捕,不想竟有上百人,幸在京兆府牢房够大,微臣便全抓了去,把闹事主使十余人统统审问了一遍。 原来是吏部侍郎刘干徇私舞弊,卖了贡士名额给各地方权贵、甚至是京官们的公子,这件事被举人们知晓了,他们苦读十年却得来这样的结果,心中怎能不忿,这才集合起来去贡院讨说法。” 何昌序跪在地上,虽然膝盖已经疼的钻心,他此时却抽不出一点儿心神来顾虑,廖唯章刚才的话他听的一清二楚,吏部侍郎刘干?这---- 他悄悄看了裘万敖一眼,后者只是微微垂首,他不知如何是好,一时竟也答不上话来。 庄晏脸色终于有几分阴沉,“京兆尹此话可有证据,若是无凭无据,单这一条,就是污蔑朝廷命官,朕可立马把你下狱。” 廖唯章当即拱手道:“皇上明鉴,微臣不敢有半句假话,那十余人已经招供,签字画了押,他们中间还有一个中第的,声称自己不满朝廷官员贪污,这才加入了闹事行列。 皇上,这些举人们,虽然都渴望及第,可也不至于为了这事儿连命都不要,他们做的可是掉脑袋的事儿啊。 一百来人,为何如此勇猛不惧?微臣以为,他们所说不一定是假,否则怎会甘愿冒着生命危险来聚众闹事呢。 微臣还拿获了本次会元孙莱士,他是番禺布政使孙苏阳之子,举人们都说他爹花了五万两买了会元的名额,这种事无风不起浪,所以微臣将其拿下,只等从他嘴里撬出话来,就能证明。” 竟然还有认证?臣工们又开始窃窃私语,这事情说的有鼻子有眼的,看上去不像是假的啊。 何昌序此时也有些心慌了,他频频去看裘万敖的脸色,想从后者脸上看出一点儿提示让他应对当下。 只是还不等他多看几眼,就听上面的庄晏震怒道:“科举乃历朝历代选拔能人志士之用,此事关系到一个朝廷的根本,竟然出现如此荒唐之事,贩卖贡士名额?朕闻所未闻,着刑部、大理寺卿----” “臣在。”武叔和窦观纷纷站出来。 “刑部,朕命你即刻审理此案,大理寺协助办案,十日内,这件事定要查个水落石出。另外,举人们都是朝廷的未来栋梁,不得加以酷刑,办案期间,若是有涉案臣子,朕准许你们先审而后上奏。” “臣等遵旨。”武叔和窦观齐声应道,然后退回行列。 第322章 动物与人也一般无二 大理寺办案,向来是雷厉风行,何况那窦观,是何等的狠角色,京中老百姓都是拿他的名字来吓唬不听话的小孩子,据传闻,任何硬汉落在窦观的手里,都能吐真话,而窦观任大理寺卿从开始到现在,还从未有没破获的案子。 臣工们都各怀心思的退出正和殿,这次事情确实始料未及,可他们也知道,这次事情肯定不简单,换言之,礼部恐怕真如廖唯章说的难辞其咎,不过最先被查办的竟然是吏部左侍郎刘干?这又让人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何昌序隐隐不安的站起来,他现在是戴罪之臣,没被直接下狱已是万幸,只是若案子交由大理寺来审,哪怕只是协助,他也心慌不已。 他跟在裘万敖身后不远处,只等四下没人了上前搭话。 武叔出了正和殿就去追廖唯章,“廖大人----” 廖唯章回头一看,笑着拱手道:“尚书大人----” 武叔嘿嘿笑道:“廖大人,这案子皇上交由我刑部审理,我也是莫奈何啊,只能遵旨,廖大人先经手此案,若我有不明白的地方,还望不吝赐教。” “哪里哪里,尚书大人言重了,此事不是我京兆府能管的,理应由尚书大人审理,下官这就回去,将知晓的事情都告知大人。 那些闹事的举人们,一百来人全押去大理寺也麻烦,若是大人觉得妥当,衙门里可以代为看押,至于那重要的十来人,全凭大人处置。” 武叔道了声多谢,正好看到窦观,又拱了拱手,“窦大人----” 窦观走上前去,三人互相见了礼,又说了些客套话,然后就开始讨论这起案子,廖唯章自然是把自己知道的都告知给武窦二人,三人一同出了宫门,却是直奔京兆府衙门而去。 裘万敖当然还是要回文渊阁的,遂出了正和殿就与其他几部的文臣们一同行了一段距离,直到分了路,他才放缓了步子,似闲庭信步。 何昌序等了一路,总算等到空挡儿了,紧追几步追了上去,刚刚落后裘万敖两步距离,他小声道:“大人,窦观接手了这件事,下官只怕-----” “你怕什么?”裘万敖冷了几分。 何昌序不敢直言,他也知道出了事,自己绝对是垫背的,他想了想,又道:“下官已经嘱人与那孙莱士接过头,他是万万一个字也不敢说的。” “那你还怕什么,赶紧出宫吧,你这身伤留在宫中也不合适,若是叫人瞧见,还道本官与你有什么。”裘万敖加快了些脚步,显然已经不想再继续说了。 何昌序心头却是一万个苦,若是没有窦观,他也有信心,只要孙莱士不开口,便没有证据,毕竟现在只有孙莱士一人被抓,也没有更多的人证,孙莱士不开口,他就不怕。 可万一呢,万一在窦观的威逼下,孙莱士招了怎么办?他知道裘万敖先前说的意思,只要戚弦张天一解决了,孙莱士的嘴再被堵住,就万无一失。 可到底人是关在京兆府的,现在马上又要被转移到大理寺,大理寺的戒备如铜墙铁壁,他若真走到那个地步,那就实在太冒险了,稍不注意被抓住,那自己可就完了。 其实何昌序这会子来找裘万敖商量,心里也是揣着自己的心思,只是他不敢明说,朝堂上,廖唯章说张天供出的人是吏部侍郎刘干,而不是他礼部侍郎潘文程或者贺显,虽然不知为何是这样,可他却看到了一线希望。 去掉一个吏部侍郎,保住自己礼部尚书的位置,这应该说是很划算的,何昌序的想法很简单,却也有道理。 假若卖贡士名额的事真被捅了出来,他礼部尚书的位置不保不说,两个同考侍郎的位置也不保,小皇帝肯定会借机换人,这样一来,裘万敖就会失去对整个礼部的控制。 可若只有刘干一人,顶多吏部少了个左侍郎,吏部尚书还是原来的,选拔官吏的户部依旧听裘差遣,如此一来,就还可再提拔可信任之人,与裘万敖来说,没有任何损失。 只是他心中有这样的想法,此时却不知如何说出来,他只能祈祷孙莱士能顶得住,但说实在的,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压在一个“可能”上,他实在不安心,他想的那法子,就是再好不过的,到底不过是损了一个吏部侍郎,再补回来不就行了。 这样一想,何昌序心中又有了几分底气,小心翼翼又诚惶诚恐的道:“大人,孙莱士杀不得,否则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番禺布政使也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至于那张戚二人,其实最主要就是张天那厮,他听了消息,发动了这次闹事,本来杀了他也可以了事,只是他们今天肯定得转去大理寺,大理寺戒备森严,要得手也非易事。 大人,下官和二位侍郎,可都是听您差遣啊,下官向来都是唯大人马首是瞻,此次眼见整个礼部就要深陷泥潭,恳请大人指点迷津啊。” 裘万敖没好气的哼了哼,语气里也是恨铁不成钢的味道:“没出息的东西,此时杀了那几人,你这礼部尚书的脑袋就自己别再裤腰带上。” 何昌序怔了一怔,既然不是要杀的意思,那是何意?他惶惶道:“是是,下官是被打昏了头,脑子糊了,下官会错了意,还请大人再开开金口,也给下官指条明路。” 裘万敖又走了几步,忽然停在一颗树下,指着树上的一个鸟窝,莫名道:“你看看,开春了,这些鸟儿也飞回来了,老鸟开始哺育小鸟,小鸟长大后再反哺老鸟,这畜生动物,跟咱们人一样,都是个重情重义的。” 何昌序盯着树上的鸟窝看了片刻,脸上一片恍然之色,他立马笑逐颜开起来,淤肿的双眼眯成了缝儿,恭恭敬敬的俯首行礼:“多谢大人指点迷津,下官知道该怎么做了。” 裘万敖又不急不缓的继续走,淡淡道:“尚书还是赶紧去找大夫瞧瞧吧,你这样子,全没了半点官体,平白的叫人笑话。” “是是,下官这就出宫去,大人慢走。”他不再追着裘万敖往文渊阁去,站在原地俯首行礼,等裘万敖走远了,这才站直了身子,似乎一生轻了。 第323章 这黑锅背的莫名其妙 今年的会试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京中百姓茶余饭后无不再谈论此事,当然他们消遣可不止是那些胆大包天的举子,还有那些被打的躺在床上的考官,对当时的情况,众说纷纭,甚至说书先生也捕捉到了这一商机,事发半个时辰不到,就在各个书馆茶楼开启了说书。 刚刚从宫中出来的廖唯章一行人,率先去了京兆府,将戚张孙等十多人押送去了大理寺,尔后廖唯章交代了审理的文案,便彻底将这宗案子交给刑部和大理寺办理了。 其实按理刑部是主审,大理寺协助,举人们应该押送去刑部,只是大理寺的铁笼更坚固,武叔便提议将人关去大理寺,他也直接转至大理寺办案。 按照程序走,举人们押送至大理寺后,武叔作为主审官,窦观作为副审官,当即就再次提审了戚弦和张天等人。 从京兆府转移至大理寺,这意味着什么大家都知道,除了一开始人多势众气势高外,他们在京兆府衙门已经被审的有些底气不足,现在又换了更为严峻的大理寺审,很多人这才开始害怕起来。 其实说到底,考官贩卖贡士名额的事,他们也是听那张天说的,至于有几分真假,他们还真说不上。 在京兆府衙门的时候,廖唯章对他们态度客气,他们还不太怕,遂也没提起是听说的,只说是坚信考官卖贡士,他们被逼无奈才举事。 可到了大理寺,只看窦观那凶神恶煞般的黑脸,就让他们忍不住害怕起来,再加上左右刑具煞是骇人,武叔只敲了几次惊堂木,厉声呵斥了几番,这些人便一个个开始有些转风向了。 大多意思都是,听张天说的,张天从孙莱士和魏先才那里听来的,然后张天鼓动他们闹事,这话虽然不假,可于前面在京兆府同仇敌忾的态度比起来,就显得要弱多了。 他们也只是想推卸举事的责任,毕竟此事涉及举人众多,举人又是未来的国之栋梁,不可能全杀头,这件事总归是要有一两个代表来承担责任的,而那两个人,无疑就是戚弦和张天二人了。 一审过后,事情已经清楚了,张天偷听了孙莱士和魏先才的话,知道了卖贡士的事儿,然后告诉戚弦,二人合谋策动了举人闹事,并且,张天一口咬定,自己听到的是吏部侍郎卖的名额。 于是又轮到孙莱士的提审,只是那孙莱士竟半个字也不承认,一口咬定是那些落榜的举人们诬陷他。武叔本想让窦观再仔细审审,只是窦观却摇头,说是一审先得个大致的结果,眼下去抓吏部侍郎刘干来对峙才是要紧。 武叔想想也对,遂放下孙莱士,当即就带人去刘干的府上拿人。 刘干在贡院被打的差点没命,就直接被抬回了府,他迄今为止还没受过这样的屈辱,躺在床上把所有相干人的祖宗都问候了一遍,不过最让他气结的,还是贡院上那些人说的话,什么他卖的贡士名额?可真是天大的笑话。 他虽然身为同考官,可到底会试是礼部负责的事,这种有肥水的,怎么可能轮到自己出手。 礼部吏部都是听命于首辅,此次主考同考也是首辅授意选取的人,主考一个是礼部尚书,同考里有两位礼部侍郎,就连提调都是礼部的主事,这场会试,是礼部一手操控着。 吏部与礼部平日也是井水不犯河水,反正都是听差于上面,大家就各安其事就得了,他虽然眼馋这肥水差事,不过也知道不能逾越,否则上面那位可是要怪责的,何况吏部有肥差,礼部也是插手不了的。 刘干其实知道何昌序的那档子事儿,他甚至知道那些事儿,没有首辅的首肯,何昌序也是没那个胆子做的,只是与他无关,他便也装作不知。 哪知那些闹事儿的举人竟然说他是主谋,就算要说,也该是礼部侍郎而非他,何昌序肯定是不会亲手经办那些龌龊事的,唯有左右侍郎潘文程和贺显,所以要闹,也该是这两人首当其冲。 此次替礼部背了黑锅,刘干心里窝火的很,尤其是他被打的最惨,手都骨折了,他心头恨啊,恨那些打的举人,也恨礼部那一伙人,若非他们自己做事儿留了尾巴,怎么会殃及到自己。 这边刘干还在床上哎哟皇天的呻吟咒骂,那边窦观就带着大理寺的兵丁来敲门了。 小厮跑的差点栽跟头,还没进门就慌张大喊:“老爷老爷,大理寺卿带人闯进来了。” 刘干脑袋迟钝了片刻,才反应过来?立马想到出了什么事儿,准时那些可恶的犊子称他是贩卖贡士名额的人,他就奇怪了,那些举人为何要指认他?就算事情暴露,难道不是礼部左右侍郎么? 他浑身痛的要命,想要爬起来,却一点也动弹不了,不禁怒道:“还不赶紧扶我起来。” 小厮唯唯诺诺的应是,刚刚把刘干扶起来坐好,就听到外面一阵密密麻麻的脚步声,他脸色一沉,暗道今日恐怕真的逃不了了。 窦观带着一群人涌进房内,看到刘干的状态,心下也是惊了一惊,刘干确实被打的比何昌序还要惨几分。只是他面儿上没有表态,而是冷冷道:“刘大人,我奉皇上之命彻查举人闹事一事,烦请刘大人跟我去大理寺走一趟。” 走一趟?说的轻巧,刘干冷笑一声,“窦大人看我这副模样,还能走么?我被那些恶毒之徒打的只剩半条命,你现在还想让我把另外半条命也丢了不成。” 窦观却不以为然,“这简单,刘大人既然不能走,来啊,去找担架来,把刘大人抬去大理寺。” “你----”刘干闻言也是怒极,“窦大人,抓朝廷命官可是要有圣旨的,何况我堂堂三品侍郎,岂是你随便想抓就抓,想审就审的。” “既然我人来了,肯定是奉旨前来,皇上已经发话,审理期间,所涉官员,无论什么身份,都一律先审再上奏,刘大人,皇上只给了我十天之期,若是刘大人不配合,耽误了这审案时间,我在皇上面前交不了差,我也定不会让刘大人好过。” 刘干恨恨的瞪了窦观一眼,他知道窦观为人,那可是狠手腕儿一个,他现在这幅模样,料窦观也不敢对自己用刑,反正不是他做的,这锅他是绝对不会背的,去就去,正好探探到底是个什么情形。 第324章 吏部侍郎或礼部侍郎 刘干还真是被抬去大理寺的,只因他受伤太重。不过窦观可不管这些,命人抬着刘干从刘府上街一直辗转到大理寺,中途被那些老百姓全围观看了去。 这搞得刘干丢脸丢到家了,他只得把衣服下摆撩起来遮在脸上,心里又将所有害自己受伤背锅丢脸的人都骂了一遍,他心里还没问候完那些人的祖宗八代,担架却停了下来。 “起来吧刘大人,但你若是实在受不住,躺在地上也行。”窦观淡淡说了声。 刘干将衣摆掀开,首先就看到左边站立的皂班衙役,他又往右边看了看,知道自己已经在大堂上了,便艰难的爬起来,神情看上去虚弱又痛苦,他一脸苦哈哈的看着大堂之上坐着的武叔,象征性的点了点头:“武大人好威武,坐在这大理寺的公堂之上,倒是比窦大人还要有气势些。” 武叔不吃他这套,窦观更没将这话放在心上,他在旁听席上坐下,武叔这才开始严肃审问刘干。 “刘干,举人们举报你像各个地方甚至是京中权贵卖今年会试的贡士名额,你可认?” 刘干来还就是想问问这事儿,到底怎么就成了他卖了,他讥笑道:“武大人,刘某不过是个同考官而已,考生们的考卷是要先由主考官审阅排名,再封卷送去各个房间的同考官手里。 同考官们都是分房阅卷,阅完卷又得把考卷重新送回主考官手里复查,此次考官11人,礼部就占了8人,阁臣占了两人,吏部却仅我一人,试问我有何能耐,能在全是礼部的眼皮子底下犯事儿?” 武叔冷哼道:“我不听你这些解释,你只说,认还是不认。” 刘干怒道:“刘某当然不会认了,我清清白白,虽不知这些举人为何要诬赖于我,可我相信,大理寺也不是屈打成招的地方,若是没有证据,欲加之罪,刘某可也不是吃素的。” 武叔正有让刘干与张天对质的想法,当即就命人把张天带上大堂。 张天倒也没有手镣脚镣加身,上了公堂,看到刘干也在,先是一愤,不过看到后者那副模样,又觉得解气非常,遂冷哼了哼,颇有些阴阳怪气的道:“都说好人不长命,恶人活千年,看来这话还真不假。” 刘干还坐在担架上,本来看到张天他就已经气的捏拳头,听后者这口气,竟是遗憾没当场把他打死,他气的破口大骂:“你这厮,本官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加害本官。” “无冤无仇?”张天哈哈大笑一声,也不顾是不是在公堂之上失礼,:“你是与我无冤无仇,你是与天下读书人有怨有仇,我们读书何其辛苦,你倒好,把我们的血汗变卖成你的银子,没打死你就是你命大。” “够了,公堂之上不得喧哗。”武叔厉声呵斥,张天这才恨恨的闭了嘴。 刘干气的心口疼,“大人,此人口口声声称我贩卖贡士名额,这是污蔑,毫无证据,仅凭他一人之词,何以信服?他是落榜的举人,我以为,他是不甘落榜,才故意策动了举人闹事。” 张天正想要辨,就听武叔质问他道:“张天,你从实招来,说考官卖贡士名额的只有你一人,话也只有你一人听到,本官何以相信这不是你的阴谋,不是你不甘落榜而策动的闹事?” “大人,孙莱士就在牢房里,他当日与魏先才亲口说的,魏先才也有份,大人只管问那孙莱士,肯定能问出来。” 武叔又严厉了几分:“荒唐,难道要本官屈打成招不成?孙莱士并不承认有此事,你又作何解释?” 张天愤愤道:“他当然不敢承认,这种事谁做了谁能承认?可买贡士名额的不止他一人,魏先才是一人,还有其他人,我知道那些权贵们都扳不倒,我只希望皇上能下令重考,或者干脆让孙莱士重考,他若还是会元,我这脑袋直接给他。” “放肆,公堂之上满口胡邹,重考岂是你说的那么容易。好,你们一个个都有自己的说辞,可总有人是说谎,本官不怕跟你们耗,本官挨着慢慢审,总能审出个水落石出,来啊,将他们都押下去,单独看押。” 刘干立马大声反抗道:“本官是命官,你凭什么关押本官,何况此事口说无凭,没有实证,本官不服,本官面见皇上。” 一旁的窦观却沉声道:“刘大人这么快就忘了么,皇上亲口下旨,所涉官员,可以先审后奏,虽没实证,可你却有嫌疑。” “我不服----我冤枉,天大的冤枉。”刘干嗓子都要喊哑了,可他依旧只能被抬去牢房关着。 张天却暂时被留下,原来武叔将注意力还放在了另一人身上,就是张天所说的魏先才。这个魏先才他并不知道,先前也着人去打听过,今年会考确实有个叫魏先才的,是邳县县令的儿子。 只是这魏先才却不知躲到了什么地方,好在此时城门已经被大理寺下令设下了守卫,出入必要接受检查,若是运气好,魏先才恐还在京中,就还有机会找出来;可就算他逃出城,也只会往家里逃,武叔已经打定主意,必要找到魏先才。 他叫来画师,让张天描述魏先才的样貌,幸在张天与魏先才有过几面之缘,他凭着记忆仔细描述完,待画师把画呈给他看时,他连连点头称就是画上那人,于是魏先才的画像就被全城张贴出去。 虽说没有写上通缉令,可也设了赏银,若有人举报,还有五两银子可拿,于是一时间,城内各处都在找魏先才。 再说刘干,被关入牢房后,反而没有在大喊大叫,他开始思考起来,为何张天要说听到孙莱士与魏先才说自己卖给他们名额?难道是礼部在办事的时候就留了贼心眼,竟然谎称他们是吏部? 他左想右想,觉得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礼部在搞鬼,否则孙莱士怎会和魏先才说是吏部侍郎而不是礼部侍郎?毕竟买卖是真的存在,他也相信张天也确实是偷听到了。 刘干越想心中越恨,若真是礼部捣鬼,那他与礼部可就是不共戴天了,他很想见见孙莱士,想亲口问问孙莱士到底是跟谁接的头。 第325章 闲坐阳山兮淡看云卷 三月初,草长莺飞,总算是有了春回大地之感,人们纷纷褪下厚衣衫换上薄衫。 此时依山而建的阳山书院,古朴的阁楼庭院穿插在参天古树之中,被学所中传出的圣贤诗书之声渲染的愈发庄严古穆,又与翠色植株烂漫鲜花和各种鸟鸣虫叫相应,整个书院愈发透出清幽风雅的韵致。 碧蓝如洗的天空,一只白鸽悠然盘旋在高空之中,似在游耍,又似在观察,片刻后,白鸽迅速俯冲而下,却不知落在了哪个角落。 早课还有片刻工夫才结束,卫札瞧着左右立着百无聊赖的其他书童,笑着打了声招呼:“我去出恭,去去就来。”说着就在书童们毫无反应的无视下朝着五谷轮回之所去了。 他去的时间刚刚好,回来刚好听到早课下学的钟声,便赶紧站在门口候着,等到裘霁出来后,接过后者手里的书本和笔墨纸砚,仔细装在布袋子里挎上。 “少爷,今儿听说食斋那边出了一道新早点,叫流沙包,也不知是个什么东西,您看早饭是照旧,还是试试流沙包?” 裘霁出门却没急着走,站在门口边等着,片刻后见姚肆出来,身后跟着的自然是辛习染。 兰心上前,主动接过姚肆手里的东西,也装在袋子里挎着,然后看了卫札一眼。 但凡是裘姚有相同课时,裘霁总是会在门口等着姚肆,并且二人平日也多走在一起,若非身边还有辛习染跟着,他们准要传出裘姚二人的闲话。 不过纵然有辛习染在,好事者还是会多嘴,于是书院里就秘密流传出一条姚肆将裘辛二人玩弄股掌的话。 有说她是狐狸精变得,专迷男人,有说她太惊世骇俗是不耻行为,应该在入院当天就被赶出去。 至于这话的由来,还是入学当日姚肆差点被拒的缘故,谁都知道,年前姚肆和丘盏双双被京兆府拿去了衙门,吃了劳饭不说,丘盏更是连命都没了。 用当日办理入学手续的主事话来说,她是惹事之人,损害了阳山书院的颜面,再加上去年还进过思过门,又屡次与其他生徒传出谣传,行为举止也不检点,有这些坏风气,根本没有资格再入学。 不过这件事到底没有成,毕竟姚肆是冤枉,至于其他那些事儿,也只是无关痛痒的谣言而已,唯一算的上有过错的,是在思过门,可若进过思过门的就该被逐,那娄玉丹第一个该被逐出去。 也是因为有这茬儿事儿,新学刚开,书院里对姚肆的态度却越发的抵触和恶劣了,其中就以邹罄最甚,总是到处散播姚肆的坏话,使得其他不明缘由的生徒,愈发排斥了。 不过谣传这种事,没有实证,总是站不住脚的,去年姚肆身上也没少谣言,可照旧好好儿的,她全然不当回事儿。 倒是辛习染愤愤不平,嚷嚷着哪天得把那邹罄好好教训一番不可,姚肆却将他安抚下来,只高深的说了一句“还未到时候,急不得”的话,辛习染便只能忍着了。 不过也并非书院里的人都抵触姚肆,若是有心人仔细观察,就可以看到,书院中好些身份尊贵的生徒,与姚肆偶尔也有往来,虽淡,却是好意,只是这其中的原因,只怕没人想得明白。 “听说今天食斋出了叫流沙包的早点。”裘霁轻声道。 姚肆嗯?了一声,笑道:“这名字倒是趣,包子?” 卫札赶紧道:“是包子,听说味道十分鲜美,姚姑娘,今儿早上不如吃流沙包吧。” 虽是书童人身份,不过卫札兰心和伏见却是书童中最幸福的,他们平日吃的,都与主子是一样儿的,用那些工头的话说,就是不仅包饭,还包好饭,所以卫札总是积极的去打听有什么新菜式出炉。 姚肆看了看其他人,笑道:“我都随意,你们自己拿主意。” 辛习染忙不得的附和:“我自然是与肆儿同吃了。” 伏见瞧瞧的抚了抚额,心里暗念,少爷啊,您可是堂堂太尉的长子,能不能有点身份特殊感啊。 今早这顿,便默契的定了流沙包了。 吃过早饭,有半个时辰的休息时间,姚肆还是照旧去经书阁,辛习染自也是跟着去的,不过他这次倒是真的去认真读书了,裘霁向来都有自己的打算,若是无事,他便自觉跟去,若是有事,也提前跟姚肆说一声儿,而今日他是不去的。 与姚肆辛习染分开后,裘霁回了房,卫札进屋儿后,仔细将门关上,这才收敛起脸上的嬉笑之色,从袖口里取出一张纸条儿递给裘霁。 “少爷,小的先看过了,魏先才问他什么时候才露面,现在城里到处都贴了他的画像,他只能日日躲在屋里不敢出门。” 裘霁只瞄了纸条一眼,便又递给卫札,卫札转身就扔进了燃香的炉子里,噗嗤---蹿起一股小火苗,纸条几个眨眼就烧了个干净。 “张天那边还没改口?” 卫札摇摇头,“我们的人还没得到消息,至今还是指认刘干。” 裘霁微微颔首,淡淡道:“何昌序应该已经有所动作,让他在得到张天改口消息之后再露面,顶多不出五日。” 卫札躬身应是,转身去书案上把条子写好,又呈给裘霁过目,确认无误了,这才从墙角取出一个被布罩着的笼子,从里面取出一只被封了嘴的鸽子,将纸条拴在鸽子腿上。 “那小的就去了。”卫札福了福礼,提着笼子出去了。 偌大的阳山书院古木参差松柏林立,楼阁宗祠分布的错落有致、相得益彰,朝阳已经升至高空,地上一片暖洋洋之态,书院里到处都有生徒结伴而行,又或坐或立或躺,或谈笑或念书。 阳山书院的南门,因春回大地,已经看不出冬日的萧条,虽依旧冷清,可地上已经冒出些许嫩草,有些掉漆的朱红木门上也爬了藤蔓,看上去翠绿一片,倒也生机盎然。 “咕咕----”几声,一只雪白的鸽子从南门方向飞了出去,很快就淹没在南山后门的山林之间,毫无人觉。 第326章 一次耐人寻味的探监 张天一行人被关的第四天,因各人一直未改口,他依旧声称吏部侍郎卖了贡士名额,刘干声称自己被冤枉诬赖,孙莱士声称自己半点不知情,没买过,凭实力考试。 四日来,这种僵持局面从未被打破,直到礼部主事朱达带着何昌序的口信儿来探监,探的自然是刘干的监。 朱达表示,此次举人闹事,礼部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他是专程奉礼部尚书之命来与刘干对质,并协助查案的。 皇上也并未下旨不准任何人探监,遂朱达顺利的进了大理寺牢房。 刘干这四日也是过的生不如死,他身上本就有伤,疼的日夜不能眠,虽然窦观也没为难他,日日也有送汤药给他,可这牢房又阴又冷又潮湿,怎么抵得上家里床上舒服。 他自进来后,就根本没怎么睡过,眼窝深陷,眼圈周围全是淤黑之色,再加上一脸淤青伤痕,看上去大有一种行将就木之感,朱达来到牢门口,也是着实吓了一跳。 铁门被打开,刘干还在奇怪的看着来人,朱达已经恭敬行礼:“下官拜见侍郎大人----” “你是?”他冷冷问一句,从他被关之后,除了家中人和吏部尚书沈青派人来问过他情况,还没朝中大臣来探望过他。 “下官是礼部主事朱达,因两部办事处有一段距离,加之下官是微末之职,所以大人不曾见过下官。”朱达恭敬道。 刘干一听是礼部的,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冷哼道:“我与你们没话说,你走吧,若是何昌序那老匹夫是让你来看老夫死没死的话,你告诉他,老夫就是死,也要拉着他一起死。” 朱达惶惶不安道:“大人误会了,尚书大人正是知道您是冤枉的,这才嘱下官来的,尚书大人希望下官能与那张天见一见,问他到底为何要栽赃诬陷于您,尚书大人也好从中周旋。” 刘干冷笑起来:“他倒是还认我是冤枉的,我倒是想问问,一个草民张天,无权无势,怎么有胆子诬陷我堂堂三品大员,他难道就是不要命的人?” “这----世上的亡命之徒倒是说不清楚。”朱达笑呵呵的道。 刘干看了更气,他现在几乎已经相信自己的判断,何昌序那老匹夫,这次肯定算计他了,二人之前也是井水不犯河水,他不明白何昌序此举,与他为敌,与吏部为敌,这对礼部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儿。 只是现在还没有证据,幸在孙莱士还没开口,可若孙莱士开口指认他,那他与礼部,可就真的不共戴天了,他冷怒参半的道:“回去告诉何昌序,老夫落到这般田地,无论结果如何,老夫都会找他说道说道。” 朱达讪讪拱手,“大人受此灾难,尚书大人也是深表歉意,会试毕竟是礼部主管,只是我们大人,如今也是躺在床上吊着一口气,他在万般困难之下,还嘱下官来探望,可见尚书大人对大人您是真心挂念。 下官这就去见见那个张天,看他到底为何要诬陷大人。”他再行一礼,便退了出去。 衙役将二人的话听的一清二楚,虽对方是大自己好几个品级的官,他也是耿直道:“没有允许,不得探望其他人。” 朱达出了牢门,恭顺的态度消失殆尽,而是正颜厉色道:“放肆,本官奉命前来协助办案,你一个小小衙役,拦了本官的路事小,耽误了案子的审理,你就是十颗脑袋也不够砍,还不带路。” 衙役被呵斥的心肝儿抖了抖,到底他只是个九品衙役,遂考量之下,终于还是识时务的把朱达带去了关押张天的牢房。 张天正在牢房里坐立难安,已经四日了,孙莱士不张口,魏先才又找不到,他的话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证据,这对他很不利,况且自己无权无势,若单枪匹马,根本斗不过那些玩弄权术的大官们。 他越想越心焦,也想不出其他更好的法子,只能在房内来回的踱步以求缓解内心的焦急。 衙役带着朱达到的突然,将他脸上的焦灼看在眼里,朱达眼里闪过一抹讥笑,出声问道:“他就是张天?” 这话本来就是随意一问,目的是为了引起张天的注意,衙役这次却拦住道:“有什么话,就在外面说,没有上面的准许,这铁门不能打开,任何人也能近身。” 也不知是不是衙役的态度强硬,朱达也不多要求了,便隔着铁栏杆看向里面的张天,半是沉痛半是失望的道:“张天,你好歹也是读书人,怎能做出如此丧心病款泯灭良知的事,你冤枉刘大人,到底是何居心?” 张天莫名其妙的看着朱达,语气里很是防备:“你又是谁?”他看出张天着的官服,听那话,恐也是刘干一行的,自然防备。 朱达不屑的甩了袖子,双手背后冷哼一声,“本官是谁你无需知道,本官只问你,为何要----”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叮咚一声,有什么东西落在石板地面上,朱达跟着声音方向看过去,立马露出急色:“哎呀,孩子的玩具竟然摔了,摔坏没有。” 朱达一面自言自语,一面去把那玩具捡起来,却是一个木头风车玩具,玩具表面很是光滑,显然是时常被把玩的。 捡起来一看,还没坏,他笑道:“幸好没摔坏,若是坏了,这孩子可就哄不住了。” 衙役并不以为意,张天却眼睛倏地圆瞪,猛地抓住铁栏杆,眼睛死死的盯着朱达手里的玩具,他咬着牙,眼里的恨意像是要把朱达凌迟了似的。 “干什么,退回去。”衙役立马呵斥道。 张天却不听,他只是死盯着那木头玩具,双眼已经渐渐充血,呼吸不匀,牙齿咬的咯咯作响。 朱达将玩具收起来,似笑非笑的看着张天:“张天啊张天,你说你这又是何必,你说的话,毫无根据可言,你让谁来相信你,先前是你占了先机,蒙骗利用了落榜的举人,策动闹事,可现在,刑部同大理寺一同办案-----” 他啧啧啧的摇头:“你说说,真相可不是你随口一说就是的,这案子查下来,到时候,黑的白的,可不一定,你也莫给自己把路封死了,到头来啊----” 衙役听着话的口气儿,越听越不对劲儿,可又听不出什么玄机来,他只能出生阻止道:“好了,时间到了,大人若是还想再探,请与大理寺卿请示吧。” 朱达倒也配合,将木马风车慢悠悠的装进衣服袖口袋里,然后不急不缓的转身离开。 张天死死抓住铁栏杆的指节已经泛白,他眼睁睁看着朱达拐过角落,消失了去。 第327章 这变故快的措手不及 张天改口了。 在第五日例行提审的时候,他终于改口了,或者说,他莫名其妙的突然改口了。 而他的说辞,更是让武叔和窦观诧异非常,因为他完全推翻了自己先前的供述,这次他说,自己是不甘于落榜,又嫉妒孙莱士夺了会元,这才心生妄念,故意煽动落榜举人一同肇事。 张天倒还算有些良知,说一切都是他一人责任,其他人不过是被他蒙蔽了,他恳请武叔能将那些无辜举人都放了,只说自己任凭发落和处置。 这番说辞,让武叔和窦观都是心中一惊,张天为何突然改口了?还是说这件事真的是他故意肇事?可为何前面不说,或者为何不一直瞒着?怎的偏偏这个时候改口了? 窦观觉得奇怪。 武叔觉得糊涂,作为主审,他甚至以张天前后口供相悖为由,丈责了二十,可张天依旧是一脸懊悔,痛哭不停,嘴里断断续续的说着自己犯下的事儿,像是着了魔似的。 这下怎好?闹这么大,却要如此荒唐收场?武叔隐隐觉得有问题,可又问不出来,倒是窦观,想起衙役给他汇报的消息,说昨日下午,礼部主事朱达去见过张天。 朱达探监刘干是他准许过的,毕竟刘干也还未定罪,可朱达见张天这事儿,却并没有被允许。 衙役声称自己有阻拦过,可碍于朱达的身份,阻拦不成功,对于朱达要见张天的强硬态度,窦观直觉不对劲。 不过衙役也说,朱达并未与张天接触,只是见过面,说过几句话,衙役甚至把那话都一字不落的背给他听了。窦观听着倒真有一两分怪味在里面,却又不好捕捉。 可现在张天的供述突然大改方向,甚至一副不顾自己死活、视死如归的坚决态度,这让他立马想到,这变故或许与朱达有关联。 有了这想法后,窦观就向武叔请示,他想要单独审问孙莱士,武叔自是同意,他知道窦观有自己的一套审人法子,他也不去干涉,事情到了这个进退两难的地步,他只求能有个能不惹怒龙颜的交代。 窦观亲自把张天送回牢房,就转身去了刑房。 孙莱士可以说是这些人当中心态最好的一个,他起先是很害怕的,怕万一真的被查出来,又怕礼部那边不出力,甚至害怕有人把他杀人灭口,这种事也是屡见不鲜的。 可后来连着几日的审问,他的心态就越来越好了,为啥?因为审理了好些天都毫无结果,那十多个举人甚至已经偏了口风儿,都指是张天说的,他们都是听张天的话,才愤怒之下举事。 这对孙莱士来说,是好消息,是往好的方向发展,他也渐渐的不慌了,大理寺审案,也没有对他用酷刑,他此时越发坚定,只要自己不承认,这些人就没得办法,因为没有证据,没有实证,甚至连多余的人证都没有,只是张天偷听而已。 今日提审虽然由公堂换了刑房,但孙莱士依旧不怕,他面上甚至还有些吊儿郎当的,态度很是不端正,这让窦观越发觉得,此人绝非有才之士。 只是窦观面上不动声色,本来剑眉倒立就有几分凶相,加之面色又黑又面无表情,愈发显得凶狠了。 孙莱士以为会直接问话,反正都是往日那些被翻来覆去问烦了的话,他连回答都回答的厌烦了。只是今日却有些不同,只因窦观只是冷眼凶相的看着他,却一言不发。 刑房内沉默一片,沉默了许久,沉默到诡异,孙莱士心里莫名有些发慌,这到底是闹得哪一出儿? 也不知沉默了多久,窦观忽然厉声一喊:“孙莱士----” 孙莱士被吓的猝不及防,浑身一抖,惊愕的看着窦观,甚至连呼吸都不由得屏住了,这一声儿,可真是吓去了他七魂六魄似的。 窦观严声道:“还不从实招来,魏先才已经招供,本官再给你一次机会,若是胆敢撒谎,休怪本官大刑伺候。” 孙莱士本就还惊魂未定,乍听到魏先才的名字,如遭雷击一般,呆愣的看着窦观,眼里的惊恐已经明显。 哼,果真草包一个,如此喜怒形于色,哪还有半点秘密。 孙莱士一直知道魏先才没有被抓,其实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魏先才去了哪儿,只是大理寺自几日前就已经贴出了画像,至今还未拿到人,他便猜想后者恐怕已经逃回家了吧。 如今听说魏先才已经招供,他先是惊吓的不知所措,可片刻后又立马反应过来,这会不会是有诈?况且他这两日也没听哪间牢房有新人入牢的声音。 只是他虽然反应了过来,先前的表现却出卖了他,若非心虚,怎会吓的不知所措?也正是他这般“诚实”的表现,让窦观坚信了两一件事,吏部侍郎贩卖贡士名额是真有其事,而张天却在他没有察觉之下被威胁了。 原因肯定是出在朱达身上,窦观让人将孙莱士重新送回了牢房,只是临走的时候,他凶狠狠的道:“魏先才会审时度势,他虽参与了作假,可他答应做正面指认,本官自然会恳请皇上饶他不死,顶多就剥夺了终身科考的权利。 可你----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愚弄本官,满嘴谎话连篇,我只替你们孙家这代单传而可惜。” 孙莱士被骇的心中狂跳不安,他怎么来就被怎么带回牢房,只是此时他再没了来时的轻松心态,魏先才到底有没有被抓?有没有招供?他是真的有些迷茫了。 窦观又将昨日值守的衙役叫过来,让衙役将朱达见张天的所有言行,都一一汇报给他,而昨天被衙役以为不重要而忽略的一个细节:木头风车玩具,也被提了出来。 玩具?那是小孩子才玩的。 窦观让衙役退下后,自己赶紧去找武叔。 “朱达拿张天家人性命要挟他,张天这才突然改了口。” “什么?”武叔惊了惊:“竟然这等事,朱达可是礼部主事,他为何要掺和一脚?” 窦观摇摇头:“这也正是我奇怪的地方,这些人,都是损人利己的,我不相信礼部和吏部关系好到入斯地步,竟要犯如此大险,还威胁证人,难道就是为了帮刘干脱罪?” 他又肯定道:“礼部插手,定是这件事也关系到他们的利益。” 武叔揉了揉有些发疼的太阳穴,“现在只能赶紧找到魏先才了,无论什么手段,都必须逼得他们张口。” 第328章 变故再生这是闹哪样 因为出了张天改口的变故,武叔和窦观窥破了礼部和吏部的阴险手段,更加坚信张天之言是真的,只是苦于还没找到证据。 眼看皇上规定的十日之期只剩四天,武叔也暗暗着急,让窦观只负责撬孙莱士的嘴,他则加大力度抓紧时间满城找魏先才,然而让他惊愕不敢置信的,却是藏了六日的魏先才,竟然自己主动来到大理寺自首。 不仅是武叔,就连窦观也震惊非常,不过二人更为高兴,满城找的人突然就出现了,他们也不去多想,总之人在眼前就好办,何况魏先才还是打着自首的旗号来的,这对他们来说,简直是雪中送炭正是时候。 公堂之上,魏先才占在中央,一副书生模样,看着倒是个翩翩公子,人也温文尔雅,让人破生好感。 武叔先问道:“堂下可是本次会试十四名贡士魏先才?” “正是晚生。” 武叔仔细辨,才大概听出那话的意思,因这魏先才地方上的口音实在重,他又道:“你可会说官话?” 魏先才拱手请了声罪,又换成了官话,“晚生入京不久,还没适应过来,开口总改不掉地方话的毛病,还请大人莫怪。” 武叔不以为意,又问:“你此番声称自首而来,你所犯何事?”虽然心中知道,可按照规矩,这些话还是要问的,答案得从堂下之人口中说出,主簿才好如实记录。 魏先才叹息一声,语气颇为自责和内疚,“晚生乃邳县县令之子魏先才,因家父渴望先才能出人头地光宗耀祖,先才便走上了科举之路。 只是先才天生愚钝,总是不能令家父满意,这次会试,不曾想家父竟然瞒着先才,与礼部三万银两,买了个贡士名额。 此事先才也是不日前才知晓,心下骇然,可木已成舟,礼部已经收了银子,先才总不能找上门去说不要那名额吧,何况那些人也不是先才能随时就见到的。” 这话也有几分道理,不过武叔的重点却在另一处,他心头疑惑,反问了句:“礼部?” 魏先才点点头:“是的,礼部因是会试主办,父亲就找人通融了。” 武叔和窦观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惊讶,怎么又成了礼部?可---想到朱达的作为,和刘干抵死不认,似乎礼部更说得通些啊。 这魏先才说话地方口音重,莫非是那张天听错了,错把礼部听成了吏部? 两人心中都如是想,却觉得有些荒唐和滑稽,怎么回事这样? 武叔面儿上没表现出过多的惊讶,却狐疑道:“既然你心下不甘,为何早先没有来举报?” 魏先才越发愧疚:“说来惭愧,先才是个胆小怕事之人,何况这件事事关父亲,若是先才举报,父亲肯定官位不保,甚至可能丧命,先才怎敢陷父亲于不仁不义之地啊。 父亲虽犯了糊涂,可他也是为了先才好,先才那时只一心想着父亲,这才不敢站出来。” “那你为何藏了六日,现在又敢了?” “只因先才看到那些举人们,他们的愤怒让先才觉得羞愧难当,先才平白得来,他们苦读十年书却得不到应得的,再加上先才得知,刑部和大理寺审理此案,先才只恐那些举事的举人们遭罪。 父亲虽对先才有生养育之恩,可先才也不能为了一己之私而害了这百人,否则先才这辈子都心难安呐。” 他言辞切切情真意恳,让武叔也不得不在心中赞一句,此等大义灭亲之事,也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 只是现在还有个问题,张天被朱达威胁,现在已经改了口,如今大家口径又不一致,真的很难断案。 武叔又问魏先才道:“那你可有证据?既然花钱买了,难道没有个字据什么的为证?” 魏先才当即点头道:“字据是有的,只是先才不曾带出来,只为求自保,现藏于京中。” 武叔一听有字据,心下大喜,又听说藏在京中,不由怒道:“放肆,公堂之上竟然糊弄戏耍本官,你既已来自首,字据也当交出来。” 魏先才委屈道:“大人误会了,先才不敢糊弄大人,先前要下场,字据不能随身带着,先才又怕放在客栈不安全,遂托付给家父在京中的一位故交世伯。 来之前先才也去过世伯家,只是不巧他正好在先才下场的那日就出了京,至今还未回来,且世伯家里人也不知道这事儿,遂这字据,先才也是有心无力啊。” 武叔心头此时是上蹿下跳的,这希望和失望一波儿一波儿没个消停,他看了看窦观,两人心下默契,要给礼部定罪,字据至关重要,得先找到魏先才口中的那位世伯。 武叔又问了魏先才关于他世伯出行的地方,然后便命快班衙役里负责探信儿的出去寻,因地点在其他城,他还专门写了名帖,以便让当地知府调动人员配合搜寻。 魏先才自然是要关押在牢里的,他也很配合,自己就跟着衙役去了。 等他走了之后,武叔和窦观退到后堂,武叔为难道:“张天改了口供,只因他家人被威胁,若我们能救其家室,再指明他听误了,就能让他指正礼部。 只是张天家室,现在恐怕已经被礼部拿捏在手了,我们从何寻找?” 窦观想了想,觉得既是朱达来送话的,那这事儿肯定是朱达负责,便道:“我立即派人去朱达府上盯着,他肯定知晓。” 武叔觉得妥当,这才稍稍安了些心。 孙莱士还在埋头思考窦观的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却听到旁边有落锁链的声音,他扭头一看,却是一愣,呆呆的看着魏先才,半响都说不出话来。 倒是魏先才看到他,笑吟吟又礼貌的行了礼,喊了声:“莱士兄。” 孙莱士使劲眨了眨眼,确定自己不是眼花也没有看错,他倏地站起来,将脸贴在栏杆上,急问道:“你为何进来了?” 魏先才此时已经进了牢房,只能隔着栏杆道:“莱士兄都脱不了干系,先才又怎能全身而退呢。” 孙莱士听不明白他这话的意思,因为隔着一堵墙,他也看不到魏先才那藏在嘴角边的隐隐笑意。 第329章 礼部左右侍郎终入狱 蜿蜒的回廊将几个庭院连通,贺显在回廊上匆匆急走,片刻后拐进一个院子,进门就一脸焦急之色,也不等小厮进去通报,就径直走进内屋,来到床边,“大人,大事不好啊。” 何昌序正脑门儿疼的厉害,听这声音,偏了偏头看了贺显一眼,不悦道:“什么事让你这样一惊一乍的,看你这德性,在外人眼里,你还是礼部侍郎,成何体统。” 贺显不顾被骂,急道:“下官刚刚得到消息,魏先才竟然去大理寺,将礼部供出来了。” 何昌序眉头猛地一蹙,也顾不得身上疼的厉害,腾的坐起来,惊道:“什么?此事你确定?” “千真万确,魏先才是邳县县令的儿子,这次贡士-----给了第十四名,这魏先才是草包不成?这时候摆什么清高圣人,早知如此,当先为何要求着买。”贺显又是愤怒又是着急。 何昌序倒不认识这魏先才,买卖的事情他都是嘱贺显和潘文成去做,两人分工办事,他也从不直接接触。 “那魏先才知道多少?”他沉声问道。 贺显讪讪的看了何昌序一眼,半响才低声道:“他声称自己有字据为证。” “字据?”何昌序又是一惊,显然不知道这字据是怎么回事。 贺显立马惶惶拱手道:“下官办事不利,请大人恕罪。下官本想抓这些人一个把柄,日后他们也都是拽在我们礼部手里,这些贡士,将来可都是要入朝,甚至可能入阁,所以下官明以让他们放心,实则是为了能有东西拿捏他们,遂让他们立了字据----下官----下官也签了字。” 何昌序脸都气的通红,瞠目瞪着贺显,手指着他“你”了半天,才破口大骂道:“你这个蠢才,这种事情,让他们签字就行了,你还签什么签?你----你这是----你这是要把自己往死里推。” 贺显吓得立马跪下去,瑟瑟发抖道:“大人,下官真的只是想拽住他们的把柄,本来六部是只受皇上差遣,可现在我们却要看裘万敖的脸色,处处被他压制,他还把我们当狗一样使唤。 下面的那些人,面儿上是归我们管,可实则我们也只是个递话的,他裘万敖不发话,我们就什么都不能做。 大人,下官只是觉得憋屈,这批贡士若是入朝,能唯我礼部所管,这对我们来说是大有裨益,我们甚至可以慢慢夺回礼部的权利,我们是可以不用听他裘万敖差遣的。 下官知道自己这次没考虑周全,可下官的心全是向着大人您的啊,下官每每看着大人在裘万敖面前都要强颜欢笑,下官心里就越发替大人不值,大人您哪样儿比不上他,他又凭什么处处压制您。 茂林这事儿确实没办妥,可茂林恳请大人看在我一心为您着想的份儿上,给茂林一条活路吧。那字据上面,可是签了茂林的手笔,一旦拿出来,茂林绝对死路一条,大人也会受牵连的啊。” 何昌序冷冷的看着贺显:“你敢威胁本官。” 贺显连忙俯首道:“大人,茂林只是实话实说,可半点没有别的意思啊,茂林向来尊进大人,怎敢威胁大人?何况茂林与大人本就是一体的,茂林只会考虑对大人有利的。” 何昌序缓缓靠在床沿上,闭目喃喃道:“谅你也没这个胆子,起来吧,跪着也没有半点用。” 贺显这才颤巍巍的站起来,垂着头很是恭顺。 何昌序闭眼许久,才缓缓睁开,眼里已经是一片阴狠之色,“事到如今,也只有一条路可走了。” 贺显忙附上耳朵,欣喜道:“大人请说。” 何昌序又沉吟了片刻,才在他耳边如是这般的说道。 * 大理寺衙门最近几日总是有些热闹,犯人们进进出出的,看的其他人也忍不住起哄,想问最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而他们中,也真有人有那本事,与牢房里的衙役关系处的好,总能打探到外面的消息,于是不出几日,大家便知晓,原来这群新进来的都是读书人,难怪看上去一副人模狗样的。 魏先才听着旁边牢房几个大老粗好不顾忌的议论举人闹事儿的事,他只是笑了笑,继续靠在墙角闭目假寐。 孙莱士等着几个巡逻的侍卫走远了,才又继续趴在铁栏杆面前,看似很想努力把头伸出去看看隔壁,只是栏杆实在太窄,他也只能尽可能的贴着脸往旁边瞄。 “先才兄,你倒是告诉我啊,你怎么被抓的?你说了什么?他们问了你什么?你有没有告诉他们实情?”孙莱士怕旁边的人听到,说话声音小的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含糊不清。 昨日窦观跟他说的,是魏先才全招了,他本来还以为有诈,没想到今日魏先才真的被关进来了,他心里怕急了,自己这几日咬牙一声不吭,可别被魏先才几句就全打翻了啊。 魏先才似听到了什么,往栏杆面前挪了挪,声音不大不小,刚好正常,也刚好够左右两边的邻舍听到,“莱士兄在叫我么?” 孙莱士气的死死抓住栏杆,他已经看大对面几个叫花子模样的人投过来的好奇目光,他知道举人闹事的事已经在牢房里传开了,所以平日更怕与人说话,生怕说漏了嘴。 这下倒好,左右前都看过来了,他也不好再问,悻悻的退了回去,没好气的哼道:“没事,我就是问问先才兄在这里过的这般自在坦然又习惯,想要请教请教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魏先才哈哈一笑:“既来之则安之,莱士兄莫慌,船到桥头自然直,一切还未到最后关头,便不着急。” 理是这个理,可谁又能真正做到这个地步,只怕那些自诩圣人的都未必能在生死关头淡定从容吧,孙莱士越发气了,泄愤的蹬了蹬铁栏杆,顿时发出巨大的响声,在牢房中显得尤其响亮。 衙役闻声立马赶了过来,吓得孙莱士赶紧收回脚在角落里做好,再也不敢轻易乱动了。 之前他还有底气,可现在---他却心焦如焚,若真的事情败露,那自己该如何脱身?他还没通知家里人,现在家里人恐怕都还不知他已经在牢房里关了好些天了吧。 他还在不知所措心乱如麻,就听到又有衙役呵斥“动作快点”的话,他赶紧又来到牢门口,这一看,却是吓得脸色惨白一片,因为来人不是别的,正是礼部侍郎贺显和潘文成。 因为都是一件案子,这些人大多关的都距离不远,贺显和潘文成经过孙莱士的牢门,也看到了他,但只是轻微的瞥了一眼,像是从不认识,然后就被带去了旁边的牢房。 孙莱士虚脱了似的跌坐在地上,脸色是从未有过的惊慌和恐惧,礼部左右侍郎都被抓来了,这么说,魏先才真的招供了?他真的免罪了?而自己却要被杀头? 他越想越害怕,越想越生气,一时没控制住,抓住栏杆朝魏先才那个方向大声喊道:“魏先才,你这王八犊子,你个狗入的,你该死,你该死,你要死你怎么不自己去死,你还要拖着我垫背,你混蛋,枉我还那么待你如兄弟,你却这般害我,你该死。” “叫什么叫,再不闭嘴,就把你嘴封起来。”衙役将贺潘二人关进衙门,正好往回走,将孙莱士呵斥了一顿。 孙莱士没听到旁边魏先才有任何反应,这王八犊子,他恨的咬牙切齿,只怪自己当初怎么就跟着厮混在了一起。 第330章 终于撑不住要开口了 贺显和潘文成的入狱,除了让孙莱士一度陷入绝望边缘,更让刘干又惊又喜,在看到贺潘二人被关之后,他就知道终于等到了,虽不知情况到底是怎么回事,可自己肯定已经脱了嫌疑。 果然,那二人才关没多久,他就被请了出去,武叔先是表达了一番歉意,然后又将事情原委说清楚了,原来张天并非指认他,而是那魏先才说话有地方口音,张天听误了,错把礼部听成了吏部,所以才使得他被冤枉入狱。 这种乌龙让刘干气也不是怄也不是,不过,虽说没有真的与礼部到不共戴天的地步,可他心中对礼部依旧讨厌上了,若说从前是井水不犯河水,日后就是没得好脸色了。 不,没有日后了,这一遭,礼部从尚书到侍郎再到主事,总共八人,绝对一个都逃不掉,这对礼部来说,无疑是大换血。 刘干像突然看到了曙光似的,心中郁闷一扫而光,他暗暗庆幸,幸好何昌序办事那么不妥当,否则他怎么有眼前如此大好机会。 他也不再多逗留,甚至没有去与贺显和潘文成说话,反正这件事儿与他没有半点关系,他现在要急着去找首辅和户部。 何昌序若是倒了,空出的礼部尚书位置,除了他,谁还配得上呢,他已经多年处在吏部侍郎的位置上没动过了,尤其是之前看到谢濬竟然提了詹士,他心中就越发气闷。 他对裘万敖还算衷心,他若是成了礼部尚书,裘万敖只会更放心,而对他来说,能够摆脱申请的管控,甚至与他平起平坐,这对他来说就是再好不过的事儿了。 孙莱士本来还存了一分侥幸,直看到刘干被请了出去,他连最后那一丁点儿的希望都没了,完了完了,这次真的要死了。 也不知是不是这几日忧虑过多的原因,本来一直睡不着的孙莱士,在心里最后那点希望被掐了之后,反而整个人都混沌懒散起来了,吃过牢头晚饭,竟然趴在干草堆上睡了过去。 他是真的睡过去了,睡的死沉死沉的,睡梦中,他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梦到自己被妖魔鬼怪追到悬崖,然后他一个不慎,竟失足落下去了。 孙莱士条件反射的腿一抖,吓的一个激灵,立马就被惊醒了。他浑浑噩噩的看了看周围,还好还好,还在牢房里。 听到隔壁似乎有声音,他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扭头看了看,立马想起来,隔壁可是礼部侍郎啊。 “孙莱士----”贺显悄声喊了一声,此时正值深夜,其他犯人都睡着了,四处可听喊声或磨牙声或梦语声,贺显的声音并不明显,可孙莱士依旧听到了。 他赶紧小心翼翼的从草堆上爬起来,干草一阵窸窣响动,吓得他屏住呼吸,动作越发轻柔了。 “大人---”孙莱士来到栏杆旁边,牢门外面只每隔几间点一只蜡烛,夜里很是昏暗,这感觉让他觉得很安全,他靠坐在墙角位置:“大人有何吩咐?” 他等了片刻,贺显却反而没动静了,孙莱士侧耳倾听,过了好一会儿,听到一个轻微的东西落地的声音,他定眼一看,却是个小纸团,他心猛地突突直跳,忙四下里看了看,确定没有人看到后,才迅速将纸团捡起来捏在手里。 借着蜡烛的那点微弱的光,他艰难的把纸团上面的内容看完了,然后他放下纸条,发了会儿愣,才慢慢将纸团揉成团,然后一把塞进嘴里。 隔了一会儿,又有一张折叠整齐的纸扔了过来,只是位置没扔好,孙莱士趴在地上,使劲儿把手伸出去,才将那纸条捡回来。 他又借着烛光仔细看了,隔了片刻,将纸条小心折叠好揣在袖口,然后低声道:“大人放心,莱士知道怎么做了。” “你二人要口供一致。”贺显终于出声儿了,声音低沉,显露了几分阴狠之意,孙莱士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低声道:“莱士明白。” 他又重新坐回干草堆上,小心翼翼的生怕弄出半点动静,等躺下后,乱如麻的脑子渐渐有了几丝清明,然后才觉自己后背竟然一片冰凉,却是刚才出了一身冷汗,手脚也还麻着。 他躺了片刻,觉得手脚稍稍灵活了些,才又翻身而起,走到另一边的栏杆旁边,喊了声“先才兄”。 翌日一早,孙莱士照例被提去了公堂,他已经记不得这是第几次被提审了,脸上一片麻木,像是提线的木偶,乖乖杵着,也没有往日的嚣张和底气,显然贺显和潘文成的入狱让他倍受打击。 目前事情已经差不多真相了,只等三个问题解决:张天的家属被解救、孙莱士的口供、还有魏先才的字据,然后就可要彻底定案了。 还有两日时间,武叔已经派出了最好的打探消息的人,只是出去一日,至今还没有魏先才口中世伯的消息。 他虽然着急,可又有了另外一个主意,他知道孙莱士已经撑到头儿了,招供只是时间问题,而魏先才既然有字据,孙莱士定也是有的,他就不信孙莱士的字据也恰好被世伯带出京了。 武叔猛一拍惊堂木,呵斥道:“孙莱士,与你一同下场的魏先才已经招供,他指认了礼部侍郎贺显和潘文成二人,并且还有字据为证。 本官念你是个读书人,尚对朝廷还有一丝作用,就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若如实招来,本官定在皇上面前替你美言,若是还执迷不悟装疯卖傻,可别怪本官送你去见阎王。” 孙莱士木讷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惊恐,他本是举人身份,公堂之上是可以不用下跪的,此时却吓得普通一声跪下,哭道:“大人,您饶我不死之罪,我说,我什么都说。” 武叔眼里终于露出些许笑意来,只是他面儿上还是严肃一片,与窦观互相交换了个眼神儿,然后又看了看主簿,后者已经准备好笔墨纸砚,只等孙莱士开口,就将其所述全部如实记录下来。 第331章 却道假作真时真亦假 还未到辰时,太阳就从地平线升起,挂在半空中。灿烂的金日,照在临西城,顿时像万物复苏了似的,商铺都陆续打开门,百姓们也陆续走出了家,城内一片热闹和寻常。 刚刚下朝的武叔,刚刚走进大理寺的门,就吩咐人去把孙莱士提上公堂。等皂班衙役刚刚站好,武叔和窦观刚刚落座,孙莱士就被提上了公堂,只是那面色如黄蜡一般,脸色死气沉沉,一点也看不到生气。 孙莱士有这样的表现,也是被魏先才、贺显和潘文成先后打击的缘故,而这,正是武叔想要看到的结果,他知道,孙莱士已经撑到了极限,不出意外,今日就能让他开口。 而他预料也果然没错,只消他稍加言语威胁,那孙莱士竟吓得直接跪下去了,半点没有往日的不可一世和底气十足。 孙莱士像真的怕极了似的,他半哭半哀求的恳请武叔别杀他,在皇上面前替他美言,保他性命,他便如实招来。 武叔自当先安抚了他,直等主簿已经准备好文书东西,才让孙莱士招供。 “大人,我确实----家父确实花了五万两银子买了会元的名额,我确实是个无才草包。我愧对孙家的列祖列宗,愧对皇上的信任,我丢了天下读书人的面子-----” 孙莱士像是突然改过自新了一般,将自己的过错一一数落,看上去很是懊悔。 武叔不耐烦道:“这些反省的话就留着你日后自己写,你只说,你们是如何买卖的。” “是是。”孙莱士连连点头,回忆起来:“那是年前的十一月份的事儿,有一日,家中来了贵客,父亲很是慎重的接待,后来我才知道,来人竟是吏部侍郎身边的人。” 他才刚刚说完,武叔立马制止道:“等等,什么?吏部侍郎?” 孙莱士点点头,肯定道:“那人声称是吏部侍郎身边的人,还有吏部侍郎的亲笔信,应该错不了。” 武叔看了看窦观,窦观厉声道:“放肆,魏先才指认的是礼部,你却又说吏部,是何缘故?” 孙莱士本来就很怕,被这么一吼,顿时吓得满脸惊慌之色,他委屈道:“大人,这也是我不明白的地方,那日听你说魏先才指认了礼部,我之所以不敢开口,就是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怕你们听错了,魏先才有地方口音,他的礼和吏分不清,我也是抱着这一分侥幸心理,心想误会就误会了,反正礼部不承认没做的事儿,吏部也不敢承认自己做过的事儿,兴许还能添乱。” 他见武叔的脸色越来越沉,又赶紧道:“可是我听说,魏先才有字据要作证,那是白纸黑字的事儿啊,我也是贪生怕死的,我知道这件事始终要水落石出,所以这时候再不说话,那就是连自己最后一点退路都断了。 大人,我这次是真说的实话,去我们家里的人,肯定是吏部侍郎的人,那人说他是吏部侍郎刘干的心腹,说会是今年会试的同考官,可以把会元的名头给我。 父亲被他迷惑了,再加上又有吏部侍郎的亲笔信,便东拼西凑甚至去找钱庄借了三万两,凑足了五万两给了那人。” 武叔又一拍堂木道:“枉你是读圣贤书的人,满口胡言乱语,今年会试考官是一月由皇上钦点的大臣,去年十一月,考官的名字都还没定下来。” “可那人就是那般说的。”孙莱士无辜道:“他说他家老爷神机妙算,说今年考官必有他家老爷。 其实历代会试考官,都不外乎是内阁、六部或者一些德高望重的书院教授来担任,他是吏部侍郎,担任考官也是有可能的。 再加上他那般笃定,且还与我们签了字据,这白纸黑字作证,父亲自然就信了。” 果然是有字据的,孙莱士从袖口里取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纸,衙役接过,呈给了武叔。 武叔仔细看罢,又交给窦观,两人眉头都深深的蹙着,因为这字据上面,清清楚楚的交代了时间地点人物,甚至还按了手印儿签了字,而那落款人名,一是孙莱士的爹,一是吏部侍郎刘干。 这样的变故,让武叔和窦观都懵了一般,这来来回回的都多少次的?他们现在已经无法确认,到底是吏部,还是礼部了。 可孙莱士的字据又摆在这里,这又作何解释? 武叔让人将孙莱士先押回了牢房,自己则亲自带着字据去对比字迹,而他前脚刚走,后脚就有自称是魏先才世伯贾朝德的人来探监。 窦观隐隐觉得这一切实在太巧,可到底人来了,他为了不让任何细节错过,亲自带着贾朝德去了监狱。 魏先才正靠在墙角闭目,面上看着倒是平静,忽听一声激动的“贤侄”,他睁开眼,看了看来人,又是欣喜又是惊讶又是懊悔,赶紧站起来走到牢门口,“世伯,您怎么来了?” 贾朝德说着就开始抹眼泪:“贤侄啊,我对不起你爹,你来京中,我没照顾好你,我收到家书,说你去找过我,你只留了一句去大理寺自首的话,我这才赶紧回来了。 你这孩子,做什么傻事儿,你是糊涂了不成,这没做过的事,怎么敢背罪呢。世伯知道你是个善良的孩子,你不忍心看到这些举人们有事儿,可---可你也不能把自己往死坑里推啊。” 魏先才拉着贾朝德的手,轻声安抚道:“世伯,我已经全跟大人招了,家父确为我买了贡士名额,这事儿本就是错,不能一错再错下去了。 世伯,您既然来了,东西应该带过来了吧。” 贾朝德看了窦观一眼,又为难的看着魏先才,犹犹豫豫了好久,才极不情愿的从袖口取出一张纸,颤抖着递给窦观,然后紧紧抓住魏先才的手哭道:“贤侄啊,世伯对不住你,你让世伯如何跟你爹交差啊。” 窦观展开纸来一看,眉头却倏地一拧,厉声质问道:“为何上面写的是吏部侍郎刘干的名字?” 贾朝德被吓得抖了抖,不安的看着魏先才,“贤侄,这---这上面写的什么,我还没打开看过。” 魏先才安抚的拍了拍贾朝德的手,对窦观道:“大人,确实是吏部侍郎刘干。” 第332章 刚逃出生天又进牢笼 却说刘干被放出之后,匆匆回府洗漱了一番,换了身儿干净衣服,然后又让管家取了三十万两银票,只等太阳落山,就带着银票出府。 而他此行去的地方,正是裘府裘万敖家。因贺显和潘文成的入狱,刘干看到了自己的前途,他本来就不服一直屈居与沈青之下,只是苦于侍郎之上没有更好的空缺。 可现在他的机会来了,何昌序一倒,他就有机会补上去,而他现在正要去抓住这个机会。 裘万敖刚刚从正德门回来,他今日也听说了贺显和潘文成被抓的消息,正气闷不已,又听下人说吏部侍郎来了。 贺显潘文成刚刚才入狱,刘干就眼巴巴的凑上来了,贪婪的家伙,裘万敖虽知刘干心里怎么想的,但他面儿上还是没表现出心中的懊怒,只是喝了一盅茶,才让刘干进屋。 刘干在外面等了差不多一炷香的时间,从一开始的激动难捱,到最后的惶惶不安,此时屋内并没有其他拜见的人,裘万敖此举,分明就是想晾一晾他。 他猜裘万敖应该已经知道自己此行的目的的,只是他也不在意,急不可耐就急不可耐,那又如何? 对裘万敖来说,利益才是最重要的,贺显和潘文成现在被抓,按照皇上对六部虎视眈眈的态度来看,何昌序肯定也逃脱不了干系,只是确凿消息还没传出来,但他知道,那应该很快了。 正所谓机会要趁早,他眼瞅着机会来了,怎么还会等时机,再等下去,觊觎那块香馍馍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他来到内间门口,裘路正在门口笑眯眯的看着他,他取了二十万两银票递给裘路。 这是裘府的老规矩,但凡是要来找裘万敖办事的,就把红包给守门的裘路,因裘万敖权倾朝野,找他办事的人自然多,少则一两万,多则二三十万,总之视事情大小来看。 银票给多少自己掂量,给的多了,上边儿高兴,给你办的妥妥当当的,给的少了,那银票一准打水漂,所以这银子啊,是越给越多。 裘路笑呵呵的接过银票,然后进屋去,不一会儿就出来道:“侍郎大人里边请,老爷刚刚睡醒,侍郎大人有什么话,说慢些,说清楚些,老爷这会儿头还晕着呐。” 刘干微微颔首道了声多谢,然后就大步走进去。 裘万敖果然是躺在床上的,还在闭目假寐,他上前拱了拱手:“下官见过首辅大人。” 裘万敖眼睛都没睁开,只是懒洋洋的道:“你这身伤还没好,又刚才从牢房里出来,怎的还四处乱跑。” 他这话乍听像是关心刘干的身体,可刘干却听出了裘万敖话中隐藏的愤怒。 纵然刘干是故意为之,可面儿上还是要表现的惶恐,遂立马跪下道:“大人,下官这次在鬼门关走了一遭,还险些被冤枉死,下官死不足惜,连累了大人,下官诚惶诚恐。 下官只想一心一意的追随大人,替大人分忧----” “好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潘文成和贺显被抓,何昌序你料他也吃不了兜着走,你想让我举你坐上礼部尚书的位置。”裘万敖毫无情绪的平淡道。 刘干面上讪讪笑道,“大人神机妙算-----” “你回去吧。”裘万敖冷漠的甩了一句,却是明确的下了逐客令。 刘干心里咯噔一声,他这银子都给出去了,他甚至还准备了十万两打算去沈青府上走动走动,毕竟他还是吏部尚书,自己若是想升迁,也得沈青做功绩考核。 难道说二十万两不够?可他吏部卖个官,最多也就二十万两,他平常也没少替裘万敖收银子,这类事儿自然是非常清楚的。 裘路见他还没走的意思,笑着道:“侍郎请吧。” 裘万敖已经重新躺下,刘干没得办法,只能起身出去。 裘路只将他送至门口就退回去了,刘干被小厮领着出了裘府大门。 他摸不清裘万敖到底什么意思,是答应还是不答应?想到自己那二十万两就这么没了,事情却还不一定办好,他心里也是懊恼得很,也不急着去见沈青,揣着剩下十万两回家去。 翌日,太阳已经日上三竿,刘干还躺在床上不想起床,他还在考虑是否要再去见见裘万敖,还是说去见沈青让他替自己说好话?可沈青会愿意? “老爷---老爷,不好了,大理寺的又来人了。”小厮着急忙慌的跑进内屋,将刘干的思绪打乱了。 刘干怒道:“喊什么喊,来人就来人,你就不问问他们来是干什么的?” 小厮委屈道:“小的问过了,他们不说,直接闯进来了。” 话才落,就听到窦观的声音:“刘大人,看来你与我大理寺,很有些不解之缘啊。”说着,窦观就直接闯进了内屋。 刘干气的破口道:“窦观,你不要欺人太甚,这是本官的私人府邸,你一而再再而三的私闯,是何道理?” 窦观不仅自个儿进来了,他身后还有一群衙役兵丁,他厉声道:“刘干,你装的好,你连我都骗过去了,我还以为你真是冤枉,没想到竟还真是你,现在人证物证俱在,你贩卖会试贡士名额,本官此次来就是要抓你归案---- 把他扣起来,带回大理寺。” 话一落,身后的衙役纷纷上前,将刘干直接从床上拖下来。 刘干还处在有些懵的状态,等被拖下来后,他才终于醒悟过来,又怒又急:”窦观,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人证物证俱在?贩卖贡士名额的是礼部,是潘文成和贺显那两人,至于他们是听谁办事,这个不用我说你也知道。 你们冤枉我,害我坐了好几日的牢房,我没找你理论,你竟然敢再来,你信不信我要去皇上面前参你,告你个污蔑朝廷命官的罪。” 窦观冷冷一笑:“你放心,这一次,确实是皇上亲审,你有什么冤什么仇,直接在殿堂上跟皇上说去,我不拦你----带走。” 第333章 有求于人要放低姿态 浩浩荡荡的衙役从刘府出去,中间还押了一人,正是刚从大理寺出来的刘干。 其妻童氏见这阵仗,早已吓傻了,只哭着抓住刘干的袖子不放手:“你们要干什么,老爷是被冤枉的,你们凭什么拿人。,上次你们已经抓错了人,还要再来一次吗?” 窦观蹙着眉道:“妇人松手,胆敢阻拦大理寺办案,连你一起抓。” 童氏露出几分惧怕,其子刘晓赶紧去把童氏拉住,他大概知道是什么情况,“娘,我们拦不住的,你放心,孩儿会想办法救父亲。” 他又看向刘干,父子两对视一眼,刘晓冲刘干点点头,然后眼睁睁看着刘干被抓走。 这刚刚出来还不到一天,又被抓进去了,童氏又急又怕,竟是直接晕了过去,刘晓赶紧让下人把童氏背回房里好生照顾,自己则换了身体面的衣裳,然后急匆匆的出府,却是一路往正德门方向去的。 刘干肯定是要先被押回大理寺的,等武叔和窦观将折子写好,相干人等的供词都准备好,再带着他们入宫,至少也是两个时辰以后的事了。 刘晓快马加鞭来到正德门,本来正德门也不是随意都能进出的,不过他带上了吏部侍郎府的腰牌,守门兵丁只是看了一眼,脸上露出几分怪异,却还是将他放了进去。 好在刘晓之前跟着刘干去过吏部办事处,这才没有迷路耽误时间,他一路健步如飞,行了约莫一刻钟才到地方。 沈青正有些发呆,互听守卫来报,说外面有个自称是左侍郎之子的刘晓求见他。沈青见过刘晓,却有些意外刘晓这时候来宫中见他,又是为何? 刘干还带伤在身,他昨儿听到消息,说是已经被放出来了,原本还有些担心的心也就放下了,毕竟刘干若是出事,于他也没有好处。 他想了想,还是去了偏房,让人将刘晓带过去。 刘晓一进门,就二话不说先跪下了,然后磕了个头,哽咽道:“请尚书大人救救我爹吧。” 沈青本来被他这动作惊了惊,又听要救人,不明所以道:“什么事?起来再说。” 刘晓却摇摇头:“大人,父亲又被抓取了大理寺,这次,那窦观还声称人证物证俱在,说就是父亲贩卖了贡士名额。大人,您是最了解父亲的,他做没做您肯定知道,我只想恳请大人,您救救父亲吧。”说着又连连磕起头来。 沈青怔了怔,疑惑道:“不是昨儿已经放出来,说是冤枉的吗?怎么又被抓了?” “将将才被抓走的,说是有人证物证,大人,父亲这肯定是背冤枉的,不可能有人证物证,如果真的有,就是有人陷害。 大人您想想,父亲是吏部侍郎,若是他出了事,您第一个要受牵连,那背后陷害之人,到底存了什么心?捏造证据陷害朝廷命官,这可是死罪,甘愿冒如此大险却还要走这一步,此人居心叵测啊大人。” 沈青眉头紧紧扭着,他对何昌序的那点破事儿也知道,若真说有人陷害刘干,也只能是何昌序指使的,那老匹夫,肯定是事情泄露了,想找人做替死鬼,只是他一直想不通,为何就成了刘干?难道紧紧因为刘干也是同考之一? 刘干若是出事,沈青也有办法撇清,可对他到底还是有影响,何况,凭什么吏部的要给他礼部的背锅,这样一想,他心中就有了主意。 反正事情是何昌序捅出来的,干脆顺势将那老匹夫推下去,他便保举刘干做礼部尚书,这样一样,刘干顾念他的救命之恩,礼部岂不是也在自己手中掌控了。 沈青此时心中虽已有了主意,可他不急着表现出来,只是为难道:“这件事确实有些棘手,举人大闹贡院大打考官,这件事已经轰动了全国,一旦天下人都在关注这件事了,那这件事,就由皇上拿主意了。 那一百多个举人,杀又杀不得,可若是放了,这件事总归要有人来承担责任,而这个人。。。” 他还未说完,刘晓就抢先道:“这个人最应该的就是礼部尚书,是他指使的,贺显和潘文成被抓,他肯定知道自己要大祸临头了,所以才栽赃给父亲。 大人,何昌序如此不将您放在眼里不说,他还想拉您下水啊。” 刘晓说着说着就开始呜呜哭起来,模样看着很是凄惨,他哽咽道:“大人若是肯救父亲,我就是当牛做马也会报答大人的恩情,父亲也会一辈子记着大人您的恩情,我们刘家一辈子都会报答大人您的。” 沈青听到此处,叹了口气:“说这些做什么,我没说不救,他是我部下的人,我怎能看着自己的人被其他人冤枉欺负,冤枉了我的人,那就是对我赤|裸|裸的挑衅。 你快起来,我知道了,这事儿我想办法,你快快回去,呆在宫中还会惹人闲话,我若有消息了,会让人给你送去。” 刘晓听到这话,才收起眼泪,欣喜的又给沈青磕了个头,然后才离开。 出了正德门,他将所有的情绪都收敛起来,脸上已经是冰寒一片,心里恨得咬牙切齿,这个沈青,也是个伪君子,若非他刚才说出那番话,沈青恐怕还得再为难他些时候。 可时间不等人,刘晓只得暂时压下所有的怒气,放低姿态俯首讨好,只要过了眼前这个关卡,日后怎么样,那可就不一定了。 刘晓走后,沈青就直接去了御书房求见庄晏,刚才从刘晓口中得知,这件事会由庄晏亲自在正和殿主审,这就意味着,其他文武大臣也是要旁听的,何昌序给他穿小鞋,可就别怪他也翻脸不认人了。 庄晏正在御书房看通政使递上来的折子。 刘德小心的上前道:“皇上,吏部尚书沈青在外求见。” 庄晏露出几分莫名的笑意,看了刘德一眼,“刘德,朕有长文一个,可以抵得上十个谋士,哈哈哈。。” 刘德微微笑道:“那也是因为皇上您慧眼识人,是皇上英明。” 庄晏敛下脸上的笑意:“传吧。” 刘德应了声是,转身给小太监吩咐了。 第334章 世界本没有公平可言 却说窦观将刘干押回衙门,武叔立即就安排了提审,而这一次,他却是将所有相干人等都押上了在堂上,让大家彼此对质。 公堂之上,张天和戚弦站一处、魏先才和孙莱士站一处、贺显和潘文成站一处,刘干则单独站一处。 堂上安静一片,武叔看到这四足鼎立之势,也是有些微微头疼,事情发展到如今这个状态,已经让他觉得颇为复杂了。 且这些人的证词总是颠三倒四,就拿魏先才的来说,一开始指正礼部侍郎,没想到转眼字据送过来,就成了吏部刘干。 至于张天,一开始指正吏部,后来许是家人受到威胁,又改了口供称是自己闹事,现在呢,竟然又开始咬起了吏部。 窦观在升堂之前,在武叔耳边小声道:“之前派去监视朱达的人回来说,朱达有偷偷去白云观,肯定张天的家人就关在白云观,只是我派人去查过,现在已经人去楼空了。” 武叔点了点头,“这恐怕与张天再改口供有关系,先不要露声色,等审了再说,看他们还能说出什么花样来。” 毕竟是要皇上公审,非同小可,在入宫之前,武叔和窦观会将所有人再提审一遍,确认折子上写的东西都没问题,然后才会将人押送入宫行审。 这次主要是事件太特别,他干脆将一众人等全放在一个公堂上对质,他甚至已经可以想到待会儿公堂上是如何的喧哗和吵闹了。 咚。。。武叔大声道:“升堂。” 皂班衙役们齐喊“威武”,然后堂下几个各怀心思的人,终于动了动,纷纷看向武叔。 武叔决定从张天戚弦开始问起,毕竟这件事是他二人先挑起的。 只是张天他还能理解,这个戚弦,本身可是中了贡士的,还插一腿闹事儿,实在让他很费解,他便率先问道:“戚弦,你本已是贡士,为何还要参与此次落榜举人闹事?” 戚弦这些天也着实经历了不少,以前只听说仕途之路难,难于蹬青天,如今他可算是真的见识到了。张天对他是无话不说,遂他也知道朱达威胁张天的事儿,后来张天改口,却是那贺潘二人搞的鬼。 他拱了拱手道:“回大人的话,我虽说中了贡士,可却位列三十七名,再差点儿,就是连榜也上不了,虽说这些排名都乃是身外之物,可我知道会试背后的阴谋后,对那些落榜的举人实在同情。” 武叔又问:“你怎么就确定,贩卖贡士名额的事儿不是张天胡说?” 戚弦哈哈一笑,一股子清高自傲油然散发,语气有几分狂妄,却又十分自信,“若真没有弄虚作假,这会元名额,我也是手到擒来。” 孙莱士被打击了,立马喊道:“戚弦你瞎吹吧你,会元,你以为你是谁啊。” “区区不才,越州新科解元。”戚弦不屑的看了孙莱士一眼,他本就高才,对这种没脑子还用恶劣手段的人,更看不起。 孙莱士哼了哼,正想再反驳,见窦观眼睛已经入刀子一般盯着他,他只能嘟哝一声:解元有什么了不起,各个地方都有解元,到底是地方上的,真以为自己天下第一了,别人可都说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武叔又问张天道:“张天,你一开始指控吏部侍郎,后来却又称是自己不甘落榜而故意设计,为何现在又改口了?你可知,你这三番两次的改口,本官如何确定你什么时候说的是真话,什么时候说的是假话?” 张天激动道:“大人,我本是听孙莱士和魏先才说的吏部侍郎,一开始的口供也是真的,只是后来他却拿我全家妻儿老小威胁于我,让我改口供,让我承认自己有罪,我没得办法啊大人,我一个人死了,可以换回我妻儿父母的活路,我只能这样做。” 他指着刘干,刘干却眼睛倏地一瞪,破口怒骂道:“你这混蛋,你血口喷人,本官何时威胁过你那妻儿老小。” 张天却脖子一扬,也是怒了:“你做了丧尽天良的事还不敢承认,我妻儿父母皆可作证。”他转头又对武叔道:“大人若是不相信,恳请大人将我妻儿老小传上公堂一问便知。” “你---你们串通好了的,你们合起火来陷害本官,你们这些王八犊子,你们一个个都要断子绝孙。”刘干是被气糊涂了,已经全然不顾什么形象,将自己能想到的脏话狠话都骂了。 被抓来的路上,他还有些不敢相信,为何变故生的如此之快,可现在他却是看明白了,首先张天就是在胡说八道,他哪里有威胁过张天家人,可张天既然敢如此说,肯定是受人指使的,而那人,除了这公堂上的贺显和潘文成还能有谁。 刘干此时心中已经肯定,礼部这次要把他当成替罪羊,不管之前是不是礼部设计,可自己被冤枉入狱之后,何昌序肯定就想到了这个后招。 武叔惊堂木一拍,怒道:“住口,再敢喧哗,拖出去打三十大板。” “我是朝廷命官,你没权利打我。”刘干气的浑身颤抖。 武叔却神色冷漠:“本官是无权打你,可本官有皇上的口谕,你有任何问题,待会儿去了皇上面前大可向皇上上奏。” 他又问向孙莱士和魏先才道:“你二人是承认了有花钱买贡士名额的事。” 魏先才露出一脸惭愧:“家父一时糊涂,做了错事,我是良心过不去,这才主动来自首的,我有字据为证,吏部侍郎收家父三万两银子,允了我一个十四名的贡士。” 旁边有衙役将早就没收的字据呈给武叔,武叔看罢,又递给窦观。 刘干一听竟有字据,眼睛瞪的铜铃一般大,他恨恨的盯着魏先才,一咬牙,猛地扑到公堂案桌前,想要去抢那字据。 “不可能,我没签过什么字据,老夫不是蠢人,为何要做出这种给自己留把柄的事。” 孙莱士冷哼一声道:“因为你想钳制我们,我们既然中了贡士,就意味着我们都是将来朝廷上的人。 谁都知道殿试没有淘汰,哪怕是第三甲同进士出身,也可获得在翰林院学习的机会,若是通过朝考,就是庶吉士,再不济也能做个知县或者分去各部做主事。 可是入了翰林院,再入阁的机会就很大,你为了牵制我们这些人,牵制未来的朝之栋梁,你不惜犯险,与我们签下了字据,你以为这样我们就是同一条船上的蚂蚱,就会被你牵着鼻子走。 你此举实在是野心勃勃,你想钳制朝臣,然后自己独大,独揽大权吗?” 刘干头晕了晕,几乎要站不住,他看着公堂上的所有人,那些人,一个个眼里都是狰狞的笑,这些人,合起火来陷害他,要他死,好啊,好得很,要死是吧,那我们就一起死。他咬着牙恶狠狠的看着其他人。 第335章 利益关系就是一张网 偌大的正和殿内,一改往日的沉闷,文武大臣们都位列左右,这中间,不少人还是刚刚从外面快马加鞭赶进宫的:皇上有旨,急召各位大臣入宫正和殿议事。 正和殿内一片窃窃私语声,臣工们都在小声讨论,这个时间段却召集臣工入宫,肯定与会试一事有关。 十日之前,因举人大闹贡院一事,皇上下令彻查,命刑部和大理寺联手办理此案,今日已经是十日之期,看来武叔和窦观已经有结果了。 其实这中间也不乏一些臣工听说了事情的发展,只是对最终结果还有些不明确,似乎吏部和礼部都有逃脱不了的责任。 工部尚书曹万里与旁边人说了一阵子话,来到辛仲桥身边,笑道:“大人,这下子可是热闹得很呐。” 辛仲桥似笑非笑的看了裘万敖一眼,此时后者虽然面上平淡,可他知道,这不过是装出来的。 昨儿他还听说,礼部侍郎双双入狱,至于何昌序,也不过是暂时还没被摆到台面上来。 这是他乐见的,只要礼部一倒,裘万敖势必会损失一员大将,他也可趁此机会,将曹万里抬上礼部的位置,再由另一人补上工部尚书之职,如此一来,礼部工部可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了。 “哼,何昌序这次可算是栽了。” 曹万里却眼里闪过几分怪异,微微笑道:“可是下官又听说,今早,刚刚被放出来的刘干,又被抓进去了。” 嗯?辛仲桥惊讶的挑了挑眉看了他一眼,“此事当真?” 曹万里肯定道:“千真万确,而且,贺显和潘文成也并未放出来,现在应该是形成了对质局面,只是不知现在他们各人持什么口供,但显然刘干也有干系,否则也不会被重新抓回去了。 听说这一次,是窦观亲自带兵去拿的人,更有趣的是,竟然还给刘干戴了手铐子,显然不是请去大理寺做客的。” 辛仲桥思绪一转,脸色忽的露出几分幸灾乐祸的笑意:“看来礼部和吏部,要拼个鱼死网破了。” 曹万里微微一想,立马恍然:“难道是----他们要狗咬狗?”他又喜道:“大人,这可是我们的大好机会啊。” 辛仲桥微微颔首,在曹万里耳边悄声嘱咐了几句。曹万里一面点头一面忍不住在袖子里竖个大拇指,低声笑道:“大人高明,那下官先去了。” 何昌序淤青的脸上越发的难看了,他脸上焦急一片,急急来到裘万敖身边,“大人,这可怎么办是好啊?” 裘万敖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你都已经想好了退路,还问老夫做什么?” 何昌序顿时被噎的说不出话来,讪讪道:“大人---下官----下官出此下策,实则是为大人考虑啊。现在刘干是犯事的人,大可让他一人承担,吏部尚书也不会受到影响,对您来说,只不过是换了个侍郎而已。 可这件事若是牵扯到下官头上,整个礼部可都沦陷了啊,以皇上的手段,肯定会借机将礼部重新握在手里,到时候大人可就失去了整个礼部。 下官想出这招舍小保大弃车保帅之计,完全是出于对大人的考虑啊。” 裘万敖冷冷的看了何昌序一眼,良久,才冷声道:“这次,老夫依你,账回头老夫再找你算。” 何昌序连连点头:“是是,下官办事之前没有先请示大人,下官有罪,但万事,先过了当下再说。” 他看了看一直冷面站在不远处的沈青,也不知道沈青到底知道多少。只是看其态度,他恐沈青会捣乱,又道:“大人,沈大人是对下官有了芥蒂,我们都是为您办事儿,听您差遣的,让他吏部担了罪,下官只怕沈大人会。。。” 裘万敖打断他道:“他没那个胆子,你只祈祷,放弃一个侍郎,真能保住你整个礼部。” “这是当然的,有大人您的庇护,定是出不了问题的。”何昌序谄媚笑道。 沈青虽说站在不远处,可眼神儿却是瞟着何昌序的,他注意到何昌序看了过来,又赶紧将视线挪开,片刻后又看过去,却见后者笑的谄媚讨好,而裘万敖脸色虽然没有任何表情,可眼里却有些许阴霾之色,显然是不高兴了。 何昌序到了这个关头还能笑得出来,沈青越发肯定了心中所想,这何昌序就是想让他吏部做替罪羊,而裘万敖此时的表情也等于是默认了。 沈青其实也大概知道何昌序是如何想的,到底同考的只有刘干一人,他暂时还置身事外,可刘干怎么说也是吏部侍郎,与他只有半品只差,若所刘干都倒了,他不受影响那才是怪事儿。 想到此处,他心里又恨恨起来,沈青算不上什么好官,若此事当真对他一点影响也没有,他也会置之不理。 可偏偏,何昌序所做之事,断了他两条路,他不仅不能将刘干提拔为礼部尚书并掌控刘干,反而自己会因刘干而受到牵连,严重的还可能会被贬。 于他来说,最好的结果就是,何昌序贺显潘文成全倒了,如此一来,他作为吏部尚书,专做臣工功勋考核之事,到时候把自己的心腹推荐入礼部,对他来说就是再好不过。 既然如此,他为何要让刘干替何昌序背锅呢,他是恨不得何昌序立马被斩首。 眼见皇上已经上了高台,众臣工停止了议论,正要三呼万岁,就听庄晏道:”诸位爱卿不必多礼。 朕急召诸位入宫,想必你们已经知晓了所为何事,朕十日之前,命刑部和大理寺彻查举人闹事一事,如今朕已得到消息,凡涉此事的嫌疑人已经抓获。 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正将犯事者押送入宫,会试关系着朝之根本,半点纰漏也不能出,遂朕决定,亲自审问,众位爱卿便做旁听,以示公正。” “皇上英明。”大殿之中一片声起。武叔和窦观在这片和声中进入大殿,立马引得其他人纷纷注视,二人不顾左右,径直上前线行礼。 武叔道:“皇上,臣已将此次举人闹事的一干人等全数押送入宫,这是他们招供的陈词,请皇上过目。” 太监将折子接过,转身递给庄晏。 众人虽不知折子上写了什么,可看皇上的脸色,就知道肯定事情重大了。 只见庄晏狠狠将折子往案桌上一拍,大怒道:“简直岂有此理,将国家大事视为儿戏,朕还从未听闻有如此荒唐之事,传犯事一干人等。” 