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空妖精之吻》 第一章 天道之书 “……徐子陵的精神立即晋入井中月的至境,晶莹剔透,不起半点波澜,丝毫不漏地映照出方圆十丈内的过林风声,雪花落在竹叶上的细微响动,乃至地底各种生命的勃发之音……” 九月的阳光透过窗子照进来,洒在温暖的书页上,黄裳正看的起劲,忽然同桌轻轻碰了下自己胳膊,心里一惊,便听到讲台上面语文老师的声音传了下来:“黄裳,你来翻译下我刚刚念的那两句话。[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上臂不动,左手拿起课本,右手食指、中指和拇指拈住盖在课本下的小说,黄裳缓缓站起来,顺势轻轻一带,完美将罪证甩进了课桌斗里,不由松了口气,然后又开始发愁: 老师,您刚刚念的是哪两句? 作出思索模样,盯着课本愣了一小会儿,余光瞟见同桌低头在她的书上飞快划了一条线,黄裳心中暗赞,当下翻译道: “自然的规则,是减损有余的,而补充不足的;人类社会的现实法则,是剥削不足的,用来供奉富余的。” 语文老师看了他一会,淡淡道:“明年你们就要高考了,好好听课,坐下吧!同学们,黄裳翻译的大体还凑合,只有这个‘剥削’有点不妥,用‘剥夺’更好……” 下课后,教室里一片乱嚷嚷的,黄裳诚恳对同桌道:“柳梦茹,谢了。” 柳梦茹是个干干净净的清秀女生,拿一双黑亮亮的眼睛瞟了他一下,没好气道:“要不是老同桌,鬼才管你,就该叫张老师把你那书没收了才好!下周月考,我倒要看看你能掉几名!” 黄裳赶快趁机大拍马屁:“有柳姑娘您这位年级前三做同桌,我哪可能掉名次呢?” 柳梦茹目光投在他身上,直看的黄裳浑身发毛时,才说道:“这次月考你要是掉出班级前十,以后我可就不管你了!” 黄裳沉默一会,笑道:“要真掉出前十,我就不看了。” 柳梦茹瞪大眼睛:“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不许赖皮!” “那是自然,我现在就去还书。”黄裳将小说塞进外套,挟在腑下,起身就走。 柳梦茹忙问道:“你不做课间****?” 黄裳扬起手摆了摆,溜下教学楼,穿过校园里三五成群的学生,来到书店,看到几个男生围在公告牌前,上前一看,是一张通缉令,印了个满脸横肉目光凶狠,一看就是坏蛋的男人照片,写着: 洗耳市2007年第049号通缉令 范朋,男,37岁,于6月7日持枪抢劫河城银行,后流窜作案三起……该徒持有枪支,十分危险,有群众目睹者,切勿惊动,请立刻报警。.有提供线索者,悬赏10万元云云…… 河城是在西边两百多公里外的一座繁华大城,经济水平十分发达,而洗耳市只是个县级市,比起来可以说是穷的叮当响,黄裳看过就算,走进书店,交了5毛租金还过书,来在书架前,看着一排排五颜六色的书脊,目光扫来扫去: 《光之子》、《诛仙》、《邪风曲》、《无限恐怖》、《飘渺之旅》、《小兵传奇》…… 瞄来瞄去,大都早已看过,黄裳正摇头,忽然发现脖子上戴的玉坠不知什么时候跑到了衣服外面来,便伸手塞了进去,抬头时,余光蓦然瞟到最下面角落里,一堆花花绿绿中有一本灰朴朴的书脊显了出来: 《天道之书》 黄裳想起语文课上的翻译,不由生出兴趣来,抽出一看,封面灰不溜秋的,画着一架银白色的天平,十分不起眼,右边是书名,挨着的是一排竖行小字: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 然后便没有了,没有作者名,没有出版社,也没定价之类的东西,翻开来一瞧,厚厚几百页竟全是空白,一个字都没有,只有第一页上胡乱涂着一堆灰色的线条,像被小猫玩过的毛线团,凌乱不堪,什么头绪也瞧不出来。 黄裳转头看向数米开外的柜台,奇怪问道:“老板,这本书怎么没字啊?” 一个男生正在办理租书手续,老板埋头记录,随口问道:“什么名儿?” “天道……”才说了头两个字,黄裳不知怎地,忽然鬼使神差地转口变道:“……传说。” “天道传说?” 老板念了几遍,看了过来:“店里没这本书。” 黄裳大讶,伸手举着无字灰书道:“那这是啥?” 老板瞧了又瞧,盯了他好一会儿,眼神渐渐诡异起来,像在看一个傻子,然后像是明白了什么,恍然问道:“这位同学,你高三?” 黄裳左右一看,店里仅有的五六个男生全都远离了几步,拿看到神经病的目光看着自己,不由大疑,闭上眼深呼吸一下,睁眼再看,灰色的书仍然举在手里。 奇遇?! 黄裳一颗心脏“砰砰”急速跳动起来,全身战栗,手臂不住发抖。 一股热血直窜上脑,第一个念头就是拿上书,跑! 刚要起步,老板不耐烦道:“你到底租不租?” 租字入耳,黄裳顿住,一个念头电光石火似的划过脑海: 租,不是自己的,难道要买才成? 随手抓起一本杂志,来到柜台前,平静道:“这两本书,我买了,几钱?” 老板同情地看着他,像看一个白痴,瞄了一眼四块五的杂志,爽快道:“两本,一共十八块。” 付钱,走人。 