太监长喝一声,就有兵丁压着张天戚弦一干人等纷纷上殿。 第336章 朝堂上被人联合指证 偌大的正和殿,只有庄晏的震怒声,他命人将一干人等全部带上大殿中央,不一会儿,含刘干在内的九人通通上殿。 九人之中,有三人都是朝廷命官,且官职不小,都是三品大员,这对一个朝廷来说,是羞耻,落在老百姓的耳中,就是可笑至极,朝廷、国家的颜面全被丢尽了。 庄晏怒道:“你们都是朕的臣子,你们也曾是通过乡试会试殿试被选拔出来的人才,可是你们看看,你们一个管科考,一个管官吏升迁,你们做的这些事,你们都不觉得可耻吗?” 刘干当即跪下去诚恳道:“皇上,臣是被冤枉的,何昌序联合这些人做假证,恳请皇上明察啊。” 班列中的何昌序闻言,立即站出来,指着刘干怒道:“刘干,你不要含血喷人,老夫冤枉你什么?你自己犯下的事暴露了,竟还想赖在老夫和两位侍郎大人的头上,你这是贼喊捉贼。” “何昌序。。。”刘干睁红了双眼,牙齿咬的咯咯作响:“你威胁张天的妻儿老母,让他做假证指正我,你还让贺显和潘文成联合那两个举人,一同设计陷害我,你们竟然还捏造字据,我从未签过任何字据。” 贺显倒是不依了,也怒道:“刘干,你不要像疯狗一样乱咬人,你说张天做假证冤枉你,可为何我听说的却是,张天一开始就指正于你,中途却突然莫名其妙的改口,称是他自己不甘落榜而故意设计陷害于你? 若当真是尚书大人陷害你,为何还要让张天改口?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再说,我与右侍郎二人分别被冤关在牢房之中,我们如何与那两个举人合谋? 且不说魏先才自首后,开口竟是指认了我二人,害的我们也因为嫌隙而被关去了大理寺。 难道我们吃饱了撑着,让魏先才先供出我们,然后我们再去铁卫森严的牢房中与魏先才孙莱士商量如何诬陷原本就有嫌隙的你不成?” “你---你这是颠倒黑白,魏先才自首之后确实指认的是你二人,他说的是实话,正是你二人进去之后,所有证词才变了,真的变成了假的。”刘干痛恨的看着贺显,真的恨不得立马扑上去喝他的血,吃他的肉。 潘文成冲着庄晏拱手道:“皇上,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张天和戚弦一开始指认的便是刘干,也是因为他二人,举人才闹起来的。 可后来张天突然改口了,因为刘干抓了其妻儿老小威胁与他,张天被迫之下才改口。 后来魏先才去大理寺自首,却声称是我礼部作祟,此事实则是个误会,魏先才有地方口音,他是礼吏不分,他口中的‘礼部侍郎’,其实是吏部侍郎,这才导致我和左侍郎被冤入狱。 幸得后来他拿出了字据,字据上面清清楚楚的写了吏部侍郎,甚至还有签名,这才让我二人洗脱了嫌疑。 皇上,刘干口口声声称我们冤枉了他,可白纸黑字不会说谎,臣恳请皇上,拿他的字迹与那字据上的签字对比,真相自然揭晓。” 庄晏冷冷的看着刘干,给刘德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吩咐旁边的小太监去把从前刘干上的折子取些过来。 不一会儿,小太监捧着几本折子递过来,刘德接过,转身放在庄晏面前。 庄晏打开折子,与一早就呈给他的字据相对比,过了片刻,只见他雷霆震怒,将折子和字据猛地一摔,扔在了地上,“刘干,你自己好好瞧瞧,朕这双眼睛还没瞎,这不是你的字迹,又是谁的?” 刘干惊了惊,跪着爬过去,捡起地上的字据,仔细一看,竟真与自己的字迹一模一样,他惊愕又惶恐,“皇上,这不是微臣所写啊,民间模仿字迹的高手大有人在,区区字迹根本不足为信啊皇上。” 庄晏目光森寒的看着他:“如此说来,这上面的章,也是有人伪造了?” 刘干连连点头,哽咽道:“是啊皇上,这章也是伪造的,这是设计好的,就是为了陷害于臣,这是。。。” “够了,越说越荒唐,伪造公章是死罪,谁这么大胆子,事到临头了你竟然还想狡辩,朕本念你是老臣,于朝廷也是功绩显著,本想对你酌情处理。 可你不仅没有半点悔改之心,反而还想将罪名推到他人头上,就冲你这态度,朕就该对你严加处理。” “皇上,老臣冤枉啊,冤枉啊皇上。。。”刘干匍匐在地上痛哭道,这些证据,都摆在眼前,纵然他是被冤枉的,可他没有证据推翻眼前这些证据,他只恨,恨何昌序把事情做的太绝。 朝堂上只有刘干一声惨过一声的喊冤,张天和戚弦都没说话,此时二人如同透明人一样,默默的站在人群后面,张天揪着手指,不安的看了戚弦一眼,后者眼里一片冷漠之色,他知道,戚弦对自己是恨上了。 戚弦是正人君子,而他呢,他不过是个要顾忌家人生死安危,要考贡士出头的落榜举人罢了。 想到自己家人还在何昌序的手中,张天就不寒而栗,他是跪着求过戚弦的,求他与自己一同做假证。虽说戚弦是答应了不说出真相,可他心底,定是恨自己的吧。 可自己有什么法子?何昌序拿捏着他的命门,要怪也只怪他自己太贪心,落榜就落榜了,明知这些当官的不好斗,却还要闹出这一的大事情,弄到如今这个地步,他只能祈祷事完之后,亲人们能安然无恙的回老家,那他死而无憾了。 朝堂上一片诡异的寂静,刘干嘴里喊着冤枉,眼睛看过那些曾经与自己谈笑的大臣,此时,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与他求情。 他又看向沈青,后者此时也是毫无表情,难道说晓儿没见到沈青?还是说,沈青要自保,所以舍他不顾? 刘干又把视线落在何昌序的脸色,那双眼睛,恶毒的像毒蛇一般,正锁着他,似乎盯着他,生怕他有任何动作,而贺显和潘文成二人,眼里都是嘲讽之意。 是啊,你们都觉得我刘干非死不可了是吧,你们觉得我替你们背了锅,你们就能安然无恙了是吧。 哈哈哈。。。我刘干是什么人?我是宁愿鱼死网破的人,你们要我死,那我就要拉着你们一起垫背。 刘干冷冷的看着何昌序,忽然凄然大笑,笑声在朝堂上如鬼魅一般,骇人心魂。 第337章 就看你如何自圆其说 朝堂上的气氛诡异而安静,每个人都怀着不同的心思,虽说是旁听,可并没有人发话,连站在中央的几个当事人也安静得很。 刘干看到裘万敖眼里的冷漠之色,这是大局已定的意思,他知道,那眼神代表着,他已经成为弃子。 沈青看了他一眼,刘干心里倏地燃气一小戳希望的火焰,可沈青又皱了皱眉,看上去似乎听为难的,刘干还未升腾起来的希望之火,眨眼就灭的干干净净。 呵呵~~到了这个时候,他才知道,原来靠天靠地真的不如靠自己,都说虎落平阳被犬欺,他刘干荣光半生,如今却落到这个被冤死的地步,叫他如何甘心? 刘干怨毒的看着何昌序,他的眼神疯狂而怨恨,看的何昌序心头莫名的发慌,何昌序心知要有不好的事发生,却还来不及阻止,就听刘干凄然一笑道:“皇上,罪臣认罪。” 此声一出,就连何昌序都有些惊了,其他大臣亦是议论纷纷,显然不明白为何前一刻还大喊冤枉的人,下一刻却承认自己有罪。 贺显和潘文成也是怔了怔,他们没料到刘干竟会亲口承认。。。他不曾做过的事。难道说被逼的走投无路,所以放弃挣扎,干脆认了?可刘干也不是那种人啊。 张天不明所以,惊讶道:“难道说真的是他?” 戚弦却冷冷的看了刘干一眼,淡淡道:“兔子急了还咬人,他只怕----想拼个鱼死网破。” 他这边才刚刚说完,那边何昌序显然也猜到刘干要做什么,依旧是还没来得及开口制止,就听刘干匍匐在地上痛哭道:“皇上,罪臣有罪的,罪臣不该收何昌序这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蛊惑,更不该被贺显和潘文成这两个老狐狸算计。 此次会试,罪臣身为同考,乃是沈大人保举,何昌序审核,罪臣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受了何昌序的蛊惑。” 何昌序顿时大怒道:“刘干,你这是污蔑,你自己死期到了,你竟歹毒的想要陷害本官。皇上英明,你以为你这点上不得台面的伎俩,就能骗得过皇上吗?” 刘干却只是冷笑一声,又继续道:“何昌序身为掌管科考的礼部尚书,身为本次会试的主考官之一,他竟敢贩卖贡士名额,他让贺显和潘文成私下联系了很多地方上和京中的权贵,却被身为同考的罪臣发现了。。。” 何昌序急了,贺显和潘文成也急着打断刘干的话,贺显拱手道:“皇上,这是刘干的奸计,我二人揭穿他的罪行,他想要报复我们,所以才临阵反咬一口,皇上,他的话不能信啊。” 庄晏却寒着脸,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从现在开始,谁再出口打断刘干的话,朕就先将他送去大牢,朕倒要听听,这背后还有什么新鲜事儿。” 贺显和潘文成彼此看了一眼,二人又看向何昌序,都是一脸焦急之色。他们这次是算漏了,没想到刘干竟然宁愿自己背黑锅,也要将他们拉去垫背。 何昌序冲贺盘二人微微摇摇头,示意他们先不要轻举妄动,待会儿伺机而行。 刘干这才又继续道:“罪臣原本是想要揭发他们,可他们允了罪臣五十万两银子,想拉罪臣也下水。罪臣是财迷了心窍,竟然为了五十万两银子,出卖了自己的良心。 皇上,罪臣罪该万死,罪臣死有余辜,罪臣死不足惜,可罪臣不能让这件事的幕后主使继续逍遥法外。 皇上可知,历年来的会考,礼部尚书就有贩卖贡士的龌龊勾当,只是早几年他的动作并不大,兴许是几年都未曾被发现,他的贼胆也壮了许多,竟然卖了一半之多。 这些都是贺显和潘文成拉罪臣入伙的时候,为了表示对罪臣的信任,他们亲口告诉罪臣的。这字据上之所以有罪臣的签字,也是被他二人蛊惑,说要将罪臣与那些贡士绑在一起,这样日后他们就能为罪臣所差遣。 罪臣当时不曾想那么多,虽然心中已然后悔,可已经上了贼船,罪臣贪生怕死,便签了字盖了章。 这也是为什么那四个举人的证词总是颠三倒四,一会儿说是礼部,一会儿说是吏部,实则他们都没说错,这件事,是礼部主使,可罪臣也被他们裹挟了。” 何昌序是忍无可忍了,他站出来,怒骂道:“刘干,你可真歹毒,你这么会编造,你怎么不去当说书先生,你这话里,全没一句是真的,若是有,你拿出证据来?口说无凭啊刘干,你是被逼的狗急跳墙了是吧,乱咬人了是吧。。。” “够了。”庄晏怒喝一声:“朕刚才说的哈,尚书莫非当成耳旁风了不成?” 何昌序赶紧转头,惶惶道:“老臣不敢,皇上,老臣只是听不得这厮胡说八道,他在糊弄大家,老臣只是担心。。” “尚书的意思是,朕是个昏了头的君主不成?”庄晏声音徒然幽深起来。 何昌序吓得脸色发白,赶紧跪下请罪道:“皇上恕罪,老臣失言。” 庄晏冷了哼了一声:“孰是孰非孰真孰假,朕自有判断。” “是是,皇上英明神武,定不会受歹人的蛊惑。”何昌序连连点头道。 庄晏也懒得让他站起来,看向刘干道:“刘干,你说的这些,空口无凭,叫朕如何信服?” 刘干哭道:“皇上,罪臣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又何必说谎,罪臣之所以一开始没有承认,是因为何昌序说,会保罪臣平安。 罪臣入狱之后,何昌序派了朱达去探张天的监,并拿张天的妻儿老小威胁他,让他承认是他自己不甘心落榜,而故意设计了此次举人大闹贡院的事。 皇上,此事要想得到证实,可立即宣张天的妻儿老小上殿对质,罪臣想,他们现在恐怕还被拿捏在何昌序的手里吧。 至于后来张天的改口,也是何昌序以其妻儿家人的性命相要挟,让他将所有罪都推在罪臣身上,让他何昌序撇的干干净净。” 第338章 来吧互相伤害揭老底 眼看太阳已经偏西,按照往日,这个时辰文臣们已经该陆续出宫了,否则就得错过正德门关门的时间,只是今日,正和殿内已经早早的燃起了蜡烛,将殿内照的如白昼一般,一时也没让人觉得天已经快黑了。 何昌序在得知刘干阴差阳错的被张天指征后,他就想到了干脆将事情全推给刘干,总归不过是个侍郎而已,换就换了,他也能保得自己和两位侍郎安然无恙。 所以在当日贺显告诉他有字据存在的时候,他便让贺显和潘文成故意进了大理寺,与孙莱士和魏先才以及张天联手。 孙莱士不用他担心,张天的妻儿老小在他手里,甚至连戚弦也会被张天拉着,也无需担心,只是那魏先才却让他很不放心,但任何事都有冒险,魏先才就是他的险,此举若不但没将魏先才拉拢,反而让魏先才将他高发,那他也算是走到头了。 索性魏先才也是个识时务的人,何昌序得了消息,第二日就找了个“世伯”给魏先才送去了字据,那字据正是和他给孙莱士准备的一模一样,有刘干的亲笔签字。 不,准确的说,是与刘干的字迹一模一样的签字,正如刘干所说,京中高手大有人在,而他堂堂尚书府,哪里会找不到模仿字迹的高手呢。 所有人的证词都得到了统一,刘干在无法推翻的证据和证词面前,他就算再不甘心,也只能认栽。 可何昌序却没想到,刘干竟是如此疯狂的一个人,他以为,刘干会抵死不认,然后皇上在人证物证确凿的情况下,震怒之下,会将刘干杀了给天下读书人一个交代。 然而刘干却比他想的还要能屈能伸,不是他做的,他竟然承认了。刘干一承认,那他后面的话,就多了几分可信度,毕竟他承认了自己的罪行,说出来的话就是招供了,就有坦白的意思。 纵然刘干说的都是胡说八道的,可他的那套说辞,竟也是滴水不漏找不到半点儿错来,真真假假相融合,早已让人辨不清孰真孰假,于是半真半假,听着更真。 刘干自己虽没证据,但他知道,张天的家人确确实实受到何昌序的威胁,甚至还在何昌序的手里,他将张天拿出来,这就是他的证据,只要张天承认何昌序威胁了他的家人,那何昌序就再也逃不掉了。 张天被点名道姓,又急又怕,他只能匍匐的跪在地上,恨不得将头藏进地缝里去,他是怕啊,他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如此场景。 刘干的话他听得一清二楚,刘干也没有说错,他的家人确实还在何昌序的手里,若是他说了实话,万一何昌序杀了他妻儿父母怎么办? 可若是不说实话,皇上真让他妻儿父母上殿怎么办?他现在都不知道家人被关在何处,如何请来? 何昌序此时也有些慌了,张天的家人还在他手里,他一直让朱达好生看着,用来拿捏张天,此时人倒是还活着,可张天并不知人在哪儿,万一说漏了嘴,自己策划的这一切,可就满盘皆输了啊。 何况,若张天家人真的出现在大殿之中,他就失去了对张天的控制,万一张天立马陈清事实,那自己也完了。 庄晏的目光扫过大殿中央的每一个人,每个人脸上都或多或少的表现出了一些心思,可唯独一人,如柱子似的杵在哪里,从头到尾,没有说过一句话。 此人便是戚弦,身上一股子读书人的清高骄傲之态,看模样和行为举止也是个正人君子,庄晏正要问他,却见戚弦忽然跪着上前了一步,拱手道:“皇上,张天的家人当日被礼部尚书所救,如今正被安置在尚书府别院。” 何昌序脑子嗡的一声,如万千蜜蜂突然冲破了蜂巢,想他疯狂的席卷而来,骇得他身子晃了晃,头一阵眩晕,差点没站住。 戚弦,这人的用意再明显不过了,就是要让他没有任何反抗的将张天家人交出来,而一旦张天的家人出场,哪儿还有他的活路。 刘干哈哈大笑道:“皇上,罪臣想起来了,当日张天声称罪臣威胁他的家人,结果张天再次改口,却是因为他的家人被救走了,这救走他家人的人,就是礼部,皇上,是非曲直,恳请皇上将张天的家人带上殿堂,我们当面对质如何?” 若只有刘干一人指控,兴许还没几个人信,可戚弦却最先发话,这就让人不得不信了,何况根据何昌序的说法,他也确实是“救”了张天的家人。 张天感激的看了戚弦一眼,他刚才是吓傻了,怕站出来,何昌序被逼急了杀了他的家人,不站出来,又怕被问,自己反而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这下可好了,戚弦替他把话说了。张天暗暗想,只要家人平安的出现在这大殿之中,他立马将一切都坦白。包括何昌序贺显和潘文成的阴谋; 包括孙莱士和魏先才的联合,甚至包括他跪求戚弦做假证的事,一切的一切,他都要坦白,哪怕自己死了,也是罪有应得,可无罪的人,却不该被冤死。 何昌序此时已经大汗淋漓,贺显和潘文成更是吓的面色惨白,他二人还跪在地上,却拿眼神去频频看何昌序的人,希望他能给出个什么合理的说法,若是不行,那大家就只能有罪一起受了。 何昌序左思右想,眼看皇上已经要开口说话的意思,他一咬牙,看了沈青一眼,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谁都别想善了了,干脆大家一起下水吧,要死也一起死。 他突然大声的喊了一声“皇上”,然后站到大殿中央跪下,磕了个响头,这一下儿,磕的可是真重,地砖都被磕的乓乓作响,听的人都觉得疼,可何昌序却眼睛也不眨一下,连续磕了三个响头,再抬头,额头已经一片红了。 “皇上,老臣要参吏部侍郎刘干,他在职的这几年,贩卖了上百个朝廷官职,三品及以上的官二十到三十万两不等,三品以下到五品者,10万两,五品以下者,五万到八万两。” 此声一出,众人皆哗然,刘干脸上那点幸灾乐祸,瞬间变成死灰一片,他呆呆的跪在地上,似灵魂都失了,他知道,自己的死期到了。 何昌序话刚一出口,沈青就暗道不好,这老匹夫,为了自保,竟然把他也牵扯了进来,看来不能再等了,他当即站出来道:“皇上,臣知道有一人,可以证明礼部卖贡士名额一事实数事实。” 第339章 你争我辨的一台好戏 吏部作为掌文职官吏的任免考核,官吏的升迁除了保举,最主要就是吏部的功绩考核。若往大了说,吏部是掌管着整个朝廷的人员动向。 近一二十年来,官员的调动数以万计,吏部在中间到底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还真的说不清道不明。只是事情只要藏在阴暗角落,大家纵然心里有些想法,也只是想法而已,不会放到台面儿上来。 可一旦这事儿被提出来了,那大家可就深信不疑了。 何昌序与沈青共事多年,两人彼此之间都还算知根知底,只是两部一直井水不犯河水,都是替裘万敖办事儿的,所以也相安无事。 可何昌序被刘干逼急了,竟顾不了那么多,直接将吏部的老底给抖了出来。他话一落,朝中不少大臣面色都有些讪讪,只将头埋得极低,似乎生怕被点名道姓似的。 一直还在伺机而动的沈青,却是懊恼不已,刘干经此劫数,他若是能将其救下,刘干势必一辈子对他感恩戴德,他只是在等,等刘干放弃挣扎绝望的那一刻,然后他再如神祇一般降临,这样就算他日后将刘干提拔为礼部尚书,刘干也不会背叛自己。 可没想到刘干最后竟使出了鱼死网破的烂招儿,而何昌序更被逼的狗急跳墙,参了他吏部一本,虽说是参刘干,可何昌序的话,就相当于参了他整个吏部,尤其是他这个吏部尚书。 沈青懊悔的直咬牙,趁着何昌序话刚出口,他就指出有证据可以证明。 何昌序心里咚咚狂跳,看了裘万敖一眼,此时后者脸色已经绷不住了,铁青而难看,显然礼吏两部互揭老底对他来说是意料之外的,而这对他来说,也是最大的损失。 辛仲桥早就看出一些端倪,沈青与何昌序,都不是省油的灯,裘万敖到底是老匹夫一个,以为自己还能独揽大权,且不知下面那些人,没一个是安于被管束和掌控的。 他看了曹万里一眼,曹万里微微笑着颔首,两人心领神会,只是默不作声。 沈青知道裘万敖那双如利刃一般的眼睛正看着他,可他要自保啊,眼下形势如此严峻,何况是何昌序先揭他的底,他凭什么要忍气吞声。 “皇上,老臣知道有一人可以作证。 三年前的会试,礼部尚书及两位侍郎,也做了和现在一样的事情。 前幽州辟仓知府黄耀田的儿子黄伟文,本也在礼部的选人之列,当时黄耀田已经给了五万两银子想要给其子某个会元。可偏偏黄伟文却是个有德行操守的人。 黄伟文不但抵死不同意,甚至还说要上京揭发礼部的罪行。这事儿被何昌序知道,就派人去将黄伟文打了个半残,黄耀田苦苦哀求,保证带着一家老小辞官回乡并永世不再入京,这才保得他儿子和一家人的性命。” 何昌序惊愕的看着沈青,这件事,他处理的甚是隐秘,为何沈青会知道? 况且,他早已让人在黄耀田一家归乡的途中将其全解决了,为的就是免生事端。 沈青颇有些得意和冷嘲热讽的看了何昌序一眼,继续解释道:“老臣之所以知道这件事,是因为黄耀田曾偷偷找过老臣,恳请老臣救他一家老小一命,也是那时候,老臣才知道,礼部竟然多年来一直做着贩卖贡士名额的勾当。 只是老臣惭愧,会试三年一次,三年前老臣没有证据,遂只能将这件事压在心底。三年后,老臣一心想要将这件事查清楚,所以才举荐了左侍郎做同考,想让他暗中调查此事,只是没想到竟被何昌序算计了。” 何昌序听到此处,也来不及想黄耀田的事,怒声反驳道:“沈青,你这是无中生有,老夫连那什么黄耀田见都不曾见过,况且,黄耀田与你什么关系,他遭了难,为何会写信向你求助?” 他确定黄耀田一家已经死于非命,那事儿还是他派朱达亲自去处理的,现在死无对证,他不相信沈青真能拿这事儿做什么文章。 “你若真要如此诬陷老夫,何不将那黄耀田和黄伟文叫上大殿,我们当面对质。” 沈青笑呵呵的看着他,像是狼看到兔子掉进自己的陷阱,得意、蔑视、居高临下,他扭头对高台上的庄晏道:“皇上,老臣在得知举人闹事之后,知道揭穿礼部阴谋的时候到了,就立马派人去将黄耀田和黄伟文接进了京,如今人正在殿外,皇上若要召见,随时可宣他们上殿。” “不可能。”何昌序惊恐之下脱口而出。可话一落,立马就后悔了,他表现的太急切了,太肯定了。 果然,沈青有些意外又不解:“有什么不可能的?何大人为何如此肯定?” 何昌序冷哼了一声:“老夫没做过的事,怎么可能发生,就算你让黄耀田父子出来与老夫对质,也改变不了我要参你的结果。” 情急之下,何昌序差点忘了沈青这番不过是为了替他自己开脱,遂当即又改口道:“皇上,吏部尚书这些无妄之词,都不过是为了掩饰他的罪行。 他贩卖官职已成事实,皇上只要令刑部、大理寺前去他府上一查,自然有真相。” 沈青暗暗捏着拳头,这老匹夫,势必要与他斗个鱼死网破是吧。他赶紧为自己辩驳道:“皇上,何昌序是知道自己掩盖不住了,这才拿这子虚乌有的事来拖延时间,甚至是想将罪责转移到老臣的头上。 老臣恳请皇上,宣黄耀田和黄伟文上殿,与何昌序当面对质。” 何昌序后背已经惊出一声冷汗,头一阵一阵的眩晕,难道黄耀田真的没死?他心中很不肯定,可沈青看上去也不像是说谎,刚才好容易才险险止住让张天妻儿父母上殿对质的事,可若黄耀田真的还活着呢? 他一时没了招儿,只能眼睁睁看着庄晏下令,命黄耀田父子上殿,顿时心急如焚。 曹万里看向辛仲桥,后者却微微摇头,他心领神会,又给身后几人递了个眼色。 朝堂上的其他臣工,目睹了这戏剧性的发展,彼此与邻近的交换一个眼神,猜不出这场礼部与吏部之战的结局,可无论如何,最大的赢家,莫过于坐在上首的那一位,而最惨的输家,莫过于站在下方文臣之首的那一位。 这场文臣之间的较量,对裘万敖来说,将是重重的一击。 第340章 你来我往终尘埃落定 眼看太阳已经落西,天黑沉沉的像是随时要落雨似的,只是欲下不下,平白的让人心里觉得闷气。 正和殿内也是一片沉闷,大臣们都沉默着,没人敢出声,每个人心里都乱糟糟的,这件原本只是举人们大闹贡院的事,将闹事的举人抓起来不就得了,可没人想到竟然发展到如此地步,甚至还牵扯出吏部贩卖官职的事。 且不说这件事是否真有证据能证明,但不少人都心知肚明,一旦牵扯开来,那受牵连的可不止几个人。 这件事非同小可啊。 侍卫很快就带着一老一年轻的两个男子上殿,二人跪下磕头三呼万岁,这对父子自然就是黄耀田和黄伟文父子了。 何昌序原本惊惶不已的心,在看到黄耀田父子后,心头顿时松了一大口气,待二人磕完头,他方上前道:“皇上,老臣还要参沈青一本,他胆敢欺骗皇上,这根本不是黄耀田和黄伟文,这是犯了欺君之大罪啊皇上。” 沈青却疑惑道:“何大人此话何意?你如何就确定这不是黄耀田和黄伟文?何大人不是说自己从未见过黄家父子么,这么断定,有何原因?” 何昌序被问的一噎,脑子飞速的转了一圈,才哼道:“你适才既然说黄耀田父子归了故里,从举人大闹贡院到现在,也不过十日工夫,根本来不及你将人接回京城,这两人分明是你找来冒充的。” 这两人确实不是黄耀田和黄伟文,真正的人已经死了三年了,都成了白骨了,何昌序这下知道,沈青根本就没有证据,而要证明这两人不是黄耀田本人,也容易得很,黄耀田老乡的人有的是人证。 “哦?”沈青呵呵一笑,“我还道何大人知晓真正的黄耀田一家老小皆已死于非命,才会如此肯定呢。” 何昌序心里咯噔一声,总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陷阱,可偏偏他又看不出来,他又对庄晏道:“皇上,老臣只是觉得,不可能如此巧合,黄耀田父子就在京中,甚至在宫内,此二人身份还待查证。” 沈青脸上的笑意越甚,“当然没有如此巧合的事情,事实上,这二人确实不是黄耀田父子,因为黄耀田一家,早已在三年前辞官回乡的途中,被你杀人灭口了。” “沈青,你不要胡说八道,话都是你说的,你有何证据?何况,你这话,等同于亲口承认你犯了欺君之罪。”何昌序对庄晏道:“皇上,沈青居心叵测,他刚才已经承认这二人并非黄耀田父子,可见他嘴里没一句是真话。” 沈青却笑道:“哈哈哈,何大人,你以为我有几个胆子,敢欺瞒皇上?” 何昌序先是不明,可看到庄晏冷清的面容后,他头绪一转,顿时就明白过来了。 是的,沈青没那个胆子,这假的黄耀田父子,是皇上知晓和默许的,难道就是为了要诈他的话?难道皇上一开始就怀疑自己了? 何昌序觉得整个后背的衣服都湿了,还不等他想好再如何推脱的话,沈青就继续道: “此二人虽不是黄耀田父子本人,可与黄耀田一家是世交,黄耀田在回老乡之前,就先给老家写了信,信中交代了何昌序的种种罪行。 皇上,有信一封,请过目。此信乃黄耀田亲笔信,黄耀田作为地方知府,肯定上表过不少折子,只要一对比,就能证明,这封信确乃黄耀田亲笔信。” 那跪在地上的老者跪下磕着头道:“皇上,草民恳请皇上替黄家伸冤啊。 信中耀田提及过,怕何昌序灭他口,草民收到信后,就赶紧派了马车去接人,可行了一月有余,眼看都要进京了,却不曾碰到耀田一家,草民就想,他们一家定是凶多吉少了。 此后三年,草民也派人四处打听,却毫无消息,一家六口,就那么凭空消失了。皇上,他们肯定是被灭口了。黄耀田在职期间,勤勉清廉,是难得的好官,却死的冤枉,死不瞑目,草民恳请皇上,替黄耀田一家伸冤做主啊。” 庄晏冰冷的目光看向何昌序,隔了良久,厉声吩咐道:“来人,将礼部尚书、左右侍郎押入天牢听候处理,内阁即刻找出黄耀田的上表的折子,朕倒要看看,你们背着朕,还做了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 ”老臣遵旨。“次辅李向达率先拱手道。 裘万敖纵是再气愤,此时也不得不拱了拱手:“臣。。。遵旨。”话一落,其他几位阁老也都跟着附和。 见皇上已经下了命令,张天一心牵挂自己的家人,此时也壮起了胆子,磕头道:“皇上,草民张天,恳请皇上救救草民的家人,草民一家五口被何昌序抓去了,他以家人性命相要挟,要草民做伪证,草民没得办法,只能受他摆布。草民一开始不敢声张,也是怕他狗急跳墙杀了草民的妻儿父母。” 张天一开口,孙莱士也知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成了定局,当即也跪下磕头,将事情添油加醋的描述了一遍,无外乎就是他如何受何昌序的胁迫,不得不做假证之类的。他一说完,魏先才也跟着坦了白。 刘干没想到事情竟还有回转的余地,前一刻他以为自己已经一只脚进了鬼门关,可后一刻,眼前又突然一片光明起来,他激动的满面红光,看着何昌序的眼神充满了挑衅和得意以及幸灾乐祸。 原本完美的计划,却转瞬就支离破碎,何昌序面如死灰的跪倒在地上,看到刘干那副模样,他恨得咬牙切齿,反正他已是将死之人,他不甘心沈青与刘干还安然无恙。 ”皇上,罪臣罪该万死,可罪臣参他吏部买官一事,是真的啊,皇上,吏部就是一颗毒瘤,若是不除去,会危害整个西夜江山啊。”刘干不甘的声音在大殿上回荡,凄惨而悲愤。 沈青赶紧反驳道:“皇上,何昌序满口胡言,没有一句是真的,请皇上不要被他蛊惑了。” 辛仲桥给曹万里使了个眼色,曹万里微微点头,又与另外几人使了个眼色,于是,在沈青话刚落之后,就有大臣站出来,大声道:“皇上,臣要参吏部尚书沈青,他作奸犯科、贩卖官职、结党营私、罪无可恕罪大恶极。” “皇上,臣亦要参吏部尚书沈青。” “皇上,臣亦要参沈青。” 。。。 一时间,大殿之中,十数人站出来,口径竟十分统一。 沈青惊骇的不知所措,他愣了好半响,才想起要喊冤,当即跪下就要申辩,却听庄晏怒道:“刑部、大理寺听令,朕命你们,即刻前去吏部,彻底彻查吏部卖官一事。” 武叔和窦观纷纷站出列领命。 裘万敖一双森寒的眼睛盯着辛仲桥,辛仲桥只是轻笑了笑,这就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哈哈哈。 第341章 春暖花开最适合踏青 三月十五,原这一天是贡士入宫殿试的日子,只是今年会试出了岔子,殿试自然也没着落了。 与往年相比,今年这个时候,还在京中逗留的举人多了不少,京中的各处客栈依旧人满为患,因为会试的内幕被揭发,落榜的举人统统留下,都在等着朝廷给一个说法。 就在他们左等右等没有头绪的时候,被抓的一百多个举人总算是被放了出来,而朝廷也发了告示,说是会试将于四月十五重新举行,而殿试则推至五月十二。 这消息一出来,举人们都或喜或悲,喜的是,他们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兴许这次奋力一搏超常发挥就能改变落榜的命运。 而悲的是,不少人的盘缠已经不够用,加之京中物价本就高,有些人甚至连客栈都住不起,更遑论再撑两个月,一时间也是窘迫非常。 举人们还只是被眼下的几两银子愁的食不知味,可朝中,却因这次事件,不少人也是愁的寝不能安。 这次事件导致的最直接的结果,是礼部吏部尚书及四位侍郎,竟全被抓进了天牢,何昌序、贺显和潘文成皆判斩首极刑。 至于沈青和刘干一行,虽只是暂时关押,待刑部和大理寺查证之后,几人也是逃脱不了死罪,都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辛仲桥在最后关头给了裘万敖重重一击后,他本来为此事很是高兴。 如今两部尚书和侍郎都空缺了,他眼瞅着自己翻身的机会就要来了。但他万万没想到,庄晏第二日就下令,将两个地方知州升为尚书,另又将两个从四品京官升为侍郎。 剩下还有两个侍郎空缺,两个地方知州空缺,以及两个从四品京官的空缺,庄晏又将京官做了一些微调,将两个五品京官升至地方做了知州,又从内阁挑了两人做礼部和吏部的右侍郎,然后又从庶吉士里面挑了几人来补充其他空缺。 一切人员调动都快的让人措手不及,纵然何昌序和沈青当场被入狱,可两人到底是朝中多年的老臣,党羽甚多,众人心里还在揣度,兴许又是雷声大雨点小,最后也不了了之。 可没想到这次大臣换血却如此神速,何况这次换血,也是值得探究,几个看似被升迁的京官,实则被打发到地方上去,名为升可实为贬,有些虽看似只是五六品,实则是手握实权的,官职甚至比某些三四品的虚名还要顶用。 庄晏这一招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让朝中大臣都有了一个新认知,那就是,他们眼中毫无实权的傀儡小皇帝,已经不知不觉长大了,他有自己的主见,甚至已经逐渐能看出先帝当年的风采。 他就如一只孤狼,野狼,只在黑夜中潜伏,纹丝不动,待时机到了,便迅速出击。 大臣们不想去深究这次事件到底有几分偶然几分必然,没人愿意想这个问题,也没人有答案,一切发生的都是那么的顺其自然,似乎导致这一切的,皆是何沈二人的不和的原因。 朝上一番风云变幻,民间又或悲或喜,唯独书院里一片静好,像是与世隔绝了似的,他们照旧每日晨起上早课,照旧有先生布置的学业要完成。 十五是阳山书院每月一次的休沐日,这对生徒们来说可是大喜的日子。而三月十五,更是一年一度少有的好日子,因为这一天,生徒们不仅会休沐一日,接下来的三天,还有踏春的活动。 当然了,踏春也并非只阳山书院一家。阳山书院虽坐落在阳山南面,可阳山之大,犹如凌绝顶,一览众山小。阳山作为临西的远近闻名的山,每逢春季,无数人都会前往踏青。 阳山书院近水楼台不说,其他书院也不例外,而京中的老百姓,文人墨客或贵妇女眷,都会趁着春暖花开之时上阳山踏青。所以每年春天,都是阳山最热闹的时候。 若你以为真的只是游山玩水吃喝玩乐,那也就错了。不知从何时开始,三月十五已经成了各个书院在阳山进行春试的日子,每年这个时候,各个书院都会自动组织十五人前往阳山的蒯叽亭,然后一场文武数理对决就开始了。 此春试可与科考春试又有不同,这种比试,并没有官方的支持,说白了就是各个书院之间的较量,但也是精彩绝伦,所以每年三月十五阳山春试,也是闻名遐迩,很多文人都很乐意前往观战。 既然是比试,自然是有个输赢的,而作为魁首的争夺者国子监和阳山书院,也是年年备受关注。 国子监也是人们口中常说的太学,这是朝廷专设的官方学府,专门为各大臣和贵族之子教学的地方,所以入学者非富即贵。 与其相比,阳山书院就要普通的多,五湖四海贫富贵贱参差不齐,但其入学要求极高,既不是有钱就能读的,也不是没钱就不能读的,只要真有才学,就可入阳山书院。 因为两所学府的办学理念不同,他们也是多年宿敌,平时没有什么大冲突,唯独在三月十五这天,整个春试都充满了火药味,可以说,阳山春试之所以出名,有大半的原因出自太学和阳山书院争夺魁首的比试中。 从过去的几年来看,阳山书院胜多输少,所以作为阳山书院的生徒,今年也是对魁首志在必得,早在五日前,娄屈就发了书院告示,要选出十五人作为此次春试的参赛者。 这十五人,包含策、算、医、理、武五大类,每一类各三人。 作为在书友会上大出风头的吴世伟和姚肆,自然是被选入策类,裘霁作为去年童试案首,也入了策类。 辛习染虽然很想跟着姚肆,可他也只有一身功夫还尚可,遂不情不愿的加入了武类,同类别的还有公羽北,王家兄弟则毫无疑问的选了医类。 除这几人外,还有古超、林少华、于大卫、蔡文卓、冯野等八人分别入了各类。 这场蒯叽亭的春试,在众人的期盼中,很快就到了。 第342章 有借有还就再借不难 三月十五这天,京中最热闹的地方莫过于阳山,加之今年留在京中的举人众多,遂这日天刚刚亮,就有大批闻名而去观光的举人。 这京学与地方学府到底有何不同?前往的来自五湖四海的举人,不仅想一睹京中最出名的两大学府:阳山书院和太学。也想对京学一探究竟,看看这些京中的学子,又有什么三头六臂。 对姚肆来说,这还是入学来她头一次休沐日下山,去年底那两个多月,次次休沐都因各种意料不到的事情给耽误了,辛习染甚至因此遗憾了许久,说是一直答应带她好好在京中游玩一番,却到现在也还没来得及实现。 这次好容易能下山了,只不过是换了个方向上山。蒯叽亭在阳山北面,阳山峰峦起伏,共有七座山峰,若直接从南面山顶穿至北面,实属不易,所以直接下山,沿着山脚走,去到山北再登山顶更便捷。 下了阳山书院,就看到山脚底下停了不少马车,几乎要围的水泄不通,姚肆忍不住咋舌道:“莫非每次下山,这里都是这般拥堵的光景?” 辛习染摇摇头:“也不尽是,主要今日日子特殊,阳山书院不能坐马车上山,蒯叽亭却可以,今日大家都是往蒯叽亭看热闹去的,像我,入学之前就跟家里说好了,今日务必要把马车驾过来。 伏见刚好看到自家马车,高兴指着一个方向道:“少爷,我们马车在那边。” 辛习染顺着方向看过去,确实是自家的马车,给伏见使了个眼色,伏见会意,赶紧去接兰心手里的包袱,一面笑着道:“兰心姑娘,东西这么重,来,我帮你拿。” 兰心却是让了一让:“这点儿东西,就是些吃的,一点不重。”想让她家姑娘坐马车,她可不乐意。 伏见讪讪的笑了笑,无奈的看了辛习染一眼。 姚肆歉意道:“我得先回家一趟,你们先去,我只怕得中午才能到了。” 辛习染一惊:“可是有什么急事?我也陪你一起去。” 姚肆摇摇头:“不是什么大事儿,只是。。。欠了一个人的钱,我还得回去还了才安心。”她老实道:“你们先走,下午就会集合互相见礼,我会在那之前赶去的。” 辛习染愣了半响,才哦了一声,正好公羽北朝他走来,说是想与他一同去蒯叽亭,他无奈之下,也只能依了姚肆的意思,自己先与公羽北走了。 “你也先走吧。”姚肆见裘霁还未动身,便劝道。她回去是要给眦涯还那三百两银子,爹娘都不知道眦涯的存在,这件事总还是得她亲自去还。 “不急,我送你过去。”裘霁刚刚说完,卫札就已经把马车赶了过来,兰心赶紧将行礼放上去。 姚肆有些犹豫:“这。。。其实。。。” “走吧。”裘霁笑了笑,自己率先上了马车,然后将帘子掀开等着姚肆。 姚肆想了想,终于还是无奈的晃了晃头,然后也跟着上了马车。 不远处,另一辆马车上,公羽北将帘子从辛习染的手中扯下来,顿时挡住了视线,与外面的世界隔开。 “习染兄,我是真拿你当朋友,才跟你说这话的。。。”公羽北笑吟吟的看着辛习染。 辛习染靠着车壁坐好,不解的看着他:“什么意思?” 公羽北又是一笑,颇有些神秘兮兮的道:“这女人啊,跟男人一样,越容易得到的,越不懂得珍惜,越离她远的,她越想接近,你成日价儿的跟在别人身后,未必别人就真的把你放在眼里。” 辛习染顿时不高兴了,黑着脸道:“你自己有马车,为何要坐我的马车?” 公羽北也不以为意,耸了耸肩:“一个人坐马车多无聊,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你若是不乐意,那去坐我的马车。” 辛习染白了他一眼,闭着眼睛靠在车壁上,可心里,却老想着公羽北刚才那番话。他知道,自己太粘人了,可他没办法,要他离开姚肆片刻,他心里就不舒服,他就想跟着她,就想时时刻刻跟她走在一处,有什么不好? 只是。。。公羽北说的似也不无道理,虽然他知道他的肆儿不会是那种粗俗之人,可他也清楚,姚肆待他,与裘霁是截然不同的,虽然他心里不想承认,可他明明白白。 想到这里,心中就像是被什么堵住似的,连带着空气都渐渐闷起来,辛习染郁闷的掀开窗帘子,趴在窗口的位置望着外面稍纵即逝的景发呆。 另一边,卫札驾着马车往百花街去,行了小半个时辰,马车在距离归云阁还有段距离的地方停下来。 “少爷,前面堵住了。”卫札回头对车内道。 姚肆率先掀开帘子,探出头看了看,果然见望不到头的马车或轿子,将路都堵住了。她一面跳下马车一面道:“反正也没多远了,走过去罢。” 裘霁也跟着下了马车,兰心将行李拿着,卫札则去找地方栓马车。不一会儿他又跑回来,接过兰心手里的包袱,一行人这才往归云阁去。 前面的路,越走越窄,只因左右轿子马车实在停的太多,这些马车和轿子,一看就是非富即贵之家,姚肆虽然心中有隐隐想法,却也不敢肯定,待她疾步走到归云阁门口,竟看到门口还搭一排椅子,不少人坐着等着嗑瓜子。 卫札啧啧咂嘴道:“想不到姑娘这归云阁生意这般好,这都比得过宝翠楼和吉香居了吧。” 兰心也是惊讶的合不拢嘴,高兴道:“姑娘,这可好了,整条街都比不上咱们这里的生意好,这家馆子,可是开对了。” 这还没到午时就忙成这样,确实让姚肆很诧异,她笑了笑,正要进归云阁,却被两个坐着等的人拦住道:“这几位,先来后到,可得讲个秩序。” “嘿---这可稀奇,我们姑娘进自己家的店,还得排队?”兰心哼了哼,大声道:”站在你面前的可是这归云阁的少东家。“ 姚肆阻止不及,兰心话已经说出了口,立马惹得其他人纷纷看向姚肆。姚肆微微福了见面礼,赶紧带着裘霁和卫札匆匆进了归云阁。 第343章 半路冲出一脚挡道狗 与清晨的宁静祥和相比,归云阁内就像是另一个世界,热火朝天人满为患,刚刚走到门口,里面就有一股热浪袭来,姚肆微微蹙了蹙眉,门口的位置被她用屏风挡住,通风就少了,她暗暗想,得寻个空,在周围多开几扇窗,春节都如此闷热,这到了夏天岂不是让人不敢忘里面走了。 裘霁跟在后面,轻声道:“下面的窗子不宜开太多,现在正好,可在上面开窗,再多添几扇天窗。” 姚肆回头冲他一笑,点点头:“我也是如此想的,否则夏天可难受得紧。” 三人来到柜台一侧,陈金海正忙着与几人结账,待他完事儿了,觉得旁边还有人影,扭头一看,却是惊喜道:“竟是小姐回来了。”说着就拱了拱手,俨然一副佣工模样。 姚肆被搞得很不好意思,连连摆手:“陈先生可别这么叫,叫的我脸红。我先进去跟娘打声招呼。” 陈金海笑眯眯的看着裘霁,二人互相见了个礼。 后院厨房已经重新盖了个新的,闫氏正在灶头忙碌的炒菜,叫姚肆有些意外的是,厨娘竟不止闫氏一人,还有三个厨子,看上去也是十分熟练,她还以为厨娘还得过段时间再找,看来这半个多月来,归云阁确实生意极好。 厨房噪音大,姚肆喊了一声,没喊答应,便走近了再喊一声:“娘。” 闫氏回头一看,喜的差点连铲子都扔了,她看了看其他几人,高兴的语无伦次,烧灶的小丫头却急道:“大娘,该起锅了。” 闫氏赶紧先将菜起锅,然后放下铲子,抱着姚肆好一顿感慨,虽只是分别了十多日,可她心里对姚肆是极想念的,若非整日在归云阁忙的脚不沾地,她只怕也熬不住这想念。 姚肆将来意大概说了,又说下午得去蒯叽亭参加春试,得晚上才能回锦卜居。 闫氏连连道好,临走的时候也不往叮嘱一句:“长文晚上过来吃饭呐。” 裘霁笑吟吟的点头应下,几人便出了灶房,回到柜台前,陈金海拿出一个包袱递给姚肆道:“小姐,这里面有一百两银子,二百两银票。” 然后又拿出一个荷包递给姚肆:“这里面有五十两银子,是小姐下月的生活开支。” 姚肆先将三百两银子包袱接着,另外五十两却摇头道:“我哪里用得着这么多。” “小姐,这银子不是你用的,而是给别人用的。”陈金海笑着道,将荷包重新递到姚肆手里:“小姐在书院中,定要与各种人物打交道,从前且不说,这日后,少了银子可吃不开啊。” 姚肆不由得一惊,陈金海这方面倒是看的比她清楚,她想了想,便也接下了,与陈金海告了别,一行人便又坐着马车去了顺城街王家当铺。 原本姚肆是想自己去的,可又一想,遮遮掩掩的反而不正常,何况她只是去还银子,又无需与眦涯见面,便安心的与裘霁一同进了王家当铺。 掌柜的一眼就认出了姚肆,往裘霁身上瞥了一眼,才笑道:“姑娘今日来是----” 姚肆将银子银票一齐递给他,掌柜的立马会意,先去称了银子,又数了银票,“将将三百两整。”他转身进屋,不一会儿,就拿着一个盒子出来递给姚肆,“姑娘看看,是不是你的东西。” 姚肆只随意的看了一眼,点点头,道了声谢,便与掌柜的告辞了。 出了王家行当,姚肆才将当初被她拿来抵三百两银子的玉递给裘霁,“你帮我看看,这玉得值多少钱?” 裘霁看了片刻,笑道:“五六百两少不了。” 姚肆惊讶的张了张嘴,半响才苦笑道:“看来这王家当铺也够实诚,竟还二话不说就将东西还给我了。” 这边事情忙完,眼看就快到正午,上蒯叽亭至少还得一个多时辰,下午又得与其他书院的生徒见礼,已经来不及吃午饭了,裘霁便让卫札去买了些糕点零嘴带在路上吃。 因天气大好,加之眼下又正值踏春的好时节,所以路上行人不少,而其中又有不少人是冲着蒯叽亭春试去的,所以这一路,行的并不顺畅。 越靠近阳山,路上行人越多,马车也越来越多,所以行走的很是缓慢,待到上山坡的时候,愣是停在原地不得往前了。 “来。”裘霁将水囊递给姚肆,姚肆正好吃的口干,接过咕噜咕噜猛喝了几口,长长的吁一口气,感觉整个人都舒服多了。 正在这时,忽听外面传来争执声,她好奇的掀开帘子一看,却是不远处两辆马车的车身撞上了,两家正在吵架,谁也不让谁,挡在路中央,将后面的马车也堵的前进不得。 不得裘霁吩咐,卫札就先下了马车去打听,不一会儿,就回来道:“少爷,姚姑娘,是工部尚书的儿子曹剑,与詹士谢濬的堂弟谢怀起撞上了,两人都不愿让路,正吵的不可开交。” 姚肆对这些朝中人,尤其是他们的公子,并不是很了解。见她露出几分迷茫之色,裘霁便解释道:“曹剑是太学的生徒,是前年童生试的案首,此人才高气大,在太学当中也是数一数二的佼佼者,至于这谢怀起,按理辈分还在曹剑之上。” “那为何要与一个小辈计较?”姚肆有些不解,这大庭广众之下,一个成年男子与少年郎斤斤计较,似乎不大好看啊。 卫札赶紧道:“姑娘有所不知,不是谢怀起不让,而是那曹剑欺人太甚,本来这路就窄,不小心撞了就撞了,彼此道个歉就没事儿了。 曹剑却不依不饶的,非得让给个说法,谢怀起的家奴就给了十两银子,没想到这反倒把曹剑给惹着了,他觉得谢怀起侮辱了他,于是就吵开了。” 此时前面几辆马车上的车夫已经喊了起来,大意是让前面的赶紧走,不走就靠边让路,哪知曹剑却像是爆竹似的,一点就着,被后面的人一催,火气儿更大了,不仅不让路,还让随性的家丁横在路中央,这下是连人都上不去了。 第344章 不好意思给你甩冷脸 眼看上蒯叽亭的路被堵了,后面的马车越来越多,渐渐的,不少人就开始愤愤叫骂,让前面的别挡道儿。 偏偏曹剑这个人是激不得的,本来他就先被一个下贱的家奴侮辱了,这事儿还没完,后面一群人又开始群起而攻之,他一个尚书之子,何时有这样丢脸的时候,遂一时间被惹的火气儿更大了,干脆人也不走了,直接命家丁堵在路中央。 姚肆看了半响热闹,笑着与裘霁道:“这曹剑还是你的上一届,他到底是怎么考到案首的,这点肚量,不像是----” “不像是能成大器之人。”裘霁接过他的话,“此人虽有才,可太自大自负,不可一世,这对他来说也是致命的缺点,不过他确有些才学,若真较起真儿,也是颇难对付。” 姚肆点点头,案首是个什么概念她不清楚,可她知道裘霁是真有才学和本事,这曹剑与裘霁同样是案首,定也不是什么草包,只是这脾气,看着着实太幼稚了些,肚量太小,狂妄自大,不可一世,激将不得。 她心中暗暗想着,裘霁却给卫札使了个眼色,卫札会意,跳下马车,在地上寻了几颗石子,然后混进人群中,不一会儿,就听到两声马儿长鸣的声音,然后马车咕噜咕噜的滚起来。 姚肆从车窗往前面看,原来是曹谢两家的马车不知怎么的自己动了起来,车夫都还没上马车呢,急的两个车夫纷纷去抓缰绳,生怕惊了车内的主子。 挡路的马车一走,后面的就松动起来,等了没多久,马车就开往前走,姚肆将下颚枕在车窗沿上,看着沿途山路的风景不停的往后倒。 ”还有些吃的,吃不完浪费了。“裘霁将一块水晶糕递给姚肆,姚肆嘿嘿一笑:“给我肯定吃得完,我喜欢吃。” 她确实喜欢吃这些点心零嘴,兴许是从前没怎么吃过吧,现在有钱买了,她有事儿没事儿想吃零嘴。一边吃一遍看风景,吃的口干了再喝口水,简直不要太惬意。 “往年的春试你可看过?都是怎么比的?”她忽然问道。 裘霁便仔细给她介绍起来:“春试每年都会选择五个不同类别,去年比是琴棋书画策,今年又完全不同。 春试会持续四日时间,第一日下午会有各院校生徒会面,参赛生徒报名,从第二日开始,才是正式比试。” 姚肆恍然的点点头:“既然五种类别各有三人,又分作三日比试,恐怕是每一类别比试三轮,每天一轮,五大类同时进行是吧。” 裘霁微微颔首。 姚肆又道:“年年斗的最激烈的应该就是太学和阳山书院,听说这些年来,阳山书院胜多输少,去年也是赢了太学,今年胜算似乎也挺大的。” “去年没有曹剑,今年应该赢的也不轻松,不过你放心,有我在,我不会让他抢去风头的。”裘霁微微笑道。 姚肆忍不住笑:“你应该不是这种会在意虚名的人啊。” “与太学有些过节,不想让他们赢了。” 姚肆哦哦点头,觉得这会子的裘霁,看着更像普通的少年郎了些,原来他也喜欢争个输赢,也会在心里记仇。 “吁---”卫札猛地拉住马缰绳,兰心掀开帘子道:“少爷,姑娘,是那曹家的马车,在前面挡着我们的路呢。” 兰心这边话还在说,卫札就已经下了马车走过去,与那驾车的马夫道:“你们挡着路是什么意思?” 车夫没说话,车夫旁边的一小厮却趾高气扬,不屑的看着卫札道:“是何意思,我倒还想问问你是什么意思,刚才是你打了我们的马车,惊扰了我们少爷,我还没来质问你,你倒先问起我来了。” 卫札微微扬眉,他的动作应该是很隐蔽的,怎么会被发现的?他看了看那十多个跟在马车前后左右的家丁,都不像是有好弟子的人。 那小厮冷哼了一声:“怎么,不敢说话了?” 卫札却道:“道路这般宽敞,当时人那么多,你就如何肯定是我出手打的?你们当时挡着的可不止我们的道儿啊。” 小厮怒道:“我们少爷可是有火眼金睛的神人,他是前年童生试的案首,文武双全,你这点小伎俩,根本逃不过我们的少爷的眼睛。” 卫札倒没想到竟是那自大的少爷看出了他的把戏,有些吃惊,他的功夫虽然比不上少爷,可也是数一数二的好手。 可曹剑却一眼就看破了是他动的手,莫非这曹剑真的不一般? 车内的姚肆也很惊讶,她问裘霁道:“这曹剑莫非善武?”若是如此,辛习染和公羽北恐怕有苦头吃了。 裘霁却摇头道:“此人文武双全,只是不知今年春试他将作为哪一类比试的代表。” “车上的是首辅的公子裘少爷吧,既然碰着了,不妨下来,你我二人见上一见。”外面传来一个似笑非笑的声音,听着陌生,姚肆猜这便是曹剑的声音。 她正想在车窗上看看情况,裘霁就率先下了马车,而他将将下车,前面马车也跳出了一人。 姚肆从车头探出头去,看了一眼,心里感觉有些怪怪的。怎么说呢,曹剑人如其声,不仅声音听着略阴柔,他整张面孔都白的不像一般男子,凤眼斜挑,稍稍一转,却有一股眼波流转的妩媚之色。 这样的男子,若是扮作女儿装,该是极好看的。姚肆在心里暗暗调侃,也跟着下了马车。 曹剑显然没想到车中还有一个女子,盯着姚肆看了片刻,忽然笑道:“想不到大名鼎鼎的阳山书院女生徒,竟在这里叫我遇着了,也算是缘分不是。” 那肯定是孽缘的。姚肆心里补充一句,面上只是微微笑着,并不多言。 曹剑也并未将过多的目光放在姚肆身上,他的眼神一如其他人那般,轻蔑,不放在眼里,姚肆也不以为意,裘霁脸上却忽然冷了几分:“有何指教?” “不敢不敢,怎敢跟裘少爷指教,哈哈哈。”曹剑微微一笑,话锋却又一转,大有一种打量和试探的味道:“早问裘少爷文武双全,不知今年是选的哪一类比试啊?” 裘霁对外人一向是没什么好脸色的,他只是淡淡的瞄了曹剑一眼,按身份尊贵来说,他无需将曹剑放在眼里,遂他毫无表情的扭头就上了马车,却是直接给曹剑甩了个冷脸。 曹剑气的咬牙切齿,盯着裘霁的背影暗道:好啊,咱们比试上见真招吧,哼。 第345章 醉酒后果然简单粗暴 阳山北面山顶,是一处偌大的平原之地,因崖边有一亭名蒯叽,于是便有了蒯叽亭的称呼,通常人们口中所说的蒯叽亭,却是指的阳山山顶,而并非那一个小小的亭子。 虽然上山路上行人马车众多,不过所幸没有迟了,姚肆一行到山顶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大片平地,地面应该是被刻意修缮过的,土已经被踩实踏平,而中间位置,搭就一方约三丈长宽的方形木台,木台左右设了木阶,可拾阶而上,很像民间的擂台,显然这高台就是比试的场所。 而平地外围,竟还有各种商铺,吃的喝的玩的应有尽有,姚肆忍不住对裘霁笑道:“这些人可真会做生意,铺子都开到这里儿来了,之前我还好奇那么早上山,吃饭如何解决。” 想了想,她有些嗔怪的看着裘霁:“既然上面有吃的,为何不上来吃?” 裘霁抿嘴一笑,“这里的东西不好吃,你不会喜欢的。” 姚肆来劲儿了,歪着头一本正经的问道:“你怎么就知道我不会喜欢?” 裘霁却往她耳边凑了凑,声音轻柔道:“因为我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比起咸的,你喜欢吃甜的,比起酸的,你更喜欢吃辣的,比起吃饭,你更喜欢吃零嘴,比起佳酿,你更喜欢喝米酒。可你这酒量实在算不得好,米酒也能喝的东倒西歪,偏你又爱喝,所以不能让你多喝,更不能沾烈酒,否则。。。” 姚肆听的认真又惊奇,好奇道:“否则怎样?”她倒是知道自己不能喝酒,一喝就醉,可醉了之后是什么样儿的,她真不知道,发酒疯?她脑海里想象自己披头散发手舞足蹈嘴里还语无伦次的模样,不由得一阵恶寒,可千万别是这副模样啊。 裘霁却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倏地轻笑了一声,摇摇头却是不说话。 姚肆被挠的心痒痒,不由自主的抓住他的袖子摇了摇:“否则怎样啊,你倒是说啊,我在你面前有醉过吗?我怎么不记得。”她是真不记得,可又有些在意自己在裘霁面前出丑,醉酒之后万一丑态百出?她赶紧摇了摇头,不敢再深想下去。 “去喝杯茶吧,你刚才吃了那么多,不渴才怪。”裘霁笑着道,一面往一个茶水铺子走过去。 姚肆抓住他眼里的调侃之意,急了,追上去,犹豫了一瞬,才试探道:“没----没发酒疯儿吧。” “你说呢?”裘霁给了她一个意味深长的注视。这搞得姚肆心里抓狂极了,她到底做了什么啊? 裘霁嘴角已经不由自主的扬起了一个大大的弧度,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经过他身边的人,竟从未见他笑的如此灿烂和----好看,没有了平时的冰冷和拒人于千里之外,亲近随和的不像同一个人。 他对这些浑然不觉,他的思绪,已经飘到了去年九月的书友会上,那时候他与姚肆并不亲近,只是没想到那小丫头,喝醉了酒竟然。。。竟然敢偷吃他豆腐。 “你人长得这般好看,得多笑笑,你笑起来,连花儿都要失色了。” 少女捧着他那张还带着些许嫌弃的脸,许是被那鲜红欲滴的双唇迷了眼,少女笑的傻呵呵的,然后趁其不备,吧唧一口,意犹未尽。 他那张万年冰山脸,一瞬间从脖子根红到了耳朵根,又是懊恼又是愤愤,还有点其他说不明的怪异情绪。 待他擒住少女那不安分的小爪子,后者却似满足一般,呵呵呵的就昏睡了过去,他还能做什么?总不能跟一个不省人事的较真儿吧。 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得把少女送回客栈,可那一整个晚上,他都没睡好,总觉得。。。自己吃了莫大的亏,以后可不能让那丫头随便喝酒了,他如是这般的告诉自己。 刚要走进茶水铺子,姚肆就听到后面传来辛习染的喊声,她回头一看,笑道:“你买这一堆东西做什么?” 辛习染却认真道:“反正这些铺子也就开这个把月,过了这个时间,平日也没人,他们挣点儿钱不容易,我又不缺钱,就多造福造福他们了。” 这话竟让姚肆无力反驳,她无奈的笑笑,很是配合的问道:“那你又买了些什么?” 老板已经擦了一张桌子给他们腾出来,热情的招呼他们落座,辛习染坐下后,将怀里的东西挨着摆在桌上,不是簪子就是镯子,不是耳环就是配饰,不是胭脂就是水粉,总之啊,都是女儿家的东西。 他咳了咳:“这里都是女儿家的东西,我就随便挑了几样买,也算是给这些小贩们一条活路。我留着这些东西也没用,扔了怪可惜。。。”他看着姚肆,那眼神儿就差再说一句:你就收下吧。 姚肆又是好笑又是无奈,辛习染从前就喜欢给她买东西,各种各样的只要他看上眼的,都给她买来,她之前也是拒绝了无数次,后来辛习染总算收敛了些,可现在看来,这毛病又犯了。 说不感动是假的,她也不是铁石心肠的人,辛习染待她如何,她心里很清楚明白,可是,她对辛习染却并无男女之情。 若说从前不懂,可现在,她也算是有所领会了。正因为此,她才要和辛习染保持在一个同窗好友、结拜义兄的关系上。 这份关系,不能过多,免得给人更多瞎想,可也不能更少,免得伤了那付出真情的心。 她时刻保持着适当的近疏距离,可往往,那距离并不是她可以随心控制的,譬如现在,这些东西,她知道不该收下,她知道该直接了当的拒绝,可她若真的说了拒绝,又让辛习染如何自处? 她终究不是个硬心肠的人。 想了想,姚肆让兰心把东西收下,又拿出了刚刚从王家当铺取回来的玉,递给辛习染道:“你知道的,我这人向来是礼尚往来,东西我收下了,可你也得收下它。”她将盒子放在辛习染面前。 辛习染心头本来十分欢愉,他承认自己是故意的,上山之前看到姚肆坐着裘霁的马车走后,他的心就再没畅快过,上了山,他在那些铺子前东挑西拣的选了不少东西,然后一股脑儿全买了,他就是要当着裘霁的面送。 第346章 冤家路窄果然不骗人 其实与姚肆相处那么长时间,辛习染对她性格也是极其了解的,他知道姚肆不喜欢平白无故的收礼,觉得欠着人情了。 他更知道这是因为姚肆并未把他当成自家人对待,所以在送礼这件事上,他几乎可以说是执着,他觉得,若是哪天姚肆能心甘情愿的毫无心理负担的收下他的礼,他便跨出了一大步。 辛习染是真心很喜欢给姚肆送礼物,那些看到好看的好玩的,他觉得都应该属于姚肆。所以他时常买各种贵的便宜的东西送给姚肆,只是在被姚肆拒绝了无数次后,他也终于知道收敛些了。 可这次为何又故技重施?因为在看到姚肆坐着裘霁的马车离开后,他的心情就久久不能平静。明明眼前是自己喜欢的人,可偏偏她要跟着别人走,他的心,沉重难过的像是被重锤狠狠的砸了几下,憋的他连呼吸都觉得难受。 他想要找到一点存在感,他想要与裘霁不一样的特殊对待,他知道,姚肆看似心坚,实则是很心软的,她会被外界逼迫的心坚如铁,可她对待至亲好友,是温柔而怜惜的。 所以他才要在裘霁面前正大光明的送礼,他料定了姚肆定不会当面拂了他的面子,甚至为了维护他那点自尊心,收下礼物的可能性几乎是百分之百,而这也达到了他的目的,只要姚肆收下了礼,他就可以在裘霁面前抬起头了。 当他找了个很“合适”的借口将一大堆东西摆在桌上的时候,看到姚肆那哭笑不得的表情,他知道自己已经成功了一半,当姚肆眼里那似有犹豫的神情出现后,他知道,他几乎已经成功了,若是换做往日四下无人,姚肆定要直接一口回绝了他。 所以在姚肆说出让兰心收下的时候,他心里那个小算盘终于打响了,激动的在内心呐喊,为了保持面上的正常表情,他也是差点没憋出内伤。 他似有些挑衅的看了裘霁一眼,后者却似笑非笑,似乎一副看穿他小把戏的模样,辛习染还未多想,就听姚肆说也要送他礼物,这可让他开心的内心只欢腾,忍不住咧嘴一笑,这是不是说,姚肆待他也是不同的呢?! 他满怀期待的打开盒子一看,笑容却差点僵在脸上,那是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玉,将他那堆便宜东西顿时衬托的没了气质。 这是还礼,没有任何意义,正如她说的,礼尚往来。 “送我这做什么,我又无用。”他将盒子推了推,下意识的想拒绝。若是收了这份回礼,那就代表他承认,他和她之间,真的只是普通关系,可这偏是他最不想承认的。 店老板端着笑呵呵的端着几碗茶过来,挨着在每人面前放了一碗,裘霁端着茶碗喝了一口,微微笑道:“既然不想收,那晚上一起去锦卜居吃顿便饭罢。” 辛习染心头一紧,这可比姚肆回他的礼还要伤人,凭什么你要以主人家的口吻来邀请我?他心里恨恨的想,面儿上也没好气道,“你我皆是上门客,这待客之道,还是留给主人家来说的好。” 姚肆无奈的看着二人,裘霁眼里的戏谑她也是瞧出来了,她暗道从前也没发现裘霁是这样一个不饶人的人啊,哎。。左右她难做,她安慰辛习染道:“正想与你说,娘说晚上要做好吃的,你若不嫌弃。。。” “不嫌弃不嫌弃。”辛习染一下就乐了,不等姚肆说完,就鸡啄米的点头,“见礼不过一个时辰的事,今儿天气好,完了之后我们去山里转转,山花烂漫漫山遍野,风景极好,转个把时辰,我们再回去不迟。” 姚肆只能点点头应下,来时的风景也着实美丽,山清水秀风景宜人,她也正有想去四处转转的意思, “几位是阳山书院的生徒吧,小老儿看你们穿的这衣服就认出来了,阳山书院好啊,人才辈出,今年春试,怕又是魁首吧。”铺子里暂时没人,店家过来掺茶,顺便也和姚肆几人聊了起来。 姚肆笑了笑:“春试无关胜负,不过是大家切磋对弈罢了。” “呵~~好大的口气。”几个穿蓝色袍子的人走进来,目光正落在姚肆一桌,那话自然也是对他们说的。 辛习染对太学的人本来就气,脸色唰的就沉下来,只是他现在不想随便生事,便只是冷眼看了那几人一眼,随后便冷漠的收回视线。 ”嘿~脾气不小啊,蹬我啊?你们阳山书院的很了不得么?我告诉你,去年那是你们运气好,今年有曹师兄在,你们这些什么阳山阴山的,都得靠边站。”那人话一说完,身后几个人就附和的大笑起来。 如此挑衅,对姚肆一桌,实在是不痛不痒,遂几人竟都未接话,反而是彼此在说着什么,有说有笑的,明显将那几个太学生撂在一边。 几个太学生受到了侮辱,正要上前教训一二,就听后面有人沉声道:“比试还未开始,说这些没边际的话,也不怕落人笑话。” 几人回头,连连拱手喊了声“曹师兄”,曹剑负手走进铺子,选了一张桌子坐下,店家赶紧按着人头给每人端了一碗茶。 曹剑只看了一眼,嫌弃的将碗推至一边,让店家送了一壶白开水,然后随行的小童取出一套茶具,手脚麻利的泡了一壶茶。 “裘少爷,这是皇上御赐的上好碧螺春,若是不嫌弃。。” “嫌弃。”裘霁话快的让坐在对面的姚肆和辛习染都没反应过来,更别说曹剑了。 过了几息,曹剑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脸色一寒,这是今日裘霁第二次给他甩脸子了,若不是顾忌到裘霁的身份,他这杯茶恐怕已经泼出去了。 ”呵,裘少爷可是真性情,说话口无遮拦,难怪听闻在阳山书院中,裘少爷所过之出都有人退避三舍。” 裘霁怎会将他这几句话放在心上,他甚至连听都没听到,因为此时他正和姚肆说着话。 曹剑觉得丢了面子,恨的咬牙,他又看向姚肆,不由得冷笑道:“果然是鱼龙混杂,什么阿猫阿狗鱼都能进去,可惜了那么好的招牌。” 他这话指的谁,在座的都明白,姚肆更知道对方是将矛头放在自己身上了,她微微一笑,端着茶碗站了起来。 第347章 面色不好恐怕是肾虚 曹剑的挑衅十分明显,此时茶铺内不过两桌人,却如剑拔弩张一样,气氛沉重而紧张,害的茶铺老板一脸愁容心惊胆战,他一碗茶也才三个铜板,这些人若是动起手来,他连棺材本儿都要陪完。 过了良久,他才见那姑娘端着茶碗起身,往另一桌走过去,老板吓得在心里求爹爹告奶奶,暗道可千万别泼过去啊。 其实神情紧绷的可不止老板一个,几乎所有人都看向姚肆,或者说她手里的那碗茶。 辛习染有些激动,又有些不敢相信,肆儿可不是这样冲动的人啊? 伏见兰心和卫札三人,亦是惊讶的看着姚肆,心里不断猜测那碗茶会有怎样的下场。 唯独一脸平静不变的,也就裘霁了,只见他端着茶碗慢慢饮着,身上的气质却丝毫不减,完全没有因为一碗廉价的茶而影响。 曹剑略带敌视的看着姚肆,若这女人当真敢泼过来,那可就别怪他不懂得怜香惜玉了。 至于与他同桌而坐的另外三人,也都不由得正视起来,其中一人更是将手抓在腰间的佩剑上,显然这是个武学世家子弟。 姚肆笑吟吟的来到曹剑面前,高举着茶碗,颇有些居高临下之感的看着曹剑,曹剑不悦的正要站起,姚肆却将碗边还破了一道口子的茶碗不轻不重的放在他面前,笑道:“曹公子不久前才饮过酒吧,殊不知这酒与茶,却是不能同时而饮,否则会伤及曹公子的五脏六腑。 另外,我观曹公子面色苍白,唇色偏白,这是典型的极寒体制,曹公子并不适合饮譬如碧螺春这类茶,长久饮茶,同样也会伤及你的五脏六腑。” 曹剑站起身来,冷眼看着姚肆道:“你什么意思?” 姚肆微微一笑:“我只是提醒曹公子,多注意自己的身体,你是不是觉得时常头晕乏力、还伴有腹泻?甚至吃药也无济于事?曹公子,我手里这碗茶,才是最适合你的淡茶,其他的,可别强求,好的东西未必适合自己,可别平白的害了自己。” 曹剑也不是蠢人,这话他当然听出姚肆话里有话,可他发作不得,他找不到任何可以反驳的说辞,因为姚肆说的,正是他的毛病。 他天生体虚,面相阴柔也是因为如此,姚肆说的没错,大夫也说过同样的话,他不适合喝碧螺春这类茶,可他今日带的皇上赏的,又是这样的场合,他怎能不拿出来显摆显摆,却被姚肆戳了自己的痛处。 “哈----御赐的又如何,原来自己也喝不了。”辛习染忍不住发笑,他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被小小的棚子里两桌儿人听到,曹剑眼角一阵抽搐,眼里的怒火似乎顷刻间就要喷薄而出。 姚肆却跟没事儿似的,笑呵呵的转身,又回到座位上,店家绷紧的神经终于放松了,提到嗓子眼儿的一口气也咽了下去,只是他再也不敢上前搭讪,只希望这几尊大神赶紧走人。 太阳已经升高了,棚子里有些闷热,曹剑心情更烦躁,冷哼了一声,甩了袖子就往外走。 他一走,其他人也跟着赶紧离开,到门口的时候,曹剑回头盯了姚肆一眼,冷笑道:“希望你真能让我刮目相看。” 姚肆礼貌的冲他笑了笑,还不忘再添一句:“曹公子才是,保重身体。” “噗----”辛习染看着曹剑一行人离开,顿时笑了起来,“肆儿,还是你厉害,你怎知他有那些毛病的?我看他刚才那脸色,比原先还要白几分,肯定是被你气的。” 姚肆耸了耸肩,“我也是猜的,他看着实在没有什么男儿的阳刚之气,这种人多半是气虚,再加上他面色苍白,我就估摸着,这人五脏准是有先天不足,他身上有药味儿,平日定没少吃药,可还有一股酒味儿,来之前定吃过酒。” 辛习染很喜欢看曹剑吃瘪的样子,几人又闲聊着吃了几碗茶,才付了钱离去。 彼时场地中央已经围了不少人,各种颜色的衣服混杂,不过也有几处颜色很统一,姚肆看到一处薄荷绿院服的聚集地,公羽北等人已经凑在一处,看神色表情,似乎在商量什么对策。 姚肆一行人走过去,公羽北等人见他们走过来,便率先拱了拱手,几人依次见了礼,公羽北才说起刚才的事儿,原来那曹剑出来后,将气撒在了外面,不仅对公羽北等人一阵冷嘲热讽,还扬言这次一定夺魁。 “这种幼稚的挑衅我当然没放在眼里。”公羽北看了姚肆一眼,猜她心中所想:“只是这曹剑看似狂妄自大,实则也是颇有些本事的。 我已打听过,曹剑最善兵法,若我猜的不错,此次策论应该有他。另外他身边跟着的那两人,高的那个叫蔡文,矮的那个叫苏斌,这两人也是国子监里出了名的善用兵法之人,所以我猜,此次策试,恐与兵法有关。” 姚肆眉头微微一蹙,略疑惑道:“听说书院春试的题目皆是由京中十大书院的德高望重的院老出的,这些院老每人负责出一道题,再由其他人审查,审查完毕后就会同科举春试一样,在题目未公开之前,所有院老会呆在一处以防漏题。” 裘霁点点头:“确实如此,每年选的院老都是颇有声望的先生,漏题的可能性不大。” “但未必不会有。”公羽北还是坚持自己的观点,“刚才曹剑那般笃定,莫不是他心中已经知晓了答案,所以才敢大放厥词?否则以国子监的水平,他们这次未免也太自大了。” 姚肆想了想,不在意的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然是用兵之道,甭管他出什么招,总有破解之法。” 一旁久久没有言语的吴世伟终于吭声了,说话间已经表明了他的立场和态度,显然他是和姚肆站在同一战线上的。 公羽北不管策试,却还是道:“总之万般小心,那曹剑为人阴险狡诈,他可不会跟你们客气,正所谓兵不厌诈,他绝对能把一个诈字运用的淋漓尽致。” 姚肆笑着道:“多谢公羽少爷提醒,你还是赶紧去武试那边吧,那些人都围过去了。” 公羽北一看,果然参加武试的都已经聚在了一起,其他几试也都纷纷聚拢,姚肆一行人彼此道别后,便各自去了各自的赛场。 第348章 天热记得多带把扇子 这次书院之间的春试,依旧如往年一样,分了五大类,只是类别略有不同,今年分别是策、算、医、理、武。 偌大的阳山蒯叽顶,此时分别被五堆人马占据,每一处都至少有三十多人,燥热的天气下,人围在一处,就越发的闷热不舒服。 渐渐地,有人不耐烦了,便带头喊了起来,负责主持的司仪一直未出面,这一人带头,其他人也被调动起来,一时间喊声震天,不过仔细一看又会发现,其实呐喊的也只有武试那一堆。 “习武之人,到底急躁。” 姚肆有些意外的看了裘霁一眼,旋即又苦笑着摇了摇头。 裘霁察觉到她的注视,从袖子里取出一把扇子,轻轻的给姚肆摇着。 姚肆有些惊讶的张了张嘴,不由得笑道:“你怎么想起把扇子带上的?” “今天天气炎热,会面又正直未时,最是太阳毒的时候。”裘霁一面给她打扇,一面缓缓说道。 听上去虽只是小事一件,可姚肆心里却暖暖的,他连这些都想到了,自己心里,难免忍不住欢喜。 卫札挤了挤眼睛,嘿嘿笑道:“姑娘不知道,少爷昨夜观了许久的天象,知道今儿个有太阳,可还是为了以防万一,让小的把伞也带着,就怕姑娘热着或者淋着。” 裘霁将冷冷中带着几分警告的目光投向卫札,卫札不怕死的又补充了一句:“少爷甚至还在车里备了许多姑娘爱吃的零嘴,少爷心里全想着姑娘呢。” 姚肆纵然脸皮儿再厚,此时也忍不住脸上一阵火烧火辣的,她咳了咳,将头别向另一边。嗯,司仪讲的话很重要,得认真听。 卫札可怜兮兮的站在姚肆的面前,“姑娘,你可得替小的好言两句,别让少爷一个不高兴,就把小的打发去守马车。” 姚肆翻了个白眼,故意坏笑道:“去守马车岂不好,还能坐在马车里乘凉,比这里好。” 卫札哭丧着脸:“姑娘你就饶了小的吧,小的日后不多嘴了。”他看了裘霁一眼,又往姚肆面前凑了凑,小声道:“可少爷是个不爱说话的,小的就是心里着急。。。” 他话还没说完,衣服后领就被人一拉,顿时与姚肆拉开了一段距离,回头一看,原来是自家少爷,卫札忙笑道:“少爷和姑娘先聊着,小的去看看咱们马车还在不在原地。”说着人就如泥鳅似的挤出了人群。 裘霁没事儿似的又与姚肆闲聊了几句后,总算见司仪出场了,擂台上的大鼓被人敲了三声,场内终于安静下来。 按照惯例,司仪先将比赛规则说了一遍,然后让各个书院分别报了书院名字以及参加比试的生徒姓名,这个环节让很多人都无聊的蹲在地上数蚂蚁,毕竟书院多,每个书院有十五人,挨着报完姓名,已经是一个时辰后的事儿了。 姚肆也是站的百无聊赖加小腿发软,裘霁听的还认真,偶尔听到一个人名,就给姚肆介绍一番。 如果是其他类别的,他三两句说明那人特点,如果是策类,他则仔细的讲了对方的出身脾性和爱好,倒也让姚肆不那么无聊了。 一个多时辰下来,姚肆原本对其他人无甚了解,现在倒是知道这些人山人海中,有谁会成为自己的对手和劲敌了。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虽说不至于了解的透彻,却总比起先什么都不知道的好,而这一切可都归功于裘霁讲解的细致。 从裘霁的描述中所知,那曹剑虽然为人张扬跋扈,可确实也有能耐,他是裘霁上一届的案首,仅凭这一点,姚肆也不敢对曹剑小觑,况且,如裘霁所说,曹剑为人奸诈狠辣,这种人,往往更善于存活下去。 终于等到会面结束,正是的比试第二日才开始,早就被晒的头疼的圣徒们,听到司仪说完结束语,终于松了口气,一个个儿的赶紧奔向四周的阴凉之地,卖茶水的铺子顿时又热闹起来。 辛习染一直站立不安,好容易等到结束了,顾不得擦额头的汗,就朝姚肆所在的那堆人群中挤过去,刚走到一半儿,就见姚肆与裘霁二人并肩迎面而来,他看的扎眼,跑了上去。 “肆儿,可热坏了吧。”说着就以手为扇给姚肆打着风,不想另一侧的裘霁,看也未看他一眼,只是手上的扇子扇的更勤了。 辛习染心里只恨,自己怎么就没想起带把扇子,本来这天儿还未热起来,只是今儿是个例外,天气格外的炎热。 伏见瞧瞧自家少爷,想了想,在辛习染耳边说了句什么,然后一溜烟的跑了。 等三人来到下山路口,左右两边已经有不少马车在等着前面的马车通行,伏见瞧见三人,就赶紧挥手喊道:“少爷,这里这里。” 辛习染忙道:“肆儿,我马车里铺了凉席,纳凉好。” 他话才说完,就听另一边儿卫札也喊起来,“少爷,姚姑娘,这边。” 姚肆刚好瞧见吴世伟,笑道:“我去与吴少爷说几句话,你们先走,锦卜居见。”说着也不等其他人反应,率先往吴家的马车而去。 吴世伟刚要上马车,见姚肆走过来,不由得笑道:“怎的,想把我置于风口浪尖出?” 姚肆嗔笑一声:“堂堂吴家大少爷,还会在意这些?” “我自是不在意的,只怕别人在意,罢了罢了,这坏人啊,我来坐,请。”吴世伟微微一笑,做了个请,姚肆便大大方方的上了马车。 吴世伟回头看了一眼,又是一笑,却并未上马车,而是在赶车的达子旁边坐下。 达子怔了怔,也不多语,呵了一声,马鞭一扬,马蹄哒哒的下了山。 夕阳西斜,兴许是今日的太阳格外的热,就连夕阳都格外的耀眼,橙色中带一点红的夕阳,靠在天际边缘,将那片天空都染了颜色,看上去漂亮。 锦卜居外停了三两马车,三匹颜色各不相同的马儿被拴在树脚下悠闲的吃草,锦卜居内,却是一片欢愉之声,冲破了小小的院落,直达九霄云外。 第349章 吃饱喝足才有力气斗 今日的锦卜居尤其的热闹,闫氏知道姚肆要带几个书院的朋友来家里做客,就早早的将归云阁关门回家做饭,只是到底人口多,饭菜又准备的丰富,姚肆一行人进门的时候,饭菜还未准备好。 闫氏闻声从厨房出来,见姚肆旁边还跟着一位偏偏公子,这人她认识,是吴家的大公子,闫氏朝姚肆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将吴世伟带去了堂屋,兰心则放下包袱直接去了厨房。 吴世伟先与闫氏行了个晚辈礼,然后才跟着进了堂屋,姚正与正和陈金海下棋,毛秀才坐在一旁看的认真,时不时的嘟哝几句,突然,毛秀才拍了一下大腿,指着棋盘看着陈金海皱眉,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了:怎么走这一棋,失策啊失策。 陈金海无奈的耸了耸肩,“我这棋艺怎么比得上东家,秀才哥你就别说我了,来来来,你来。”说着就给毛秀才让位置。 姚肆看着这情形,心中也是高兴无比,想想一年前的这会子,爹娘还在地里种庄稼,等到秋收,不定手里还能留多少口粮,现在好了,虽说经营归云阁也劳累,可好歹挣多挣少都是自己的。 “爹,毛先生,陈先生。。。”姚肆跨进门槛,笑着与三人作了礼,吴世伟也赶紧作了礼,屋内还有两人他不认识,便自觉的做了自我介绍。 陈金海和毛秀才看了吴世伟一眼,都很是喜欢,忙让他落座,虽是长辈与晚辈的关系,但吴世伟也是见过世面的,颇有一套与长辈相处之法,很快几人就聊了起来,姚肆这才去厨房给闫氏帮忙。 姚将正在厨房,姚肆有些惊讶,爹向来不让他多进厨房。 “二姐,你吃不吃?”姚将给姚肆递了一个麻球丸子,姚肆接过咬了一口,才道:“先生布置的课业做的怎样了?” 姚将嘿嘿一笑,“有毛秀才在,自然是没问题的,我也不敢偷懒,卫札哥怎么还没来?” “他们还得一会儿才到,你就天天惦记着他,送你的耍玩意儿也有一箩筐了吧,都没见你不好意思。”姚肆几口吃完麻球,忍不住笑调侃一句,就去给闫氏帮忙。 姚将偷偷的笑,又拿了一个麻球,然后一溜烟的跑出去,却是拿了一本书坐到院子里的秋千上去了。 闫氏这才问道:“怎么没和长文和习染那两个孩子一起回来?” “路上马车多,他们恐是堵在后面了,反正都认得路,我就先回来帮忙。”姚肆看了看案板上的材料,“娘今天要做蒸菜。” 闫氏点点头嗯了一声:“那俩孩子都喜欢吃蒸菜,只是不知吴家孩子喜欢吃什么,我再做几道家常炒菜、炖菜。” 兰心灶里火烧的旺旺的,听到此处不由得咽口水,馋道:“夫人做的菜,兰心什么都喜欢吃。” 闫氏哈哈一笑,“你们都是些馋猫,我倒是担心这桌子菜够不够吃。” 姚肆笑道:“他们哪次不是吃的要撑破肚皮。”一边说,一边从大锅里挑出已经煮了七分熟的五花肉,一股肉香味顿时扑鼻而来,热腾腾的烟缭绕着,伴随着肉香味飘的四处都是。 兰心咽了咽口水,忙去取了干净的盘子盛着,然后转身去将中锅洗净烧热,姚肆则去取油壶。 蒸肉的第一步要油炸五花肉,将五花肉的外层炸至焦黄,姚肆看着锅热的差不多了,倒了一半油进去,待油温升高之后,才喊了闫氏。 闫氏放下手里正在切的肉丝,一手拿着已经放凉的五花肉,一手拿着锅盖,兰心见状,赶紧逃也似的蹿出老远,姚肆也笑着退开。 闫氏探了探油温,然后小心的、迅速的将五花肉滑进油锅里,与此同时,锅盖也瞬间扣下,只听锅里噼里啪啦的一阵爆裂响声,听的人心惊肉跳,可正因为有这个步骤,五花肉才能肥而不腻,香糯滑口。 兰心重新坐在灶门前,往灶里添了一把小柴,又将另一只更小的小锅燃起。 此时闫氏已经将各种佐料准备齐了,待小锅烧热,加适当的油,将佐料一股脑儿全倒进去,爆炒至香味扑鼻后,再添了一碗水,然后便盖着锅盖煮上片刻工夫,这便是蒸肉的调汁儿了。 油锅里爆裂的响动小了不少,闫氏估摸着差不多了,便揭开锅盖,也没见几滴热油溅出来,正是好时候。 将炸好的五花肉取出放在盘子中,却还没完,又取了一块黄糖,趁着五花肉还滚烫着,将黄糖在皮子上蹭了一圈,接着,又将酱浇在皮子上,这就是所谓的上色。 做到这一步,这块五花肉算是准备好了,只等凉了就切成片。 另一边,姚肆已经将熬好的汁儿盛在碗里备用,待五花肉切好之后,再浇上汁儿,然后放进蒸笼里蒸一个时辰,出来时,蒸肉润滑香糯,入口即化,却并不腻味,汁儿水全蒸进了肉里,甜咸适宜,再配上碗底的蔬菜,吃起来别提有多美味了。 厨房外面传来一阵声响,姚肆猜是裘霁和辛习染来了,刚刚走出厨房门,迎面两个高大的个子就并肩而来,此时夕阳将将西斜,从背后洒下一片温和的落日余晖,看着和谐非常。 辛习染见着她,便笑起来,吸了吸鼻子,“好香,许久没吃过大娘做的菜了。”说着就要进门。 姚肆拦在门口,你们去堂屋坐啊,厨房油烟大,弄的一身脏不说,你还帮不了什么忙。 闫氏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来啦,快进来拿几个麻球去吃着,饭菜还得个把时辰,先垫垫肚子。” 辛习染嘿嘿一笑,绕过姚肆就钻进厨房,然后亲昵的跑到闫氏身边唤了一声大娘。 闫氏倒真喜欢这孩子,看着十分单纯讨喜,对姚肆也十分上心。 裘霁走在后面,也跟着进来,虽不似辛习染那般亲切热情,但很诚恳真挚。 其实长文这孩子,闫氏也喜欢,唉。。。她心里叹口气,捡了两盘子各种零嘴吃的递给二人,然后笑着,像赶鸭子似的把二人轰出去。 姚肆往院里一看,姚将也不在秋千上,恐又是与卫札去哪里玩去了。 临近酉时末,饭菜才陆续摆上桌,十多个人围坐在圆桌周围,姚正与还特意将闫氏早几年酿的陈年好酒拿出来,院子里月色正好,一桌人边吃边喝边聊天,时间快的像弹指一瞬。 吃罢饭,女眷去收拾残局,男人们则在院子里闲聊,姚正与最服裘霁的棋艺,好容易等着裘霁来一趟,便也不顾长辈的面子,拉着裘霁下棋,陈毛两位老先生对这些同样爱好,吴世伟也是个棋迷,遂三人挨着旁观,倒是辛习染落了单。 伏见有些不服气,嘟哝道:“少爷的棋艺也好,怎的不去和老爷子下两盘儿?” 辛习染却不以为意,一面往厨房走,“他们下他们的棋,我自去帮肆儿洗碗。” 伏见便乖乖闭嘴了,他就知道,他们少爷是不会错过任何一个与姚姑娘相处的时间。 洗碗倒没真让他洗碗,顶多在旁边递个碗什么的,不过姚肆知道外面在下棋,辛习染也没什么玩的,便也没将他撵走,二人说说笑笑的,一团和气。 过了戌时,天色实在太晚,大家这才收拾好准备离开,临走的时候,裘霁又与姚肆叮嘱了几句关于明日比试的事,说的都是让她安心的话。 姚肆本也没有紧张,毕竟比试什么的,尽力而为,真若输了,那也是她技不如人,甘拜下风。 将几家公子送出门,回来时,见堂屋的灯还亮着,姚肆便走过去一看,却是爹还在趁着下巴沉思。 “爹在想什么?”她走进去问道。 姚正与见她进来,“正打算叫你,我和你娘决定在城里买一处宅子。 归云阁的收入日渐稳定,每月除去给吴记支付的一百两租金,还有一百来两的剩余,这手头多少也有些结余了,反正也要在京里安家,自己买一处宅子最好,一直住别人家的房子,总归不好。” 姚肆嗯了一声,在旁边坐下,她知道归云阁的收益不错,甚至可以与吴记酒楼相比,可吴记酒楼共有三层,归云阁却只有一层,其实往另一方面想,归云阁还要更胜一筹。 当初之所以答应每月一百两的租金,实则也是想借吴记一个名头却不挂吴记的名,否则归云阁刚开张一个多月,怎么会有如此多的客源,有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吴家四掌柜林道在开张之日的捧场,虽然人没到,可送了厚礼。 归云阁的发展是挺好的,这点姚肆明白,可。。。她想了想,又道:“听娘说,大姐想带着孩子来京中?她不准备待在刘家了?” 去年雪灾的时候,姚玲就跟着刘家举家迁徙去了越州东面,直到后来小头村出事儿,也没联系,是最近才辗转与家里取得了联系,听闻家里在京中落了脚,姚玲在信上透露了强烈的想要来京的打算。 她当然不可能一个人来,刘家也不准,所以要来,定是要携儿带夫的。 姚肆有些犹豫了,刘家人的德行,她打心眼里是厌恶的,若是还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她哪里受得住。 何况他刘家也不是没房子住,家里才刚刚有起色,就忙着来分一杯羹,就这品性就更令人厌恶。 当初爹被代丙轮打折了腿,姚肆本欲去请刘家出面帮忙,却也只得了姚玲三十个铜板,若非她戳到刘老爷子的痛处,刘家最后也不会出面摆平。 论情分,刘家与姚家,并无情分可言,至于姚玲,想到当初竟然将她给一个有恋娃癖的老头子说亲,她就一肚子的火冒。 爹要换房子,恐怕有一部分原因是想要给姚玲一家三口也安置个住的地方。 姚肆又仔细想了想,才郑重道:“爹,这房子。。。”她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地契上落的是她的名字。