秋日的天空高远而淡蓝,一只鸟儿冲出云层,飞向天际,隐隐带来广播体操的喇叭声,黄裳压抑着心跳,慢慢走着,离得书店远了,翻开一瞧。 第一页的灰线团不见了,变成了字迹! 黄裳立刻合上书,急忙向后一看,没有人,然后不断对自己说:“镇定!镇定!镇定!” 然而还是越走越快,后面几乎飞奔起来,冲到厕所,刺进隔间,关上门,按捺住激动心情,摊开来,一个字一个字蹦入眼帘: “一、以尔之血,书尔之名,注尔之有,等而均之:用两个人的血,写各自的名,注明任一所有,以等号连接,可将它们平均分配。 二、道生一:可一而不可再,本书对同一人止生效一次。 三、三生万:生效三次后,书主获得某项能力。 四、人非天:以人力执掌天道赏罚,焉能无损?每生效一次,书主减寿至少一日。 五、从吾愿:只有书主自愿放弃时,本书所有权才会发生转移。 本书曾用名:大同之书、公正天平、平等之书、等价之书、赏罚之书、守恒之书、共产宣言。” 黄裳先是大喜,尔后生出疑惑:“恶作剧吗?如果是真的,这书也太变态了吧?要是搞到比尔盖茨的血,写他一下,就能分到他一半的钱?要真成的话,姐姐的病……” 便在这时,书页上最后一条灰线忽然游动起来,扭曲分形,变成一行字,列在了规则的最下面: 当前书主:黄裳 手一抖,差点把书丢出去,不可置信地死死盯住好一会,黄裳只觉得自己的三观被狠狠刷新了一遍,拍了拍脸蛋,反倒镇定了,啪地合上书,站了起来:“还要先实验一下。” 出了厕所,只这一会功夫,天空中竟是阴沉沉的,狂风大作,乌云四起,遮天蔽日,蓦然一亮,一道电蛇蜿蜒划过,紧接着轰隆隆滚过一阵闷雷,噼里啪啦下起了大雨,将秋老虎的余威扫了个一干二净。 啪! 天上忽然掉下来一个东西,砸到水洼里,溅起一点水花,黄裳定睛一瞧,黑乎乎的炭也似的一团,依稀能分辨出是只鸟儿模样,像是被雷劈了,稍愣了下,冲进连天雨幕,用那本随便买的杂志裹住鸟儿尸体,放在花树下,再跑回廊下,衣服也湿的差不多了。 “哈,课间操好像还没完吧?” 黄裳想着,沿着走廊悠回去,远远见到一群群的学生举手挡着头,落汤鸡似的狂奔进教学楼,心里大笑三声,回到教室,同座上没有人,刚将天道之书塞进桌斗最深处,长长出了口气,忽然发觉教室里气氛有些不一样。 满屋的水气中充斥着同学们的议论声,不时听得“柳梦菇”、“活该”的字眼,黄裳心下纳罕,来到后面抓住一个男生问道:“路涛,柳梦茹咋了?” 路涛是黄裳平时一块玩的比较来的伙计,人挺不错,尤喜动漫,总爱做些一朝暴富的美梦,闻言上下看了他几眼,小声道:“你小子又没去做操,咋淋成这熊样?刚刚柳梦菇离旗杆有些近,哪知道忽然下雨,有一道闪电劈到杆子上,她好像被电到了……” 黄裳眼前一黑,险些站立不住,一伸手,按住旁边课桌,急急问道:“严重吗?她现在人呢?” 路涛扶住他胳膊,也没心情调戏伙计,低声道:“人昏过去了,好像是送医务室了。” 上课铃响,黄裳转身就走,刚出门口,迎面走来班主任,盯着问道:“你去哪?” 黄裳急中生智,弯腰捂着肚子,作出痛苦模样:“老师,我忽然肚子疼,想去医务室看下。” 老班挥手道:“去吧,快点回来上课。” 这场雷雨来的快,去的也快,转眼雨过天晴,黄裳冲下教学楼,狂奔到医务室,喘了几口气,推门进去。 第二章 血色等式 白色素净的医务室里飘荡着淡淡的消毒水气味,黄裳随便应付过校医,掀开布帘,便见柳梦菇躺在里面靠窗的床上,挂着点滴,另一张床空空的。[.超多好看小说] 似是听到响动,柳梦菇闭着眼睛坐了起来,轻声问道:“谁?黄裳?” 黄裳松了口气,问道:“感觉怎样?你眼睛怎么了?” 柳梦菇露出一个笑脸道:“还好啦,就是一看东西就有些头晕,躺会就好了。” 黄裳皱眉道:“人都昏倒了,不去医院检查下吗?” 柳梦茹吐了下舌头,显出一点俏皮道:“不用了,我总算是医生的女儿,对自己的身体还算了解。那道闪电大部分能量都沿着旗杆导入大地了,散开的只是一丢丢,我也就晕了那一下,很快就醒了,校医也说没事的。” “这样啊……”黄裳也不好再坚持,又稍坐一会,柳梦茹道:“这节是老班的课,你快回去吧,晚了又要被说了。” 黄裳起身道:“那我回了,你好好休息。” “嗯,谢谢你来看我。” 布帘掀起又落下,一时静了下来,柳梦茹坐在床上,双臂环膝,长发洒落,幽幽叹了口气,慢慢睁开眼睛,赫然闪烁着一缕纯白电光…… 黄裳回到教室,坐下听课,同座空空,桌斗里又塞着本神奇的书,连番变故,总觉得心里静不下来,便拿过一叠演草纸,提笔开写: 假设一:一切物理定律在所有惯性系中都有效 假设二:光在真空中的速度保持不变,与光源的运动状态无关 …… 方程组瀑布般倾泻而下,黄裳很快沉浸了进去,一颗心不知不觉间平静下来,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一瞬间,演算已到了某一个尽头:e=mc^2 黄裳看了一会,把十几张算稿揉成一团,丢进挂在凳子下的垃圾袋,一转眼,才发现柳梦菇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正专心致致地听课,抬头一瞧,讲台上也不是老班了,教室前面挂钟的时针已指向十二点,铃声响起,老师又拖了一会,才走人。 同学们纷纷拿起打饭的缸,叮叮当当涌出了教室,黄裳关怀问道:“还晕吗?” 柳梦茹笑道:“没事,好多了。你要不放心,咱们一起走?” “等下。”黄裳拎起放在地下的书包,从桌斗里取出几本书塞进去,拿上走读生证,两人一起下楼去取自行车。[.超多好看小说] 一高实行封闭制管理,少数家在城里的学生可以办理走读手续,吃住在家,黄裳小时候双亲过世,也没什么亲戚,相依为命的姐姐去年大学毕业时忽然双目失明,查不出原因,本已找好的工作当即告吹掉,只好一直呆在家里写些东西,因请不起保姆,黄裳放心不下,便开始走读。 高三不用穿校服,两人混在蓝白色的学生流中,一前一后出了校门,并排骑行,柳梦茹问道:“你直接回家吗?” “不啊,我要先到建行取些钱。” “咦?你还没成年吧,用谁的卡?” “我姐的。” “我还没自己去取过钱呢,远吗?我想去看下……” “建邺路中间那儿,你不回家吃饭吗……” “嘻嘻……” 到地锁车,前面取款机上贴出坏了的告示,两人进到里面瞧了瞧,来到最右面人略少的窗口,开始排队,柳梦茹好奇宝宝似的左瞧右瞧,忽然拍了拍黄裳指着一处道:“那个保安在切西瓜唉,银行允许的吗?” 黄裳转头一看,果然左边角落里一个穿着制服的年青保安正拎着把西瓜刀在切瓜,耸了耸肩:“见过几次……” 柳梦茹哦一声,又开始逗排在两人后面的一个约莫两三岁的小男孩,年轻的母亲拉着儿子的手,含笑瞧着这漂亮女生,弯腰轻声道:“小宝,叫姐姐好。” 小宝眨着眼睛,吮着指甲,奶声奶气叫着:“姐姐……好……” 轮到黄裳,取过钱,放进书包,还没背上,银行门又被推开,大步走进来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粗壮男人,披着风衣,帽檐压的很低,看不清模样。 黄裳一见这男人,心里忽然莫名打了个突,一阵寒意从脚底冒起,直蹿上天灵盖,不由霍然一惊,上次让他涌出这种感觉的,是两年前暑假和姐姐黄离一块去峨嵋山时,碰到的一条眼镜蛇! 这种战栗触动黄裳永不会忘,当下面色微变,一言不发,一手拎包,一手拉起柳梦茹,无心欣赏少女脸上蓦然飞起的红晕,就要快步赶出去,哪知刚走出两步,变故已生。 那男人一进来,就站在门口不动,扫视全场,看了几眼,从怀里掏出一把手枪,暴喝一声:“抢劫!” 包括保安在内,一屋子二三十个人呆了呆,瞧见乌黑发亮的手枪,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蓦然之间鸡飞狗跳,发出一阵哭喊尖叫,蹲的蹲,趴的趴,瑟瑟发抖。 黄裳早低头拉着柳梦茹,右转几步,把她塞进墙角蹲下,自己挡在面前,浑身不可抑制地颤抖着,牙齿磕磕碰碰低声道:“不要……哭,不要……说话。” 柳梦茹小脸上全无血色,骇的惨白一片,如同坠入噩梦中。 歹徒举着枪,逐个点过柜台里的工作人员,狞笑道:“钱是国家的,命是自己的,都给老子识相点……” 便在这时,左边一个保安忽然暴起冲出,拎着把西瓜刀,对着歹徒照头就砍,哪想这歹徒十分警觉,急忙矮身侧过,一脚踹出,正中小保安后心,却发现鸭舌帽被打掉了,肩膀上也被削去一大块肉,当下气急败坏,换手砰地一枪射出:“你他娘的找死!” 小保安后背中弹,鲜血横流,向前踉跄几步,仍竭力转了半圈,举刀欲要再砍,终是不支,仰面倒在血泊里,西瓜刀滑落地上,咣咣当当滚了几滚,停住不动,染血的明亮刀刃上,映出黄裳低垂的眼,不尽惊惶之中,又有怒火,余光一扫,将那歹徒认了出来。 正是上午通缉令上的范朋。 “啊!!!” 枪响人倒,满屋又是一阵尖叫,那小孩子小宝受了惊吓,更是哇地大哭起来,年轻母亲搂着孩子,急忙捂住嘴,低声安慰道:“小宝不哭,小宝不哭……” “妈勒个巴子的!四条命也是死,五条也是死!” 那悍匪范朋凶狠瞪了过来,猛然抬手又是两枪,母子一起无声倒下,红的白的喷涌出来,到处都是,溅了黄裳满头满脸。 满屋死一样的寂静,间或着低低的拼命掩住的崩溃涰泣声。 “哈,谁再哭一声给老子听听,啊?!快给爹装钱……” 疯狂的叫嚣声中,很莫名甚妙的,黄裳忽然想起一句不知在哪儿看过的话: 世上有两种人,一种人在恐惧到极点后会崩溃,另一种会奇异地镇定下来。 他很庆幸自己是后一种。 微微抬眼一瞧,地上勇敢的保安还有着微弱的呼吸,胸前的铭牌上写着他的名字:李勇。 血有了,名也有了。 黄裳蹲着不动,缓缓把书包挪到身后,一点点打开,手伸进去,摸到最厚的那本,一寸寸慢慢取出来,放在地上,摊开。 迅速瞄一眼,凶人范朋正在紧盯着柜台里的装钱过程,便伸出中指在西瓜刀刃上一抹,反手写下四个字,再换食指,沾上勇士的鲜血,再次写下。 以尔之血,书尔之名,注尔之有,等而均之! “来吧,让我看看,你这天道之书究竟有没有用!” 黄裳心中激烈呐喊着,划上最终的等号: 范朋伤势=李勇伤势! “快点,想死吗!妈的……” 叫骂忽然中断,砰地一声,范朋摔倒在地,手枪打着转儿滑了出去。 黄裳一眨不眨地盯着,看到了他背后突然涌出的血。 