虽说她也一直打算给裘霁回送个等值的,毕竟白拿不是她的作风,可放在爹娘眼里,只怕不会是小事。 “这宅子其实是。。。是我让裘霁帮我买的。”她略一钝,说了句含糊的话。 姚正与果然没怎么听懂:“让长文帮你买的?这话是何意?” “宅子是他买的,可地契上的名字是我的,也算是我管他借的吧。”她想了个还算说得过去的理由。 但即便如此,姚正与眉头还是蹙了蹙,他恐是想说什么话,被姚肆下一句话又制止了。 “爹,刘家若是来了,你可想过我们?我们有难的时候,他们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可我们这才刚刚起步,他们便急着要贴上来。 何况这可是个无底洞啊,一旦一开始我们接纳了,那未来无论发生什么,只要我们不尽他意,他就有本事闹的人尽皆知,反过来还会倒打一耙。 爹,归云阁做的是名声,之所以请那么多富贵公子,甚至不惜每月百两的租金与吴家搭上关系,甚至还让京兆尹廖唯章也涉足其中,我做这些,全为了博个好名声。 现在的归云阁,经不起刘家的折腾啊,稍不注意,他会将我们辛辛苦苦经营起来的归云阁毁于一旦。” 这话姚肆虽说的有些夸张,可她也说的是实在话,哪怕不是现在,也会是将来,什么德行的人做什么事,当初闹雪灾的时候,姚玲跟着刘家人说走就走,不管不顾娘家人死活,就冲这点,也实在没必要在此时露出仁慈。 第350章 今年春试就要玩新的 姚肆料想锦卜居迟早要有个解决法子,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依爹的意思,这一大家子这么多人,又是住的别人的屋子,于情于理都不合,最好的法子就是买一处自己的屋子。 她知道爹有这想法,定是想将大姐一家子接过来,现在的锦卜居刚刚能住下,可若再来一家三口甚至更多,那就住不下了。 可廖家到底是乡绅,就算过不上锦衣玉食,日子也绝对不差,姚玲信中的那些吐苦水的话,没一句能当真的。 当然这不是重要问题,最要紧的,还是一旦姚玲带着廖家人来了,那孽缘就要开始了,廖普成那人老奸巨猾不说,廖大勇更是个无耻之人,当初竟还敢对她心生妄想,念及此,姚肆就浑身一阵恶寒。 虽然她暂时劝得爹先住在锦卜居,可这也不是个长久之计,姚玲与廖家,总有一日会找上门的。 * 马车轱辘轱辘沿山路上行,兰心和卫札东一句西一句的聊着天儿,马车内则显得过于安静。 “你有心事,可是在担心?”裘霁一旁问道。 姚肆摇了摇头:“不过一场比试罢了,无论输赢,总归都要尽全力的,若是尽全力也输了,也没什么可憾的。” 裘霁笑了笑:“你倒是豁达。” 姚肆不由得挑了挑眉:“非也,功名利禄我也看重,只是尽人事听天命,我做好自己的本分,结果无论输赢,都能接受罢了。” “如此才好,有些人却是对这些着了魔一般。”裘霁点头赞同道。 姚肆抿嘴一笑:“大概我也长了半颗男儿心。” 裘霁似想起什么时候,嘴角不由得扬了扬,看着姚肆颇有些意味深长。 姚肆被他看的一阵不自在,不由得的摸了摸自己的脸,“看什么,我脸上长了花不成。” “某人只怕当真长了半颗男儿心,还是个不负责的负心汉。” 若非裘霁笑着,姚肆当真要糊涂了,只是......“这话是何意思?我怎的成了负心汉了?“ 裘霁却只是笑而不语,让姚肆看的一阵着急,身子往前倾了倾又追问:“你倒是把话说清楚啊。” 话刚说完,马车突然往后一仰,她没坐稳,身子跟着就往后偏,裘霁手疾眼快的赶紧将她扶住,这才避免了碰在车壁上。 姚肆惊了一跳,赶紧往旁边挪了挪,心跳的如打鼓一般,脸也唰的红了,她忙将头转向车窗外,问道:“怎么了?” 卫札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对不住啊姚姑娘,这突然上坡,怪我,没提前说一声儿,差点摔了姑娘。” 姚肆本来就不介意,只是觉得车内闷热的厉害,赶紧将头伸出车外吹了吹风。 裘霁看着那红红的耳朵根,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明显。余生,他只想好好儿的呵护这个人。 “我见不得你愁眉苦脸,你还小,又非男儿身,很多事你无需操心,你若有什么事,自告诉我,别自己担着。”裘霁忽然温声道。 姚肆好容易散下去的红热,又唰的上了脸,她似百无聊赖一般,将手也伸出窗外,伸开五指似要抓住空气一般,片刻后,才低声道:“说的好似你就是个大人了。。。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我姐恐怕很快就要来京城了。” * 虽然时辰还尚早,但蒯叽顶上已经围满了人,规定的巳时集合,大多数人都提前到了,而司仪也正在台下候着。 姚肆在人群中看了一圈,没有看到辛习染,正待要问,就见一玉冠少年意气风发的大步而来,她笑了笑,等辛习染到身边了,才道:“还以为你要迟了。” “出门出的晚了些。”辛习染低声道。 姚肆正想再说句什么,就听司仪道了声“安静”,场下声音渐渐小了。 司仪先讲了开场的客套话,然后开始讲今年春试的规矩,与往年一样,春试分为五大类,今年则是兵、算、医、理、武。比试的方法也如同往年一样。 每一类每个书院出三人,组成一个大擂台,考方会出相应的题目,不管是辩论还是实战,总之轮番淘汰,最终会留下三人夺魁。 “这兵试,该是讲究的用兵之道吧。”姚肆小声与裘霁道。 裘霁点点头,“到底大家都是生徒,也只能用这纸上谈兵的法子,多少无趣了些。” 姚肆白他一眼:“那不然呢?难不成你还想与这些人打一架不成。” 二人正说着,就听上面的司仪道:“今年与往年的比试有些微不同之处在于兵试,你们都是国家的栋梁之才,所学皆来源于书本,然这纸上谈兵却是兵家大忌,故而今年的兵试改为实战比试。” 一席话落,“哗”然声响,安静的蒯叽顶顿时炸开了锅似的。 姚肆疑惑道:“实战?这难道是要我们真的领兵作战?”一个春试而已,领兵打仗难免不会死伤,难道真的要做到这个地步? 裘霁摇摇头:“上战场倒不至于,恐怕是。。。” 他还没说完,司仪就猛敲了一声铜锣道了声“安静”,待议论声渐小后,才解释道:“这也是皇上的提议,今年各书院参加兵试的生徒为帅,三人合力,领各自书院数十人,以这阳山为场地,两两对战。 比试中途不得使用利刃,不得伤及他人,点到为止。对战双方我们已分配好,各书院派一人上前来领取号牌。” 姚肆和裘霁吴世伟三人对视后,吴世伟率先道:“我先去拿个牌子,再问清楚些。”说着就往台前挤去。 如此新奇的比试方法,也是大家闻所未闻的,辛习染与另外同武试的二人站在一处,正想上前问个究竟,旁边两人就推着他:“习染兄,我们快过去,武试在那边。” 辛习染不得不一步三回头的被推着离开。 吴世伟很快就拿着号牌回到姚肆和裘霁二人身边。 此时其他类比试的生徒已经分别去了各自的比试场地,原地还有好几处同样参加兵试的其他书院生徒,隔得不远就有曹剑一行三人。 姚肆虽然没瞧过去,可也感受到曹剑那利剑一般的犀利眼神,她原以为只是辩论一样的比试,却不想换了如此新颖又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比试方法,她暗道这次兵试远比往年困难了许多,至于曹剑,一旦对上,只怕更不会让自己轻松好过了。 第351章 安排一场有趣的兵试 开春还有些微凉,但这几日的日头倒好,空气冷,可太阳大,晒的人懒洋洋的,不少人选择去临西最大的山头——阳山踏青。 其实年年这个时候都是阳山人最多的时候,一来是踏青的好时节,二来也因为书院的比试,也就是大家口中的“春试”。 虽然年年都是那几样辩题,可年年参加的人都不一样,年年都有精彩的辩论,也有出彩的生徒。 只是相较于往年,今年的人格外的多,这上山的路,从早上一直堵的水泄不通。 ”你说咋今年就这么多人呐,真是要命,这都快晌午了,半山腰都还没见着,等我们上去,只怕天儿都黑了。“ “今年举子们闹出那样的事儿,会试重新安排在五月,就俩月时间,除非是临近府县的,否则谁还回去?再说,往年也没见你这么积极啊。” 那人讪讪一笑:“这不听说今年兵试有变么,倒是新鲜,我也来凑个热闹不行啊?我听说是实地作战,这种场面平时哪儿容易见着,也不知是个什么情况。” “只怕你去了也未必能看到什么,行了别啰嗦了,赶紧走吧。” 相较于阳山半道儿上,蒯叽顶也好不了哪儿去,因为书院春试是对外开放,所以场地就设在蒯叽顶,谁都可以围观,遂除了比试的木台上,地面儿上站的的人几乎是脚尖抵着脚跟。 但即便如此,大家也看的津津有味。 只是每一处都围满了人,只唯独一个木台空空如也,因为每年春试都划分了五大类,所以搭设的木台也刚好五个,这空出来的一个,自然就是兵试的台子。 蒯叽顶人多嘴杂,今年兵试要改变比试方式的消息,几乎是在姚肆一行刚拿到号牌就传到了山下,此时在蒯叽顶的人,没有一个不知情的。 虽然有很多人对这个新鲜的比试很好奇,可司仪说了,兵试不能围观,届时会有专人从现场送回比试的过程消息,大家只能听人讲评书。 其实这安排也合理,阳山之大,共有七座山头,可常人去的也只有最南面和最北面的两座山,中间的也只有猎户才会去,而今年兵试安排的场地,便是在中间的几座山之间,自然寻常人去不到。 就在大家一边看其他比试,一边等着送信人回来的时候,姚肆一行却已经抵达了阳山的三山中部位置,此时三人站在一处陡崖面前,后面还有黑压压的三十人,清一色的青袍院服,皆是阳山书院的生徒。 姚肆盯着断崖对面的那座山,“要找的锦旗应该就在那座山头了。” 吴世伟点点头:“嗯,木牌上写着‘隔断崖相望有一亭,亭内有锦旗,取锦旗者一方为胜。’” 姚肆无奈的苦笑一声:“这些人可真是狡猾,虽说取锦旗一方为胜,可我们却不能只顾取锦旗。 我们三十个‘兵’,有一百人三天的口粮,太学那边却是有一百人的‘兵’,半天的口粮。 他们没有吃的势必要来抢夺,而且今晚就会行动,而我们还有一‘人质’在他们手上,交锋之下,我们不仅要守得自己的粮食,还要救下人质,然后才谈的上取锦旗。” 裘霁见姚肆抱着手臂,将身上的披风取下来披在姚肆身上,一面道:“先找个易于藏身和设陷的地方以静制动,今晚他们一定会行动,而我们要做的。。。” “就是设好陷阱等他们自投罗网。”吴世伟有些激动的捏拳道。 显然这样的兵试,虽然难度大了些,可对他来说却十分的新鲜有趣,其实不仅是他,身后三十个生徒也都各个兴奋着,期待着未来三天的自行作战。 姚肆回头看了看正叽叽喳喳议论不停的人群,“三十人对一百人,要想以少胜多,就只能智取; 何况粮草也是我们的负担,毕竟只有人力,山路难行,每个人背几袋米也实在困难。” 裘霁微微颔首:“找个隐蔽的地方,将多余的粮草存放,每个人只背各自三天的口粮,会轻松很多。” 姚肆笑了笑:“我也正是这个意思,我连地方都选好了,你看到这崖边的藤蔓没?” 吴世伟往崖前看了看,因为是大山,树藤的藤蔓足有两根手指那么粗,他惊喜的拍了拍手:“姚姑娘果然机智,你想的可是将多余的米粮拴在藤蔓上,吊在这崖边?” “咱们想到一处了。”姚肆笑道。刚才一路她都在观察寻找合适的地形,只是这都到山中腰了也没找到好地方,正好来到这崖边,她却觉得是个极妙的地。 裘霁显然也觉得甚好,便让大家各自取自己三天的口粮,其余的粮食扎袋,从崖边拖上来几根粗的藤蔓,然后将粮袋分别栓上去,再重新扔回崖下面,从上面看,根本看不出任何异样。 一番折腾后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了,不过看大家脸上的表情轻松了不少,裘霁便领头寻找今夜适合安营扎寨的地方。 彼时三山的另一个方向,曹剑一行大队人马,正在积极的找寻人留下的痕迹。 “曹师兄,这里有人踏过的痕迹。”蔡文带了四个人在前方探路。因为双方作战条件的限制,他们现在已经没有口粮了,若是晚上不去抢夺粮食,今夜这一百人就要统统饿肚子,一两顿或许能忍,可三天呢? 他们必须得找到裘霁一行人的踪迹,并想方设法的将粮食抢过来。 哼,对方只有区区三十人,只要找到踪迹,他们一百人绝对能立马赢得这场胜利。蔡文一面想一面指着脚下被踩歪的草。 曹剑和苏斌走过来,苏斌蹲下身看了看,“这脚印是新踩的,他们倒也谨慎,知道我们会追踪,这一路都行的小心翼翼,可再如何小心,也会留下痕迹。” “可不是。”蔡文有些得意道:“只要顺着这个方向找下去,天黑之前肯定能找到他们,到时候直接硬拼,三个人打他们一个还打不过么,今晚就能分出胜负。” 曹剑想到姚肆那双嘲讽的眼睛,脸上阴郁又甚了几分,低沉道:“不要轻敌,你能想到的,他们一定能想到,只怕这时候已经在布置陷阱等我们钻了。” 苏斌点点头:“人数多是我们的优势,可也是劣势,这山里不比平原,我们这么一大堆人,若是毫无防备的话,一旦落入对方的陷阱,就立马成了活靶子。” 蔡文嗯了一声,心里有些不痛快,可面儿没表示,只是笑道:“年兄说的有理。” 曹剑看了他一眼,阴冷道:“顺着这个方向找下去,无论如何找到他们的踪迹才是要紧。” 第352章 夜间偷粮似乎太容易 山里黑的早,到了夜间,更是阴凉阴凉的,难得一见的月光也被遮天蔽日般的茂林遮全了。 林中时不时的传来几声不知名的鸣叫声,草丛中也时不时的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一些胆小的,白日还兴奋着,此时害怕的只敢走在人群中间。 “嘘。。。停下。”探路的蔡文忽然回头做了个噤声手势,很快就传到队伍最后,大家都不由得停下了脚步屏气凝神。 风呼啸的声音越来越大,偌大的森林里像随时都要窜出飞禽走兽一般,但若仔细听,又能听到一点微弱的人声,众人心中一喜。 蔡文让两人再往前探了三丈,得到确切消息后,高兴的来到曹剑身边道:“曹师兄,总算是找到了,肯定是他们,在下面的山坳里。 这些小子也够狡猾的,竟留了假的痕迹,害的我们多走了那么多冤枉路。” 曹剑冷冷的看了他一眼:“自己没本事,就不要赖别人狡猾,他们队伍里的裘霁,那可是木鞍山剿匪的功臣,与此人交手,大意不得。” 蔡文连连点头:“曹师兄说的是,这裘霁确实厉害,可与曹师兄比,他就差远了,那木鞍山不也还有两个参将辅佐么,我倒不信他真有什么本事。” 苏斌却摇摇头道:“非也,此人文武双全机制非常,我们是得小心才是,我先带几人去瞧瞧探一探,竟然选了个山坳扎营,这实在诡异,就怕山坳下早就设好了陷阱。” 蔡文没好气的看了苏斌一样:“苏兄倒是去瞧一瞧,看我有没有说错。 人家在下面有吃有喝,我们却是从午饭后就没进过食了,要我说啊,我们人数这么多,根本无需惧怕什么,他们又没有骑兵战车和火炮,苏兄莫非还怕几把木剑打疼你屁股么。” 苏斌皱了皱眉,“直接莽撞的冲下去,绝非理智之举。” “可我们人多,又没有粮草,大家都饿的不行了,难道你还要暗中偷偷的行动?人多就发挥人多的特点。” “够了。”曹剑出口制止两人道:“你们说的都有理,直接冲下去不可,可我们人多势众,也无需偷偷掩掩。 你二人先去打探清楚,只要情况属实,他们所有人都在下面,我们就行动,今晚的主要目的是粮草,若能全力俘获他们最好,若情况有变,各自带着自己的三十人迅速撤离。” 蔡文和苏斌点头应是,二人悄声往前,曹剑则回头命令将松枝火把灭了。 蔡苏二人来到山坳口,蔡文小声的没好气道:“怎么样?我说吧,一共三十三人,全在下面。” 苏斌眉头又皱了皱,喃喃道:“为何要选择山坳?如此一来岂不是把自己做成了瓮中鳖。” 蔡文耸了耸肩:“管他那么多作甚,就这么点大的山坳,他们还都在下面,管他做了什么机关陷阱,他们自己也逃不掉,要我说,我们这么多人,留一半在上面守着,剩一半直接冲下去,别那么磨磨唧唧的。” 苏斌点点头:“留一半是对的,以防万一。” 蔡文轻声哼了哼:“真当我没脑子不成,好歹我蔡文也是获了禀生资格。” 二人复回到曹剑身边,苏斌如实道:“确实都在下面,不过天色太暗也看不真切,不知会不会有诈。。。。” 蔡文赶紧道:“有没有诈我们都得去试一试,今夜若拿不到粮草,明早也没得吃的,现在情况紧迫,容不得我们多谨慎,我带五十人下去,我倒要看看能中他什么埋伏。” 曹剑并未急着下命令,想了想道:“蔡文带二十人从他们正面下去,苏斌带三十人从侧面下去。 你二人的目的不一样,蔡文目的在于迷惑他们,你的人只需与他们周璇,苏斌则去找他们的粮草所放地。” 蔡文不仅带的人比苏斌少,就连任务都是替苏斌做掩护,他顿时觉得自己比苏斌矮了一截,心里很不痛快。 曹剑看了他一眼道:“你擅武,苏斌则心思细腻,你二人要各自发挥所长。” 蔡文这才心里痛快了,在后面的人群里点了二十人,然后自己先带着人绕到正面去。 苏斌也随后挑选了三十人,他今晚的任务重大,粮草是他们迫在眉睫的问题,遂他也是慎重非常。 见蔡文领着人已经沿着坡往下行,他带着三十人隐藏在草丛中,一面寻找粮草的位置。 山坳下的人烧了两堆火,有几人在四处走动,时不时的往山坳上方看一看不过这夜色实在太黑,苏斌自信他们就算瞧也瞧不出什么。 旁边的人问道:“苏师兄,他们会把粮草藏在何处?这山坳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蔡师兄制造的机会也就拿瞬息之间,若是错过了时机。。。” “我知道。”苏斌视线不停在山坳四面来回看,眼见那边蔡文已经快要露出踪迹,他的视线忽然固定在一处。 “这些巡逻的人,无论怎样走,都会经过一个地方,他们所有人的中心,那些围在火堆边的人,也会时不时的往一个地方瞧,这就是他们藏粮草的地方。” 旁边的人不明所以的问道:“苏师兄可是找到粮草的位置了?在哪儿?” 苏斌轻声一笑:“藏的再深又如何,他们知道我们今夜要来抢粮草,哪怕表面做出这番镇定自若,心里还是担心着。 只要担心,就会露出马脚,你看人群里,有几个人总不自觉的往那柴堆看,那些巡逻的也都会路过柴堆,并且在那里稍作停留。” 身旁之人喜道:“这不就明摆着告诉我们粮草的藏匿之地么。” 苏斌微微颔首,吩咐后面道:“小心谨慎些,别打草惊蛇。”然后率先沿着山坡往下行。 三十人的队伍也不小,但因为蔡文那边已经引起了敌方的注意力,苏斌一行就加快了下行速度,不管蔡文那边如何,他们首先是要拿到粮草,这才是今晚的重要目的。 因为有夜色的掩护,苏斌等人十分顺利的来到柴堆面前,很大一堆柴火堆在一起,苏斌命两人上前查看一番后,果然柴堆下面藏的就是粮草。 “赶紧搬。”苏斌没想到事情会如此顺利,渐渐怀疑自己是不是想多了,否则怎么如此顺利呢。 只是还不等他搬出一袋粮食,就听到一声大吼。 第353章 声东击西或调虎离山 蔡苏二人带了一半人下去,剩余五十人则躲在林中屏气凝神,将本来就安静的林子衬托的诡异了几分,而树木草丛中时不时传来的不知名声响,愈发明显。 站在最尾端的李默正绷着神经仔细听着四周动静,忽然有什么东西打在他的背上,他吓得一个激灵,浑身血液沸腾了一般冲击到脸上,愣了几个呼吸,才微微扭头往后看。 一双狰狞血红的恐怖脸就那么毫无预兆的出现在他眼前。 “啊----”尖锐刺耳的叫声乍然响起,惊起了四周林中歇息的鸟类,顿时间,各种鸟类扑腾着翅膀,哗哗哗飞作一片。 李默的尖叫不仅惊吓了鸟儿们,更是吓得其他人都心头一跳,有人条件反射的跟着惊叫了一声,也有人反映过来,怒极指责,一时间各种声音杂乱非常,安静顷刻覆灭。 最后,所有人都唰的回头看着李默,却见后者背对着他们,盯着一个方向,看那身子,竟然抖的如筛糠一般。 这片山林本就安静非常,刚才那一声大叫和引起的动静,几乎要穿破云霄,更何况山坳下面,肯定是听的一清二楚了。 曹剑气的破口大骂:“叫什么叫,见鬼了吗?” 李默无辜的回头,还有些心有余悸,方才那一幕实在太惊恐了,又是突然出现在他眼前,他被吓了个突然,这才忍不住叫出了声。 可这片刻工夫,他已经回过神来,那只是吓人的把戏罢了,不过是四周都黑,那人将火折子放在下巴下方,脸上也故意涂了血红的东西,又做出那般可怖的表情,这才将他差点吓破胆。 然而这话他却不敢说,被那些责怪的眼神盯着,他脑子迅速转了一圈,指着黑暗中的一个方向道:“是。。。是阳山书院的人,刚才他们偷袭我,我这才。。。才没忍住叫出声儿。” “他们?”曹剑走过去,蹙着眉严肃而狐疑的问道:“他们是几个人?” 李默眼里闪过一点不自在,他可以断定,刚才吓他的人肯定是阳山书院的人,这么一想,阳山书院的人肯定并没有全都在山坳下面,他微微呼吸了两次,垂着眼道:“大概。。。大概五六人吧,太黑了我也不敢确定,可。。肯定是他们。” 曹剑带着审视的看着他,“既然有五六人来偷袭,为何只偷袭你一人,为何要让五六人来偷袭?蔡文和苏斌说下面有三十三人,除非。。。” 他眉头紧紧的拧在一起,本来就阴郁的面容,在夜色下显得愈发阴沉。 李默生怕他识破自己的谎话,其实刚才他只看到一人,他也不知道为何那人要扮鬼来吓他,但他也知道,肯定不是为了捉弄他这么简单。 “山坳下面有埋伏。”曹剑急声道,“所有人,分成十人一队,火把都点上,沿着山坳口往外搜寻。 他们在山坳里留了恐怕十来人做诱饵,剩余的十来人,就在这林子里,都给我打起精神睁大眼睛,看到人,不准只身前往追寻,恐怕他们在这上面也设了陷阱。。。 你带九人,往他们逃走的方向去追。”曹剑最后一句话是对李默说的。 李默想说自己其实只看到一个人,可到了这个地步,他也没办法说出口了,只得硬着头皮点了九人,举着火把往一个方向追去。 李默又亲自点了三人,命每人各领九人,分别朝不同方向搜去。 仍旧留在曹剑身边的是十名他亲自选的亲信精英,以及一个身穿青袍的人,正是扮演人质的阳山书院生徒何达。 “把他带过来。”曹剑看着何达道。 有人提着何达衣领将其带到曹剑身边。 曹剑阴冷一笑:“知道他们这出是要做什么吗?引敌深入、声东击西。 阳山的那些废虫,想救你,使出这些小伎俩,想要混淆视听。 可我把你放在我身边,我倒要看看,他们怎么救你。 我知道他们的目的,但山坳下面他们至少会留十人,这上面顶多也就二十来人,我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他们是没被我遇上,一旦跟我碰上了,我立马让他们全军覆没。” 因为事先有特别说明,虽然自己是人质,可曹剑一行不准对自己行任何不妥之事,他最后如果没有被成功救出,在曹剑手里也绝不能受半点伤害。 这场比试本就只是演习,生徒又格外珍贵,春试的主办方自然不可能真的让人出事,包括这林子,他们都是提前清理过,圈出了生徒们可以活动的安全范围。 所以何达也并不担心,虽然阳山书院也国子监的不对盘,可他也知道自己不会受到不公待遇,遂嘲笑道:“我们书院有裘霁,此人心智绝非尔等可比,况那姚肆,虽是女子,却也胆识过人,你若轻敌,自有你苦吃。” 曹剑不屑的冷哼了一声:“不管怎样,他们今夜,休想逃过我的手掌心。” * 却说蔡文带着人下到山坳,他的脾性本来就直来直去,自然是直接冲上去。 另一边苏斌见他已经与阳山书院的人对峙上了,几个巡逻的生徒也都被吸引过去,便赶紧带着人迅速来到那堆柴堆前。 今夜首要目的是粮草,所以哪怕担心蔡文抵不过阳山书院所有人,他也只能先将粮草搬走。 可不等他动作,就听一声大叫,是上面传来的一声惨叫,苏斌心头一惊,山坳上方黑漆漆一片,片刻后就点起了不少火把。 难道上面中了埋伏?是了,他就疑惑为何要选择在山坳里扎营,如此对自己不利的地形,不像是裘霁会做出的事。 而且还有一个疑问,可他们只有区区三十人,怎么会在上面设埋伏? 蔡文走近了才发现,自己上当了,那围坐在两堆火面前的,根本不是人,就是草扎子,只是外面披了人的衣服,再加上天色又黑,很容易看走眼。 此时正好上面传来惨叫,蔡文看着面前几个露出得意之色的阳山书院生徒,气的直吐唾沫星子,要不是不能下狠手,他准把这几个打的连他们老子娘都认不出来。 “把他们给我绑了。”蔡文吩咐了几人,又对苏斌喊道:“我们上当了,这里只有几个人,他们把主意打在曹师兄身上,我带人去支援,你拿粮草。” 苏斌也注意到那些在蔡文出现后却依旧一动不动坐在火堆周围的“人”,心下猜到恐怕是假人,这么说,上面真的遭了埋伏? 他们人多,这是好事,可也是坏事,山林地势凹凸不平,人多反而在一处聚不拢,只能分散,根本发挥不了太大的作用。 虽然他相信曹剑也并非无能之人,可眼下天黑,对方若早早设了陷阱,以少胜多也不是什么难事。 苏斌看向蔡文方向,后者已经带着人往山坳口爬去,剩了几人,正将那几个做诱饵的阳山书院生徒绑了。 有蔡文在,应该也不至于今晚就分出胜负,折损恐怕会多少有些,但他们的人数是对方的三倍之多,裘霁就是再厉害,也不是神。 这样一想,苏斌不再担心,让大家开始搬粮袋,可就在所有人开心的搬出一袋又一袋的时候,忽闻背后一阵声响,速度极其迅速,蔡文刚刚回头一看,头顶一张大网就盖了下来。 第354章 招里藏招得势换人质 话说蔡文正想着阳山这帮孙子,他平日最是看不惯,成日价儿的摆出那副不可一世的模样,说什么只要有才便可入学,根本不分三六九等。 哼,他生来就是富贵子弟,老天注定要他高人一等,他之所以入国子监,便是那里全是显贵之子,要他与一帮地位卑贱的平民呆在一处,他连饭都吃不下。 这下正好了,借着这个机会,让这些人见识见识他的厉害。 蔡文还没一声令下,就听到山坳上口的纷乱之声,从火把上看,上面的人已经分散,刚才那声惨叫,莫是中了埋伏?! 他正犹豫下一步如何办,身侧之人便喊道:“蔡兄,这是假人,是草扎子。” 蔡文定眼一看,果真如此,他暗道不好,见苏斌那边似已经找到了粮食,便不去管了,忙留了几人,将那几个稀拉拉的阳山生徒先绑了,自己则带着人赶紧上山坳口。 苏斌也看到上面变故,可他有自己的任务,见蔡文上去支援,也便放了心,让其他人赶紧搬粮袋。 可就在大家搬的没防备的时候,突然一阵声响,苏斌等人急忙回头,头顶一张巨网就盖了过来。 他们本就靠在柴堆一处,这一网子,将他三十人盖住了大半,剩下的都是站的靠边,危急时刻紧急窜开,险险躲过。 苏斌心头一惊,这网子是临时做的,用的是这山里的藤蔓,可他们都没有刀子,一时半会儿根本挣脱不开,再看那逃出去的七八人,此时已经三三两两的被围住,而远处蔡文留下的几人,也被反抓。 吴世伟笑呵呵的走到苏斌的跟前,啧啧道:“想不到首战告捷,虽不及真实的战场那般惊险,可也是刺激的很。” 苏斌心头一堵,吴世伟正说中了他心头的话,他们都是武学生,擅谋略,此番实地演练,对他们这些生徒来说,无疑是一个大展拳脚的机会。 既不用担心会真的战死沙场,又可实战,他们这一路,运用平日书本所学,想方设法的要达到目的,这对他们来说,本身就是极其兴奋的。 哪怕不是真的战场,没有谁会想要输,人人都想在这场实战里面发光发彩,初生牛犊的他们,对这样新鲜而刺激的比试,都带着必胜的决心。 苏斌好胜心本就强,他一开始就觉得这里面有诈,却想不出到底是怎么回事。 起初以为陷阱设在这山坳下面,阳山书院的人想要以自身为诱饵引他们上钩。 可将将上方的动静那么大,加上发现这些草扎子,他便猜阳山书院的人目的在上,引诱自己等人进山坳,只是为了调虎离山。 若说他们的目的是粮草,那阳山书院的目的则是人质何达。 苏斌又以为阳山书院的人以粮草为诱饵,目的却是要偷袭曹剑等人,救下何达。 可他万万没想到,这些人的目的却是自己。 “是我小瞧了,被你们一而再再而三的误导,你们的目的不是要埋伏我们,也不是要救何达,你们的目的在我。” 吴世伟笑了笑,“非也,我们的目的,确实是要救何达…” 苏斌略一想,突然大笑道:“好,好,首辅之子果然不容小觑。 你们人少,要救人质,硬拼确实不理智,你们是……要拿我去交换人质。” 吴世伟又抹了抹嘴角笑道,“这次倒是说对了。” 他这边话说完,另外一边,那七八个落网的已经被按趴在地上。 吴世伟拿出一把红色绸带,给苏斌等三十人绑在发髻上。 这时林间不知何处,两道红色的信号灯猛的窜上天,将暗黑的天空印出一朵红云来。 曹剑一扭头,阴郁的盯着天空乍然出现的信号灯,气的握拳砸在旁边的一棵树干上,惊起了树上的鸟儿一阵扑腾,“可恶,可恶至极。” 这信号灯是比试规则之一,红色代表国子监的人被俘,黄色代表阳山书院的人被俘,若是两道,则表示有一员大将被俘。 蔡文也看到那两道信号灯,懊恼的跺脚,他刚才以为上面遭了偷袭。 匆忙跑上来,才知上面情况稳定,不等他想明白是怎么回事,这信号灯就像是晴天惊雷一般,突兀的响起,竟是苏斌被虏了。 比试规定:三员大将被俘,则胜负分;对方人马全数被俘,则胜负分;难道他们打的是这个主意? 蔡文匆匆跑到曹剑跟前道:“曹兄,他们知道自己人少,要虏我百人是不可能了,他们只需抓我三人头目即可,我们得想法子救了苏斌才是啊。” 曹剑冷哼一声,看了旁边幸灾乐祸的何达一眼,冷哼道:“这次是我大意了,想不到他们竟打着这样的算盘,去把所有人召回来。” 蔡文有些没明白,不过还是赶紧去将其他人都召集了回来。他这厢才歇口气,那边吴世伟就在山坳下面喊开了:“曹剑,我猜你已知晓我的目的,我们一人换一人,划算得很,你把何达给我送下来,我就把苏斌还给你们。 你若不答应,我可要叫人把苏斌带走了。” 按照比试规定,凡被虏之人,放出信号后,都会被带出场地,算是不合格。若苏斌这个头目之一被直接退场,那对外面的人来说,就是他国子监技不如人。 曹剑本就厌恶阳山书院的人,怎可让这阳山书院这般羞辱,若苏斌被退场,那些候在场外看热闹的人,不知要把他贬低到什么程度,这是他绝对不能容忍的。 旁边有人则道:“曹师兄,他们虽然掳了苏师兄,可我们还有你与蔡师兄,还有七十人。 这次是他们夺了先机,可我们既已碰面,他们便没什么优势可言了,只要接下来三天,我们抓了他们三头目,这胜利自然也是我们的。 如今我们还未拿到粮草,若放出人质,他们便不惧我们任何了。” 曹剑阴冷的瞪着他,“你是想向全天下说,我国子监都是一群无能之辈,交手不过半日,头目就被人掳去? 你是想让全天下看我们的笑话吗?人人都在拿国子监与阳山书院比,苏斌这一去,你可知意味着什么?所有人都会以为我国子监比不上那劳什子阳山书院,这等事,你做得出来?” “我......”那人一时语塞,曹剑的意思他明白,国子监与阳山书院速来水火不容,而他身为国子监生徒,更加看不起那个连叫花子都要接纳的阳山书院,但凡是国子监的生徒,都是身份高贵之人,岂是他区区一个民塾能比的。 可若是真换了,他们手中便没有阳山书院的把柄,而阳山书院却握着他们的口粮,这不是被人拿捏了短处却没得反抗的余地么。 本来有何达在,尚且还能在万不得已下做交易,用何达换取粮草,大家各取所需,接下来就看谁能取到锦旗,或虏获对方人马即可。 现在一来,岂不是叫他们把这保命符给交出去。 山坳周围已经是一片火光,将四周照的亮如白昼,山坳下方黑压压一片人,其中一半是被虏的国子监生徒,另一半则是阳山书院的人。 吴世伟抓着脸色铁青难看的苏斌,冲着上面喊道:“曹剑,想清楚了吗,你换是不换?” “眼下局势,对我们来说并不太好。”隐在黑暗处的姚肆低声道。 裘霁嗯了一声,虽然吴世伟拿下了苏斌等人,可阳山书院的三十人处在山坳之中,曹剑却已让他七十人将几条可行之路给堵了,换言之,山坳之中的人,几乎成了瓮中鳖。 第355章 虎啸一声叫你抖三抖 已近子时,月上中天,月光照在山坳之中,银亮亮的,不用火把也能看清地面。 苏斌讥笑道:“你以为抓了我便赢了么,你们千算万算,终究算错一步。 这山坳本就是劣势,你们把自己困在其中。现如今,我倒要看看,这四面都是我们的人,你们又将如何逃脱。” 吴世伟微微一顿,继而笑道:“你们半天没吃饭,又爬了这么久的山路,我们的人却是吃饱喝足,未必就不能以一敌二。” “逞口舌之快罢了。”苏斌恨了恨。他自诩向来谨言慎行,却不想这次头一个被抓,连那没什么头脑的蔡文都无事,他却拖了后腿,心里懊恼得很。 以他对曹剑的了解,后者定不会让他被离场的,唯有拿何达来换,念及此,苏斌又懊恼的咬了咬牙,他也算是国子监有头有脸的,此次丢了这么大的颜面,叫他日后如何在国子监立足。 哼,这笔账,我迟早会算的。他心里恶狠狠的想着。 “怎的,你若不愿意换,我也不强求,这就通知人,将这些手-下-败-将送离场。”吴世伟语气里带了几分嘲讽喊道。 曹剑站在人群前面,拳头捏的咯咯作响,他咬着牙挤出一个字:“换。” 吴世伟笑:“曹少爷重情重义,实在叫人钦佩。这样,我们各派出一人带着人质,各行五百步,可是公平?” 蔡文赶紧站出来呵道:“我来。” 曹剑一个冷眼扫过去,吓得蔡文倏地闭嘴。曹剑随便指了个人,让他把何达带着下去。 吴世伟也指了个人,带着苏斌往前。 双方各行五百步,剩下的距离,则由人质接着走。 苏斌与何达分别朝着对方走去,擦身而过的时候,苏斌狠狠道:“你们逃不了的。” 何达耸了耸肩,“那就拭目以待。” 就在两人背对而行不过百步的距离时,山坳上方突然传来几声尖叫,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渗的人发慌。 曹剑惊的一回头,远处的黑暗中有什么在跑动,不等他问,那惨叫声过后就是一声虎啸,声音震彻山林。 不知谁喊了句:“老虎,老虎来了。” 喊声一落,像石头砸进水池,惊起巨大波涛。 国子监的生徒们顿时慌了,他们都是养尊处优的贵胄子弟,谁曾遇到过这种惊险情况,何况老虎,那可是要吃人的。 一时间,人群乱作一团,大家都朝着虎啸相反的方向跑,也有人慌不择路往山坳里跑的。 本来安静的林子,因为这番动静,立时变成了一片闹市,呐喊声、救命声、鸟叫虫鸣声,乱成一锅粥。 吴世伟眼见上面的火把四散开去,忙给旁边的人使眼色,大家会意,正好何达也赶来,一群人瞅准一条上山坳的路,迅速撤离。 那些被虏的国子监生徒,为了防其逃跑,早被吴世伟用树藤给绑了个结实,见上方变故,又听到虎啸之声,吓得哇哇大叫,挣扎着想跑,可奈何树藤把他们都捆成一团,根本动弹不得。 至于其他人,都只顾着自己的安危,谁还想得到他们呢。 “完了完了,我们要被老虎吃了。” 他们都只是十多岁的生徒而已,虽都有些拳脚功夫,可不曾遇到过这种事,又没人带头,慌的都是六神无主,有人哭,其他人也跟着哭。 而就在这时候,有一队人举着火把走下来,队形整齐,步伐也没有丝毫慌乱,看上去竟像是闲庭信步一般。 国子监的生徒像是看到救命稻草一般,纷纷喊救命。 待那群人走近了,他们才看清,原来是春试主办方的,这是要带他们离场了。 众人也不及多想,有人忍不住大喊道:“有老虎,这林中有老虎,我不玩了,我要回去,快送本少爷回去。” 其他人也跟着纷纷附和,那带队之人,略显鄙夷的看了众生徒一眼,他本是兵部主事,今年皇上尤其看重春试,不仅改了兵试之章法,更命兵部派人监督。 他虽为兵部最下曾级别,可对这些生徒来说,却也是大人,看到这群人吓傻了似的,很是没好气的道:“国子监离场30人。” 说完从身后之人手中接过一木牌和毛笔,记录好后,这才让人松绑。 生徒们找到了靠山似的围过去,这时候他们谁也不觉得离场遗憾,保命才是要紧。只是...林中有老虎,这些人为何这般泰然?莫非都是高手? 他们想不了那么多,总归现在得救,一个个乖乖的跟着主事离开。 再说苏斌,他才刚刚脱身,就听到那虎啸之声,也是吓了一跳,赶紧寻得路追上曹剑和蔡文,三人一行,身后还有二十来人,至于其他人,早已逃散开了。 曹剑心头也是惊了一跳,第一反应虽逃了小段距离,可片刻后他猛地反应过来,质问道:“来时司仪说过,这林子的猛兽早已被清理干净,此时何来的老虎?” 苏斌也停下来,疑惑道:“我也正奇怪,况那老虎为何只叫一声,就没了动静?”他转头问向蔡文道:“方才到底是怎么回事?” 蔡文摇摇头:“我也不甚清楚,只听谁忽然叫了一声,又听得一声虎啸,我吓了个机灵,继而谁又喊了一声‘老虎来了’,然后大家就逃散开去。” 曹剑回头盯着适才虎啸的方向,那里早已安静一片,反而是其他地方跑动声不断,正是国子监的生徒。 大家都知道野兽怕火,经过刚才那番,几乎人人手里都举着火把,又分散着几人成团,警惕而恐惧的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渐渐的,场面冷静下来,曹剑看着如散沙一般的队伍,气的吼了一声:“老虎呢?在哪儿呐?” 其他人听后,也都面面相觑,刚才逃跑中,确实未见老虎踪迹,那一声虎啸之后,也再无其他动静。 苏斌头脑转的快些,沉吟片刻,低声道:“我们怕是上当了。” 曹剑脸色黑的跟锅底似的,只一夜工夫,他就连续两次掉在阳山书院圈套里,他咬着牙恨道:“把所有人集合起来,找地方扎营。” 蔡文心里虽也想明白是诈,却不敢置信,“方才明明我们都听到虎啸之声,为何?” 苏斌想了想,“恐是他们中有人擅口技,哼!雕虫小技,早听闻阳山书院是鱼龙混杂之地,想不到这等下贱技艺,他们中倒真有人会。” 口技是为营生活计,且是下贱的技艺,这些贵胄子弟自然不会,更加不屑。 曹剑环看一圈,阳山书院的人早就不知跑哪个方向去了,他又问苏斌道:“那些粮草,是假的?” 苏斌捏了捏拳,“假的,刚才我见他们每人身上都背着布袋,不大,我猜背的是粮食,他们把自己的口粮都背在自己身上。 其他的,恐怕他们已经藏在某处,断不会让我们轻易找到。” “找不到也要找,明日一早,蔡文带十个擅追踪的,去找他们留下的足迹,我不信找不到任何痕迹,但凡是有他们痕迹的地方,都给我仔细的找,粮草肯定就藏在其中某一处。”曹剑沉声道。 蔡文也知今夜委实让人憋屈,不敢再说什么,虽然他自认自己被大材小用了,却还是点头应是。 因已过子时,加之这一晚又经历了许多,曹剑知道阳山书院那群人定也是要休息的,遂不再担心半夜被偷袭之类,选了一块还算平坦的地方扎营。 临睡前夕,曹剑将蔡苏二人叫至跟前,“今晚吃的这些亏,明日,我定会叫他们加倍还回来,你二人听好了....” 第356章 荒郊野外就别讲究了 这一夜过的尤其漫长,虽只是数个时辰,可一番经历下来,大家又渴又累,好容易歇下来,总算能吃喝睡了,一个个放松的躺在地上,看着夜空忽明忽暗的星星,倒也是惬意得很。 裘霁将烤好的野兔撕下来一条腿,又撕成小片儿,完了放在洗净的叶子上递给姚肆。 姚肆眼神往两边瞄了瞄,见大家没有看她,这才接过,笑着道了句谢。 吴世伟也撕了一条兔腿,却被烫得差点丢了出去,左右手轮换着放在叶子上包着,吹了几口凉气才开始吃。 “这兔子倒是肥美,只可惜差了些味儿,若是让归云阁来做,定是一道极品好兔。” 姚肆自小穷苦,自然是不挑的,笑道:“下次沐假,我定先与你在归云阁定个座儿。” 吴世伟眼神儿瞄了裘霁一眼:“去归云阁多生分,下次定是要带礼去你们家拜访的,昨日不曾带些礼,我这心里着实过意不去。” 姚肆不知他这话有何深意,但她知道,吴世伟是无利不起早的,她更知道,吴世伟是站在楮孟那头的。 楮孟......姚肆猛地甩了甩头,她不想去深思,因为那里面盘根错节的太复杂了,她想想都觉得一阵背凉,那里,不是她能触碰的,她不过是个小小的阳山书院生徒。 裘霁向来话不多,他见姚肆吃的差不多了,又将水袋递过去。 姚肆喝了一口,赞道:“这山中泉水,果然是甘甜无比的。” “幸而我们早早占了这片水域,距离此处的另一条水瀑,地势却及不上这里。”裘霁道。 他的声音本就低沉,说出的话更让人觉得十分安稳,水瀑砸在石头上的水声清脆,与这低沉的话语交相辉映,在夜色里显得格外醉人。 意识到自己竟被声音迷了心智,姚肆窘的忙在脑海里念了一遍国语,拿起小树枝在地上无意识的画着。 “按规定,我们要拿到锦旗才算胜,只有三日时间,明日一早就得出发。”她轻声道。 吴世伟砸吧着嘴嗯了一声:“不过肯定没那么顺利,今夜你们是没瞧清曹剑那脸色,黑的跟锅底似的,我敢打赌,他此时铁定在商量明日如何对付我们。” 裘霁沉吟片刻,“虽然他们没有粮草,可这山中亦有不少野味野果,他们倒也不至于全无吃的。” 吴世伟嘟哝道:“另外一条水瀑周围,不是被我们给清理干净了么。 能摘的果子都摘了,能撵的野兔也都撵了,就算他们要找吃的,这附近是没什么可找的了。” “所以才更要警惕,他们找不到吃的,自然把眼光放在我们身上。”姚肆补充道。 吴世伟不在乎的耸了耸肩:“反正口粮都是大家自己背上,倒也不惧。” “睡吧,时辰不早了。”裘霁对姚肆温声道。 姚肆也正觉得困顿,点点头,又看了看其他人。大家都是捡了干草随便铺在地上就睡,虽来时带了毯子,可这林中本就偏寒,加之又才初春,自然是冷的,遂都挤在一起。 她先前也铺了自己的地儿,不能挨着别人睡,遂这靠近火堆的位置便留给了她。 “过来。”裘霁冲她招了招手。 姚肆不解,却还是走过去:“怎的?” “你睡这里。”裘霁指了指他方才铺了许久的地方,铺的很是整齐,厚厚的一层,面儿上还铺了毯子。 姚肆有些不好意思:“我睡我那边就可以了,这里还是你睡吧。” 裘霁看了看已经在姚肆那边躺下的吴世伟,不由分说的将姚肆拉着坐下,“这地方宽敞,你睡这头,我就在离你不远处。” 吴世伟又倏地弹坐起来,抱着自己的毯子走过去,啧啧道:“果真是够宽敞,夜深露重,大家就别这么讲究了,你俩都挨着一起睡,没得我要一个人受冻。” 说着就直挺挺的躺下去,还左右动了动,笑道:“裘兄做事果然妥帖得很,睡着很是舒服,你们早歇,我这便先睡了。”然后将毯子往头上一蒙,便不动了。 姚肆悄悄瞅了瞅裘霁的脸色,大概是背光了,否则怎的看着有些黑呢。 她呵呵笑了笑,“那个....别顾虑我,出门在外也没什么讲究,想当初县考,我不照样与男子同吃同住么,不碍...事....儿....” 见裘霁看着自己,目光比那夜色都还要深上几分,她干咳了咳,“早些睡吧,明儿还得早起呐,还有这毯子...” 她本想让裘霁把毯子揭起来盖着,毕竟是晚上,很容易就着凉了。 裘霁却不等她说完,挨着吴世伟躺下,将后者蒙在头上的毯子一扯,扯了一半儿盖在自己身上。 吴世伟差点没吼出来,忍了忍,才隐忍道:”裘兄你拿我被子作甚?” “你睡了我的铺,我盖你被子,也不为过。”裘霁淡淡的撂下话,便闭着眼睡了。 姚肆略犹豫倏尔,还是在裘霁旁边躺下,然后将自己的毯子盖在头上,只露出两只葡萄似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盯着一个地方发呆。 夜很静,连虫儿都睡过去了,除了火堆里木柴被燃烧的噼里啪啦的作响,就剩身侧几不可闻的呼吸声了。 姚肆觉得这感觉很奇妙,从离开小头村,她这一路也是经历了不少事儿,可唯独有一件事,身边的这几个人,始终都没变,始终都在。 她还不到及笄年龄,日后的日子也长着,日后的路肯定也是不好走的,可若是身边一直有这些人在,她也是倍觉欣慰。 若是....若是能一直这样,该多好。 半夜里,裘霁醒来,往身旁看了看,无奈的笑了笑,然后伸手将姚肆蒙在头上的毯子往下拉了拉,露出一颗小脑袋。 睡熟的姚肆看着像个婴儿般乖巧,没有了平日的较真儿和好强,看着格外惹人怜爱。 他看着那张美好而安详的面容,觉得自己的心从未像这一刻这般安宁过。 哪怕只是这片刻的安宁,我也要守住你。哪怕日后的路途艰难,我定也要护你周全。 他轻轻的,在心里许诺,笑看着姚肆,微微闭上眼睛。 第357章 天公不美就自找出路 “肆儿....肆儿.....” 耳边有人在轻轻的呼唤,姚肆迷迷糊糊的嗯了一声,眼皮儿怎么也睁不开。 “姚姑娘.....快起来了。” 耳畔的声音突然大了一截,惊的姚肆心里一个清亮,倏地睁开眼,刚要开口,就感觉到几颗豆大的雨珠打落在脸上,她坐起来抬头一看:“下雨了?” 裘霁点点头:“这个时节天气本来就多变,看这天色,势必是有一场大雨的。” 姚肆看了看其他人,也都陆续起了,负责做饭的已经开始烧火,其他人则去水瀑前打水洗脸。 “这雨眨眼工夫就能下大,这里又没得避雨......”她四下看了看,眉头微微拧着。 这时候赶上下雨,十分不巧,雨天山路更湿滑难行,若雨下大了,这场比试都不知道还能不能顺利进行下去。 吴世伟为难道:“再怎么说,早饭还得吃。” 姚肆站起来道:“除了做饭的,其他人都去找蓑草,简单的扎个能遮雨的,只要没放信号灯,这比试还得继续下去。” 裘霁赞同的点点头,将话传下去后,大家就四散开去找蓑草。 林中有一点好处,就是枝多叶茂,姚肆找了一大捆蓑草粽叶,简简单单的用树藤扎了个雨披和笠帽,也勉强能用。 她这厢忙活完了,再去看其他生徒,一个个儿的张牙舞爪,像是与那些蓑草势不两立似的。 姚肆可没那闲工夫去管他们,她只看裘霁,后者扎的勉强成形,却经不住一披,到底是少爷,这些事儿肯定是不擅长的。 她心中有些乐,面儿上淡定的走过去,接过裘霁手里的蓑草,很快就扎了雏形出来,又用树藤仔细的固定,最后做的竟是比她自己的那个还扎实牢固。 吴世伟早就抱着蓑草在旁边等着,待姚肆手里一空,立马儿把草递过去,“大家都是同窗,姚姑娘可不能偏心,你也给我扎一个。” 姚肆倒也没有犹豫,只是先把蓑草放下,又将其他人也一并喊了过来,然后开始做示范,教大家如何扎。 一个时辰后,大雨果然倾盆而至,好在大家都穿上了蓑衣戴上了笠帽,并没有很狼狈,遂按照原计划前行。 又行了小半个时辰,雨渐渐小了,不过路上泥泞太多,行进速度越发的缓慢。 吴世伟累的气喘吁吁,停下来道:”不行了,得歇会儿,歇口气喝口水再走。” 裘霁看了看姚肆的面色微微泛红,便道:“休息会儿。” 姚肆撑着一棵树想要靠一会儿,刚撑上去,树上的水珠就啪嗒落了一身,她咯咯笑道:“你们是不是从未这样在山中行走过?” 吴世伟露出一副“那是自然”的表情,“好歹我吴家也是京城首富,我堂堂大少爷,怎吃过这等苦。” “你不是从小就随你家老爷子走南闯北么?”姚肆拆他话台。 “走南闯北那增长的是见识。”吴世伟翻了个白眼。 “那依吴少爷之见,我们这一路走来,不见前面有脚印,那国子监的定是躲在我们后面,他们想干什么?” 吴世伟看了裘霁一眼,后者面上没有任何异样,他道:“原来你也担心着。他们的目的有二:粮草、锦旗。我猜想,或许是想等着我们拿到锦旗后,再从我们手中抢夺。” 裘霁略沉吟片刻,“曹剑不是个正人君子,年不过十七,被人无意冒犯,他就摘去人一只手,这等恶毒心肠,昨夜又吃了大亏,他岂能忍耐。” 姚肆咋舌道:“我只以为他心思狡诈诡计多端,料想今日恐怕会给我们设伏,而最好的机会莫过于我们晌午休憩时,现在看来,难道你怀疑他会使坏?” “不无可能。”见大家都休息的差不多了,裘霁大声道:“再行一个时辰,便找地方扎营休息。” 又行一个时辰,寻得一平坦之地,众人停下整顿,做饭的做饭,休息的休息,谈笑轻松。只是雨渐渐又大了起来。 姚肆站在一棵大树下,挡去了不少雨,双手环抱道:“这雨恐怕得下一整天吧,所谓春雨绵绵,说不得后两日也得下。” 裘霁想了想,“那不若就在此地等着。” 姚肆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裘霁微微一笑,姚肆看似不争不抢,可性子还是倔的,也是个不轻易服输的主,这雨若真这么越下越大,恐怕不到傍晚,这场比试就要喊停了。 “你想在这场比试喊停之前,不如等在此处,与国子监正面相交。这雨眼看越来越大,翻过山头去拿锦旗,多半是不可能的了,可这苦,却不能白受。” 姚肆嘿嘿一笑,正是她心中所想,国子监的肯定在他们身后,若是晴天,还可以在山中露宿,可一旦下大雨,这场比试肯定是要中途喊停的,毕竟大家多是贵胄子弟,主办方也不会让那些达官显贵的公子们伤着。 取锦旗既没了希望,如此何必再往深处走呢,不如等在此处。 至于曹剑等人,姚肆本无心挑是非,可就算她对后者并非十分了解,也可以断定,昨夜吃了那么大的亏,曹剑肯定是不服的,总不能坐以待毙吧,索性早作设防。 吴世伟无精打采的走过来,“这比试什么时候才能完呐,雨下这么大,锅里全是雨水,这煮出来的东西根本没法儿吃。” 姚肆笑了笑:“已经搭了棚子,不过几滴雨水,何必埋怨成这样。” 吴世伟哼了哼,“别的不说,这吃的方面,我可是十分挑剔的.....”他想了想,“不若这样,待回去之后,我去锦卜居叨扰半响如何?” “说的好似你从未去过似的。” 吴世伟看了裘霁一眼,笑道:“那可就说好了,得空我一定是要去锦卜居。” “裘兄,吴兄,饭好了。”那边有人喊。 裘霁让姚肆在树下等着,自己抖了抖蓑衣上的雨水,然后一头扎进雨里,吴世伟也不情不愿的跟了上去。 姚肆伸出手接着水滴玩儿,看着大伙儿都在分食,虽说下雨多有不便,可各自都搭了雨棚,倒也勉强能挡雨,只可惜这山里没有找到山洞,不然就方便多了。 她心里正胡思乱想着,突然小腿一阵剧痛,疼的她大叫一声,迅速回头想看个究竟,却迎面一黑。 第358章 惹毛了莽夫也很可怕 春雨没有夏雨的急躁,一开始会舒缓的敲着节奏,渐渐地才会下成密密细雨,细雨也并不犀利,像是柔软光滑的绸子,落在人脸上身上,也并不打的生疼。 可即便如此细润之雨,落在山林之间,将将能湿透地面表皮那层泥巴。 下雨并不难行,难行的是那泥泞山路,泥巴黏在脚上如挂了铅块似的。 眼看阴云又聚集在一处,天空灰暗,山林之中更显得昏暗了,裘霁选好一块可休憩的平地,让大家先搭好简易的雨棚,然后才生火做饭收拾整顿。 不一会儿,雨果真下了,姚肆躲在一颗大树下,将湿淋淋沉重的雨披取下来,拢了拢被雨水打湿贴在脸颊耳根和脖子上的乱发,然后盯着雨丝轻轻的叹了口气。 裘霁和吴世伟双双走过来,一左一右的立着,姚肆左看看、右看看,又盯着前方,忽然道:“你们说,国子监那帮人,这会子在干什么?” 吴世伟率先道:“肯定是和我们一样,躲在树下,只是他们没得我们这般悠闲,这会子啊,恐怕都抱作一团,挤在树下挨饿受冻吧。” 姚肆打了个寒颤,“确实冷,比起我们,他们更是娇生惯养,雨披定是做不来的,又没得吃的,这下雨天儿的,也不好去打野味,真真是可怜兮兮。” 吴世伟转头看着她:“你没事儿同情他们作甚,那帮人,一个个自命不凡,都以为自己是天王老子呢,你可别忘了,阳山书院与国子监素来不和,你这妇人家的同情心,可别浪费了。” “我倒也不是同情,只是现在的情况,难免有些感慨罢了。其实他们纵然都是富家子弟,也活的不痛快,就拿昨日那个做马前卒的....” “马前卒?你是说那蔡文?”吴世伟问道。 姚肆摇摇头,“姓甚名谁我倒是不知,就是昨夜带了二十人给那夺粮草的打掩护的人,看得出来,他也是颇受气的。” 吴世伟来了兴致,笑问道:“何出此言?” 姚肆清了清嗓子,雨声渐大,她声音提高了些:“那蔡文一看就是个蛮夫,没什么脑子,显然他的同年也是如此看他,所以事事都让他做马前卒打前阵。” 吴世伟不解道:“这不是很正常的么,有脑子的人就做谋士,没脑子的人就做勇夫。” “是啊,所以他们不以为意,可实则呢,这有脑子的,暗地里可劲儿的嘲笑那没脑子只有蛮力的人,可这没脑子的呢,因为他不会考虑不会多想啊,可着劲儿的卖命打前阵呢。” 吴世伟恍然道:“如此说来,倒真有几分可怜了。” 姚肆嗯道:“可不是,这种人啊,脏活累活都给他干,有了功劳呢,却是别人的,偏他自个儿还不知道,那些动脑子的,都在背后笑话他、看不起他呐。” 吴世伟伸出手接着从树枝缝中淌下来的雨水,又道:”果真谁都活的不轻松,于生徒而言,最难过的莫过于被同年们嘲笑看不起...” 他顿了顿,想起什么似的道:“诶!你说,雨下这么大,我们又走在前头,曹剑会不会派人来打探我们情况?” 姚肆四下环顾一圈:“按理来说是会的,我猜的不错的话,恐怕又是那蔡文来,这会子说不定正趴在某个泥泞坑里躲着观察; 又或者还在冒雨四处找我们踪迹; 总之啊放心,依曹剑的为人来看,他不会贸然动手,昨夜吃了那么大的亏,他恐怕留了大招也说不定,至少现在,这下雨天儿,不利于他们行动,此刻他们大部队,肯定也和我们一样在躲雨呢。” “只除了蔡文。”吴世伟忍不住笑道。 “对,除了蔡文,他在那群人里,不就是这样的作用么。” “裘兄,吴兄,姚姑娘,过来吃饭了。”那边有人喊道。 裘霁率先走出树下,回头对姚肆道:“你在这里等着,我给你端过来。” 姚肆本想一同去,被吴世伟伸手在前面挡了挡,“一碗饭的事儿,在这里等着。” 姚肆只得点头嗯了一声,乖乖在树下等着。 此时她后背不远处位置的一簇草丛动了动,蔡文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手里握着一杆儿童手臂长短的木棍,他正半跪在一滩水泥洼里,浑身上下早就湿透了,膝盖也冻的麻木。 可他的脸上,那怒气却如火一般,他狠狠的握着木棍,咬着牙骂道:“他娘的,这臭丫头凭什么还同情老子,老子比她高贵的多了,她贱女一个,也有资格同情老子,我呸。” 旁边的一人赶紧压了压他的肩膀道:“蔡兄,小声些。我们此行目的是打探他们的情况,他们既已在吃饭,接下来就是最没有防备的时候,我们赶紧回去通知曹师兄和苏师兄,我们人多势众,他们又毫无防备,肯定能被我们一举拿下。” 蔡文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怒道:“怎的,你也瞧不起我是不是,你也觉得我是个没脑子的莽夫是不是?你也在心里偷笑我是不是?” 那人听他声音有些大了,伸手想去捂住,被蔡文用力推了一把。 蔡文对身后的十五人道:“你们都给我听着,爷今天要办的事儿,不是探查,是偷袭,他们正在吃饭,我们手里又有武器,一个人对两个,别跟我说你们不行。” 其他人面面相觑,有人小心翼翼的低声道:“曹师兄说...” “别跟我提他和苏斌,哼,我们在这里辛苦打探,回头功劳还是他曹剑一人的。 你们听我的,这次书院春试,小皇帝重视无比,甚至亲自设了考题,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一旦从这次比试中脱颖而出,可能就省去了后面的诸多考试,直接封个官儿了。 再不济,在小皇帝眼里也留了好印象,将来入仕也会轻松些。 你们信我,今日我们将这群人全部拿下,待出山之后,这功劳,我一定算大家的,只要能入小皇帝的眼,就入了那些朝臣的眼,你们不会不知道,朝廷大臣都暗中在书院里找门生吧。” 身后的人都默不作声,倏尔,有人小声应道:“我听蔡师兄的。” “对,我也听蔡师兄的。” “我也是。” ... 有一人开了头附和,其他人也不犹豫了,纷纷表示跟着蔡文。 蔡文重重的点了点头,回头看着不远处躲在树下的三人,那边有人喊吃饭,裘霁和吴世伟纷纷离开,只有姚肆独自一人,其他人也都围在锅炉旁等着盛饭,正是好时节。 他朝地上唾了一口,心里暗骂了一句:“臭丫头,爷还轮不到你来同情,爷马上就要你趴在地上哭。” “你们三个,从左边,围住那五个人,你们四个,从右边,围住那七个人...” 蔡文安排了偷袭布局,最后道:“记住,都给我往狠了打。”他冷笑一声,“出了事,自然有人会担着。” 众人心领神会,猫着身子迅速往前蹿。 蔡文心里憋了口气,他痛恨这姚肆,明明自己才是个贱民,却还敢说他的不是,手里的棍子带着他的怒气,狠狠的打在姚肆的小腿上。 姚肆猝不及防的痛的哇的大叫一声,踉跄了两下站定,扭头一看,迎面一块布盖过来,她急中生智,顺势往后一倒,在地上滚了两圈,然后迅速爬起来摘下盖在头上的布。 蔡文抓她不及,而另外几个方向也已经动起手了。 显然因为他们偷袭的突然,这些还端着饭碗的生徒,被打的东逃西窜,他们手里都没有武器,只有大拇指粗细的木棍,可被打的四处闪躲都不及,何来工夫去拿棍子。 姚肆小腿肚一阵火辣辣的疼,她伸手摸了摸,混着雨水,竟是一片血红,她眼神倏地一黑,仔细看了看蔡文手里的棍子,棍头位置竟然帮了尖锐的石块。 啊.....平地上到处都传来叫唤声,她在看看其他人,竟也身上背上手上都是血红一片,姚肆怒极,瞪着蔡文骂道:“蔡文,你这无耻之徒,你竟然用石刀,这场比试有规定,不可使用任何刀剑,你竟敢...” “你还最贱,爷我今天就打烂你这张嘴,看你还能说出什么话来。”蔡文挥起石刀棍子,朝姚肆劈头就砍过去。 第359章 偷袭被抓却又被逃了 混乱乍然而起,阳山书院众生徒正等着分食,突然不知谁叫了一声,紧接着,接二连三的叫声四起。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手臂上腿上背上就一阵疼痛。 出于本能,他们四下逃窜开去,间隙回神,才知是怎么回事,竟是被偷袭了。 “啊....”有人后背被砍了一刀,先是火辣辣的一阵疼,接着就感觉到后背温热的液体顺背淌下,“他们有刀,他们有刀。” 话刚喊完,就被人从背后狠狠踹了一脚,正踢在背部伤口处,顿时疼的他跪倒在地上呻吟不止。 裘霁和吴世伟身手到底要好些,很快就反应过来,裘霁让吴世伟去给大家寻棍子防身,自己则飞奔至姚肆身边,刚才他分明听到姚肆的惨叫,她恐怕受伤了。 他们本就隔得不远,蔡文那一棍子还没砍下去,腹部就被狠狠一踹,继而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倒退了几步,砰地一声摔坐在地上。 裘霁一把拉过姚肆的手,看到后者满手的鲜血,额头青筋倏地迸出,眼里的寒光如刀子一般锐利的锁住蔡文,然后一步一步的往蔡文跟前走去。 蔡文虽然屁股疼的发麻,腹部更是像火烧一般难受,但他顾及不暇,赶紧翻身而起,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举着棍子对准裘霁。 他知道这裘霁厉害,既然打不过,那就只能先发制人了。 蔡文刚好站在一滩水洼面前,眼见裘霁越走越近,他算好距离,棍子突然对准水洼用力一打,溅起一片水花,人在条件反射下会偏头侧身躲避,裘霁亦不例外。 蔡文瞅准这片刻间隙,脚下生风,举着棍子横向朝裘霁的腰部的砍过去。 “成了。”他在心里暗喜一声,可不等他思绪落,就一棍挥空,因用力之大,反倒把自己往前带了两步。 却原来,就在刚才那电光石火间,裘霁翻身一躲,竟轻松的避开,不仅如此,因蔡文踉跄的那两步,他顺势就捉住了蔡文的衣领,然后毫不犹豫的,捏紧了拳头,对准蔡文的下巴狠命的打了一拳。 这一拳用的力气可不小,蔡文整个人直接被打的离了地面,眨眼就落在了一丈开外,又刚好落在一簇灌木从上。一连串的疼痛刺激,让蔡文惨叫声不断。 姚肆就站在裘霁身后两步的位置,瞧着蔡文吐了一口血沫出来,张着嘴好半响才能动一动,还好没有脱臼。 她赶紧上前止住裘霁道:“算了算了,可别打残了。” 裘霁眼里怒火不减,冷眼看着蔡文,“今日先且留他一命,日后再找他算账。” 姚肆扯了扯裘霁的袖摆,“吴家少爷也是厉害,一个人打趴了七八个人。” 裘霁嘴角不易察觉的瘪了瘪,然后跟着姚肆走到平地上去。 吴世伟见他二人过来,上前道:“这些人也不知是真学的一些花拳绣腿,还是饿了两顿的缘故,如此不禁打,也就占了个偷袭的先机,却没能耐将我们制服。” 姚肆见国子监的人都或趴或躺在地上,急了:“你不会把他们打的走不了路了吧。” 吴世伟伸脚踢了踢脚边躺着的一个人,“放心,我没用力,他们就是吃不惯苦受不了痛,再加上太饿了了,没力气了。” 姚肆松了口气,再看其他阳山书院的生徒,脸色顿时又难看起来,十个至少有八个身上都挂了彩淌了血。 她捡起一根棍子,棍头用细细的树藤绑了石刀,刃口还是被专门磨过的,若非此,大家也不会受伤。 吴世伟安抚道:“我已经问过大家了,都是些皮外伤,不碍事,幸亏这些石刀做的简陋,否则今日大伙儿肯定是要受大罪的。” 姚肆嗯了一声:“曹剑狠了心要打伤我们,他们手里准备了石刀,我们却不能违规,否则到时候追究责任,我们也逃不了干系,是不是....” “放心,有我和他,我二人足以。”裘霁温声道。 吴世伟嘿嘿一笑:“裘少爷自信自己身手了得,我却怕自个儿落个疤,到时候裘少爷可别只顾着自己耍威风,也要帮衬着我些。” “吴兄,人已经都绑好了,加蔡文共十六人,除了蔡文糊了一下巴的血,其他人都没怎么受伤。”一生徒过来道。 吴世伟得意的拍了拍裘霁的肩膀道:“怎样,还是我力道好吧,瞧你,快把人下巴打脱臼了,差点就得不偿失了。” 裘霁理也不理他,而是道:“既然人都绑起来了,大家都受了伤,处理一下伤口就吃饭,一个时辰后再出发。” 话传下去,大家都简单的包扎了伤口,然后重新分食,幸而锅灶没有被打翻。 蔡文等人咽着口水,他们已经三顿没吃东西了,这时候闻到饭菜香,一个个饥肠辘辘馋的口水直流。 “咕噜....”不知谁肚子不争气的叫了几声,姚肆刚好坐在不远处,想了想,对裘霁和吴世伟道:“反正他们都是要被下场的,不如分他们一些吃的?” 吴世伟翻了个白眼:“都说你的同情心给这些人就是浪费,管他们作甚,两三顿不吃也饿不死他们。” 蔡文虽然饿的前胸贴后背,可他赌这一口气,一言不发,就瞪着姚肆的背影,暗道这女人刚才是没被他打疼。 裘霁唤了一人,让他将食物给蔡文等人分了,众人虽然面上露出不满,可裘霁既已发了话,他们也不好再反驳。 蔡文半是狐疑半是欣喜,若非他看着这些人吃过没问题,肯定是要怀疑这食物被放了毒,想不到竟然这般烂好心。 他看着姚肆,略有些委屈的道:“这帮着我们也吃不了啊,姚姑娘行行好,先给我们松了绑,我们已经知道你们厉害了,断然不敢再有其他想法了。” 姚肆看了裘霁一眼,后者又让人将蔡文等人松了绑。 虽然只有三顿未进米,可对蔡文这种娇生惯养的来说,就好像是断了一个月的米,他早就饿的肚子痛,现在终于能吃到热的米饭,纵然味道不怎么好,他也不挑了。 刚刚一张口,下巴就疼的厉害,他叫了一声儿,心里又暗骂了一句,然后小心翼翼的小口吃着饭。 此时他们都被松了绑,蔡文一边吃饭一边冲其他人使眼色,大家都心领神会,暗暗观察阳山书院的其他人,大家都吃的津津有味,也没有防备,有些人吃完了,就去水瀑边刷碗和锅具。 蔡文见自己这边的人也都吃的差不多了,嘴角阴阴一笑,扬了扬头做暗示,其他人开始悄无声息的挪动。 蔡文头指了指一个方向,说时迟那时快,他如兔子般猛地蹿起,然后朝着林子伸出跑去,其他人也都迅速跟上。 吴世伟听到动静扭头一看,大喊道:“他们逃了,快追。” 十来个人立马朝着蔡文逃去的方向追过去,只是也不知是不是蔡文等人跑的太快,两边的距离很快就被拉开了。 姚肆笑眯眯扒了最后一口饭,拍了拍肚皮,吐了口气道:“吃撑了。” “起来走动几步。”裘霁一旁道。 姚肆站起来,来回走了几圈,笑看着已经回来的追赶队伍,惋惜道:“可惜了,逃走了。” 吴世伟摸着没有胡须的下巴,意味深长的看着姚肆:“姚姑娘若生成男儿身,定是将来国之栋梁之才。” 姚肆随意的捋了捋头发笑道:“女儿身也未必比男儿身差。” 吴世伟煞有介事的拱了拱手:“姚姑娘说的在理。” 第360章 作壁上观你们窝里斗 “轰隆隆~~”天际突然一道闷雷响起,有人已经埋怨骂起了鬼天气。 一浑身湿透的生徒小跑着来到一棵大树下,树下站了十来人,正是曹剑苏斌等人,找不到山洞,他们又做不来雨披,只能暂时在树下避雨。 “找到了?”苏斌率先问道。 蔡文带了十五人去打探情况,本来还要在阳山书院扎营的地方做一些埋伏,以便接下来的大部队突袭,可这都等了快两个时辰,也不见人回来,曹剑不得不再派人去找。 打探消息的人叫方库,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恨恨道:“若不是我亲眼见到,我都不敢相信,曹师兄苏师兄,你们知道那蔡文做了什么吗?他竟然为了一顿饭而投靠了阳山书院。” 曹剑眉头一拧,没有说话,苏斌追问道:“到底怎么回事,细细道来,蔡文再怎么行事鲁莽,也知道国子监与阳山书院的关系,他怎么会投靠阳山书院?” 方库唾了一口,“他还就为了一顿饭而出卖了我们,我看他们一群人在那边吃的开开心心有说有笑的。 若只是吃顿饭,我也不至于这般气愤,我们昨夜磨了一晚上的石刀,已经被发现了,我怀疑蔡文已经将我们的计划和盘托出。 曹师兄,大伙们昨天可是熬了一宿,又累又饿不说,本以为今天能把昨天受的窝囊气全找回来,现在好了,只怕阳山书院已经准备好陷阱等我们自投罗网了。” 苏斌还没来得及说话,其他人就炸开了。 “蔡文这吃里扒外的家伙,竟敢背叛我们。” “狗娘养的,他现在在哪儿?莫非还不准备回来了?从此以后给阳山书院那群山野村夫做跑腿的?” ....... 这里的喧骂声很快就引来了其他地方人的注意,很快,蔡文背叛国子监投靠阳山书院的消息就传开了。 苏斌看了看曹剑眼色,吩咐下去道:“所有人不得乱传,我们再等蔡文半个时辰,他若回来,再当面对峙不迟,以免现在乱了军心。” “说谁是龟孙子呐?”不远处传来一声怒吼,正是蔡文一行十六人。 此时他们也是浑身湿透,脚上泥泞不堪,气喘吁吁显然是一路跑来的。 苏斌见他们手中空空如也,问道:“你们手里的武器呢?” 蔡文唾了一口,“快别说了,我们被埋伏了...” “埋伏?阳山书院一路在前,你一路尾随,你怎会被他们埋伏?”苏斌质疑问道。 蔡文本来就受了气,听出了苏斌话里的几分质疑,怒道:“你有本事你去,雨下这么大,是我带人冒雨去打探消息,你倒好,现在说起了风凉话,苏斌我告诉你,再没有下一次了,下一次换你去,凭什么这种跑腿的事都是我做?” 曹剑眼色一狠,“够了,都闭嘴。蔡文我问你,你是如何被埋伏的?” 蔡文眼神闪了闪,事实上是他想要偷袭,却反被抓,若非自己动作快,这会子恐怕已经被带下场了,那到时候丢脸可是丢到家了。 但这话他却不敢实说,所以途中他就与其他人商量了一致口径。 “我们被他们故意引到山沟里,大伙儿差点被抓,辛亏我们动作快这才逃了出来,只是.....”他犹豫了片刻,才讪讪道:“逃跑的时候,没来得及把武器带回来。” 方库嚯的站出来,指着蔡文骂道:“蔡文你可真是脸皮比城墙还厚,分明是你为了一顿饭投靠了那群村夫,我都看到了,你跟他们一起吃饭,敢问一句,这山野里煮的饭,可还入口?” 蔡文却立马想到了另一点,怒看着苏斌道:“你派人跟踪我?你什么意思?即然这样,你怎么不自己去?” “是我让方库去打探情况的。”曹剑冷冷的看着蔡文,“你告诉我,方库有没有胡说?” 蔡文噎了一口,一时不知这话该如何圆回去。 方库见状,讥笑道:“曹师兄,你还不信我么,我方库说看到那便是看到了,要我说,他就是为了一顿饭,把我们的计划都兜出去了。” 蔡文经不得激,怒道:“方库,你别胡说八道,我是国子监的人,我会投靠阳山书院?你当我蔡文是什么人了,跟你一样么? 我承认,我是吃了他们的饭,可那是.....” 方库抓住他的话,立马大声道:“你还说你没有,现在承认了.....曹师兄,蔡文这是害我们所有的工夫都白费了。” 蔡文本来被姚肆那番话就激的心里很不平,此时方库又污蔑他,他那暴脾气,哪儿有那闲工夫扯嘴皮子,当即就挥起拳头朝方库的鼻梁骨一拳打过去。 他动作又快,带着怒气下手又狠,方库根本躲闪不及,被打了个正着,只觉得鼻子狠狠一痛,像是被削掉一般,紧接着鼻子一酸,眼泪不受控制的往下落,鼻子也有一股温热的液体顺流而下。 方库痛的眼冒泪花,他摸了一把鼻子,满手的血,“蔡文你个狗娘养的,你敢打我....”说着也顾不得鼻子疼,随手抄起棍子就朝蔡文打过去。 蔡文可知道这棍头绑了石刀,方库不仅污蔑他,现在还想拿石刀砍他,他怎忍得下去,当即就冲身后的人喊道:“都愣着做什么,给我打,他们敢这般污蔑我们,今天爷非打到他们改口为止。” 其他人本来还有些犹豫,但这架说发生就发生,快的让人来不及多想,还没思考是否要拿棍子,就被人踹了一脚,这当然得踹回去。 于是乎,三十多人很快就打做一团,天本来就还在下雨,地上泥泞不堪,你踹我一脚,我打你一棍子,摔的摔,躲的躲,场面混乱不堪。 曹剑脸色铁青的站在边上,苏斌想劝,可一个人的力量怎么敌得过,还有些没有参战的,被他吼去劝架,可没几下工夫,劝架不成,反而又多了些人加入群架。 苏斌来到曹剑身边道:“曹兄,这肯定是阳山书院的计谋,让我们窝里斗,得赶紧把他们劝开啊,这时候若是阳山书院的来偷袭.....“ “来了。”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曹剑阴凉凉的道了句,定眼一看,果然看到不远处草丛晃动,正是阳山书院的人。 第361章 谁说女子不如男子的 看着自己人窝里斗,苏斌很快就想到,这或许是阳山书院的计谋,虽然不是什么大手段,可偏偏对付这些年轻气盛的公子爷们再合适不过了。 他想要劝阻,可自己的力量根本就微不足道,正要与曹剑商量,后者却目光阴沉的盯着林子一处。 苏斌定眼一看,“不好”,不正是阳山书院的人吗,他们这是准备趁火打劫了。 “都停下,别打了!”苏斌大喊一声,可他的声音淹没在嘈杂声中,而阳山书院的人,却已经冲到了面前。 他们人人手里拿着一根拇指粗细的棍子,这样的棍子,不足以打伤人,只会留下几条淤青,但打在身上却很疼,尤其是下了雨,衣服贴在身上,每一棍子都会落在皮肉上,都是钻心的疼。 吴世伟率先加入混战场,他大吼一声,提着棍子见人就抽,愤愤道:“这些是还你们的。” 其他阳山书院的生徒,之前被蔡文等人偷袭打伤,现在都还在淌血,他们当然气愤不过,虽然裘霁有叮嘱大家不能打伤人,但只要不是皮开肉绽,谁管他有没有出血脱皮呢。 于是乎,本来还在跟自己人打架的蔡文方库等人,被猝不及防的一顿暴打,那棍子像鞭子似的抽在他们身上,疼的他们抱头鼠窜四处闪躲。 本来国子监的人多了一倍,可方才窝里斗的厉害,好些人身上都挂了彩,或者摔的浑身全是泥巴,地面被踩踏的滑溜,稍不注意就会摔倒,可谓是元气大伤。 阳山书院生徒为了出刚才那口恶气,手劲儿也使的大,遂这场架很快就分出了上下风。 唯有苏斌和曹剑站在人群外围,他们的视线穿过人群,落在另一侧的外围处,裘霁和姚肆也正看着他们。 “他们是想在这里将我们全部捉住吗?胃口未免太大了些。”苏斌冷冷道。 曹剑不愧是上一届的案首,从裘霁等人出现的时候,他就猜到了后者的目的,这雨显然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哪怕这场比试皇上重视,可雨太大,林中艰险,生徒们的生命受到威胁,恐怕等不到三天,这场比试就会被中途喊停。 也许就是今天,而裘霁此时将他的野心也暴露无遗了,他想要在这场没有结果的比试中,得到结果。 怎么可能让你如愿。曹剑心里讥讽一声,他早就想和这位新一届的案首好好较量一番,看看他到底只是名头响亮,还是真有几分本事。 曹剑拿起身旁的棍子,棍头照样绑了一把石刀,只是这一把,远远隔着都能看到刀刃的锋利,而且比其他石刀要大很多,真若被砍上一刀,皮开肉绽是肯定的。 姚肆有些担心,“要不你也把这把刀拿着,你这根一折就断的棍子,怎么比得过。” 裘霁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你躲远些,只要站在我能看到的位置....” “难道还要你分心来照顾我不成,我虽然不会拳脚功夫,但也不是闺中养大的弱女子,你甭管我,只管对付曹剑,你放心,我定不会让自己受伤的。” 我也绝对不会成为你的牵绊,姚肆心里默默道。 她扬了扬手里的石刀,这是蔡文留下的,她不会拳脚,留一把防身倒是必要。 裘霁见她坚持,想了想,点头道:“那你先躲起来,这里太混乱,这群人打群架,难免要殃及你....” 他话还没说完,眼神倏地一凛,把姚肆护在身后,手里的棍子已经打出,刚好挡住曹剑迎面而来的石刀。 “呸....”曹剑唾了一口,眼神里露出几分狠戾,“倒是反应快,看来今年的案首,还真有些能耐。” 裘霁冷漠的看着曹剑,一句话不说,可手腕却暗暗使力。 说时迟那时快,他手腕一转,手里的棍子自下而上划了一圈,手腕力道凝聚,只见棍身一颤,就狠狠朝曹剑手腕打去。 曹剑反应也快,迅速侧退一步,刚刚躲过,旋即身子一旋,手中的石刀就对着裘霁的脚踝砍过去。 姚肆心里紧捏了一把,直到裘霁轻松避开,她才后退几步,暂时避在树后面。 “姚姑娘...”就在姚肆悬着心观察战况的时候,身侧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姚肆扭头一看,还没认清来人是谁,一双大手就擒了过来。她条件发射的抓牢长棍,以石刀背部钝的一侧,直端端的打在那人侧腰迹。 苏斌本以为姚肆只是一个小姑娘,定要被他吓的不敢动弹,他看得出来裘霁十分在乎这姚肆,遂虽然不是什么君子作风,却也想要擒住姚肆来钳制裘霁。 哪知这丫头也不是个善茬儿,他毫无防备,这一石头打过来,疼的他弯了腰半响都站不直。 姚肆也认出是苏斌,讥笑道:“你一个大老爷们儿,不去与他们打,倒是盯上了我这个小姑娘,你可真有眼光。” 苏斌哼了哼,“你身为女子,成日混迹在男儿堆里,如此不知羞耻,我如何把你当正常女子对待。” 姚肆将棍子横在前面,“既然如此。。。”她话还没说完,就出其不意的举着石刀再朝苏斌砍过去。 苏斌没想到她如此狠,丝毫没有女儿家该有的温柔之态,竟然还晓得先发制人,不仅如此,这一次,姚肆手里的石刀,可是正面对着他的。 “你....“苏斌急忙后退一步,却因地上湿滑,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倒。 姚肆眼疾手快,又换做刀背,对准苏斌的脚踝就打过去,这还是方才她跟曹剑学来的。 苏斌本未站稳,脚踝突然一痛,他稳不住,“啪”的一声就摔了下去。 这一切虽然不过几个眨眼工夫,可全靠姚肆动作快手脚麻利,苏斌绊倒之后,她想也未想的扑了过去,坐在苏斌身上,双手擒着棍子,抵在苏斌的脖子上。 苏斌何时在别人手里吃过这么大的亏,何况对方还是个比他小好几岁的丫头,他虽然也不会拳脚工夫,可力气总比一个小丫头大,姚肆虽然坐在他身上,但身子骨实在太轻了,他正要坐起来翻身反钳制,姚肆却机敏的跳了起来。 前面几次都是他太过轻敌,加上这丫头太会先发制人,这才吃了亏。 可两人力量悬殊也是不争的事实,他现下已经完全反应过来,在姚肆刚刚跳起来的时候,他迅速抓住后者的两只手腕,用力钳住,使得后者动弹不得。 姚肆被擒住手腕挣脱不得,她立马放弃挣扎,抬起一脚踹在苏斌的胸口,直把苏斌踹的往后一仰,直挺挺的躺在地上,而她因为手被抓住,也被连带着趴倒在苏斌的身上。 这一脚她可是用尽了全身力气,苏斌疼的龇牙咧嘴,他抬眼狠狠的瞪着姚肆,伸手就要去抓后者的脖子。 哪知姚肆一直精神紧绷,将将倒在他身上,立马像狡兔一般迅速翻身,双手抓住棍子成环状,往苏斌头上一套,用力勒住后者的脖子,趁着苏斌头肩被迫扬起的瞬间,用膝盖迅速抵住后者的背,然后彻底的从背后将苏斌擒住了。 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苏斌死死抓住抵住他喉咙的棍子,这根棍子足有婴儿手臂粗细,他根本掰不断,棍子勒的他呼吸不畅,脸渐渐憋红。 “放...放手....你若....杀了我....你...全家都得...陪葬。”苏斌断断续续艰难的道。 姚肆气喘吁吁的死死抓住棍子两头,刚才她近乎是本能的用身体来反抗,她不懂什么工夫,只是从小没少干农活,她的力气比一般男子都大。 刚才发生的一切,她根本无暇思考,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定不能被苏斌擒住,所以她顾不得身上是不是痛,顾不得手是不是发麻,顾不得一切,她只是在搏斗中找出任何可以让她钻的空子,然后尽可能快的将苏斌钳制住。 听到苏斌的话,她的思绪才渐渐清明,然后就感觉到浑身一阵酸痛,尤其是手臂,因为太过用力,待她回神的时候,已经不受控制的因酸痛而发起抖来。 “放手....你...你放手....“苏斌已经被憋的脸红脖子粗,他充血的双眼死死的盯着不远处的其他国子监生徒,痛苦的嘶喊道:“救我....救....我。” 耳边的声音渐渐多了,苏斌双脚在地上不停的蹬踹,姚肆一个激灵,赶紧松了些力道,心有余悸的看着自己因抓的太过用力而青筋迸出的干瘦双手。 “肆儿...”已经抽身的吴世伟找到姚肆,看到后者和苏斌的情形,微微怔了怔,赶紧跑过去。 第362章 胜负已分准备出山了 雨说大就大,豆大的雨点刚刚开始落,顷刻间由成了倾盆大雨。 曹剑抹了一把眼睛上的雨水,可雨大的实在睁不开眼,他瞪着血红的双眼,眼里有几分嗜血的味道,低吼一声:“再来~”说着就举着手里的石刀朝裘霁飞奔而去。 纵是湿滑的地面,也没有让他脚步迟疑半分。 裘霁眉头不自觉的蹙了蹙,他已经耽误过多的时间了,他知道姚肆被苏斌缠上了,虽然以他对姚肆的了解,后者也不一定会吃多大的亏,况且他与曹剑缠斗这么久苏斌都未出场,显然苏斌并没有占到便宜。 可时间越拖越长,他心里也生出了几分浮躁,姚肆只是个姑娘家,哪怕机敏过人,比一般女子强健,可时间一长,总是要吃亏的。 曹剑也不似他以为的那般好对付,此人出手毫无章法,学的功夫也杂乱不堪,但他是个狠角色,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除了刚开始的闪避,后来他已经全然不防守,像是要拼命一般疯狂,虽然棍子不足以伤他,可打在身上也是钻心的疼。 裘霁手里的棍子已经折去一半,与手持石刀的曹剑相比,要不利很多。 只有速战速决了,他方才听到姚肆的叫声,心下一急,举着半截木棍,不再等曹剑的攻击,改为主动出击。 曹剑吐了一口血沫,面上带着疯狂的笑,可脸色实在苍白的吓人。 在裘霁改了站姿的那一瞬间,他就知道,裘霁要变被动为主动了,这也正合他意,其实有句话姓姚的臭丫头说的没错,他气虚,却还酗酒,虽然动作看似凶狠,可内里空虚,持久战对他来说是大忌。 裘霁手里只有半截木棍,根本不足为惧,虽然棍子打在身上疼了些,可他根本不在乎。 既然如此,那就分出个胜负吧。曹剑右手半举石刀,直奔裘霁而去,与此同时,裘霁亦手持半截木棍,二人迅速靠拢,曹剑仗着武器优势,只攻不守,高举石刀,大喝一声朝裘霁脑门砍去。 他的速度极快,寻常人根本躲闪不及,可裘霁却像是早就料到他有此招,石刀还未落下,他的身体已向左轻移,待石刀落下,他刚刚避开至曹剑左侧,然后右腿膝盖高抬,直顶曹剑腹部。 一切只在几个呼吸之间,曹剑只觉腹部猝然一痛,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弯曲了身子。裘霁则瞅准机会,右手棍子猛击而下,准确无误的打在曹剑的后脖颈处。 “啊...”曹剑痛的忍不住叫出声,整个人直接趴在地上,啃了一嘴的泥,可他却还不死心,反手将石刀往裘霁的小腿砍去,裘霁却先他一步踩在他的小手臂处,力道之大痛的他连连叫唤。 吴世伟带领其他生徒对付蔡文等人早就占了上风,他本想抽出手去帮裘霁,可看到后者已然将曹剑踩在脚下,便又去寻找姚肆踪影,巡视一圈才找到,却是吓了他一跳。 只见姚肆与苏斌缠斗在一处,苏斌一脸通红正在死命挣扎,而姚肆却瞠目咬牙的用棍子勒住后者脖子,看样子苏斌已然没几口气了。他赶紧喊了一声“肆儿”。 姚肆本已清醒了几分,听得吴世伟的喊声,手上的力道松了大半,得到喘息的苏斌身子往旁边一歪,然后拼命的咳嗽和喘气,全然不顾自己正半倒在泥泞之中。 吴世伟赶紧跑过去将姚肆扶起来,却觉得后者根本站不稳,双腿双手直打颤,他又是责备又是无奈,“你与男子斗什么斗,你可是忘了,自己终究是个女儿家。” 姚肆讪笑一声,又歉意的看了看苏斌,她这人最不喜欠人人情,也不喜成为别人的负担,苏斌想抓她的时候,她只有一个念头,无论如何不能成为裘霁以及整个阳山书院的拖累,哪怕她是女子,她也不允许自己有半点怯弱。 此时苏斌已经缓了些气过来,他一回头,死死的瞪着姚肆,眼里的怒火和怨恨像是顷刻间能将姚肆化为灰烬。 不等他开口,吴世伟率先道:“苏少爷,比试中难免擦碰,大家都是在泥巴里滚了几圈。”他让姚肆先站稳了,然后将苏斌扶起来,顺了顺后者的背,缓声道:“早就听闻苏少爷是国子监出类拔萃的人才,苏少爷既是文人,何必跟...” 吴世伟顿了顿,呵呵笑道:“何必跟一个比莽夫还要野蛮三分的丫头较真呢,这丫头惯不按常理出牌,就连裘霁都拿她没法子,我亦对她怕上七分,好在你没吃大亏,我看过最厉害的,还是阳山书院的一个生事的生徒,最后被这丫头搞得连学都上不成...” 他凑近苏斌的耳边低声道:“都叫她母老虎,书院里没几个男子不怕她的。” 苏斌亦是好面子的,除了差点命丧姚肆之手的怒火之外,还有败于一个小女娃手里的羞恼,吴世伟这样一说,倒也缓解了些苏斌的懊恼情绪。 可这样几句话,就能抵消姚肆对他犯下的罪?她可是差点杀了自己,“吴公子说的未免太轻松了些....” 他指着自己脖子上的淤红,“她是想杀我,你三言两语莫非就想让我就此罢休?” 吴世伟耸了耸肩,“总之她的事,就是裘霁的事,也是我吴世伟的事,要多少赔偿,你只管说,我二话不说。若要理论,喏...找他去。”他努了努下巴。 苏斌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却是裘霁正大步而来,苏斌脸上闪过不甘,却咬了咬牙不再说话,冷哼一声转身就踉跄而走。 姚肆无奈的叹口气,“哎....这梁子结大了,日后只怕少不了麻烦啊。” 吴世伟哭笑不得:“你倒还知道自己惹了祸,这苏斌的爹虽只是五品官,可在朝中也结交了不少人脉,也是辛党一员,对付你这个小丫头绰绰有余了,明面上有裘霁和我给你撑着,可暗箭难防,我看啊,往后休沐你别单独行动,另外归云阁那边我也会让吴家帮忙照看些,免得他动手脚。” 