满屋人都愣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发疯似地大叫着,挤着冲向大门,鞋包四飞。 黄裳收起书,刚松了口气,门忽然从外面被打开,又冲进来三条蒙面大汉,朝天就是三枪,厉声叫道:“都给老子趴下!妈的,老大怎么躺下了,谁干的?小四去瞧下!” 眼见还有同伙,二十多人又骇的面如土色,连忙趴了下去。 左边那歹徒应了声,刚走一步,忽然眼前一花,迎面飞来一道纯白的电光,蜿蜒曲折,噼啪轻响,蓦然分为三岔,正正击中三人胸膛,三凶连吭都没吭一下,全部抽搐着倒下。 黄裳愣住了。 那些先跑的人趴着没有看清,他却看的清清楚楚,这道电光,竟然是从他身后飞出来的。 缓缓转身,柳梦茹正伸着右臂,五指虚张,长发无风自扬。 黄裳艰难地吐出了一个字:“你……” “先走。” 柳梦茹咬着嘴唇,小脸煞白,拉起黄裳,随着几次几落接近崩溃的涌动人群,终于走出了银行大门,放眼一看,大街上空荡荡的,家家店铺门窗紧闭。 黄裳迅速脱下外套,擦了擦头脸,又反穿上,两人跨上自行车,钻入小巷,飞快去了。 十多分钟后,警笛响起,五辆警车停下,涌出一群警察,迅速控制了现场,一番检查后,确认正是通缉中的范朋犯罪团伙,瞧着地上七具尸体,年轻的法医忍不住道:“柳队,这四个死的有点蹊跷啊,范朋像是枪伤,体内却没子弹,这三个像是触电身亡,身边也没有线头……” 柳队面色沉凝,挥手止住手下,下令道:“尸体抬走。工作人员带回去,作笔录,寻找事发时在场群众……监控呢?” 一名警察奔了出来,满头大汗道:“柳队,监控断了!” 第三章 能量估算 洗耳河边,树荫下,黄裳拧开第三瓶农夫山泉,递了过去。(.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 柳梦茹已经吐得脸色发绿,仰脖灌下,狠狠濑了嘴,望着波光粼粼的河面,目光发直。 黄裳也觉得胃里酸水不住上涌,摇摇头,勉强道:“想想那小孩,除了那几个坏蛋,等于救了以后更多的受害者……” 柳梦茹慢慢回过神来,苦笑道:“我也是这样想的,并不后悔,可那总是几条鲜活的生命,那么一瞬间就消失在了我手上……” 她低头望着自己的手,长长叹了口气:“小时候总以为自己是特别的,和别人不一样,本来长这么大已经慢慢淡去了这念头,今天猛然成真了,却发现这感觉原来并不如想象的那样好……” 少女轻移娇躯,倚在黄裳肩头,闭上了眼睛,低声道:“还好,有同类的你……” 黄裳心脏一跳,过了一会儿,慢慢问道:“你是今天被电后才有的……超能力?” 柳梦茹没有睁眼,道:“嗯,醒来后忽然发现指头上闪着光,还以为眼花了,你那本书呢?” 黄裳讶然问道:“你能看见那书?” 柳梦茹反应很快,奇道:“别人看不到见么?” 黄裳答道:“上午在租书店捡的,老板也好,租书的学生也好,都瞧不见。” 柳梦茹猜测道:“难道只有超能力者才能看见……这样神奇,用处呢?” 黄裳略一迟疑,取出天道之书递过去,柳梦茹深深吸气,饱满胸脯微微起伏,用仍在颤抖着的双手接了,垂下首去,看着规则,又慢慢用两只手捧着,还给黄裳,仰着头,纯黑色的眸子里倒映出两轮燃烧的小太阳,赞叹道:“这书真厉害!只是……刚刚那一条等式就减掉了你三天的寿命,千万别多用啊!” 黄裳倒没注意,展开一看,刚刚写成的血色等式后面果然多了一行灰色小字:等式成立,书主减寿三日。 少年心性,风华正茂,黄裳也并不把三天的寿命当成一回大事,放进书包,道:“我担心的是另一个问题。” 柳梦茹疑道:“什么?” 黄裳道:“光今天,就一高,咱们两个,已经遇见了两起超自然事件,就算咱俩有些特殊吧,姑且当成万中无一的概率,那在全球,近七十亿人,会有多少超能力者?” 柳梦茹亦非常聪慧,立刻想到了:“你是说,在国家层面上很可能会有成集团的超能力组织?咱们今天杀……杀了人,很快就会被锁定?” 黄裳点头:“咱们在这方面是彻底的小白,完全不知道会有什么类型的超能力,如果有预知、超凡感应之类的玩意,找到咱们不是什么难事,这有很大可能。最新章节全文阅读.如果我是这组织的领导者,一定会在搜寻新人上花很大力气。” 柳梦茹激灵灵打了个寒战:“要……偿命吗?被关起来切片研究?” 黄裳猜测道:“那应该不至于,毕竟算是自卫,对象也是罪犯,虽然激烈了点……况且咱们也算是稀有财富,而研究,取些血液组织有可能,切片是笑话,咱们高中生都学了整体大于部分之和,上层建筑总不会那么蠢吧?” 柳梦茹拍了拍胸脯,长长出了口气,道:“你这本书太厉害了,决不能给别人发现。上面说生效三次后会获得一项能力,你最好快些实现,到时也好搪塞。” “不过还是尽量少用为好,被发现的可能也会低一性,毕竟关于超能组织的一切都是猜测,真实态度是什么,谁也不知道,或许是洗脑杀戮也说不定,”黄裳点点头,拍拍屁股站起来,道:“先回家吃饭?” 柳梦茹迟疑片刻,轻声道:“刚刚……我不想一个人呆着,能……去你家吗?” 黄裳心脏又不争气地快了一拍,爽快道:“没问题,倒是你妈不会担心?” 柳梦茹道:“没事,有时我中午也不回的。” “那走吧,只是有一点,我家就我和我姐,她眼神有些不大好使……” “总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啊……” 上车又下车,上楼开门,换过拖鞋,黄裳为柳梦茹倒了杯茶:“没沙发,随便坐,我先做饭。” 柳梦茹打量着坐下来,闻言道:“两点半上课,来得及吗?” “没事,很快的,准备工作早上就都做好了……”黄裳说着,迅速洗过头脸,换了衣服,系上围裙,走进厨房,果然不一会便有香味飘了出来,引得少女肚子咕咕叫了起来。 柳梦茹目光淡淡,四下打量,这客厅不大,正中一张八仙桌,三张木椅,多已陈旧,裂纹隐隐,肌理细腻,透出一种微微的岁月沉淀,摆设亦独有情思,一束白兰花,一盆秀云栽,一挂黄石画,都恰到好处,饶有趣味,一阵风吹过,阳台传来淡淡的悦耳风铃声,反更觉静了。 椅套厚而柔软,很舒服,柳梦茹正沉思中,忽然听到吱呀轻响,一个穿着绿裙的女子踱进厅来,修长纤薄,秀发齐肩,素颜如玉,恬淡温雅,一双眼睛却空洞茫茫,毫无焦点,没有一丝神采,叫人十分叹惜。 柳梦茹忙起身道:“你好,我叫柳梦茹,是黄裳的同桌。” 黄离微怔,温和笑道:“我叫黄离,是他的姐姐。小裳很少带同学来,我一直以为他没什么朋友……”倾耳听了听,悄声道:“他时常提起你,夸你聪明呢。” 柳梦茹腾地红了脸,不好意思道:“哪有,黄裳才聪明呢,只是爱看杂书……” “不要轮着拆我的台了,吃饭了。” 黄裳端了香气扑鼻的饭菜上来,三人吃过,黄离对他们眨了眨眼睛,笑道:“房间隔音很好哦!”端着茶杯踱回了屋。 两人一起红了脸,柳梦茹道:“你姐总让我想起一个人来。” 黄裳好奇道:“谁?” “原随云。” “你也看古龙啊!”黄裳先是一奇,随后表示不满:“我姐可是天底下最好的人,区区原随云哪能比得上!” 柳梦茹道:“我说的是那种从容不迫的风度……说真的,我很佩服,因为我觉得自己要是失明了,绝对做不到。” 接着又轻声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恢复她的视力?” 黄裳也压低了声音回道:“一人只能生效一次,我打算先实验几次,看看这种眼疾恢复究竟是什么个情况。” 柳梦茹声音更低一度:“我妈是二院的医生,病人多,血也好取一些。” 黄裳声音更低:“不足有了,有余的坏人从哪找呢?” 柳梦茹又低一度,说了句话,黄裳已经听不清了,无奈一笑,拉开自己房门,轻声道:“进来说吧!” 柳梦茹走进去,头个瞧见一个大书柜立在右角墙边,摆了满满的书,略一看,从《道德经》到《量子场论》,都被翻的有些破烂了,剩下左边一张床,床头一张桌,一张椅,便没多少地方了。 她露出惊讶的表情问道:“这些书,你都看过吗?” 黄裳往后拉了拉椅子坐下,一笑,指着床道:“差不多吧……还床不算太脏,坐吧。刚刚在外面你说什么?” 柳梦茹道:“我听我爸说,城里一些地方晚上总有混混出没,咱们可以去那儿找坏蛋呀!” 黄裳摇摇头:“三次之后我一个人就成。你一个女孩子家,虽然有超能力,还是不要去冒险的好,万一失灵了呢?” 柳梦茹道:“我感觉身体里的力量很稳定,绝对不会失灵的。” 黄裳还是摇头,转开这个话题,问道:“你估算过一次电击的能量没?” 柳梦茹道:“还没来的及,你这儿有没有温度计?” “你等一下。” 黄裳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拿上标有容量的透明茶杯,来到厨房,取了一升的水倒在白瓷盆里,在阳台上拿了温度计,回到屋里,放在地上,边测量边道:“一千克的水,比热算作四千二,温度……有了,现在是二十度,来吧,电击使大小姐!” 柳梦茹将食指探入清水,轻轻一点,转瞬电流喷涌而出,又收回了手。 “电离几乎可以不计,”黄裳看过水线,再次测量,“嗯……这次是36.7度。” 两人心算,几乎同时得出结果:“大概是七万焦。” 柳梦茹有些茫然的样子:“这是什么概念?” 黄裳抓头道:“咱们学的都是些理论,一到实际就扯瞎了,子弹的动能一般有多少?” 柳梦茹干脆道:“我不知道。” 黄裳一拍脑袋:“我姐为了写小说,以前查了许多东西,她应该知道!” 说干就干,黄裳请出姐姐到客厅坐下,问了问题,黄离奇道:“你问这个作什么?” 黄裳早有对策,应道:“我在构思下一篇武侠小说,想搞明白那些武林高手的破坏力和热武的差别到底有多大。” 黄离仰起头,想了想,答道:“拿曾经非常流行的ak47步枪来说,子弹的枪口动能大约在一千四百焦左右,一般的手枪是在六七百焦的样子。” 两人互相看了看,得出答案:柳梦茹刚才那一着电击,相当于50发步枪子弹! 黄裳又问道:“那子弹杀死一个人,需要多少能量?” 黄离黛眉微蹙,秀气的鼻子皱了皱,还是说道:“八十到一百。” “多谢姐姐大人――” 黄裳恭敬请了黄离回屋,拉上门,出了口气道:“我现在知道什么叫伴君如伴虎了。” 柳梦茹瞪他一眼:“什么意思?” 黄裳叹息道:“你一个人空手就能把一高杀个干净……难怪x战警里,政府要消灭变种人了。