姚肆扶了扶额,“老仗着你们替我撑着也不是办法,这件事我会想办法解决的。” “不怕,我不会让他伤你分毫。”裘霁走近了道。 姚肆笑道:“是是是,二位大少爷,有你们撑腰,小女子腰板儿都挺直了,还怕什么啊。” 裘霁从袖口摸出一张帕子,替姚肆把脸上的泥巴和雨水擦拭干净,然后看着不远处的山头道:“准备出去了,这场比试到此为止。” 第363章 比试结束但也是开始 本来好好儿的天气,说下雨就下雨,令蒯叽顶上的看客们都十分的扫兴,可生徒们倒也颇有骨气,各处比赛依旧进行着,丝毫没有受影响。 彼时正直午时,眼看雨势渐大,不少围观者已经躲进周边的茶水饭食棚子里,可棚子总归有限,无处躲雨的,又舍不得离开,便只能冒雨观战,也有仆人下山去取伞的,总之不多时,蒯叽顶就像开了一片伞花似的。 辛习染面无表情的盯着对面的国子监生徒,他本就因不能与姚肆一同入林而郁闷不已,加之现在又开始下雨,他心里担心姚肆,越发没了耐心。 “吃小爷我一脚。”他厉喝一声,将本来就撑不住的国子监生徒一脚踹下比试高台,因力道之大,那人在地上擦出好几步远才止住了势头。 辛习染刚刚跳下高台,台上的铜锣就敲响,“武试,阳山书院对国子监,阳山书院胜。” 蒯叽顶上一片欢呼之声,众人开始议论纷纷。 “果然不愧是太尉之子,就算整日里游手好闲,照样厉害。” “可不是,能上阳山书院的能差到哪儿去,何况那国子监生徒,听说也是书院里数一数二的了得,竟被打的毫无还手之力。” “不是说这辛少爷最是没脾气,还与平民乞丐拜把子,怎的今日这般凶狠?” ...... 各种议论声不断,伏见举着伞拨开人群往辛习染身边小跑去。他面儿上露出得意的笑,这些人根本不懂他家少爷,少爷虽然表面儿贪玩不正经了些,可不代表就是个不学无术的公子哥。 “少爷,赶紧进马车里躲会儿雨,再换件衣裳,小的给您带了身儿干衣服来。”刚下雨的时候,伏见就去取了伞和干的衣服。 辛习染大步往马车方向去,一面问道:“兵试那边可有消息传回来?” 伏见摇摇头,“自昨夜国子监生徒下场三十人后,就没消息传过来,小的以为,这没消息就是好消息。” 二人来到马车旁,辛习染刚要上马车,忽听一声铜锣响,尔后有人喊:“兵试暂停比试。” 辛习染收回脚转身就往敲铜锣的方向跑去。 伏见还没反应过来,眼前的人就一阵儿风似的没了影,他忙举着伞追上去,“少爷......少爷......您去哪儿啊,还下着雨呐少爷......” 辛习染顾不得浑身湿透,一口气跑到兵试比试台前,见敲铜锣的人正要离去,忙上前拦住道:“兵试的生徒都回来了?已经在路上了?他们从哪条路回?有没有谁受伤的消息传回来?” 那人认出辛习染来,打了个礼回道:”受伤的不少,听说有些人还伤的挺重,他们直接从北侧下山,已经联系了医馆,这会子恐已经下了山。“ 辛习染道了谢,问了医馆位置便匆匆离去。 “少爷......” “下山,去德仁堂。” 伏见猜出是何原因,将伞举过辛习染的头顶,安慰道:“少爷也别担心,姚姑娘吉人天相,何况还有......还有那么多生徒,不会出事的。” 辛习染表情淡淡,他知道,有裘霁在,姚肆不会出事,可他若不亲眼去确认,他总是不安心的。 马车刚刚往山下走,就听到又一声铜锣响,伏见侧耳倾听,片刻后笑道:“是王家两位少爷,阳山书院又赢了太学,这下可看他们还得意什么。” 辛习染将换下来的湿衣服扔在角落,将头发散下来,拿毛巾反复擦拭后,又用玉簪仔细绾起来。 因下过雨的缘故,路面湿滑,伏见驾车十分小心,一路都是沿草皮或碎石子走。待马车行到德仁堂,已经是半个时辰后了。 进了德仁堂,入眼全是生徒,大堂内闹哄哄的一片让人头疼,辛习染环视了一圈没找到人,便逮住一个阳山书院的生徒问了情况。 得知裘霁吴世伟和姚肆三人并未来德仁堂,他这才稍微安心,至少没受伤。又想既人不在德仁堂,那便只能是锦卜居了,遂又让伏见驾车往锦卜居去。 却说阳山书院与国子监的生徒在林中一场混战之后,主事人果然宣布暂停比试,然后也不知从何处走出来一大群人,各个身着劲装,一看就是富有经验的练家子。 两书院的生徒被分别带下山,受伤的送去德仁堂,其他人等可自行回家,或者回书院,但严令禁止两书院生徒再私下比试,一经发现,勒令退学。 姚肆裘霁和吴世伟三人都只是一些轻微的擦伤,遂左右一想,还是去锦卜居的好。 回到锦卜居不久,辛习染便上门而来。 确定姚肆并无受伤后,辛习染一颗揪着的心总算是落了地,又恢复到平日里的模样,问起了林中的比试情况。 姚肆将前后经过大致说了,听的辛习染又惊又叹,最后听到姚肆与苏斌结下了梁子,眉头蹙起来道:“国子监的人没几个好东西,尤其是曹剑那人,看模样就生的阴险狡诈,与他为伍又能好到哪儿去?肆儿你此番得罪了他们,恐日后要有麻烦啊。” 姚肆微微颔首,她也知道这厢是把曹苏蔡三人惹急了,尤其是那苏斌,虽其父只是个五品地方官,可要对付她一个平民实在太容易了。 再说那曹剑,工部尚书曹万里的儿子,这样的身份,想要让她生不如死,简直易如反掌,尤其是现在爹娘都在京中落脚,恐此番也会受到牵连。 辛习染见她沉默不语,以为她担心非常,便安慰道:”肆儿也别太担心,有我在,我不会让他们伤你分毫。“好歹他也是太尉之子,曹剑怎的也要顾忌他的身份。 姚肆笑了笑,她当然明白辛习染的意思,工部归太尉管制,无论如何,曹剑不敢明目张胆的胡来,可那样的人,本就喜欢耍阴狠手段,况这事儿还不好让辛习染插手,否则她更有数不尽的来自于太尉的麻烦。 “先不论这事儿,我会好好儿想个妥善之法,你也莫要冲动,切莫再因我而与曹剑一行人结怨了。” 辛习染鸡啄米似的点头,“你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可别再说什么怕麻烦我的话了。” “是了是了,少不了要你帮忙。”姚肆面上无奈一笑,心里却微微缩紧,曹剑是什么样的人,从这短短的两日就可以看出来,她若是不尽快想好解决办法,只怕一大家子甚至是归云阁都得遭殃。 第364章 当皇帝也有身不由己 蒯叽顶三日的比试很快就结束了,虽说连着下了两天的雨有些扫兴,却依旧因精彩非常而被人茶余饭后津津乐道。 往年书院春试,都是阳山书院胜多国子监胜少,所以今年大家对阳山书院则更看好些。 只没想到今年两书院竟比了个平局,阳山书院胜武、医两局,国子监胜算、理两局。至于兵试,却因今年比试规则变更,又遇下雨缘故,而被迫终止比试。 兵试没论出个输赢来,另外四局又成平局,遂今年并没有争出魁首一说。 可话虽如此,不少人却已经在心中定了个输赢。 ...... “国子监头天夜里就被下场三十人,阳山书院区区三十人,却将他们一百人搞的晕头转向措手不及,虽只是生徒,可这些人,假以时日,定能大成。” “可不是,还不止呐,听说第二日还有一场混战,阳山书院仅凭三十人,将国子监剩余七十多人全打的站不起来,德仁堂的伙计亲口说的,那些生徒一身乌七八糟,狼狈的比那外城的乞丐都不如。” “其实这些都不算厉害的,我听过最厉害的还是那叫姚肆的女生徒,用三头六臂青面獠牙来形容也不为过,听说她差点没把苏家少爷打死。” “哦?这般厉害?听说那只是个小女娃啊。” “可别小瞧了她,此女凶狠得很,罢了罢了,别说她了,若是被她知晓,恐背后遭殃。” ...... 虽比试结束,可余热尚存,也不知这些人从哪儿打听来的消息,总之关于这次书院兵试,京内有无数个说法。 庄晏听着驹童一一汇报,待听到姚肆将苏斌钳制并差点索其命的时候,不由得挑了挑眉笑道:“朕果然还是小瞧了她。” 驹童道:“那苏斌虽不懂武功,可到底是男儿身,竟被她逼的毫无还手之力,若非这只是一场比试,恐苏斌命绝矣。” 庄晏轻笑一声,那女人连他这个皇帝都敢伤,还有什么不敢做的呢,他盯着手背上一条已经淡了的疤痕,敢在他身上留疤的人,她姚肆应该是第一个了。 “消息都传出去了?” 驹童点头应是:”一出山就传出去了......”只是,这样的消息传出去,她只怕更坐立难安吧。主子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呢?驹童虽然不问,心里却还是好奇,这样做,无异于将她推向了刀锋口。 小太监躬身进来,在刘德耳边一阵耳语,刘德边听边点头,随后打发小太监退下,然后来到庄晏身侧道:”皇上,太后那边派人来传话,说是请您过去用晚膳。” 庄晏露出几分意味不明的笑意,随后起身,刘德赶紧命左右太监准备,然后长喊一声,“皇上起驾,摆驾寿康宫。” 海嬷嬷得了外殿宫女的消息,匆匆进了内殿,“太后,皇上正朝这边儿过来。” 太后姜氏正斜斜的躺在太师椅上,闻言抬了抬手,一旁伺候的宫女小心翼翼的将她扶起来,又有一宫女手脚麻利的上前,从头到脚仔细的检查梳整。 不一会儿,内殿就传来“皇上驾到”的吟喝声,姜氏刚刚在殿前坐下,一身明黄就大步而入,“儿臣参见母后,母后万福。” “皇儿免礼。”姜氏笑的慈祥和蔼,起身道:“今日哀家得了个好厨子,晌午尝了尝味道,实在不错,遂今儿个晚上就把皇儿叫过来,也且让你尝尝新厨手艺。” 庄晏笑道:“母后这里的厨子一个比一个厉害,御膳房没一个能比得上,儿臣只怕吃多了这里的饭菜,倒吃不惯御膳房的味道了。” “哈哈哈......皇儿可真会说笑,你若喜欢哪个厨子,直接说一声,哀家对你,还有不舍的么。” “儿臣是万万不敢与母后争厨子的。”庄晏拱了拱手。 二人落座,刘德和海嬷嬷分别侍立在自己主子身侧,宫女太监陆续将膳食送上桌,先由小太监尝了,尔后才开始布菜。 “皇儿觉得这味道可还合胃口?”姜氏问道。 庄晏点头道:“母后这厨子莫不是又从民间寻来?这味道不像是临西城的厨子做的,口味偏甜,倒更像是邬州口味。” “皇儿一猜就中,正是邬州来的厨子,哀家怕是老了,口味越发偏爱甜的。”姜氏又吃了几筷子便放下。 庄晏也跟着放下筷子,“母后可有什么忧心之事?” 姜氏没好气的笑了笑,“母后一把年纪,还能有什么忧心之事,除了你的事,别无他事了。” “儿臣不明白,还请母后明示。” 姜氏叹了口气,“皇儿你也不小了,你八岁登基,却至今还未立后,正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后宫不可一日无主,哀家想着,开春后就广选秀女,也给你这冷清的后宫增添些人气儿。哀家平日多无趣,多几个妃嫔,哀家这里也能热闹些。” 庄晏露出几分自责:“儿臣不孝,竟令母后如此操心烦恼,只是选秀之事重大,事务繁多,母后寿诞在即,开春就办,恐与寿诞相冲,夏日又炎热,不若定在秋日?” “这事儿你便莫操心了,哀家晓得,其实哀家也有趁寿诞挑选出几位出众的女子作皇儿妃子人选的想法。” “既然母后心中已有计较,那儿臣一切听母后的便罢。”庄晏拱了拱手,“选秀之事繁重复杂,母后辛苦了。” 姜氏笑道:“哪儿有替自己儿子选媳妇说辛苦的娘,皇儿莫担心,哀家身子骨倒还硬朗,这点事还办得来。” 母子二人又闲聊片刻,庄晏称还有折子要批阅,便告退离去。 出了寿康宫,他一直挂在脸上的笑意才渐渐淹没在夜色中,眼里冷冽乍现。 “那几个老家伙耐不住了,竟游说到太后这里,真当朕看不明白吗?” 刘德垂着首道:“皇上英明神武,自然看的明白。” 庄晏嘴角泛出冷冽的笑,既然他们要急着出手,那可就怪不得他手下不留情了。 彼时阳山书院内,因为春试结束,生徒们又恢复了正常的作息,虽然一切都看似风平浪静,可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平静之下似有什么变了。 姚肆这顿饭吃的可谓是食不知味,昨天她想了一夜,也想不出个头绪来,她生怕曹剑一行找上锦卜居和归云阁。可现在她人在书院,根本顾及不全。 回到兰亭院,与李婶儿闲聊了几句,姚肆心里揣着事儿,便早早的上床躺着,她闭着眼,努力的想要冷静分析出于曹剑三人的厉害关系,试图从中找出一丝破绽。 “咔哒~”窗框传来一声响动。 姚肆睁开眼坐起来,正要去拿火折子,就听到空气中有人道:“是我。” 第365章 打一棍子再给颗甜枣 姚肆忧心如何解决曹剑苏斌蔡文这三人的事,便早早的躺在床上闭目沉思,只将将躺下没多久,就听到窗子那边传来“咔哒”一声响动,她警觉的立马坐起来就要去摸火折子,却听空气中有人低声道:“是我。” 驹童,倒是好久不见了,姚肆无声的冷起嘴角,从前说了无数次,他这次倒是记得先敲窗了。 “驹护卫深夜来访不知有何要事?”姚肆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驹童料想之中的冷热嘲讽没有,反而是这番平淡的语气,令他着实不解,他知道,姚肆对于丘盏的死,是极其怨恨他家主子甚至是他的,可...... “驹护卫?”姚肆又唤了一声。 驹童迟疑一瞬,才道:“主子说,这书院里有一人你可留意。” “哦?” “此人名叫蔡仲。” 姚肆心里默念一声,是有些熟悉,蔡仲......“为何突然告诉我这么个名字?要我监视他?” “主子说,你兴许能用得上他。” “兴许.....”姚肆轻笑了声,虽然她此时不知道这个蔡仲有什么厉害关系,不过既然庄晏都亲口提了,那恐怕是没什么好事了。 黑暗里空气静默,姚肆听不到有其他响动,莫非已经走了?! 她正要重新躺下,忽又听驹童道:“你.....“声音弱不可闻。 “驹护卫既话已带到,那便请回吧,免得耽误了给你家主子复命。”姚肆躺下淡淡道。 驹童咽下那句话“你还好吗”的话,转身悄无声息的离开。 黑暗中,姚肆睁着森寒的双眼,抬起手指轻轻拭了眼角的一滴水珠。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庄晏欠她一条命,那是她结拜三哥丘盏的命。 可是,她现在还没有任何能力,她在夹缝中求生,她还没有质问的资格。但那又如何呢。 她会等,会潜伏,会变得强大,她姚肆,总有一天,会替丘盏讨回一个公道。 驹童回到宫内,将情况逐一汇报,庄晏听后不禁一笑。 分明是一个弱小如蝼蚁般的人,她到底有什么底气,敢怀揣着那么大的野心呢。 不过......不管你能挣扎到何种地步,朕都会等着,看你如何结局。 * 姚肆直到第二天晌午,才明白庄晏寓意何为。难怪从昨天开始她就觉得这书院中弥漫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今日仔细一瞧,才觉察出来,这些生徒看她的眼神,如同看待洪水猛兽一般。 虽然平日生徒们也难免拿怪异的眼神看她,可这两日却格外的不同。 趁着晌午在食斋用饭,大家坐在一处的时候,姚肆才问道:“这两日书院里传了什么话?” 辛习染眨巴着眼睛看着她,还没开口,裘霁就道:“流言蜚语不必在意。” 吴世伟扒了一口饭支吾道:“不过就是你与苏斌的那场切磋比试,被这些人夸大了些而已。” 辛习染点点头:“恐是参加兵试的谁说漏了嘴,书院里传开了,昨日见你一副心思系在别处,便也没与你说,总归不过是些谣传罢了。” 是么?姚肆却不置可否的笑了。 短短两日时间,整个阳山书院都知道她姚肆凶悍无比,与国子监结仇,甚至差点杀了国子监的生徒苏斌。 虽然兵试比试中也有其他生徒,但那时候一片混战,大家根本无暇顾及其他,就连吴世伟也是在国子监生徒全数被打趴下后,才得空来找她。 所以要说是兵试的生徒传出去,这话姚肆怎么也是不信的。 姚肆却想起昨夜驹童莫名造访,还给她留了个名字,怎么看,这都是庄晏的手笔。 “蔡仲你们可认识?”她忽然问道。 吴世伟向来交友甚广,咽了饭道:“你问蔡仲做什么?他平日似与公羽北走的较近。” 辛习染脑海里转了一圈,总算想起来,愤愤道:“我知道那蔡仲,不是个好东西,上次你去思过门,我本想赢了那八哥送你做陪,却被那蔡仲一箭射死了,准是公羽北指使的。” 姚肆不解:“他杀一只鸟作甚?” “此话说来话长,总之那蔡仲和公羽北,都算不得什么好鸟就得了,你问他作甚?” 姚肆不好说明,笑道:“没什么,偶然听到的,随口一问罢了。”可心里她却暗暗计较,庄晏既给她点了这个名字,还说她兴许能用上,就说明这人还甚是关键。 蔡仲,蔡文......莫非......姚肆心中一亮,暗想庄晏此举到底是什么意思,先打她一棍子,然后又给她颗甜枣? 姚肆既不相信庄晏会如此好心,又觉得这消息来的恰是时候。不管怎样,还是得先去确认确认。 吃罢午饭,姚肆盯着公羽北,见他出了食斋,便与其他人道别,称有事要忙就匆匆离去,辛习染正想追问,姚肆却已经跑出了食斋,他只得作罢。 姚肆跟着公羽北出了食斋,看他的方向,确是去西苑的,趁着公羽北还未走进西苑,她追了上去。 “公羽少爷请留步。” 公羽北莫名回头一看,笑道:“姚姑娘今儿个怎的有空来找我了?” 姚肆微微一笑:“听闻公羽少爷与蔡仲蔡公子关系颇好,不知可能引荐引荐。” 公羽北不解道:“都是书院的生徒,为何要我引荐?况我与那蔡仲也并非深交,只说过几次话罢了,姚姑娘这忙我可帮不上了。” 姚肆又问:“那公羽少爷可知,这蔡仲有个兄弟名蔡文?” “蔡文?......你指的可是国子监的生徒蔡文?”公羽北摇摇头道:“这是别人家事,我却是不知了。” 姚肆心里失望,正因为是家事,她总不好直接去问蔡仲,这才想从公羽北口中打探打探,哪知他也不知情,难道只有去问本人了?可自己莫名去问别人家谱,何其怪哉,何况她与蔡仲也并未说过话,面都不曾留意过。 公羽北想了想道:“不过姚姑娘既然开口了,那我去替你问一问也无妨,蔡仲与我也说过几次话。” 姚肆面上一笑,拱手道:“那就多些公羽少爷了,只是......” “放心,我自然不会提姚姑娘的名字。”公羽北知晓她在担心什么。 姚肆再一拱手:“如此可就多些公羽少爷了。” 公羽北点点头,二人互相作礼便分道而去。 快进西苑了,甲田才疑惑道:“少爷,她为何突然要向您打听蔡文?可是怀疑到什么?” 公羽北笑道:“这两天你都听到什么传闻?” 甲田略一想,恍然道:“她倒也聪明,竟想到了这层关系。” 公羽北面上毫不掩饰的兴趣,“不知这次,她到底要如何做了?” 第366章 待休沐日齐齐把家还 公羽北的动作快极,翌日早课之前,他把姚肆叫到一边儿,确认道:“蔡文与蔡仲乃是一母同胞的双生子,蔡文早一刻出生,是为兄。二人关系颇好。” 难怪,世上本没有那么多巧合的事,刚好二人都姓蔡,姚肆不得不多想一层。 “竟是双生子,二人看着却半点不像。”姚肆有些好奇,也正因为二人没有相似之处,她昨日才不敢断定。 公羽北笑道:“这话我也问过,蔡文像其父,蔡仲像其母,这天下,双生子也并非长得一模一样。你我又不熟悉他二人,自然观察不出有什么相同之处。” 姚肆又问道:“公羽少爷可知这两兄弟是个什么来头?”她猜公羽北定是知道的。 果然公羽北又是一笑:“他们的父亲蔡炎霆是越州左指挥佥事。” “竟是四品官。”姚肆不禁点头道:“这指挥佥事也是好打算,竟把两个儿子送来不同的书院,如此一来,阳山书院与太学,他两边儿都占了。” 公羽北笑眯眯的看着她,姚肆眨巴着眼道:“多谢公羽少爷,若不嫌弃的话,这月休沐,归云阁做东,请公羽少爷去吃顿便饭如何?” 她本以为公羽北要推辞,不想后者是想也未想的就笑着答应:“如此甚好,我也颇为想念令堂的手艺,吃过那一回,往后再吃其他的饭食,总觉得差了些味儿。” 姚肆拱了拱手,坐回自己的座位上,辛习染立马靠过来,一脸担忧道:“肆儿,你与那公羽北说什么说这般久,他是不是又找你麻烦了?” 姚肆哭笑不得:“请他帮了个小忙,我答应这月休沐在归云阁做东请客。” 辛习染不依了,“你请他做甚,他......他一准没安什么好心。” 姚肆安抚的拍了拍他肩膀,然后托着腮重新审视起公羽北这个人。 刚开始接触的时候,她确实感觉到了公羽北对自己莫名的关注,那不是男女之情,也不是什么积怨,似乎是好奇里面又带了点鄙夷。 之前她曾怀疑过,公羽北兴许和庄严有些不可说的联系,可这想法一直没有得到证实,后来她想兴许是自己太多疑了些。 而现在,公羽北对她的态度似乎又有些改观了。 算了算了,这些都是小事,先解决眼前大事才是要紧。姚肆摇了摇头,正好蒋先生一只脚跨进学所,她赶紧打起精神,聚精会神的盯着书本。 * 日子过的飞一般快,眨眼又到了每月一日的休沐日,所谓春回大地也正是这个好时节,天气已经暖和起来,大家都褪去夹袄换上单衫,春风和煦鸟语花香,实在是游耍的好时候。 姚肆早早的爬起来,简单收拾了一番便准备下山,昨天她已经给其他几人说过,今儿中午在归云阁吃饭,让大家按着时间过去,至于她自己,当然是先回家给家里人说一声儿。 兰心将厚衣服取出来问道:“姑娘,这些衣服要不全带回去吧,搁这儿也占地儿。” 姚肆想想也对,便又和兰心一块把冬日的那些衣服都收起来,待收拾完,两人提了两大包东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哈哈一笑。 兰心一左一右两个肩膀垮着包袱,腾出手又要去拿姚肆手里的,姚肆直接往屋外走,一面走一面问道:“你这段日子在书院,除了我教与你的,可学了些其他东西?” 兰心赶紧跟上道:“伏见小哥和卫札小哥都教了我不少东西呐,我还学了几招功夫,回去了给姑娘比划比划。” “学功夫?”姚肆笑,“你这身子骨都长开了,能学得来?” “姑娘可别小瞧了我,日后我可是要保护姑娘的。”兰心认真道。 姚肆煞有介事的点点头,“那日后可就拜托了。” 兰心欢喜一笑,二人又加快了些步伐,将将走到北门口,就看到四个木头似的人杵着。 “姑娘姑娘......你瞧。”兰心笑眯眯的朝前面努了努嘴。 姚肆也看到了,快步走过去,冲二人打趣道:“你二人何时这般亲密了,整日里出入形影不离,比之兄弟也不为过了。” 辛习染瘪了瘪嘴,“谁要与他同路的,是他非要跟着我。”一面说着,一面接过姚肆手里的一个包袱,还不忘冲裘霁丢个白眼。 裘霁也接过姚肆手里的包袱,他向来话少,也没多说什么,对辛习染的话更是毫不在意。 卫札和伏见也将兰心手里的包袱接过,一行六人这才往山下走。 因为起的早的缘故,路上还没有多少生徒。 姚肆随意道:“不是说好中午在归云阁碰面的么,你们起这么早作甚?” “我也早些回去,免得中午出门还被老爷子和娘拦着。”辛习染笑道。 姚肆耸了耸肩,几人一路上随意聊着,下山倒也快。 彼时日头才刚起,下山的生徒多了些,姚肆琢磨着要怎么与二人分手,还没想清楚,几人就来到平日马车等待的地方。 辛习染将包袱递给裘霁,“今日出门的早了些,我得去租辆马车回去。”他转头对姚肆挥手笑道:“肆儿,记得中午让大娘给我做红烧肉。” 姚肆笑着点头:“你爱吃的那几样菜,一样都不会少。” 辛习染嘿嘿一笑:”就冲你这句话,早饭我也不吃了。”说着看了裘霁一眼,然后与姚肆作别。 伏见赶紧将包袱递给卫札,然后追着自己的主子去。 “少爷,为何不与姚姑娘一起走。” 辛习染慢慢放下扬起的嘴角,失神的盯着自己的脚面。 兴许,他只是,不想听到那一声拒绝吧。 伏见微微叹了口气,他家少爷也是天子骄子,何曾受过这般折磨,表面上的伤痛可以治愈,可这心里呢,虽然少爷平日嘻嘻哈哈,看似什么都不在意,可实则都憋在心里,少爷心里这伤痛,谁又懂呢。 正胡思乱想着,肩膀被人一拍,伏见扭头一看,却是卫札,再转眼一看,少爷身边已经多了一人。 兰心从马车里探出脑袋问道:“姑娘,当真我就回锦卜居了?” 姚肆点头挥手,“娘若问及,就说我午时之前回去,另外我交代你的几样菜,记得给娘说,可别忘了。” 兰心连连点头:“姑娘放心吧,那姑娘自个儿小心些。” 姚肆目送兰心坐着裘霁的马车离去,这才找了个视线好的角落坐着。 第367章 跟踪也不是一件小事 眼见着日头已经渐起,山路上的生徒越来越多,姚肆坐在一块不太显眼却视线极佳的地方,百无聊赖的扫过每一个下山的生徒,直到她数过第一百六十七人的时候,面上终于精神了,倏地站起来,然后混迹在人群中跟上了前面的人。 公羽北既说这蔡文蔡仲两兄弟感情颇好,那这种休沐日,两兄弟家又不在京中,多半是要一起的,跟着蔡仲便有机会见到蔡文,见到蔡文,才有扭转局面的可能。 虽兵试那两日,她并未与蔡文有过正面冲突,可显然曹苏蔡三人是一路人,曹剑非善类,蔡文是个听话办事儿的主,没得因为她而开罪了曹苏二人。 不过也正因这蔡文最是无关紧要之人,姚肆才先将目光放在了他身上,她想不出什么一劳永逸的法子,只能先打着逐个击破的主意。 与蔡仲同行的还有三人,四人租了辆马车,姚肆赶紧也跳上早就租好的马车,吩咐车夫跟上。 因着天气放暖,加之又是各书院休沐的日子,街上行人甚多,马车行驶的很是缓慢,约莫小半个时辰,才在一处酒楼停下,姚肆等蔡仲一行上了二楼,这才跟上去。 蔡仲坐在临街靠窗的位置,除了他一行四人,还有另外三人围坐,其中便有蔡文,姚肆暗暗庆幸,寻了个较远的位置坐下,顺便叫了两个小菜。 一顿饭吃罢已是两刻钟后,姚肆见蔡文一行都起身要离去,也赶紧的先下楼,待蔡文蔡仲出了酒楼,她才复又跟上去。只是这一路甚是无趣,一大伙儿人无外乎都是东转转西瞅瞅,中途还去了趟赌坊耽误半个多时辰。 眼看快到正午,姚肆暗暗着急,这跟踪果然不是个容易的活儿,她只盼不要白忙活才是,万一这一路没得收获,她也只能另行他法了。 正想着,一行人拐身进了另一家酒肆落脚,看其门面十分的富贵,三层阁楼,算是这京中颇好的酒楼了,只是这地方姚肆不曾来过。 她跟着进去,一路直上三楼,还未走近,就听到楼上的喧哗声不断。 “彩霞姑娘......彩霞姑娘......我们要见彩霞姑娘。” 姚肆一脚踏上三楼,人声沸腾如同潮水一般扑面而来,走廊上人挤人,她四下张望,找到蔡文蔡仲等人的身影,赶紧挤着跟了过去。 见几人落座了,她才在不远处找了个角落杵着,一面好奇这彩霞姑娘到底是何方神圣,一面留神蔡文蔡仲。 人群的呼声越来越大,不多时,身着浅碧色衣裙的蒙面姑娘从一客间走出来,姑娘身后还有个婢女,手里抱着琵琶,待姑娘落座了,才将琵琶递与姑娘手里,然后退下几步。 人群呼声因为姑娘的入场,先是欢喜的高呼拍掌,几个呼吸的工夫就逐渐安静下来,到最后只能听到小声低语的声音。 有美一人,婉如清扬. 妍姿巧笑,和媚心肠. 知音识曲,善为乐方. 哀弦微妙,清气含芳. 女子手托琵琶,宛若柔荑的双手轻轻一拨,玉珠走盘似的清脆之音从琴弦处跳动而出。 未成调先有情,大抵说的就是这般了吧,姚肆身为女子,就已被对方的婉约清雅所折服,况乎男子。 何况一层薄纱之下,清丽容颜忽隐忽现,更是将一众人等的心弦拔高,随着琴音时而高昂时而婉转时而满腹愁思,在场众人的面上也表现出各不相同的情绪。 姚肆打量着蔡仲蔡文兄弟二人,只见蔡仲还算正常,蔡文却是一脸的痴呆模样,显然是被这女子迷的不知所以。 她又回头看了看对面的女子,嘴角微微一扬,这才转身下楼。 吾悦酒楼,她在心中记下这名字。 因路上耽误太多时间,姚肆来到归云阁的时候,其他人都已经到了,好在请的都是平日熟悉的人,她也不用费力去解释,只是叫她意外的是,公羽班竟也跟着公羽北一同来了。 “话说姚姑娘做东请客,自己却姗姗来迟,叫客人等一晌午,是不是要自罚三杯才对。”公羽班举着酒杯一饮而尽,啧啧摇头道:“还是上次来喝的酒合我胃口,今日这酒,味道虽好,却少了些霸道。” 姚肆笑着道:“二少爷性格豪爽不羁,这酒确实与你不配,诸位稍等,我再去取些别的酒来。” 她进到后厨,一如既往的热火朝天,闫氏忙着炒菜,姚肆观又多了两个中年妇人,定是现在生意越来越好的缘故。 “娘......”闫氏闻声放下铲子,喜道:“回来了,你跑去哪儿了,兰心只说你被耽搁了,也不说个清楚。” “不是什么大事儿。”姚肆上前道:“娘,最近归云阁一切可好?” 闫氏不疑有他,“归云阁的生意蒸蒸日上,若非你定了这个辰时开戌时关的规矩,只怕我是要累的爬不起来了。” 话虽如此,闫氏面上却是笑着,从前种庄稼也累,可到头来一家人的温饱都难以保证,现在也不轻松,但乐得自在,银庄也存了些款项,眼见着日子越来越好,她就是再累些也是开心的。 姚肆笑了笑,“我来取些烈酒。” 闫氏给她指了个酒坛子,姚肆提着酒壶过去,一边打酒一边思考,曹剑三人应该没那么快知道这归云阁便是她姚家开的,自己还有时间。 其实今日做东请客,她也存了些私心,一来怕曹剑消息得知太快上门找麻烦,二来,这些公子们也是活招牌,对归云阁来说再好不过。 “娘,再多加一道三鲜丸子吧。”之前没算到公羽班会来,便也没点他爱吃的这道菜。 归云阁开张的那天,她就把这些公子们爱吃的菜都暗暗记下来,今日既是请客,自然样样都要顾及,样样都要做好的,好歹借了别人的名头,除却每人一道爱吃的菜,其他皆是新菜式。 “记下了你赶紧出去,这里油烟重。”闫氏催促道。 姚肆这才抱着酒壶出去。 第368章 寻到突破口就赶紧钻 第368章寻到突破口就赶紧钻(第1/1页) 吃罢午饭也没什么事,不知谁开了头,最后几位公子都提议去街上转转耍耍,正好阳光明媚适合游玩。 姚肆笑道:“你们去便是了,我跟着也忒不合适了些。”一个女子与一群男子出游,她不想成为全京都人瞩目的对象。何况现在还有曹苏蔡三人如鲠在喉,她还没那个胆魄去街上招摇。 “你们且去逛,我就不去凑热闹了。”姚肆撂下这句话,也不等其他人说话,带着兰心就匆匆离去。 回到锦卜居,应门的却是个中年妇人,姚肆有些惊讶,妇人赶紧作揖解释:“莫不是二姑娘?夫人说过今儿个二姑娘要回来,姑娘好,俺是新来的帮工,姑娘唤俺沈婆子就好。” 姚肆有些不习惯,不过倒十分理解,如今锦卜居住了一大家子人,平日杂事多,娘在归云阁做厨,这些杂事自然没工夫做了,请个婆子是对的,她还暗忖过段时日给家里添置一辆马车请个车夫,一家人出行也就方便多了,当然最主要的还是,省的她总是坐别人的马车。 “沈婶儿,这是兰心,我爹可在家?”姚肆一面进院一面问道。 “东家在正屋里,一晌午都没出来,俺把饭菜送过去,刚去瞧了一眼,还没吃,正忙着呐,做的都是文人的事儿,俺也不敢打扰,正在浆洗衣服呐。” 姚肆道了句辛苦,来到正屋,叩了叩门,“爹......”她等了片刻,没人应,便只得推门而入。 姚正与正站在窗前背对门口,旁边桌上放着还未吃的饭菜。 “爹......”她又唤了声,走上前去。 只是姚正与实在专心,人都走到身旁了还没察觉,一门心思放在桌上的一副山水图上。 姚肆不懂作画,可看着这画却极好,活灵活现的,虽早知爹也是满腹才华,可也是自打归云阁开张后她才晓得爹爹还擅长写字作画。 归云阁的所有画作皆是爹爹所画,令往来客人点评赞许不已,看来是水平颇高了。 她想,爹爹年轻的时候定也是参加过考举的,只是爹娘都不谈往事。 她儿时问过,却被娘严厉指责,让她日后都不要再问这些事了。 归云阁开张后,闫氏一个妇道人家整日里都忙着,姚正与自然不可能闲,只是归云阁的事他做不来,整日里就画些画,然后去画坊子换了钱。 他画作的好,一张画少说也是能卖个二十来两,多的时候甚至能卖五六十两,这个价格,就是放眼整个临西城都是高价了。 其实归云阁现在蒸蒸日上,姚正与本也不必做这些,可他是个倔脾气,无论是闫氏还是毛秀才,都劝过他,偏得后者越发起劲儿了,往常每月一副画作,现在一月能出两幅画作,且皆是精品。 但凡是有才情的人,都是不屑做这类营生的,也只有那些穷苦落魄秀才,才会以贩卖字画为生,用人们常说的那话就是,辱没了文人的身份。 只是姚正与不以为然,旁人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直等到爹最后一笔落下,她才又唤了一声“爹”。 姚正与回头一看,“回来了,书院里一切可还好?”边说边将笔搁下。 “一切都好,晌午在归云阁吃了饭,请了几个同年,下午就在家里不出门了。” “嗯。”姚正与点点头,坐下准备吃饭,姚肆也跟着坐下。 一直在外面候着的沈婆子很有眼力价儿,赶紧上前道:“东家稍等,俺去把饭菜热热再吃。” 姚正与摸了摸碗边冰凉,遂又放下筷子。沈婆子撤下饭菜,屋里只剩父女二人,一时有些沉默。 姚肆一惯是不怎么与爹拉家常的,偶尔说些书院里的事也就罢了,别的就再也没什么可聊的,她想着自己还有事儿,就准备回屋去。 “你大姐来信,她说过不惯乡下的日子,想要来京中落脚。”姚正与呷了一口茶。 姚肆刚准备起身的动作又停下来,爹主动与她商量家里的事,倒也少见。 “大姐还有两月就该生产了吧。” 姚正与又嗯了一声,“要来也得坐完月子再来。” 姚肆默默算了时间,坐完月子再来,路上至少得耽误俩月,来到京都差不多入秋了。 在那之前,她完全有时间来好好制定个章程什么的,姚玲的性子她清楚,只要日子过得舒适,她也不会多事,麻烦的是廖家。 她这辈子都忘不了过年和娘上门去探亲而被廖家门丁为难,甚至最后连瓦门都没进,娘那时候的强颜欢笑就如同一根刺,时时刺在她心头。 不过想起廖普成,倒让她想起另一个人,“大姐要来便来吧,到时候总归少不了帮衬些,我们日子渐渐顺了,也没得理由让撂她一人。” 虽说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可这话姚肆说不出来。 “对了爹爹,关于代丙纶那厮,可有听过什么消息?”她又问到。 “没听过,你问他作甚?” 姚肆摇摇头:“突然想起罢了,不是说小头村没人住了么,他那些地却不知是怎么处理的。” “那厮没什么好提他的。”姚正与提起此人,语气里毫不掩饰的憎恶。 沈婆子端着饭菜进屋道:“东家,二姑娘,俺多备了一副碗筷,姑娘也再吃点吧。” 姚肆道了句谢,父女二人时不时的聊几句,直到沈婆子将饭碗收拾下去,她才离开回自己的屋。 兰心见到久违的熟悉很是开心,忙里忙外的收拾,姚肆则取来纸笔。 一个时辰后,姚肆搁下笔,兰心也将屋子里外都打扫了一番,冬衣都收了起来,拿出春夏穿的衣服。 “姑娘忙完了?”兰心走过来。 姚肆手里拿着一个小布包:“有件事还得你跑一趟。” 兰心忙放下刚拿起的鞋垫儿:“姑娘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姚肆将布包递给她道:“你去垂柳巷找一个叫地瓜的乞儿……” 她如是这般的吩咐后,兰心连连点头:“姑娘放心,我这就去办。” 待兰心出了门,姚肆也悠闲闲的出门去,沈婆子正在院儿里收干衣服:“二姑娘要出门啊。” “天色还早,出去逛逛。”姚肆笑着一脚跨出门槛。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369章 有一美人兮顾盼生姿 第369章有一美人兮顾盼生姿(第1/1页) 春风轻拂,桃花夭夭渌水盈盈,明媚的春色着一袭淡绿的薄纱,在临西城人们心头滑过,少男少女们在绿荫下欢歌笑语,酒肆歌坊无不闹趣。 垂柳巷因着坐落了一处破落宅子,虽然破烂不堪,不仅朱漆大门摇摇欲坠,门梁上歪斜斜的挂着的门匾也像是随时都要掉下来砸到人似的。 不过宅子虽破烂,但胜在大,遮风挡雨不成问题,遂这处宅子成了这附近乞丐们的居所。 彼时日头刚刚升起,街道上还洒着金辉,一个小身影从宅门口跑出来,他习惯性的抬头看看那张匾,生怕突然落下来砸到自己。 事实上,地瓜也曾用木棍想要把这匾捣下来,偏这鬼东西又定在门梁上掉不下来,可你若是不管吧,又担心哪天突然又掉下来,遂每每进出都要留神这张门匾。 地瓜不识得字,但也听识得些许字的老乞丐说,门匾上隐约可见的是“经”字,他对这个为他遮风挡雨的宅子很是感激,心里默念了一句祈祷的话,然后撒起脚丫子就往白芷街跑去。 白芷街的吾悦酒楼是这条街甚至附近几条街生意最好的酒楼,倒不是这里的饭菜多合人胃口,而是这家酒楼有一个叫彩霞的女子,生的沉鱼落雁,弹得一手好琵琶,日日在吾悦酒楼弹唱,大多数客人都是慕名而来。 不过这彩霞姑娘向来是卖艺不卖身,平日表演也是蒙着面纱,闲时就在屋里呆着,甚少有人见过其真容的。 但即便隔着一层面纱,她依旧把那些看客们迷的神魂颠倒,有些甚者还会送各种金银首饰珠宝银元,彩霞姑娘倒是照收不误,但从未答应要入谁家。 彼时吾悦酒楼还没有多少人,地瓜熟门熟路的绕到酒楼背后,数着停在第三个窗户下,然后从墙角拾起一根拇指粗三丈长有余的竹竿儿,又从怀里摸出一个墨绿色绣青竹的荷包,将荷包绑在竹竿一头,然后嗖嗖嗖的顺上了三楼的一扇窗。 他用竿尖敲了敲窗子,等了片刻后没人应,想想又从地上捡起一块小石子儿,因着常年打鸟的好手法,十分准确的打在窗户上。 “啪嗒”一声,石子打在木窗上,又弹落下来,地瓜头一偏就闪开,又等了片刻,终于等到有人开窗,然后一双秀手将荷包解下来取了去。 地瓜将竹竿放回原处,然后乐滋滋的离去。 喜鹊嫌弃的看着荷包,对坐在妆台前梳头的女子道:“姑娘,不就是一个荷包么,肯定是哪个穷孙子觊觎你的美貌,又没钱,这才想出这么个讨巧的法子,姑娘见多识广,该是比奴婢还知道这些臭男人的花招儿啊。” 彩霞放下梳子,回头看着喜鹊,一双丹凤眼透着几分孤冷和傲气,顾盼间天生一股风韵,纵是风情万种,却因眼神里那几分桀骜之气,让人神魂颠倒却又不敢轻易造次。 喜鹊无奈,将荷包递上去,她不识得字,可观姑娘的表情,这信笺上写的就是极好的。 她家姑娘,实则是个很有才情的女子,奈何家道中落不得不沦落至以卖艺为生,可姑娘心气儿高,什么金银珠宝全不入眼,偏这些文人墨子合她胃口。 彩霞取出信笺,清冷的眸子露出几许愠怒、几许骄傲、和几许懊恼,连着几日来,她每天都会收到一封这样的书信。 渔得鱼心满意足, 樵得樵眼笑眉舒。 愚睹卿容死无畏, 翘盼佳人印面拂。 如此露骨的寄情诗,这人倒真是个厚脸皮,哼,若非看他字还有些骨风,她定是要让喜鹊将那人揪出来狠狠骂一通的。 彩霞又读了两遍诗,虽说那人送来的诗词一日比一日大胆而露骨,可偏诗词里又觉他是个极潇洒不羁之人,不像其他世俗男子,分明满眼都写着对她的垂涎,却偏要装出一副君子做派,倒不如此人来的真切,至少他的心思全未隐瞒。 再观这字迹,笔势雄奇,姿态横生,自由的像是能任意驰骋在这天地之间,连那几分狂傲之气都觉得恰到好处,总之字里行间都能看出这诗主人是个极潇洒自在又不做作的人。 彩霞自己不知,她虽懊恼,却羡慕极了这洒脱的性子,外面那些人的呼喊,并没有让她觉得欣喜,反而是对身世的无奈和不甘。 她既羡慕这作诗之人,又觉得有些愤愤,凭什么自己就要被困在这里,凭什么他一个穷小子就能那么潇洒放纵。 随着每日信笺的准时送上,彩霞自己都未曾察觉,她竟有些期许了。 她笑了笑,将信笺重新放回荷包扔进匣子,淡淡道:“不知他下次还能写出个什么来。” 顿了顿又道:“喜鹊,明日你去将那送信的小子抓来,我倒要好好问问,这送信之人既如此想见我一面,却又为何藏手藏脚不敢视人。” “姑娘……”喜鹊想劝,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她知道她家姑娘,一旦确定的,就没什么可商量的余地了。 “是……”她只得应是。 翌日,喜鹊先去后墙等着,按着往日差不多的时辰,送信小子果然又来了,他正如往常一样把荷包挂在竹竿上。 喜鹊悄无声息的从后面拍了拍他肩膀,吓得他撒手就想跑,却被喜鹊一把抓住。 到底还是个孩子,被喜鹊抓住挣脱不得,便连连求饶道:“好姐姐,你抓我作甚,我只是个跑腿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喜鹊看他一身脏兮兮,头发也乱糟糟,还有一股难闻的臭味,一把甩开手,嫌弃的骂道:“哪儿来小乞丐,老实交代,这东西是谁让你送的,你若不说,我便送你去见官。” 地瓜嘿嘿一笑:“那敢情好啊,多谢姐姐,听说牢里管饭,我这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不如去牢里待着,可大老爷不收我啊。” “你…小滑头,那我不送你去见官,我送你去见我们掌柜的,看他不让伙计打的你满地找牙。” 地瓜将手里的荷包递给她:“姐姐别生气,我真只是个跑腿的,你放心,明儿我就不来了,这是最后一个荷包了。” 喜鹊愣了愣,接过荷包,就这愣神之际,地瓜已经跑了。她恨恨的跺了跺脚,只得带着荷包回去。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370章 姑娘要迎接座上宾了 第370章姑娘要迎接座上宾了(第1/1页) 喜鹊没抓到地瓜,只得带着荷包回去。 “姑娘,奴婢没抓到那小子,可他说这是最后一个荷包了。”喜鹊回屋将荷包递给彩霞。 彩霞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才又继续取出信笺。 喜鹊愤愤道:“奴婢看姑娘挺欢喜这些信的,还道此人兴许真有几分真心,没想到竟也和其他人一般,也好,他自个儿打退堂鼓,省的让伙计再给打出去。” 彩霞看罢信,面上露出几丝微笑,喜鹊看不明白了,忍不住好奇问道:”姑娘,上面写了什么您这般高兴?” “你放个消息出去,就说这月十五我要在这浣璟阁待客。” 喜鹊惊的张了张嘴,以为自己听错了:“姑娘,你说的可是......要迎座上宾?在这浣璟阁?您要接待这送信的狂徒?” 她家姑娘在这吾悦酒楼也有两年有余,期间百般讨好的人无数,却没有一个能走进这浣璟阁的,甚至连看到姑娘真容的都少,她不得不震惊到不敢置信。 “叫你去你就去,是我待客又不是你,你惊成这样作甚,另外东家问起,就说是位世家公子,其他一概不知。” 喜鹊一听世家公子,皱了皱眉,就算话说的再好听,到时候拿不出钱赎不了姑娘,还不是白搭,姑娘可是签了卖身契的,虽不似青|楼女子那般作践自己,却也是身不由己的卖艺之人。 “姑娘,你当真要......”她还想再劝,彩霞却眼神微微一凌,那是不容置疑之色,喜鹊只得出去放消息。 正如喜鹊所料想,彩霞姑娘要迎座上宾的消息一经走出,顷刻间就传遍了周围几条街,毕竟是两年多来头一次,很多人还不相信,直到奔走相告之人越来越多,这事儿才真像是那么回事了。 但凡是知道彩霞姑娘的男子,皆是又惊又悲,惊的是谁人能夺彩霞姑娘的芳心,悲的是那人不是自己,因着这原因,连着好几日吾悦酒楼都人满为患,甚至有不少达官显贵都日日守着吵着闹着也要见彩霞姑娘,可人家姑娘脾气大,最终也是没奈何。 热闹了好几日,终于等到了十五,这一日,临西城大小书院都休沐,街上到处都可以看到生徒们的身影。 苏斌正如往常一样和曹剑以及其他几位同年准备上街游耍。 蔡文以往也是与这些人一道儿,可自从他认识了彩霞姑娘,他便不想与这些人一起了,尤其是苏斌,一副文绉绉的书生模样,比他俊俏多了,他可不乐意带上这样的人去见彩霞姑娘。 故而那之后,他休沐日都是与大哥和其他几位同年吃喝玩乐,顺便去吾悦酒楼看彩霞姑娘。 刚刚要与苏斌等人分开,迎面一个小乞儿就跑过来,往苏斌手里噻了一封信,然后就一溜烟的跑了。 苏斌莫名其妙,其他几人也好奇,都叫他拆开看看是什么。蔡文也好奇的凑过去。 信笺上的字体娟秀,一看就是女子所写,再观信上内容,是一封相邀的文帖。 蔡文见约的地点正是吾悦酒楼,有些奇怪,又往下瞧,待看到落款之人后,脸上顿时就僵了。 其他人都起哄着打趣。 “苏兄,想不到你平日一本正经,却原来也有相好的啊,这位彩霞姑娘我可是听说过,说是吾悦酒楼的镇店之宝也不为过啊,哈哈哈哈......” 蔡文脸色黑沉黑沉的很是难看,可其他人都在调侃苏斌,没人注意到他的神情异样。 苏斌有些错愕,反复看了看,信中还提到了苏公子,看来确实是给他的,只是他从未见过那彩霞姑娘,怎会平白无故相邀? “我从未见过这彩霞姑娘,这邀约不去也罢。”虽然不知道这彩霞是谁,可从其他几位同年话里,他也知道是个卖艺女子,他平日最不喜那些寻花问柳的做派,即便此女子是卖艺,在他眼里性质也差不多。 蔡文有些闷闷的道:“确实是给你的?你不是没去过吾悦酒楼么?” “我也纳闷儿了,罢了罢了,这种女子的相邀,苏某实在没脸去。”苏斌其实只是想表达他不是那种喜欢寻花问柳之人,可落在蔡文耳中,这话就成了对彩霞赤裸裸的侮辱,甚至对他的侮辱。 他愤愤道:“苏少爷好大的架子,这彩霞姑娘也是颇有名气,虽卖艺为生,却洁身自好,苏少爷面都没见过就下此定论,枉你还是读圣贤书之人,实在低俗。” 苏斌也不悦了,“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蔡兄何必如此介怀。” 他不说倒好,如此一说,更叫蔡文心里赌气,他哼了哼,甩甩袖子就离开,他一定要去吾悦酒楼确定消息是否属实。 往常他都要等着大哥蔡仲,今天却是谁也不等,一个人匆匆赶去酒楼。 本以为此时时间还早,吾悦酒楼人不过,却没想到还没踏进门槛,就听到里面人声鼎沸,一二楼已经人满为患,可待他上到三楼,才是惊的合不拢嘴。 三楼走廊上已经是比肩接踵,他丝毫挪动不得,可这人山人海的,连彩霞的影子都看不到,他不得不费了劲儿的往前挤。 好容易挤到靠前的位置,看到彩霞已经端坐好,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他心里稍微放下一些,心道莫非是传错了。 彩霞依旧是谈了一首曲子就转身进屋,喜鹊这次却是留下来,细锐的声音在三楼响起:“请公子随奴婢进阁。” 声音落下,整个三楼就开始嗡嗡的嘀咕起来,大家都在翘首张望,都想看看能被彩霞点名的公子到底是何方神圣,可看了半响也不见谁应,终于有人笑道:“不知喜鹊姑娘说的是哪位公子,你这不点名道姓的,在场的都是公子,我也是,要不我随你进去?哈哈哈......” “哈哈哈......是啊是啊,我们进去得了。” 蔡文听的又气又急,又听喜鹊大声道:“只有收到我们姑娘的请帖,才能算数,诸位可别瞎凑热闹。” 人群像炸开了锅似的,都嚷嚷着让那收信之人站出来,蔡文四下看了一圈,猜那苏斌多半是不会出现了,想到此处,他心里恨极。 明明是自己心仪的姑娘,却被那苏斌给抢了先,偏那臭小子还不知好歹,现在众目睽睽之下,让彩霞姑娘情何以堪。 他越想越生气,暗道彩霞既然认得苏斌,那二人肯定是有交集的,可苏斌却装作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他若真的不知情,为何彩霞会送信给他? 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蔡文心里骂了一声,想了想,不能让彩霞姑娘众目睽睽之下丢脸,遂高举手应道:“晚生来迟,姑娘莫怪。”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371章 公子仗义相助挽薄面 喜鹊连喊了两声,才听到一句“晚生来迟,姑娘莫怪”的话,她顺着声音望过去,事实上连她都不知道姑娘请的到底是谁,此时也难免好奇此人到底是怎样的三头六臂。 而显然,关注这个“晚生”的不止喜鹊一人,话音一落,四面八方的眼神都汇聚到一处,蔡文头一次感觉到什么叫如芒在背,他十分的不自在。 可走廊上人本就多,往前挪一步都困难,他只觉得各种眼神打量着自己,那些鄙夷的、不屑的、嘲讽的、惊讶的......总之每个人都或多或少的带着敌视,若非他自小锦衣玉食养成的自信,此时此刻恐怕要羞愧的落荒而逃。 但即便他心理素质好,面对如此多的质疑目光,也让他忍不住想加快步伐,迅速逃离此地。 喜鹊已经看到来人,心里也是多少有些失落的,怎么说呢,从各方面来说,这人看着也还将就,可也只是将就而已,并灭幼特别的地方,而且面上还有些慌乱之色,这种人按理姑娘不会看好的。 蔡文挤了许久,好容易来到喜鹊身边,却已经是满头大汗,他用袖口拭了拭汗,然后冲喜鹊嘿嘿一笑,看上去倒是憨态可掬,可似乎......有点儿傻? 喜鹊微微福了福,“公子里面请。” 蔡文没被当场揭穿,也以为喜鹊是为了顾及彩霞的面子,当他被领进浣璟阁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已经取下面纱,容貌艳丽却带着几分冷清的女子。 这还是他头一次见到彩霞的真容,距离近了,越发摄人心魂,蔡文觉得自己有些站不住,脚步晃了晃,眼神闪烁着实在不敢落在彩霞的脸上。 彩霞笑道:“公子请坐。” 蔡文微微垂着头坐下,面上已有些不安,喜鹊倒了杯热茶,他竟也全然没注意,端起杯子就猛饮一口,喜鹊劝之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蔡文被烫的一口喷出来,样子狼狈极了。 她越发觉得这人是真的一般,这样的人外面一抓一大把,姑娘到底看上了他哪一点?此人身着蓝色锦袍,是国子监的生徒,莫非姑娘看重了他的身份?可姑娘也不是这样的人啊。 她还在胡思乱想,蔡文已经羞愧的满脸通红,彩霞抿嘴轻笑一声道:“喜鹊你先退下吧。” 喜鹊只得应是,退出门外候着。 蔡文双手不安的放在膝盖上,他微微抬眼去看了一眼彩霞,心道自己没被撵出去也真是幸运。 “多谢公子解围,不知公子如何称呼?”彩霞轻声道,语气听上去比她吟唱时要低沉的多,不似那般似怨似泣,更有一股子坚韧,越发叫蔡文心中欢喜。 “姑娘严重了,晚生蔡文,是国子监武学院的生徒,家住越州遂城......” “蔡公子倒是个实诚人儿,你与奴家初识就这般坦诚相告......” 蔡文闹了个大红脸,“姑......姑娘别多想,我只是......只是......” “奴家知道,还是谢谢公子全了奴家的薄面,都知我要迎座上宾,今日请的公子没露面,若是叫外面那帮人知道,奴家恐怕是没法儿在这里立足了,公子想让奴家如何答谢?” 蔡文面上高兴,抬头看了彩霞一眼,“姑娘不必放在心上,有些人道貌岸然,姑娘识人不清也是正常,晚生不敢要答谢,只是希望姑娘日后莫要再与那人联系,恐到头来伤了自己。” 彩霞叹了口气,语气里毫不掩饰对自己处境的悲哀,“身不由己,奴家就如这尘世间的浮萍一只,随波逐流,无处安歇,奴家只是想找个好归宿罢了。” 蔡文听到此处,心里一揪,越发恨起了苏斌,想不到那厮装的这般深,平日竟半点没看出他禽兽本性,试问天下哪个男儿,在谁听到自己心仪的姑娘被旁人伤害时,还能不恨的呢,他现在只恨不得立马去将那苏斌痛打一顿才是。 彩霞见他摸着拳头,便又道:“奴家日后一定擦亮眼睛,也请蔡公子再全了奴家一分薄面,莫要伸张此事,奴家不是那种不依不饶苦苦纠缠之人,若真那般,奴家这张脸面也是丢尽了。” “可是......“蔡文很不甘心。 彩霞眼里露出几分恳求:“奴家知道蔡公子的心意,蔡公子是个好人,今日仗义出面相助,也只是为了全我一个低微女子的面子。 既如此,这事儿就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全当没这回事,否则传出去,奴家就成了他们眼中的可怜之人,可这是奴家最不愿看到的。” 她话既说到这个份上,蔡文便不好再坚持了,遂便点点头道:“姑娘放心,晚生一定不会多事给姑娘找麻烦。” 彩霞微微一笑,“公子不求回报,彩霞心里却十分感激,不若彩霞给公子单独弹奏几曲,只希望别污了公子的耳根。” “怎么会,姑娘曲子极好。”蔡文又是摆手又是摇头,模样看上去有些憨憨的,倒也可爱。 彩霞忍不住一笑,刹那间眼波流转风情无限,仿似一屋子里最明媚的春光,看的蔡文痴痴呆呆全没了魂儿似的,连自己何时走出吾悦酒楼都不记得了。 喜鹊将人送出去,回来道:“姑娘,你当真欢喜这呆头呆脑的人?” 彩霞微微笑道:“这呆头呆脑的,倒也可爱的紧。” 喜鹊想了想,才小心问道:“那他可答应要给姑娘赎身?” 彩霞这次却笑而不语,让喜鹊将琵琶收起来,自己从枕头下的暗格里取出一个匣子,她一边打开一边道:“我这几年存的体己钱早就够我赎身了,只是......一直没有好时机,现在,我终于等到了。” 她的面上露出的是久违的笑,没有平日的那丝清冷劲儿,那是发自内心的,哪怕努力控制,也难掩眼里的狂喜之色,那是一种看到希望的笑容。 喜鹊看的呆了,心道姑娘这次真是遇到对的人了,她又问道:“那姑娘合适准备把卖身契赎回来?” “快了,很快就可以了,我终于......要摆脱......这个卑微的身份了。”彩霞紧紧的抱住手里的匣子。 彼时,自锦卜居而出的姚肆,正和兰心往另一个方向而去。 第372章 救老百姓于水深火热 五月十五本不是什么大日子,却因一件事,让整个临西城都陷入了戒备状态,街上随处可见巡逻,老百姓也不免多了几分紧张感,似乎连叫卖的声音都小了很多,不因其他,只因今天是会试重试的日子。 那场举人大闹贡院的风波,最终牵扯出两大尚书的作奸犯科之事,以至于短短几日时间,礼部和吏部尚书以及四位侍郎及下属全部换人。 但法不责众,那之后,除了魏先才和孙莱士受到杖责并终身取消了科举资格,其余生徒皆被放了出来,至于戚弦和张天等领头闹事的,考虑到闹事也算是情有可原,遂朝廷格外开恩准许他们重新参考。 不过有了上次的教训,这一次,京兆尹廖唯章奉旨全城巡逻监督,避免再生事端。 当然,除了会试这件事,五月十五也是各书院休沐的日子,遂街道上还算热闹,各歌坊酒肆也人满为患。 兰心跟在姚肆身侧,面上掩饰不住的好奇,姑娘一大早就回了锦卜居,她以为今日定是有什么安排,果不其然,太阳刚升上头儿,姑娘就说要出门。 二人行了约莫两刻钟,来到一座衙门前,正是之前来过好几次的京兆府衙门。 兰心揣着疑惑,“姑娘,你这是要见大老爷?” 姚肆微微一笑,走向侧门,与守门的两位衙役一人给了三十个铜板,才道:“烦请差爷给单主簿通报一声,就说阳山书院姚肆求见。” 虽然她姚肆除了女生徒的身份,也算是籍籍无名,可阳山书院不同,这是未来国之栋梁的出产地,所以但凡搬出阳山书院,多少会受到些重视。 而显然阳山书院女生徒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衙役略一想就知道了姚肆的身份,将钱收进袖口袋里,然后道了句稍等的话,转身进去通报。 不一会儿,衙役出来:“姑娘里面请。” 单察正在埋头处理衙门公务,听到脚步声,放下手里的事物看着来人。 姚肆行了礼落座,单察命人送上热茶和点心,这才问道:“姚姑娘应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不过今日来的不巧,京兆奉旨全城巡逻维护治安,姚姑娘若是有什么要事,怕是要耽误了。” 姚肆笑道:“今日会试,我自然知道廖京兆责任重大,更知道这衙门里也得主簿坐镇才行。” “哦?姚姑娘但说无妨。”单察一向是觉得这个姚肆不简单,被皇上私下里看重不说,与义行军也有牵扯不清的关系,上次劫狱的几行人中,分明有义行军的痕迹,偏他只是知晓那些人的手法,又无实质证据。 至于姚肆的说辞,也是模棱两可,只道是不知情。可他单察却不相信,义行军现在是朝廷最大的威胁,他从未放下对姚肆的戒备和怀疑。 此女子十分聪慧,并且胆识过人,想法异于常人,她所做的每一件事,势必都会有个前因后果,甚至可能会牵扯更多隐秘的东西,这是单察对姚肆的看法。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女子为人并不坏,至少表面上看不出有任何异心,只是心机有些深沉,这般年纪又是女子,叫单察就不由得多重视了几分,他甚至还隐晦的建议廖唯章与姚肆保持一个良好的关系。 姚肆不知单察心里正在猜度自己,她只是觉得这人看似普通,实则十分精明,肚子里肯定藏了很多小心思。 但这些都不影响,今日自己也正是来找他的,遂开门见山道:“单主簿快人快语,我也就不兜圈子了,今日便是因此事来找单主簿的。” 她将一张告示取出来递给单察,单察不明所以:“这是最近贴出去的衙门告示,姚姑娘何意?” 兰心立在姚肆身后,心中恍然,原来这告示是如此一个用法儿,想想刚才姑娘当众揭了告示,她心里还紧张了好一会儿,生怕把官差给招惹来。 姚肆道:“其实我是为告示上的事而来,单主簿应该比我更清楚,最近城里不太平,准确的说,自冬月豫州闹雪灾,无数难民涌入临西等城,他们没有吃穿住的地方,从那之后,各种鸡鸣狗盗之事就频繁发生,那告示栏上张贴了不少疑犯肖像,至于这衙门里恐也积压了不少案子。” 单察虽然心中狐疑,却在等着姚肆接下来的话。 姚肆顿了顿,才又继续道:“京中事端横生,廖京兆是这京中的父母官,大小事务都由廖京兆管辖,鸡鸣狗盗打架斗殴强抢强卖,就连内城都如此不安,那外城的混乱就更可想而知了,想必廖京兆在朝堂上也没少被为难。 而现在,之所以会有那些重金鼓励城内百姓举发或抓获犯事者的措施,也是想尽快解决当下这个不安定的局面。” 单察不置可否,因为姚肆说的正是最近京兆府衙门头疼的事,廖唯章在朝中已经因治理不当而被其他朝臣当众指摘,但考虑到难民的问题,廖唯章并未因此而获罪,庄晏只是命他尽快拟出个有效的章程。 可万事都有个生效的时间,难民的问题更是严重,要安置,要管理,短时间内根本不可能做到,无奈之下,只能先出一个缓兵之计,以悬赏的方式鼓励其他老百姓来改善治安。 但这也只是缓兵之计而已。单察约莫猜出了姚肆的来意,问道:“姚姑娘既然今日来,莫非是有什么好的法子?” 姚肆笑了笑,“也算不得什么好法子,廖京兆和单主簿肯定也想过此法儿: 难民最大的问题在于吃不饱穿不暖没地方住,这穿和住的地方,想必京兆府已经出了章程,广建屋棚是最有用之法,至于穿衣,朝廷定会拨款发衣。” 单察缓缓点头。 姚肆又继续道:“其实这方面,我也有些许想法,故而不自量力的前来,想请单主簿给拿个主意,看我这法子行不行得通,若是可行,于所有人都好,若是不行,还请单主簿莫要笑话我才好。” 第373章 是公是私有什么关系 姚肆的来意单察大概猜到了,可他心中还有疑惑,莫非此女真的是心系老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所以才前来献计?可自古献计者,所图无非名与利,以他对姚肆的看法,后者绝对不可能只是单纯的心系百姓而已。 可这话他也不明说,暂且先听听姚肆的想法,遂道:“姚姑娘但说无妨,只要能利民,甭管什么法子,都值得一试。” 姚肆也不卖关子,直言道:“其实我的法子很简单,正所谓衣食住行。 首先,在难民们穿衣一事上,除了朝廷分发,还可以向京中人户搜集,每一户家里都有穿不得的衣服,穷苦人家会改小给下一代穿,可那些富贵人家不穿的衣服,却多得很。” 单察眉梢微微一跳,眼里诧异闪过,又很快消失,略一想才道:“姚姑娘这倒不失为一个好法子,朝廷发衣速度慢不说,难民量大,何况还有其他城镇的难民,一人顶多能分到一件衣服,若是百姓捐赠,情况就大为不同了,只是......” “我知道单主簿在担心什么,如何让这些人心甘情愿的捐赠。” 单察笑了笑:“此捐赠之法,自古朝廷甚少采用,捐食倒是有,可这捐衣......” “捐衣有何不可?只要衣物浆洗干净,重点在于老百姓捐不捐。” 单察又点了点头:“有头有脸的大户兴许会拿出些许衣物来,只怕更多的人并不乐意。”谁会乐意把自己的衣物拿出去捐呢,哪怕不穿,也是不乐意的,稍不注意还会引起民愤。 姚肆又道:“安置难民本来就不是容易的事,这时候势必需要一些外力的威压。” “你是指,朝廷下旨施压?” “唯有朝廷下旨,拟出一个合理的章程,捐衣一事才能顺利进行。不过......只索取不回报,老百姓必定心生怨意......”姚肆顿了顿,才继续道:“我以为,可以建功绩碑。” 单察眼里一片了然,心里却有些犹豫,功绩碑是一种记录个人功绩的碑文,碑文会刻下个人事迹和功绩,作为一种荣耀流传经久不衰。 一般刻录功绩碑,都是对国家有重大贡献和牺牲的个人,西夜国到目前为止,总共也才二十多座功绩碑,仅是捐衣一事就刻功绩碑,似乎...... 姚肆观单察颜色,猜出他所想,反问道:“单主簿觉得区区捐衣一事,不足以用上功绩碑?可这也是救民于水火之中,事不分大小,功绩亦不该分大小,何况这捐衣功绩碑,在一定程度上也能对西夜国起到一个凝聚作用。” 单察知道姚肆话还未说完,认真道:“愿闻其详。” 姚肆这才继续道:“功绩碑可以记录一个人的功绩,自然也可以刻录一群人的功绩,各城各镇皆有难民,朝廷可以提倡一城建一座功绩碑,但凡是捐赠者,名字皆会被刻录。 这样一来,功绩碑不仅是一群人的荣耀,更是一座城的荣耀,甚至是整个西夜国的荣耀,此事于朝廷来说,可是十分有利啊。”她笑眯眯的看着单察。 单察怎听不出她话里有话,对朝廷来说,这不失为对外展示西夜国民富国强的机会,试问举国上下都建功绩碑,可见民风纯正,于在位者也是一笔佳话,可事情皆有两面。 “这样一来,不仅鼓励了老百姓,也鼓励了地方衙门,只是怕有人会借由朝廷的名义而滋生事端。”单察道。 “细致的章程定是要单主簿与廖京兆好生琢磨一番了,平息难民事端,恢复京中秩序安宁,此事既落在了廖京兆的头上,自然这章程也得他提出来。” 单察不由得苦笑摇了摇头:“姚姑娘这是给我出了个大难题啊,稍不注意,恐人头不保,这可不轻松啊。” “可若是无法解决问题,不照样会被问罪么?”姚肆反问,她也知道功绩碑的事不是一件小事,可这确实是可行之法,甚至可以解决其他州县的难民问题,只是说得细细规划,可这就不在她考虑的范围了。 单察呷一口茶,“衣的问题暂且放过,这吃住的问题,姚姑娘也有妙计?” 姚肆轻笑一声:“这法子廖京兆与单主簿定也想过,这些难民无家可归,无地可种,自然无米可食。” 单察嗯声道:“确实,我与京兆尹也是想出了唯有让他们开垦荒地的办法,这样可以一劳永逸,可远水救不了近火,现已入夏,这荒地也并非一时半会儿就能开垦出来,错过了今年的春秋两季,明年一年都无米可食。” 事实上这也是他与廖唯章十分为难的地方,赶不上播种,来年也没得吃,这些难民明年一年还是没有口粮。 “如果让亲王郡王以及各大臣,分一些他们的私有田地出来如何?” 单察明显一愣,让他们捐出自己的私田,这不是无稽之谈是什么。 姚肆解释道:“我并非指捐出私田给难民,京官之中,私田不计其数,大多数田会佃给其他人,但仍然有不少田地空着。 可以给难民佃一些田地,但不收他们的佃银,朝廷只需发放作物种子,让难民们自行栽种,待三年后,再行收他们的佃银。 对那些达官显贵之人来说,区区几亩地的佃银,还不够他们一顿饭的钱,但此举,既可让难民明年免于无米之苦,也可给臣工们积累善德。” 单察听罢,忍不住微微颔首,姚肆说的不无道理,难民们不远千里逃奔到京中,朝廷的意思也是以安置为主,既然要安置,这些问题势必要想出一个长远的法子,姚肆的法子虽然不循常理,可也不失为是个长久治安的法子。 “此事还得从长计议,个中涉及颇多,待京兆尹回衙门后,我会与他汇报此事。”他的语气已经表示出他的重视。 姚肆笑着点点头:“能用则好,这‘借田’一事,恐还要与户部商议,开垦荒地一事又得与工部协作,二位大人日后可有得辛苦了。” 单察似笑非笑的看着姚肆:“姚姑娘来之前就早已想好了这一切,既然话已说明,也不必再遮遮掩掩了。” 姚肆哈哈一笑,“果然我这点小心思瞒不住单主簿,惭愧惭愧,事实上,今日来此,亦有一事相求,我想与大人讨一样东西。” 第374章 谁有靠山就是硬道理 天色已经擦黑,街上亮起了各色纸灯,喜鹊将窗子关上,举着蜡烛来到妆台前,“姑娘,您在这里都在坐了大半天了,您到底在等什么?酒楼里人越来越少,恐是等不到了,要不洗漱歇下吧。” 彩霞却一动不动的靠在椅背上上看书,看似神情淡然,可若仔细观察,又可看出眼底隐隐的焦急之色。 喜鹊得不到回应,叹了口气,心道姑娘是如何心明镜儿似的,现也为了那些个臭男人暗自伤神,她一面胡思乱想,一面去拿了针线做起来。 彩霞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手里的书,却迟迟没有翻到下一页,片刻后,她轻微的叹了口气,放下书打开匣子,从里面取出一沓信笺,仔细的挨着看了,最后,她的目光定定的看着一页纸,眼里的又闪烁出几分希冀。 有人叩门,彩霞将东西收好,又拿起书来,喜鹊应声去开门,嘴里嘀咕道:“谁啊,这么晚了还有胆儿打扰姑娘注意。” 门一打开,却是掌柜的,喜鹊脸上一惊,忙怯怯问道:“东家这么晚了可以有事?” 童旦眯着眼睛看了喜鹊一眼,喜鹊乖乖让开,任童旦进屋。 彩霞已经重新放下书,只是却未回头,从妆台的铜镜中看向身后,童旦脸色十分不好,她心里隐隐有些雀跃,面上却淡淡的看不出情绪。 “你到底攀了哪路贵人?竟能免了你的奴籍。”童旦语气里有几分讨好,又有几分懊恼。 彩霞是他的招牌,一旦彩霞走了,他这吾悦酒楼的生意势必要大打折扣。可彩霞竟然还能翻身脱离奴籍,这背后恐也是个大人物,故而他也不敢轻易得罪。 彩霞忍了一天的情绪,终于在此刻爆发了,她激动的双手发抖,眼里的泪水怎么也控制不住。 终于…终于来了,她以为她这辈子都没有翻身机会了,一旦入了奴籍,哪儿那么容易脱离,没想到自己此生还有这样的机会。 彩霞双腿支撑不住,脱力的跌坐下去,喜极而泣。 喜鹊起初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直见到姑娘这般反应,才知是真的,她有些恍惚,愣了片刻才想起要把姑娘扶起来,连连欢喜。 童旦将免籍书放在桌上,又不甘心的道:“彩霞姑娘,这么多年我可从来没亏待过或者为难过你啊,你无依无靠没有去处,是我好心收留了你,如今你翻身做主,你可不能有了新人就忘了旧人,我这吾悦酒楼……” “我知道,虽如今身份不同了,可我也不是那无情无义之人。” 彩霞起身,从桌上的匣子里取出几张银票:“这是三百两,做我赎身之银绰绰有余了。” 区区三百两,童旦不乐意去接,彩霞一走,他损失的可不止三百两啊。 彩霞笑着将银票放在桌上:“掌柜的是给了我一方遮阳挡雨之地,可这几年我为吾悦酒楼带来的生意,也早让掌柜的赚了个盆满钵满……” “罢了罢了,你攀上了贵人,连奴籍都去了,只希望彩霞姑娘日后飞黄腾达可别忘了这吾悦酒楼。”童旦拿起银票嘀嘀咕咕的走了。 喜鹊跟上去,直看到童旦人消失在尽头,她才欢天喜地的将门一关。 “姑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当真......莫不是上午来的那位公子相助?” 彩霞一扫往日的清冷之色,面上全是重生后的欣喜,她环视了一圈,笑道:“明日我们就搬出去,先找个落脚的地方。” 喜鹊忘了刚才的话,兴奋道:“那今夜得把东西行李收拾齐了。” …… 此时国子监书院内,出游的生徒陆续结伴回书院,苏斌与蔡文本是住在同一处,上午二人不欢而散后,苏斌心里一直有些过意不去,遂回屋之后,见蔡文房里还亮着灯,想了想,还是提着白日买的零嘴去叩门。 应门的是蔡文的书童,见是苏斌,脸上有些怪异之色,犹豫着喊了声“苏少爷”。 苏斌抬脚就准备进屋,一面道:“我买了些吃的,蔡兄在屋里?” 书童忙不迭的拦住,支支吾吾的道:“那个......苏公子,少爷......少爷身子不舒服,这会子正躺着呢,说是谁来了也不见,您看这......“ “怎的,上午还好好儿的,怎么这会子就下不了床了?我去看看。”苏斌拂开书童进屋去。 “诶.....苏公子,苏公子,少爷说了,想一个人静静,苏公子......”书童一路追上去,却是没办法。 蔡文听到外面的声音,翻了个身面朝床里头。 苏斌进屋,将零嘴放在桌上,拉了张凳子在床边坐下,问道:“上午还好好儿的,怎的现在就成这样了?” 蔡文人未动,出口的话却冷冰冰的,“我是怎么吩咐的,你听不懂我的话吗?”却是对书童说的。 书童一脸的无辜,往日他家少爷与苏少爷和曹少爷都走得近,平日也多有往来,今日自少爷从吾悦酒楼出来后,脸就黑沉沉,还吩咐他说以后这屋里再也不能让姓苏的进来。 书童委屈巴巴的看着苏斌道:“苏少爷,要不您先回去吧。” 苏斌看了看蔡文,猜他还在为白日的事生气,不免也气愤了,“堂堂七尺男儿,如此小的肚量,白日我也是无心之词,你若真这般介意,那我也无话可说了。” 他甩甩袖子就转身出去。 书童将人送出去,再回来,见蔡文已经坐起来,眼睛盯着桌上的零嘴,面色很不好看,他识趣的赶紧把东西揣在怀里:“少爷歇着,小的这就拿去扔了。” 蔡文脑海里又浮现出彩霞那倔强又勉强的模样,心里一阵懊恼,捏着拳头使劲儿锤了几捶子,打的床板砰砰作响。 ...... 苏斌回到自己屋里,越想越觉得自己不应该冲动,他今日白天特意去打听了关于姚肆的消息,好容易打听到姚家开了一家酒楼,他便琢磨着怎么把这消息给曹剑和蔡文知道。 兵试那次,姚肆差点要了他的命,他苏斌虽不是小人,可这口气却怎么也忍不下,加之那日之后,他深知曹剑和蔡文对阳山书院以及姚肆和裘霁都怀恨在心,他甚至想好了要怎么不着痕迹的游说这二人出面。 可现在蔡文却先与他隔阂了,苏斌不知蔡文这气得什么时候消,但暂时也没法子,只能等蔡文冷静些再说,想了想,他又起身往曹剑的屋里去。 第375章 哪里都不缺小偷小摸 又过一月,天气开始燥热起来,会试顺利结束,会元正是因贡院闹事而名声大噪的戚弦,后殿试结束,又被皇上钦点为金科状元,入翰林院任修撰一职。 同为闹事者的还有张天,此人也不简单,也中了二甲进士,虽带头闹事严重,但情有可原,被点为庶吉士,至此,今年的会试及殿试才终于尘埃落定,临西城也恢复了寻常状态,没有过分的人头攒动,但也不冷闲。 归云阁是一如既往的火爆热闹,开张四个多月,已经远近闻名,后厨不得不再扩了一倍,可前堂却显得小了很多,日日都有人抱怨吃不上,一时间倒是成了人们口中有钱也吃不到的酒楼了。 因为人多,加之夏日天黑的又晚,闫氏不得不把每日闭门时间往后挪了半个时辰,可这样一来,她也是日日忙的脚不沾地,每日睡不够三个时辰又得起床准备新一天的用材。 看着闫氏累的满头大汗在厨房左右忙碌,姚肆心疼的别过脸叹口气,却也一时没什么法子。娘的手艺别人轻易比不了,虽然也可以找其他厨娘,可归云阁打的就是手艺招牌,若是味道变了,自然是不行的。 她默默环视了厨房内一圈,又走出去到柜台前,陈金海正在熟练的打着算盘收银,姚肆一旁等着,待陈金海手里忙完了,才上前问道:“陈先生......” “小姐有事?”陈金海拱了拱手。 姚肆内心斟酌了一番话,才问道:“最近一切可还顺利?归云阁现在也算有些名头了,我恐同行会妒恨,想问问最近有没有来找茬儿的人。” 陈金海笑了笑:“此事二小姐不必担心,归云阁如今也有些头脸,何况二小姐开张之日请来的那些人物,随便摆一个出来都是分量,平日这里也招待了不少达官显贵人物,混了个不错的口碑,想来寻常人也不敢公然生事造次。” 怕就怕有些人就不公然闹事,而是背地里使坏啊。姚肆近日心里一直惴惴不安,蔡文那边算是搞定,可苏斌和曹剑这二人才是重头,也是最棘手的,她对这二人也不甚了解,完全猜不出他们到底会怎样报复自己。 可归云阁如今名声在外,又因开张之日她借的裘霁辛习染等人的名头大肆宣扬,如此一来,要找到她和归云阁也不是特别难的事,只是考虑到所有书院都是每月十五休沐,她这才没有慌的吃睡不下。 “肆儿,在瞧什么呐?”雅间那边传来辛习染的唤声,今日没什么事,平日熟悉的几人都聚到归云阁来,用公羽北的话来说,半月不吃归云阁的菜,都甚是想念。 姚肆笑了笑走过去,如今这归云阁里坐的都是京中乃至朝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公子,料想今日就是有事,这些公子们也不会袖手旁观吧,这也是她起心请吃饭的缘由之一。 她知道这些人都是一个圈子的人物,平日也多出现在一处,索性把大家都集齐了,顺道还能给归云阁带来些好名声,也不算她白请不是。 雅间虽没有开张之日的精致,但也胜在别致,而经过一个春后,那些被做屏障使用的竹子也都拔高了不少,还发了不少嫩芽和小苗,室内郁郁葱葱的看着十分舒服。 姚肆来到座上坐下,辛习染赶紧给她倒了一杯凉茶,一面叹道:“这天儿可真是要热死个人去。” “还未进三伏天你就被热成这样,到时候岂不是连衣服裤子都要脱光了去。”吴世伟笑话道。 辛习染白了一眼,“我这叫火气旺,说明我身体好,从不会病怏怏。” 姚肆喝了一口茶,“这室内确实是有些闷热。” 这也正是她最近一直在考虑的地方,现在的归云阁显格局不够大,虽然布置装潢别致,可只有一层已经不能满足。 她考虑着能否将左右两边的铺子也盘下来,只是这样一来,人手势必又得增加两三倍,打杂跑堂的倒是好找,关键还是厨房的掌勺之人。 “肆儿,晌午饭吃完可想去外面逛逛?”辛习染问道。 姚肆为难的笑了笑,“这天儿热成这样你还出去逛,别到时候真把你热趴下,下午我也有事儿,吃过午饭就此别过吧。” 辛习染失落的瘪了瘪嘴嘟哝:“陪着你,我哪儿还会嫌热。” * 吃罢午饭,有人结伴要出游,有人要回家府,一番谢别之后,姚肆将所有人都送出了归云阁,然后站在门口沉思片刻,准备在近处走走消消食。 没走几步,去而复返的卫札追了上来,“姑娘,少爷在前面的纸来轩等着,说是有样东西姑娘一定会喜欢,想让姑娘过去瞧瞧。” 姚肆略一想,往左走也是走,往右走也是走,去看看也无妨,反正纸来轩距归云阁也就半里的距离,遂点点头跟着卫札去。 纸来轩今日倒是热闹得很,概是生徒休沐日的缘故,掌柜的看见有人进门,笑逐颜开的喊了声:“公子好,公子是要看毛笔砚台还是宣纸?” 卫札白了一眼:“没眼力价儿的,就你这眼神儿,不怕把裤子都赔进去么。” 姚肆不由得一笑,她在书院穿的是男儿衣袍,这出来也没穿女装,加之她个子高挑身板儿消瘦,不仔细了看倒也一眼看不出来是女儿家。 掌柜的定眼一看,忙打拱赔礼道:“小老儿眼拙了,姑娘莫怪。” 姚肆不在意的笑了笑,环视一圈,看到裘霁正靠在柜台上看什么,她走过去道:“什么东西竟能让裘少爷看的如此着迷?” 裘霁回头一看,原本淡淡的表情,立马鲜活了许多,他手里拿着一颗鸽子蛋大小椭圆扁平透明黄的珠子,珠子形状并无奇特,叫姚肆惊讶的,却是珠子里面竟还有一副画,她定眼一看,惊道:“为什么里面还有花花草草?” “可喜欢?” 姚肆不由得点点头接过,“可真漂亮,这是怎么做的?”她抬头问向裘霁,本也只是随口问问,怎么做的自然得问店家才知道。 裘霁却笑了笑:“这是琥珀,我无意间发现的,这种质地和模样的很少见。” 姚肆倒是听过琥珀,挺贵重的,只是她还没见过,当即就将琥珀石放在柜台上的盒子里:“你下午准备做什么?” 裘霁又拿起来,“无事。”然后看了一眼早在一旁候着的掌柜。 掌柜的立马儿小跑上前道:“公子好眼光,这只琥珀可是纯天然的,多的小老儿也不说,公子识货,自然知道它珍贵,小老儿这就给您包起来。” “不用了。”裘霁将绳结解开,转身到姚肆背后,不由分说的往后者脖子上一挂。 姚肆条件反射的想回头倒退一步,却听身后头顶的声音低沉道:“别动。” 她僵硬的站定,直到裘霁重新来到身前,才松了口气。 她不自在的左右看看,掌柜的倒也识趣,早早儿就躲开了,其他生徒此时也并未注意到,倒是卫札给了钱后,看好戏似笑眯了眼。 “你给我作甚,这东西太贵了,我不能要。”她捏着琥珀,虽然漂亮,收起来心里负担却大。 “我想送你是我的事,与你何干。”裘霁嘴角微微扬起,似很乐意见她这般忸怩之态。 姚肆瘪了瘪嘴:“你这是什么歪理。”她还待再说,忽听掌柜的呵斥了一声,转头一看,卫札却一溜烟的跑出去,嘴里还喊着“小偷”的话。 姚肆与裘霁对视一眼,二人纷纷追了上去。 第376章 难民所里的一线生机 百花街因多是坐落的吴家铺子,寻常来的多也都是文人墨客,但凡是读书之人,品性也大多良好,遂这条街也偷摸拐骗之事比其他地方要少些,只是今日却不想被遇到了。 姚肆正在为难裘霁送她的琥珀,却听掌柜的厉呵一声,回头只见卫札身影一闪就消失在门外,她着急的往裘霁腰间看去:“钱被偷了?快去追啊。”说着就一扭身往外跑去。 裘霁拉她不及,幸而姚肆出门已经看不到卫札的影,一时不知该往左还是往右追去,她扭头郁闷道:“被偷了多少?”这大少爷,出门在外不会随随便便就带几百两在身吧,那可不得心疼死了。 “不足一两。”裘霁嘴角微微抿了抿。 幸好不多,姚肆拍了拍胸脯,现在追只怕是追不上了,只盼卫札身手敏捷一些,他好歹是个练家子,不至于连个小偷都抓不住吧,若是真让那偷儿跑了,她势必得好好洗刷卫札一番了。 裘霁绕过姚肆下了台阶道:“走吧。” “去哪儿?不等着?”姚肆虽然不解,却还是跟上了裘霁的脚步。 裘霁一面朝左带路,一面道:“那小偷穿的麻衣是朝廷近日发的赈灾衣物,他定是从难民所出来的。” 姚肆恍然,她适才背对着门口并未看到小偷是何模样,不过听到是难民所的,又不禁唏嘘,虽早知难民已经在内城造成了一定的治安问题,却不想自己倒真的遇到了。 “这几月来难民的处理问题一直困扰着廖京兆,人数之多又是都城,总不好直接将人撵了出去,否则定是要让天下人心寒的,可这厢出了政策,那厢传了出去,周边的难民的涌入就越发的多了,今夏这个难民的事儿,恐是朝堂里最头疼的。”姚肆喃喃道。 裘霁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廖京兆已经递了折子,提议让各城人户捐衣物,大户及乡绅等捐田地,倒不失为一个好法子,只是他这法子倒也让他树敌不少,想来也是被逼急了没得法儿。” 姚肆不甚在意的耸了耸肩。她当然知道廖唯章此计一提,势必要惹来众多不满。 单一句话,他是于公,想要解决难民问题是好的,可旁人尤其是因此事而利益受害之人,却未必有那个胸襟不去怪他。 征田一事,定要与户部周旋,捐衣建房一事,又得与工部周旋。就算梁子不结下,廖唯章也难免要被别人盯紧些,此后若是行差踏错半步,恐也要被人参上一本的。 不仅如此,那捐衣建功绩碑一事,更容易出岔子,若是哪州哪县行了歪风气强行搜刮民脂民膏,不仅会造成民怨,传到京中更是廖唯章之过失,届时工部户部这两部,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姚肆想到日后的种种可能,内心波澜毫无,廖唯章虽与她无仇,可丘盏之死却与他有莫大联系,虽他也只是听命行事,但姚肆却没法儿全不怪他。 她怎能忘了丘盏,没一刻忘记,她只不过是还没有那个能耐去替丘盏报仇讨公道罢了。 但她有的是时间,她不急,这次给廖唯章献计,虽存了报复一二的心思,但她也并未真的想让廖唯章不好过,顶多日后会多些麻烦,如此足以,她真正要找的算账之人,此时此刻正高高在上的坐着。 * 因已经知晓小偷是朝着难民所去的,二人坐着马车直接去了难民所,行了约莫两刻钟就过了外城边缘,又行了两刻钟,终是到了难民所。 姚肆还不曾来过这里,乌压压的一片人,穿着清一色的麻布衣,一个个面目黝黑,因前些天下过雨的缘故,地面泥泞不堪,有的人穿着草鞋,有的人草鞋都无,那一双双脚踩在泥泞里,满腿都是污垢。 有妇人抱着孩子坐在一堆,姚肆依稀可以看到破碗里面略显黝黑的水,也不知是泥水还是雨水,天气本就炎热,妇人一个个渴的嘴巴气泡掉皮,却连一碗污黑的水都不舍得喝,而是一点一点的喂给怀里的孩子。 远处的林子传来嘿呦嘿呦的声音,却是一群男人在挥着斧头砍树,这里是难得的一处平原,上面已经建了不少木头棚子,只是却不遮风也不挡雨。 鼻翼间时刻充斥着一股难闻的刺鼻味道,还能听到不少苍蝇嗡嗡叫声,这些难民,吃喝拉撒都在这里,加之天气炎热无比,此地自然浑浊不堪。 姚肆轻微的叹了口气,“要不算了吧,活着不易,没得谁乐意去偷,定是被逼的走投无路了。” “若是走投无路,那点银子也不够,若是找着人了,还能帮衬些。”裘霁视线在周围转了一圈,见到有一处人围的最多,一面抬脚往那边走,一面对姚肆道:“你跟着我。” 周围的难民已经将视线全落在她与裘霁身上,更有人已经站起来意图围过来,那远处被围住的,恐怕就是卫札了。姚肆赶紧跟在裘霁身后。 见又有人过来,围成几圈的难民们自动让开了一条道,姚肆看到卫札站在一处木棚外面,里面隐隐有吸鼻子哽咽的声音。 她偏头一看,是一个七八岁大的孩子跪在一个妇人跟前,那妇人闭目一动不动的躺着,孩子拿着黑漆漆的布巾,蘸着一碗已经乌漆墨黑的水给妇人擦拭着脸颊和手臂。 卫札回头冲二人摇了摇头,姚肆再看了一眼那孩子,虽然眼泪跟豆子似的不停往下落,却也没有哭出声儿,周围人都默默的站着一句话不说,闷热的空气里只听得到扰人清净的苍蝇蚊子声。 卫札走了出来,与裘霁和姚肆道:“来的时候已经断气了,害了病没钱治......” 这样的环境下,怎么是人活的。姚肆看了一眼周围,又看了看裘霁,三人一同走了出来。 待走出那浑浊之地老远,姚肆晕沉沉的头才清醒了些,她知道难民问题严重,却不知是这般景象。这外城与内城仅一线之隔,却差之十万八千里。 头顶的烈日炎炎晒着,马儿也热的不停喘气儿,姚肆坐在马车内发着呆。 裘霁将窗子打开,一丝凉风吹了进来,姚肆舒服的闭了闭眼,片刻后再睁开,眼里已经是一片沉寂。 第377章 雷雨前总是莫名安静 被裘霁送回归云阁,姚肆有些着急,匆匆与裘霁主仆二人告了别,来到后厨,兰心正忙的满头大汗,午时正是归云阁最忙的时候,兰心一直在厨房里帮闫氏的忙。 姚肆喊了一声“兰心”,招了招手将人叫到身边,厨房里太吵了,兰心跟着姚肆来到后院。 姚肆这才道:“你去把七娃找过来,我要让他替我办件事。”她从袖口里摸出五两银子道:“先带七娃和他那几个朋友吃顿饭,吃饱了再来。就在归云阁的后门那条巷子里等着我。” 兰心见姚肆神情严肃,不敢马虎,当即就点头保证。 “你去前门找一辆马车去,别耽误时间。”姚肆叮嘱了一声,然后率先往后门去。上个月家里刚买了一辆马车,也是为了一家子出行方便。 车夫正在后门口与路边的人唠嗑,姚肆喊了一声,他回头一看是个男儿打扮的姑娘,知道是东家的二姑娘,这位可是在阳山书院念书的啊,车夫觉得这读书之人,甭管是男是女,果然都儒雅得很。 他忙笑着上前道:“李四见过二姑娘,二姑娘要坐马车出门去?” 姚肆点点头,“去洒金街的吴记酒楼。” 马车咕噜咕噜很快就到了洒金街的吴记酒楼,这还是姚肆第二次来吴记酒楼,算算时间,上次过来还是差不多半年前了,吴家的四管家林道,她也只是在归云阁开张时见过一次,此后便再无往来了。 姚肆站在门口看着自己两手空空,又觉得来的太急了,好歹应该拧些东西上门,不过时间有限,明日又得回书院,她也顾不得这些小细节了,当下就进了吴记酒楼的大门。 吴记酒楼闹哄哄的,几乎是满座,与归云阁不相上下,但好歹是三层楼,规模比归云阁大的多了,姚肆一面往柜台前走,一面四下打量吴记酒楼的格局。 结账的并非林道,姚肆也知道他只是偶尔会露面,若是运气不好,她只怕还得去求吴世伟帮忙了。 “掌柜的,我是阳山书院的生徒姚肆,想见见你们四管事,有事相商,烦请通报一声。”她从袖子里滑出一锭早就准备好的银子。 那掌柜的显然是听过姚肆大名儿的,仔细打量了一番,态度倒是恭敬,笑着摆了摆手拒绝了姚肆的银子,姚肆正想再请,他却已经换了个小二过来,让小二上楼上去通报一声。 姚肆赶紧道了谢,等了片刻,小二下来做了个请道:“姑娘楼上请。” 姚肆跟着小二上了三楼,沿着走廊走到最东侧的屋子,叩了叩门道:“林管事,人到了。” 林道从里面说了声“进来吧”,小二将门推开,姚肆抬步进去,小二却并不关门,直接走了。 “姚姑娘许久不曾来过这吴记酒楼了啊,归云阁如今的生意蒸蒸日上,只怕要不了多久,我这吴记酒楼也赶不上了。”林道笑呵呵的道。 姚肆微微一笑:“林管事这般谦虚我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归云阁开张不过四五月,若轻易就能赶上,只怕姚家早就富甲一方了。” “哈哈哈......姚姑娘倒是风趣得很。”林道给姚肆递了杯茶,才又问道:“姚姑娘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呐,这趟来,可是林某有帮得上忙的地方?” 林道很爽快,姚肆本来还准备了一番说辞,现下却没说出来的必要了,顿觉自己思虑太多,这才直言道: “其实只是想打听一件事儿,吴记酒楼开张数十年,在京中也是颇有口碑,不少宴请席面都是在这里做的,故而想请教林管事,京中的这些达官显贵,摆一场待客宴能花多少银子?” 这有何难?林道以为姚肆只是为了归云阁而来,虽说归云阁与吴记酒楼是竞争对手,可吴家根深蒂固的,也不是一个归云阁就能比过去的。 他略一想道:“如果是在这里宴请,十桌的,普通得花五十两金,上等的八十金,特等的一百二十金。”吴记酒楼的普通水平,比得上其他地方的特等水平,故而这起价也是高得很。 虽然早知这价格不低,可听到这个数,姚肆还是心尖颤了颤,换言之,这些人一顿饭的功夫,就能把归云阁半月的收入吃没了,她唏嘘一声,又问道:“应该还有府上宴请的吧?” 林道也没瞒着,“府上宴请一般是婚宴或者寿宴花的最多,而且能请得起我吴记的,也都是身份贵重的,三十桌的婚宴少不得三百金,寿宴也差不多这个数。” 听到这个数儿,姚肆忍不住张了张嘴,片刻后又化为一声叹息。 林道见她神情恹恹,以为是归云阁有什么事,又追了一句:“怎么了?姚姑娘打听这些,可是要给谁办宴?” 姚肆又抬头道:“这两月来,可有哪些办宴超过百金的人户?” “这.....”林道略犹豫片刻,其实这些事情说起来是不可为外人道的,只是他知道姚肆与吴家的少东家是同窗,少东家也吩咐过要照顾,加之姚肆与廖京兆也认识,还有首府太尉的公子,有着这几层关系在,林道对姚肆也是非常客气的。 本以为姚肆是为归云阁的事而来,可她既然这般问,恐怕这背后的真实意义就不简单了。 姚肆看出他的犹豫,又恳切道:“烦请林管事帮个忙,我不会做损害吴记酒楼或者是吴家的事。” 林道再一想,其实这也算不得什么秘密,如果有心人要打听,外面也可以打听出来,只要打听近两月哪些大户人家办过酒席,以及是谁主办,也就知道了,只是要费些功夫罢了。 他便让人拿了账目册子来,将近两月办席的大户人家的名字给了姚肆,其中还有十多户京官人士。且每户花销都有两三百金。 姚肆感激不尽,将名单手抄了一份,然后起身拱手道:“今日大恩,姚肆铭记于心,奈何时间紧迫不便再逗留,下月休沐,必将再来拜谢。” “姚姑娘客气。”林道挥了挥手,也就是提供一个名单而已,就算他不说,他也知道姚肆有法子能打听出来,便叫小二再送了姚肆出吴记酒楼。 离开吴记酒楼,姚肆匆匆往归云阁去,后门的小巷子里,兰心正等的焦急,眼见姚肆出现,忙上前喊了句“姑娘”,然后指了指身后的一个七八岁大的小乞丐道:“这就是七娃。” 姚肆还未曾见过七娃,七娃笑嘻嘻的看着姚肆,歪歪扭扭的行了个礼。 姚肆回来时已经把要说的话都想好了,与七娃如是这般的吩咐了,又给了五两银子。 七娃拿着银子更高兴了,他本是一个乞儿,却时常被这位小姐照顾,心里也是感激得很,再作揖道:“小姐放心,我一定把这事儿办的妥妥当当的,保管寻不到你身上。” 前几次找他办事,也是这般要求的,七娃也机灵,知道什么时候要装聋作哑。 姚肆点点头,然后才带着兰心回归云阁去。 第378章 一触即发的暴乱时刻 天刚蒙蒙亮,不少早起做生意的农户们已经挑着担子或赶着牛车在临西外城门口等着入城,可眼看天边已经翻了鱼肚白,城门却迟迟没有打开,等候的人群终于开始嘀嘀咕咕的议论,这样的情况少有,都在猜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城门守将站在二层往下看,黑压压的一群人排了老长的队,有的甚至已经开始在拍打城门,再这样下去,非得出事不可。 “内城现在情况如何?”守将头领问了来报信的人,报信人摇摇头:“不让开,那边城门口现在乱作一堆,廖京兆已经带了几十人去镇压,小的回来的时候还乱着。” “严重得很了?” “哎哟~二十几具尸体摆着,看着渗人得很。” ...... 彼时内城门口,因并非正式的城门,不像外城石墙那般坚固,仅有一木门之隔,更没有竖二楼高台。而木门已经在一群愤怒的捶打撞击下摇摇欲坠。 廖唯章站在内城门口,看着那些簌簌往下掉的木头屑,一时头疼不已。 单察眉头紧拧着,“昨日还好好儿的,怎么今日突然就暴动了。这人数不下百人,大人,恐要立马上奏朝廷,若是被他人赶了先,大人势必要吃个哑巴亏。” 廖唯章叹了口气,他已经调了五十人在内城门口守着,以免这些难民真的冲进来造成内城混乱。可这般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啊,内城不开,外城也开不了,总不能一直这般僵持下去啊。 “开门,开门,我们要见皇上,我们要讨公道......” “你们赔我娘的命,你们赔这几十上百条命......” 门外的难民疯狂的用他们瘦弱的身体撞击木门,本来高大的木门,在这股由羸弱力量凝聚起来的巨大力量面前显得脆弱不堪。 而原本住在外城的百姓,见此情景也不免退避三舍,生怕殃及到自己,仅仅是难民,涌到城门口的就足有上百人。 廖唯章知道这些人的苦难,何况人数太多,要抓也抓不过来。 可这满腔愤怒,若是任由扩散,整个内城都会遭殃,到时候事情闹大,他官职不保不说,只怕是人头都难保了。 他揉了揉隐隐作痛的眉心,本来今日是上朝的日子,三更天就起了,下了早朝还没来得及休息,就被告知出了事。这下,哪怕这群人镇压下来,事情也是要上报朝廷的,正如单察所说,他主动请罪还好,若是被人参一本,那可就更没法儿开脱了。 “大家都安静,先安静。”廖唯章站到最前面,扯开了嗓子喊道,试图安抚门外暴动的难民。 可是他的声音顷刻间就淹没在各种或辱骂或哀嚎的声音中。 “咯吱咯吱....”单察抬头一看,脸色刹变,“大人小心.....”话刚喊完,廖唯章只见木门越靠越近,忙连连后退几步。 “轰隆.....”纵只是一道木门,可坚固程度也不一般,然这道木门却这般轻易被撞倒在地,廖唯章看到木门砸下来扬起了一地的灰,忍不住咳了咳,可他心里却更惊惧,若是让这些人都涌进来,那可就完了。 不等他吩咐,身后手持长矛的衙役就十人一排站作五排,依次填充空隙,将进城的路堵住。 可这些难民们却如同疯了一般,他们抱着尸体挡在前面,丝毫不顾的往前冲,嘴里骂着喊着哭着,还有不少孩子也跟着,愣是让手持兵器的衙役们忍不住的纷纷往后退。 这些人,要么是妇人和小孩,要么是老弱病残,他们看上去都是面容消瘦弱不经风,似乎随时都要倒下去一命呜呼似的,可他们那没有丝毫惬意的步伐,却又刚毅的让人心生寒意。 这些都是难民,廖唯章也替他们难过,他不可能真的让衙役们伤了这些苦难的老百姓。 他站在衙役队伍之后,扯着嗓子喊道:“你们都冷静些,朝廷已经有了解决办法,大家马上就可以自己种地,也有衣服穿,有口粮,若是体力够的,还可以找营生,只要去衙门登记,就可以分配。” “什么解决法子,朝廷根本不拿我们当人看,你以为今日只有这二十几具尸体么,外城的那条沟里,扔了不知多少尸体,朝廷可有去看过一眼?” 人群中有一妇人尖锐着嗓子反驳道,语气里全是满满的怨怼,她一开口,其他人的声音就渐渐小了,妇人举着怀里的一个襁褓,哽咽道:“这孩子不足两月,却这么早早儿的就离了人世,只是这人世间如此苦难,早早去了也好,免得活受罪。”说着又呜呜的哭起来。 又有一七八岁大的孩子哭道:“娘亲生我养我苦了一辈子,可如今去了却连一块棺材都没有,你们这些当官的,一顿宴席就要去掉两三百金,两三百金足够这里的人吃喝好几月了,朝廷?朝廷在哪儿?我们看到的就是一群蛀虫,吃老百姓的蛀虫。” “对,就是蛀虫,吃老百姓血肉的蛀虫。” 难民们开始集体吆喝起来,上百人近乎一窝蜂的往前涌,区区五十衙役根本阻止不了。 单察见情况不妙,当即道:“大人,先抓人。” 廖唯章也知道不能再心软了,立即下令道:“凡聚众闹事者一律抓起来带回衙门。” 一声令下,那些本来还有些顾虑的衙役们,各个儿凶狠起来,也不管手中的矛是不是戳伤了人,只管粗鲁抓人,再用绳子一捆了事。 难民们见此情形,一个个也越发不管不顾了,不知是谁喊了句:“去内城,凭什么他们吃香喝辣,我们却要挨饿受死,我们要见皇上,皇城之下都如此没有活路,天底下哪儿还有我们的活路,横竖都是一死,不如跟他们拼了。” “对,我们也是人,我们也希望活命,可朝廷不给我们活命的机会,那还有什么怕的,我们进内城。” 渐渐的,不怕死的难民们,不管身上被扎了几刀,只管不要命的往内城跑,见到岔路口就四散开去。 不仅如此,外城还有更多的难民跟着涌入,而此时已经有不少脱离控制的难民朝着内城大街而去。 廖唯章看着失控的场面,觉得自己脖颈处凉的厉害。 第379章 关键时刻看谁能推脱 静谧的大殿之上,太监宫女们都低垂着脑袋状若木偶,殿中央垂首立着三个着四品以上官服之人,上首龙椅,庄晏目光冷峻的在三人头顶依次扫过。 这样诡异的安静已经持续了好一会儿,廖唯章已经感觉到后领湿哒哒,鬓角两边也是冷汗直流。 可他一句话也不敢说,低垂着头看着自己的脚面,却察觉到旁边一缕视线,他微微斜了斜眼睛,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反正这两人左右看他不顺眼,若是这时候不先发制人,就会轮到自己被他二人夹击了。 隔了半响,才听到上首位置一个冷冷的声音道:“几位大人可真是替朕办的好差事啊。 朕让你们一个主修缮、一个主衣食、一个主治安,你们倒好,竟然让难民疯了似的在内城横冲直撞。 砸铺子、抢东西、打架斗殴,搞的内城混乱不堪,搞的百姓人心惶惶,最后竟还要大理寺出面镇压。 你们这差事办的多好啊,现在全天下都知道,我堂堂西夜国国都,差点在一群难民手里沦陷,你们是想让全天下人看整个西夜国的笑话吗?还是说想让虎视眈眈的邻国觉得我国已腐朽不堪,今夜就带兵前来攻城?再或者,你们根本就是想让我庄氏江山被取而代之?义行军?啊?” 最后一声,庄晏声音徒然拔高,冷冽震怒的声音在殿内回荡。 殿中央的三人闻声忙不迭的跪下去,头磕在地面,纷纷喊道“罪臣不敢”。 “你们不敢,你们有什么不敢的,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就敢如此胆大妄为,对外城难民的安置,户部拨了十万两去,工部拨了十五万两去,这些银子都叫狗吃了去么?以至于区区两万难民,就这般养不活了?” 庄晏从一旁的刘德手里抓起两张帖子就朝殿下砸去,正好砸在工部尚书曹万里的头上,曹万里一声也不敢吭,这帖子正是当初拨银两的文书。 他将头贴在地面上,声音嗡嗡的道:“皇上明察,罪臣确实如数将银子都分发了下去,只是难民太多,这几个月又陆续有难民涌入,头先还能给他们搭砖屋,越往后却是只能搭木屋。 可这些难民却丝毫不知感恩,嫌弃不说,还做工懈怠,疲懒不堪,整日只知吃喝玩乐,还怪责朝廷不拿他们当人看,而是拿他们当囚犯一样做苦力。罪臣没得法子,只能从临城找来工匠,这工钱自然要比平时贵些。 皇上,罪臣自知办事不力是死罪,可罪臣丝毫不敢克扣半分灾银啊,罪臣这几个月,虽不是日以继夜,可也做到了废寝忘食,日日担心难民的居住问题,罪臣之心,天地可鉴呐皇上。” 一旁的户部尚书钱友臣也赶紧道:“皇上,罪臣拨银款十万,也是如数分发给灾民,可这些人着实厚脸皮,日日要吃肉,顿顿白米饭,少掺一点油就要闹饭菜不知味。 罪臣也是想着皇城之下不好过于苛责,遂顿顿给他们吃好的,可正如工部尚书所言,近一个月城内又多了近万人的难民,罪臣不得不把个人的衣食预算降低了些。 可这些人太可恶了,好吃好喝供着他们,竟养成了他们刁民的恶习,饭菜稍微不合胃口了,竟还要大吵大闹,罪臣也是没得法子,想着先给他们吃几天差的,驱驱他们身体里的恶病,谁知这才一日他们就耐不住了。 皇上,罪臣该死,不该擅作主张,本以为这些难民是被供养出了坏毛病,想要杀杀他们的陋习,谁知他们竟如此歹毒,还聚众闹事,幸而大理寺如今已将闹事的人都抓起来,依罪臣之见,应当将那些挑头闹事的处以斩首之刑,方能以儆效尤啊皇上。” 庄晏愤怒之极反而大笑起来:“照着钱尚书这般治国,这江山恐是今年就得易主吧。” 钱友臣吓得脸色一白连连磕头道:“皇上明察,罪臣不敢,实在是这帮难民太不识好歹,罪臣只怕会有越来越多的难民效仿,这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啊皇上。” 廖唯章听完二人的陈词,气的是捏紧了拳头,这些人一张嘴,就把所有的过错全都推到难民身上,难民无权无势,又怎么敌得过这些欲加之罪。 他沉吟片刻,才道:“皇上,难民都是无家可归无食果腹无寸瓦遮风避雨的苦难百姓,这些人要求不高,他们只需要有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就够了,不祈求日日白米饭顿顿都有肉,只希望能有口干净的水喝一碗粥就够了。 只要满足了这些微的需求,难民们何苦还要聚众闹事,他们都是吃不饱穿不暖,害了病没钱医治,这才不得不剑走偏锋啊皇上,聚众闹事,一个弄不好就是掉脑袋的事,若非真的被逼急了,他们又怎么会和朝廷对抗。 罪臣虽治理不严,可难民是因何起事?这件事追根究底,问题到底出在哪儿?想必二位尚书大人比我更清楚吧。” 曹钱二人都是脸上一怒,曹万里率先反驳道:“廖京兆这话何意?难民闹事,分明是你治理不严,才让内城骚动不已,最后若非大理寺出手,恐怕死伤无数。你如今却是想推卸责任,皇上明察秋毫,可不受你这套。” 钱友臣也附和道:“廖京兆急于推脱,恐不是为官之道啊,我听说城内百姓,重伤者十多人人,轻伤者亦有二十几人,被砸被抢的铺子更是不计其数,这些损失,和廖京兆的治理不严可脱不了干系啊。” 廖唯章磕下头道:“皇上,罪臣自知罪不可赦,自请刑部裁决,可难民闹事一事非罪臣一人之责,罪臣只恳请皇上饶过他们性命,令大理寺彻查此事背后真相。”他说着,将官帽摘下来摆在面前,听上去很是决绝。 曹万里和钱友臣都是心中一顿,这件事若真的彻查到底,对他们百害而无一利,万万不可真的查下去。 钱友臣道:“皇上,此事万万不可啊,现如今难民在都城闹事已经传扬出去,若是此时下令彻查,这不是对外默认了真有其事么? 眼下周边几国都是虎视眈眈,义行军甚至已经占据了整个潍州自封为王,若是再失了民心,恐对朝廷大大的不利啊。” 曹万里也点头附和道:“罪臣也是这般想法,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本来消息传出去对我国冈本不利,若再加大事态的严重性,没有的事也要被传成真有其事了。还请皇上三思啊。” 廖唯章冷笑了一声:“二位大人果然是久经官场舌灿莲花啊,这可真是一番为国为民的考虑,恕我见识短浅,只知道真相就是公道。 纵是消息传出去又如何?老百姓不过就是想要讨个公道和说法罢了,只要给出他们公正,朝廷替他们主持公道,传出去又岂不是皇上英明?民心又怎么不会被收服。皇上,罪臣恳请皇上,替这些老百姓主持公道。” 庄晏听着三人你一言我一语,久久没有言语,沉吟了半响,才严声道:“京兆尹肩负京中一切治安,暂不收押刑部,朕命你,与刑部及大理寺携手彻查赈灾一事,查出真相将功抵过,若是查不出来,朕就要了你这颗脑袋。” 廖唯章闻言,感激涕零的磕头道:‘罪臣叩谢皇上隆恩,罪臣定当竭尽全力配合,查出真相。” 曹万里和钱友臣都是低垂着头看不清表情,只听到上首一声“退下”,三人这才起身躬身退出去。 一直到退出大殿,廖唯章才站直了腰,右前方的曹万里寒寒的瞪了他一眼,他不在意的笑笑拱了拱手作别,回头又冲钱友臣拱了拱手。 三人都各怀形色出了宫门。 .。m. 第380章 放长线才能钓大鱼嘞 看着三人各怀形色的离去,庄晏一改方才的满脸怒容,嘴角微微扬起,看上去心情很好。 刘德也忍不住笑了笑,“裘案首说已经有了法子,想不到竟如此之快,这难民说闹事就闹事,这下可有得工户两部头疼了,老奴本还替廖京兆担心,想不到他这次却开了窍,竟猜到了皇上您的心思。” 庄晏笑眯眯的起身往殿外走,漫不经心道:“长文还没跟朕说实话,他若只是想让那两个老东西吃些苦头,那可就不是他的作风了。” 刘德略一想,惊道:“莫非他想......这......可不简单呐。” “长文又岂是简单的人,朕倒是好奇得很,他到底给朕准备了一个什么样儿的礼。”庄晏哈哈一笑扬长而去。 彼时廖唯章已经出了宫,他虽名义上是被责罚,审查难民闹事一案也是将功赎罪,可实际上,皇上却将这等重要的事情交到他的手里。 他是皇上提拔上来的,自然是替皇上办事,至于刑部与大理寺,也都是皇上的人,如此一来,这案子他可再没有半点顾虑了,当即也不回衙门,匆匆去了大理寺,想必这时候皇上的意旨已经在送去大理寺的途中了。 果不其然,大理寺卿窦观已经收到皇上意旨,正准备派人去请刑部尚书武叔来商量对策,见廖唯章已入了堂门,赶紧将人请去了议事厅。 “皇上虽没明说,但这事儿肯定不简单,显然是工户两部私吞了灾银,皇上是想让我们查个水落石出来,也好给他们定罪,私吞灾银,纵是他裘万敖辛仲桥再有能耐,到时候也是保不住这二人的。” 廖唯章虽只是个四品京兆尹,可也是庄晏的心腹,他知道自己在扮演什么样的角色,也知道自己要怎么做。 窦观是前朝旧臣,一直对皇家忠心耿耿,辛裘二派他哪边儿都不站,只做自己专职之事,遂也是深得庄晏的信任。他自然也知道这起案子的真实目的。 “可要抓住这二人的尾巴,也非易事,辛裘二党在朝中势力根深蒂固,他们既敢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行事,恐也是做了万全准备以免东窗事发,我只怕这事儿最后会不了了之。”窦观眉头微蹙。 廖唯章不禁也颔首同意:“这也正是我担心的,还是待武大人来了之后我们再行定夺。” 正说着,武叔就笑哈哈的推门而入,三人互相见了礼,这才关上门认真商夺起来。可三人讨论到戌时却也未见有什么好法子。 因事关重大,大家也慎重非常,只是确定了几个查案的方向,见天色不早,便约定了翌日再继续商量,尔后三人各自离去。 廖唯章估摸着单察还留在衙门,便转身去了京兆府衙门。果然人还在,他与单察在书房将白日的事都说了一遍。 “幸得你提醒我,一招以退为进,逼的曹钱二人在皇上面前辩驳不成,反而皇上将此事交于京兆府、大理寺与刑部来审查,如此一来,只要抓住工户二部的尾巴,我们可就为皇上解决了一道大难题啊。”廖唯章喜道。 难民事发后,京兆府衙役根本控制不住,廖唯章不得已才通知到大理寺,最后窦观带精兵一共抓了一百五十多人,全数关去了大理寺。 尔后廖唯章才匆匆进宫请罪,而在他入宫之前,单察便提醒了他,该如何请罪才能深得皇心。 单察却沉思了片刻才道:“这次难民闹事实在是事出突然,曹万里与钱友臣做事向来都是滴水不漏,若我猜的不错,恐这次难民闹事也是有心之人故意煽动。” 廖唯章眉头一跳,他也正觉着奇怪,难民问题一直都存在,要闹为何不早不晚,偏偏这时候呢?而观曹万里与钱友臣二人颜色,显然他们对此事也是震惊得很。 单察又道:“不管此事是谁煽动又是谁推波助澜,总归这件事的幕后定是那上头的人,大人万事多加小心,若这次要放长线钓大鱼,恐怕事情还得往大了闹。” 廖唯章也觉得这次难民事件非偶然,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做好自己分内之事,若上头有指使,自然会派人来告知于他。 ”明日还要去大理寺,你也且回吧。“廖唯章今日是累得很了,三更起床一直到天黑都没休息,算起来昨夜也才睡了两个多时辰而已,他是早就困顿的眼皮打架了。 正准备起身,又听单察道。 “大人,还有一事。大人可记得那些难民门口里喊的话,京中富贵办一顿宴席就要花去两三百金,他们甚至连哪家哪户都知晓......” 廖唯章刚挪起来的屁股又坐了回去,疑惑道:“白日没来得及细想,现在被你这么一提,却觉得怪哉,那些难民哪儿能知道这些消息?看样子也不像是瞎编乱造的。” 单察点点头,“小的以为,京中富贵一顿宴席三百金便是这次难民闹事的导火索,定是有人故意散播了消息,使得难民被激怒,这才引发了这次闹事。” 廖唯章感慨的啧啧两声:“想不到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竟也能成为一把利刃,莫说京中富贵人家,稍大户些的人家办一顿宴席,也要花去几十甚至百来金,你我都见怪不怪,谁曾想这事儿竟也能搅出这么一趟浑水。” 单察却微微一笑,“大人可顺着这条线索查一查。” 廖唯章有些不明白道:“这背后推波助澜之人定是皇上的人,有何可查?” 单察却摇摇头:“大人前些日子递出去的折子,被各大臣纷纷抨击,尤其是户部与工部,更是极力反对,故而百姓捐衣捐田一事也并未做出个确凿的定论。 大人可趁着这次机会,举出那些不顾灾情犹自享乐的人,皇上也能借此向他们发难,届时大人的捐赠之法定能推行出去,如此也可免去日后被人拿到大人难民安置不力的话柄。” 廖唯章想了又想,从他上任一直到现在,他的立场都十分明确,他就是皇上身边的人,替皇上效命的,所以他也不曾刻意去与其他同僚维系关系。 前些日子提出的捐赠之法已然得罪了诸多大臣,捐衣事小,这捐田一事又有几个大臣是乐意的,他们本就是国之栋梁身份尊贵,根本不在乎一个功绩碑。 廖唯章按照所有人的官爵之位划出了捐赠数量,位高者捐之越多,这折子因他是私下里直接递给庄晏,甚至没有通过通政司,故而让所有人都没有防备,也因此,他在同僚眼里已然成了眼中钉。 “主簿这话说的有理,既已成了他们的眼中钉,这事成与不成那些人都盯上我了,索性把它弄成了,也不枉我被人日日紧盯着。” 二人又商量了片刻,天色已经大黑,廖唯章这才与单察各自回了家。 第381章 有些事的发生是必然 却说阳山书院这两日也是热闹非常,本来平日书院就没甚乐子,因去年书院里也发生了不少事,遂今年也是管的严格非常,如此一来就更显得乏味,这不,好容易从外面传来些消息,不出半日就在书院内传开了。 辛习染断是个会找乐子的,不知从哪儿听了消息,趁着吃晌午饭的时候,学着那评书先生,张口咿咿呀呀的讲着故事。 “却说那带头闹事的,胸前一具死尸挡着,就那么决绝的冲进了刀枪剑阵之中,可纵是有死尸挡着,身上也不免被刺了十多二十个窟窿,那血汩汩而出,不出片刻就染红了那片地,可他们混不知痛是什么滋味,直接冲进了内城,死伤有多严重你们知道么?漫说是尸横遍野也不为过,血水都浸了地下二尺” 姚肆拿着筷子的手一抖,一双筷子啪嗒落在桌上,她却盯着碗边有些发怔,表情看上去有些浑然。 裘霁面无表情的看了辛习染一眼,伸手倒了杯茶递到姚肆面前,然后小声道:“莫听他胡说,伤者不过十一二,京兆尹与大理寺卿都不是滥杀无辜之人,难民暂时被关押在大理寺,且此次事件事出有因,他们并无性命之忧。” 姚肆心头一跳,看了裘霁一眼,后者却正慢条斯理的吃着饭,似乎刚才那番话根本不是身侧之人说的,可分明他都知道吧。 姚肆有些食不知味,她猜到了这次事件的发生,她也知道廖唯章和窦观不是滥杀无辜之人,可她也确实利用了那群无辜之人,伤者不过十一二?却也是因她而起的。 可有什么办法呢,这件事于她或者于难民,都有好处,她既已经下了引子,庄晏势必不会再旁观,定会顺水推舟将这件事查下去。 她猜到刑部和大理寺一定会接手这件案子,这两人都是刚正不阿之人,这些难民有他们出面住持公道,也不失为一个出路,若赈灾一事一直暗无天日,难民们只会越过越艰难,何不奋起反抗呢。 一人之力尚小,可十人、百人呢,民众的力量一旦聚集,那官家也要莫奈何。 姚肆打这个主意,也是那日看到难民日子实在过的牲畜不如,皇城之下尚且尸横遍野,何况是其他州县呢,这些难民都是毫无反抗之力的,唯有将其集合凝聚成巨大的力量,他们才能撼动户工二部的城墙一二。 而于她而言,曹万里是工部尚书,若赈灾问题出现,他第一个逃不掉干系,这样一来,想必曹剑也没那个闲心来管她这个小人物了吧;二则庄晏那边,她也可以交代,曹钱二人是如今除了辛仲桥与裘万敖之外,庄晏最大的两个眼中钉,若能趁此机会将这二人除掉,那她也算是立了功吧。 只是她也知道曹万里与钱友臣身居官场多年,也不是那么容易拔下的,这次的事件,恐顶多能给那两人挠个痒痒,遂也没有特意给驹童送信,免得惊扰了那位主子,到头来还说她自作聪明。 可即便只是挠个痒痒,也是好的吧,若庄晏真有能耐,说不得真能查出个什么名堂,甚至能将曹钱二人连根拔起也说不定。 辛习染那边已经说的口干舌燥,他端起面前的一杯茶咕噜一口道:“不说了不说了,我又不是那说书先生,你们倒是听的开心,怎没见人给我递杯茶啊,没意思不说了。” 他嘟哝着嘴在姚肆旁边坐下,虽口头上是不耐烦,可实则他是见不惯裘霁与姚肆说悄悄话,这才放下热闹的心,赶紧的坐过来,生怕这二人又说了什么别的话。 他一坐过来,也打乱了姚肆的思绪,姚肆呷一口茶,放下筷子道:“我去经书阁看看书,你们慢慢儿吃。” 辛习染赶紧起身道:“姚妹妹我陪你去。” “你快赶紧吃吧,都没吃两口,免得下午又在先生的课上闹饿。”姚肆一副不让他跟着的表情。 辛习染或许不会看别人的脸色,可姚肆的脸色他却是极会看的,哪怕姚肆面上带着浅笑,可眼底却有些黯然。 他识趣的坐下,心道肆儿妹妹这会子恐怕想要一个人静静吧,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可反正裘霁在他身边,只要裘霁没跟上去,他也乐得让姚肆静一静,毕竟他可真怕自己这样癞皮狗似的粘着,会惹得后者心里厌烦。至于烦心事,等肆儿妹妹冷静过来,再打听不迟。 兰心跟在姚肆身后,虽然姚肆并没跟她明说,可她心里却隐隐觉得自己明白了什么,那日姚肆吩咐七娃的话,她心里一直都记着。 因时至盛夏,大多人这会子都在午睡,经书阁也只有极少的几个人在看书,姚肆径直钻到一处僻静的角落,左右两边都是书架,她躺在地上,有些茫然的望着房顶的横梁。 这是丘盏生前最喜欢的地方,房顶上正好有一处天窗,一旦晒太阳,阳光就会倾泻而下,透过阳光,还能看到不少的小颗粒,晶莹柔软,很是可爱。 她记得以前总要让丘盏别躺在地上,那时还是冬天,纵是木地板,也是凉的很,丘盏却不以为意,他还笑着说自己身体好,从小都挨饿受冻惯了,大冬天的露宿街头那都是常有的事,他早就不会觉得冷了。 姚肆翻身侧躺,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淌,丘盏,三哥,我这样做,可对? 她心里默默的想着,三哥是个正人君子,最见不得那些勾心斗角的龌龊事,可三哥对自己又极其的宽容和爱护,在他眼里,自己无论做了什么,他都会笑眯眯的说一句:四妹妹总是有自己的想法的。 三哥这人,从来不会怪责自己。 兰心看了一会儿,实在不忍心,走过去坐在姚肆身边道:“姑娘也别想太多,我跟着姑娘这么久,虽不还不至于能识文断字,但也有些自己的体会,我以为,有些事,有其必然发展的道理,姑娘也无需太介怀,若真要怪,只怪这世道不太平。” 姚肆擦了眼角的泪重新坐起来,她虽心有愧疚,但也不至于脆弱至此,从离开小头村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自己需得越来越坚强才是。 兰心见她神色缓和了些,又宽慰道:“何况姑娘也不尽是为了自己,唯有如此,上头才会重视赈灾一事,与那些难民来说,也未尝不是好事。” 姚肆笑了笑:“你倒是看的明白。” 兰心抿了抿嘴,正色的拉着姚肆道:“姑娘,你大可信任于我,往后,姑娘做什么,我定全力支持姑娘,这辈子,我都会站在姑娘这边的。” 姚肆感动不已,当初只以为是裘霁送她的一个小丫头,且最初还是吴家的丫鬟,她甚至想着不日就会送还回去,不想现在却成了自己身边信任的人。 兰心为人她也清楚,断不是那种会出卖自家人的,她又是感动又是感慨,反握住兰心的手道:“我只怕连累你,我我时刻都是自身难保,你若与我牵连着,只怕会连累你。” “一家人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话,姑娘待我如亲姐妹一般,我本无父无母更无亲兄弟,是姑娘给了我家,我自然视姑娘入亲人一般。”兰心诚恳道。 姚肆知道不好再拒绝这片赤城心意,遂笑着点点头。 “姑娘要不回屋歇会儿吧,下午还有课,这夏日不午睡,下午可熬不住。”兰心关切道。 姚肆沉思了片刻,喃喃道:“我不想睡,我倒是有一件事想去问问他。” 第382章 有钱显摆就活该被掏 离开食斋后,姚肆径直去了经书阁。自丘盏蒙不白之冤去后,她但凡有什么烦心事,都喜欢坐在经书阁想,闻着淡淡的书香味,感受着古朴的洗礼,周遭一丝嘈杂之声都无,静谧的让人身心放松。 她在丘盏往日最喜欢的角落静坐了片刻,待思绪都清明后,才起身准备出去,只是刚走至门口,就看到迎面一颀长的身影而来,身姿潇洒,步伐稳重,俊逸的脸上看似淡漠,可实则只是个情不外露之人。 姚肆想起自己第一次见裘霁的那会儿,也不过是去年,却似乎过了好些个年头,这近一年来,她与裘霁都经历了不少,可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她都在被保护着,无论是在自己知情或不知情之下。 裘霁一抬眼就看到了她,面上和煦道:“去哪儿?” “正准备”找你!有话想问你。姚肆将这话咽了回去,摇摇头笑道:“没什么可去之处。” “那不若去经书阁坐坐,晒晒太阳午睡片刻,也省得下午困顿。”裘霁在门口站定。 姚肆心里有些柔软,轻轻的嗯了一声,转身就往经书阁的内间而去。 内间是生徒看书的地方,摆着不少桌子凳子,平日也有不少生徒会趴着睡觉,今日倒是没什么人。她捡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然后托着腮望着窗外被太阳晒的耸拉着脑袋的美人蕉。 兰心和卫札早就识趣的坐到老远去了,看着远处的二位主子,兰心不由得笑道:“姑娘和少爷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卫札在一旁笑眯眯的附和点头道:“那是,我是看着姑娘和少爷一路走过来的,从初次见面那会儿,我就知道,咱们少爷啊,待姑娘不一般。” “哦?”兰心一脸好奇,催问道:“我还不曾听过,你快给我讲讲。” 卫札咳了咳,然后开始回忆,第一次见面?哦对了,是在下巷县的客栈里头,姑娘女扮男装被少爷一眼就认出来了 从窗外透进来的阳光晒的人昏昏欲睡,姚肆趴在桌上闭着眼,鼻翼间是一股淡淡的清香味,闻着非常的舒服,她忍不住抿嘴笑了笑,将脸藏在臂弯里,不叫人看出来。 她想起那日遇到小偷的事,当时不觉有他,如今想想,卫札是什么身手,怎会轻易被一个孩子偷去了钱袋,若非裘霁授意,她也不会被引到难民窟去。 裘霁与她隔了一个座,他一只手撑着脸颊,一只手放在桌上,侧着脸看着姚肆露出的小耳朵,许是太阳晒着的缘故,看上去红扑扑的很是可爱。 正看得出神,姚肆却忽的扭头睁眼,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裘霁避闪不及,怔了倏尔,才转头盯着对面的凳子,又坐直了整理衣摆。他听到有轻笑之声传入耳中,只觉得那笑声十分的悦耳,不由得又扭头看过去,四目相对,水盈盈的双目看着他,眼里全是笑意。 他“咳咳”的清了清嗓子,“是不是晒的睡不着,你换到里面来坐。” 姚肆依旧将脸枕在手臂上,侧着头看着他摇摇头,莫名的问了句,“你是早料到我会那样做么?我在你眼里是不是特别坏?” 裘霁也学着她趴下,语气淡淡的却十分的温暖:“不过是求仁得仁罢了,哪儿有什么是非对错之分,我只知道,你若有法子,定不会让那些难民们继续受罪。” 姚肆弯了弯嘴角,觉得心里甜蜜蜜的。有那么一个人,他很了解你,他时刻都在你身边,他会不遗余力的帮助你保护你,这样真的很安心。 不远处的卫札正讲的口干舌燥,他咽了口口水,继续压低声音道:“姚姑娘还不知道我们少爷有多了解她,少爷知道姚姑娘事事好强,他做事从来都不会拂了姚姑娘的面子。” 兰心听的心花怒放很是高兴,“叫你这般说来,我现在看少爷和姑娘,那可真是越来越般配了。” “可不是,寻常女子哪儿有姚姑娘这股子灵气劲儿和聪明劲儿的,也只有姚姑娘能入我们少爷的眼。” * 翌日朝堂之上,气氛诡谲,若仔细观察,就能闻到剑拔弩张之味,只见文武百官有不少人已经站出了列队,大家都低着头默不作声,可垂首的视线却又凌厉非常。 “皇上,京兆尹这是借势闹事,喜宴丧宴满月酒乃是从古到今的习俗,谁家娶亲不会办酒席?难不成廖京兆还想管别人家的家事?从今往后家家户户不得娶亲生子不得祭奠亡灵?难道要视孝法于不顾么?”国子监祭酒段威廷怒责道。 廖唯章立即拱手:“祭酒误会,我不过是就事论事,去年雪灾严重,灾民数以万计,如今外城尚还有两万多的灾民没能安置,他们缺衣少食,日子过的苦不堪言,这等光景,身为朝廷命官,本因以百姓之兴亡为己任,却依旧铺张浪费奢靡如往前,这岂不是叫百姓们寒心。 灾民何以会聚众闹事,还不是听到这样的消息太寒心。他们在生死边缘徘徊,尔等却在山珍海味之前觥筹交错,丝竹管弦日夜享乐,何以不叫灾民奋起反抗?” “你强词夺理,灾民造成内城混乱,分明是你治理不严,如今却找了如此荒唐的借口来替自己推脱” “是不是推脱,皇上自有定断,祭酒大人不妨听我细细道来。 本月初三,布政使府上宠妾生辰,布政使不仅请了清兰园唱戏,还设了二十桌宴席,总共花了一百金; 本月初七,副留守因得了一只稀罕的鸟,设宴宴请了京中十多户大户前去观赏,其中还不乏朝堂重臣,总共花了二百四十五金; 本月初八,都转盐运使的胞弟纳妾,府上设了十桌客,总共花了七十四金; 皇上,这后面还有二十多条,罪臣都一一列出来,这些都可据实查证。” 廖唯章将手中的折子举过头顶,刘德给一旁的小太监示意,后者忙去接了过来递上龙案。 廖唯章继续道:”皇上,这些都只是九牛一毛,一百金是何等数目,足够所有的难民吃上好几天了,这些人不顾难民死活,却独自享乐,难民们何以不会怒而反之,一旦这些消息散播出去,那全天下又如何看待我朝,皇室威严何在?“ 被点名道姓的诸位大臣虽然都心中怨恨,但见庄晏脸色深沉如墨,一时也是大气也不敢出。 廖唯章知道背后有无数双眼睛正暗地里死死的瞪着他,可如今箭在弦上也不得不发,他能依靠的也只有上面这位了,正如单察所言,左右他都会成为别人眼里的眼中钉,不如死心塌地的替皇上办好差事。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383章 鸽子这种请谨慎使用 仲夏的蝉栖在梧桐树上叽叽叫个不停,小太监拿着毡子正努力的忙活着,一旁偷吃零嘴的小宫女拿眼睛好奇的瞅着不远处的大殿门口,见一蓝衣太监脚步匆匆的步入内殿,不由得将脖子伸长了些。 “快点,看什么看,小心眼珠子被挖去。”小太监吓唬道。 小宫女却一点不怕,朝寿仁宫的方向努了努嘴:“看见方才那个蓝衣太监没,那可是前殿的人,你说这么急匆匆的来,是不是有什么要紧事?” “你还瞎说,嫌自己命太长是不是?”小太监扬了扬手里的竹竿,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宫女砸吧着嘴,漫不经心的点着头,突然眉头一拧,憋着声音嗡嗡道:“我要出恭,你稍等我一会儿。”然后不由分说的将手里的一把枣放在太监怀里,就朝着寿仁宫的方向跑去了。 相比其他地方,寿仁宫显然要安静的多,却是周围的蝉早就被撵走了,内殿的老嬷嬷听得帘外声音,看了藤椅上的雍容妇人一眼,放下手里的扇子,轻手轻脚的走了出去,不一会儿又折身回来,在妇人耳畔轻声道:“太后,人来了。” 太后魏氏,虽已四十多,但保养极好,看上去依旧如同三十出头,她缓缓睁开一双凤眼,凌厉中带着慵懒,微微颔首。 不一会儿,蓝衣太监踩着碎步来到跟前跪下道:“叩见太后,太后万福金安。” 魏氏懒洋洋的闭目躺着,蓝衣太监看了其身侧的老嬷嬷一眼,才继续道:“今日大殿上,只一件要紧事,廖唯章弹劾了三十多位大臣,称他们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铺张浪费令老百姓心寒,这才导致了难民闹事,皇上震怒,责骂了大臣,不仅每人罚了一百金,还命户部在三日内必须完成收田,这捐田一事,已经是板上钉钉了。” 蓝衣太监说完,恭恭敬敬的等着上面发话,不一会儿就听到老嬷嬷道了一句“知道了,下去吧”,他起身,从旁边的小宫女手里接过一串碧玉珠子,往怀里一揣,又行了个磕头大礼,这才躬身退下。 过了良久,魏氏才微微睁开眼,拨弄着胸前的头发,懒洋洋道:“紫孚,看来哀家的这个皇儿又要不安分了啊。” 被称作紫孚的正是跟了魏氏二十多年的嬷嬷,虽然一头银白头发,可人看着却丁点儿也不含糊,精神很是矍铄。 “老奴明白,太后与皇上向来母子情深,自然是支持皇上的。”紫孚让一旁的小宫女呈上笔墨纸。 魏氏微微一笑:“也不枉你跟了我这么多年,还是你最懂我。”她轻抬手腕,在纸上落下四个娟秀小字。 紫孚一面命宫女将笔墨纸撤下,自己则将写好的纸仔细叠起来,见魏氏颔首,这才转身往内室去了。 碧蓝的天空,太阳明晃晃的挂着,一道白影嗖的窜上天际,越过一座座琉璃砖瓦,却不待飞出这片高墙,就如同射偏了的离弦的箭,嗖的落了下来。 “叫你飞的快,还不如我的弹弓快。”银铃般的雀跃声小声嘟哝着,幽暗的巷子里传来几声咕咕叫,不一会儿,白影又嗖的窜上了高空,速度快的只几个眨眼就看不到踪迹了。 寿仁宫的外殿院里,小太监已经吃完了一把枣,正嘀嘀咕咕的说着什么。 “来了来了,嘀咕什么呢,我不就去出了个恭,就一会子的工夫,你就把我给数落上了?”小宫女伸手:“我的枣呢?” 小太监张了张嘴,牙齿上还粘了一片红枣皮,“谁叫你去那么久,嬷嬷可说了这蝉得我们俩一起赶,活儿都让我一个人干了,你倒是轻松得很。活该你坏肚子,一天就知道吃吃吃,我给你吃完了,也省了你再拉肚子。” 小宫女不悦的嘟了嘟嘴,“吃完就吃完,回头我再去厨房拿就是了,哼!” * 廖唯章自下了早朝后,心情就一直很好,他今日可算是把那群看不对眼的同僚们给弹的哑口无言了,并且皇上还命户部必须在三日内登记完大臣们要捐的田册,还规定利字田以下的人字田、和字田不取,这样一来,也省了大臣专拿贫瘠的田地来充数了。 马车“吁”的一声停下,随从打了帘子,廖唯章跳下马,前面的武叔和窦观也下了马车,三人互相道请,由窦观引着步入大理寺内庭。 “今日子宁可是打了一场响仗啊,我看那些吃瘪的一个个跟龟孙似的,再不敢多说一句话了。”武叔为人粗犷豪迈,说话也十分的爽朗。 三人坐下后,廖唯章才拧了拧眉,“这些都是小事,查赈灾一案才是要紧。 昨夜我回去想了想,我们不妨兵分三路,一人负责查户部,一人负责查工部,一人负责审问这些难民。 虽然也不指望真能查出什么,但目前也唯有从这个点出发了,兴许能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武叔赞同的点头:“钱友臣和曹万里这两只老狐狸,狡猾得很,皇城眼皮子底下他们都敢如此放肆,可见做的定是滴水不漏,要找到真正有用的线索难,可这账本还是得查一查,万一真能发现些什么不同寻常。” 窦观想了想,“既然如此,那我便不与二位客套了,户部那边,我去查如何?” 廖唯章和武叔自然没有意见,二人又彼此看了一眼,武叔摆了摆手道:“我一个刑部尚书,查案没你们心细,审人倒是有一套。” “既如此,那我便恭谨不如从命了。” 三人各自领了分工,武叔留在大理寺负责审问被抓的难民,窦观和廖唯章则一同去了六部衙门。 * 天际一道白影忽的落下,扑腾着翅膀咕咕叫着,灰衣小厮上前一看,见鸽子脚是赤红色,不敢怠慢,忙取了鸽子脚上的竹筒往内院跑去。 “大人,宫里来消息了。”裘丙将纸条呈上。 裘万敖只看了一眼便挪开了视线,裘丙会意,将信纸收进了衣袖。 。 第384章 时运不济的内忧外患 燥热的仲夏,总免不了汗流浃背,只因豫州靠北,这才情况稍好些,可即便微风徐徐,依旧抵消不了身上铁甲带来的闷热,又正值太阳当头,将士们围坐一团,神情萎靡,若非城外呐喊声声声震耳,他们几欲入睡。 这样被围城已经持续了五六日,日夜都有敌军在城外击鼓吹打呐喊,吵的是城内片刻不得安宁,不敢睡,也没法儿打,只能时刻警惕以防偷袭或攻城。 知州戴青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听幕僚们分析当下的形式。 “大人,照此下去,最多还能撑一月,虽然有魄铜城门做阻挡,他们一时半会儿攻不进来,可我们已成困兽,很快就会有粮草危机,不若趁着现在还有力气,与他们拼个你死我活。” 石夏是戴青最信任的幕僚之一,他的话戴青也明白,这样坐等救援也不是办法。 虽然已经千里加急给朝廷送了战信,可豫州本就地处北面,纵使千里加急,消息送到朝廷也要七八日,待支援大军赶到,只怕铜京早就沦陷了。 戴青自觉自己死不足惜,只是万万不能让铜京被义行军从他手里夺去,所以无论如何,他都要撑到救援军到,可城内只有五万兵马,城外却至少也有八万,他一时下不来心去硬拼,毕竟都是血肉之躯,何况硬拼可能会加速铜京沦陷,他为此很是苦恼。 铜京是豫州最大也是最后一道防线,义行军此行势如破竹,一路由极北向南,仅半个多月就接连攻陷了交趾、天水、武都等六大重要关隘地,一旦铜京这道防线被破,那义行军将直逼内地越州甚至是京都幽州。 石夏知道戴青的犹豫,不由得哼道:“一群山野匹夫而已,说白了不过就是拿着锄头的农夫军,我们的将士都是精心操练过,也都是在战场上血拼过,不过三万兵马的差距,若用兵得当,以少胜多也不是不可能。 况且,虽然义行军一路攻破六大隘口,可因为去年豫州严重雪灾,极北一代早就被义行军的‘义举’收买。 那几个隘口又岂是说攻破就那么容易被攻破的?若非倒戈,不至于军到城门口了我们才得知消息,更不至于半月时间就让他们夺去大半个豫州,纵是战神,也没得这般厉害的。” 孔位虽与石夏时常看法不一致,可这话他倒也同意,不禁点头道:“义行军的实力还有待考察,六个隘口不该如此轻松夺得,况且我们消息得的迟,若非有人倒戈,不该这般容易。” “可我却听说,这次领兵的并非楮孝武本人,而是其长子,此人用兵如神,年纪轻轻却杀伐果决,听说还曾是阳山书院的生徒,领兵作战一事上,是个棘手人物啊。”又一人道。 石夏倒也听说过此事,可他同样也听说对方不过是未及弱冠的嫩头小子一个,让他相信这样的人能领兵且用兵如神,他是如何也不会相信的。 “传言而已,不足为信,若此子当真那般厉害,何以现在才崭露头角?况且他是叛军,又如何去得了阳山书院?真是荒谬至极。” 孔位摸着下巴:“不可尽信,却也不能不信,我倒是有三分真觉此子不一般,如今城外领兵确是一少年,他这般消耗我们精力,也算是有些谋略。” 石夏一直主张出城迎战,他不想做缩头乌龟,何况这样被围困,只会让士气越来越低下,士兵越来越疲惫,粮草越来越少,百姓越来越惶恐,与其这样,不如出城一战先探探底。 “恐怕是没胆子迎战,只能靠这些偷奸耍滑的手段来消耗我们精力,要我看,明日就出城打他们个措手不及,也当是试试水,探一探这路人马到底实力如何。” 他说的话不无道理,孔位倒也没有反驳,他知道,敌军既然不主动出击,那便是打着消耗战的目的。 他们在城内没有补给,资源只会越来越少,而城外补给却可以源源不断,退一万步讲,就算魄铜门坚固不可催,他们在城内也只能坚持一月。那时候,士兵早就没了精力和气力去作战,义行军一旦入城,几乎可以刀不血刃就拿下整座城。 孔位心里盘算一番时间,“送去定王府的信今日应该已经到了,虽然太后寿宴在即,定王早半月就启程进京去了,但果瞰手头还有两万兵马。 他虽听命于定王,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想必也不敢不调兵支援,我们只需再等两日,待定王府的援军到,到时候里应外合,也能杀他个措手不及。 就算义行军背后还有援军,可我们只需要撑一个月,届时朝廷的援军必到,再将豫州夺回来也只是时间问题。” 戴青左右想想,“虽然不确定救援信是否送到定王府,可再多等两日也无大碍,既如此,不妨再多等两日,两日后,无论果瞰是否领兵救援,我们都要出城一战,且会会这小子。” 石夏一听还要等两日,心里很不舒坦,他腹里早有一套行兵打算,只等戴青开口就可以攻出城。 两日便两日,再容那小子多活两日。这样一想,才按捺下心。 * 彼时,魄铜城门外,又一波五十人的队伍替换了原先呐喊的士兵,若仔细观察,这些吹锣打鼓叫骂的,全是些上了年纪的,两队人马有序的换了位置,一切都似没有断过。 距离城门约莫五十里的位置,便是义行军的营地,主帐内,传来沉着而有力的声音。 “至多两日,他们便会出城。” 赤巴撸了撸袖子:“总算要出来了,再等下去,我这耐心可就全没了。” 杨掩依旧有些担心,“少主,此番我们仅带兵四万,就先后拿下了六个重要隘口,实属不易,虽然一路获捷,可我方耗损亦不少......“ 他没有多说,可在场谁都知道是什么意思,虽然他们放出假消息暂时迷惑了戴青等人,可终究是要交战的,一旦交战,让对方发现他们的真实境况,恐是凶多吉少啊。 虽然截断了铜京派出的前往定王府的信使,可即便没有定王府的支援,他们仅剩的两万人马,要想攻破铜京,实在有些不切实际。 先不说城内至少也有五万人马,单是这一路往南,义行军经历了六场苦战,早就筋疲力竭,虽然少主用兵如神,六场战役皆以少胜多,可依旧折损了一半的人马,剩下的一半人马,精力也都去了大半。 按照杨掩的想法,既然已经夺得了六个重要隘口,此番出来已是颇有收获,若少主能见好就收是最好不过的,可偏偏少主一点也听不进他的劝,似乎想要带着仅有的两万人马直接冲向京都。 身穿铠甲的挺拔少年虽然面无表情,但目光却坚定无比,他看着桌上的沙盘,沉吟片刻后,才不容置疑道:“两日后,迎战。” 。 第385章 该出兵的时候就出兵 廖唯章和窦观武叔三人将将确定了审查方向,翌日朝廷就收到来自豫州知州戴青的千里急报,众人这才知晓豫州竟然已经被夺了六个重要要塞,而铜京正被义行军围困,随时都有被破城的危险。 这一切发生的让人措手不及,消息一出,犹如平地一声惊雷似的,炸的整个朝堂鸦雀无声了良久,才陆续哗然。文武百官无不是满脸的不敢置信。 义行军一直是这些朝臣眼里的草寇,是上不得台面的叛军,甚至连军都称不上,不过是一群草莽罢了。 纵然义行军占据潍州,与朝廷也交过无数次的战,可这十多年的对峙中,朝廷也是输赢各半,故而,虽然一直没有灭了义行军,却也一直压制着义行军再发展壮大,让他们出不得潍州半步。 可今时今日,一群草寇,却悄无声息的夺去了大半个豫州要塞之地,如此一来,要攻破其他城池可以说是势不可挡了,而一旦豫州被攻破,接下来就是越州和邬州,攻入京都幽州也只是时间问题。 裘万敖眉头只是微微一跳,表面却不动声色,看上去颇有些事不关己的样子。事实上,身为一国首辅群臣之首,皇帝还不及弱冠,他又承载了先帝遗旨,理应在这时候站出来安抚人心。 可自从失去了吏部和礼部这两个左膀右臂后,裘万敖在朝堂上就沉寂多了,也不见多发表什么言论,亦没有反对堂上决策,看似是明哲保身,实际上谁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呢。 反常即为妖,庄晏在心里暗念一句,视线在各大臣身上挨个儿扫过,见众人或面面相觑或小声嘀咕,无一人站出来发话,显然是震惊的还没回过神来。 他沉声道:“诸位爱卿有话但说无妨。” 殿内的嘀咕声渐渐小了,最后化为一片沉默,不多时,有一人站出来,却是新任兵部尚书许招,他朗声道:“皇上,虽义行军突袭突然,但正因为此,庞大的队伍过于引人瞩目,义行军此行恐怕人数不敢多; 加之又连战六场,损兵折将定是难免,故而论攻势,恐已失去了大势,臣以为,令各地临近的亲王府兵前往增援,比之朝廷出兵却更为迅捷有效。” 庄晏听罢,微微颔首。 左都督赵江出列道:“皇上,太后寿诞在即,各地亲王应该早已在来京途中,没有亲王的示下,如若王府亲兵不听号令,耽误了救援,后果不堪设想啊。” “左都督此言差矣,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皇上号令,谁敢不从?纵是王府亲兵,那亲王也是要朝拜天子的,何况敌军就在城门口,此时谁若是本末倒置不听皇上号令,恐怕要跪在这神武殿门口以示请罪吧。” 这话说的......大臣们一个个垂着脑袋看似听的认真,实则内心早就翻云倒海般的不平静。 许招是在原兵部尚书安暴被革职查办之后才被举荐上任的,他背后的靠山可见一斑,又和赵江一唱一和,若没有听出这其中的深意,也枉为朝臣数载了。 神武殿内一片寂静,似有一股暗流在其间涌动。 辛仲桥自兵部脱离了自己的掌控之后,也沉静了不少,何况现在工部和户部都正处于风口浪尖处,他就越发的低调起来。 他看向裘万敖,后者似在闭目养神一般,他心头冷笑,这老狐狸,表面工夫做的再好,此刻心里也恐怕要慌神吧。 皇上先后以雷霆手段整治了六部,如今竟然将刀子对准了亲王。对比一下当前的局势,只要他手头还握有兵权,就不会是输的那个。 你裘万敖有太后支持,有亲王支持又当如何?到头来说不定还要求到我跟前。只要想到这个争了大半辈子的人会败倒在自己面前,辛仲桥心里那点对工部的担心也就消失殆尽了。 不,准确来说,这可不失为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他眼里精光闪过,盯着自己的脚面,听着大殿之上的对话。 庄晏面上纹丝不动,许招和赵江互相瞄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里看到了一丝笑意,赵江对着大殿正前方拱手道:“皇上,臣以为,亲王府兵就近救援固然重要,朝廷也需增派大军前往镇压。 这些年来,义行军如蛀虫一般蛀蚀我朝,再放任不管,便是养虎为患了。” 辛仲桥眉头微微一拧,不露声色的看了赵江一眼,后者却自顾自继续道:“往年我们也同义行军交战无数,却是皇上仁慈,念及他们怎么都算是西夜国的百姓,这才不忍赶尽杀绝。 奈何他们丝毫没有悔改之意,现在更是狼子野心举兵豫州。皇上,义行军此番动作肯定不是任意为之,过去三年他们一直乖觉,实际上定是大肆招兵买马扩充实力,若任由其发展,恐怕明年就要打到这京都了。” 辛仲桥不能再任他说下去,厉声呵斥道:“左都督,朝堂上大放厥词危言耸听,莫不是想让皇上治你个妄言之罪?” 赵江却不带犹豫,当即冲着大殿正前方跪下,双手拱礼道:“皇上,古人尚且知道未雨绸缪,何况义行军早已是公认的叛军,都尉大人一味反对出兵,姑息义行军的危害,臣实在不知,都尉有何用意,莫不是想让义行军再发展壮大个几年,再来与之绝胜负不成?” “左都督这欲加之罪,老朽实在不敢应,皇上英明,孰是孰非自有定论。”辛仲桥冷着脸道。 赵江点了点头:“都尉严重了,我也只是担心国家安危而已,与都尉之心也是一般无二,只不过义行军却是不能再姑息了。” 他继续对着大殿高声道:“皇上,义行军既已出兵,朝廷若是再不出兵,让义行军肆意壮大事小,让天下老百姓寒心事大啊皇上。臣以为,豫州临近亲王府兵前往豫州增援,朝廷出兵直击义行军在潍州的老巢,一举剿灭以绝后患。” 辛仲桥嘴皮子都跟着抽搐起来,这厮。朝廷已经三年不曾出兵,他手中的兵权握的牢固,可如今的皇上已经今非昔比,一旦兵权从自己手里交出去,再拿回来恐怕就不可能了。 赵江三言两语就要朝廷出兵,何况是歼灭,义行军这十来年积累的实力,没个四五十万的兵力根本无法与之匹敌。他手里统共握了五十万兵权,怎能让这厮得逞。 他自是不可能亲自带兵,可目前的情况来看,不出兵是不可能的。既然如此,与其让皇上点将,不如他推荐自己的人。 他观察着殿上的反应,隔了片刻,才听到庄晏颇为赞同的道:“赵爱卿言之有理,义行军不可不除。” 辛仲桥闻言,当即站出来道:“皇上,臣也认为,义行军不可不除。” 第386章 一唱一和双双把兵出 赵江与许招这一唱一和,朝堂上没有谁是傻子,大家都心知肚明,唏嘘不已的同时,又不免思考起自己所处的位置。 如今皇上羽翼渐丰,自原兵部礼部吏部尚书被先后革职后,新任尚书皆是为皇帝所用之人,加之刑部武叔本就一直是皇上身边的亲信,又有大理寺窦观加持,论文论武,有了他们的支持,皇上已然有能耐和其他朝臣抗衡。 不仅如此,皇上之心已经可见一斑,他正在逐步的收回本该属于自己的势力,并且以霸道的不容置疑的方式,譬如现在,面对赵许二人的夹击,辛仲桥也知道不出兵是不可能的了。 他虽是太尉,武官之首,又掌五十万兵权,可他终究是为人臣子,除了手头上有兵权还让人忌惮,文臣与他却是十分的不和,以前他手里还有兵部和工部可用,现在......却是情况糟糕,所以这一次,工部是无论如何也出不得问题的。 辛仲桥看了裘万敖一眼,后者老神在在悠然自得,仿佛周围全然与他没甚关系。辛仲桥恨的咬牙,裘万敖不仅是文臣之首,更有亲王支持,就连太后也与他往来颇密,比起他文武都有后盾,自己势力确实要弱了些。 可正因为其锋芒太盛,才先后失了礼部吏部,这样一想,他这首辅之位坐的也并不安稳。 辛仲桥在心里宽慰一番自己,走出武官之列道:“皇上,左都督所言甚是,义行军不可再姑息,可如今西夜国左右邻国也并不安分,若全力派兵围剿义行军,恐左右趁机发难,臣以为,义行军老巢要剿,可京都安危也不可不防。 臣自请,留京镇守护都城安危,另公羽家世代武将出身,老将军公羽煞更有我朝战神之称,虽如今人已年迈,但其六子也是个个出类拔萃,镇守边关要塞之地从未出过纰漏。 六子当中,长子公羽震更有新战神之称,他现为越州都指挥使,不仅练兵如神,更用兵有道,指挥有度,在越州建树颇高,越州在其带领下,也是兵强力壮、漕运通畅无阻,越州边境倭国屡次冒犯也从未在其手里讨得好处。 皇上,臣力荐此人,一来越州与潍州相邻,潍州义行军是何动态,也更易了解,二来,公羽震也多次和义行军交过手,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臣以为,此行围剿,唯公羽震不二人选。” 辛仲桥话才刚落,就陆续有武官站出来附议。 庄晏环视一圈道:“此人战绩显赫,朕也知晓,确实是不二人选,就依太尉所言,着公羽震为威武大将军,领兵三十万,清剿叛军。 朕记得,公羽家小字辈也是人才辈出,去年武举便有两人出自公羽家,且尤为出众,后此二人中又一人,在书友会武试中还博得武王称号。” 辛仲桥垂首道:“皇上指的正是公羽震长子公羽北与次子公羽班,这二人如今都在阳山书院念学。” 庄晏点头,“凡武将出身,无不少年便要去战场磨炼,当年老将军也是年方十六便上阵杀敌,其六子也多是不及弱冠便踏入战场。此番便令公羽北也随其父出征历练罢。” 辛仲桥拱手道:“皇上圣裁。” 朝廷出兵的消息不敢耽误,公羽北下午便收到家中来信,着他赶紧回家准备出征之事。 公羽北对此事倒是毫不意外,当即就让甲田收拾了行李,又去与娄屈说明情况。 那厢娄屈却已经得到消息,还特意准备了践行礼。这一趟出去,再回来,公羽北说不得就是有功绩在身的人了,他自然要好礼相待。 在文殊阁逗留片刻,公羽北又回到西苑。这出去一趟再回来,少说也得一两年,住处自然收拾的一干二净,只唯一一只八哥还挂在窗外,在笼子里蹦来蹦去,他想了想,还是提着笼子去了兰亭院。 兰亭院是女眷住处,平日也是甚少有男子路过,一路很是安静,也不见其他人,这样的静谧,倒是让人心里舒坦。 李婆子正在屋里打盹,听到院外有人喊,起身开门去,见甲田身后站着的是公羽家的少爷,知道是来找姚肆的,遂道:“姚姑娘这会儿还在上学,公子怎的不去学所里找人?” 甲田将鸟笼和鸟食一并递给李婆子道:“我家公子要离开书院一段时日,这只八哥无人照看,少爷又担心男子照料不好,便想交与姚姑娘照看,你且收着,待姚姑娘回来告诉她,她若不收,那这鸟,便随你处置吧。” 这话是来时公羽北吩咐的,甲田一字不差的又说给李婆子。 李婆子笑眯眯的道:“既是公子送的,姚姑娘定然会欢喜收着,公子放心,这鸟儿啊,婆子一定完好无损的送到姑娘手里。” 当初姚肆与公羽北在书院中传出一段“佳话”,后来姚肆被京兆府抓的时候,李婆子还专程去找了公羽北帮忙,在她眼里,姚肆与公羽北,那交情可不浅。 甲田回头,见自家少爷已经走了,忙与李婆子告别追了上去。 “少爷,您为何……”甲田知道少爷与姚肆并非熟稔,这只鸟也是老早就买回来,只是一直未送出去,这临走的时候才来送,着实让甲田不解。 公羽北走的极慢,他虽是武学世家出身,可正儿八经的上战场却还是头一遭,然而此番出行定然凶险无比,若想完好无损的回来虽然也可以,但他是要去挣功绩的人,遂这注定是一条凶险万分的路。 但为了公羽家,为了他自己的未来,此去拼搏,也是值得,这鸟,便当做曾经的赔礼吧。 下了学,在食斋吃过晚饭,姚肆便回到兰亭院,还未进院就听到鸟叫声。 她还以为是娄玉丹养的鸟,本不想理会,李婆子却提着鸟笼子从房里走出来笑道:“姑娘可算回来了,这鸟儿看着精贵,婆子我也不懂,叫了一下午不消停,喂了水喂了食都不成。” 姚肆拿鸟笼里的羽毛刷在八哥的头上点了点,“是正屋里养的?” “不是,下午公羽大少爷送来的,说是要离开书院一段时日,不放心交给其他男子照看,便送来给姑娘。” “给我?”姚肆有些奇怪,公羽北为何无缘无故给她送一只鸟?再说离开书院一段时日,他是出了什么事?下午中途离开学所后,他就再没回去过。 李婆子点头肯定道:“千真万确是给姑娘的。” 姚肆虽然不会养这些东西,可都送到手里了,不收也说不过去,她接过,与李婆子说了几句闲话便进了自个儿屋里。 八哥还在叫唤,许是换了主人的缘故,姚肆有些头疼,这若放在屋里,她整夜也别想睡了。想了想,又提着鸟笼去找雪芽。 雪芽这些日子乖觉不少,只是碰着了还是会趾高气扬的瞪上几眼,见姚肆专门来找她,手里还提着一只八哥,奇怪又警惕:“你来做什么?” 姚肆笑道:“公羽大少爷送了一只鸟过来,说是娄小姐的兰亭院风景好,便想将鸟寄养在此院。” 雪芽惊讶又惊喜:“是送给我们家小姐的?” “没说送,只是说这院里风景好,想让咱们院帮忙养些时日。” 雪芽就要去提,姚肆手一摆:“你可会养鸟?这可是公羽家的鸟,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的,到时候人来寻鸟不到,恐要置怨咱们这院子,还连累你家小姐。不若我还回去,也省的费心费神还吃力不讨好。” 说着就要作势离去,雪芽一把抓住她,怪道:“你这人存的什么心思,公羽少爷既想将这鸟养在这院儿里,那看中的便是我们小姐的院子,哪儿还能让你再送回去的道理,你这不是让人以为兰亭院连一只鸟都养不起么?” 姚肆为难道:“可这鸟叫了一下午也不消停,总不能放在你家小姐屋里吧,若是惹得小姐吃睡不香,却还要碍于这鸟的主人身份,那可就有你遭罪了。” 雪芽想了想娄玉丹的脾气,这鸟也确实叫的人头疼,一时还真不敢去接过养在屋里了。 姚肆指了指院里的树道:“那不如养在那树上如何,既不吵着你家小姐,也不用驳了公羽少爷的面子。 只是这树不挡雨,恐怕还得找人在树上架个木架子以避雨遮阳。” 雪芽眼里一喜,这还真是个不错的主意,既能让小姐随时看鸟,又不用吵着小姐,更不用驳了公羽少爷的面子,说不得还能给小姐和公羽少爷牵个好缘线。 她接过鸟,转身就去找人给鸟搭架子。 姚肆甩了这山芋,慢悠悠的回了自个儿屋。 其实并非她不喜这鸟,只是她住在兰亭院,娄玉丹又不是善茬儿,若自己屋里平白多了一只鸟,依照娄玉丹的性子,这鸟只怕也活不过几日,她可没那闲工夫去日日防贼似的盯着鸟。 既然如此,不如索性说成是寄养在兰亭院的鸟,既能让雪芽以为是己任而去照顾,也不用担心鸟因自己而“意外”身亡,何乐而不为呢。 等到公羽北再回来,就将鸟送回去便可。 * 夜深人静,达子猫着腰进了南苑上房,吴世伟正坐在床上看书,听得声音抬头一看,问道:“打听到什么?” 达子急急上前:“朝廷不日后会派兵前往潍州清剿义行军,这次是大战,公羽家的大少爷要随军出征。” 第387章 为伊横扫天下又何妨 楮孟虽离开京都,但与吴世伟却一直保持着联系,收到吴世伟的来信说朝廷要派兵攻打潍州,也在他的意料之中,毕竟着急的,不止他一人。 杨掩走进来,站着迟疑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少主,领主传信来了。” “你不必再说,我的决心已定,明日必攻铜京。我要让他知道,我楮孟,绝不是一个靠女人得天下的庸才。” 楮孟眼神冷峻,他早已按耐不住,他太想那个人了,这近半年的时间,他只能通过与吴世伟的联系才能得知她的消息。他知道她开了酒楼名归云阁,知道她得罪了兵部尚书之子怕被报复而整日提心吊胆。 他知道她的一切,可知道的越多,他就越想念,他恨不得立马飞奔到她身边,只为了能看一眼她,可他也知道,自己身后的担子太重,他走不得。 所以他想尽快给她造出一个平乐安稳的家,他不想她再被任何人威胁,他要让她站在自己的身边,睥睨整个天下。 豫州,我必取之。 杨掩看着楮孟眼里的坚定,他渐渐捏紧了拳:“少主之令,我等必誓死遵从,明日一战,非死即赢。” 一直候在外面的赤巴也走进来,一副豁出性命般的坚决:“誓死追随少主,明日一战,非死即赢。” 楮孟露出感激之色,这二人都是看着自己长大的,他从小不与父亲亲近,却得这二人的疼爱,一如父亲、兄长、朋友。 * 玄武门外,送走了浩浩荡荡的行|军|队伍,廖唯章与武叔和窦观随着其他人一同往回走,三人避户工二部的人远远地,然后一路讨论自己近几日的发现。 首先是廖唯章,他仔细查了工部提供的账簿,却连单察都没发现任何纰漏,他不死心的寻着账簿对证,却依旧毫无所获,虽然早料曹剑的尾巴不是那么容易抓住的,但依旧是让人失望得很。 窦观负责户部的账本,同样也是一无所获。 廖唯章和窦观将目光落在武叔身上,武叔左右看了看,低声道:“我这里倒不算是全无收获。 难民们平日过的都是食不果腹的日子,甚至连饮水都成问题,原定的早粥午饭晚粥变成一日三餐都是清汤寡水的糙米粥,每日要送的饮水也未送去,而是在难民区凿了一条水渠,引了河水供日常使用。至于住的,也只是茅草棚子以及木棚而已。 难民们病痛无数,也未施药救治,只等人死了就扔去山沟里......” “不是人。”廖唯章忍不住怒呵了一声,声音太大引得附近官员频频瞩目,窦观忙拉住他的衣袖安抚道:“贤弟莫急,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只要我们三人**协力,定有机会抓住他们的尾巴。” 武叔失望的叹口气,“可惜我去那里看过,所有证据都被毁了,沟渠被填,草屋被烧,其余的难民也被安顿好,问更是没人答话,只磕头感谢皇上隆恩,这可如何查下去?” 窦观亦是叹口气,“早知会这样,他们行动太快,恐怕难民事发立马就毁了证据。” 三人互相叹息,于分岔路口各自回了各自的衙署。 单察正在衙署等的着急,见廖唯章回来,急忙上前递上一封信道:“早上有人送来的,下官逾越,怕有要紧事,先看了信上的内容。 廖唯章拆信一看,片刻后震惊的抬头:“可知是谁送来的?” 单察摇摇头,“虽不知是何人,但若此信中所言是真,户部便在劫难逃了。” 廖唯章不敢一个人做决定,当即命人备轿匆匆去往大理寺。 窦观刚回衙署不久,下人就报京兆尹来了,他奇怪,将人请到内堂说话。 “贤弟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廖唯章将信递给窦观,待窦观看罢后,后者同样露出惊讶模样,他才道:“不知是谁送来的,可真若信上所说,赈灾官银被融重铸,我们只要找到这批官银,那钱友臣可就死罪难逃了。” 窦观亦是微微颔首:“我们确实未曾想过彻查官银下落。” 目前还没有证据能证明钱友臣与曹剑私吞了官银,所以窦观三人只能先找证据证明这银子并未下发到难民手里,若是单从找官银下落这点出发,并不可取,毕竟朝廷拨款都是官银,难以分辨,也不能证明就私吞了赈灾银。何况就算有私藏,也不可能轻易找到。 可这融官银重铸,却是死罪,若是找到证据,那可就板上钉钉了。 窦观还有些疑惑:“此消息可有假?会不会是他们故意设的陷阱来引我们上钩?” “说实话,我也不敢保证,只是现在难民所找不到证据,我们也别无他法了。”廖唯章很是无奈,他左思右想,也想不出谁会给自己送这样的消息,若信上所言是真,那这送信之人也绝非池中之物,毕竟能查到这层,一般人做不到。 “何况,若真是钱友臣的诡计,他大可以不用这样的法子,毕竟我们并未查到任何证据。” 窦观仔细一想,也觉得有理,顿时又对这神秘人物好奇起来:“此人既然暗中相助,想必与户部素有结怨,你心里可有猜测之人?” 廖唯章摇头:“半点也想不起谁,你也知道,朝中与我相熟的不多,与户部结怨的我就更不得而知了......”顿了顿,又道:“罢了罢了,总归这是好消息,钱友臣应该还不晓得我们已知道此事,现在,是我们在暗他在明。” “贤弟的意思是......我们暗中查。” “正是,明面上账簿我们还是要继续核查,暗地里就查铸银地点。既是私铸,那铸银地点也不可能在显而易见的地方,京城虽大,但要大批运送官银,他们也不敢走闹市区。 且铸银需要燃炉,我也不相信姓钱的只盯住了那十万赈灾银,铸银数额必定更庞大,找人不好找,可找那冒高烟的就容易多了。” 窦观听罢忍不住拍手叫好,“贤弟所言甚是,如此一来,范围也会缩小很多。” 二人又商量了很多细节,并定了明日再与武叔一同商量。直到酉时末,廖唯章才从大理寺走出来,彼时天已经黑了。 回去的路上,廖唯章感觉整个人神清气爽,他似乎已经看到钱友臣跪在大殿之上认罪的模样,正在出神,外面却忽然喊了一声“大人小心,有刺客。”紧接着就传来刀剑碰撞和人惨叫的声音。 廖唯章还没来得及掀开帘子,一把明晃晃的大刀破帘而入,他惊骇一声往后靠去。 帘子被大刀挑开,廖唯章只听到一声呵斥“下来”,他惊骇未定,愣了愣,才走出轿,脚边是已经倒在血泊中的轿夫。 不等他呼救,一个麻袋就从头套到脚,接着就被扛了起来。 廖唯章心下剧骇,他今日怕才是在劫难逃了,想到自己去工部查账时面对的那些威胁,他便料定这伙人是曹剑派来的,莫非是要杀他灭口? 他不敢多想,只能被动的等着,这些人既然不在刚才杀了他,那肯定留他命还有用。 第389章 永远不知谁笑到最后 夜已漆黑,街上空无一人,在一处角落,有微弱的灯火照明,约莫七八人,身形几乎隐没在夜色中,一阵动作之后,又悄无声息的消失了去。 而就在那点灯火消失后,拐角处又走出一黑影,黑影上前也不知确认了什么,几个呼吸的工夫又消失在夜色中。 钱友臣正睡的香,外屋门却被一阵拍打,他咕哝了一声没醒,睡在身侧的小妾被惊醒后,推了推他:“老爷,老爷,快醒醒。” 钱友臣被强行唤醒很是懊恼,不等他发脾气,就听到外面有人喊,他一惊,赶紧披了衣服走出去。 来敲门的是管家,管家行了礼道:“老爷恕罪,是左侍郎大人来了,急着说无论如何要见您,小的这才斗胆将老爷唤醒,侍郎大人这会儿在前厅等候。” 钱友臣不耐的挥了挥手,举步往前厅去,刚一进屋就看到张冲一脸着急的模样,他心下一沉:“没抓住人还是暴露了?” 张冲皱着眉道:“不是那边的事,是......”他往外瞧了瞧,随侍的丫头都乖觉的退下后,他这才小声道:“是惟和坊那边......出事了。” 钱友臣双眼一瞪,“出什么事了?怎么会出事?” 二人边说边落了座,张冲从怀里取出一根布条递给钱友臣:“大人请看。” “这......”钱友臣看后更是惊愕,“这怎么可能,惟和坊一向瞒的严实,他们怎么会发现?” 张冲也是摇头,“下官也不知,我们做的滴水不漏,莫非是有内奸?” 钱友臣捏着布条:“这是谁送来的?” 张冲再摇摇头:“没看见人,可此人既然给我们提了醒,那不管是谁,应该是怀揣好意而来?” 钱友臣却还是有所怀疑,他想了想:“先按兵不动,立刻派人去大理寺和刑部外守着,任何动作都要汇报。” 张冲点头应下,又问道:“廖唯章那边......” “按计划来。” 张冲得了令,又匆匆离开。钱友臣却是怎么睡也睡不着了,一直挨到五更天才精神不济的爬起来上朝。 也不知是他心里不安还是怎的,总觉得今日大殿之上气氛凝重,若说例外的,也就是曹剑了,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看着就气人。 他心里冷笑:一会儿就让你笑不出来。 窦观和武叔互看了一眼,昨夜廖唯章自离开大理寺后就一直未归,单察带人连夜找也未寻得人,唯有路上已经看不清的血迹证明了一定有事发生。 他们三人都是皇上钦定的查案人员,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出事,那这意味可就不言而喻了。 庄晏环视了一圈,发现少了廖唯章,问刘德道:“廖京兆今日告假了?” 刘德摇头,表示并未收到这样的信息。 他又高声问道:“廖京兆今日为何不上朝?” 早就按捺不住的武叔站出列道:“启禀皇上,廖京兆于昨夜失踪了。” “什么?” 不仅是庄晏,朝中大臣也都惊的面面相觑不敢相信。 窦观接着出列道:“启禀皇上,昨日下午廖京兆到大理寺与微臣商量查案进程,于酉时末离开,京兆府主簿却称廖京兆一直未回衙署,大理寺与京兆府连夜搜寻未果,目前只知,廖京兆已然失踪。” 他话说完,目光却落在曹剑的身上,曹剑感受到一股灼热视线,循着望过去,不悦道:“窦大人看着我做甚?” 窦观又道:“皇上,微臣与廖京兆奉旨查办灾民闹事一案,微臣负责户部查证,廖京兆负责工部查证,目前我二人已取得账簿并正在一一核查,可这时候廖京兆却失踪,微臣怀疑,是有人做贼心虚暗害了朝廷大臣。” 曹剑怒了,他怎么听不出这话里的意思:“窦大人这话可不能乱说,这般指桑骂槐,莫不是怀疑我了?” 钱友臣站出来道:“曹大人,廖京兆乃是在查工部账簿的期间失了踪,这不得不叫人怀疑与你有关啊。” 曹剑怒极反笑:“工部账簿没有任何问题,我何须多此一举,钱大人这般血口喷人,我也可跟皇上告你一个污蔑之罪。” “有没有问题可不是曹大人自己说了算的,是不是污蔑还得查了才知道。” “你......”曹剑还想再辩,就被庄晏一声呵斥住了嘴。 朝廷大臣失踪是大事,近年来还没出现过京官失踪的案件,庄晏当即下令让大理寺彻查此案。 下了朝,曹剑急急来到辛仲桥身边:“大人,此事有蹊跷啊。” 辛仲桥虽堂上一言未发,却并不代表他心中没有想法。裘万敖正从后面跟来,他笑了笑,“阁老近日精神越发好了,想必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吧。” 裘万敖哈哈大笑:“确实有值得贺喜之事,如今皇上已经能独当一面,老夫肩上的担子也终于能卸下了,日后也有颜面去面对先皇了。” 辛仲桥但笑不语,二人在承天门外分了东西。 曹剑想了想,说出自己的猜测:“大人,廖唯章失踪一事,下官怀疑是户部动了手脚,莫非......” 辛仲桥冷哼一声:“看来他们跟我们打了一样的主意,那就要看谁的动作快了。你速回去,莫要叫他们钻了空子。派去盯住户部的人也要时刻警醒,一有消息立刻回报。” 曹剑应是,然后匆匆回了工部。 武叔跟着窦观直接去了大理寺,二人如是这般的商量一番,最后由窦观负责找廖唯章的下落,武叔则暗中查询铸银地点,一直到入夜,二人才碰头,彼此交换所得信息。 而彼时,钱友臣也得到了确切信息,他没想到武叔竟然真的在查铸银地点,当即把张冲叫来,吩咐他先停了惟和坊的工。 张冲不敢耽误,连夜传信停了惟和坊。 翌日,偌大的幽州照常苏醒,一切看似都在照常运作。 阳山书院内,卫扎从鸽子腿上取下竹筒,看罢后,才露出笑意回屋道:“少爷,郊区有五处人户于今早停了烟火。” 裘霁指了指书袋,卫扎自觉背上,跟着少爷的脚步去往学所。 一切,都在少爷的算策当中! 第390章 三方人员出动都很忙 却说廖唯章被掳之后,也不知是被扔在什么地方,总之人醒来后,只知是个柴房,他试了试门,果然是锁上的,不过幸好还有一扇窗,折腾良久竟让他给翻出去了。 再次看到外面的天空,让廖唯章颇有种劫后余生之感,他不及多想,大概辨了个方向,就一路逃也去了。 可老天似乎偏要与他作对,还没走出一里地,就撞到了人,仔细一看,竟是着五六品的官服,其中还有一人他还认识,却是工部右侍郎孔溯。 虽然一开始就怀疑是工部想杀他灭口,却没想到是真的。廖唯章二话不说直往后跑。 孔溯乍见廖唯章也是一惊,今早朝堂刚传京兆尹失踪的事,眼下人却好端端的出现在工部衙署,他思绪急转,忙对左右道:“快拦住他,不能让他就这样跑了。” 这样跑出去,那工部谋害朝廷命官的罪名可就坐实了。 跟在孔溯身边的都是一众主事,此时也不管自己的身份,赶紧追着廖唯章去。 身后的人穷追不舍,廖唯章东窜西窜,也不知怎么跑的,竟看到了大门,喜的他是赶紧加快脚步跑了出去。 许是求生欲望强烈,那些主事愣是没追上,眼睁睁看着他逃出大门外,一个个看着孔溯不知所措。 “快,派人先去京兆府拦着,务必不能让京兆府的人进宫。”廖唯章这时候肯定是先逃回京兆府的,孔溯知道事情严重,赶紧去找曹剑。 曹剑正在想钱友臣朝上的话,他断定,廖唯章失踪背后定的户部动的手脚,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眼下他也无法判断户部到底要卖什么关子。 “大人,不好了......”孔溯的话打断了曹剑的思绪,他皱着眉道:“出了什么事这么慌张?” “是廖唯章......”孔溯将事情前后说了一遍。 曹剑听罢沉默了片刻,才道:“户部这招先发制人,看来是盯住我这工部尚书的位置了。” 孔溯想起不日前曹剑对他说的话,若是能趁这次灾民闹事一事,将户部拔下,便可举荐他为户部尚书,想不到现在竟被户部先发制人。 这事于他,可不仅仅是错失户部尚书的位置,更可能是丢了他侍郎的位置。 谋害朝廷命官,轻则发配,重则杀头。 “下官已经让差役去京兆府候着了,廖唯章此时一定是先回京兆府,大人,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曹剑手指扣着桌面,良久,才问道:“最近可有送信来?” 孔溯是曹剑一手栽培的心腹,他自然知道指的是什么,摇头道:“不曾......大人真的相信那神秘人的话?他为何如此好心告诉我们户部的命脉?” 曹剑回想起前几日突然收到的信条,说户部融官银重铸,这可是杀头的重罪,只要证据确凿,钱友臣就在劫难逃了。 “此人恐怕是想借我们之手除掉钱友臣,既然钱友臣先陷我于不仁,那可休怪我不义了,这些年户部与工部一直井水不犯河水,他们既想趁此机会夺我尚书之位,本官又岂能让他们得逞,既然如此,那这户部尚书的位置,本官便拿下了。” 想到尚书之位近在咫尺,孔溯眼里泛着兴奋的光,不过很快他又焦急道:“可我们等了这好几日也未见消息再来,那人真的能找到铸银工坊?眼下户部紧逼,若是没有确凿证据,到头来恐还会被倒打一耙。” 二人一阵沉默,忽听外面差役报道:“启禀大人,外院收到一支信箭。” 孔溯和曹剑互看一眼,待差役呈上后,孔溯仔细看了看:“大人,与之前那支一样。”他取下箭头绑的布条递给曹剑。 曹剑一番看罢后,忽的哈哈大笑起来,他将信条递给孔溯道:“你速带人去捉拿人,务必要人赃并获,本官这就入宫,定要赶在廖唯章弹劾之前给皇上进言。” * 却说廖唯章跑出工部衙门后,就疾奔京兆府去,他失踪一夜,也不知道事情发展到什么程度了。 单察正在衙内坐镇,他越想越觉得京兆尹失踪太蹊跷,曹剑也不是莽夫,没得道理这时候对查案官员下手,否则矛头将直指他。 正想的出神,差役就欢喜的跑进堂内道:“单主簿,廖大人回来了。” “当真?人在哪儿?”单察刚刚起身,廖唯章的身影就出现在外门口,他赶紧迎了出去。 除了人憔悴些衣衫凌乱些,人都完好,单察命人去准备热水和饭菜,扶着廖唯章去内堂休息。 “大人昨夜果真是被绑架?”进了内堂,单察将伺候的差役都遣了出去:“那绑匪何故又放大人回来?” 廖唯章跑的喘息不定,两杯茶下肚,才稍稍缓过气些,这才将昨夜到现在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单察很是惊讶,“竟真是工部所为?这件事太蹊跷了,为何将大人掳走而不杀,最后竟还叫大人逃了出来,这颇有些自掘坟墓之意啊。” 廖唯章起初只是震惊又愤怒,本想即刻就进宫面圣参曹剑一本,可被单察这么一问,他也疑惑起来。 “我确实是从工部衙署逃出来的,可抓我的人却没见着,这么一说,确实蹊跷,曹剑不至于如此愚钝。” 单察想了想,“大人可别忘了,圣上的心思......” 廖唯章被他一点拨,不确定道:“主簿是要我进宫面圣参曹剑?” “大人不必参他,只讲实情,其余的,自有人推波助澜。”单察笑了笑。 廖唯章略一想,立马就明白过来了,也不知是谁给他制造了这么个机会,总之,无论是钱友臣还是曹剑,都是皇上的眼中钉,此二人一属裘党一属辛党,不管这条坑是谁挖给曹剑的,于他们来说,都是有利无弊。 哪怕是借此机会杀杀曹剑的威风,也是极好的。 这样一想,廖唯章也不去整理仪容,干脆顶着一副憔悴就入宫而去。 与此同时,孔溯带了大队人马赶往信条上所述地点,曹剑则一面派人送信去太尉府,一面约了次辅李向达等一众人等进宫面圣。 第391章 鹬蚌相争就渔翁得利 经历了昨夜和今早的一番折腾,廖唯章官容全无,可他不及吃饭休息,就匆匆准备入宫陈情,却在刚出京兆府大门的时候受到了阻拦。 官轿被几个差役围住,不用想也知道是谁派来的,廖唯章也是哭笑不得,这样拦住莫非就能让他不进宫了?也就是拖延时间罢了。 果然,单察带着一群京兆府差役出来后,那些人便不敢再上前了。 领头的主事知道只要拖延时间便可,当即就站出来拱手道:“见过廖大人,曹尚书命下官在此等候大人,想请大人过府中一叙,有些误会还是当面解开了才好。” 廖唯章猜测曹万里此时可能已经入宫去了,可不管怎样,一旦他在皇上面前陈情,曹万里纵是有三寸不烂之舌,也抵不过朝堂上的质疑,尤其是那些别有用心之人。 单察也不与他们周旋,直接举兵相向,厉声呵斥道:“尔敢拦京兆尹的路,再不让开,可休怪刀剑不长眼。” 那主事见状,知道自己已无能为力,只得讪讪让开。 直到廖唯章的官轿走远后,守在京兆府外的小厮才离去,却是往户部衙署去报信了。 正等消息的钱友臣听后很是高兴,曹万里肯定想不到他会行此招数,看似简单,可往往最简单的,才最致命,如今廖唯章亲自去皇上面前陈情,届时他再会同其他大臣,又有首辅支持,曹万里谋害朝廷大臣的罪名就是想逃也逃不掉了。 不仅如此,派去监视刑部和大理寺的人也回来报,说是两路人马都在暗中查工坊下落,钱友臣心里顿时乐开了花,虽然不知是谁在暗中相助,可若非那人提醒,他也不会停工,只要不开工,偌大的京城,他们这样大海捞针一般的找,猴年马月都未必能找到。 而就在他还沉浸在喜悦当中时,曹万里已经领着一众人等气势汹汹的等在偏殿,庄晏面对众臣全副同仇敌忾的模样,很是莫名。 “诸位爱卿因何事入宫?” 曹万里率先捧出一张折子道:“启禀皇上,臣等要参户部尚书钱友臣‘私吞私融官银’,具体情况,臣已在奏折中详述。” 小太监取了折子递给庄晏,庄晏一面疑惑一面打开折子,片刻后,脸色难看的将折子一摔,怒道:“此事当真?可证据确凿?” 曹万里道:“右侍郎已经前去拿人,届时人证物证具在,还请皇上圣裁。”未免出纰漏,他命孔溯亲自领了五十人前去捉拿,一旦人赃并获便即刻入宫面圣,想必到时候,钱友臣就是想不承认都难了。 李向达也站出来道:“皇上,户部尚书其心可诛,如今正值朝廷难民安置期,他却私吞灾银不说,还敢私铸,灾民闹事可谓是他一手造成,此人罪不可恕,还请皇上明察,还天下百姓一个公道。” “请皇上明察,还天下百姓一个公道。”随着李向达声落,同来的十来位大臣也异口同声的喊道。 曹万里低垂着眼睑难掩得意之色,之所以将李向达一同唤上,是因为他知晓,在裘万敖的压迫下,李向达这个次辅几乎毫无存在感可言,平日在内阁更是说不上话,此时面对这个能打击裘党的难得机会,李向达又怎会拒绝呢。 而作为一向缺少文官支持的辛党,这次能有仅次于首辅的文官加持,对他们来说也是如虎添翼。 大臣们三请过后,庄晏摆手制止,命大理寺、刑部户部尚书及首辅与太尉等二十多位朝廷重臣即刻入宫觐见。 彼时廖唯章正在太监的带领下入宫,领路太监几次回头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廖唯章当然知道是何意思,装作没看见,就这样仪容不整的来到殿前求见。 庄晏正在气头上,忽听司仪报京兆尹求见,又是一惊,这早上才失踪的人,怎的又突然出现在宫中? 不仅是他,殿内等候的大臣们也都面露惊讶,只有曹万里蹙了蹙眉。 不过所幸他也早有准备,便道:“皇上,今晨,廖京兆突然出现在工部衙署,微臣也是诧异非常,可不等微臣细问,廖京兆就匆匆离去,恰逢微臣又刚得知户部之事,不敢耽误,这才没来得及禀明皇上,请皇上恕罪。” 庄晏嗯了一声,传廖唯章入殿觐见。 廖唯章散着头发满头大汗的入了殿,二话不说就先跪下磕头:“请皇上替微臣做主。” 在场大臣无不蹙眉低语,这可是殿前失仪,怎敢如此仪容不整就出现在大殿之中。 廖唯章一副浑然不觉的模样,哽咽道:“皇上,微臣......差点就见不到您了......”随后将昨夜到今早的一切事情前因后果绘声绘色的讲了一遍。 “微臣从工部衙署逃出来后,不敢耽误,这才不及整理匆匆入宫,请皇上恕微臣失仪之罪,微臣只是想替命丧凶徒之手的两名差役及四名轿夫向皇上讨公道。” 庄晏本就因户部的事而积蓄了满腔怒火,如今又听工部竟绑架朝廷大臣,更是怒火中烧,冷眼赤目的看着曹万里:“廖爱卿所言可有虚?曹尚书是否派人绑架了京兆尹?” 曹万里又懵又委屈:“皇上,微臣冤枉啊,今早看到廖京兆出现在工部衙署,微臣也是惊讶万分,倘若真是微臣所为,为何还会让廖京兆平安归府呢?微臣就是怕他再出意外,这才派了人一路随行保护,却不想廖京兆受到惊吓过度,竟误会了微臣的良好用心。” 廖唯章继续“实话实说”:“那我欲入宫陈情,工部主事却带人阻拦又作何解释?” “廖京兆误会了,你从工部衙署走出去,心中定是对我满腹怀疑,你我同僚,我又岂会害你,这不是怕你多心,才想你我坐下好好儿聊聊也好解开误会啊。” 廖唯章不再说话,大殿之上一片沉寂,不一会儿,小太监就宣大臣们已经到了。 传口谕的时候,庄晏只让传即刻入宫,却并未说是为了何事,也未提及有哪些人,以至于到了外殿等候,大家才知道并非自己一人。 钱友臣心中狐疑,他原确实是打算要入宫觐见皇上并给曹万里有力一击,却不想皇上先宣他入宫,莫非事情发生的比自己以为的还要严重? 第392章 这章咱就叫借力打力 钱友臣本以为能看到曹万里丧气的脸,不想进了大殿,面对的却是意料之外的情况,且不论为何除了曹万里之外还有如此多的大臣也在场,单是同样被召进宫的后来大臣已让钱友臣疑惑不已。 大殿之上,以裘万敖和辛仲桥为首站作两列,不知情者都在猜测,到底出了什么事。 没看到曹万里的沮丧,反而是一副得意之色,钱友臣心中越发疑惑,再看了看裘万敖的眼色,便先耐着性子等着。 庄晏并未发话,任谁都能感受到周围沉重的气氛,也不知等了多久,总之有些人站的腿都快麻了,才听司仪喊道:“工部右侍郎求见。” 曹万里面上一喜,庄晏使了个眼色,刘德就喊道:“宣......” 孔溯没想到会有如此多的人在,只是微微一顿,就大步上前行礼,“启禀皇上,微臣已将私融官银者悉数拿下,人赃并获,现正将钱茂等二十多人押于殿外听审,另七十多名工匠也暂时收押。” 话一落,钱友臣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耳边声响突然就全消失了,可钱茂的名字却不停的在他脑海中回响,那是他亲侄儿,惟和坊一直都是钱茂打理,他很是信得过,可此时此刻,这个名字听起来却如阎王一般,让他惊惧的双腿发抖。 怎么会,明明藏的好好儿的,怎么会被曹万里发现?难道说,送信之人是曹万里,这是他给自己下的套?为的就是迷惑他将注意力全放在廖唯章三人身上?那为何他三人也在查铸银地点?还是说,他们早已与曹万里联手了? 钱友臣陷入深深的疑惑和恐惧当中。 曹万里很是乐见钱友臣那副丢魂的模样,他努力压下心中的狂喜,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默:“皇上,如今人证物证具在,户部尚书贪污灾银且私融官银证据确凿,臣恳请皇上,将户部尚书钱友臣革职查办。” 庄晏愤怒的龙案一拍:“钱友臣你可认罪。” 钱友臣扑通一声跪下,无措的看着裘万敖,裘万敖却是深深的闭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钱茂被带上大殿,因被抓现行,他也无法反驳,至于钱友臣更是无话可说,当初选钱茂是因为他信任,如今却也是因为钱茂是自己的本家,他毫无辩驳之力。 一切发生的都太快了,大臣们似乎还没回过神,钱友臣就被押了下去,朝中微妙的平衡似乎瞬间就被倾翻了。 庄晏命大理寺负责此案,然人证物证具在,一切也只是差一个收尾罢了,至于钱友臣,却是再无翻身的可能了。 一直沉默不语的裘万敖终于开口了,悲恸道:“皇上,是老臣管束无方,钱子卯既乃老臣当年门下弟子,却做出此等丧尽天良之事,老臣深感惭愧,不敢推卸责任,恳请皇上,允许老臣告老还乡,以慰天下百姓。” 话一落,身后十多位大臣连声劝道:“阁老不可......” “各位莫要再说,老夫实在无颜再面见圣上,今日便请辞,还望皇上遂了老夫的愿。”说着就摘下官帽跪了下去。 身后众人立马也跟着跪下,有人带头道:“请皇上三思,裘阁老为国效命鞠躬尽瘁,对皇上忠心耿耿,是臣等为官之楷模,况且此事与裘阁老没有任何关系,阁老却念及往日师徒情谊而自揽罪名,请皇上念在阁老一片赤诚之心的份上,留下阁老,西夜国,不能没有阁老啊。” “请皇上三思......请皇上三思......请皇上三思......” 大臣们的呼声在大殿上显得震耳欲聋,裘万敖老泪纵横,看上去却十分的决绝。 庄晏抬手喊静,大臣们呼声渐渐停下后,他才恳切道:“阁老请起,此事与阁老并无关系,阁老无需将责任揽在自己身上,阁老是朝之栋梁,可要保重身体啊,快扶阁老起来。” 两人上前将裘万敖搀扶起来,裘万敖还犹自悲伤。 庄晏又将目光转向曹万里,面色再次冷下来,“谋害朝廷命官,本应下狱问罪,念在你们抓获钱茂有功,可将功赎过,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工部左右侍郎身兼辅佐之职却失职,即刻革去此二人侍郎之位。” 孔溯还沉浸在自己穿尚书官袍的幻想当中,却被这话当头一棒,愣了愣,才晓得下跪喊冤:“皇上,臣冤枉啊。” 辛仲桥心里跟明镜似的,裘万敖折了户部,不管是出于均衡势力,还是出于姓裘的无形压迫,总之,今日他不损失些是不行的,况且现在有廖唯章这个人证在,只要这些人认定,曹万里就再无法辩了。 可比起裘万敖的损失,他不过是折了两名侍郎,这样一想,心头就舒坦多了,何况,这还空了一个户部尚书的位置呢。 曹万里见辛仲桥不发话,就知道左右侍郎是保不住了,他只能给孔溯和杨炼使眼色,让他们暂时稍安勿躁,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革去侍郎之职后定是被贬去地方任职,只要他还在尚书的位置上,就还有机会。 孔溯一脸呆滞,这委屈可大的让他犯晕,到嘴的肥肉没了不说,连碗里的都丢了。 …… 一卷风云过后,一切似乎都尘埃落定了,难民闹事归咎到钱友臣的身上,并命光禄寺负责难民饮食,这案子也就这么结了。 回去的路上,廖唯章窦观武叔三人行至一路,面对这样的结果,三人皆是莫名又高兴。 “莫非送信之人就是曹万里?他本想借我们之手,却自己先找到了铸银的地点?”廖唯章思前想后,觉得这是最大的可能。 其他二人也是点头,窦观叹息一声:“想不到啊,钱友臣就这样没了,皇上的意思,抄家是必然,男丁发配,女眷为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啊。” 武叔却哈哈笑起来:“想不到我们三人这次捡个便宜,他们各自斗的头破血流,可结果于我们来说,就是百利无害,这可真是老天保佑。” 廖唯章略一沉默,好奇道:“你们说,新任户部尚书会是谁?” 武叔摇摇头,看向窦观,窦观沉吟了片刻,也跟着摇头:“难说,户部尚书这个位置,现在可是被所有人都盯着,最后到底花落谁家,还真说不准。” “户部尚书最后会花落谁家呢?”庄晏喃喃自语道。 刘德笑了笑:“如今都盯着这个位置,明日朝堂上,恐又是一番唇枪舌战吧。” 这个战当然是以裘万敖和辛仲桥为首了,可真的能如他们所愿吗? 不管怎么说,长文这招借刀杀人,可是深得朕心。庄晏难得的心情好,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兴致勃勃的道:“明日朕要出宫。” 第393章 来了不速之客心慌啊 朝堂上的动静,一件不落的全传到了寿康宫,魏氏再也没法儿保持一贯的雍容冷静,摔了十几盏各式摆件才缓和下来。 老嬷嬷紫孚将外殿的宫女唤进来收拾,很快寿康宫又恢复了原样,魏氏脸上也不再见怒容,一切就像是没发生似的。 “给哀家准备笔墨。”魏氏淡淡道。 紫孚呈上笔墨,魏氏提起笔,一时却不知要说些什么。 上一次送信出去,只有四个字,“将计就计”,本以为能借这个机会顺利夺得工部的管制,没想到到头来却折了户部,真真是一记重创,而眼下手里能用的,也只有那几位藩王了。 魏氏迟疑良久,也想不出来,不仅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办,更不知道局势为何就走向这样的结果,似乎,在那黑暗深处,有一双手,掌控着一切,让她毫无察觉和准备,甚至没有还手的余地。 紫孚迟疑片刻,才劝道:“太后也无需太过担心,您是太后,是皇上的母后,皇上一向都很孝顺您。” 魏氏想了许久,才喃喃道:“是啊,哀家这个皇儿,什么都好,可就是迟迟不立后,让哀家操碎了心,这次便趁着哀家寿诞,给皇儿挑选几名合适的女子以充后宫,也免得日后去了黄泉之下被先帝唠叨。” “太后可是要长命百岁呢。”紫孚磨着墨,魏氏终于在纸上落下几行字。 * 好容易盼来了书院休沐日,生徒们一如既往的在这一天起了大早后成群结队的下山,对他们来说,一个月能有一次这样外出玩耍的机会实属不易,可对姚肆现在的情况来说,却很是苦恼。 虽然书院消息闭塞,可裘霁辛习染等人总有自己的法子可以知晓外面的事,她自然也知道难民闹事一案是如何收场的,更知道来自曹剑和苏斌的危机并未解除,所以这几次休沐她都是直奔归云阁,生怕出了什么自己意料之外的事。 同路的自然少不了裘霁与辛习染,这二人每到休沐日都必到归云阁吃饭,已经成了习惯,其他相熟的同年,也只是在姚肆有请的情况下才会去,当然了,也有不约而同到的。 不过这一次,她却是将吴世伟一起叫上,上次请林道帮了忙,还欠着人情呢,虽然林道不提,可她也知道,定是吴世伟给提前知会了,这才让林道给了她方便。 回到归云阁,看到依旧宾客满座,姚肆总算是安了心,照例问了陈金海近日的状况,知道厨房又添了两名厨娘后,她越发坚定要把归云阁扩葺一番。 吃过早午饭,姚肆别了其他三人,先与兰心带着礼去给林道致谢,然后回归云阁与陈金海商量扩葺。 “归云阁左边是茶馆右边是说书堂,都不好办,我想了想,不若把后院腾出来葺,给大伙儿重新赁居,就在这百花街,如此一来,既不用挪地,也不用打挤。” 后院是个四合院,若是改作前堂,那归云阁可就大了一倍。如今的归云阁名气在外,很多人都是慕名而来,可往往坐的地方不够,来者要么等着,要么只能遗憾离去。 陈金海是早就有扩葺的打算,却从未想过将后院改成前堂,然就像姚肆说的,左右铺子都占不了,遂他也是一直苦恼,如今听到这话,惊喜的连连赞同:“二小姐这主意甚好,今晚回去我便与东家商量。” 姚肆笑了笑:“如此就多劳先生费心了。” 在归云阁也帮不上其他忙,姚肆准备回锦卜居,可一只脚还没跨出门槛,就被迎面而来的人拦住了去路,她定眼一看,却是吓得脸色一白,愣愣的没了反应。 伙计看到有新客上门,赶紧热情的上前招呼,“二位客官里面请。” 姚肆却一动不动的杵在门口,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庄晏很是满意姚肆的表情,这么久来,他还从未在她脸上看到如此丰富的表情,他笑道,“这位姑娘打算一直站在门口?” 姚肆像是突然醒了一般,脚步有些凌乱的让开,看着庄晏和一位面白无须的男子被伙计领去了角落的一桌,她捏了捏拳,终于还是跟了上去。 庄晏似一点也不嫌弃角落的座位,环视了一圈坐下,“归云阁果然名不虚传,此等宾客满座的情形,在京中也不多见。” 刘德立在一旁微微垂首:“听说归云阁出名的就是这里的菜品,味道绝美。” 庄晏微微颔首,对守在一旁的伙计道:“将你们这里的招聘都送上来。” 归云阁遇到这样的主顾不少,伙计立马笑着应是,看了看姚肆,知道这是东家的小姐,以为是小姐带来的贵客,不敢怠慢赶紧去厨房报了菜名,回头还不忘补一句是小姐带来的。 闫氏以为是姚肆的同年,自然是更加用心,样样菜都亲自来,端上桌的每一盘都色香味俱全,纵是庄晏有偌大一个御膳房,吃到归云阁的菜品后,也赞不绝口。 姚肆只等他吃,杵在一旁也不吭声,她才不信这尊佛只是心情好随便出来逛逛,她还就要以不变应万变。 内心的惊诧也只是在庄晏进门的瞬间,此后,她一直保持着平静的面色,这让屡次偷看的庄晏很是失望,明明该是一张颇有色彩的面,为何要这副模样呢? 哦对了,她在怕,她在等,她在不屑,她甚至在心里骂自己。可她面上偏要装出一副按兵不动的模样,让庄晏觉得很是好笑。 姚肆是什么样的人呢?庄晏觉得用猫来形容最好,表面看着乖顺,实则猫爪子可能不经意就挠了过来,张牙舞爪的猫。 想到这里,他又是一笑。 将所有的菜都试了一遍,庄晏终于停下筷子,赞道:“如此佳肴,若是能让家母尝到,那家母定会十分开心。” 刘德跟了庄晏十多年,立马儿就领悟到了其中的意思,他看了姚肆一眼,又垂下头去。 皇帝的家母,那就是太后了。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随口一提?他会是这样的人? 姚肆脑子里转了好几转,最后都化作一抹淡笑,“不过是些家常菜,难登大雅之堂,客官平日定是吃惯了山珍海味,偶尔尝些普通味道,便觉得甚好。” 庄晏摇摇头:“这可不是普通美味啊,家母十分喜欢各州各县的美食,不日后就是家母寿诞,不知到时候能不能请归云阁替家母做一桌寿宴。” 姚肆心里咯噔一声,庄晏这是想让他们进宫给太后准备寿宴? 第394章 老话都说反常即为妖 庄晏的突然出现着实让姚肆吓了一跳,然而让她惊惧的却是庄晏那句看似玩笑的话。 给太后做寿宴,若是其他人,恐怕受宠若惊之后就是欣喜若狂了,这可是至高无上的荣誉啊,以后都可以举着“御厨”的招牌光宗耀祖了。 可对姚肆来说,是有惊无喜。 庄晏为何突然出宫?为何会突然说起让归云阁做寿宴? 只要以联想到从前的种种,她就觉得此人一句话,必有深意。 丘盏的死是他一手造成的,他甚至毫无歉意,在他看来,那不过就是一条不值钱的命罢了。自己腹部褪不去的疤,也是他一手造成的。 这是一个,上一刻还可以对你谈笑风生,下一刻就能将刀子扎进你心里的狠心人。 庄晏很是乐见姚肆的表情,这才对嘛,如此生动的表情,他才可以把里面这颗心看的清楚。 姚肆微微呼吸了几口气,才暂时平复了慌乱,庄晏刚刚拔掉一颗眼中钉,于他来说再好不过了。况且他羽翼早已丰满,暂时也没有要利用自己的情况。 不对,准确的说,是暂时没有要利用自己性命的情况,她这条命还没那么大能耐。 可他万万不会因为一桌好吃的佳肴就要自己入宫,那他的目的是什么呢? 想不出来,便不想了,姚肆说话已经平静下来:“承蒙这位公子厚爱,小店粗茶淡饭尚可,可要准备寿宴却能耐和人手均不足,丢了小店微薄的名声不打紧,坏了大家的兴致可就罪过了。” 庄晏却笑着摇头:“此等美味人间难寻,不必在谦虚了,银子好说,归云阁只需准备家母那一桌即可,寿宴就在这月底,届时我再派人来接,还望看在我一片孝心的份上,莫要推辞。” 最后一句话,意味分明的看着姚肆。 这就是板上钉钉了,既然如此,姚肆压下所有的不安,笑着道:“承蒙公子信任,那小店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公子孝心感动天地,小店也定会尽心尽力完成公子交代的。 只是......可否向令慈讨一副笔墨,公子也看到了,归云阁留了不少名家画作书体,这也是归云阁一特色,这小小的要求,不知公子可否满足?” 竟然敢开口要皇室笔墨?这可是有功之臣才能有的殊荣啊,一副墨宝挂于堂前,那就是世世代代的荣耀。这姚肆,可当真不是一般女子能比的。 刘德心里暗暗嘀咕,庄晏却眉头微微一蹙,“既是我所托,那这笔墨一事也该由我......” “公子贵人事忙,小店只怕耽误了公子的时间。”姚肆继续笑。 刘德瞄了一眼庄晏,姚肆这话,显然是想把太后的笔墨当做活招牌,毕竟若是有这样一个招牌,这京中也没几个能与归云阁比的了。 可若是皇帝赐的墨宝,今日他是微服出宫,若是在归云阁留下笔墨,那可不就昭告天下了么,况且,姚肆与他们的关系也不能暴露,这样一来,那不过就是一副普通墨宝而已。 然而这也并非最重要,重要的是,姚肆想以太后的名义堂堂正正的召归云阁入宫做寿宴,她这是怕万一神不知鬼不觉的入了宫,最后却出不来。 可如果有太后懿旨,不说整个西夜国,至少整个京都都会被惊动,无数双眼睛都会盯着归云阁,同时也会盯着皇宫。 一旦被老百姓知晓,在如此喜庆的日子,皇室为了维持在老百姓心里的仁德,就绝不会让归云阁在寿宴上出半点差池。 这就是她姚肆的打算。 刘德心思几转,再看姚肆的眼神,就多了几分敬佩,她几句话就将可能产生的危机最小化,抓住保命符的同时,还不忘争取自己的利益,这样的人,若是男儿身,那皇上一定会很喜欢。 庄晏何等聪明,立马就明白了姚肆的意图,他看着姚肆笑的莫名,如果仔细观察,就会发现,那笑容里面还有几丝怒气,把他想着这般不堪?防他防的像贼?此时他却是已经忘了,自己给姚肆带去了什么样的伤害。 “......我答应你。” 短短的四个字,姚肆像吃了定心丸似的,她笑容更甚:“公子一言九鼎,那小店就恭候贵府的请帖了......哦对了,请公子先付五百金的定金,还有半月时间,小店也好筹备食材。” 五百......金。刘德掩饰不住眼里的错愕,那可是五千两啊,还是定金,还真敢开口? 庄晏眼里的笑意渐渐淡了,最后都化作一片沉默。 姚肆虽然面上看不出,可心里也有些虚,她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狮子大开口只是她心里气愤,她料定庄晏此番前来定不简单,这才步步紧逼。 可五百金按定金来算......至少得收千金吧,这个价,连她自己说出来都被吓了一跳。 但气势上咱不能输啊,她继续笑道:“公子是否觉得......” “给她。”庄晏只淡淡的说了句。 刘德赶紧取出一叠银票,从里面抽出一千两递给姚肆,姚肆笑着接过,又问:“令慈可有什么忌口的。” 刘德正要开口,姚肆先抬手喊停,然后让伙计准备了笔墨,以便刘德将太后的各种喜好一一写下。 如此小半个时辰后,终于“送”走了庄晏。 陈金海见她一脸心事,不由得担忧道:“出了什么事?莫非那二人是来找麻烦的?”最近姚肆总是格外担心有人会找归云阁的麻烦,莫非就是那二人? 姚肆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最后只能叹一口气,“晚上回去我再与先生说吧,此事说来话长。” 为了不影响其他人,姚肆并未告诉闫氏和陈金海就直接回了锦卜居,姚正与正在家中作画。 “爹......”姚肆走进屋,这事还是得与父亲先商量商量。 “哦,回来了,去看过你娘了?”姚正与手上的动作并未停。 “刚从归云阁回来。” 过了好一会儿,姚正与发现姚肆还在书房内,知道她是有话要说了,便放下笔问道:“怎么了?书院了出了什么事?” 姚肆摇摇头,顿了顿,才将事情原委仔细说了。 第395章 让人猝不及防的变故 夜色如墨,蝉鸣中显得越发静谧,锦卜居堂屋坐了一屋子的人。姚将在门口瞅了瞅,他知道家里有事发生,但大家都认为他是个孩子,有什么事也不会告诉他,可实际上他也只是比二姐小了两岁而已。 “回你屋里念书去。”坐在正首姚正与制止了想要进屋的姚将。 姚将看了看大家,再看看二姐姚肆,只能悻悻的又转身出去。 屋内又沉默了片刻,毛秀才才开口道:“这件事,其实也是好事,太后寿宴,无论如何,那都是只赏不罚的,甚至遇到大寿的时候,还可以大赦天下,我看啊,还是不必太紧张,归云阁既然被选中,那也是造化。” 姚肆一直注意着大家,爹娘和陈先生那明显有事隐瞒的表情,让她突然觉得,他们还有其他担心。 毛秀才倒是很看好这件事,毕竟归云阁能给太后做寿宴,这是莫大的殊荣,一旦有了“御厨”这块活字招牌,那假以时日归云阁定会成为京城中数一数二的酒楼。 姚肆唯一的担心是怕庄晏还藏有其他目的,她怕那目的会危害到自己的亲人。 可爹娘和陈先生的担心,似乎并不是如此,比起她的震惊、毛先生的惊喜,她能看出来,娘眼里掩饰不住的恐惧,以及爹眼里不知从何而来的怒气。 她知道自己没有办法反抗庄晏,只能尽可能的保全大家,到时候再随机应变,就像毛秀才说的,太后大寿这样喜庆的日子,一般是不会见血的。 “现在也别无他法了,我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她沉静道。 “我们离开京城。”几乎是同时,姚正与不容置疑的开口:“今夜就走。” 如此仓促又显得荒唐的决定,闫氏竟然当即就起身,“是,我们今夜就走,其他都不带,只把银两带上。” 陈金海没说话,但显然是一副同意的模样。 毛秀才有些莫名,“姚老弟,这......且不说抗旨不尊这一条杀头大罪,走,能走去哪儿?天下之大莫非王土,若是我们逃走,那还有活路。” “可留下来也是死,走,兴许还有活的机会,天下这么大,我们......总有地方能去。”闫氏虽然迷茫,可眼神却十分坚定。 姚正与想了想,“秀才老哥,你不同我们一路,否则只会连累你,你就当从未认识过我们,只是我们走后,这锦卜居是不能住了,今晚去住客栈,明日再重新寻个住处。” 毛秀才虽然找了个私塾先生的营生,可他一直与姚正与一家住在一处,姚家就如同他的亲人一般,此时亲人要走,他心里堵的难受,“既要走,那便一起走。” “老哥......”姚正与还想再劝,毛秀才却摆了摆手:“你也别劝了,我只身一人,留在这里有何意思。” 闫氏看了看姚正与,再看看陈金海,陈金海赶紧道:“我自然是与东家一起走。” 姚肆错愕的看着大家,她以为爹娘会有些惊讶,但不至于如此惊吓,可此时此刻,他们就像面对的是洪水猛兽,恨不得立马逃脱这个地方,而他们确实要准备逃了。 就这样逃走吗?走了之后呢?庄晏能放过他们一家?难道以后一辈子都要过躲躲藏藏的日子? 她不愿意。 姚肆起身,正色的看着大家:“爹娘,你们到底在怕什么?这件事虽然不容易,可不至于如此恐慌......” “你懂什么。”闫氏少有的厉色道:“赶紧去收拾东西,肆儿,你不能再任性了,从前爹娘知道你的决心,这才一直纵容,可现在,事情已经不是你以为的那么简单了,趁着还有机会,我们走吧,走的远远儿的,以后......你会明白爹娘的苦心的。” 姚肆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爹娘这是铁了心要走,她没办法一个人留下来,她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是庄晏吗?不是,是皇宫,那里有什么,竟然让爹娘如此惧怕? 听到动静的姚将跑了过来,见大家神色都很紧张,上前拉了拉闫氏,闫氏疼惜的摸了摸他的头:“将儿,快去收拾东西。” 姚将莫名,可看着闫氏的脸色也知道此时不是问的时候,只能嗯了一声转身出去。 堂屋只剩下姚正与和姚肆,姚肆站在中央,盯着脚面,咬着牙不让泪水掉下来,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留念什么,她只知道,若就这样走了,她会留下一辈子的遗憾。 姚正与沉默了许久,才低声道:“你娘说的对,日后,你会明白的。我们现在也存了些银子,吃穿不愁,只是换个地方住而已,你娘和我,只希望你能平平安安的过完一生。你看看,来京城不过一年,你遇到多少麻烦,肆儿,够了,这里不是我们该来的地方。” 最后一句,也不知是夹杂了怎样的感情,在姚肆听来,是那么的悲怆而凄凉。 她说不了什么话,她没办法劝大家留下,她甚至连一个要留下的理由都没有。在这里的坚持,是为了什么呢?哦对了,她的初衷,不过是为了让家人不再受权贵的欺辱,不再命不由己,不再为一顿饭发愁,不再被践踏的毫无尊严。 “知道了。”姚肆淡淡的应了一句,回想自己这一年所经历的,也许,真的是自己痴心妄想罢。 姚肆回到房间,看着已经住了快一年的地方,一时不知从何处开始收拾。 她坐下陷入沉思,就这样一走了之吗?那书院呢?辛苦经营的归云阁呢?辛习染呢?丘盏呢?楮孟呢?还有......他呢? 这些人,虽然只相处了一年,于她来说却是无比深厚的情谊。她从小就没有一个能一起玩耍的朋友,而这些人的出现,让她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友人。 丘盏的死,她这辈子都忘不了,辛习染对自己的欢喜,她也会感激一辈子,还有大哥,他一直都惦记着自己,还有他......那个让她第一次尝到,什么叫牵挂和想念的人。 姚肆忽然很无助,从来到京都之后,她少有这么无助的时候,她不知道未来该何去何从,不知道未来等待自己的是什么,一身嫁衣?然后嫁给一个自己并不认识的人,相夫教子男耕女织一辈子吗?还是说,躲躲藏藏一辈子? “姑娘......”兰心担忧的看着她。 姚肆略微回神。 “我们......真的就这样走了吗?”兰心还犹自不信,前一刻还好好儿的,怎么下一刻就突然这么大的变故呢?“裘少爷......” 兰心一直觉得,姑娘迟早是要进裘家门的,可现在,还可能吗? 一时无话,沈婆子却过来叩了叩门,“姑娘,常来的那位公子正在门外等着呐......” 姚肆腾地站起来就往外跑。 第396章 真相隐隐要浮出水面 看到裘霁的那一刻,姚肆才知道自己是有多么的舍不得这个人,舍不得大家,她忍了一晚上的泪水,终于还是在他面前决堤了。 裘霁伸了伸手,却始终没有拉上那双无助的双手,良久,才缓声道:“事情我都知道了。” 姚肆哭的无声,“爹娘......已经在收拾行李了,今晚就走。” 卫扎在一旁插嘴道:“城门已关,今晚是走不了的。” 姚肆略一想,才反应过来,还不等她高兴,失望又来,“就算今晚走不了,明日一早也是要走的。爹娘是铁了心要走,陈先生和毛秀才,还有阿弟,都要走。” 她擦了眼泪,失控的情绪也就短短的几息工夫。 裘霁满眼都是心疼,她分明只是个小姑娘,分明是最需要被保护的,却逼着自己挑了如此沉重的担子。 她分明那么温暖,笑起来像个无忧无虑的孩子,可她极少有笑的那样自在的时候。 “你安心,有我在,我定护你们周全。” 那声音,就像是温暖的流水,一直淌进姚肆的心里,让她慌乱不安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肆儿......”闫氏在门口喊了一声,姚肆看看裘霁,后者却已经举步上前行礼。 闫氏看向裘霁的目光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姚肆赶紧上前:“娘,现在城门已经关了。” “晚生有几句话想与伯父说,还请伯母容我进去。”裘霁在姚正与和闫氏面前一向是谦和有礼,此时更多了几分坚定。 闫氏叹了口气,转身进去了。 裘霁直接往堂屋去,姚肆本也想跟着,却被他制止道:“你回屋歇着吧,我只说几句话就走,放心。”姚肆没得法,只能由着裘霁去了。 姚正与一直坐在堂屋,也不知在想些什么,面前的茶已经见了底,听到有人进屋的脚步声,还以为是闫氏,问道:“都收拾好了?” “拜见伯父,深夜叨扰,还望伯父莫怪。” 姚正与回了神,面色好转了些,“是长文啊,快坐,这么晚来是.......?” 裘霁也不拐弯抹角,落座就直言道:“归云阁的事晚辈都听说了,请恕晚辈直言,此时走,并不妥。” 姚正与长与裘霁下棋,他知道裘霁性子稳重,即便此时说出这样的话,他也并不生气,只是无奈的叹口气:“长文呐,世上有很多事,都身不由己,你不明这其中原因,也就不知道我们的苦楚。” 裘霁顿了顿,又道:“伯父不妨先缓一缓,晚辈兴许还有别的法子,若是此时走,可就真真是没有回头路了。” 一句话,直击姚正与的内心,天子亲自下了口谕,若是逃,那就是抗旨不遵,可若是入宫,那面临的又会是什么样的问题呢? 裘霁果真是只说几句话就告了辞,姚肆看着他走出大门,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没追上去。 没多久,闫氏就过来敲门,兰心开了门,自觉回了自己的屋,将地方留给母女二人。 “你和长文,是没可能的。”闫氏坐在床头看着姚肆。 姚肆只淡淡的嗯了一声。她知道,他是天之骄子,她不过是的无权无势的村丫头罢了,她不愿意去与人为妾,他也不可能迎娶一个贱民为妻,他是贵胄之家,三妻四妾那是常有,可她......不愿意去与任何人共用一夫。 早就知道没可能的。 闫氏摸了摸姚肆的头,语气温和:“你还小,日后还会遇到诸多事情,渐渐的你就会明白,有些缘分,是老天爷注定的。” “嗯” 闫氏起身:“行李也别收拾太多,捡要紧的拿。”不见姚肆回应,闫氏轻叹着摇头出去。 * 却说裘霁离开锦卜居后,并未直接回裘府,而是去了王家当行,眦涯正在与美人把酒言欢,听说有一位姓裘的公子上门,慌的赶紧将美人和美酒撤了下去。 “少爷,您怎的突然来了,可是有什么要紧事?”眦涯将裘霁恭敬的迎进门。 “我要你去查一个人。” 眦涯顿时来了精神,“查谁?什么时候要?” 裘霁看了他一眼:“今晚。” 眦涯想也未想就应下:“少爷吩咐,就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把这人的老底儿全给您翻出来。” 离开王家当行,卫扎忍不住问道:“少爷,为何要查......” “一个庄稼把式,却写得一手好字,归云阁的那些画,就连京中名家也少有能比的,我早先便有怀疑,可碍于他的身份也不便去查,可事到如今......”若不弄清楚姚家背后究竟隐藏了什么,他就是想帮也无从下手。 卫扎恍然点头:“难怪,小的就说哪儿不对,一个庄稼汉,怎么可能如此博学多才,棋艺甚至与少爷您不相上下,这可不是想学就能学得会的。” 裘霁不再多言。 事实上,从他第一眼看到姚正与后,他就知道,此人并非普通的庄稼汉,可无论怎样,他都会护着姚家,故而也是当做不知。 然眼下却是不查不行了,他能看得出来,姚家惧怕的不是替太后做寿宴,而是怕入宫,这只有一种解释,宫中有他们认识的人。 若是老友,何必慌成这般,想来定是一段曲折的往事。而只有弄清楚真相,才能避免一切可能的危机。 安静的街道又传来卫扎的疑惑声:“少爷,您说......为何突然给了归云阁这么大的担子?可是有什么其他用意?” 裘霁漆黑如墨的双眼又沉了几分。 眦涯的动作很快,刚过子时就出现在裘霁的院里,一进屋就嚷嚷着让卫扎给他倒杯水,两杯水下肚后,才长吁一口气。 “少爷,这人身份可不简单呐。”他将帛书取出递给裘霁。 卫扎也顾不得身份,伸长了脑袋凑过去看,却是越看嘴巴张的越大,最后错愕的看着眦涯,“消息当真?你确定?” “我的人你还不信?我可是连虎豹都用上了,十多年了,不好查,跑死了我两匹千里马,消息千真万确。”眦涯脸上满是得意,他脑子里回想了一遍,颇有些感慨道:“那丫头......说起来从前也打过照面,没想到当真是......哎......造化弄人啊。” 卫扎看了看裘霁,也看不出喜怒,他顿了顿,才道:“少爷,当真......就让姚姑娘这样离开么?” 第397章 一条不可预知的出路 这个夜,长的让人怀疑时间被静止了。 姚肆睁着眼睛盯着房梁,脑海里一片清明,明天,明天就要离开了吗?如果没有变故,明日她会继续回到阳山书院,学成之后,兴许能做个私塾先生。 院内传来开门的声音,姚肆忽的翻身而起,都过子时了,怎么会有开门声? 她悄悄将窗子开了一条缝,没多久,就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院内,为首的少年步若磐石,那向前的每一步,都像是在无声的告诉她:安心。 姚肆想知道这时候他来做什么,可她也知道,现在不是去问的时候,主屋很快就传来了动静,不多时,一点微弱的烛光从堂屋透入院内。 想必爹娘都起来了吧,姚肆关上窗,坐了一会儿,才穿好衣服出门去。 仲夏的夜晚并没有那么凉爽,反而有些闷热,不过偶也有微风习习,姚肆站在墙角处等着,候在门外的卫扎看到了她,先往屋内瞧了瞧,才走出来作了个揖,“是不是吵醒了姑娘,姑娘也别太担心,少爷不会让姑娘就这样离开的。” 姚肆抿了抿嘴,“他整宿都在操心我的事吗?” “姑娘可别跟咱们少爷见外,少爷就是面冷心热,他心里可紧着姑娘了,别说整宿了,只要是姑娘的事儿,少爷就没日没夜。” 姚肆沉默着,闫氏的话一直在耳边回响,权贵与平民之间的沟壑,她真的能跨越吗?他应该比自己更明白才对啊。 卫扎又看了看堂屋,劝道:“姑娘回去歇着吧,少爷见你不休息,又该心疼了。姑娘放心,少爷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他既然答应了姑娘,那势必不会让姑娘失望的。” 我怎会对他失望呢。姚肆在心里补充了一句,她从来不曾对裘霁失望过,因为她知道,他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是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 因为她知道,他心里念着自己。 姚肆正要离去,裘霁却已经气定神闲的从堂屋里走出来,看到她,脸上露出几分虽淡却十分温和的笑意,“这么晚了还不睡。” “我听到有动静就出来看看。”姚肆笑了笑,“这就准备回去睡了。” “好生休息。” 姚肆点点头,没走两步,又被唤住,“肆儿......”她回头:“嗯?” “你可信我?” 姚肆灿然一笑:“自然是信的。” 裘霁心头软的像团棉花似的。 翌日早饭,姚肆不见娘和陈先生上桌,很是奇怪,一问之下,却是五更就去水市买食材。 再看爹的神情,虽然眉头微蹙可见心事,但......怎么看都不像是今日就要离京的模样。 还没等她问,姚正与就先开口道:“先不走了。”虽然语气听上去十分的沉重。 昨夜定是裘霁与爹娘说了什么,怎会突然就不走了? “爹......”她很是疑惑,可还没问出口,就被姚正与挡了回去:“吃完了饭早些动身,不得还要去念学么。” 姚将看了看姚肆,再看看爹,脸上露出几分笑意,事实上,他也是不乐意走的,在书院里认识了许多同年,感情都颇好,要就这么一走了之,他很是不舍。 姚肆不再问,匆匆吃了饭就出门,到了阳山脚下,辛家和裘家的马车已经等着了。 在书院的日子一如既往,一切似乎都没有变,只偶尔会传一传随军出行的公羽北的消息,譬如军行至何处了云云。 姚肆虽然也私下问了裘霁,可那人却只卖关子,说是时候未到,她没得法,只能按耐住性子等着。 这期间,她也向吴世伟打听过关于楮孟的消息,知道楮孟正欲攻破铜京夺取豫州。 铜京作为豫州最大也最重要的城池,防设也非其他城可比拟,况且铜京有临安王坐镇,就算此时临安王已经入京给太后祝寿,可领兵作战有亲王护卫司即可,那护卫长果瞰,听吴世伟说也是个极厉害的人物。 想到此战种种后果,姚肆就慌的夜不能寐,于楮孟来说,成败在此一举吧。 她心里不知是何感想,楮孟的伟大抱负与她完全是两个世界,她无法想象那个曾经被自己叫做大哥的人有一天会黄袍加身坐拥天下,更不敢想象这一仗失败的后果,她只能默默的祈祷,希望老天保佑大哥能平平安安。 姚肆就在这样的担惊受怕中掰着指头迎来了七月二十七,太后魏氏大寿的前一天。 下午刚下学,监院娄屈就把姚肆叫去文殊阁,却说有人正在西门等着她。 阳山书院的西门是可供马车官轿行走的官路,也只有在特殊的时候西门才会开,平日不论任何生徒,都是要从北门走路上下山的。 姚肆心里隐隐不安,可娄屈却不让她逗留,直接差了人送她去西门,好在兰心还可以带上,这才让姚肆不安的心稍稍平静了一些。 候在西门口的是一辆马车,车身可见华贵,车夫更是对她恭敬有加,姚肆见过刘德,此人与刘德身上那副气质相似,她心里顿时就明了了,这怕是驶往皇宫的马车。 知道问了也白问,姚肆索性就直接上了马车,兰心虽然害怕,可见姚肆一脸淡然,也就压下心头的慌乱。 马车行的很稳,兰心不时地掀开窗帘往外看,不一会儿就下了阳山驶入闹市,她不确定的问道:“姑娘,我们就这样走了......”书院里的几位少爷不知会急成什么样呢。 姚肆却露出了几分带着冷意的笑容,她并不担心裘霁和辛习染会着急,以裘霁的本事,知道她的行踪并不难,她只是猜不透,庄晏为何会把自己也召进宫。 归云阁入宫给太后做寿宴,她一个生徒是无需随同的。 难道这就是庄晏的打算,给太后做寿宴只是幌子,目的是她?可她何德何能?她又能做什么? 姚肆想不透,可她知道,庄晏一定准备了什么正等着自己。 而阳山书院中,得知姚肆突然“失踪”的辛习染又惊又急,左右都问不到结果,最后索性去找监院。 娄屈碍于他的身份,也是好生安慰了一番,只说是有贵人请。 辛习染依旧不安心,他知道裘霁有本事,最后还是耐不住,厚着脸去问,可结果也在他意料之中,那个冰坨子是一句话也没说。 不过看裘霁老神在在的模样,辛习染心里也安了些。 只是,肆儿去哪儿了呢?去见哪个贵人了呢?...... 不过个把时辰,辛习染就饭也吃不下,话也不想说了,他才知道,身边少了个人,原来会这么的煎熬。 卫札打发走了辛家少爷,回到屋里默不作声的伺候在裘霁的身边,若是往日,他怎么着都是要打趣一番的,毕竟自从少爷遇着姚姑娘后,对他可是宽容了不少。 可今日,他却没得心情了。 “少爷,姚姑娘这入宫一趟,可是凶险万分呐......只盼她能理解少爷的苦心,莫要怪责才好。” 裘霁抿着唇,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可眼底的落寞却是一览无余。 第398章 做得好就要论功行赏 纵是兰心再没见过皇宫,也知道此时马车正驶在宫墙之内,这高耸的透着几分凉意的砖墙,除了皇宫她想不出第二个地方了。 她惊愕的看着姚肆:“姑娘,我们这是要......进宫?”再联想到归云阁要入宫与太后做寿宴的事,兰心更加不解了:“??为何会接我们入宫?” 姚肆沉吟片刻,爹她不知道,可娘肯定是要进宫的,只是不知此时可已经到了。 “只是帮娘打打下手,太后寿宴不可马虎,今夜怕是要准备一宿了。”她宽慰兰心道。 兰心不知这其中利害关系,只觉得荣耀非常,拉着姚肆的手笑道:“老爷和夫人前些日子还担心着,可夫人是我见过手艺最好的,吃过的无不称好,太后她老人家肯定也会喜欢的。” 姚肆笑了笑,车夫已将马车停下来,“二位姑娘,前面的路可得自己走了。” 姚肆与兰心先后下了马车,见到另一位蓝衣小太|监,跟着走了半盏茶的工夫,又换了一太|监......最后,兜兜转转小半个时辰,前后换了三位领路人,才终于到了御膳房。 彼时天已擦黑,但御膳房却灯火通明,偌大的御膳房分了无数小房,还未进门就听到里面热火朝天。 姚肆在主屋见到了闫氏和归云阁的其他两位厨娘。 见到姚肆,闫氏也并没有太惊讶,只是叹着气,想说什么却又欲言又止,姚肆以为她担心着,便宽慰道:“左右不过是一桌宴,娘亲的手艺在京中少有能比的,况且明日是太后大寿,按理是只赏不罚的。” 闫氏拍了拍姚肆的手,“过来跟娘一起准备明日要用的食材。” 姚肆的手艺虽然比不上闫氏,但也是不差的,给娘打下手让她仿佛回到了从前在小头村的日子,那时候虽然穷,但家里隔一两月也要加肉,娘总会变着法儿的做各式各样好吃的肉,叫她每月都是盼得不得了。 许是熟悉的人在身边,渐渐的气氛也不那么紧张了,不知道谁拉开了话匣子,几个人就好似在归云阁一样轻松起来。只是这一忙完,就到了下半夜。 既是太后的寿宴,御膳房自然是通宵达旦的准备,到了下半夜,要准备的食材才准备齐全,姚肆赶紧催着大伙儿去睡觉,省的明日精神不好误了做菜。 翌日天还未亮,御膳房就忙了起来,厨房人多又杂,宫里更不许四处走动,姚肆索性缩在灶台前,时不时的帮忙加把火。 午时刚到,宫女太监们就陆续的开始传菜,闫氏这边是太后指定的桌儿,更是马虎不得,十几个太监小心翼翼的传菜,生怕给跌在路上。 寿宴就设在正和大殿,大殿左右坐了数十位大臣及亲王,魏氏一身凤袍加身坐于正首,笑容可亲的欣赏着司仪局精心准备的舞。 传菜的宫女太监们从善如流,各式精美味绝的佳肴陆续上桌,与此同时,亲王及大臣们也开始上前给魏氏拜寿。 庄晏看着几乎每位大臣都携家眷上前,眼角的笑意越发的盛了。 魏氏微微侧目,笑盈盈的道:“这魏家的长女果真是国色天香...皇儿啊,哀家老了,就喜欢热闹,你看看这偌大的皇宫,只咱娘俩多落寞,现在可好,看到这些喜庆的面孔啊,哀家心里也着实高兴。” 庄晏但笑不语,倒是坐在下首的裘万敖开了口:“如今后宫空置,太后自然少了说话的人。” 魏氏笑意渐浓:“阁老此言甚是,哀家琢磨着啊,今日也正是个吉时,诸位夫人小姐也都赶来给哀家祝寿,可见孝心。皇儿啊...你后宫空置,甚至至今还未立后,哀家心里实在担心,只怕日后下了黄泉,要被先皇给指责说哀家教子无方了。” “劳母后操心,只是最近并不太平,义行军尚未平复,百姓尚未安定,儿臣岂能在这时候思虑后宫之事,先有国而后有家,立后之事,可等义行军平定之后再议。” 同是内阁阁老的赵春跟着道:“皇上心系百姓,乃是天下百姓之福,可内无忧才能外无患,正因为眼下形势严峻,皇上才更应该要安置内宫,唯有龙脉兴旺,才能福泽天下啊。” 有魏氏和裘万敖起头,底下附和的朝臣也越来越多。 临安王是少有的几个入京给魏氏祝寿的亲王,豫州距离幽州距离最远,比起其他亲王,他早了一个月出发,也正因为此,在得到义行军进攻的消息后,他人已经在千里之外了。 但既然来了,他少不得要说上几句,“皇上,立后之事不可再耽误了,先皇十四便立后,后宫彰显一国之气数,皇室血脉单薄,气数不足,天下不顺,国之危矣。” 裘万敖起身,“皇上,国不可一日无主,后宫不可一日无后,请皇上三思。” “请皇上三思......”立时,群臣附和,廖唯章等人面面相觑,也不得不起身拱手。 三呼过后,魏氏才摆手制止道:“诸位卿家请坐......既是哀家寿宴,那今日便不谈其他,立后一事容后再议,诸位用膳吧。” 魏氏目之所及皆是色香味俱全的美味佳肴,她笑着问道:“这便是皇儿说的民间的归云阁做的?果真是很有特色。”她点了一道菜,小宫女忙不迭的夹在小碟里呈上。 魏氏试了一口,由衷的赞道:“这味道,比之御膳房也是毫不逊色,皇儿费心了。” “母后喜欢便好......既然今日是母后寿宴,不若趁此机会,在这宴会上选几个入母后眼的。” 魏氏略一惊,旋即笑道:“既然皇儿都说好,那哀家就做主,今日这宴会上,来的都是贵胄之女,各个都是百里挑一的好姑娘,皇儿看中了哪家姑娘,便封个位份,也省的从秀女层层选了。” “母后做主便是。” 魏氏眼里虽然有狐疑,但面上却笑着应下:“那哀家就点上几位,皇儿看着若好,就唤姑娘上前回话如何?” 庄晏点头示意,魏氏便开始左看看右看看,笑容满面的与紫孚低声说着哪家姑娘更漂亮,体态更得宜,不一会儿,就点了好几位姑娘,庄晏选了几位上前答话,有三人更是深的魏氏喜欢,当众就被宣留宿宫中。 一桌宴,吃的魏氏很是开心,庄晏脸上露出几分笑意:“不知这归云阁的手艺可称母后的胃口?” “许久不曾吃过如此可口的饭菜了,不愧是皇儿选中的。”魏氏由衷道。 “既然如此,不妨母后行个赏,也可借此向天下百姓彰显我皇室仁德。” 第399章 猝不及防的暂留宫中 姚肆与闫氏及其他几人在御膳房等着,菜已经全部上齐,算算时间,也差不多该散席了。 “娘也别太担心,就连御厨都说您做的饭菜好,太后也必然会喜欢的。”姚肆看出闫氏有些不安,便上前宽慰。 闫氏拍了拍她的手,可脸上的表情却一点也不轻松,像是在等着什么似的。 没多久,一太|监过来传话,说是太后有赏,命掌厨上前听赏。 闫氏看了姚肆一眼,深吸一口气,将头发理了理,又摸了摸自己的脸,被小太|监催促了一声,她这才下了莫大决心似的跟了上去。 走了两步,传旨太|监又停下来,看着姚肆蹙眉道:“还不赶紧的,皇上和太后正等着呐。” 姚肆怔了怔,闫氏赶紧道:“她只是个烧火的丫头,不去也罢。” 传旨太|监横了一眼:“皇上传话,还敢不去?还不赶紧的跟上。” 闫氏看着姚肆,姚肆却笑起来,她就知道,庄晏绝对有什么算盘。 单独论赏一般少有,顶多是赏赐发下去,再由主事发给其他人,可经庄晏这么一提,魏氏也觉得甚好,加之她也想看看这归云阁的掌厨是何模样,毕竟饭菜实在对她胃口。 姚肆跟在闫氏身后,传旨太|监上前回话,片刻后便宣她二人上前。 闫氏规规矩矩的垂首上前下跪,动作一气呵成,姚肆落后一步,也跟着跪了下去,尔后头顶上就传来魏氏慈善的声音,说的不外乎是一些赞赏的话,最后又赏了五十金十匹缎子和一些吃食以及一副太后亲书墨宝,显然是庄晏提前替归云阁讨的。 闫氏恭敬的叩首谢恩,姚肆明显可以感到娘浑身紧绷着,直到魏氏宣退才放松了些。 二人正欲起身退下,一直没说话的庄晏却突然开口:“抬起头来。” 闫氏浑身一震,双手紧紧的握成拳,却迟迟没有抬头。 魏氏露出几分狐疑,今晚的庄晏太安分了,让她隐隐觉得会有什么事超出自己的意料,此时听庄晏开口,不由得仔细看了闫氏两眼,因垂着头她也看不真切,倒是旁边还跟了个小女娃。 站在不远处的太|监小声呵道:“皇上吩咐,还不赶紧抬头。” 姚肆抬头,目光直直的盯着庄晏,眼神里尽是不畏之色,她还能如何,在她看来,只要不危及到娘的性命,来什么她就接什么。 庄晏看着觉得十分有趣,敢如此赤|裸|裸的挑衅,她是已经做好了准备吗?有意思...... 闫氏依旧垂着头,只是微微颤抖的身子显示了她此刻的慌张。 魏氏并未将目光放在闫氏身上,她的视线全被这个小女娃吸引了过去,看向姚肆的目光除了打量,还有莫名的疑惑。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庄晏觉得,魏氏的目光有那么一瞬落在右下首的位置,坐在那里的,正是悠闲看不出任何异样的一国之首辅。 他笑着呷一口茶:“此女子......倒是深得朕心。” 魏氏倏地转头,错愕道:“皇儿的意思......” “今日在场的女子都有机会入宫,这位女子,无论是年龄还是相貌,都十分的出色,不知母后以为如何?” 魏氏转了转无名指上的金累丝镶宝护甲,语气听不出是喜事怒,“既然皇儿喜欢,那便上前回话罢。” 侍立的太|监下去传话,一听要上前问话,闫氏再也顾不得其他,一把拽住姚肆,眼里是从未有过的惊慌。 太监眉头一拧,“放肆,还不放手,皇上和太后还等着问话呐。” 姚肆安慰的拉着闫氏的手:“娘放心,只是问个话,我会小心作答的。” “快点儿快点儿。”传旨太|监又催促起来。 “肆儿......”闫氏还想再拦,姚肆已经掰开她的手,然后跟着太|监拾阶而上。 姚肆在距离庄晏和魏氏三步开外的地方跪下,魏氏却先道:“抬头让哀家好好儿瞧瞧。” 她依言抬头,目光清澈的看着魏氏任其打量,却见魏氏突如见了鬼似的瞠目,若非在场人太多,姚肆只怕这高高在上的太后会惊叫出来。 姚肆不动声色装作不知,目光又看向庄晏,离得近了,更能瞧见他眼里的兴味盎然。 “你叫什么名字?”庄晏随意问道。 “民女姚肆。” “家住何处?双亲姓甚名谁?” 这次,问话的却是太后,姚肆依旧恭敬的报了家门。 魏氏也不知道想到什么,淡淡的嗯了一声,面上露出一些倦容,然后便称累离席,只不过临走之前,却还是答应庄晏将姚肆先暂留宫中。 姚肆一听要暂留宫中,想再多问,却已经被命退下,而闫氏早已被遣回了御膳房。 她被领到一处院子,看着精致非常,见领路太|监和颜悦色的,就试着问了句:“皇上和太后为何要留我在宫中?” 领路太|监惊讶的看着她:“姑娘还不知道?你这是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呐。” 姚肆更加莫名:“什么飞上枝头变凤凰?我是外来的,是被太后召进宫做寿宴的,既然宴席已毕,不应该安排我们出宫么?” 太|监笑道:“还出什么宫啊,姑娘日后可就是这宫里的人了,若是伺候了皇上诞下龙嗣,那姑娘可就是这宫里的主子了。” 姚肆愣了愣,脑子有些混沌,太|监说的每句话她都听懂了,可她怎么还是没明白呢?什么伺候?什么诞下龙嗣?什么宫里的主子? 眼见着太|监要走,她急忙拦住道:“这位公公,是不是弄错了,我不是来选宫女的,我不过是...是一介草民罢了,是不是哪里弄错了?” “姑娘还不知状况呐,这若换做别的姑娘,睡着都该笑醒了,姑娘你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被皇上看中了,若是姑娘自有造化,那将来封个贵妃什么的,也不是没可能,毕竟,你可是皇上亲点的呐。” 他笑嘻嘻的作了个揖:“奴才这里先恭喜姑娘,日后有什么需要,姑娘只管吩咐奴才,还望姑娘飞黄腾达后,莫要忘了奴才的好,哦对了,奴才小顺子,是在顺承宫伺候的。” 姚肆愣愣的看着太|监离去,院里还有两个宫女正候着,此时也上前来恭敬了唤了一声“姑娘”。 第400章 一颗棋子要物尽其用 随着姚肆被留在宫中,闫氏也被遣出了宫,她失魂落魄的回到锦卜居,虽已快深夜,可一屋子的人都在等着。 还没出声,闫氏先哭的泣不成声,姚正与面色沉的似铁,“肆儿入宫了?” 陈金海递上一杯热茶,闫氏摆了摆手,恹恹的在一旁坐下,这才将事情原委说了。 “我只知肆儿被留在了宫中......那领路的太|监说是......说留下来的,都是将来要在宫里当主子的。”说完又是痛哭起来。 毛秀才微微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么说,肆丫头要入宫为妃了?” 陈金海拉了拉他的袖子,眼神示意他暂时别说话。 毛秀才略一想,以为闫氏是担心姚肆宫中生活艰难,毕竟姚家无权无势,没有娘家撑腰的妃子,除非诞下皇嗣,否则日子也是举步维艰。 但肆丫头那么聪明的人,若真是有心,在宫中也定能好好生存,只是她那性子...只怕志不在此啊,否则,一朝成为贵女,往后身份也是翻天覆地的变化,她最不喜那低等人的生活,这也未必全是坏事。 他叹了口气,虽然自己与姚家亲近,可这类家事他也不好过多参与,只能与姚正与抱拳告辞回屋。 陈金海也知道眼下自己不能过多参与,遂也随着毛秀才一同离开。 “你也去休息吧。”闫氏将兰心也打发了出去。 堂屋只剩夫妻二人,二人回了里屋,闫氏刚擦干的眼泪才又开始往下落,她无措的看着姚正与:“现在可怎么办呐?肆儿......肆儿是绝对不能......” 姚正与闷着一口气坐在床头,“他既然敢拿性命做担保,那且看他如何收拾这局。” “可万一......” “大不了,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不要罢了。”姚正与眼神坚定的看着一处。 闫氏擦着眼泪,却怎么也擦不干净,最后无奈的叹道:“那便等着罢......” 彼时宫内的姚肆已经完全冷静下来,而冷静之后,她看到了庄晏的目的。 今日是群臣逼立后,显然是魏氏连同其他大臣事先准备好的,而庄晏也早知会有这么一出戏,更知道自己无力反驳,于是他走了另一步棋。 魏氏并非庄晏生母,这还是姚肆从裘霁那里听来的,母子二人根本是面和心不和,早年庄晏一直有名无实,便是被魏氏以其年幼为由而限制着。 如今庄晏权利渐盛,便不会再甘于受魏氏的辖制,然而就算朝堂上他可以后宫不得干政为由,在后宫之事上他却无能为力,而立后一事,牵扯甚广,能成为皇后的,其母族势力关键非常,若是对魏氏有利,那于庄晏便是不利。 两个伺候她的宫女,一名小桃,一名杜鹃。虽然懂的不多,但姚肆也从她们口中探得了一些消息,今日加上她有四位女子留宫,其中两位,一姓魏,一姓裘。 这两人都是魏氏亲选并且大为满意的,这样一来,魏氏与首辅的关系也就明显。 庄晏无法在立后一事上做决定,一来是对他衷心之人并没有适龄人选,二来势力也不足裘万敖和魏氏强大,争是争不过的,既然如此,那便想方设法的截断他们的路子。 姚肆眼里冷意更甚,庄晏是何其看重自己这枚棋子啊,对付熊剑的时候能利用她,如今要对付后宫了,也能利用她,说是物尽其用也不为过了。 她的大脑迅速的转着,不能这么坐以待毙,她更是不可能给庄晏为妃去替他扫平后宫那些莺莺燕燕。 “姑娘,还是早些歇下吧。”小桃小心的劝道,这位极可能是未来的娘娘,自然是马虎不得。 姚肆看着小桃和杜鹃:“我现在想见皇上,是见不到的罢?” 二人面面相觑,小桃顿了顿,小心开口:“姑娘是皇上亲选的,皇上必然是记着姑娘的,只是最近不太平,皇上又向来心系百姓,无暇抽身来后宫也是正常。” 姚肆袖口里摸出两颗银裸子,暗庆幸好自己养成了随身带些银子的习惯,她温和道:“小小心意还请收下,日后相处的机会还多,还请二位姐姐多多指教。” 小桃和杜鹃惊的连连摆手,姚肆再劝,二人这才收下银子,杜鹃恭维道:“姑娘日后定能成为皇上的枕边贴心人儿。”姚肆微微一笑,将她遣去打水,杜鹃乐颠乐颠的去了。 小桃就要伺候她宽衣,姚肆却又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如是这般的在小桃耳边一阵耳语。 “这......姑娘,奴婢不敢呐。”小桃不敢去接那银子,更不敢应下姚肆的话。 “万事有我担着,你可别忘了,我是皇上亲点,这宫中的局势想必你比我更清楚,你说谁才能真正得皇上信任?” 小桃迟疑着不肯动,姚肆再次保证道:“你放心,你只需将东西替我寻来,至于其他,你一概不知,我也不会让你落了罪。” 小桃正犹豫,杜鹃已经端着水盆进屋,“小桃,还没给姑娘宽衣呐。” “我自己来便是,你们去歇息吧,都这么晚了,甭伺候我了。”姚肆好说歹说才将二人遣了出去,临走的时候,小桃终究还是冲她点了点头,那便是应下的意思了。 夜过子时,传来一阵轻微的叩门声,姚肆并未睡,闻声赶紧爬起来,来的正是她等的小桃,小桃将一包袱递给她,语气却恨不确定:“姑娘,你当真......” “你放心便是,我与皇上早便相识,你也知道,这宫里还有三个虎视眈眈,你和杜鹃既然跟着我,想必日后也是随侍我的,我的地位如何便决定了你们的日子好坏,你这不仅是在帮我,更是在帮你自己。” 小桃有些愣愣的点头,“那姑娘,接下来怎么办?” “你且回去歇着,杜鹃......” “姑娘放心,奴婢明白,不会让她知晓的。” 打发走了小桃,姚肆迅速回屋,不一会儿,一个蓝衣小太监从院儿里悄悄跑出去。 养和殿内,庄晏正在床上辗转难眠,不知为何,心里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帐外伺候的太|监又急又不敢出声儿,只能悄悄燃上安神香,这已过子时,皇上却迟迟未入睡,他们这些做奴才的,也跟着胆战心惊的。 倏地,帐内的人坐了起来,还不等帐外伺候的人动作,庄晏就不耐烦道:“都出去。” 随侍们不敢逗留,都踮着脚尖一声不吭的退了出去,直到最后一人合上门,一直守在房梁上的驹童才跳下来。 “皇上,属下这就去随戈院探一探。” 庄晏沉吟了一瞬,才淡淡道:“不必,老妖婆派人盯着这里,这几日朕不去见她,过几日再去不迟。” “随戈院虽偏僻冷清了些,可皇上给她安排在那处也是用心良苦。” 姚肆既然是皇上亲选,必然会成为太后的眼中钉,若是此时给她盛宠,于她并没有好处,这道理驹童还是懂的。 庄晏笑:“你以为她会在意这些?” 驹童面露困惑,既然如此,那您又为何辗转难眠?只是他不敢问,只能沉默着。 良久,才听庄晏重新躺下的声音:“行了,你也退下吧。” 第401章 万事都百密必有一疏 所谓百密必有一疏,事情的发展比姚肆想象的要容易的多。 就着豆大烛火的灯笼,姚肆踩着小碎步跟在前面两个巡逻的侍卫身后,笑呵呵的道:“多谢二位大人,若不是二位大人好心相助,奴才今夜恐怕就回不去了。” 正在前方昂首阔步的一侍卫回头,“你为何只身出来?” 姚肆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不怕二位大人笑话,奴才没见过皇宫,觉得新奇的紧,一不留神就跟丢了,这皇宫又大,奴才总不好去找宫女们问路,这才耽误了时辰,幸好遇着二位大人了......”说着又叹了口气,“奴才回去不知会挨怎样的罚。” 她碎碎念念的叨唠着,走了差不多一盏茶的工夫,就听前面的人道:“到了。” 姚肆侧头一看,一座宏伟的寝宫出现在不远处,她再次作揖致谢,然后小跑着过去。守门的见一太监过来,不由得互看一眼。 姚肆昂首,语气悠悠然道:“我是御前伺候的,有要紧事与王爷传话。” 其中一守卫有些疑惑,“可是皇上传旨?” 姚肆不耐的擦了擦额头的汗:“赶紧的,没见着那两位御前侍卫么?耽误了事你们担待得起吗?” 守卫往后看了看,果然见两个侍卫打扮的人正在离去,他们不敢再耽搁,忙将门打开,门内小厮一听,又匆匆带着姚肆一路直奔临安王的住处。 “王爷王爷,皇上口谕来了。”临安王睡的正香,忽被随侍唤醒,怔了怔才反应过来,“皇上口谕?所谓何事?” “奴才不知,来的是一位御前伺候的公公。” 临安王一面穿衣一面跟着往外走,姚肆已经被带去偏殿等着了,彼时左右还有人伺候着送茶水和点心,她慢慢的喝着茶。 略带匆忙的脚步声自屋外响起,直到走在最前面的人一只脚跨入门槛,姚肆才放下茶杯起身行礼:“奴才见过王爷。” 不是庄晏身边的刘德,临安王问道:“不知公公深夜到访,可是皇上有什么要紧事?” “还请王爷将左右屏退。” 临安王使了个眼色,屋内一众侍从都退了出去,只一个贴身伺候的留在身边,姚肆面露犹豫之色,临安王会意,让随侍也先暂且出去。 屋内只剩二人,既是皇上口谕,临安王自是要下跪听旨,正撩衣摆,姚肆便赶紧制止道:“王爷不可。” 临安王狐疑的看着她,姚肆捏了捏拳,又拱手正色:“王爷,今日奴才来,是冒着被杀头的险,只请王爷听完奴才的话,若是王爷明白事情的严重性,还请王爷念在奴才有功的份上,留奴才一命。” 临安王越发的狐疑,他打量着眼前的人,个头看着瘦小,可行为举止却没有一个奴才对上位者应有的敬畏,更像是....他虽说不上来,可总觉得此人不简单。 良久,他才不确定道:“你不是来传皇上口谕的?” 姚肆并未答话,却像是默认了他的说法,临安王倏地警觉,厉声道:“你是谁派来的?再不说实话,本王立刻将你送去皇上面前问罪,竟然假传皇上口谕,你胆子不小啊......来人呐......” “王爷若不把奴才的话听完,您临安王的头衔也保不住了。”姚肆虽然心里着急,可说出的话却出奇的冷静,那里面不仅有笃定,更有一种轻蔑和嘲讽。 临安王怒,一个小小的奴才也敢对他口出狂言,“来人呐......” 随侍跑进来,“王爷......” “将此人拿下......” “王爷,奴才既敢冒着生命危险来给王爷传话,那就是做好了必死的决心,奴才贱命一条,死了也不足为惜,王爷不妨想想,奴才的贱命与您比起来,孰轻孰重。” 姚肆已被两人左右擒住,她目光无惧的看着临安王。 这样的奴才,临安王还不曾见识过,这哪儿是端的奴才的架子,这副气势和胆魄,一般人也没有。可正因为此,临安王才摆手将左右制止,想了想,挥手示意他们先出去。 姚肆脱离了钳制,心里也松了口气,只要第一步取得了临安王的信任,后面就容易的多了。 屋内又安静下来,临安王带着几分怀疑和几分好奇的看着姚肆,坐下道:“本王倒要听听,你能说个什么名堂出来,若是胆敢有半句糊弄......” “奴才明白,这颗脑袋随王爷您摘去。” 临安王往椅背上靠了靠,“那说说吧,你是谁派来的。” “在回王爷您的话之前,奴才斗胆:王爷以为,现在宫中形势是否严峻?” 临安王看向那双透着精明的双目,眉头不由得微拧,“在宫中乱议是非,下场可并不好。” 姚肆笑:“奴才可是提着脑袋来见王爷的,又岂怕乱议是非,奴才也不卖关子,王爷听完,若觉得奴才说的对,就请王爷派人送奴才回去,若说的不对,那奴才这条命就任由王爷您拿去。” 临安王目光如炬的盯着姚肆,似乎只要她稍微说错一点,下一刻就能立刻要了她的命。 “奴才要说的这番话,仅二字概括:削藩。” 临安王眼神倏地凌厉起来,他身体往前倾了倾,“你可知道你现在说的话,让你有十颗脑袋都不够砍。” “奴才是冒死来求见王爷,岂敢拿此事乱说?就是借奴才十个胆子,那奴才也是不敢的,可今夜奴才既然敢说,王爷难道不该想想奴才这话从何而来吗?” 临安王捏着拳久久不语。 削藩,可以说是藩王与皇上之间的禁忌,藩王在地方有封地有兵权,势力强大甚至可以威胁到京都,而一旦出现这样的情况,紧接着就是“削藩”,那位九五之尊会用一切手段来打压并削弱藩王的势力。 情况好的,顶多是兵权被夺,可自古削藩没有不枉死惨死的,要么被终身监禁不得自由,要么成为刀下亡魂,一旦朝廷开始削藩动作,那藩王们面临的,将是一个或死或囚的结局。 而他临安王在藩王中的势力,恰恰是最强的,一旦开始削藩,他会成为那第一人,唯有将他钳制住,其他藩王才更不敢造次,所谓杀鸡儆猴也。 姚肆观临安王面色,就知道他想到了这其中的厉害关系,她又道:“奴才事先之所以斗胆问王爷宫中的形势,便是想提醒王爷,削藩一事绝非奴才随口胡说。 当今那位羽翼渐丰,王爷就算不在宫中,也应该知道了这一年来朝堂上有多大的变化了吧?奴才也不信今日寿宴上王爷没看出些什么......” 临安王再看向姚肆的目光,已经缓和了几分,他试探问道:“你是寿康宫的人?” 姚肆但笑不语,临安王却以为是默认,他沉思起来。 谁都看得出来皇帝与太后在暗中较量,如今朝廷形势严峻他更是清楚,而庄晏也绝非一个肯善罢甘休的人。藩王与魏氏的关系,这些年也是微妙非常,或者说,是与裘万敖的关系,因为唯有他们站在同一条船上,他们的利益才会互赢。 庄晏早就不满于藩王,这他是知晓的,他也知晓这一年来,庄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迅速占领了大半个朝廷,可以说,此子蛰伏多年,早已忍耐不住,一出手那必是狠绝。 他虽知晓这形势,却因为这些年义行军的猖獗而认为庄晏暂时不敢动藩,毕竟藩王也是镇压义行军的一大主力,尤其是他,镇守豫州,更是挡住了义行军往腹地扩展的必经之路。 若是没有他,义行军将直逼越州和幽州,腹地易攻难守,届时整个西夜国都将沦为义行军的囊中之物,这并非他高估义行军,而是十多年的时间,义行军早已壮大到可以与朝廷匹敌的地步。 难道说,小皇帝准备在眼下这个节骨眼下进行削藩?他难道要致西夜国于不顾吗? “王爷所想,不妨让奴才来说说。王爷以为,眼下义行军突袭,正是动荡时候,那位更不可能在这时候动削藩的念头。 然王爷可曾想过,正因为眼下形势严峻,才更是削藩的好时候。削藩最重要的是什么?是兵权,只要夺了藩王的兵权,那藩王也不过是仰仗朝廷的无用之人罢了。” “你......”庄庆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将怒气压下,他堂堂一个王爷,还从未被人指着鼻子说是无用之人,况此人不过是个奴才而已。 姚肆却依旧不见半点讨好之色,她知道像临安王这样的权贵,唯唯诺诺是不能被他们重视的,唯有直戳痛处才能让他们真的动容。 “王爷莫气,奴才说的不过是事实而已,王爷镇守豫州,是守护西夜国的头阵,义行军一旦往南行,王爷势必要出兵阻拦,而交战之中,王爷若是稍有不测战死沙场那也并非没可能,再者,就算王爷安然无恙,与义行军大战之后,王爷的亲卫兵所剩多少?” 庄庆静默片刻,才冷哼道:“这其中的关系本王岂需你提醒?然眼下义行军仅率小众在铜京试图攻破,大军尚在潍州,朝廷早已出兵前往围剿,义行军大军还轮不到本王操心。” “轮不轮得到奴才不敢断定,可奴才知道,义行军接连破豫州六座城池,如今更是对准铜京,若说义行军此行只是小牛试刀,只怕王爷都觉可笑。” “你的意思……义行军在豫州还有大军援助?” “若是没有,何必在这时候夺,区区六座城池他们就能满足了?” 庄庆陷入沉思,此人说的不无道理,那……他惊愕:“可朝廷已经派兵前往潍州,若是大军不在潍州,那岂不是……” “扑空不说,还会让豫州陷入水深火热之中,而王爷镇守豫州,岂有不出兵的道理,届时……朝廷援军迟迟不到,王爷若是失守豫州,更会背负失职之责……” 姚肆顿了顿,继续道:“至于其他藩王,不就更好对付了么。” 庄庆尚还有不明白之处:“现在并不确定义行军大军在豫州而非潍州,你这番话可有依据。” 姚肆面上笑着,事实上,她并不确定,可她知道,公羽北是庄晏的人,庄晏为何将公羽北派去,这里面若说没猫腻,她姚肆也是枉被利用到现在这般地步了。 “奴才所说,对王爷而言,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虽奴才不敢保证,但王爷也不能确定,今日奴才来,便是想提醒王爷,如今形势对王爷不利,王爷大可暂避锋芒。” 庄庆略一想,就明白过来,他再看向姚肆,眼里已经没有轻视之意:“劳烦公公,替本王给太后她老人家道声谢,这宫中人多眼杂,本王也不好去亲自给她老人家请安,公公可转告太后,若是有需得着本王的地方,本王必不推辞。” 姚肆拱手作揖:“王爷严重了,那奴才就先回去了。” 庄庆忙让两护卫送姚肆离去,回去的路姚肆已经记得,让临安王派人送也是怕路上遇到巡逻的侍卫不好解释,走了半程后,她便将二人遣了回去。 第402章 从来就不会坐以待毙 转眼已经二更,小桃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直听到有轻微的开门声,她心下一喜,悄声开门出去. 姚肆正准备进屋,见她出来,想了想,还是招手将她唤过来。 “姑娘可见着皇上了?”小桃观姚肆面色,并未见什么异样。 姚肆笑了笑,“见着想见的人了,你去歇息吧,明日不用早起,这院儿里用不着什么规矩。” 小桃欢喜的差点蹦起来,其他三位主子还在苦苦等着皇上临幸,她家主子却已经跟皇上情投意合,只要有皇上的宠爱,有了皇子,那未来的日子可不是顺风顺水么。 “奴婢恭喜姑娘了,姑娘还未洗漱,奴婢去烧些热水。”小桃笑容满面道。 姚肆赶紧制止:“这大半夜的烧水恐引人注意,今夜将就一夜,打盆冷水来就成。” 小桃想想也觉得对,还未册封前还是瞒着些好,遂赶紧去打水。 趁着小桃出去,姚肆凑在窗边往外面看,夜里很静,也很黑,她回来这一路虽然格外小心,可她也几乎可以确定今晚的动作已经落在某些人的眼里。 庄晏当着魏氏的面将她留下,魏氏难免要怀疑她与庄晏的关系,何况宴席上魏氏看自己的目光也颇为怪异,姚肆断定随戈院外有寿康宫的人正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之所以排除庄晏,是她明白,庄晏既已将自己拉上同一条船,那么此时,他不会将她推上风口浪尖处,庄晏甚至应该知道寿康宫一定会派人盯着,所以他索性什么都不做,还把自己安排在这个偏僻的角落。 小桃已经打了水进屋,姚肆随便洗了洗就让小桃赶紧去睡,自己也躺在床上思考下面该如何走。 如果真如自己所想,随戈院外有魏氏的人盯着,那自己去找临安王的事一定暴露了,可她一身太|监打扮,在魏氏眼里又不过是个厨娘没见过世面的女儿,魏氏不一定能怀疑到她身上,更可能会怀疑太|监是顺承宫,也就是庄晏的人。 藩王这些年对魏氏牵制庄晏的权力都是默许的态度,肯定是魏氏许了他们好处,如今临安王却与顺承宫的人有牵扯,魏氏难免多想,与藩王之间的平衡也会跟着被打破。 姚肆翻了个身,魏氏与藩王生了罅隙,也算是她对庄晏的小小弥补吧。她不可能毫无反抗的让庄晏利用自己,而另一方面,这也是她唯一能帮楮孟的了。 彼时,随戈院一太|监与临安王深夜会面的消息也送入了寿康宫。 魏氏这夜也是辗转难眠,时过二更才有消息传来,得知临安王与一太监深夜会面,果真是开始怀疑起来。 “哀家向来对庄姓藩王宽厚对待,更是许了这临安王更不少特许,难道他会背叛哀家?” 紫孚想了想,不确定道:“临安王定然是知道孰轻孰重的,老奴以为,他没得理由会背叛太后。” 魏氏呵呵冷笑:“他理由多了去了,表面上对哀家恭敬邮件,背地里却瞧不起哀家一介女流,皇上年幼,若不是有首辅镇着和其他几位藩王平衡,他只怕早就按耐不住想挪地儿了,可如今......皇上却是已经长大了......” 紫孚沉默了倏尔,“......皇上确实长大了。” 室内一片沉默,魏氏忽然想起什么,问道:”消息给他送去了?” 紫孚点头,“事关重大,老奴派了心腹亲自去送的信,相信不日后就会有答案了......”她顿了顿,疑惑道:“太后当真以为?可是当年......确实是母子一齐除掉了,还有可能吗?” 魏氏眉头紧紧锁着:“是与不是,待首辅那边送来确切消息才能下定论。” 紫孚努力想要回忆什么,却始终想不起来,不由得摇着头:“老奴年纪大了,当年那人的模样,实在是想不起来了......” 魏氏拳头捏的紧紧的,那个人,这辈子她都记得。而寿宴上看到姚肆的那一瞬,立马让她仿佛回到了从前,她不得不怀疑。 但愿......是自己想多了。 * 临安王处,亦是未歇。 随侍磨着墨,“王爷,您当真信那太|监的话?” 临安王执笔,沉思片刻开始落笔,“信与不信,此事于我们都没有坏处,本王不过是让果瞰视情况而出兵,若是义行军真有大军在后,本王当然会伺机援救。” 随侍想了想,笑道:“王爷英明,如此一来,亲卫兵既不用打头阵损失过多,后援若救的及时,那这功劳可不就是王爷的了。” 临安王哈哈大笑:“让他们先打个两败俱伤,本王也好坐收渔翁之利。” 很快,随侍就带着信笺出去,不多时,消息就从京都送往豫州而去。 宫深似海,各怀鬼胎,一场看似简单的寿宴结束后,皇上即将立后的事也迅速传开了。 阳山书院一片沉静,生徒们早就歇下,可依旧有那么几处还亮着微弱的烛火。 “咕咕咕.....”一只白鸽从书院头顶飞过,几声鸣叫后又不知所踪,不一会儿,卫札推门而入,手里拿着一只小竹筒。 “少爷,宫中传来消息。“ 裘霁接过,静静的看完后,又递给卫札,“准备笔墨。” 卫札迅速看完,有些惊愕又有些怒气:“虽然少爷早有预料,可没想到他竟真的看上了姚姑娘,口口声声说什么少爷您是他的知己好友,可世上哪有夺好友所爱的......” 他还想念叨,就被裘霁一个眼神吓得不敢再多说,赶紧去准备笔墨。 一盏茶的工夫后,裘霁搁下笔,卫札将写好的信吹了吹,等字迹干了才装入信筒,一面唠叨道:“姚姑娘现在也不知慌成什么样儿了,少爷,反正都是要送入宫的,您何不多写一张给姚姑娘,也宽慰宽慰她。” 裘霁看了他一眼:“你觉得她现在会慌不择路六神无主?” 卫札略一想,又笑起来:“少爷说的对,姚姑娘什么样儿的人物,她可不是那逆来顺受的。” 裘霁不由得笑了笑,岂止不会逆来顺受,只怕现在她已经给宫中那位带去了不小的麻烦吧。 第403章 久等不至和按捺不动 豫州铜京。与其他州县不同,此时可谓是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戴青一身铠甲立于破铜门城楼之上,他放眼望去,远处黑压压的一片看不真切,却令他半点也不敢小觑或松懈。 “这个楮孟,年纪轻轻却如此有胆有识有勇有谋,若是放之任之,将来后患无穷啊。”戴青长叹了口气。 石夏立于一旁,虽闭嘴不言,可脸上的不甘却已经表露了他此时的心境,这个楮孟,当真是他小瞧了。 他至今仍记得半个月前那场惊骇之战,那个看上去不及弱冠的少年,一身黑铁铠甲,手握长剑,虽一副气宇轩昂,可一脸的肃杀之气令人心惧,以一当百,不仅斩杀他数十位千户,更是仅以一万骑兵折损了他两万人马,而他也因为小觑了对方,腹部背上连中两剑,差点就一命归西。 想想城内不足两万的人马,石夏气的捏拳:“为何临安王府亲兵还未来救援?就算临安王此时不在豫州,可事情紧急,果瞰怎敢闻兵而不动。” 孔位是幕僚,面色看上去倒是比石夏好得多,他想了想,“义行军已经打到城门脚下,只怕他不是要置之事外,而是在等吧。” 戴青微微一惊:“先生的意思,果瞰欲等我双方两败俱伤才出兵援救?” 石夏更是震怒:“他敢,兵临城下岂敢儿戏,就不怕我们参他一本,让整个临安王府都难逃其责么?” “只怕,临安王早有对策,果瞰不过是个仪卫,若无临安王示意,他怎敢耽误,早就调兵遣将前来增援,如今已一月有余,他却迟迟不出兵,若说我们前两次信使被义行军拦截,可临安王府距铜京不过六十里,他会不知消息?” 孔位之言,令戴青和石夏都无话可说,义行军发兵之初或许果瞰不知情,可如今过了这般久,若说他还不知情,却是有些可笑了。 但既知情,却不出兵,他们纵然没有置之事外的胆子,但却可以伺机而动。 孔位又道:“除了这种解释,我想不出果瞰为何迟迟不出兵。” 戴青又是仰天长叹一声:“只怕这中间又是权欲熏心吧......这一战,得要有必死的觉悟啊。” 彼时破铜门二十里外,驻扎了无数帐篷,可若是仔细观察,发现往来之前的人却并不多。 主帐之内,杨掩和赤巴分立两侧,另还有四位将领模样,大家看上去精神都不甚好。 “少主,将士们都快撑不下去了,我们六万人马,如今已经只剩八千,若是等到朝廷援兵到,那就是全军覆没了啊。”有人开口劝道。 杨掩呵斥一声:“休得说这些碎言扰乱军心,少主仅凭六万人马就一路攻破豫州至铜京,现在只差这一道关口,铜京一破,取豫州就易如反掌,岂可在这时候撤退?” “杨将军说的轻松,你当真以为我们还有大军在后么,八千人马,连铜京能不能破都是未知,何况还要防着朝廷援兵,少主年轻力胜是好,这一路来我等也是佩服非常,可领主不得救援,仅凭六万人马就想吞下偌大豫州......” 赤巴脸色一黑:“你敢质疑少主的决策?我问你,这一路来,少主可出过半点错?虽我方只六万人马,是不是破了五道关口?是不是只剩铜京一处了?” “我不敢质疑过少主的能力,可眼下我们的情况,副将也知道,若是八千精兵尚可一拼,可弟兄们历经十几场大小战事,早就身负重伤精疲力尽,这时候再让他们迎战,不是让他们去送死么?” “都住口......”楮孟冷着脸制止:“义行军援兵还有七八日便可到,这几日,让将士们安心养伤,援兵不至,便不出兵。” 说话之人面上一喜,“末将这就去传令下去。” 待其他几人离开后,杨掩和赤巴才落座,杨掩担忧道:“如今朝廷已派大军前往潍州,领主这时候派兵救援,不知潍州......” 赤巴哼了一声:“我方四十万大军,并不比朝廷少多少,何况你忘了,还有那几位外姓藩王,朝廷未必讨得到便宜。” 杨掩看了楮孟一眼,当初少主不愿与广平王结亲,独自带了六万人马攻打豫州,领主更是气急,誓不出兵援救,后来少主连破豫州五座重要城池,领主这才看到胜利的曙光并同意救援,却不想得到朝廷派五十万大军直逼潍州的消息,一时救援也是无望,他们能撑到现在,说是奇迹也不为过了,幸而铜京的朝廷援兵迟迟未倒,否则他们只怕早就全军覆没了。 可为何会在眼下这个节骨眼再派援兵? “潍州传信,朝廷大军驻扎在百里之外的河岸,却并不急着过河,此时双方正僵持着。”楮孟从书案上取来信笺递给杨掩。 赤巴凑上去看了看,喜道:“这可真是天助义行军也,朝廷出兵,难不成都还要算个良辰吉日,少主,我看果瞰恐怕是被我们吓破了胆儿,否则这快两个月了,为何不见他来援救?” 杨掩没好气的瞪了赤巴一眼,又道:“会不会有其他阴谋?”果瞰不出兵,确实令人怀疑,前两次他们拦截了铜京信使,可过了这么久,果瞰不可能不知情。” 楮孟却微微一笑,“果瞰暂时不会出兵,而我们,只需等义行军援兵一到,即刻攻破铜京,届时与果瞰尚有一战,但我楮孟,又岂会惧他。” 这豫州,楮某便拿下了。 * 与豫州相邻的潍州腹地,已经进入紧张的备战状态,以南百里之外,由公羽震率领的五十万大军正驻于河岸一侧,眼看一场大战难免,可双方却迟迟没有动作,叫人猜测。 公羽北从帐中走出,见父亲正利于河岸处,笑着走了过去。 “爹,还在想呐,你放心,皇上既已承诺,那辛仲桥都难动我公羽家,何况,公羽家一直受辛仲桥钳制,如今好容易有了翻身的机会,您难道还想继续给他低头么?” 公羽震看了他一眼,沉默良久,才问道:“你是何时......成了皇上的人的?” 公羽北笑了笑:“比爹你想的要早的多。”脖子上挂着的这枚金叶子,可是他十岁收到的生辰礼。 第404章 老天爷本来就很偏心 自阳山书院送出消息后,已经过去三日,却不见任何动静,卫扎很是心急,生怕中间出了什么纰漏。 直到这日晚,他见到一出乎意料的人,然而就一颗心也七上八下不得安宁。 许久不见驹童,卫扎并没有半点要寒暄的意思,二人一左一右如石墩似的立于门前,只隐隐听到屋内有震怒声。 “长文,你好大的胆子啊,竟然连朕也敢算计。”屋内传来庄晏冷笑的讽刺。 裘霁双目微垂,却并不言语,面上一片沉寂之色。 沉默一阵,庄晏再盯着裘霁,怒气掩下些许,片刻后,一字一句道:“你信上所言,句句当真?” “千真万确。” 庄晏抿了抿唇,想了想,才略带叹息:“当年的事,朕也略知一二,可是......朕难信。” “皇上若要见他夫妻二人,亦可。” 庄晏吁一口气,良久,才略显无力道:“罢了罢了,你若真能达成朕所愿,那这件事,朕可以不予追究。” 裘霁这才拱手,“多谢皇上。” 离开阳山书院,庄晏终究还是没忍住,转而去了另一处——锦卜居。 二人就站在大门外,驹童不确定的看了看一直不言语的庄晏,“主子,是否要属下去叩门?” “回宫。”庄晏冷冷的留下一句转身就走。 驹童觉得奇怪,却也只能跟上去。 因为是私服出宫,回去自然也是一路避开巡逻护卫,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竟走到了随戈院外,庄晏又停了片刻,就在驹童以为他要离去后,却听他道:“进去瞧瞧。” 驹童上前叩门,此时已经漆黑,好一会儿才听到里面的宫女嘟哝着不满:“谁啊这么晚了......” 杜鹃开门一看,却是惊了惊,这大半夜的竟然有男子来敲随戈院的门? 此人模样看着像护卫,她又侧目往驹童后面瞧了瞧,虽看的不是很真切,可那人一身气度风华,即便她没见过真人,可此时此刻能出现在随戈院外的,也只有顺承宫那位了。 杜鹃心下狂喜,赶紧跪下行礼:“奴婢叩见皇上。” “她可歇下了?”庄晏往前走了两步。 杜鹃心想,姑娘是早早儿就睡了,可皇上在此,睡了也得赶紧醒啊,遂道:“奴婢这就去请姑娘。”然后将庄晏迎进了屋,自己着急忙慌的去喊小桃和她一起伺候姚肆洗漱。 姚肆这几日睡的都不沉,杜鹃轻轻一喊她就惊醒了,一睁眼就见杜鹃和小桃满脸欣喜的看着她,很是莫名:“怎么了?” “姑娘赶紧起来吧,您看这件杏色的衣裳可好?”小桃将手里捧着两套衣衫问姚肆。 姚肆见她二人这般神色和动作,问道:“可是皇上传旨了?” 杜鹃抿嘴一笑:“比传旨更好。”她笑的分明:“奴婢恭喜姑娘贺喜姑娘,皇上亲自来随戈院看望姑娘了。” 姚肆一惊,她这几日,除了第一日被太后唤去吃茶赏花,其他时候都在跟着教习默默学习宫中规矩。 她一直以为,庄晏不会这么快找上自己,可为何这才三日时间,他就亲自上门? 