一个人要拎把枪上街,大家就能意识到他是危险的,自然会绕着走,然而超能力这把枪却是隐形的,能随时随地取人性命,实在是太没安全感了!” 柳梦茹听了,似笑非笑地举起右手,指掌间一缕电光跃动不已,闪烁出危险的气息,娇喝道:“兀那小贼,还不死来!” 第四章 针与卫星 “你怎么突然这么中二?” 黄裳走过少女,无视跳跃的电光,坐在椅子上,陷入沉思,喃喃道:“你说,这些超自然事件后面的原理是什么?雷电的能量从哪儿来,又为什么不会伤害你……” 柳梦茹切了一声,熄灭雷电,坐在床沿边道:“暂时是未知吧……你姐写的什么小说?” 黄裳从桌上拿过一本杂志,递过去。[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科幻?哪篇?” “三宇宙。” 柳梦茹哗哗翻着:“竟然是长篇连载,真厉害……” 看着看着,她慢慢歪倒在床上,睡着了。 黄裳一惊,以为出了什么事,起身一瞧,见她脸色红润,胸前峰峦随呼吸不住起伏,勾勒出诱人曲线,放下心来,不禁脸上发烧,急忙拉过薄被,盖住了少女玲珑身段。 两点钟时,黄裳叫醒柳梦茹,和黄离说一声,出门了。 秋日的阳光照在宽阔的大路上,也照在大院里。 洗耳市公安局,成立还不到一小时的“9-17”专案组会议室里,长桌两侧坐着十几名刑警,正在看投影仪放出的建行监控录像,当看到黄裳和柳梦茹出现在画面上时,居中正坐的柳队霍然色变,握紧了双拳。 监控继续进行,保安突袭,范朋连杀三人,忽然倒地,众人奔跑,三条蒙面大汉推门杀进…… 画面忽然中断。 柳队沉声问道:“故障原因呢,查出来没有?” 正在操作笔记本的技术人员答道:“检查过银行监控设备,有多处微元件烧坏,怀疑是受到了强烈的电磁干扰,从而引起小范围的回形感应电流,击穿了……” 会议室的门忽然从外面被推开,走进来三个人。 报告中断,刑警们都望了过去,认中当中一人,都赶快站了起来。 柳队疑道:“张局,这是?” 张局长挥了挥手:“除柳强军外,别人都先出去。[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刑警们互相看了看,鱼贯而出。 张局长正色道:“柳强军同志,接省厅命令,‘9-17’专案移交特别犯罪科处理,各级部门须予以全力配合!” “是!”柳强军啪地立正,敬礼道。 命令毕,张局长放松下来,介绍道:“老柳,这二位就是特别犯罪科的专家……” 柳强军看着这两个人,一个十八九的少年,白衣白发,一个二十五六的女人,红裙黑镜,浑身上下没有半点军警单位的烙印,心中不由生出疑心,忽然想起一个传闻来。 那女人忽然冷哼一声,剑眉星目的白衣少年抱拳笑道:“在下钟山玉,这位是我的上级方灵犀,全权负责此次行动,待会还要请柳队长多多配合。” 这突如其来的古装武侠剧般的的抱拳礼节使柳强军愣了下,多年的刑侦经验又让他迅速冷静下来,道:“那是自然,不知需要我怎么配合?” 钟山玉笑道:“没什么,我们想先看一下尸体。” 学校依然如故,老师和同学们都和往常一样,一般的上课学习,埋头苦读,备战明年高考,以求考上理想的大学。 然而对黄裳来说,世界,已经不一样了。 “上哪儿去搞四份有名字的血呢……” 黄裳锁好自行车,正想着这个问题,忽听柳梦茹道:“上午我去医务室的时候,看到昨天咱们体验时抽的样血还有一些,要不去看看?” 黄裳精神大振道:“这时候医务室应该没人,不过你能开门?” 柳梦茹露出一个好看微笑,道:“可以吧!刚刚睡了一会,总觉得能控制的更灵活了。” “厉害!“黄裳赞叹一声,两人摸到医务室,果然上着锁。 柳梦茹前后看了下,趁着没人,白皙修长的食指伸出,对准玻璃门上的锁眼,轻轻一点,一丝细微之极的电光游了进去,紧接着咔嚓一声轻响,轻轻一推,门开了。 两人赶快闪身进去,柳梦茹奔进内室,端来盛着血样的冷冻箱,黄裳翻出记录名册,对照着号码,看到了自己班的还在。 柳梦茹打开箱子,露出里面一支支的贴着号的透明试管,问道:“怎么写?” 黄裳从书包里取出天道之书和洗好的钢笔,手上不停,道:“找四个体重相近的男生。” 柳梦茹比照着名册,迅速取出了四支:“杨修文,刘成功是一对,曹宗和路涛……” “路涛不成,换……换王洋吧!”黄裳取过四个小小玻璃皿,接过试管,小心翼翼地各倒了一点,提笔蘸血写下: 杨修文体重=刘成功体重 曹宗体重=王洋体重 两人抬起身,紧紧盯着书页,很快,两道血色等式后面都凭空浮现出一行灰色字迹:等式成立,书主减寿一日。 蓦然,天道之书哗哗自行合上,现出灰色的封面来,上面那架银白色的天平忽然发出朦朦胧胧的光华,梦幻一般,瑰丽惊艳,又凝成小小一团,流星般投入黄裳眉心。 黄裳浑身一震,不由闭上双眼,后退一步,只觉一股玄微难言的神奇力量在身体里流动着,奔涌着,眨眼之间行遍四肢百骸,脏腑内外,温融融的,如浸温水,舒服极了,随后潮水似的上行到大脑,重聚在眉心,没入一个神奇所在。 变化终了,黄裳睁开眼来,但觉神清气爽,眉心似乎盘旋着一股清凉的气流,伸手一指,桌上的四个玻璃皿凭空浮起,随着手指动作,乖乖落在了它们原来的位置。 柳梦茹目光闪动,讶然道:“原力?” 黄裳摇头道:“很像,但没星战里描述的那样神奇……应该是念力。咱们先走,快上课了。” 两人清理掉现场痕迹,拉上门,跑到教室,预备铃正好响起。 黄裳初得超自然力量,心中激动雀跃不已,坐在位上,不住琢磨,一会掀书,一会转笔,又尝试着将有质而无形的念力变幻成各种文具形状,或钢笔,或直尺,或圆规,或橡皮…… 他‘博览群书’,深知力量掌握精确的重要性,眼见柳梦茹在这样短的时间里,已能将极为暴烈的雷电操纵的那样微妙,更加不愿落后了。 也不知因为这是天道之书激发的力量,抑或是黄裳天资出众,只觉各种变幻无不如意,除了力道似乎有所不足外,好像也没什么缺点了。 第一节课完,两人决定估量下念力的能量级数,便出了教室,溜到物理实验室,这次由黄裳出手,打开窗子,隔空取物,拿出一枚一千克重的标准砝码和一支秒表,来到楼后的树林里,柳梦茹按着秒表,轻声发令道:“抛!” 黄裳以念力包裹着砝码,使出全力,直直向上一抛,砝码化作一道影子,冲天飞起,又落下来。 柳梦茹按下秒表,看了一眼道:“作用时间大约0.1秒到0.2秒,飞行时间18.2秒,暂时略去空气阻力,一半取9秒,出手速度是90,平方再除以2,做的功大约是……4000焦?” “加上阻力,能到5000吧……”黄裳一愣,随后摇头苦笑道:“还远不到你的十分之一,真是太丢脸啦!” 柳梦茹眨眨眼睛,微笑道:“不能纯按能量来算吧?我的雷电只能用来破坏,你的念力可要方便的多,等于多出一支随意变化的手臂,几乎算是万能的,换算成力,大概在450牛到900牛之间,取平均值675,质量的话将近70千克……试试有效距离?” 黄裳看了看,心中估量一下,伸出食指,选中三四米外的一株杨树,念力化为针状,凝神一点刺出,无声无息之间,念针破树而过,收回来时,裹着一点乳白色的树汁,又变作一支中空的笔管,在地上写了一个“杨”字。 “挺锋利的,这下只要注意点,取血倒是方便多了,”黄裳苦中作乐,又将念力变作细丝,探到半空,绕着一段儿臂粗细的树枝一勒,树枝应声断掉,裹过来一瞧,切口平滑之极,宛如宝刀切过。 再瞄准远一些的树,试了几次,黄裳道:“有效距离大概是六七米,一过力道就减弱的厉害,不过要是买上几根大头针,运力扔出去的话,嗯……我去,初始速度竟然能达到一万?!这都快达到地球逃逸速度了,我估算错量级了?” 两人开始往回走,柳梦茹也默算一会,微微笑着道:“纯以数据来说,量级没错,如果初速度和角度选对了,你随便丢一根针,都能成为地球卫星。” “这杀伤力有些恐怖了……” 黄裳轻轻倒吸一口凉气,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物理实验室到了,他以念力包裹着砝码和秒表放回去的时候,忽然明白过来:关键在于自己念力的施放速度! 于是苦笑着对柳梦茹说道:“当加速到某种程度时,我的念力可能会跟不上针的飞行速度,施加不了力了。” 柳梦茹也恍然道:“对头,这终究不是书上的理想情况,还是买盒针试下来的清楚……不过这样一来,好像有点像东方不败?” “像就像呗!” 黄裳并不在意,回到教室,柳梦茹走前门,黄裳走后门,经过路涛座位时,被他拉住悄悄问道:“你小子是不是和柳大美女好上了?” 第五章 金钱式 黄裳笑骂道:“少扯淡了!你同桌杨婷呢?” 路涛一耸肩道:“谁晓得?以前就经常旷课,这几天干脆不来了。(.无弹窗广告)” “好歹那么漂亮,还是你同桌,也不会关心下,真是注生孤单一生啊……” 瞟见路涛斗里露出的半截彩票,黄裳忽然想起一事,拉起他出了教室,来到拐角处问道:“前天你不是说,刘成功他们几个要对段长下手吗?我当时也没问,到底是什么原因?” “小点儿声!” 路涛赶忙伸出头左右看了看,见没人才松了口气,低声道:“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啊!” 黄裳连连点头:“快说,要上课了。” 路涛声音压的极低道:“刘成功不是和八班的班花耿盈盈好上了嘛,前几天晚自习后,他们俩在教室里摸黑办好事儿,被段长逮住了,那黑心的老王八蛋用手机拍了照片,事后拿退学威胁耿盈盈,污辱了她。耿盈盈和刘成功一哭,那小子立刻就炸了,红着眼冲回寝室拎了钢管要去打人,我正好在他们寝室玩,就和他几个伙计拉住了,一商量,他们决定这几天放学后要堵那老小子一回,好好揍他一顿。” 黄裳皱眉道:“你小子没参与吧?咋不报警?” “我现在这么老实,咋会混进去,凑巧碰到罢了……”路涛笑道:“耿盈盈哭哭啼啼的,说不想声张出去,哥几个一想也是,这要报警了,她好好一女孩子名声不就毁了嘛!” 黄裳点了点头,又问道:“传说段长捞钱很有一手?” 路涛亦是大力点头:“听说光每年家长求他办事的好处费就有十几大万,我估计刘成功那几个伙计也想趁机敲上一笔……卧槽!那王八蛋来了!” 黄裳转头一看,走廊楼梯处过来一人,矮矮胖胖,眯缝着眼,圆圆的镜片下射出严厉的冷光,正是三年级的段长吴光亮,冷喝道:“你们两个几班的,还不去上课!” 