想归想,姚肆还是任小桃和杜鹃给自己收拾,她心里想着事,也不没注意,只听一声“好了”,就起身往偏院而去。 庄晏正在吃茶,忽听一阵轻微脚步声起,抬头看去,就见一明亮女子自门口迎面而来。 肤不似凝胶白雪,眉眼也没有巧笑盼兮,行动间更不是弱柳扶风,可一举一动皆能轻易的牵动心弦。 这个女子,是独特的,她全没有闺中女子的半点娇柔之态,一身飒爽之气被裙褥弱化几分,更显韵味。 这样的女子,世间少有。然她的聪慧更是寻常女子不可比的。 庄晏从未见过这般盛装打扮的姚肆,一时看的有些发愣,可那身影,却渐渐与记忆中的某片模糊的影子重叠,清晰。 他捏着拳,面色不明的盯着那越走越近的姚肆,直到姚肆站在离他一丈开外的地方,他才冷冷道:“都出去。” 态度说变就变,吓得小桃和杜鹃互看一眼,不敢逗留,赶紧躬身退下,驹童也识趣的隐去。 姚肆并不为所动,她知道庄晏暂时不会将自己如何,至于他从哪儿惹来的脾气,她却并不想理会。 庄晏盯着姚肆看了半响,只见她一副垂首模样,看似恭敬,顿时又气的发笑:“你二人这脾气倒是一致,怎的,都不把朕放在眼里吗?”最后一声,怒的大吼。 姚肆并未抬头,福了福礼道:“不知皇上深夜到来,可是有何要事?” 庄晏冷哼了一声:“若是无事,朕就不能来了?”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皇上想去哪里便可去哪儿。”姚肆淡淡道。 庄晏又是嘲讽一声:“然普天之下,朕能待的地方,也不过这方墙之内了。” 姚肆不明他此番来所谓何事,自然也不好答话,索性什么都不说。 庄晏心里一股无名火无从发泄,闭着眼沉默良久,才忽的起身大步离去。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小桃和喜鹊莫名的走进来,想问又不敢问,只是见姚肆面色并不难看,心想应该也是好事。 离开随戈院,驹童明显感觉到气氛不对,识趣的落后几步,也不知走了多久,前面的人突然停了下来,幽幽的叹口气:“老天爷,可真是偏心。” * 文殊阁内,娄屈注视着书案上的一封信良久,忽然问身边随从道:“我有多久没去过金菊苑了?” 随从略一想:“月余。” 娄屈嗯了一声,将书案上的收拾一番起身。 “老爷......” “去金菊苑。” 罗氏正在院中修剪花草,婢女起儿高兴的跑过来:“夫人夫人,老爷过来了。” 罗氏似没听到一般,手上的动作依旧不停。 娄屈进院来到她身边,对她这样视而不见的态度也是习以为常,“去给我搬个凳子。”他吩咐起儿。待起儿搬来凳子,娄屈将随从和婢女都遣去院外候着。 罗氏终于停下手里的活儿,淡淡问道:“你来做什么?” “没什么事,就是过来看看。”娄屈坐下,与罗氏说着近日发生的一些事。 ...... “那姚肆也是有造化,我记得你也曾有恩于她,如今却是已经入宫,此女非同凡人,将来恐大有作为。” 罗氏表情一凝,惊道:“什么?入宫?” 第405章 十年前真相终于来了 自老爷来后,夫人的脸色就难看的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起儿将茶水送上,悄无声息的退下。 娄屈端起茶呷了一口,“夫人脸色看上去不太好,莫不是中了暑?这夏日炎热,夫人再稀罕这些花草,也得照顾好自己才是。” 罗氏看了他一眼,一副欲言又止之态。 娄屈笑了笑:“丹儿最近可来的勤?我平日事务繁多来的少,夫人莫怪。” “你......刚才说,书院的女生徒,那姑娘,要入宫是何意思?” 娄屈放下茶杯:“说起来也是她的造化......”他将姚肆如何进宫如何被皇上选中之事大概说了一番。 罗氏越听脸色越白,直听到姚肆被留在宫中后,更是惊的差点打翻手边的茶杯。 娄屈见她面色难看,关切道:“夫人怎么了?可是病了?我这就叫大夫来......” “不必了,你回去吧,我累了。”说着就起身往内屋去,只是步履微晃,像是受了什么打击似的。 娄屈看着罗氏的背影,沉默片刻,才离去。 在他前脚刚走出金菊苑,罗氏后脚就匆匆忙忙的也出了院子。 起儿跟在罗氏身后走的气喘吁吁,她从未见过夫人如此慌张,甚至自她来金菊苑后,就没见过夫人出过院子一步。 夫人此去的路是通往思过门的,起儿去过几次,那里有个瞎眼守门的,她送过几次吃食过去,也很是奇怪那人与夫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果然,走了半柱香的工夫,就来到思过门前,起儿上前叩门,不一会儿门自里面打开,应门的是瞎眼守门人,这思过门若是没有思过的生徒,也只有他一人住了。 罗氏将起儿留在门外守着,自己则跟着瞎眼人进去。 一进屋,罗氏的气力就像是被瞬间抽走似的,摇摇晃晃的扶着门才没有摔倒。 董书听出她呼吸不对,急问道:“夫人这些年从未来过思过门,今日竟亲自前来,是发生了何事?” 罗氏看了董书一眼,原本意气风发的模样早已被岁月刻上痕迹,苍老的不似他这个岁数该有的。 她叹了口气,扶着额一旁坐下,却半响不知道从何说起,只是眼泪在框里打转儿。 “到底发生了何事?”董书更急了,除了十多年前那件事,他还从未见过罗氏会有这样无措的时候。 幸而早上烧了热水,董书想给罗氏倒杯茶,罗氏却轻声道:“先生,坐吧,我细细与你说。”然后给自己和董书倒了茶。 “先生应该还记得,瑶儿吧。”罗氏捧着茶杯,虽是夏日,却依旧觉得手脚冰冷。 董书眼皮微微一动,这名字,即便是尘封多年被掀开,依旧让他记忆犹新。 经瑶,那是他还做监院的时候,唯二收过的女生徒,那时候新的读书令刚刚颁布,那个十五岁的女子,顶着整个西夜国异样的眼光,在阳山书院度过了两年多的时光。 只差一点点,她就能顺利出学,然而.....世事难料啊。 罗氏也显然回忆起了什么,表情忽而欢喜,忽而难过,最后,眼泪簌簌不止。 董书沉默片刻,“为何突然提起她?” 罗氏擦了擦眼泪,哽咽道:“先生可记得书院里的女生徒姚肆?先生也曾与我说过,那姑娘聪慧机敏,您应该还记得。” 董书脑海里浮现一个黑影,他不曾“见”过姚肆,可那小姑娘,他却记得。确实机敏,虽心思略深,但并无坏心。 罗氏深吸一口气,思绪回到了十多年前。 罗氏本名罗佩,经瑶乃是她的表妹,当年先帝颁发新读书令后,罗佩与经瑶两姊妹便不顾家人反对,一同前往阳山书院求学。 然而罗佩到底畏惧世人眼光,三年来也只敢躲在阁楼一步不出,倒是表妹经瑶,不仅敢于与其他男子同席,平日行为更是大胆,丝毫不避讳,也是因她行事太过乖张,竟成了整个西夜国谈论的笑柄。 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根本不是他们能控制的。经瑶名声传入宫中,先帝本就支持女子读书,对这位名不见经传的首位女生徒更是好奇,便宣入宫中面圣,却不想,这一见,就有去无回。 经瑶被留在宫中,若是顺利,那她好歹也是位宠妃,可恨那贵妃魏氏不容人,三个月后,罗佩再见经瑶,却是差点认不出人来。 而更让她惊骇的,却是经瑶竟然已经怀有身孕,魏氏知道经瑶怀了龙嗣自然不肯放过她,竟称她与侍卫有染,欲杀之。 经瑶是逃出宫的,她不敢回经府,只能先躲去阳山书院。然而事情远没有她们想的那么简单。 经瑶逃出宫后不过几日,就陆续有经家叛逆的消息传出,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三品世家就被满门抄斩。至此,经家没落。 经瑶也非寻常女子,虽家破人亡令她悲痛万分,可她却誓死要保命以期给经家洗去冤屈,遂出事后,她一直藏在阳山书院。 这事,当时是只有罗佩与监院董书知情。 再后来,日子顺利多了,一晃眼大半年就过去,罗佩满心欢喜的等着小外甥的出生,然而灾难却还是来临了。 想到此处,罗佩恨的咬牙切齿又泪流不止:“若非那忘恩负义之徒,表妹何至于落得那般凄惨地步。” 董书叹口气,双目又犯起疼来。 “他逼着表妹喝下脱胎药,夺了先生的监院之位,还害得先生失了双目,此大仇,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罗氏拧着帕子,双目瞪得血红。 娄屈原是董书手下的一主事,虽出身不高,可为人谦逊有礼,又年轻有为,罗佩原是十分欣赏他的,董书对他也是倾力栽培。 可他后来竟为了一个监院之位,害了经瑶不说,还逼她下嫁,若是不从,她藏匿经家余孽之罪就会给她罗家带去覆灭之灾。 罗佩无法不从,可她的一颗心,早就心如死灰,哪怕娄玉丹是她亲生,也难以抵消她心中对娄屈的恨。 董书摸着已经凉去的茶杯,颇有些感慨道:“幸而,那孩子最终是保住了。” “也亏得表哥表嫂逃了出来,还找到这里,那孩子,才能安稳的长到现在,先生也知道,表哥说,从此他们会改姓为姚......” 董书惊了惊:“你是说,姚肆......” 罗氏又忍不住掩帕哭泣:“老天爷太捉弄人,兜兜转转,瑶儿的孩子又进了宫,可是这次,却是万万不行啊先生,他们......他们可是.......兄妹啊......” 第406章 抓住时机一切就简单 起儿在门口不安的踌躇,就在罗氏进思过门后不久,老爷就来了,她拦不住,娄屈又不准她进去,她便只能等着。 好在里面没有传出任何动静,她便往好了猜,事情恐没有自己想的那么严重。 起儿再一次往院内瞧了瞧,却正好看到娄屈沉着脸往外走,吓得赶紧缩了回去。 娄屈步履匆匆的走出来,看到缩脖子的起儿,想了想,将腰间的荷包取下来扔在起儿脚边:“拿着。” 起儿惊的一跳,惶恐道:“老爷,奴婢......” “刚才你可见过我?” “奴婢.....奴婢......”起儿看着脚尖的钱袋子,怯弱道:“奴婢没见过,老爷从金菊苑离去后,起儿就再没见过老爷了。” 娄屈眼露凶光:“若是让我知道你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这京中人牙子多得是,我定会给你找个好去处。” 起儿连连点头:“奴婢知道,奴婢明白。” 娄屈袖子一甩大步离去。 回到文殊阁,他迅速休书一封并命心腹送去了裘府。一个时辰后,一快骑从裘府奔向巍峨宫门。然又不过两个时辰,快骑又回到裘府,下马的正是裘万敖的心腹之一裘丙。 裘丙跌跌撞撞的跑进内院,一进门就急道:“老爷,不好了......万喜失手了。” 裘万敖双目一横:“可被发现?” 裘丙摇头:“信没丢,他自己糊涂冲撞了圣驾,被打了三十大板。” 裘万敖蹙眉,“此事事关重大,给我更衣,我要亲自入宫。” * 魏氏等了好几日也不见裘万敖有任何消息传来,心急如焚,从前过了亥时她就会就寝,这几日却是日日到子时都难以入眠。 正百无聊赖的出神,紫孚却匆匆进来,“太后,北门放了凤鸣烟。” 魏氏噌得坐起来,“确定是凤鸣烟?” “千真万确,还连放了两支。” 魏氏略一想,急忙下床:“快,赶紧给本宫梳洗,他好几年不曾放过凤鸣烟了,定是出了什么事。” 紫孚却行动犹豫:“......太后,老奴这心里总有些不踏实......” 魏氏顿了顿,“紫孚...除了宫宴,本宫有多少年没见过他了?” 紫孚想了想:“三四年了,自从皇上知事后,凤鸣烟就再没响起过。” 魏氏捋了捋鬓角头发:“既然如此,若非要紧事,他又岂会放凤鸣烟,直接让万喜送信即可。” 紫孚再一想,便不再犹豫,“太后说的是,老奴这就给太后梳洗。” 半个时辰后,寿康宫大门打开半侧,两个漆黑身影匆匆而出,紫孚一手搀扶着魏氏,一手提着灯笼,二人一路往北门急去。 裘万敖好些年没放过凤鸣烟了,他亦是一身黑袍隐匿在黑暗中,也不知等了多久,不远处传来两声口哨声,裘丙会意,也跟着吹了两声,很快,微弱的烛光就出现在二人视线中。 紫孚和裘丙都识趣的退开。 魏氏摘下帽子,就着旁边的一点微弱灯光,看着近在咫尺的男子,心神一阵荡漾,她上前将其拦腰抱住,语气轻柔:“我们好些年没这样私下见过面了。” 裘万敖松开魏氏的手,正色道:“万喜失手,可这件事事关重大,我不得不亲自来见你,那个姚肆,果真是...皇室之女。” 虽已有心理准备,可得到确认后,魏氏依旧惊的不轻,她微微颤抖,咬牙恨道:“想不到,想不到那狐狸精,竟没死,她还敢入宫......” “不是她,是经家的长子经正与。” 魏氏更是惊愕:“经家,不是早就满门抄斩了吗?他是怎么逃出去的?那当年死的...是替身?” “经家也是三品世家,保住长子虽要费不少心思,但也未必没有门路,娄屈当年是亲眼见经瑶已死,不想那腹中之子却躲过一命。” 魏氏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可过了片刻,她却突然面露兴奋之光,“这是老天爷在帮我,老天爷要我惩罚那狐狸精,先帝对我不仁不义,也别怪我给他添上这样一笔污|秽...” 她呵呵的笑着:“皇儿既然喜欢那丫头,那哀家便成全了他们,你说,看着他兄妹二人伉俪情深,庄家老祖宗会不会被气的从坟头跳出来。” 魏氏越想越觉得这法子好,“至于经家余孽,就更容易了,他们早就应该死在十年前,苟且偷生到现在,只要身份一暴露,必死无疑...你想说的就是这件事?为何不让万喜送信?” 裘万敖蹙眉:“他失手了。” 魏氏一惊:“万喜做事向来细致谨慎,这么多年从未出过岔子,怎会失手?” 还不等裘万敖说话,就传来紫孚的惊呼声,魏氏回头一看,漆黑的夜里,先是亮起一只火把,紧接着,越来越多的火把依次点燃,将四周照亮。 魏氏脸色唰的惨白,那站在火把前方的少年,一身黄袍加身,神情看不真切,却依旧能渗出丝丝寒意。 裘万敖面沉如水的看着被围的水泄不通的四周。 庄晏往前走了几步,悲戚道:“母后,朕本来是不信,您是朕最尊敬的人,朕真的没想到,您竟然做出...做出此等...此等不堪言语的事,您把先皇置于何地?您将儿臣置于何地?您将整个皇室的威严置于何地?” 接连的质问变为愤怒,庄晏手一挥:“将此狼狈为奸的二人拿下。” 侍卫嗖的涌上去,很快将魏氏与裘万敖拿下,魏氏挣扎怒道:“皇上,你不分青红皂白污蔑哀家,你这是大不孝...” “太后神志已经不清,先暂时禁在寿康宫,没有朕的允许,任何人不得出入,首辅深夜闯入后宫私会太后罔顾常伦,其罪当诛,即刻押入天牢听候问斩。” 魏氏还待要叫,却被两个孔武有力的婆子往嘴里塞了一团棉布,她痛恨的眼神示意,两个婆子显然是先就受了命,半点不怕,提着咿咿呀呀的魏氏就离去。 裘万敖至始至终一声不吭,被押至庄晏身边后,庄晏略作惋惜:“阁老为何做出这等事,你辅佐朕这么多年,朕一直心存感激,可事到如今,却是叫朕也不得不秉公办理,因为...这还有其他人看着呐。” 裘万敖往侍卫的身后仔细一看,却是一群朝中大臣,此时各个面色模糊,他再看向庄晏,冷笑道:“皇上长大了,老臣甚是欣慰。” 第407章 十年终于重见天日了 一夜之间,曾经在朝廷上叱咤风云,文臣为之马首是瞻的裘阁老,就这样被押入天牢听候问斩。 裘霁收到宫中确信后,便立即向娄屈告假回裘府。 裘府之外,围了一圈禁军,得知裘霁身份后,也并未阻拦,裘霁一进府,就看到神色慌张来回踱步的裘丙。 看到主心骨,裘丙忙不迭的上前,“少爷,出事了,老爷出事了。” 裘霁看也未看他一眼,径直往内院去,卫札紧随其后,二人一路穿过回廊,走了半刻钟才在一处荒僻的院前停下,彼时门口已经有几个工匠打扮的人,手里都拿着锤凿等工具候着,见到裘霁,纷纷行礼喊“少爷”。 裘霁一步跨进去,其他人也赶紧跟上。这院子并不深,进院入目就是主屋,只是一张铁门锈迹斑斑,看上去很是阴冷。 卫札朝其他人使了使眼色,众人会意,举着锤子凿子就上前,乒乒乓乓半个时辰,一声厚重的铁门落地声起,扬起一地灰尘,而正对着的漆黑室内,一股腐朽的霉味也扑鼻而来。 裘霁紧拧着眉,从卫札手里接过火把。 屋内漆黑一片,除了刚打开的大门处,其他地方没有半点光线照进来,空气混浊的令人几欲作呕。 裘霁举着火把四处寻找,一面轻声唤着:“娘....长文来接您了......” 黑暗中,传来一点微弱的响动,裘霁赶紧顺着声音将火把照过去,就看到蜷缩在墙角一团黑影。 他喉咙哽咽,将火把递给卫札,自己则轻着脚步走过去,慢慢蹲在黑影的旁边,“娘....长文来接您了......对不起,孩儿来晚了......” “长....文......”沙哑的声音像是破铜锣一样刺耳,裘霁眼泪再也忍不住,簌簌的往下落,他轻轻抬手想要扶起,却惊的黑影哇哇大叫。 “娘,我是长文......您的儿啊。” “儿.....”袁氏僵硬的扭动脖子,结成乱麻似的的头发将她的面部全部挡住,她看不清,可她知道“长文”,这么多年,这是她唯一念叨的名字。 “长文....我的儿啊.....” 沙哑的哭嚎声撕心裂肺的传出来,听的卫札也不停落泪,堂堂的诰命夫人,却受了十多年这铁牢暗无天日的监禁之苦,这各种滋味,又岂是人能忍受的。 “少爷,我们赶紧出去吧,罗大夫应该已经到了。”卫札提醒道。 裘霁暗暗擦了泪,这才扶着浑浑噩噩只念叨“长文”的袁氏出去。 罗木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可看到袁氏后,也大概猜到裘府定是发生了大事,否则裘霁是不可能将袁氏带出来的。 给袁氏开了安神药方,又叮嘱了如何静养,罗木走出内室,看到裘霁正在廊上等着,便走过去:“少爷,夫人身体并无大碍,只是神智受损,需得安心静养,时常出来走动,少则半年,即能逐渐恢复神智。” 裘霁拱手:“多谢。” 罗木张了张口,本想多问几句,又觉裘霁不喜,如今袁氏被带出来,那说明阁老是真的出事了,可这事于他们母子二人来说,未尝不是好事,毕竟这些年,在他这个旁观者看来,都觉这母子二人着实可怜,若是没有阁老,那他母子俩人,也算是自由了吧。 念及此,罗木又觉欣慰,便拱手道:“老夫明日再来。” 裘霁再次致谢,由卫札送罗木离去。 送走了罗木,卫札回到裘霁身边,“少爷,府中现在乱作一团,您看......” 裘霁脸色渐寒,“这府中的污浊之气,也该除一除了。” 仅用了一日工夫,裘府就一切恢复如初,只除了以裘丙马岑为首的二十来人送去了京兆府,三十多人被撵出府,其余一切照旧,仆人们也都识趣的不去问关于老爷的话,毕竟这府里,少爷夫人与老爷的关系,他们都是心知肚明的,只是府外禁军不退,也难免人心惶惶。 入夜,卫札一脸欣喜的进屋:“少爷,姚姑娘明日就能出宫了。” 彼时皇宫内,姚肆接到“皇上口谕”后,愣的有些没反应过来,庄晏就这么放她出宫了?为何? 小桃和杜鹃更是惊的说不出话,杜鹃呜呜的哭起来:“前几日还好好儿的,怎么皇上,突然就要把姑娘送出宫呢?”这进宫的常见,送出宫的却少有啊。 小桃也很是费解,那晚明明她都帮姑娘去私见皇上了,难道这中间还有其他隐情? 太监送完口谕,又叮嘱道:“姚姑娘赶紧收拾行李吧,马车已经在宫门外等候了。” 这么急着要将人送走,小桃和杜鹃拉着姚肆不肯放手,小桃哽咽道:“姑娘,是不是有什么误会,皇上,皇上......”分明是喜欢姑娘的啊,这随戈院虽看着偏僻,可这里面的物件无一不是精美,足见皇上对姑娘是上了心的,为何会出现这样的变故? 姚肆却心中狂喜,虽不知是何原因,可庄晏能放她出宫,那可是她求之不得的,她急着离去,也不顾安慰小桃和杜鹃了,来时也没带行李,走的也是一身轻松,只一个小包裹就完事了。 “姑娘......当真要走?不去跟皇上求求情吗?皇上待姑娘......”杜鹃还想再劝,姚肆却打住她的话,“好了,人各有命,这皇宫不是我的归宿,这几日多谢你二人照拂......我也没什么好送给你们的,留些银子给你二人傍身用。” 小桃和杜鹃都不想去接,姚肆也不多劝,只将银子留在桌上,便与二人辞别离去。 乘着马车一路出了宫墙,姚肆的心就像飞上了高空似的畅快,此时她不及多想,只觉得心头的大石终于落地,舒畅无比。 出了最后一道宫门,没走多远,马车就停下来,姚肆听到一声“大胆,谁人敢拦在宫门之前”的话,掀帘一看,笑意顿显眼底。 卫札跳下马车上前道:“我们是来接公公马车里的那位姑娘的,接下来的路,就不劳烦公公了。” 姚肆已经跳下马车跑过去,笑盈盈的看了看卫札,再看看前面那辆熟悉的马车,提着裙摆又往前跑。 车帘一掀,是记忆中的那个温润如玉的少年,四目相对,姚肆只觉得喉咙哽咽眼眶湿润。 “上来。”裘霁伸手,姚肆抓住,咧嘴一笑就进了马车。 “你怎知我今日会出宫?”她将包袱放下,想了想,又拿起来拆开,是几件首饰,她指了指:“这是我在宫里得的,我想着,既赠与了我,那便是我的,我带出来,也无不妥。” 裘霁笑吟吟的看着她,“我们回锦卜居,都在等着你。” 姚肆乖乖的道了声“好”,又想起什么,问道:“你是如何让他...让皇上放我出宫的?” 若说不是裘霁,姚肆也想不出还有谁会帮她了,爹娘也没那本事,辛习染.....他愿意,可他爹对自己却是成见非常。 裘霁略一沉吟,“这事你回去再问你爹娘。” 姚肆越发狐疑,还与爹娘有何关系? 第408章 做了未来有你的打算 “府中一切可还好?” 昨夜之事姚肆虽不是很清楚,但也听说了一二,可以肯定是,裘万敖此时正被关押在天牢,虽然裘霁看上去一副没事发生的样子,可她依旧是担心得很。 “无事,一切都好。”裘霁笑了笑。 姚肆眨巴着眼显然不信,一家的主心骨都被入牢了,能好到哪儿去。 她认真道:“我虽不知具体是何事,但...你既是长子,怎会不受牵连,如果有什么事,你莫要瞒着我,我也可以和你一起想法子。” 姚肆迟疑了一瞬,轻轻拉住裘霁的手,“你有什么事,都可说与我听,我虽能耐有限,但也总能帮你分担些的。” 掌心传来丝丝的温暖,眼前的姑娘微微垂着首,眼睑挡住那双明眸,却挡不住这满车的暖意。 裘霁紧了紧手,微微呼了一口气,才难掩冷漠的道:“他有这一天,我...和娘,求之不得。” 姚肆将诧异收进心里,她这还是头一次听裘霁说起家事,从前他对双亲都是只字不提的。 “我是极羡慕你一家的......”裘霁面露几分晦涩。他的童年几乎是在阴暗里度过,陪伴他长大的不是爹疼娘爱,而是满身去不掉的鞭痕和十多年的母子分离之苦。 也许是盼了十多年终于等到了,也许是眼前的人让他可以完全卸下心防,他开始慢慢说起连自己都不愿回忆的过去。 压抑在心底的苦楚,像是突然得到了释放的空隙,裘霁说的极慢,可那些事,听过之后,就像刀子一样扎在姚肆的心里,哪怕她极力控制,也依旧泪流不止。 天子骄子又如何?首辅之子又如何?这些光鲜的外表下掩藏的都是满目疮痍,这样的裘霁,让她心疼的无以复加。 “你以后想做什么?”她拉着裘霁的手轻轻问道。 裘霁想了想,反问道:“你有何打算?” “我......”姚肆摸着下巴,“我想当一名私塾先生......”她看着裘霁,难得的露出几分羞怯:“你在哪儿,我便在哪儿,你若留在京中,那我便留在京中,你若去其他州县,那我也随你去。” 裘霁眉头仅剩的那点阴霾也彻底消失了,他忍不住嘴角上扬,“那你是准备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了?” 姚肆落了个大红脸,却硬着头皮不甘示弱:“那你可承认自己是鸡是狗了?” “你若嫁,那我是又何妨。”裘霁笑盈盈的看着她。 姚肆终究是抵不过别过头去,不过片刻后,她又焦急道:“真的不会牵连到你吗?府中的其他人都能安然吗?” “无事。”裘霁露出一个安慰的笑。 这次的事情,只为了能动摇首辅之位,之所以消息还未散播出来,也是因为宫内刻意压制,其作用就是为了免牵连裘府其他人包括他自己。 大臣们虽然知情,但碍于此事攸关皇室威严且难于启齿,众人也不敢摆在明面上谈,于是裘府上下才能安然无恙,罪,只需那一人承担即可。 见裘霁面色无异,姚肆也就放下心来。 马车行了大半个时辰才到锦卜居,见到她平安归来,闫氏哭的近乎闭过气去。 虽然才几日未见,姚肆却觉得爹娘似乎一下子老了许多,她心中愧疚,若非自己行为过于惊骇世俗,爹娘也不至于如此担惊受怕了。 安慰好闫氏,姚肆又说了些宫中的事,知道她并未受什么委屈,大家这才真的放下心来。 吃过午饭,裘霁便告辞离去,毛秀才和陈金海也称有事要忙,兰心识趣的去收拾房间,姚将自觉去念书,有意无意的,屋里就剩三人了。 回来的路上裘霁也说过,这件事的前因后果要问爹娘,可看爹娘这态度,似乎不愿意多说什么,她索性就直接问了:“爹,这次我能从宫中出来,可是长文帮的忙?我问了他,他却不说。” 闫氏看了姚正与一眼,其实昨夜他们就接到裘霁的信,说今日姚肆便能出宫,两人昨夜也商量了一夜,却依旧不知是要如实说,还是瞒着。 一起生活十多年,难道突然要说:你不是女儿而是外甥女吗?肆儿能接收这样的真相吗?亲生和外甥总归是有亲疏之隔,还能做到和从前一样吗? 这样的真相,闫氏真的说不出口。 可若是不说,那都得瞒着,难道能保证瞒一辈子?经家可是因裘万敖和魏氏的构陷才满门抄斩,姚肆生母更是因他们而死,若是日后纸包不住火,肆儿又该如何面对长文? 想着想着,闫氏就忍不住叹口气,造化弄人啊,长文这孩子极好,待肆儿更是极好,这次肆儿能顺利出宫、她一家没有因是经家余孽而获罪,全是长文的功劳。 当初她因惧怕入宫被魏氏认出,原是打算抗旨不遵举家逃离京城,可这样做之后,换来的不过是无尽的逃亡罢了。 是长文在知情后,猜出了圣旨的真正用意,又以退为进,才换得他们一家平安。虽裘万敖与经家有不共戴天之仇,可长文这孩子,闫氏是打心眼里喜欢。 “娘......“姚肆目光又落在闫氏身上,她不明白这有何隐瞒的,若真有,那恐怕事情还没那么简单。 姚正与却突然问道:“经历了这么一遭,你日后有何打算?” 这次经历对姚肆来说确实是有惊无险,然庄晏这次虽放弃自己这颗棋子,她却并不敢保证不会有下一次,那下一次还会这么幸运吗? “我想先念完学,学成之后,找个私塾的活。”这也是她最初的打算,她没那么大的野心真要从官,她至始至终不过是想有个不会被轻易欺凌的身份罢了。 “那你的终身大事可想过?” 姚肆看着二老都是一脸正经,便也正色道:“我要嫁与长文为妻。” 闫氏张了张口,这答案,在她的意料之中。 “那他可承诺过你?”姚正与继续追问。 姚肆抿了抿嘴,一字一句坚定道:“爹,我不需要他承诺我什么,我知道他的心思。” 她一直都知道,且从未怀疑过。 第409章 冲击大了不就得哭么 姚肆坚定的态度,令闫氏和姚正与沉默许久,见二老面色凝重,姚肆也知定有大事等着自己,遂也不急不躁,只是宽慰道:“爹,娘,孩儿这一年也经历了不少风雨,虽吃过不少亏,可只要你们都好好儿的,孩儿就什么都不怕了。 裘万敖如今已经下狱,恐下场不会好了去,但长文说裘家其他人不会受到牵连,想来日后嫁与他,也没甚麻烦。”甚至不厚道的想,没了裘万敖这个首辅的存在,她入裘家的门,可不就容易多了。 闫氏只是无声的叹息,看了看她,又将目光转向姚正与,姚正与捏着茶杯,将最后一口茶灌下去,起身道:“你慢慢给她说。”然后不等他人反应,就转身离去。 姚肆莫名,看着闫氏,闫氏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几次张口,才终于从十年前说起了缘由。 许久后,姚肆脚步轻浮的走出堂屋,她眼神有些涣散,表情有些愣愣,兰心一直侯在门外,见此情形,赶紧上前关切问道:“姑娘,没事吧?” 姚肆晃了晃神,半晌,才露出个苦笑,有气无力道:“回屋吧,明早回书院。” 兰心从未见过姑娘如此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担心不已,却又不敢多问,刚走两步,闫氏便追了出来,手里还拽着抹眼泪的帕子,疾步上前抓住姚肆的双手,眼泪又是簌簌,“肆儿,无论如何,你都是为娘从小疼到大的孩子,娘只希望你别多想,咱们一家人好好儿的,过去那些劳什子东西,都别去想了,爹娘也早就忘了。” 姚肆眼眶泛红,微微点头,这才与兰心回屋。 入夜,姚肆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海里走马观花似的闪现各种场景,尤其是娘给她说的那些话,更是不停在耳边萦绕,她不在乎自己是何身份,她在意的是,爹娘突然变舅父母,虽然二老往后对她的疼爱只增不减,可那感觉不一样了,不知情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有父有母有姐弟,一家和和美美的,纵使日子过的苦些,但一家人挺好。可如今…… 姚肆越想越难过,好容易止住的泪,又顺着脸颊往下流,爹娘不再是爹娘了,不再属于自己了,那感觉,谁人又懂呢。 翌日,果不其然的,双眼肿的睁不开,看着实在狼狈,这模样也没法儿去书院了,姚肆不得不将回书院的日子推迟一天,倒是闫氏,老早就出门去买菜,归云阁还得照常开才行。 沈婆子做的早饭,自然比不上娘做的味道好,姚肆吃的不甚滋味,越发想念起从前来,又因她起的晚,此时饭桌上也只剩自己和兰心了,便越发显得落寞。 “二小姐今日可要去书院?”陈金海的声音突然从门外传来。 姚肆眼睛肿的厉害,不好意思看人,只是垂着眼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正常,“反正也耽误了不少日子,今日便休息一日,明日再去不迟。” “那二小姐可想去归云阁帮忙?夫人早上还说,若你今日不出门,便去归云阁帮忙。” 姚肆想了想,待在家里也无事,去帮帮忙也好,便点头应了。 陈金海正要走,她又忽然问道:“陈先生可是从前就与爹娘认识?” 归云阁刚开张,爹就找了陈金海来当账房,陈金海也与爹娘颇为熟稔,以前她只以为是旧时的老熟人,现在想来,或许陈金海与经家关系还颇深。 陈金海显然知道锦卜居发生的事,索性进屋坐下道:“我是原经家的管事,经家出事后,得老爷夫人庇佑,留住了性命,只不过逃亡中与老爷夫人走散了,我也不知哪里去寻,便干脆在京中落脚,想着总归有一日,能与老爷夫人再相见。后来的事二小姐也知道了,等了十来年,总归是等到了。”一边说,一边拿袖口擦着眼角,人老了,更容易感伤。 姚肆也被感染,鼻子泛酸,顿了顿,才又问道:“陈先生得空的时候,可否与我讲讲爹娘的事?” 陈金海立马又笑起来,“二小姐问我算是问对人了,老爷夫人在当年那也是声名远播,对了,经府现虽已破败,可仍在京中,现在里面住了不少无家可归之人,二小姐若是愿意,不妨跟我去看看,老爷当年可是三品大员,就算如今府邸破败,也可依稀见当年盛景。” 姚肆一听就来了兴致,对啊,可以去看看从前爹娘住的地方,当即就加快了扒饭的速度,吃完就带着兰心,同陈金海一起去了经府。 * 七娃一如往常的先抬头看一眼头顶的匾,确定不会立马掉下来,赶紧一脚跨出去,却被门口三人愣住了,这其中有两人他都认识。 姚肆和兰心也认出他来,这不是经常替她们跑腿的七娃么,想不到竟一直住在这里,如此看来,这冥冥中的缘分,还真是微妙不可言呐。 七娃以为又是有活儿找上自己,很是开心,这小姐出手大方,他估摸着再做几次活路,说不定就能存够一笔小钱,然后他就带着钱回老家去找个正经活路,再过几年再讨个媳妇生个娃,想想都美滋滋的。 “小姐安好。”他学着那些仆从的模样作揖。 姚肆赶紧拉住他,先道了不用,复又问起经府里面的情况。 “只知道是从前某位大官住的,别的就不清楚了,不过里面很大,这附近几条街的乞丐都住这里。”原来不是找自己干活儿的,七娃忍不住有些失落。 姚肆想了想,忽然问他道:“你这般有上顿没下顿的讨生活也实属不易,眼下有个跑堂的活儿,你可愿意做?” 跑堂?七娃略反应了会儿,才明白过来,当即喜笑颜开,“愿意愿意,小的给小姐叩头,多谢小姐。”说着就要跪下磕头,又被姚肆拉住制止了。 “虽然挣不了太多,不过总好过现在的日子,你若愿意,回头把自己拾掇好了,便去归云阁找陈先生。”她扭头看着陈金海道:“这孩子很机灵,与我也相识,应当能用。” “既是二小姐选的人,定是错不了。”陈金海同意地点头。 天降喜事,七娃乐的合不拢嘴,若能在京中找个营生,那更好不过了,他省吃俭用存几年钱,到时候肯定能讨个媳妇。 原本是来逛经府的,意外遇到七娃,七娃办事利索,现在又小,好好儿栽培几年,日后定能有所用,也算是给自己找了个跑腿的心腹,姚肆很是满意。 由七娃带着在经府内逛了逛,大多地方都已经颓败,但确可见当年繁华,陈金海一路感慨,与姚肆说了不少过去的事,听得姚肆一时忘了心里的落寞。 在经府逛了逛,姚肆带着兰心和陈金海往归云阁去,七娃急着去置办衣服,与他们告辞后就匆匆走了。 到了归云阁,已有不少客人在等候,更能听到厨房传来繁忙的声音,毕竟门口挂着太后手笔,归云阁的名声传的是越发远了。 陈金海自觉去到柜台前,姚肆则与兰心去了后厨。 闫氏正与其他人准备今日要用的食材,没注意姚肆进来,待准备好的菜要入锅时,才注意到灶前坐了个人,惊了一惊。 姚肆嘿嘿一笑,“娘……” 闫氏笑话道:“这眼睛肿的都没法儿见人了,上次你能哭成这样,还是四五岁的时候了,真是越活越回头去了。” 姚肆瘪瘪嘴,有些羞恼,“谁让你们之前不跟我说实话……我这冲击一大,可不就得哭一哭么。” “总之啊,你永远都是娘的二姑娘,若是你心里不肯认我,那我就打断你的腿,把你丢去喂白眼狼。”闫氏故作厉色道。 姚肆又是讨好的嘿嘿一笑,心里觉得踏实多了。 第410章 表甥女看望表姨母啦 姚肆离开阳山书院数日,不可避免地引起了其他生徒的各种猜度,毕竟身份特殊些,难免惹人注意。 有人道她是不堪忍受读书之苦,已经打了退堂鼓;亦有人称她是得罪了贵人才不得不躲起来;还有人说她因家里定了亲,已经回家成亲去了。总之啊,众说纷纭。不过,几乎都认为她不会再回阳山书院了,故而当她重新出现在书院时,又是惹的众人议论纷纷。 辛习染自姚肆离开书院后,就再没吃过一顿安心饭,他不止一次的去找裘霁打听,偏那冰坨子就是不告诉他,整的他心焦气躁的连学也没心上,几乎日日都被先生训斥并喊去罚站,所以当看到姚肆安然无恙地出现在自己面前时,他顾不得被先生训骂,又哭又笑,激动的语无伦次。 “我还道你真的进宫去做皇上的妃子了,可吓死我了。”总算是捋清了一句话,刚说完眼里就泛水光,又嫌丢人,赶紧将头转到一边偷偷擦眼角。 姚肆心里又欣慰又难受,她已与裘霁许了终身,是断不能再让辛习染产生什么误会,只是这人痴傻得很,说了也不听,她不得不逼着自己做出一副疏离的面孔,遂收起即将出口的安慰的话,只是客气地笑着说自己没事。 辛习染只顾着高兴,却也没察觉出什么来,平复了一番心绪后,才问姚肆道:“进去不?” 姚肆摇摇头,“上午的学便不念了,反正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你别管我了,我回兰亭院去收拾收拾。” 若不是见薛先生一双眼睛已经快要生吞了他,辛习染恐怕得当场下学,不过好在人安然回来,他压抑住心情,说下学就去找姚肆。 姚肆却以有事为由拒绝了,辛习染不死心,又说中饭总得吃,便自顾自的与她约了一同吃中饭。 看着他已经进了学所,姚肆小叹一声,无奈的转身离去,却不是去兰亭院,而是和兰心一起去了思过门。 * 思过门,是犯了错的生徒闭门思过的地方,地处偏僻,平日几乎无人至,但也正因为此,她和兰心才能大摇大摆地来。 院门依旧如从前一样,红漆斑驳,看上去像是十多年都未曾修缮过。姚肆上前叩了叩门,不一会儿就听到拐杖声响,继而“吱呀”一声,老门被缓缓打开。 她行礼道:“董先生,学生姚肆,特来看望先生。” 董书浊白的双眼“盯着”姚肆,听她报了姓名后,竟露出一点欣慰来,又笑道:“只怕不是来看我这老瞎子吧。”边说边往院里走。 姚肆跟上去,兰心也跟着进院,顺便把门也带上。 “先生怎知学生不是来找您的?”姚肆有意问道。 “你自己的事,想必也知晓了,否则你不会无缘无故来此地,这思过门与金菊苑相连,你是想去金菊苑罢。”董书一副看破她小心思的模样。 姚肆唇角一弯,“先生智慧过人,学生佩服,此番前来,确是问先生借道的。” “你去吧,她一直在盼着你。”董书扔下一句话,自顾自的回了屋。 姚肆再行礼,然后才与兰心从院墙边的小路往后山走去。 * 罗氏自听闻姚肆入宫后,就一直挂心不已,时不时的就派婢女起儿去打听消息,可也不知怎的,总是得不到什么有用消息,只知道姚肆还未曾回书院,这让她越发地心慌不能入眠。 起儿近几日也是睡不踏实,只不过她担心的是自己,自得了监院的银子、背叛了夫人后,她就一直不安心,生怕哪天监院以此为由要挟她做什么,更怕夫人知道了将自己撵出去。夫人待人十分温和,离开了这里,她以后肯定遇不到更好的主子了,每每想到此处,她就一阵阵地叹气懊恼,恨自己当初怎么就那么老实,即便她偷偷告诉夫人,只要向夫人求情,夫人一定不会在监院面前揭发她。 姚肆站在金菊苑门口轻唤了好几声,也没见院内婢女回应,这不是之前她认识的桃儿,想来是罗氏后面换的。 兰心见状,来了脾气,没见过如此无礼的婢女,当即就吼了一嗓门,“院里有人吗?” 起儿被吓个激灵,回头一看,是两个没见过的,不过看其中一人的打扮,她知道是书院的生徒。这金菊苑除了监院和小姐,还没来过其他人呢,起儿一脸疑惑。 “外面是谁?”屋内传来罗氏的声音。 起儿应了一声,“是书院的生徒,夫人稍等,婢子去问问。”边说边往门口走。 “你们是谁?这金菊苑不是随便能来的地方,你们有何事?”起儿上前问道。 “书院生徒姚肆,想见见夫人,还请这位姐姐通报一声。”姚肆道。 起儿正暗想这人怪怪的,待听到后者声音后,才恍然,原来是位女子。书院的女生徒除了小姐也就只有一位了,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才道:“稍等。”然后转身去与罗氏通报。 罗氏正心烦着,一听姚肆来了,惊的不敢相信,忙让起儿将人请进屋,待看到姚肆本人后,方才置信,也不管合不合适,拉着姚肆的手就开始掉眼泪,一边说着老天有眼的话。 好容易安慰住了罗氏,姚肆这才说起了来意,娘说罗氏与原经家二小姐、也就是她生母是表亲关系,二人又在阳山书院同窗两年有余,甚至自己还是罗氏看着呱呱坠地的,这个表姨母,她如何都要来看望。 回想上次来金菊苑,才明白为何当初罗氏那般关心自己,恐那时候罗氏就认出自己了罢。 “表姨母,过去的恩怨,现在是捋不清了,逝者已矣生者如斯,您看我现在,没病没灾活的多好,还有爹娘,我们开了一家酒楼,叫归云阁......” 姚肆前前后后的,将家里的事捡重要的都告诉给罗氏,二人聊到晌午还未说完,罗氏舍不得让姚肆走,让她留下来吃午饭,姚肆应下。 往事回忆起来是一箩筐又一箩筐,茶都添了好几盅,话还是说不完,眼见着日头西落,罗氏还想留姚肆住下来,这次倒是被姚肆婉言推辞了,毕竟若叫娄玉丹知道她在此处留宿,日后在兰亭院也就绝对没有安生日子了。 吃罢晚饭,与罗氏再三告别,姚肆才得以离开金菊苑,回去的路上,与兰心闲聊感慨,“表姨母虽然从小就过继给罗家,可也从未与经家断绝往来,这世上能有我姚肆,多亏了表姨母,这份恩情我没齿难忘啊。”若非罗氏当年将经瑶藏在书院直至生产,现在又岂有她姚肆呢。 * 姚肆走后,罗氏仍旧欢喜的不行,起儿见夫人心情好,犹豫着是不是跟夫人坦白,只是不等她下定决心,罗氏就先看出她的失神。 “近日总见你心神不宁,可是出了什么事?若有难处,可别瞒着,你平日服侍我尽心尽力,你有难处,我自当替你解决。”在罗氏看来,起儿才十二岁,能困扰她的,多半也就是些银钱问题。 起儿被罗氏一番话感动,心中越发愧疚自责,当即扑通一声跪下,哭道:“夫人,婢子有一事瞒着夫人,夫人请先听完,尔后随您打骂,婢子绝无半句怨言,婢子只恳求夫人,别赶婢子走。” 罗氏吓了一跳,何事能让起儿如此惊慌?赶紧追问:“到底何事?快快道来。” 起儿这才抽抽搭搭的说起来,“那日夫人去思过门找董先生说话,当时老爷就在门外,正巧被婢子撞见。老爷令婢子不要声张,说若婢子说漏嘴,就将婢子送去人牙子卖了,又给了婢子一袋钱。婢子害怕,不敢与夫人说,只能收下钱,权当自己什么都没看到。 夫人,您将婢子打一顿吧,婢子吃里扒外不是东西,可婢子对您一片赤诚,只是碍于不敢违抗老爷命令,怕被卖去人牙子,这才一直瞒着您。” 罗氏只听完前几句,就开始慌了,她顾不得去计较起儿瞒着自己,着急忙慌的取出笔墨,待起儿说完,她刚刚收笔。 “你速将此信送去兰亭院给肆儿,千万不能让任何人发现,否则,我这里便再也不留你了。”罗氏将信折好,神色严肃又焦急。 起儿还等着被责骂,却突然被安排去送信,心中虽疑惑,她却不敢有半分怠慢,忙将信揣好保证,“夫人放心,婢子就是死,也绝不会让肆儿小姐之外的人看到这封信。” 第411章 突发事件也不足为惧 天擦黑,姚肆回到兰亭苑,正屋亮着灯,她尽量放轻了步子,避免引起娄玉丹的注意。经过灶房的时候,见李婆子还在洗碗,便走到门口轻轻叩了叩。 李婆子闻声回头一看,吃了一惊,继而一喜,忙放下手里的碗道:“姚姑娘,可算是回来了,你不在的这些日子,可叫婆子好想。” 姚肆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往正屋方向看了一眼示意,然后步入厨房,在灶前坐下,与李婆子说起了自己离开好几日的原因。 “原来是入宫去给太后祝寿了,害婆子担心了许久。这是好事,是好事啊。” 李婆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很是替姚肆高兴,归云阁与她本家兄弟一直都有稳定的生意往来,因着这层关系,李家的日子也较之从前好了许多,李婆子对姚肆一家一直都心存感激。更何况归云阁越壮大,李家的生意也就越大,她是越想越开心。 两人正聊着,忽听有人唤了声“肆儿小姐”。姚肆扭头一看,却见起儿正站在门口,神情一副紧张。 “起儿姐姐怎么过来了?”姚肆起身迎过去。 起儿连道不敢,“请肆儿小姐恕婢子擅闯之罪,实在是婢子不敢声张。”这院里毕竟还住着娄小姐,她可不敢堂而皇之的在院外喊人。 又警惕的往李婆子方向看了一眼,起儿压低声音道:“肆儿小姐,请移步说话。” “无妨,李婶儿是自家人。”姚肆认识李婆子许久,李婆子一直待她很好,加之李家与姚家又有长期的生意往来,她料定起儿说不出什么严重的话,这时候若避开李婆子,难免叫李婆子心下失落,可反之,李婆子的心也会更偏向于姚家。 起儿其实也确说不出什么要紧话来,她只是来送信,至于信中所表,却一概不知,她只知道夫人神情少有的严肃,遂如实道:“夫人着婢子来给肆儿小姐送信,其他却是没有交代。”说着从领口处摸出信递上,然后又道:“婢子还急着回去复命,便先告退了。” 姚肆看着起儿出了院子,才回身冲李婆子扬了扬手中的信,“那我也回屋去了,李婶儿你忙完早些歇息。” 李婆子“诶”了一声,挥挥手示意甭管她。 姚肆回屋后,先洗漱一番,然后才把油灯置于床前,整个人悠闲地趴在床上。 今日既已聊了一天,若不是突发事情,罗氏早就告诉她了,也不至于现在才让起儿另送信过来。也就是说,在自己离开的那短短几刻中,出了意外。会是什么呢?姚肆好奇的拆开信。 信上内容不多,可句句在重点。 姚肆看完信,翻身平躺着,盯着帐幔出神。 娄屈,今日回来,她还没见过人。其实平时见的也少,她只知道娄屈与裘万敖有联系。 娄屈原是董书的得意学生,后攀上裘万敖,暗中做裘万敖搜罗年轻后生的帮手。当年娄屈发现罗氏将经姚藏于阳山书院后,以罗家性命胁迫罗氏从了他不说,还暗中给经姚灌下堕胎药。他办事有功,裘万敖也需要一个顺从自己的监院,于是加害于原监院董书,扶娄屈坐上了监院的位置。 这事,姚肆也是近日才知道。罗氏信中告知她,娄屈已知晓她的身世,并叮嘱让她千万小心娄屈,罗氏恐娄屈会对她不利。 姚肆想着,当年一碗堕胎药没让她一命归西,而今娄屈知道自己身世后,难不成还想再上演一出杀人的戏码,再去找裘万敖邀功么? 只可惜这次娄屈要失望了,裘万敖已成阶下囚,虽因其罪名实在有辱皇室威严而暂未对外宣布,但她知道,庄晏很快就会给裘万敖安个合适的罪名,并迅速将那些来不及反应的裘党毒瘤连根拔起。 以娄屈那警惕多疑的性子,与裘万敖往来的书信,他一定留下了,为了确保万一被反咬一口好有自保能力。 可他没想到裘万敖也有下狱的一天,若他知晓了,为了不被牵连,又岂敢留下那些要命的书信呢。 姚肆翻身而起,将罗氏的信往油灯上一送。娄屈不足为惧,只要自己在书院中本本分分不惹是非,他不敢明目张胆来害她;至于离开书院,就算娄屈丧尽天良要买|凶|杀|人,她也不会给娄屈留那样的机会。 * 翌日,食斋,果不其然,见着一脸忿忿的辛习染,和一脸看好戏的吴世伟,当然也有一脸淡然的裘霁,裘万敖入狱后,他似乎也并未耽搁念学,神情看上去难得的轻松自在。 辛习染自然是气她昨日的爽约,说好一起吃中饭,结果晚饭也不见人影,问了一圈也不知人去了哪里,叫他好一阵着急。 姚肆无奈,好说歹说的解释了一番,才让这位少爷重新眉开眼笑起来。 “所以你在宫中呆了好几日,却是为何?”吴世伟趁着吃饭的时候,好奇追问道。 姚肆自然是不可能说实话的,含糊过去,“不过是给太后她老人家当个解闷儿的。” 吃罢早饭,一行人去往学所上早课,姚肆故意走在吴世伟身侧,却是在问楮孟的消息,“铜京那边你可有消息?” 吴世伟与楮孟多有联系,这事姚肆知道;楮孟正准备大破铜京,这事姚肆也知道。她只不知道现楮孟是个什么状况,临安王虽然可能会听信了她的话而不急着出兵当前锋,但若铜京真的危矣,他也不可能真就不管,楮孟若遇上临安王,恐怕没有好果子吃,朝廷大军直逼义行军老巢潍州,这说明楮孟恐怕也很难等到援军,就猜测而言,情况似乎很不好。 他现在,正在战场上厮杀吗?姚肆难以想象那是一片怎样的惨状。 书信往来实则并没有那么快,吴世伟最近一次收到楮孟的消息,还是他正与铜京知州戴青等人僵持,至于现在是何情况,却是不太确定了。 “只打听到战况惨烈,双方都死伤无数,听说现在都硬熬着,都在等援军,就看哪方援军先至了。”吴世伟亦是一脸的不乐观,事实上,吴家已经给义行军出了不少银钱,他就指望着义行军能打个漂亮的胜仗,待楮家自立为王的那一天,也好记他吴家的大功,不过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当今圣上已经能独当一面,最后**谁手,还真不好说。 辛习染时刻关注着姚肆,见她与吴世伟小声说话,心里不是滋味,姚妹妹这趟出宫,似乎对他疏离了不少。他又看看径直走在前面的裘霁,良久,才无奈的叹口气。 第412章 从哪爬起就从哪跌倒 在书院的日子枯燥,可姚肆忙着补之前落下的学业,每日过的也甚快。中间她也时而抽空去金菊苑看望罗氏,自然少不了被罗氏左右反复地叮嘱,为了让罗氏安心,她不得不道出自己已有计较的话。 姚肆说的计较,却并非没有其事。娄屈近日虽并未找她麻烦,可当年却是实打实的害了她一家,监院的位置也是踩着董书才爬上去的,就这点而言,姚肆不打算就这么算了,人总归是要为自己所做之事付出代价,即便十年过去了,也无法抵消娄屈之罪过。更何况,娄屈的所作所为,本就是自掘坟墓,她根本无需多加手段,就能让其受到应有的惩罚。 而姚肆所说的惩罚,实则是几日后的休沐日,她去了王家当行找到眦涯,将娄屈与裘万敖的来往告知,并请今上决裁。 庄晏虽早从她这里得知了娄屈与裘万敖之间的往来,但未必会在眼下这个拔除裘党的节骨眼儿上来顾及一个小小监院,故而她这是借自己的面子来请求圣裁娄屈。只希望庄晏看在自己也算是在他夺|权道路上出过力,能答应了她这小小的请求。 这个答复,她很快就得到了。 三日后的下午,姚肆正与一众生徒摇头晃脑的念着诗词,阳山书院却突然来了十多名衙役,看那装束就知是京兆府衙门的,领头的虽不是廖唯章,但也是个厉害模样,带着一群正颜厉色的捕快去了文殊院,没多大片刻,就捉住了不明所以又气急败坏的娄屈。 监院被京兆府衙门带走了,此事事关重大,书院课也不上了,先生们都去议事厅,生徒们则扎堆的讨论,纷纷猜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姚肆听闻消息后,也是暗暗惊讶,她本没抱太多希望,至少觉得庄晏现正忙着处理朝政上的要紧事,应该不会太快来处理,却没想动作会这么快。 “你们说,娄监院为何会被京兆府拿下?”辛习染不出意外的,先将平日熟悉的人聚在一起。 姚肆自然知道原因为何,不过她可没工夫与众人好奇讨论,董书和罗氏都是与这件事有关之人,她有必要将事件原因告知二人,遂也不管辛习染什么情形,告了句辞就匆匆离去。 来到思过门,姚肆先与董书说了事情经过,果不其然的,后者没什么太大的反应,想来是独居十多年,内心早就波澜不惊了。 她与董书也不算太熟,劝慰了一句“娄屈会受到应有惩罚”的话,便又匆匆转身去了金菊苑,却不想遇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还未进院,姚肆就听到娄玉丹的哭声,这令她已经跨进院门的脚又退了出来,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确实是忘了还有娄玉丹的存在,毕竟现在每日都是早出晚归兰亭院,也没甚机会见面,娄玉丹也没找她麻烦,她自然就没放在心上了。 而眼下,有娄玉丹在,自己倒不太好上门说出实情了。 起儿正好出门来打水,见姚肆在门口立着不动,扬声喊道:“肆儿小姐,为何不进来?” 姚肆根本来不及让她小声,话毕,屋内的哭声就制止了,不一会儿,罗氏的声音响起道:“肆儿过来了,进来罢。” 这......姚肆无奈的只得硬着头皮进去。 一进门,就不出意外的见着娄玉丹哭红的双眼迸射出的怒意,显然是对她这个不速之客极不欢迎的。况且看娄玉丹神情,恐怕还不知晓她与罗氏的那层关系。 以往都是唤表姨母,眼下姚肆却不知如何开口了,只得站着行了个礼。 罗氏倒是没察觉什么,让起儿端了凳子给姚肆坐。一旁的娄玉丹当即就不乐意了,怒道:“娘,你让一个外人在这里做什么?” “她不是外人,正好你今日在这儿,娘便实话跟你说了,肆儿是娘的表甥女,你二人可以姐妹相称,都是一家人,日后更要相亲相爱。”罗氏谆谆道。 娄玉丹明显怔了怔,疑惑又嫌弃,“娘,你在说什么胡话,什么表甥女,就她?”她嫌恶的白了姚肆一眼,“她不过是个乡下丫头出身罢了,怎能与我姐妹相称......” “娄小姐身份金贵,自然不是我等能比肩的。”姚肆适时的打断她的话,否则照娄玉丹那喜欢找茬儿的性子,接下来的话别想说到正题上去。 娄玉丹没好气的哼了一声,越发的厌恶,态度也越发的不耐和烦躁,“娘,你让她滚出去,留在这里作甚?” 罗氏脸色也一沉,呵斥道:“住嘴,说话没大没小。” 这一呵斥,把娄玉丹彻底给惹怒了,她手里的帕子往地上一摔,吼道:“行,她不走那我走,我再也不来你这鬼地方。”一边说一边哭一边往外走。 姚肆拱手行了个礼以表歉意,她确实没料到娄玉丹会在这里,更无心打搅母女二人。 “早知她在这里,我便让兰心送信来了,是我疏忽了。”姚肆等娄玉丹走出去了,才坐下与罗氏道。 罗氏摇摇头叹息,“她就是平日里被纵容惯了,脾气大,你别往心里去。” 娄屈或许对旁人都怀揣着算计和利用之心,可对妻儿,却是真的上心,姚肆还记得她第一次去文殊院,就见到罗氏的画像被整齐挂在里面。而娄玉丹,平日的衣食住行甚至不比那些王亲贵族的小姐差多少。从这点来讲,娄屈不算坏到底,而这,也是她眼下急着来找罗氏的原因。 娄屈虽然有罪,但罪不至死,考虑到罗氏与娄玉丹母女二人,若离了娄屈恐就无依无靠了,她不得不来亲口探问罗氏的内心想法。 姚肆正色道:“表姨,这话我说虽不合身份,但眼下也没得他法了。娄屈被抓,实则是因为他与裘万敖有往来,皇上此刻正在拔除裘党,他自然逃脱不了干系,若是情况严重,恐怕有去无回。” 罗氏一听,神情愣了一瞬,似乎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又似没听明白,总之看上去并不清明。 看这态度,姚肆心里也猜了个大概,罗氏虽然对娄屈有恨,可这么多年娄屈对她一直迁就,私下里应该还有更多不为外人知的贴心,罗氏不是石头心肠,这日子久了,再多的恨意,恐怕也会被一点点的磨灭。更何况,还有娄玉丹。 “真的,就这么完了?”罗氏似乎好半响才找回声音,钝钝的问。 “若是夺去他监院之位,再撵出阳山书院,但可保性命,表姨以为如何?” 罗氏眼神倏地活润起来,“性命无忧?” 姚肆肯定的点头:“可保他性命无忧。” 罗氏轻轻叹了口气,“监院之位本就不属于他,他恶有恶报,从哪里爬起,又从哪里跌下去,倒是合适得很。” 第413章 有种生气叫替你生气 庄晏的手段确实迅速,姚肆离宫的第六日,宫中的消息便传了出来。 话说,首辅裘万敖冲撞圣上,在大殿上言行疯癫目中无王,圣上震怒,当即将其打入天牢,削其首辅之职,终身囚禁。 终身囚禁于天牢,可见事态严重,于是各茶楼酒肆...但凡是能聚众讨论的,无不在议论此事,猜测到底裘阁老说了如何严重的话,做了如何严重的事,才能如此迅速的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跌到阶下囚。 阳山书院,自然也是消息灵通的,更何况现在监院不在,山长更是常年不在,等**龙无首,故而松懈了不少,生徒们也就大胆的议论起国事来。 ...... “要我说,此事不简单,裘万敖把持朝政多年,如今皇上羽翼丰满,焉能再留他?说什么言行疯癫目中无王,那可是堂堂阁老,说话岂能没轻没重,这里面啊,肯定另有乾坤。” “那又如何?自古以来功高盖主莫有好下场的,身为臣子,就要有臣子的本分,皇上年轻力壮,正是大展宏图之时,可在朝中却无甚实权,也怪不得他落得如此下场,若非裘万敖居心叵测,圣上又岂会不给他体面?随便找个由头令其告老还乡即可,何必终身囚禁?定是这厮做了什么大逆不道之事。” “倒是没听说裘家会如何......”不知谁问了句,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知道说的是谁。 * 经书阁,也扎堆了不少生徒,姚肆坐在往常的位置,耳边时轻时重的响起各色言论。她听的不耐,忍不住走过去开口指责,“我们来书院是学习的,理应以学业为重,如此妄议朝堂大事,岂是你我所为?若是好奇,不如去那市井茶馆,说书的倒是说的更好听。” “我们道我们的,碍着你什么事了,你若不喜,离去便是。”一人不屑反驳。 姚肆冷冷的白他一眼,她也知道自己管不住这些人的嘴,可听着他们说些没边的话,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裘霁见她犹自气呼呼的重新坐下,不由哂笑,“他们议论我的家事,你又作何气成这般模样,倒是少见你如此厉色。” 姚肆蹙了蹙眉,“算了,我们不待这里,此地不是清静之地。”说着就起身往外走。 裘霁倒也不反驳,只是浅浅笑笑的跟了上去,候在角落的兰心和卫札也赶紧跟上。 出了经书阁,姚肆一口气才得以发泄:“都是饱读诗书之人,今日一见,才知他们这书怕是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在背后议人是非,岂是君子所为?我就是见不惯他们那副了不得的模样,以为自己能指点江山吗?也不称称自己几斤几两,说些乌七八糟的废话,看着就让人生厌......” “噗嗤......” 她正嘟哝着抱怨,听到一声笑,扭头一看,不悦道:“你笑什么?他们如此背后说你闲话,你还笑得出来。” 因为裘万敖的缘故,裘霁自然也沦为被人议论的话柄。稍有涵养的,知道悄悄背后议论,可若是枉读一肚子书,学那长舌妇一般不顾场合的议论,就令人生厌了。适才裘霁便坐在经书阁,那些人仍旧自顾自的揣测别人家事,也不怪姚肆不给他们好脸色了。 即便裘霁母子怨恨裘万敖,可自己的父亲被人当着自己的面非议时,任何人都难以做到无动于衷。 “他们就是一群长舌鬼,这般议人是非,死后定要做长舌鬼,下辈子投胎成个大结巴。”姚肆愤愤的骂道。她在乡下长大,肚子里其实挺多糙话,此时道出来,那叫一个顺溜。 裘霁笑意更甚了几分,“别气了,我没放心上,他有今日下场,那是他自作孽不可活,至于其他,没甚可在意的。况且有你替我生气,我也就省了,现在反倒是心情不错。” 姚肆被他这一逗,闹了个红脸,别别扭扭地找借口:“我那是见不惯他们多舌,听着聒噪而已。” “现在朝中应该已经换血了罢?”她闲闲开口。裘万敖下狱的消息都从皇宫传了出来,可见与之相关的人大都被连坐处罚了。 “六部中残留的余党不多,内阁中李向达已是首辅不二人选,文渊阁如今都以他为马首是瞻,故这次连根拔除也不是太困难的事。皇上早已在各地方培养了新人,估计再过月余,他们就会陆进京,很快,朝堂上就会有一批新贵,唯皇上命是从。至于太后,她终究是后宫之人,一旦失势,附庸的党羽立马如飞鸟散,不足为惧。” 姚肆边听边颔首,突然想到一点,有些怨怼的质问道:“你其实一直都在替皇上做事对吧?你早知我受制于他,却不跟我说实情。” 裘霁被问了个突兀,扭头不去看她,语气低落道:“想想父亲也算是将我养大成人,他如今已成为阶下囚,我为人子,心里还是有些难过。” 姚肆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那你不去牢里看望?你若跟皇上请求,定是能去看的。” 裘霁转头看向她,煞有介事道:“天牢岂是随便能进去的地方,我如今已不是首辅之子,不过是个平民罢了,幸而裘家没受到牵连,否则今日你也见不到我了。” 姚肆哼了哼,又忍不住抿嘴笑,”得了得了,以你之功,在皇上面前随便讨个要职都没问题,这‘言行疯癫’便就是为了保你和裘家其他一众,避免你们受到牵连,就算你今日不是首辅之子,你也是裘案首,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兰心和卫札一直缀的远远儿的,听不清二人说了什么,不过看二人那神情模样,也挺让人好奇的。 “你说,姑娘跟你家少爷说了什么?我怎见裘少爷看上去面有戚色?” 卫札也觉得奇怪,摇摇头:“不知。” 兰心跟在姚肆身边,没那么严格的规矩,好奇的冲他挤眼睛,“我们往前走些,听听都说了什么。” “这可不行。”卫札立马摇头道:“少爷从前就叮嘱过我,只要有姚姑娘在身侧,就不能去打扰,要识趣。” “哦...”兰心啧了一声,觉得有些可惜,不得不把话题又转向了别处。 第414章 一切的因果皆有定数 姚肆说的“性命无忧”,确是真的,考虑到罗氏和娄玉丹,她起先就没想过真要让娄屈血债血偿,故与眦涯也说明了自己的意思。若不出意外,娄屈不过是会在牢里吃点苦头,但并无性命之忧。 她的料想,几日后便得到了印证。再度见到娄屈,后者神情看上去颇为颓废,一脸的胡子拉碴,双眼布满血丝,显然是没睡过安稳觉,腿也是一瘸一拐,看来在牢里没少受皮肉苦。 娄屈被两名衙役左右监督,从文殊院一路出来,手上只拿了一卷画,其他什么都没有,既已不再是监院,那便不会再允许他带走多余的东西。 因为少了主事,加之这事情不小,生徒们无论是看热闹还是真的关心事态进展,总之,都不听话的跑出学所,将娄屈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接二连三的不受控制,授业先生们也无可奈何,只能放之任之。 姚肆绕过这些人,去了大门口,果不其然,在那里见到了罗氏和娄玉丹。 上一次她便问过罗氏,将来如何打算,罗氏虽没给出个明确说法,可姚肆知道,她不过两种选择,要么回罗家,要么自己带着娄玉丹生活,至于后者,是否要和娄屈一同离去,当时罗氏没明说,可眼下情况却十分明了了。罗氏作为出嫁女,再回罗家恐怕是拉不下脸面,她与娄屈到底十几年夫妻,真要说狠心离去,也实难做到。 姚肆上前,这几日她随时都揣着银票,便是为了现在。 “表姨,不管你们日后有何打算,姚家的门永远向你们敞开,别的话说多了反而生分,希望表姨明白我们的心意,不要推辞。”她从怀里摸出两张银票递给罗氏,“这银票是爹娘让我带来的,只是让你们日后的日子能过的稍微顺遂些,当然,我们还是希望表姨能考虑留在京中,一家人也能互相有个照应。” 闫氏和姚正与不方便来书院,加之事情发生的太快,他们与罗氏实则还未见过面叙旧。这银票也是上次姚肆趁着休沐日去找眦涯的时候,回家拿的,确也是爹娘的意思,当时让她带过来,也是怕罗氏走得急没时间见面。 “表哥表嫂的心意我领了,我自己还有体己钱,够我们日后生活了,这钱着实不能要。”罗氏果断拒绝。 姚肆略一想,将银票重新收好,劝道:“那表姨临走之前,与爹娘见个面可好?他们很是想念你。” 上次一别,就是十来年,罗氏眼眶有些湿润,点点头:“你放心,这一别怕又是多年不会再见,我自然是要去看望和告别的。” “表姨打算去哪儿?”姚肆追问。如今豫州潍州都算不得太平。 罗氏微微一笑:“若是他不反对,我们就去南城。” 南城地处幽州偏南,听说风景很是秀丽,适合居住,倒是个好地方。 娄玉丹眼神从始至终的瞪着姚肆,她没想到自己锦衣玉食的一天也会没了,而姚肆还在这里好好儿的,她心里嫉妒又羡慕,眼里的厌恶就越发重了,她不耐地喊了声“娘......”,不想让罗氏再与姚肆说话。 姚肆也不介意,听着后面有人声传来,回头一看,却是娄屈被两衙役呵斥着走过来,左右两边自然还跟了不少看热闹的生徒。 娄屈显然没料到罗氏和娄玉丹在,二人背着行囊,意思不言而喻。 他心头被狠狠一撞,这么多年,他少有在罗氏面前得过好脸色,他以为经此一遭,罗氏定是会带着孩子回娘家去,而他也希望如此,以后的日子不好过,他不想娘俩跟着自己受累。 娄玉丹没见过他这般狼狈模样,眼泪刷的就下来了,忙跑过去扶住他哭道:“爹,你伤哪儿了?腿怎么了?是不是他们打你了?你们看什么看,都滚远些。”她斥骂一声,最后一句却是对着围观的生徒。 平日里她娇蛮,但大家碍于她身份,何况她模样生的好,自然也就没什么人敢反驳她。可现在情况不同了,娄玉丹不再是监院之女,一些对她没甚好感或者在她那里吃过冷脸的,也就没什么好态度了。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现在怕别人看了,有本事就蒙着脸出门啊。” 人群有人嘲讽有人爆笑,娄玉丹被羞的满脸通红,“闭上你们的臭嘴,本姑娘不屑与你们说话。” 娄屈紧紧的抿着嘴,脚上的步伐快了些,来到罗氏面前眉头一蹙:“你们来作甚?还不赶紧走。”然后趁两衙役不备,小声在其耳边道:“金菊苑门口的树下,够你们娘俩生活了,你带着丹儿回罗家去。”又退一步,厉色道:“你我夫妻缘分已尽,这是休书,日后各自婚嫁,互不干涉。”说着真从怀里取出一封休书。 娄玉丹眼泪哗啦的哭:“爹,你犯什么糊涂,我们去南城,不呆在这鬼地方。” 娄屈看了妻儿一眼,手里的休书捏的紧了些。 罗氏一句话不说,与姚肆对视一眼,示意后者别挂心,然后率先一脚跨出山门。 娄屈忍了一路,此时也忍不住红眼,他使劲捏了捏手里的休书,眉头拧的紧紧的,片刻后,才刷刷两下撕了个碎,跟上罗氏的步伐。 从姚肆身边经过的时候,他神情复杂的看了一眼,终究不过是一眼。 姚肆立了片刻,直看不到几人背影了,才轻轻吁一口气,“走吧。” 兰心知道那些恩怨,知道她心里定是不好受的,想说些宽慰的话,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能道一声“姑娘......”以示安慰。 * 思过门,董书摸着桌上的银两,重重的一袋子,他下辈子也花不完。 他浊白的双眼空洞的盯着一处,良久又摸了摸自己的双眼,继而深深叹了口气,一切因果,皆有定数,上辈子的恩怨,便在今日当做了结罢。 于娄屈,他有恨,可他知道,真正夺去自己双眼的是裘万敖。而他这十多年之所以还活着,却是娄屈留着他,给了他吃住。 他起身往床头摸去,简单的衣物一收拾,不多时便绑了个小包袱背上,然后在床头默默的出神片刻,最后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似的猛然起身,摸索着将桌上的银两也放入包袱,然后拄着拐杖准备出门。 来到门口,察觉到有人,能来这思过门的也就那么几个熟人,可如今该走的也走的差不多了。他难得地笑了笑:“肆丫头,你来的正是时候,这一别,以后怕是再也见不到了。” “确实来的正是时候。”却是一个略显苍老但中气十足的声音,听得出来是个矍铄的人。 董书愣了倏尔,有些不敢置信:“山......长?” 老者哈哈一笑:“老夫离开多年,亏你还记得老夫的声音。” 第415章 神秘的吕山长回来了 董书正准备出门,他做好了打算,今生已是无牵无挂,日后走到哪儿便算哪儿,却是再也不想屈居于这思过门了。 刚走到门口,听到有人,他本以为是姚肆,却没想到开口的竟是多年不见的吕山长。 吕良坉笑呵呵看了他一副打扮,问道:“怎么?想走了?” 董书静默不语,他确实想走,毕竟这里已经没有他值得留念和放不下的事了,可若是山长回来了...... “如今我既回来了,便不会再准你走了,你就老老实实地待在书院中,好好督促这些小崽子们思过,最好让他们闻思过门就丧胆。” 吕良坉一副不容拒绝的态度,进了屋,左右看看,嫌弃地直摇头,“娄屈这臭小子不厚道,好歹你也是他的授业恩师,他就把你安排在此处,实在不像话,也活该这没良心的现在一无所有。” 董书勉强扯了扯嘴角,又关切道:“山长这些年在外面可过得还好?” “甚好甚好!”吕良坉撩着胡须,“甚至比从前胖了些。”顿了顿,又一副决定口吻,“这院子需得重新修缮一番,你住惯了这里,便不挪地儿了,若是嫌此处太过清净,你放心,我三天两头就给你抓几个小崽子来陪你聊天解闷,你也不肖做太多,罚他们把思德抄上个四五百遍的,保准一个月都走不出这思过门。” 董书不由得一笑:“只怕书院日后少不了一番怨声载道了。” 吕良坉在院里自顾转了一圈,又回到正屋,似有意无意的问道:“你刚才说的肆丫头,可是这书院中赫赫有名的女娃姚肆?” 董书有些惊讶:“山长也知道此女?那您可知道她是何身份?都说冥冥中自有天定,我原先是不信的,如今却觉得,一切因果,皆有定数,有些事就算过去再久,兜兜转转数年后,可能又回到了原点,如娄屈,如当年的经瑶。这姚肆,便是咱们书院第一个女生徒经瑶之女。” 吕良坉却全无半点惊讶,一脸的笑容不明,“这些因果轮回,一向都是说不清道不明,过去便过去了,何必拘泥,人得时刻往前看。” * 消失了好几年的阳山书院山长,竟然回来了!消息不胫而走,又惹得生徒们震惊、议论纷纷。 这书院中,即便是资历最老的生徒,也极少有见过山长本人的,故而书院一时又热闹不已,都在四处打听山长在何处,文殊院前甚至围了不少积极的,都想尽快一睹山长风采。 比起生徒们的热情,授业先生们倒矜持了许多,可依旧难掩激动,以前书院中的一切事物都是娄屈处理,现在娄屈不在,正是群龙无首之际。他们这些人,授课有一套,可若是管起庶务来,倒是束手无策了。而今山长回来主持大局,大家便不用无头苍蝇似的不知所措了。 文殊院内,十元老端坐于议事厅,他们或饱读诗书、或德高望重,总之,在案前小声议论的事是做不来的,各个儿缄默不语的等着,议事厅安静的甚至能闻到呼吸声。 终于,一声洪亮的“哈哈”突兀的打破沉默,元老们纷纷扭头看着自门口进来的老者,虽然许久不见,但山长还是那个山长,除了更黑一些、稍胖了些许,模样看上去与前几年也没甚变化。 “山长。”有人领头,率先站起身来行礼,其他众人也跟着起身行礼。 吕良坉笑眯眯地走进去,“诸位请坐,俗礼就免了,老夫是许久未见诸位,想念的紧,特回来与你们叙叙旧。” * “山长到底长什么样?你们难道都没见过?”辛习染不置信的环视一圈。这里好歹都是京中有名的世家大族之子,竟没一人见过这神秘老头,看来还真如传闻中所言的神龙见首不见尾啊。 姚肆静想了片刻,脑海里有个影子逐渐清晰。当初她之所以能去越州参加书友会,得益于一张荐帖,这荐贴的珍贵之处,也是她从辛习染那里听来的,总共只有十张,持荐贴者,可在书友会上来去自如。 十张荐贴,持之者非富即贵,其中九张她已知晓来源,可唯独她自己手里的那张,不知从何而来。当时人人都传,最后一张荐贴被一名神秘人手持,至于这神秘人是谁,待看到姚肆本人后,都是吃惊非常,实在想不通为何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娃会持有那般名贵的荐贴。不过后来姚肆在书友会上大放异彩、又被裘阁老举荐入阳山书院,众人这才放下心中疑惑,原来真不是简单人。 当然,这些是外界言论,只有姚肆自己才知道,她得到那张荐贴,纯属偶然。 那日她从县考考场愤然离去后,于一河边黯然伤神,却意外出来个讨食的老者,她分了老者一半不甚滋味的鱼,老者给了她一张荐贴,让她去书友会见识见识,那也是姚肆第一次听闻书友会的存在。 书友会荐贴十张,该有的都有,唯独一人,叫大家忽视了,那便是阳山书院的山长。 作为与最高学府太学相匹敌的书院,阳山书院的山长不可能没有荐贴,只因其常年不以真面视人,众人渐渐也就忘了他的存在,可即便如此,他身份还在那儿摆着。换言之,那日姚肆见着的老者,不出意外,便是此山长了。 “姚妹妹......你在想什么呐叫你几声都不答应?”辛习染推了推姚肆。 姚肆回过神,忙笑着摇了摇头,瞥到一缕视线,回望过去,正是裘霁,后者眼神定定的看着她,两人似想到一处,她不由得一笑,“我在想山长是何模样。” 吴世伟开口道:“这会儿人应该在文殊院,只可惜现在挤不进去,但也无妨,日后多的是机会能见到,你们以为为何山长早不回晚不回偏偏这时候回?定是知晓娄监院之事,要回来主持大局,所以至少短时间是不会走了。” 几人又东拉西扯的闲谈许久,直挨到吃午饭。饭间,姚肆趁人不备与辛习染小声道:“吃完饭后我在经书阁等你,有话与你说。” 辛习染心头一震,又惊又喜,以为自己听错了,不敢置信地看着姚肆,直得到后者再次肯定的颔首,才激动的手抖。 第416章 以挚友身份劝慰告诫 说是姚肆先过去等着,实则却是辛习染先扒完饭过去,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不能让姚妹妹来等他。 姚肆当然也不想让他久等,遂也很快落下筷子,与众人匆匆告辞就去了经书阁。 吴世伟看着二人一前一后神色不对劲,猜出这二人之间必有什么秘密。 他又去看裘霁的神色,倒是一副气定神闲。就适才那情况,明眼人一看就能看出有猫腻,更何况这三人关系还是那般微妙。 即便姚肆身为唯一的女生徒,平日混迹男子之间在所难免,但吴世伟还是看出了姚肆与裘霁之间那非比寻常的关系,二人平日虽未曾有逾矩的行径,可那一来二去的眼神是无法掩饰的。 至于辛习染对姚肆之心,那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他在这边猜测不已,然经书阁那边却正大光明。 辛习染虽然心思昭然若揭,可那非君子的作为,他却是做不来,彼时他正乐呵呵地站在经书阁门口的花坛上,来来往往的不少人。他想着,姚妹妹既有要紧话对他说,那大隐隐于市,与其偷偷摸摸,不如大庭广众之下谈之,倒更不会引人注意些。 姚肆到了经书阁门前,见辛习染站在门口,走过去,两人立在花坛旁就旁若无人的攀谈起来。当然,兰心和伏见还是识趣的分立两旁,避免话被附近的人听了去。 “姚妹妹,你到底是有什么要紧话要对我说?”辛习染一本正经问道。若非真的重要,姚妹妹也不会单独找他了。 姚肆沉吟片刻,才开口道:“其实这话,我也不知当讲不当讲,可你既是我结拜二哥,又是我珍重的挚友,你权当我俩沾亲带故,我是站在此角度衷心劝诫,说的是一家子话,你便莫怪我多言了。” 辛习染被绕的晕头,不明所以地问,“姚妹妹,有什么话但说无妨,我岂会多想,你要说的,必是对我极其重要的话。” 姚肆顿了顿,终于开口,“你也知道,如今裘氏一族失势,朝中相干党羽陆续被拔除,曾经平衡的朝中局势,瞬间就失了衡,加之今上权利实归……” 她欲言又止,暗暗想着这话不应该自己来多嘴的,可她又实在忍不住担心,不得不以挚友身份来告诫辛习染。 公羽家是此次围剿义行军的主帅,公羽北随军出征,而以她的猜测,公羽北一定是庄晏之暗手,有此关系在,她不信那五十万大军的兵权还能顺利地回到辛仲桥手中。 没了兵权的太尉,就像是没了水的鱼,由不得自己了。姚肆对辛仲桥没什么感觉,她统共见的次数也不多,那些朝堂上的尔虞我诈她不清楚,太尉在朝堂上又是如何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她也不知道,她只知道,能养出辛习染这般品性纯良的单纯孩子,实属不易。 辛习染见她不再说话,也知道她心中顾虑,语气沉了几分,“我明白,你想说什么。没有了裘万敖的牵制,父亲一人独大,今上定不能容他许久。或许,裘万敖今日之下场,便是父亲明日之下场。” 他其实也看得明白,姚肆又宽慰道:“倒也不必想的这般严重,裘万敖之所以有今日下场,那是他把持朝政为所欲为,失去了臣子的本分。” 辛仲桥是武将,除了拥有兵权外,在朝堂上做的最多的就是与裘万敖作对,另外便是拉拢了不少党羽,至于逆反过错,却是没有的。 考虑到如今正是朝堂大换血之际,变化且动荡,须得一些能压得住的老臣起一些震慑作用,故短时间内,辛家风头会大盛。而这,也是姚肆想要出言提醒的原因之所在。 若是辛仲桥以为自己仍旧兵权在握,想要趁此机会重蹈裘万敖之覆辙而一人独大,那么不久的将来,他一定会落得和裘万敖同样的下场。 若是他目光长远懂得收敛,就应该借此机会,功成身退,最后还能得个颐养天年的好下场。毕竟有前车之鉴,庄晏是万万不会再让他有翻出自己手心的机会。 更何况,庄晏定承诺了公羽氏,日后朝堂上真正有话语权的,一定是公羽氏,且也唯有如此,他才能让公羽氏不再听命于太尉,而是真真正正的为他效力。 无论如何,日后的朝堂上,辛仲桥将不再得以重用,他也会失去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即便这个时候还未到来。 “上次休沐日回去,见到父亲神色沉重,恐怕也是在为此担忧。”辛习染觉得有些愧疚,家中的事,他一向不过问,只顾自己做个逍遥少爷,享尽荣华富贵与尊荣,到头来却什么也做不了。 姚肆微微颔首,辛仲桥不可能看不透这层,重要地是,他能不能看透舍与得,毕竟为官数十年,好不容易爬到如今地位,却要一朝全部放弃,这不是轻易能做到的。 “我想说的便是这件事,朝内变了,有些人会在这变化中平步青云,而有些人就注定要一落九天。” 辛习染低落地点头,“多谢姚妹妹提醒,我会与父亲说明,让他做出正确地选择。” “公羽家的两位少爷,日后定然前途无量。” 姚肆一声感慨,听得辛习染微微一顿,倏尔才一笑道:“公羽北和公羽班两兄弟,确实人中龙凤。” 姚肆弯了弯嘴角,她能说的都说了,辛仲桥如今或许以为自己还有兵权而无法果断割舍,可若待他得知兵权已丢,届时再想抽身恐怕为时晚矣,如眼下就能有所预料,又明白舍得关系,早作决断,便能自留体面了。 “姚妹妹,你以后有何打算?……我是说,离开阳山书院,你有何打算?”辛习染没头没脑的突然问道。 这个问题姚肆不止一次地想过,她从始至终的想法都非常简单,她只要从这里学成归去,便去当个私塾先生,借着阳山书院的名头,她怎么着也找得到活儿。 没有归云阁之前,她想的是,做私塾一年少则也有十来两银子,一家人吃穿都不愁;如今有了归云阁,一家人又在京中安了家,已然吃穿不愁,抛开谋生这一层,她反倒是看清了这传道授业解惑乐趣之所在。 “或许会在京中当个教书先生。”她笑了笑。 辛习染长吁一口气,良久,忽地一身正气道:“我决定了,我要入朝为官,我要成为国之栋梁,为皇上效力。” 姚肆见他信誓旦旦,忍不住一笑:“难不成你在此处念书,不是为了将来入朝为官?” “是,可从前我没想过真要做出一番什么,也没想过要怎么做,我总觉得父亲身居高位,轮不到我去想这些事。” 辛习染叹了口气,往后,他可能就得靠自己往上爬了。不仅如此,他还要给到家族足够的庇护才行。 “你聪慧过人,但凡是你想做,定是不难的。”姚肆鼓励了一句。在她看来,辛习染只是无欲无求,若他真有所求了,必也是一马当先的。 第417章 下雨天心情就格外好 下雨天,总能让人心情格外的好,听着淅淅沥沥的雨打声,闲闲散散的无事可做,吃些茶点,看些野史,趣味横生;若是夜里下雨,那便更多了几分惬意,尤其是电闪雷鸣之际,窗外一片轰隆可怖,而己身却置于坚实的屋舍之内,安心不已,舒适不已,激动不已。 “皇上,这雨已经下大了,容奴才将窗户关上罢,莫要淋湿了,伤了龙体。”刘德作势要去关窗。 庄晏抬手制止,饶有兴致道:“朕心情极好,就想看着这雨落,你看这雨,争先恐后,唯恐落得慢了,砸在地上溅起一滩的泥水,实则却是被摔的粉碎。” 刘德谨慎一笑,默默不语。皇上最近脾气实在古怪,偶尔兴奋异常,对宫人们都宽容不已;偶尔又莫名发出雷霆之怒,不小心冲撞了那就是唯死尔。 如今朝堂上形势一片大好,裘党已除、太后也被囚禁于仁寿宫与外界断了联系,太尉也安分了许多,可以说,如今朝中再也没有令皇上忌惮的存在,这是皇上一直期望也一直为之努力的结果,不应该高高兴兴的吗?那这怒气,又从何来? 刘德暗暗揣摩,若说值得注意的,他也就想起一件事,便是半月前皇上与裘案首的会面,他当时候在门外,也不知里面到底说了什么,可皇上着实被气的不轻,连茶盏都摔了。自那之后,皇上的脾气,就开始阴晴不定起来。 “啪~”书重重地落在案桌上,庄晏面色有些阴沉的起身,“去天牢。” 刘德一怔,这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来了脾气?当即劝道:“皇上,这雨太大,加之夜已深,您看要不明日再去如何?” 庄晏眼神一凛,怒瞪刘德,“朕说了,去天牢。” 这可真是......刘德心里哀叹一声,忙不迭的躬身,“奴才这就去取伞。”话还没说完,正主就大步流星的往外走,吓得刘德赶紧让随身的小太监去取伞。 * 天牢,是关押朝廷重罪重臣之地,一般人就是想来,身份不够那也来不了。而一旦进来,那便再也出不去了,唯二的下场就是死的痛快些,或者生不如死。换言之,这些都是死囚,而且是看不到任何活着的希望的死囚,故偌大的牢房,除了阴冷潮湿和发霉的腐味,就是一片死气沉沉,若是胆小者进来,单这如同弥漫着死亡之气的气势,就能被吓得腿软。 裘万敖浑浊而泛红的双眼,从凌乱的鬓发中透出来,目光如毒蛇性子似的锁住面前的人。 “阁老真是好威风,沦为死囚还有如此猖狂之色,让朕想想你还有什么仰仗,太后?哈哈,真是不巧,太后她老人家凤体抱恙,正在仁寿宫静养,只怕也顾不得你的死活了。还有谁?文渊阁的那几个不成气候的东西?或是户部钱友臣?”庄晏如同戏耍猎物的虎豹,姿态高傲又凶狠,这一幕,他已经在梦中梦到过无数次,如今终于真真实实地发生在自己眼前了,那是何其快哉啊。 裘万敖闭上眼皮,如同死物一般靠在墙角边。 他这副模样,叫庄晏莫名地火大,抬起一脚揣在其胸口处,瞠目叱骂。 “裘万敖,自打朕登基以来,你就从未把朕放在眼里,仗着有太后撑腰,有先帝遗嘱,叫朕看尽眼色,在朝中结党营私独揽大权,叫朕被天下人耻笑为提线木偶。裘万敖你可知道,为了扳倒你,朕亲近你的儿子,你可真是养了个好儿子,比你强太多了,你知道吗,你能有如此下场,长文功不可没,他这些年替朕做了不少事,你的那些爪牙,全是被他一个个剔除,你之所以沦落至此,全是长文-一-手-促-成。” 裘万敖眼皮动了动,良久,才睁开眼,平静地道:“皇上,罪臣已是垂死之身,多说无益。” “哼~”庄晏冷冷地斜他一眼,一甩袖子愤然离去。 直听不到脚步声了,裘万敖面目才凶恶起来,他拖着腿一瘸一拐地来到牢门边,连叩三声铁框,不多时,一衙役走了过来,骂骂咧咧地道,“吵什么吵,再吵打断你的腿。” 裘万敖迅速伸手递出一样东西,那衙役不动声色地接过,嘴里继续骂骂咧咧地巡视,周围皆是受尽酷刑的死囚,根本没人注意这一切。 * 仁寿宫内,紫孚忽听布谷鸟叫,神色一喜,赶紧出门去。皇上虽然命人在仁寿宫外守卫,不允**出,可偌大仁寿宫,又怎可能处处都被提防着呢。她借着夜色遮掩,来到一处墙角,也学着叫了一声“布谷”,几息之后,从外墙扔进来一布包。 紫孚不及打开看,捡起来就匆匆回寝宫。一进内殿,赶紧关门,然后直奔床榻而去。 “太后娘娘,有消息了。”她小声地激动道,递上布包。 魏氏一喜,赶紧坐起身来接过,“可有别人发现?” “没有人,都深夜了,估计那些守卫早就打盹去了。”紫孚肯定道。 魏氏满意颔首,拆开布包,从中取出一物,却是一截里衣布,字迹鲜红,显然是血写的。 她眼眶湿润的看着那不甚清楚的字迹,哽咽道,“他现在定是饱受折磨。” “娘娘,赶紧看看上面都写了些什么。”紫孚劝道。 魏氏连连擦了眼泪,仔细的辨认,而越看,神色越冷,最后吩咐紫孚,“取笔墨。” 仁寿宫到底是摄政多年,即便如今权利尽失,可依旧有一些藏得深的手段。故而是夜,一封信在没有惊动任何殿外守卫的情况下,送出了仁寿宫。 彼时太和殿,刘德正想劝庄晏就寝,已过了子时,再不就寝,若是耽误明日早朝,他们这些做奴才的那就罪该万死了。 可他话还没说出口,一黑影闪现,只觉眼睛一花,殿内就多了一人,正是驹童。刘德不得不识趣地闭嘴退至一边。 “皇上,临安王那边有动静了。” 庄晏轻笑一声,终于放下手中的书,起身对刘德道,“回寝宫。” 第418章 热锅上的蚂蚁冲出锅 益王奉懿旨入京给太后贺寿,本来一切皆好,却不知为何,自寿宴后,朝廷风向突然骤变,裘万敖迅速被下狱不说,连太后都以抱恙为由而日日居于仁寿宫不得外出。益王也不是没有警觉,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知道裘万敖和太后大势已去。 本来他作为藩王,入京也不过是暂时,按理讲,在京中逗留数日便可请旨回封地去。加之如今形势不好,他更应该早早离去,以免惹祸上身。 可问题出就出在,来之前,他一糊涂,上了裘万敖的当。那厮告诉他,皇上早有削藩之心,此次正是借着太后寿宴的由头,欲让他与其他几位藩王有去无回,尤其是他益王,实力比其他几位藩王较强些,更要作杀鸡儆猴之用。 益王身居高位,也知道自己拥兵自重,加之他与太后、裘万敖暗中多有往来,这二人的话,定不会假。他为了自保,这才一时糊涂,听信了裘万敖的话,带了两万精兵入京,暗中潜伏,以防他真的出不了宫门时好营救。 两万精兵,实在算不得少,如今正乔装打扮各自散在京内京外,只要一声令下,不出两个时辰,就能聚于宫墙外,这是当初临安王自信满满的自保手段。 然而现在,这自保的手段,却如同悬在脖子上的利剑,稍一动弹,就能割断他的脖颈。 他上了裘万敖的当,不管那厮当初打的什么主意,从眼下的形势来看,他根本没有看出皇上有立马削藩之心,于是他的自保,不仅多此一举,还给自己带来了莫大的隐患,一旦被发现他私自带兵进京,那后果不堪设想。 也正因为此,他才屡次向皇上请命要回封地,甚至以铜京的安危为由。然而送出去的请旨如同石沉大海一般,杳无回音,送旨太监也只有一句“皇上正忙着整顿朝纲无暇顾及”的话来打发他。 益王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尤其最近几日,他耳听着各个在朝中曾颇有势力的大臣都以各种各样的理由被革职查办,他已经能预料到事态会朝着什么方向发展,于是越发坐立难安。 裘万敖和魏氏失势,他们第一个会想到利用的,就是他这个益王。难怪当初唬他私自带兵入京,原来是狡兔三窟,为的就是应付眼下之困局。 可这困局,却非他益王的困局,他原本可以全身而退,然如今裘万敖抓着自己的把柄,他脱身已难。 益王不想就这么被裘万敖明明白白地利用,他几乎每日都会请旨两三次,只希望能在裘万敖找上自己之前能先一步带兵悄悄回去。可他的希望,在这日深夜被打碎了。 仁寿宫送了密信过来。信上的内容他甚至无需看就能猜出是什么。那对狗|男女,以他私自带兵入京为要挟,逼他举兵造反,若他不从,便会将他兵力藏匿之处供出,届时他便会被无辜戴上一顶谋反叛逆的罪,下场就是株连九族。 无论是真反,还是被裘万敖揭发,这后果,都一样,都脱不了谋反这条路。只不过前者他还握有主动权,后者恐怕会被杀个措手不及。 益王颓然地叹息,他不得不承认,现在自己与裘万敖和太后,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 * 五日后,皇宫内,丑时已过,偌大的皇宫早就一片安眠,唯有夜间巡逻的禁军举着火把在宫中四处游动。 突然,北面已经禁闭的宫门被缓缓打开,一窝蜂的涌入黑压压的大批人马,见人杀人、见佛**,以一副势不可挡之势长驱直入,陷入沉睡的皇宫逐渐被惊醒。 承明殿外,一小太监气喘吁吁的跑过来,抓住守夜侍卫就急道:“不好了不好了,益王带了大批兵马杀过来了。” 守夜侍卫一听大惊,“当真?益王杀进宫了?他要逼宫造反?” “千真万确,赶紧进去通报吧,来不及了。”小太监急急去推寝殿的门。 不多时,承明殿一片通明,殿内吵吵嚷嚷,听闻益王夜半突袭杀进宫来,伺候的太监宫女们各个吓得不知所措,可更叫他们不明所以地是,皇上竟然还能泰然自若地稳坐不动,竟还好整以暇地吃茶。 益王要逼宫,此时难道不应该赶紧召集禁卫军吗?太监宫女们心中困惑不已,可又不敢擅自逃跑,只能忍着惧怕留在殿内,惶惶不安地等待着益王的到来。 话说益王,被裘万敖“拿刀架在脖子上”后,突然也想通了,反正左右都是反,那他不如真反,他和裘万敖已经脱不了干系,被削藩也只是时间问题,而自古被削的藩王,没有几个是好下场的。 临安王广平王之流都能倒戈义行军,他又为何不能在这江山位置上坐一坐呢? 在野心的驱使下,他看不到黑夜里的险境,他只能看到清晨的日辉,然后带着自己所有赌注,如飞蛾扑火一般扑上去。 是的,飞蛾扑火,这个词是在益王带兵冲进承明殿后,突然在脑海中出现的。当他看到庄晏那似嘲讽、又似讥笑之态后,他突然觉得,自己就是那飞蛾扑火。 这定是一场早就被设定好的圈套,就等着他按时来钻。而这下圈套的人,正是面前那少年皇帝,他的侄子,他企图杀害的人。 难道裘万敖为保性命,已经出卖了他?还是说自己哪里漏了马脚叫皇上看破?抑或是,他们这群人,从始至终都是身在圈中却不自知?! 益王没有头绪,可无论是何种情况,都不重要了,当大批铁甲禁卫军从门口将他包围之时,他就知道,自己这一生,算是走到头了。 * 益王逼宫造反未遂,当场伏诛。这消息就像插了翅膀似的,飞遍皇宫,又飞出宫墙,最后飞到大江南北。 魏氏本来还盼着好消息,可没想到等来的是如此噩耗,益王是她最后的倚仗,如今连这最后的倚仗都没了,她这辈子,剩下的只有在仁寿宫等死。 而天牢,虽然平日外界的消息根本传不进去,也没有意义,毕竟都是死囚,这外界如何又有什么关系。可没想到这次益王造反失败的消息,却不知被谁传了进来。 裘万敖听着牢房外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话谈,原本还有些希冀的双眼,终于变为一片死灰之色。 一切,都完了。 第419章 这里有不干净的东西 益王造反,是姚肆所没料到的,她以为凭益王的才智,即便做不到神机妙算,也应当知道审时度势才对,在眼下这个节骨眼儿上闹事,也不知是心存侥幸之心呐,还是有其他缘故。 不过益王到底为何造反,姚肆实则并不关心,她在意的是,这事是否会与裘霁产生影响。故消息刚传到她耳边,她就急急去确认裘霁的状态。 益王与太后和裘万敖那是一条船上的,如果三人还未翻船,益王造反便与裘万敖及魏氏脱不了干系,既如此,益王失利,裘万敖面临的也只会是万劫不复,即便他已经身陷囹圄。 长文怎么说也是姓裘,加之幼年的阴影,她不知这事对其会有多大影响。大仇得报之时,人往往不是欣喜若狂或得以解脱,而是没由来的心里空落落,若是气愤与欢喜交织,又无处宣泄,姚肆只怕憋坏了他。 为了顾及裘霁的情绪,她这一日,几乎时时与裘霁走在一处,虽然平日他们几个相熟的人也多是走在一处,不过今日却格外显得不同。二人话多了不少,虽然大多时候是姚肆说,裘霁只是耐心听着,偶尔附和几句,说到趣的地方,会不吝一笑,但这样,就够了。 内心的郁结要抒发,才不会憋坏了自己。姚肆对自己今日的表现,也是格外地满意,她很欢喜自己能在这样的情况下,站在他身边,为他纾解心中的郁闷,若是那闺中的女儿家,连二门都出不了,她能日日与心仪之人相伴,何其幸哉! * 日子就这样不咸不淡的过去月余,京中逐渐太平,益王和裘万敖等人已经不再成为众人茶余饭后的焦点,倒是炽热的天气常常被人抱怨,令人无心做事,只想焉嗒嗒的在阴凉里躺着一动不动。 好容易等来休沐日,姚肆惯例到归云阁帮些小忙,顺便中午在此处吃个中饭。不过今日也就她和裘霁、带着兰心和卫札,至于其他人,天热的缘故,都回各自家去了。 裘霁在姚家也是熟人了,经过皇宫那次,闫氏对裘霁是越发的喜欢,她也从姚肆那里听闻了裘霁幼年的惨事,对那裘万敖越发的痛恨起来,虎毒害不食子,这裘万敖连那大虫都不如,每每念及此,闫氏对裘霁就满心的疼惜,行动言语上也就越发的疼爱了。譬如现在,满桌子都是裘霁爱吃的菜,弄得姚肆觉得自己反倒是有些多余了。 趁着上菜的档,闫氏来到二人桌前说话,其实按照原先她的态度,这俩孩子是不该走这么近的,毕竟惹人闲话。 可如今二人已经到了谈婚事的地步,在外有人问及,她便称已经定了亲。况且姚肆也是穿了院服,二人站在一处,不仔细瞧,只以为是同窗,也没什么闲话了。 “你们这饭菜不干净,竟还有脸称是数一数二,这京城的饭馆,就如此不堪吗?” 突兀的骂咧声传来,惹得众人目光纷纷围观过去。姚肆这边也是一惊,归云阁的饭菜从未出过岔子,怎么回事? 闫氏更是着急,她老老实实做饭菜,几乎是每个关卡都要自己过目把关,每日睡不过三个时辰,几乎将所有心血都浇注在归云阁了。归云阁能有今日实属不易,就算是为了这口碑,她也是半点也不敢马虎,可眼下是什么情况? 裘霁虽未说话,但已然起身准备过去瞧个究竟。姚肆和闫氏也相继跟上。 “怎么回事?”闫氏上前问道。 那日应了姚肆的话,七娃第二日就来归云阁报道,从那之后就一直在归云阁做跑堂,他腿脚麻利嘴上能说,很是讨喜,客人们都很是喜欢他。 此时他正着急又不甘地辩解,“这不可能,我上菜,必每道都仔细查看,保准不会出任何问题。” “你什么意思?难道我们小姐还会冤枉你不成?”立在桌旁的一丫鬟模样的姑娘厉声斥责。 七娃不知所措的看着闫氏,“这位小姐说饭菜不干净,东家,这不可能,我们饭菜没有任何问题。” “哼~本郡,本小姐大老远的来这里吃饭,就是冲着你们归云阁的名声而来,如今倒好,京中的饭馆儿就是这般上不了台面,今日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明日是不是还会吃死人啊?”丫鬟的正主、一明艳却神色厉害的姑娘指着闫氏闹。 闫氏急的脸红,“这位姑娘,话可不能乱说,你这偌大一顶诬赖的帽子扣下来,我们承担不起。你看要不这样,我重新给你换一桌,饭菜皆不算钱,如何?” “哼,本小姐差你这点饭钱吗?”厉主丝毫不听劝,双手叉腰一副不容和解的模样。 姚肆冷峻地看着坐上找茬的女子,拱手行礼道:“不知这位姑娘如何称呼?” 那女子斜睨她一眼,身旁的丫鬟忽然躬身在其耳旁说了几句,只见她眉头一蹙,面向着姚肆,肆无忌惮地将其又从头到脚的打量一番,似能看出朵花儿来。 姚肆也任她打量,好一会儿才见那女子颜色越厉,“说吧,这事如何解决?你这店里的东西不干净,就算是重新换一桌,本小姐也不敢吃了。” “既如此,那不如我们请官老爷做主。”姚肆也丝毫不惧。此女子不管是谁,但看这模样和言语就知道是来找茬的,且不说娘做事仔细,不可能出这种纰漏,单后者这副不要银钱要找事的态度,也能让人看出些猫腻。 莫非是对手商家?姚肆摸不准,如果是之前,她第一怀疑的便是曹剑,可如今朝中进了诸多新贵,连辛仲桥都知道暂避锋芒,曹剑是其属下,自然也是不敢出头,故而曹剑也没有来生事端。更何况,现在归云阁门口挂着皇室亲笔赐字,谁人敢轻易找茬? 难道是苏斌?但他会找一位女子来闹事吗?姚肆不确定,可她实在想不出这女子到底是什么身份。 “当本小姐怕不成,这事就算是闹到官府,本小姐也有理。” 此女子全然一副不将人放在眼里,看来是有些来头的。 “你可认识她?”裘霁在姚肆身侧低声问道。 姚肆微微摇头,她也没得罪谁,这女子应该不可能是冲着她来的罢? 第420章 有本事报出姓名来历 这来路不明的女子,叫姚肆好一阵莫名。归云阁名声响,又有“皇室撑腰”,从开张到现在,还没遇到过有人来找茬儿的。可看这女子的架势,分明就不会善罢甘休、分明就是来故意找麻烦的。 那她的目的是什么呢?去官府也不惧,这人身份或不一般。 其实姚肆也并非真的就要去找官老爷主持公道,这饭菜里吃出了异物,如何证明是?又如何证明不是?廖唯章也不是土地公,能知道这个中蹊跷,她之所以有那么一说,乃是但凡找事之人,都是怕去见官的,只要公堂上一问话,不出几句就能心虚地露出马脚。 她在审度,对面的女子,也在深深打量。 看上去像个男人婆,比自己差的远了,真不知这样的人哪里就好了,半点没有女儿家的娇俏,不过是会读几本书罢了。 卫莲一脸的鄙夷,就这种人,还害得她内心颇为不平,当初被楮孟拒亲,她几方打听才得知姚肆的存在,本以为是天仙般的美人,没想到也不过如此。这样的人哪比得上她堂堂郡主,做丫鬟都嫌糙了。 清水也偷偷地打量着这个让她家主子恨了好几月的人,她之前也只是托人打听了一些片面,说此女子最奇特之处是,竟在阳山书院同一群男子念学。清水对这些什么书院不甚清楚,豫州也有不少书院,不过成日里和一群男子混迹一片,也断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她很会与自家主子同仇敌忾,不过在听到主子说要去官府的时候,心里一下警觉起来,赶紧又在其耳边小声提醒,“小姐,去不得官府,若是身份暴露,恐我们就回不去豫州了。” 广平王公然反叛,如今已经同义行军共进退,朝廷派了五十万大军前往豫州攻打义行军,广平王作为豫州一霸,自然也是要前去支援的,只是她主仆二人出发的时候,那战事还未开始,如今隔了老远,消息也晚了不少,却不知现在两军已经是何等恶战了。 但无论是否交战,这对立的立场是无法改变了,她与主子悄悄来到京都,已经等同于羊入虎穴,若是身份再被发现,那势必有来无回了。 卫莲眉头一拧,适才被这臭丫头激地昏了头,差点犯了糊涂事。可即便如此,气势上也不能弱了。 她颇为挑衅的看着姚肆,料定后者是宁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也不愿真的对簿公堂,毕竟这事没鼻子没眼的,不好说,一旦话头传出去,就保不定不知情的人如何想了,总之无论好坏,这事于归云阁来讲,只有弊没有利,既如此,事情闹大,也不是他们乐见的。 姚肆被她这般盯着,心中越发狐疑,此女子神情,似与自己有什么关联?她直接问道:“不知这位小姐,意欲何为?” 果然想要息事宁人,卫莲暗暗得意,面上越发恶劣,“你若在这京中游行一圈,承认你是个没人要的男人婆,我便大发慈悲地不计较了。” 姚肆莫名一怔,敢情这是冲着她来的?可她不知自己认识这号人物啊?! “你欺人太甚,何以证明这菜里的污物不是你自己故意放进去的?”兰心立马反驳。 “那你又如何证明这污物不是你饭菜里本就有的?”清水不甘示弱。 周围围观的看客已经越来越多,陈金海本欲上前一探究竟,可碍于柜台前没人,他也不好动,只能伸着脖子仔细听。 闫氏也遇到过更厉害的架势,往年在代丙伦那厮身上,没少见各种恶人嘴脸,她曾经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名门闺秀,可这十多年,早就忘了那些廉耻,现听这闹事者竟要为难肆儿,当即脸色一沉,嗓门大了起来, “我归云阁从开张到现在还从未有人说过不是,凡是来此处吃饭的,无不赞句好,这么多人都没吃出问题,偏你这里就有问题,我看你是存心找茬,小小年纪不学好,却学那恶人嘴脸滋事,你是与我们肆儿有过节,故意来为难的吧。” 闫氏也明显看破来者意图,凡滋事者,必有所图,无非名与利,若是前者,那定是其他眼红归云阁的,想要毁了归云阁的名声,若如此,那就该把主意打在归云阁而非一小姑娘身上;若是后者,更好理解了,应该开口要钱,而不是说那般侮辱的话。 不管此人是何身份,她是冲着肆儿来的。 “你若不想再生事端,那就速速离去;若你诚心想在这里吃饭,那我便重新给你换一桌;可若是你不识好歹,那我们去衙门,今日纵是豁出这条命,我也断不能让你将我孩儿侮辱了去。”闫氏气呼呼的双手叉腰,态度很是强硬。 姚肆拉了拉闫氏的手,心里很是温暖,娘平日最是和善,可遇到这泼皮无赖,也会母鸡护雏般的厉害起来。 “若是嫌此处说话不方便,你随我来。”姚肆做了个请。不管怎样,继续让她在大堂闹事,对归云阁来讲不是好事。 卫莲却不吃她这套,她摆明了就是来闹事,周围这么多人围观,她如何会自己下台呢,不屑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怎么,现在知道怕了?” 姚肆不由得笑一声,声音拔高了些,“我是见你一位女子,想要顾及你的颜面,既然你不肯,那也无妨。 你这口音听着着实别扭,说着京话,却不地道,你不是幽州的人罢?你从哪儿来?你大老远地垮州过来,难道真的只是为了吃一顿饭?哦对了,既然要去官府衙门,那你这路引可得准备好,若是叫大老爷误会你来路不明,别到时候偷鸡不成蚀把米。” 她本来只是吓唬一二,因只听出这女子不是京中人的口音,故想要探其来路,没想到话才落,那女子就先隐隐有异样之色,如此看来,至少此人是有意隐藏来历。 姚肆顺势追问,“归云阁也是入宫为太后做过寿宴的,连太后她老人家都要称赞一句,却不知这位小姐是何来历,姓甚名谁,连太后说过的话,都敢质疑。” 第421章 没有底气就落荒而逃 卫莲当然不敢去衙门了,可也不甘这么被逼问,何况她身份尊贵,何曾被一个贱民如此逼迫过,遂怒极厉色道:“现论的是你这饭菜的问题,至于本小姐是何来历,又岂是你这小小贱民能过问的?莫以为本小姐不知你安的什么心思,准是想打听清楚了日后再伺机报复。 太后吃惯了山珍海味,偶尔尝尝你们这清淡爽食,自然新鲜,倒是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借着皇室的名义在此耀武扬威狐假虎威,你们莫非以为进了一趟皇宫,就成皇亲国戚了不成?” 这话说的好不严重,周围人一阵唏嘘,归云阁向来口碑都挺好,何曾被这般指着鼻子斥责过。 姚肆也没想到此女子这般嘴厉,她想了想,没急着去辩驳或者生气,若是此人还有后招来对付归云阁,那就得不偿失了。 一直沉默不语的裘霁缓缓开口,“得饶人处且饶人,这位姑娘纵然一顿饭吃的不甚滋味、认为自己受了莫大委屈,只管找东家理论赔偿即可,何必说出那般有辱身份的话,此话听来,不像是为自己一顿饭讨说法,倒像是有其他私情,想要借此报复。不知我们哪里得罪了姑娘,且说个明白,免得误会伤了大家情面。” “是啊,吃顿饭而已,何至于说成这般,这分明是公报私仇。” “有没有‘公’还未必,我看这事蹊跷,我也是归云阁的老主顾了,从未遇到过类似问题。” “一准是眼红归云阁。” “那也未必,此女子看着身份尊贵,不像是寻常百姓家的小姐。” ...... 虽然周围的人叽叽喳喳各说纷纭,但也是声讨居多。卫莲仔细一想,也怪自己方才太冲动了,说出那般不合时宜的话。可事实上,她本就有意找茬,有意想给这男人婆难堪而已,当时只想着被楮孟拒亲的苦闷和气恼,只想着羞辱了这姚肆才好,却没想那么多了。 “哼,本小姐在你们这里吃了亏,心里懊恼,难道还不能发泄发泄吗?”她犹自嘴硬的诡辩,后又把目光落在裘霁身上,看其神态气质,一准是富贵人家的少爷,于是原本想要呵斥的话也就隐了下去。 “讨说法没错,可也不是这么个讨法。”裘霁抓住她逞一时口舌之快的小错,意图扭转众人对此事的看法。 姚肆感激地冲他笑了笑,心道这女子看似嚣张,可身份成谜,从后者那行止态度,也能窥见这定然是其弱点,遂抓住对方身份不依不饶,“你若跟我去衙门,将路引拿出来与京兆尹一辨,若无可疑,我便是应了你的要求,也毫无怨言。” “没错,是何身份,报上名来。”群众不知谁说了句,接着又有好几处附和。 卫莲见舆论压过来,又是火冒又是着急,她平日都是有气随便撒、有骂随便骂的主儿,何曾被这般逼迫不已过,何况还是一群贱民。 清水见情况不妙,扯了扯主子的衣袖,小声在其耳畔道:“小姐,要不今日我们先走吧,他们人多势众,我们吃亏。”万一身份暴露,可就真的有来无回了。 其实清水早劝过自家主子,对付这种人,根本无需她们亲自出马,随便找几个地痞无赖便能把事儿办的妥妥的,可偏偏主子执拗,非得一看究竟,非得见识见识这姚肆到底是何方神圣,这才有了现在这骑虎难下的一幕。 “此事多有疑窦,你又为何始终不敢真面视人?正如你自个儿所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此时怎么轮到自己了,反而遮遮掩掩似那小人行径了?” 卫莲气恼的怒拍桌子,“大胆刁民,本小姐何等尊贵身份,岂容你随意污蔑......” “既然小姐身份尊贵,那更应该让我等小民知晓,免得冲撞了贵人。”姚肆紧追不舍,“贵人不妨亮出身份,我等也好行礼。” 清水见事态不好,再不走可就真的没辙了,当即也不管卫莲是何颜色,拉着后者慌慌张张的撤离。 裘霁看了卫札一眼,后者会意,悄然跟了上去。 * 一场小小的风波,很快就平息下来,卫莲的夺路而逃让这场事件真相不攻自破,不少人都以为她是某个与归云阁竞争的敌对,想要故意抹黑,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 一个时辰后,卫札带着消息回到锦卜居,他知道午饭过后,主子和姚姑娘会回锦卜居去。 一进院,他就忍不住大喊了一声,“少爷,姚姑娘......” 兰心从堂屋大门口探出个脑袋,蹙眉做了个噤声,指了指里面,示意二主子正忙着,别打搅。 卫札跑过去,向兰心道:“好妹妹,先给我口水喝,这大热天儿的,你知道可把我热惨了,感觉自己就跟那晒脱了皮的鱼似的浑身干的难受。” 兰心被他逗的一笑,声音大了些,赶紧捂嘴,朝厨房指了指,二人遂往厨房去。 “少爷和姚姑娘是......”卫札一边喝水润嗓,一边好奇问道。 “正下棋呐,不好打扰,有什么话,等这盘下完再说。”兰心看了看灶上正烧着的水,已经沸腾了,便提着茶壶往里灌水。 卫札哦哦点头,懒懒地靠在灶台边,品着凉茶似能品出琼浆玉酿般的滋味。 兰心等了片刻也不见他吭声,心里痒痒的不行,耐不住问道,“但你可以先跟我说说啊,我先就见你跟着那刁蛮小姐出去,你肯定是去打探她身份去了,到底是何方神圣?说来听听。” 卫札故意卖关子摇头,“不可说,不可说,一会儿主子怪罪下来,我可吃不了兜着走。” 兰心没好气地白他一眼,“你就故意吧,裘少爷何等温和的人,何时对你厉色过,你就不想告诉我,算了算了,没良心,别喝我的茶,你还给我。”说着就作势要去抢卫札手里的茶杯。 卫札侧身一躲开,笑嘻嘻地讨好,“行了行了,告诉你也无妨,反正待会儿你也得知道。” 他如是这般的在兰心耳边说道。 兰心听完,好一会儿才略有反应,只是一边咋舌一边感叹,却不知该喜该悲了。 第422章 原来是能攀亲的关系 姚肆与裘霁一盘棋下完,扭头看向早候在一边的伏见与兰心,她途中听到伏见的喊声,猜到后者定是带回了消息。 见二人收起了棋子,伏见才上前作揖道,“少爷,姚姑娘,那闹事女子的身份已经查明,是广平王之女——卫莲郡主,至于她为何会来京都......”伏见瞧了瞧姚肆,意有所指一般。 姚肆和裘霁皆是一惊,尤其是姚肆,她有些时日没听过楮孟的消息,此时乍然出现个广平王之女,直直地与楮孟联系起来。 当初广平王与义行军结亲的事也是传到了京都,她于此事没有太多想法,大哥待她不是亲妹胜似亲妹,她只希望大哥能与心仪女子和美一生,至于对方是谁,只要是能入大哥眼的,她是断不会多说一句的。 只是这卫莲,为何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大老远的从豫州跑来京都?现在可不是两州正剑拔弩张的时候么。难怪其中午对自己的身份多加掩藏,幸好当时走得快,若是真被逼问出身份,那自己可不就给大哥酿成大祸了么。 “既然我们都能查到,可见她也并非做得滴水不漏,若是不尽快离去,恐怕不日就会成为拿捏广平王最好的把柄。”裘霁分析道。 姚肆点头赞同,她与楮孟的关系,廖唯章知晓,庄晏也知晓,她从来不与楮孟书信往来、打听消息也只从吴世伟那里打听,皆源于此,她不知道自己行动是否会受到监视,为防万一,她不敢贸动。且她全家身在京都,若与义行军有任何瓜葛,只怕立马就是当众斩首。 以前是碍于自己于庄晏还有利用价值,姚肆不急着担心,可眼下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乃至全家,是身处漩涡还不自知啊。但凡是要抓她把柄灭她全家,无论是前朝经家遗珠还是义行军少主之义妹,都能让她全家死无葬身之地。 如此一想,姚肆不由得蹙紧了眉头。 “我让卫札送她们离开。”裘霁知晓她与楮孟的关系,更知道其担心。 离开是自然,却不能让长文也牵连进去。姚肆摇头认真道,“这事于我本就脱脱不了干系,于你却无甚关系,你不必将自己也牵扯当中。” 庄晏是君长文是臣,姚肆不忍让他在忠义与情义之间做选择,遂道:“此事我另有打算,你便当不知情,若你为我好,便不要插手其中。” 裘霁一向是尊重她的,见她如此说,也明白后者心意,只得道一声“也好”以全其心意。 * 却说卫莲被婢女清水强行拉出归云阁后,气得是对其又打又骂,她从小到大还从未如此丢脸过,哪里受得了,恨不得立马把身边的几名护卫带上去砸了归云阁的招牌,也亏得清水护主,又硬是给拦了下来。 回到住处,卫莲犹未气消,将屋里的东西砸了不少,最后实在累了,坐下歇气,其火气才逐渐平复了。 此计不成便再生一计。卫莲汲取头次的教训,之前她只想让那贱|蹄|子吃些苦头丢个脸什么的,可反而她自己丢了颜面,这次她却想的是再不能便宜了那臭丫头,当即就吩咐随身护卫,命其立即去跟踪姚肆,并伺机抓住,她要让那臭丫头名誉扫地,日后在京都再也抬不起头来。 她方才如是这般的吩咐完并令护卫退下,从广平王府带出来的负责守门的小厮就跑过来,禀报说门口有位女子求见。 自己初来乍到且又隐姓埋名,没有结交任何人,怎会有女子上门来?卫莲及其婢女都是警惕起来,清水问道:“是何模样?为何而来?” “说是中午与小姐见过面,特来拜会。”模样看着倒是好看。小厮咽下后一句,达道。 中午见过?卫莲眉头一蹙,她中午见过的也就归云阁那些人了。难道他们跟踪了自己,现在上门来讨说法了? “只有一人?没有其他?”清水再问。 小厮点头,“只有一女子,看上去年岁不大,不过穿着普通,像是寻常老百姓家的姑娘。” 那便是了,清水心中也断定是归云阁的人,中午那会儿她注意到,有个丫头跟在那姚肆身侧,她猜恐怕是那丫头。 竟然只派个丫头上门,是几个意思? “郡主,您看......”清水试探问道。 其实按她心中所想,那丫头不应见也不能见。她们行踪算隐蔽了,中午回来时也一路小心,没想到还是被跟踪到此处,要知道随行的暗卫那都是广平王府颇为得力的贴身护卫,寻常人根本难以在这些护卫眼皮子底下行事,更何况护卫还在暗,行迹更隐蔽,若非对方非常人,护卫们不应该毫无察觉。 “哼,本郡主还怕她不成,正愁没机会,她倒好,自己送上门来,这是她找死,就休怪本郡主心狠手辣了。去,吩咐他们,人一进来,立即给我拿下。”卫莲发狠地捏了捏拳头,似已经将人捏在手里了。 清水犹犹豫豫地开口,“郡主,奴婢斗胆,我们已经暴露行踪,当务之急是先离开此地,来人只是个丫头,我们大可不必浪费力气在其身上,万一那只是诱饵,恐怕......” 卫莲眉头又是不悦的一拧,“正好将其杀了,免得回去传话。” “可......”清水还待再劝,小厮又支支吾吾的开口,“那女子还有一句话,小的不知当讲不当讲......” 卫莲越发懊恼,“废物东西,有什么话赶紧说。” “是是是。”小厮赶紧道:“她说‘特来拜会义嫂’。” “义嫂?”卫莲一脸莫名,这倒叫她好奇了,想了想,吩咐小厮,“你将人先领进来,本郡主倒要瞧瞧,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小厮领命退下,卫莲又吩咐护卫头子暂且不动,暗中静待,届时见其手势行事。 清水有些疑惑:“难道来的不是那姚肆身侧的丫头,而是其本人?” “是与不是,见上就知道了。不管是谁,只要进了这院子,本郡主就要她有去无回。” 第423章 一条船上就要共进退 姚肆才走进院子,就注意到有护卫打扮的人朝大门方向去,想来是为了拦住自己出去的路。其实她这趟来也是极为冒险,虽不知卫莲为何会针对自己,但以其身份及性子,恐怕也没那么容易说通。 卫莲此时是既惊又喜。惊地是,姚肆能如此迅速就找到自己所处;喜地是,正好能让她有去无回。卫莲贵为郡主,区区一个贱民的性命,如草芥一般,根本没放在眼里,杀了也就杀了。 她端端坐着,睥睨又不屑的望着门口,不一会儿,就见一女子进屋。此女子衣着朴素,模样看着更是平平无奇,脸上似有一块疤,因为背光看不甚清楚,但隐隐的一团乌已见丑陋。 待人走的近些了,才清晰可见眉目,真真是一双剑眉迎天飞,两只鼠目睁无神。卫莲只消看一眼,就笑得前俯后仰。 清水自然是不敢大笑的,可眼前女子的模样,实在不像她中午见过的姚肆,也不像其身边的丫鬟,难道不是归云阁的人? 姚肆见卫莲大笑不已,心中颇为得意。为了避免庄晏派人盯着自己而暴露卫莲的存在,她让卫札找了懂易容的奇人,现在只看卫莲的反应,就知这易容之术的厉害了。 “郡主金安。”姚肆按着民见官的礼福了福。 此人竟知自己身份?卫莲笑容倏地冷却,警惕地看着姚肆,手上已经作势,暗中护卫在门口围了起来。 姚肆也不惧,笑盈盈道:“今日特意前来拜见郡主,乃是想要结善缘。郡主不必紧张,我们实则是一条船上的。” 卫莲再仔细一听这声音,明白过来,“是你。哼,你是什么杂物,竟也配称跟本郡主同坐一条船。没错,既然你识破了本郡主的身份,那也不必再对你客气了,来人,将其拿下。” 门口的护卫立马涌上,其中两人一左一右的擒住姚肆胳膊反手一拧,将其钳制。 姚肆胳膊被拧的生疼,她想过这卫莲不是个好说话的,没想到动不动就拿人,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她怒极反笑,“郡主,你真当我是独身前来吗?今日若我不能平平安安地走出这院子,你这一屋子的人,也逃不了。你身为广平王之女,此时却出现在京都,你自己的处境无异于身在虎穴,却还如此嚣张,广平王一生骁勇,却要葬送在你手中,真是可惜又可怜。” 卫莲没工夫讶异她为何如此明白自己的身份,她已然被姚肆的一席话气的银牙紧咬,冲上去就打算抽其两耳光解气。 幸而清水还清醒,眼下她已经被姚肆的话吓得浑身直发抖,忙将卫莲拉住劝阻道:“小姐,我们身份已经暴露了,赶紧走吧,若是被抓住,他们一定会以您性命要挟王爷,现在是非常时期,您可不能出事啊小姐。” 这婢女倒是个会审时度势的。姚肆心里肯定了一句,继续道:“广平王与义行军共进退,郡主与义行军少主婚约早就传遍了整个京都,如今义行军正与朝廷生死大战,成败在此一举,可谓是成王败寇,若郡主还不自知,郡主及广平王,危矣。” 话到此处,纵是骄横不思考的卫莲,也听出了几分味道。姚肆如此细致地替她剖析利害关系,定有所图。若当真只是为了报复自己而来,这时候就是京兆尹带兵前来了。 可正因为她有所图,卫莲越发觉得自己有恃无恐。 她来到姚肆跟前,将其又上上下下的打量一番,又恨又得意,“真不知道你这种颜色怎能入姓楮的眼,能看上此等货色的,他也不过如此。” 姚肆越听越不是味道,不由得道,“楮孟是我义兄,郡主与其有婚约在身,按理我也叫得郡主一声义嫂。” 卫莲乍一听,有些没反应过来,好一会儿才疑惑之下又吃惊不小,她想起适才小厮传的话,方才还奇怪,这姚肆不知死活的要与自己攀亲戚,原来是有这层关系?! “你与楮孟是义兄妹关系?”她疑惑再问。 “千真万确,当日义兄拜我父母为义父母,与我自然是义兄妹相称。” 卫莲手挥了挥示意左右松手,完了又追问,“本郡主听闻,你曾与他形影不离,去过书友会,又同在阳山书院念过学。” “正是。” 卫莲见她神色坚定,忽然大喜,抓住清水的双臂激动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清水也跟着欢喜,“如此就太好了,原来楮公子并非......”当初在楮孟拒绝亲事的时候,她奉命托人打听,才知有姚肆的存在。只是那时候不知姚肆与楮家公子是何关系,只知二人往来颇为亲密,加之楮孟当面拒亲,更觉这姚肆就是关键人物。 后来就是卫莲离家出走,她去的地方也不是别处,正是京都,她要来找姚肆,亲眼见见这到底是个什么人物。 想不到原来二人是义兄妹的关系,如此说来,那可就是天大的误会了。 “你果真是楮孟的义妹?”卫莲过于欢喜,非得再问上一问不可。 姚肆有些哭笑不得,这郡主大抵是从小锦衣玉食惯了,没受过苦和委屈,所以性子不稳,否则眼下她就该担心自己的处境而不是其他了。 “郡主,现在可否让我们坐下来好好说说?”姚肆认真道。 既然是楮孟的义妹,那秉着爱屋及乌,卫莲对姚肆也看顺眼多了,她忙让清水去准备茶点,请姚肆进屋坐。 二人落座后,姚肆才直言道:“我先前说的与郡主同坐一条船,便因于此,楮孟是我义兄,于情于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郡主身陷囹圄。” “你担心本郡主落入朝廷手中?”卫莲不屑的扬了扬头,“我身边这些护卫都是王府亲卫兵,要保我离开此地,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今日特意乔装而来,正是想劝郡主。郡主今日在归云阁大闹,您也知道,归云阁曾入宫给太后祝寿,甚至某种程度来讲,也算是颇得皇上信任,有如此一环,就保不准消息不会传至皇宫。未免夜长梦多,还请郡主即刻就收拾行囊离开京都。” 第424章 不听劝那就另取他法 姚肆恨不得让卫莲一行人立马就收拾行囊离开,中午卫莲带人在归云阁闹出不小动静,若庄晏在归云阁四处安置了眼线,恐怕现在事情已经传到宫中。 她当然不会自以为是地认为庄晏会因为担心归云阁而去查卫莲的来历,可事情得往最坏处想,才不至于事到临头不知反应。万一,万一庄晏就心血来潮突然让驹童去调查,以后者那手段,要查出卫莲根本不是什么难事。而一旦卫莲落入庄晏手中,其性命堪忧是其次,最关键是威胁楮大哥。 丘盏已经命丧于庄晏之手,姚肆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让楮孟落入同样的险地。 然而卫莲对未知的危险感知似乎过弱了些,其一是她不明白姚肆与庄晏之间的那千丝万缕的联系,其二则是她也没吃过什么苦受过什么难,从出生到现在,吃过最大的苦也不过是赶了两个多月的马车,受过最大的委屈也不过是今日当众出丑而已。 她这般娇生惯养的,不明白危险为何物,故而对姚肆的一番话,很是不以为意。 “本郡主又不是逃难,那么急作甚。不过留在京中也确实没什么意思,过两日本郡主便打道回府。” 卫莲这轻慢态度,也并非没有理由,她只以为姚肆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归云阁纵有些名声,也不过是区区一介商贩罢了。姚肆虽然能找到自己的住处并识破自己的身份,但正如其所说,与她是同坐一条船,她并不担心姚肆会**自己。既如此,又何必匆匆而走呢。 姚肆心里实则着急得很,但她又不能明说,否则以卫莲这骄横的性子,定会生出不可控的乱子来。她又仔细一想,若是做最坏的打算,卫莲一行身份已经暴露,甚至自己与其往来也落入庄晏眼中,若是此种情况下,该如何让自己以及卫莲一行全身而退呢? 卫莲见她久久沉默不语,以为她对自己不急着走有意见,不由得不快起来,虽然是楮孟的义妹,但也没得吃她脸色的。 “你若没事,就先回吧,我乏了。”卫莲不客气地下逐客令。 清水立马识趣地作请,却是要送姚肆走的。 姚肆看了卫莲一眼,知道这郡主是劝不动了,遂也不多言语,告了句辞就往外走。 既然是楮家义女,清水也不好怠慢,跟上去送客。 二人行至院门口,尚未出门,姚肆拦住清水道:“人多眼杂,为免生事端,你们只当我是为中午你们寻事而来,现在就当是不欢而散罢。 另切记,若不想让你主子有来无回,适才所说的话,不可透露于任何人。” 清水认真点头。姚肆见她颇有些主见,这才将心里未说完的话继续道:“你们如今处境很危险,郡主或许不知,但你应该明白才对。” 清水为难地看她一眼:“婢子明白,可郡主......”是个不听劝的啊。 “你无需做其他,只需记得一句话......”姚肆在其耳边小声道了句。 清水听完,却是一脸迷惑,“姑娘,这是何意?” 姚肆并不做解释,“以你的机智,到时候你就明白了。另外,我说的这些话,万不可让你主子知晓。” 清水尚还在迷惑,但听姚肆这般说,知道追问也无用,便也只能点头应下。 出了院门,姚肆换上一脸的怒气冲冲,清水明白她此意,也佯装怒气,嘀嘀咕咕骂骂咧咧了几句,将大门“砰”地关上。 * 离开卫莲的住处,姚肆依旧是先去那奇人之处,换了装才回归云阁去。也亏得这人隐藏在一家书坊中,进进出出的,倒也难令人生疑。 她自午饭后就离开归云阁,也没带上兰心,闫氏知道她不是个愿吃亏的,很是担心她去惹事,但好在没多久,姚肆便回了。 闫氏仔细地问了问,没问出个名堂,但也千叮咛万嘱咐的让姚肆别去招惹那姑娘。 姚肆自然是一口应下。 将闫氏好生安抚一番,姚肆去找陈金海要了笔墨纸,只站在柜台前唰唰写下几句话,不等陈金海问,她便先将七娃招呼过来,如是这般的吩咐一番后,又找陈金海支了十两银子给七娃,最后叮嘱一句速去速回。 七娃揣着银子,去了汐水街的彩霞坊,回来时,抱着几匹布。姚肆将布匹交给闫氏,说是进了三伏天,给锦卜居的大伙儿都置办一身凉快些的新衣裳,这使得闫氏直夸她想得周到。 * 天热,自然是哪儿凉快待哪儿。京都最大的凉水铺,在夏季、尤其是酷热的下午,往往都是满座。但若是老熟客,去得再晚,那雅间也是给留着的。 苏斌有很长一段时间没与蔡文同行了,也不知怎的,二人就莫名地成了陌路,平日里蔡文见他,也没甚脸色。 他苏斌虽家境不如蔡文,但也没有到要去热脸贴冷屁股的,故而二人就默契的不再往来了。加之前工部尚书曹万里被革,曹剑也因此被发配,他们三曾是同进同出的,为了避嫌,苏斌后来也刻意地避开蔡文。 在这种情形下,蔡文会主动邀约他,让他差异不已。但想着维系那一点面皮,苏斌还是去赴约了。 蔡文便约他在这凉水铺。他按着约定时间过去,被小二领去雅间,才晓得蔡文已经先到了,其身边书童被打发在门外候着,苏斌略一想,也就把自己的小厮同样留在门外。 曾经彼此无话不谈,而今却是相对无言。两人都有些别扭,尤其是蔡文,其颜色更是有些微窘态,欲言又止地十分明显。 这倒叫苏斌好奇了,他率先拉开了话头子,“约我来此,所为何事?” 蔡文张张嘴,不知该从何说起,今日他才方知,他实在是对苏斌不起,可对不住这三字,他又实在说不出口,何况这误会,也不知从何说起。 正犹豫着,小二在门外喊了声,“二位爷,小的给二位爷送甘草冰雪凉水了。” 蔡文如临大赦一般,忙不迭地喊,“快些进来。”然后又对苏斌勉强笑道:“先吃些凉水,吃完再说,吃完再说。” 第425章 原来所约之人并非你 蔡文是万万没想到,他竟误会苏斌至深。 彩霞赎身之后,开了一家布坊,在汐水街定居下来,他因曾“救”其于窘迫中,在布坊开张之日被邀前去吃酒,一来二回的,两人就熟络起来。 从前蔡文每到休沐日就必去酒肆见彩霞,现在他也去见,只不过是改去布坊,且他只需去布坊买几匹布,就能蹭一顿午饭吃。偶尔铺子客人少,还能与彩霞下几盘棋。蔡文觉得美滋滋的。 今日天热,午饭后只有一小厮来买了几匹布,后就再没客人了。蔡文瞅准机会,让小童摆出棋盘,本想与彩霞下棋,却见后者兴致不高,几番追问下,才得知原因。然而这原因,却是他怎么也没料到的。 蔡文之所以与彩霞结下如今这亲密缘分,乃是当初他偶然得来的英雄救美的机会。彩霞当众宣布要请入幕之宾,而那人却是他的好友苏斌。 苏斌看不起彩霞是卖艺女子,并未赴约,蔡文为了替彩霞解围,这才顶替了苏斌的名义前去。也是自那之后,他与苏斌绝交了。 他以为,是苏斌辜负了彩霞。他以为苏斌表面上一副正人君子做派,实则却是个负心汉。然今日他却从彩霞口中得知,原来这根本就是天大的误会。 彩霞确曾收到过情笺,也曾为那情笺所动。这话是今日彩霞才告诉他的,可是彩霞接着又说,那送情笺之人,另有其人,并非彩霞最初以为的国子监监生苏斌。 蔡文一直以为是苏斌辜负了彩霞,也因此,他与苏斌结识的事,他从未在彩霞面前提及过。可今日彩霞却告诉他,那曾以国子监苏斌名义送来的情笺,在她经过各方打听后,才晓得原来情笺并非苏斌送出,而是有人故意借苏斌的名义戏弄于她。 彩霞得知此事后自然是气愤不已,却奈何自己一介弱女子、人单力薄,除了怨恨什么也做不了,故而闷闷不乐郁结难消。 蔡文万没想到自己竟问出个这样的事实,从前他不敢承认自己与苏斌相识,现在更是过了说出口的时机,故而眼下还是只得瞒着。 可这戏弄彩霞之人,他却必须揪出来给其颜色瞧瞧。 另苏斌这边,他一来确是对不住,想着是不是得找个机会把误会解开;二来他想,兴许可以在彩霞面前借此机会与苏斌“认识”,也避免日后这个谎越滚越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然而想归想,真要做,这第一步就让他犯难。要怎么才能修复与苏斌破裂的关系?难道要他亲自登门去道歉吗?蔡文自认做不到,又别扭又丢脸。可看到彩霞那泫然欲泣的模样,他又心疼的无以复加。 最后,犹豫来犹豫去的,蔡文终于还是放下面子,将苏斌约至凉水铺,因为隔日就要回书院,蔡文干脆就直接约至眼下时刻。 可他只想着约人,至于接下来怎么做,却没想法,这也就导致,他现在与苏斌,各吃各的凉水,相对无言。 一碗糖水能吃多久呢。苏斌已经空碗,他好整以暇地看着蔡文,猜测其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被他盯着,蔡文也不好装作不知,只得把碗往边上一推,尴尬一笑,“苏兄近日可好?” “吃得好睡得好,倒也没什么不好的。”苏斌似笑非笑地并不接茬儿,就等着蔡文主动开口。 其实说起来,他对蔡文也是颇有怨念。蔡文莫名其妙给他脸色、或者准确来说,是因为一烟尘女子与他绝交,且不说他根本没有结识过这类女子,拒绝当日之邀也是理所当然,单是蔡文为一女子就与他绝交,他一来看不起后者胸无大志的为人,二来也气愤后者根本没拿他当友人。 蔡文既能如此笑脸请自己吃糖水,必然有什么意外或者特别的事。 果然,等了几息,听蔡文道:“苏兄可还记得你我因何决裂?我平日最是敬重苏兄为人和才学,然当日却误以为苏兄敢做不敢当、有违君子作风,以为自己所交非人,故才弃苏兄而去。” 一提这事,苏斌脸色就沉了下来。当日他还曾带了吃食去找蔡文,却被其小厮撵了出去,令他窝火了许久。 蔡文见他面色难看,赶紧道:“苏兄别急,且听我言,我也是今日才得知,原来当日是误会。那彩霞姑娘曾收到苏兄送去的不少情笺,她以为苏兄对她有意,且又倾慕苏兄情笺中所示之才华,这才托人与苏兄送信,想要见上一面......” 苏斌眉头一蹙,气结又莫名,“我何时给她写过情笺?我连其人都未曾见过。” “问题正出在此处。”蔡文想到彩霞那委屈的模样,心中怒火起,拳头砸在桌面上恨恨道:“今日方知,原来是有人冒名,有人借苏兄之名义,与彩霞姑娘暗送情笺,让她误以为是苏兄对她有意,这才有了后来那么多事。我只道苏兄敢做不敢为、看不起人家是卖艺女子,却不想原来苏兄根本不知情。” 苏斌又是一惊,顾不得生往日的气,追问道:“此话何意?有人借我名义,与卖...与这彩霞暗通曲款?” 蔡文略感不适,解释道:“彩霞姑娘也只是收到那人送的信罢了,见其有才华才留下信笺,也未与那人见过面。当日约苏兄也只是想一睹苏兄之容而已,并无别的意思。”这话确也是彩霞亲口说的。 苏斌对彩霞并不上心,他在意地是,有人竟毁他名誉,他还不知情。试想,这若是传出去,那他岂不是成了负心汉?何况还是流连于一烟尘女子的负心汉,那他苏家颜面,岂不是扫落一地?! “究竟是何人?竟这般恶毒?”苏斌气问。又暗想,莫非是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了谁? 蔡文从彩霞那里,基本已经知道,这事并非要针对苏斌,而是针对彩霞。可这话他当然不会告诉苏斌了,他正好想借苏斌之气,与他一起,向那作妖之人讨说法呐。 “你万万想不到此人是谁。”蔡文露出一脸震惊之色。 第426章 对小人不能君子做派 蔡文半惊半怒地道:“这冒名之人,苏兄还认识,便是那阳山书院的女生徒姚肆。” “什么?”苏斌惊的声音陡然拔高,缓了几个神,才怒气渐显脸上,“竟然是她?千真万确?” 蔡文狠狠点头,“千真万确,彩霞姑娘也是万万没想到,这情笺竟然是出自一女子之手,这可是闻所未闻呐,她为何端端地做出这等令人匪夷所思之事?我思及你与她曾有渊源,料想这蛇蝎女子是要报复于你,这才赶紧将你约至此处告知于你。” 苏斌已经不知怒从何起了,他现在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势要将这姚肆乱棍打死方才解恨。原本他就因没能找到机会报复姚肆而耿耿于怀,现却得知这恶女竟先发制人。他先后两次在其手中吃了大亏,尤其是头一次,还差点命丧其手中,这仇恨,非时间推移能化解。 蔡文见火候差不多了,推波助澜道:“这女子实在恶毒,想要借彩霞之手毁你名誉,当日我见彩霞久等你不至,念着你我同窗之谊,不忍你落人口舌,便替你去见了彩霞姑娘。 彩霞姑娘识破我并非她所约之人,但念在我替她解围的份上,便将此事揭过了。只是她始终挂心此事,故而这么些日子一直在多方打听,直到今日才知晓这个中缘由。” 蔡文从袖口抽出一张信笺递给苏斌,“这是我从彩霞姑娘那里拿来的,你看看,这字迹,这言辞,哪里看得出半点女子迹象,这分明是她故意要陷你于不仁不义。” 苏斌紧紧捏着那信笺,强忍着不适看完所书内容,然后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很是难看,“可恶,实在可恶至极。” “可不是,苏兄,这种人咱不能就这么便宜了她,非得给她些教训不可。”蔡文一副同仇敌忾的模样。 苏斌没好气地横他一眼,“你只怕是想替你那彩霞姑娘出气,非替我出头罢。” “苏兄这话可就见外了,我确实倾慕彩霞姑娘之才情,可苏兄于我亦是难得知己,想你我同窗二载,那情义不比任何人少,那日确是我误会苏兄,如今既知真相,苏兄也该体谅我当日也是被骗,要说起来,全是这姚肆之过,都怪她从中作梗,才致使你我二人因误会而不欢而散。” 蔡文这话也确是真心话,他现在满心恨着那姚肆。 他原本想着大哥蔡仲在阳山书院,想请大哥出面替他收拾姚肆,可彩霞却劝他,说那姚肆与太尉之子辛习染关系颇为亲密,曾经有一姓雷的生徒,因得罪了姚肆,被那辛习染暴打一顿,却因其父地位甚高,一句怨也不敢抱。 猫没抓着鱼,反惹一身腥。蔡文想及这姚肆为人之狡诈,非正面能较量,又听彩霞说,那姚肆休沐日必会去归云阁,并于酉时回锦卜居,他几番斟酌,终是确定了一条与苏斌一同实施的计策。 “苏兄,我亦恨此女如斯,但她颇有手腕,对付小人,必不能用君子手段,只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这里有一条妙计,苏兄且听来,若可,你我二人合力,必能让她为当日之事付出沉重代价。”蔡文狠狠捏拳。 苏斌当然乐得蔡文与他一道,当即问道:“有何妙计?” 蔡文狰狰一笑,压低声音在苏斌跟前一阵耳语。 门口伺立的二小童,只听着屋内突然没了声音,正各自好奇揣测着,就听到屋内主子喊他们进去,二人彼此看看,一人推一扇门进了去。 * 日头渐渐偏西,在晚霞中,京都又是一番别样景色。京城之繁华,非地方能比的,考虑到来京一趟还未好好玩耍,且不日就要回去,清水提议临走前在京中好好逛逛。 这可正中卫莲所想,她早就憋着一口气无处抒发,又因自己身份问题,打心底还是对大摇大摆的上街行为有些担忧。可清水都提议了,清水向来心思缜密,她既然都提议了,那自己出去逛逛,也无妨吧?! 卫莲欢喜地让清水准备出行衣服。 清水跟了她很多年,知她喜好,在穿衣打扮上,清水从未出过岔子。可她没想到,清水竟捧了一套男儿装递给她。 不等她质问,清水便先解释道:“郡主美貌无双,若不变装打扮,过于惹人注目,恐平添诸多麻烦。” 卫莲一想也对,她还没穿过男儿装,那姚肆倒是穿得多,楮孟是不是比较喜欢这类模样的?否则对这个义妹为何那般上心,她东想一阵儿西想一阵儿,任由清水给自己打扮,不多时就出来个俏丽小生,虽然怎么看都不像个男儿,但她却是满心欢喜。 收拾完准备出门时,清水又说要低调行事,卫莲想想应该也出不了什么岔子,便将护卫们都留下,只带了清水便出门去。 京城之大,清水特意去打听了几处好玩好看的地方,主仆二人一路问一路走,边买边看边吃,时间倒是过得很快,转眼就已近黄昏,路上的行人也渐渐少起来。 卫莲意犹未尽,不经感慨,“京城果然不愧是京城,这好吃的就很好吃,好玩的也很好玩,可真想在这里多呆几日再走。” 清水一听,立马郑重劝道:“郡主,这京中不是我们能呆的地方,今日回去婢子就收拾东西,我们得尽快离开。” “知道知道,啰里啰嗦。”卫莲不耐烦地挥挥手。注意力又重新落在周围,漫不经心道:“京城好玩之处如此之多,这里的人却天还未黑就各自回家去了,真是稀奇。” 路上已经看不到其他行人了。清水前后张望一番,“许是他们见惯了,没觉得有多少乐子,都各自回家去了。” “也不知父亲现在如何了,不知道楮孟现在做什么,他还好不好,有没有死在战场上,我也不希望他死,他若肯向我低头认错,我还是能原谅他……” “郡主,小心……” 卫莲嘀嘀咕咕话还没说完,就听清水厉声叫唤,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头顶就忽然一片漆黑。 第427章 扭转局面不是不可能 外面静悄悄的,将那些蚂蚱之类的虫鸣声衬托得越发响亮。卫莲心跳如鼓,只敢取下塞嘴的布,却依旧是一声也不敢吭。她现在被装在一条黑布袋子里,袋口从外面被拴紧了,从里面根本挣脱不开。 卫莲不知所措,只敢一动不动,警觉地听着一切响动,因情况特殊,她甚至忘了害怕周围那些蚂蚱虫鸣。 “小姐,小姐你在吗?”许久,不远处一个方向传来了清水的声音。 卫莲一听是清水的声音,眼泪唰唰就往下流,声音抑制不住的颤抖,小声应着,“清水,清水,我在这里,你在哪儿?” “小姐,小姐……”清水挣扎着,她也同样被装进袋子里,袋口被拴死了,她只能侧身一倒,就地艰难地朝着卫莲发出的声音方向滚过去。 卫莲听着响动,知道是清水朝自己来了,便时不时的出一声,等着。 然而不等清水滚至她面前,门锁碰撞的声音就如惊雷一般传入主仆二人的耳中,清水立马不敢再动,只是挣扎着重新坐起来。卫莲亦是条件反射的咬唇捂嘴噤声。 老旧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能听到陆续有人走进来。卫莲害怕地发抖,因清水而稍安慰的心又锁紧,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落。 “把她们弄出来。”一个年轻的声音低声道。几个平民打扮的人上前,三两下松开口袋绳子,将卫莲和清水从袋子里放出来。 两人都被蒙着眼睛,依旧是什么也看不到。 卫莲试探着,哽咽道:“你们若是要钱,我有很多钱,我都给你们,只要你们别伤害我,我全都给你们。” 没人应,卫莲越发恐惧起来,莫非这些人非劫财而是劫色?可她分明已经着了男装,为何? 立在几个平民打扮的人中间的人,正是苏斌,只是他听完卫莲的声音,眉头却不由得微蹙起来,这声音,听着怎么不大像? 他将手中灯笼往前照了照,将卫莲看得越发清楚。虽然蒙着眉眼,可剩下那半张脸,分明不是他所见过的人。 竟然抓错人了! 苏斌抬起一脚就往身旁之人身上踹去,震怒却一句话也不好说。不能让她们知道是被抓错而来。 清水只听到有人绊倒的声音,紧接着又一求饶声起,“公子息怒,不知小的哪里做错了,还请公子指明。” “你……”苏斌怒目指着那人,不好说出实情,他如哑巴吃黄连一般郁闷。 蔡文说,姚肆每到休沐日,必会经过东河街,那条街一向人烟稀少,他二人的计策便是,趁机将其捉住。 苏斌原本计划是直接蒙头打一顿,打死为算。可蔡文却提议,说姚肆怎么说也是一女子,若是失了清誉,这辈子也就完了,比起一死百了,这种能苦其一辈子的事,显然更可取。 苏斌一想,确实如此,便依蔡文所言。二人各行其事,蔡文负责出面找地痞无赖,苏斌则负责当面验真伪,这才有了眼下这一幕。 然苏斌却一眼认出,此人非姚肆。而那不远处的丫鬟,也并非其身边的丫头,这根本就是抓错人了。 苏斌到底是一读书人,本来做这类事已经极其冒风险,现在却还抓错了人,一旦他暴露,国子监留不得不说,苏家也是回不去了,更别说日后入朝为官。总之,一旦此事暴露,他下半辈子也就算完了。 怎么办?还是说,干脆将错就错,就地将人处置了?反正神不知鬼不觉。可又一想,但凡动过手脚,很难不留下把柄,若是将人处置,眼前还有几个地痞无赖也绝没那么容易摆脱,总不可能都杀了,何况就算他想杀,他一介书生,也没那本事。 思来想去,苏斌最后只得懊悔认定,这两人必须得放了,并且要神不知鬼不觉的放,不能被其发现…… 不等他想完,只见稍远些的丫鬟忽然扯下蒙眼的布,盯着正中间的人大声道:“苏少爷,连我们小姐都敢动,你好大的胆子。” 苏斌心头被狠狠一撞,脸不由得紧张泛红,这丫鬟为何知道他姓什么?他摸了摸脸上的面具,为了不暴露自己,他还特意带了面具而来,不可能,是巧合吧。 可接着,那丫鬟的话却让他浑身一僵。 “苏少爷乃是国子监监生,不知婢子可有认错。”清水冷冷静静地道。 卫莲一听,摘下眼罩,震怒地看向那蒙面之人,虽然不知清水如何晓得此人,但她已然相信,“你是国子监的,你一读圣贤书之人,怎敢罔顾礼法,做出此等恶事,快放开我,你这恶人,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绑我?若是让我爹爹知道,必将你碎尸万段。” 苏斌强行镇定,“什么国子监,胡说八道。将她们嘴堵上。”最后一句话,却是说给那几个地痞的。 清水眼见地痞往跟前来,赶紧道:“苏少爷,婢子有话,想与苏少爷单独说,苏少爷若是不想鱼死网破,最好将他们都撵出去。” “慢着。”苏斌将地痞的动作制止,虽清水只一句话,但他知道,若他不同意,那么下一句,就是他的姓名来历。国子监姓苏的不少,可若再详细些,那他就危险了。 为了不引火上身,苏斌与蔡文一致决定找地痞无赖办事,只要不在办事人面前暴露自己身份,那么即便东窗事发,祸也落不到他们头上。 这些人既敢接这样的活,那也无异于刀口舔血,若有把柄落在这样的人手中,那往后祸患将无穷无尽。而正如苏斌所想,他没本事将这些人杀个干净以绝后患,所以他绝不能,让自己的把柄落于这些人手中,他不能让这些人知道他是何身份。 比起这些亡命之徒,显然清水的话,让他更能看到回旋的余地。所以顷刻间,苏斌在心中衡量好利弊,将地痞们赶出去,并命自己的随伺守在门外,避免被偷听了去。 屋内很快又安静下来,苏斌也懒得戴面具了,毕竟对方显然已经知晓他的身份,也没必要再遮掩。 “说吧。”苏斌将灯笼往地上一搁,双手背后,掩饰着不安,静静等着。 卫莲也诧异地看着清水,她能想到清水可能会说的,也就是她们的真实身份,可这样一来,岂不是将自己完全置于死地了吗? 第428章 有个冤大头自动上钩 “不瞒苏少爷,我家小姐,原是因逃婚而从府上跑出来的。”清水不紧不慢地一句话,将苏斌以及卫莲都是惊了一惊,前者自然是讶然于卫莲之行为,后者却是莫名清水之所言。 清水见苏斌暂没有猜疑,继续编道:“我们小姐心有所属,奈何对方是个落魄书生,小姐不顾家里反对,势要与那书生结为夫妻,老爷夫人为了让小姐死心,将其许配给一世交大户,不日就完婚。 小姐不愿,与那书生约定好一起逃走,我们特意换了装,本打算今晚就出城,却不想阴差阳错被苏少爷擒住,虽不知苏少爷意欲何为,但苏少爷若要加害于我家小姐,婢子纵是鱼死网破,也绝不会让苏少爷干净脱身。” 清水说得铿锵,卫莲听得糊涂,不过她并未反驳,清水是爹爹亲自挑选出来的,其人定不会错的。 苏斌一席听完,方表质疑,“如何肯定你所说属实?”逃婚、私奔这类词虽有听说,但苏斌以为,这关系女儿家的清誉和名洁,一般人根本做不来。 “婢子又何必骗苏少爷,只是苏少爷若是想打听我主家是谁,可死心了,事关我们小姐和老爷夫人的颜面,纵是苏少爷打死婢子,婢子也绝不会透露一个字。”清水郑重地看了看卫莲,冲后者微微点头。 卫莲依旧没弄明白清水目的何在,她只能表现得羞愤一些,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像是个逃婚不成反被抓的小姐。 “你想说什么?”苏斌已然有些信服,这丫鬟既交代的如此清楚,必有所图。 “婢子恳请苏少爷,帮我们离开京城,最好今夜就走,还要人不知鬼不觉。”清水道出目的,“其实这于苏少爷亦是百利而无一害,我主仆二人不过是逃婚而已,苏少爷却是劫持良家妇女,一旦传出去,于苏少爷前途影响甚大。 至于苏少爷抓我们来的目的,想必不是为了寻仇,既非寻仇,一切皆好说,请苏少爷说出实情,若有我们能帮上忙的地方,我家小姐必不会推辞。” 卫莲适时地点头,看向清水,原来清水打的是这样的主意,可这姓苏的既抓她们来,还能放了她们、甚至如愿送她们出城吗?卫莲对此表示严重地怀疑。 就在她以为这姓苏的定会嗤笑的时候,就听后者好整以暇地言道:“你又如何肯定抓你们来,不是为了寻仇?” 卫莲一听,立马反驳,“我与你何怨何愁?我们来……”来京不过两日……卫莲惊觉自己差点说漏嘴,赶紧改口道:“我从未见过你。” 清水紧接着道:“若苏少爷真对我们有所图,不妨说出来。苏少爷仪表堂堂,什么样的美人得不到,应该不是倾慕我家小姐的姿色罢。” “哼,苏某岂是那等无耻之徒,休得胡言。”苏斌深感被辱,怒驳道。 “苏家可谓是家财万贯,想必苏少爷也非为财罢。”清水继续追问。 苏斌长袖一甩,脸色已经很不好看,“区区铜臭,于苏某不足挂齿。” 卫莲也不解了,不由得问道:“既非劫财又非劫色,那你抓我作甚?” 苏斌噎了一口,是啊,他非劫财劫色,他本欲给那姚肆一顿好教训,如今却闹出如此大的乌龙,难道他要承认自己抓错了人吗?当然不可能了,否则他就完全落了下乘。 苏斌左右思量,杀不得、又不能直接放了,否则后患无穷,也唯有送出城,送得远远地,她们要隐瞒行踪,且逃婚也不是什么光彩事,加之被劫持一事若传出去,于其名声有损,所以她们,日后一定会对此事守口如瓶。 可想归想,也知道该怎么做,然苏斌心里那口恶气就是无法抒发,且越来越浓,他分明是要报复姚肆,没想到最后却平白地给自己招惹了这么一个烂摊子,虽然送两名女子出城不是什么难事,可他心里憋屈,还真就是那句话——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清水见他脸色晦涩难明,又道:“苏少爷,若您将我们小姐平安送出城五十里,这件事,我们日后一定绝口不提。小姐和婢子亦从未见过苏少爷。” 话已至此,苏斌也知道此事唯有如此收场了,几番犹豫之下,也只能应下。因清水建议是夜就走,所幸城门还未关闭,苏斌来不及先告知蔡文,只能先派了心腹、置了马车和一些服饰,又给了五十两银子,迅速地将卫莲主仆送走。 临走时,苏斌问清水道:“你家小姐既从未见过我,你又是如何知晓我身份的?” 清水沉着应答,“婢子曾有幸于太学门前见过苏公子,苏公子一表人才,婢子只听声音,便认出是您。” 此话真假已无从考究,苏斌想一想,她们也是无辜,也不像是有什么算谋,顾也只能作罢了。 马车缓缓驶过城门,不多时便出几里,马车外也就一个苏斌临时找的马夫,只负责送人,其他一概不知,如此,卫莲方才敢问清水,这事前后她始终觉得迷糊,怎的就莫名被抓,现又被莫名送走,那苏斌抓她原因为何也未说,她思来想去,依旧想不通。 “清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就这么回去了?行李和那些护卫呢?都不要了?” 清水微微叹息,与小姐性命相比,其他已经不重要了,好在她身上还有银子,这一路,只要不惹事,低调赶路,两月便能回到豫州境内。 “如今是骑虎难下,咱们唯有一走,其他的,管不了了。婢子已经发了信号,剩下的人,自会自寻出路。”清水安抚道。 卫莲想想也对,只是这么匆忙就回去了,她依旧有些不真实感,又一想先前被绑之可怕,心里又恨不得立马飞回家里,还是家里安全,这外面,实在太危险了。 “对了,你是怎么知道那人身份的?他到底是谁?”卫莲问出最后的疑问。 “国子监监生苏斌,宣抚司同知之子。” 这话,是姚姑娘告诉她的。那日姚姑娘统共告诉她两句话,这是其一,而其二,便是“酉时单独带郡主于东河街游玩,着男装”。 清水至今也不清楚,在这场预谋里,苏斌扮演着什么角色,可她不敢冒险,若苏斌当真是知情者之一,应该也不至于真将她主仆二人粗鲁地绑了来,换言之,苏斌很可能并不知情。 苏斌是如何参与到此事当中的,清水无从知晓,她只知道,自己必须抓住这个机会,让苏斌送她们出城。 卫莲点点头,虽然也不认识,不过她却惊讶于清水竟然认识,又问:“你是如何知道的?” 清水微微一笑,“便是与苏公子所说那般,是郡主吉人自有天相,碰巧罢了。” “那他为何抓我,又为何放我?”卫莲继续好奇。 “这……”清水为难地摇头,“婢子也不知,不过好地是,我们现在安全出城了。” 卫莲看了看手腕儿上被磨破皮的地方,不悦道:“若非时机不合适,本郡主定让这蛮夫好看。” 清水只是笑笑,落下心中石头。 * 皇宫,寝殿。 驹童等着伺候的太监宫女都退出了,才从暗处走出来,抬手禀报:“启禀皇上,属下无能,人……不见了。” “不见?”庄晏疑惑,驹童还甚少有办砸事的时候。 驹童心中其实也不明,因主子吩咐,归云阁他安置了眼线,下午得报说有人寻事找茬,他命人一查,竟查出与广平王有关。他命人暗中盯着,然夜黑时又得报,说是主仆二人不见了,只留下行李和护卫。 “下午人还在,那两名女子扮作男装,一路游玩,看不出有何异样,属下的人跟了一下午,却没想到一个转角,人就不见了踪影,经查,地面脚步凌乱杂多,似被……被强行带走,属下已命人连夜探查。” 庄晏眉头紧紧拧着,他原本是打算静观其变,广平王此时派人悄然入京定有预谋,若能将计就计,则可打其一个措手不及。可他万万没想到,驹童竟能把如此重要之人跟丢。 “继续查,掘地三尺也要将人找出来。” 驹童领命退下,命人将那院子死死看守起来,心道若明日还找不到人,便只能抓人了。 而彼时,卫莲和清水已经在十几里开外了。 第429章 因为冤家宜解不宜结 得知卫莲及其婢子已经顺利离开京城,姚肆可算是松了一大口气,她知道事情安排的有些剑走偏锋,譬如只将卫莲主仆二人送走,那院子里剩下还有不少护卫丫鬟,这些人留着也是祸患。 不过转念一想,那些不过是丫鬟护卫,对兵防布置等定是一概不知,且对广平王来说,这些人也都是无足轻重之人,即便是落在庄晏手中,也没什么可惧的,关键是卫莲成功逃脱,这才是要紧。 如此一考虑,姚肆便只将心思放在苏斌身上了。 正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她此次激起苏斌的仇恨,乃是迫不得已,可仇恨一旦结上,要解也不容易,更何况比起她,苏斌更有权有势,这仇恨她务必得化解才行。至于蔡文那边,她相信只要彩霞多劝解几句,蔡文也就没什么气焰了。 姚肆很快就想到一法子,她在接下来的休沐日当天,亲自写信给苏斌,称要在归云阁设宴请其吃饭。 苏斌因上次计谋失败后,就一直郁闷不已,他也三番五次的找蔡文重新商量对策,可一来并未商量出结果,二来,蔡文似也没什么太大兴致了。 就在他左右郁闷的时候,却意外的收到姚肆的信笺,信上说要设宴请他吃饭。 这样的邀请,在苏斌看来就如同鸿门宴一般不安好心,可苏斌却没什么可怕的,相反的,他倒想看看这恶毒女人到底打什么鬼主意,遂也没犹豫,如期应邀前去。 * 七娃一直等在大门口,远远儿瞧见一公子带着几名护卫模样的家丁,雄赳赳气昂昂地走过来,不由得噗嗤一笑。 姚姑娘让他在这里等一姓苏的公子,却没说那苏公子是何模样,只说谁气势最强谁便是了。他原本还没明白,可现在看到那迎面而来的公子,总算是明白了,当即小跑上前迎接,“是苏公子吧,姚姑娘特命小的在此等候苏公子,” 苏斌面色冷漠,跟着七娃往里走。 他原本以为归云阁势必会是一番静态模样,毕竟亲自邀请,清场一类的应该会有,否则可不利于那恶女人行事,他甚至为了以防万一,还带了几名护卫的家丁。 可没想到,等他到时,入眼的却是一片繁忙景象。 苏斌还是第一次来归云阁,入门时被墙壁上的画所吸引,从画上可见这作画之人功底深厚,称得上大家,他赏着赏着,忽然意识到此处是谁家地盘,当即又收起神色,目不斜视地走进大堂。 归云阁在布置上花费了不少心思,不比一般食肆,虽是大堂内,却有如观赏庭院一般,竹松一类的盆栽植物错落有致地分布在各个地方;沟渠水榭也在大堂内四处蜿蜒,水流声配着琴音声,还有各桌自说自话低声讨论的声音,相映成趣。 这样的食肆,苏斌还未见过,不得不说,从这些一草一木中,也能看出主人家是个胸有沟壑之人。 既有这般胸襟,为何又有姚肆那般恶毒的人?苏斌有些嗤之以鼻,被七娃带着入了雅座。 姚肆已然在座位上等着,见苏斌前来,笑盈盈地起身拱手行礼,“苏少爷别来无恙。” “哼。”苏斌一见她就面色难看起来,不客气地甩袖径直落座,“虚伪的话就别说了,你此番请我前来,有何目的?” 姚肆笑了笑,也坐下。先给苏斌与自己各斟了杯酒,然后才诚挚而恳切地端起自己的酒杯:“先前比试多有得罪,一直未曾正式地与苏少爷致歉,若非我为女儿身,纵是负荆请罪也该当。 今日特请苏少爷莅临,乃是我真心实意想与苏少爷道歉,我就是个粗鲁丫头,手上不知轻重,冒犯了苏少爷,还请苏少爷大人有大量,原谅了我。若是有什么能让苏少爷解气的,但凡我能做的,我二话不说,绝不推辞。” 其实当日比试,若非苏斌想趁人之危袭击姚肆,也不会被其奋力反攻。只是在那片混乱中,姚肆为了不给阳山书院拖后腿,行动上有些失了理智,这才与苏斌结下了梁子。 当日,她便已经与苏斌诚挚致歉过,正所谓战场无兄弟、刀剑无眼,是苏斌先逼迫于她,她反抗亦有自己的迫不得已。 只是,本以为苏斌也算是一血气男儿,不会过多计较,可他却非但不领情,反而还放下恶言威胁,这也是姚肆对他有些瞧不起的原因。 苏斌是有贼心没贼胆儿,他一个人不敢行事,非得要拉着蔡文和曹剑,也是想利用此二人,不过这二人都未与他达成共识,他心中的想法也就不了了之了。 原本,到这一步,姚肆也是要作罢的,大家彼此不再往来就是了,可没承想,又出了卫莲那岔子,姚肆想不到其他法子,便只能将主意又打到苏斌身上。 苏斌按着她所预想的那般,当了冤大头。姚肆左思右想,依旧觉得,要平息苏斌的怨气,没有什么比认认真真地道歉更重要了,她确实有些瞧不起苏斌,可她也确实利用了苏斌。 苏斌怀着敌意地审视姚肆,似要从后者脸上看出破绽来。可无论怎么看,他都看不出有什么陷阱,既然如此,不如顺着其话说。 “说出去的话有如泼出去的水,是收不回来的。”苏斌语气里透着威胁。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也是读书之人,说话算数,苏少爷若有要求,但说无妨,只要我力所能及,我必达成。”姚肆举着酒杯一饮而尽,眼神很是坚定。 “那你跪地恳求我的原谅……”也行?苏斌话还没说完,就见姚肆霍然起身,她穿的是院服,只见她毫不犹豫地走下桌,前摆一撩,二话不说就要作势要跪。 她速度之快,吓得苏斌直接从凳子上弹起来,指着她道:“你,你这是做什么?” 姚肆跪至一半,停下来,认真道:“如苏少爷所言,若我跪下恳请原谅苏少爷便能放下心中怨气,那这地,我跪得。” “你……”苏斌震惊地看着姚肆,后者双眼闪亮,没有一丝迟疑之色,那目光让他看到了姚肆之认真态度。 苏斌迅速望向四周,本来他就因带了护卫进来而惹人注目了,如今姚肆竟要当面跪他,不少人已经将目光聚集过来,似要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苏斌好面子,他不能允许自己在外面有一丁点的不合礼仪之处。比试那日他之所以那般气愤,也是姚肆当着那么多同窗之面,将他钳制得不能动弹,此事可谓是令他颜面扫地,所以他才一口恶气难出。 眼下,也是一样,姚肆当着众人的面要跪他,他二人分别着阳山书院院服和国子监院服,身份一目了然,若是让姚肆跪了他,岂不是让这些人以为他有意侮辱。这传出去他还怎么做人了。 “你起来。”苏斌赶紧让至一边。 姚肆要跪不跪的,问道:“苏少爷,你是要我跪?还是不跪?” 苏斌恨恨地剜她一眼,气地发笑,“你是故意的,你故意请我在这里吃饭,当着众人的面要给我难堪……” 姚肆无奈地笑,“苏少爷,归云阁是姚家的产业,请你来这里吃饭,确是本意,我只是想让你也尝尝我娘的手艺。” 众目睽睽之下,苏斌不好多说,只能哼了哼,没好气地重新坐下。 姚肆放下撩起的衣袍,又坐回了去。 “苏少爷,我是真心诚意要向你道歉,还请苏少爷大人不记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别跟我一般见识了。”姚肆又给自己斟杯酒,举起酒杯,“这杯酒我敬苏少爷。”说着一饮而尽。 苏斌一口郁结之气犹自在胸,从前比试的事就算了,可还有彩霞一事,他质问道:“你为何以我名义给彩霞写那些信?你是要毁我名声?陷我于不仁不义之地?” 姚肆眼神闪烁地偏头,“这……这是误会,我,我只是,羡慕彩霞姑娘,你看看我,没一点女儿家的模样,我也想学那彩霞姑娘的温柔可人,这才给其写信,想要从中学学,可我一女子,与另一女子写信,何其怪哉,这不是被逼无奈,只能借用他人之名。” 她不等苏斌追问,继续解释,“这他人之名,也不是随便能借的,我身边的人不行,容易露馅,我不相熟又认识的,只有苏少爷了,想着你我并非同窗,又无交集,这才斗胆冒用了苏少爷之名。 可我万万没想到,彩霞姑娘竟会邀请苏少爷做客。其实,那日我也在场,我当时是做好了准备要给彩霞姑娘坦诚一切,可又没想到,竟有一位公子顶替了苏少爷的名义去见了彩霞姑娘。” 苏斌听她说完一切,一时无语。 “你……你也知与一位女子写……写那般东西是羞耻,你竟……竟还,还乱用我的名义,你这是,哼,此事我不会善罢甘休的。”苏斌气的直接话都扯不利索了。 姚肆看了看他,作势起身,“那我还是给苏少爷磕个头,您大人有大量,看在事情并未酿成大错的份上,原谅我罢。” 还未酿成大祸?!苏斌想起自己前些日子吃的暗亏,琢磨了一番,问:“当真我说什么,你便做什么?” “只要是我力所能及,我必无二话。”姚肆肯定地点头。 苏斌看着她,忽然一笑,“那我要你当着众人的面,承认你曾与一卖艺女子有那般书信往来。” 姚肆张了张嘴,面上有些尴尬,“苏少爷,非我不愿,只是此事也事关彩霞姑娘清誉,我不能害她啊。” “不提姓名即可,这京中卖艺女子没有数千也有几百,谁知道是谁,你只需承认即可。”苏斌一副得逞的模样看着她。 姚肆面上做出为难的模样,心里却觉得这苏斌也是有趣的人,他自己伤了面子,就要别人也伤一回面子,实则这面子问题,还看个人是否看重。 想她当年为了参加县考,曾与那么多男子同吃同住,如今在阳山书院,也是独她一女子,但凡是她面皮儿稍微薄一点,也是走不到今日这一步的。 但这戏,还是得做全了,不能让苏斌觉得“不划算”。 她为难又犹豫地看着苏斌,“苏少爷可否换个出气的法子?这……这话,我说了,只怕日后就没法儿做人了。” 苏斌见她一脸的不情愿,越发觉得自己这主意极好,便做出一副不可商量的模样。 姚肆哎哎叹了好几口气,终还是抵不过,对着众人幽幽开口:“诸位,打扰了,今日,当着诸位的面,我承认,我曾与一卖艺女子送过情笺,意在从其身上学一两句女儿家的娇俏话,奈何惹得那女子误会,若非我身旁这位苏少爷规劝,只怕我会酿成大祸,平白地伤了人家心。 今日我承认此事,乃是心有所悔,故将此丑事与众人道,也算是自我惩罚了,还请诸位看在我已知错悔改的份上,便莫要取笑我了。” 她一席话说完,大堂内安安静静,不一会儿,话音渐起,却是各说各话,各吃各菜,再无目光落在她这方了。 姚肆有些尴尬地冲苏斌笑了笑,重新坐下,“苏少爷,这下可气消了。” 苏斌心里的气儿稍微顺了些,姚肆见好就收,又赶紧斟酒,“苏少爷尝尝我娘的手艺,虽比不上山珍海味,不过也尚爽口。” * 一切平静得很,吕山长自回归后,推行了不少新政策,书院的学习气氛浓了不少,当然,这也要归功于董书。 董书依旧在思过门,吕山长出资重新修缮了思过门,搞得像模像样的,董书也有干劲,设了不少思过规矩,抄书等都是再简单不过的。 原本这些动静,生徒们还没怎么放在心上,可还没到一个月,就有二十来人被送去思过门,回来后个个奋发图强,大有悬梁刺股的学习精神,惹得其他生徒对思过门也恐惧起来。 这时间一长,不知真假的流言就在生徒们当中传了开来,以至于现在大家对思过门可谓是谈之色变,似比那阎王殿还要令人恐惧。基于此,整个书院的学习氛围,浓了不少。 不过外面的消息,依旧会适时地通过各种方式传入书院。某一日,听闻义行军少主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大破铜京,至此,整个豫州,全部落入义行军囊中;又一日,听闻朝廷大军与义行军主军于潍州关山隘大战,前后交战七八余次,双方均是死伤无数,均是各有输赢,一时也说不准谁占了上风。再一日,听闻邻国易趁着此内乱之际,举兵进犯夜幽国之边疆,辛太尉带兵前往迎战,势要将易国赶出边疆,与他同去的,还有其子辛习染。 辛习染会主动请求随父出征,是姚肆所料不及的,她以为,辛习染至少会在书院安稳的待上三年,他有其父庇护,日后怎么着也能轻松谋个一官半职。 战场艰险,一别,便不知何时能再见;一别,便不知今生是否能再见…… 出行这天,姚肆特意与山长告了假,天还未亮就在城门口守着。 与两月前的大军出行相比,今日的队伍着实小了太多,可即便如此,依旧有不少老百姓,或看戏、或祝福的守在街两旁。 军队徐徐而来,姚肆看着最前面的辛仲桥,其旁边,一身甲胄的辛习染,以她从未见过的姿态骑着高大的骏马而来。 左右围观的老百姓不少,辛习染并未注意到人群中的姚肆。姚肆只看着那越来越近的人又越来越远,可后者眼里透露出的刚毅却令她放心,她在心中默默祈祷,然后转身离去。 辛习染走着走着,微微回头,似想捕捉什么,可最终,他只是紧了紧握着缰绳的手,目光又转向了正前方。 前方,他或许并不喜欢,他甚至不确定还有没有未来,可他知道,这京中、她心里,没有自己的一席之地,他要做出取舍,他不能再跟随她身后,成为她甩不掉的负担。 * 少了辛习染,书院的气氛也并未有什么变化,只有姚肆,实实在在地感觉到了一丝怅然,身边熟悉的人一个一个都走了,那感觉并不好受。不过好在她最在乎的人还在身侧,又觉得心安,没两日,便放下了。毕竟各人有各人要走的路,她只需要,虔心祈祷、祝愿,一切皆好。 第430章 未来虽未知但亦可期 时间很快,所谓三年五载,不过弹指瞬间,待回过神来,日子就那么悄咪咪的溜走了,似乎只是转眼,阳山书院又迎来三年一度的出师季。 每轮出师季,就会有一群博学多才之人寻找各自归属,有人学有所成考中举人入翰林院,亦有人落榜回书院继续学习,当然还有一些人,他们会选择跟在山长身侧,既不出仕,亦不出师,而是留在书院任教。对这类人,其要求更为严苛,不仅要有大才,更要深谙圣贤之道,此二者缺一不可育人。 但凡能留在书院任教的,皆是大才,却无功名利禄之心,姚肆既不敢说自己有大才,亦不敢称自己视金钱为粪土,相反的,她正是为了摆脱贱民身份,才忍受世俗异样的眼光走上了这条求学之路。她的所作所为,放在当今任何一个国家,都是罕见,夜幽国亦是十年才出一名女生徒,用旁人话说,她可谓是离经叛道、惊骇世俗。 可是她万万没想到,临出师季,吕山长竟会提出让她留在书院任教的想法。在此之前,她以为自己日后最好也就是能办个小小私塾,成为一名受人敬重的女先生。可如今却有更好地选择摆在她面前,若是能留在书院,于她而言,那是顶好顶好的。 不过姚肆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同辈中她或许有些许才智,却算不得大智大慧,何况她为女儿身,留在书院,必遭更多人眼红和质疑,她小小年纪担此大任,自认为有些德不配位。 然而对于姚肆的困惑,吕良坉却自有一套说法和见解。 女子读书法令虽已出世多年,但终究未得实践,至今依旧不被多数人接受。这些年他走访无数地方,其中女子读书者少之甚少。他也打听过,这些人中大多数并非不想读,而是苦于没有机会。 吕良坉深以为女子亦需要学习,当年先帝颁布新读书法令他就出了不少力,可这些年实践起来却十分困难,纵是姚肆,也是机缘巧合才得此机会,故他在外的那几年,除了四处走访,更多地是宣扬女子读书之重要性,前两年他之所以回来,虽有娄屈之因,但最重要的还是他已经走遍大江南北且游说了不少人,他要做的,是在阳山书院,为这群努力想改变自己的女子提供一个好的读书场所。 回书院后,吕良坉除了安排日常事务外,最重要的就是广招女生徒一事。然此事关系重大,非一蹴而就,他前后多次呈折献策,如今终于是得到圣上鼎力支持,不日后,这一系列的读书法令都将得以颁布。 留姚肆在书院任教,是他深思熟虑后的决定,他以为,姚肆足以担此大任,毕竟开明的教授不多,一时间让书院这群老夫子去教一群女娃,定少不了诸多麻烦。姚肆身为女子,深知女子读书不易,哪怕她现在学识上还不足以为人师表,但她悟性高,吕良坉愿意收她为内门弟子,亲自教授,假以时日,她必能成为名震四方的女先生。 姚肆得吕良坉开导,便欣然接受,择了吉日拜吕良坉为师,至此正式算作阳山书院内门弟子,只是她这一留,裘霁也坐不住了,当即找了吕良坉,表明自己亦要留在书院。 他是这届案首,学问自不再话下,将来也必是国之栋梁,这类人才,吕良坉纵是有心想留院,也是不敢擅作主张,最后只得让他自个儿去圣上面前拿主意。 裘霁也不耽搁,是日下午便领了圣喻,说是圣上同意他留阳山书院做教书先生。 他是这一辈中最受瞩目的天子骄子,将来必定会官拜三品,对于他这样的选择,吕良坉是既喜且忧,喜的是书院有此人才是书院之幸,忧的是朝堂少了如此栋梁是朝堂之不幸。 吕良坉何其慧眼,早就看出裘霁与姚肆二人非比寻常的关系,遂私下里找到姚肆,欲让她劝劝裘霁,男儿志在四方,他有高才,留在书院委实有些屈才。 彼时姚肆已经拜吕良坉为师,师傅说的话,她怎可不听,遂也是不得不找到裘霁,将吕良坉的话原封不动地带到。 “你认为我为何想要留在书院?”面对姚肆带去的劝导,裘霁反问她。 姚肆哂笑道:“我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还用这般考我么,我知道你不喜官场上的尔虞我诈,你若是想入仕,早就入朝为官了还用等到现在?要我说啊,留院只怕你早就想过,只是碍于我才没提出罢了。” 她得意又带些微恼,“我问你,你是不是也没料到山长会让我留院?你是不是打算好了要与我办私塾?” 裘霁不置可否的点点头,“确实没料到,我本已选好了私塾所在之地,如今却是用不上了。” 姚肆不由得白他一眼,“小女子我将来可是大有作为的,我将来啊......”她望着远处一脸憧憬之色,“我将来一定会成为受人敬仰的西夜国第一女先生。” “嗯,我知道。” 二人并排坐在阳山书院后山一石墩上,此处风景甚好,能将整个阳山书院收揽眼中。姚肆正看得舒心,忽听身旁人道:“明日是个黄道吉日。” “明日?黄道吉日要做何?”姚肆疑惑问道。 裘霁抿嘴一笑:“算命先生说了,明日宜上门提亲。” 姚肆猝不及防,脸刷地一红,忙不迭地转头,“这......这哪有什么吉日不吉日的,瞎说。” “这可不能瞎说,我真找算命先生算过,说是明日宜提亲。”裘霁正色道。 姚肆埋了埋头,一时不知说什么,可嘴角却忍不住上扬。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小声道:“提就提吧,反正爹娘又不是没见过你。” 裘霁往她跟前凑了凑,“你放心,我一准带二十箱聘礼去。” 二人心照不宣的互相笑笑,这提亲之事就这么提前说定了。 “虽然我年纪也不小了,但我们成亲的日子,我还是希望可以往后推个一两年。” “等他回来我们再成亲,不急。” “应该快回了吧。”姚肆望着看不见的远方喃喃自语。两年前辛习染随父出征,至今未归,好在捷报时不时地传回,辛习染也颇立了些头功,等他凯旋而归时,必是威风凛凛。 姚肆有些感慨的叹口气,时过境迁,大抵指的就是这种吧,其实不止是辛习染,还有大哥。楮孝武一年前就自立为皇,如今西夜国是一分为二,楮庄各占半壁江山,楮孟作为嫡长子,在楮孝武登基之日就被封为太子。 往后楮庄两家会如何姚肆不知,但她知道,此生与楮孟,怕是再无缘相见了。有些事,就是如此身不由人,当初分别之时,谁又会想到那会是永别呢。可不管怎么说,人都得朝前看,未来虽未知,但未来亦可期。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