两人转身往回走,黄裳一摆手,无形念针轻刺而出,转瞬收回,裹着条鲜血凝成的淡淡红线,没入袖中。 吴段长发出一声杀猪似的惨叫,捂着胳膊跳了起来,路涛诧然回望,但觉手背上被蚊子叮似的微微一疼,急忙一拍,低头一瞧,已渗出血来,不由大骂道:“卧槽!什么品种的蚊子,都秋天了还不死!还叮人这么疼!” 上课铃响,这节是自习,黄裳回到座位,取出天道之书,用课本掩住了,以方才取的血写道: 吴光亮金钱=路涛金钱 柳梦茹坐在靠窗的里面,正在做一套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的理综试卷,看见了,轻声道:“你在做实验?” 黄裳盯着书页道:“嗯,看下是用什么方式实现的,要是一堆钞票从天而降,砸到路涛头上,我会鄙视这天道之书的。[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柳梦茹掩唇轻笑道:“你还想趁机给路涛来点钱吧?怎么不找个钱多点的,吴段长是个坏蛋吗?” 黄裳道:“多了对那小子不好,会把他变废的,吴坏蛋刚刚好。” 说话之间,血式后面浮现出灰色字迹:等式成立,书主减寿一日 两人看向路涛,一点动静也没有,天上既没洒下成堆的花花绿绿的钞票,也没砸下成堆的金灿灿的金条。 “这倒奇怪了……” 黄裳又盯着灰字瞧了一会,忽然道:“这次没有句号。” 柳梦茹偏过脑袋一瞧,果然前面三行灰字都是有句号的,独这第四条,没有。便猜测道:“难道要等到路涛拿到钱,才会划上句号?” “应该是吧!希望不要等上很长时间才好……” 黄裳说着,又转头看了一眼路涛,忽然瞥见窗外两道身影一闪而过,依稀是一白,一红,转头一瞧,柳梦茹正也望着窗外,若有所思。 两道身影走过教室,停下来,钟山玉心中想道:“方姐,有发现吗?” 一念刚起,心中便响起回答:“呵呵,果然是两个很有趣的孩子……很有趣……” 钟山玉心声大讶:“两个?先知的预示不是说只有一个吗?” “老头子年纪大了,又隔了这么远,把两个反应混成一个有什么奇怪?还是同桌,真是很少见呐……” 钟山玉心道:“那咱们现在就表明身份?” “不,先观察下他们有了力量后,会做些什么,不是很有趣,也有很用么?” “方姐,你的读心术都能直接看穿人的思维了,还用观察吗?” “……唔……有趣……小玉,想和做,并不是一回事,暂时来说,想什么不要紧,关键是看他们会做什么。” 钟山玉无奈一笑,心中念道:“好吧,是哪两个人?” 脑海中立刻泛出两个人的影像和名字,钟山玉心道:“我跟踪……黄裳?这名字真怪,不是写《九阴真经》的那个大高手吗?” “两个都是你的,姐姐我要去看个老朋友。” “现在是非常时期,方姐你小心点。” “这里是内陆,那些玩意儿要真进来了,外生部那帮人可以全去自杀了,小玉玉!” “……” 一下午的课转眼上完,黄裳正对柳梦茹道:“雷、电、磁都是一回事,你要能把握到电磁场,用它加速金属的话,威力应该很可观……” 忽然看见路涛走过来,住口不言,听他笑道:“柳美女,把黄裳借我一会,成不?” 柳梦茹淡淡道:“随便。”起身离座,出了教室。 黄裳问道:“啥事儿?” 路涛左右看了看,脑袋趴在书堆后低声道:“我下午忽然梦到一个号,指定能中,用下你的走读证?” 黄裳心中一动,道:“彩票?这么急” “废话!今天晚上就开奖,能不急?” 黄裳拎着书包站起来,把走读证递过去,拍了拍路涛肩膀笑道:“梦到这么神奇的事情,我也跟你沾下光,买他一张。” 路涛爽快道:“没问题!你怎么出去?” “没事,我天天出入,门卫都认得了,不会看证的。” 果然,黄裳刷脸步出校门,到了最近的一个彩票销售网点,路涛用同一个号连买五张彩票,转头问:“你不是要买吗?” 黄裳跨在自行车上,没有进去,递过去五块钱,笑道:“你手气好,帮我买两张。” 路涛买完,还回一元硬币和两张彩票,黄裳只接了硬币,道:“要是中奖了,你去领了分我吧!” 路涛笑骂道:“好吧,你小子真省事!难得出来一次,我要去撮一顿,回见!” “嗯,回见!” 路涛渐渐走远,暮色忽然降临大地,染上了一层茫茫的昏黄颜色,经风一吹,水墨也似的晕散开来,慢慢浸入人心,一时竟变得有几分凄凉了。 “吴光亮的钱不算多,可以用买彩票来分一半,传说盖茨的个人财富以百亿美金来算,天道之书会用什么方式来平均呢,真是令人好奇啊……” 黄裳长长吐出一口气,猛一回头,空空如也,不由失笑,奋力一蹬,到了家,做好饭,正吃时,黄离笑问道:“小裳,中午那女生和你什么关系?” 黄裳扒了几口饭,含混道:“什么关系?同学,同桌关系呗!” “都带回家了,还不说实话!” 黄离也不急着追问,又道:“今天我写好了大结局前的章节,晚上回来你帮我读下,看有什么问题没。” “嗯,老姐,我相信很快你就可以自己完成修改了!” 黄离轻摇首笑道:“习惯了,也没什么不好……倒是你,那些超纲的书,武侠小说都先停停,把高中知识学透了,明年考个好大学,才是正经。姐的稿费虽然不多,养活咱俩还是够的。” “知道啦!” 黄裳笑应一声,洗了碗,换过一身灰色衣服,撕了张书纸折起,叫一声:“我走了。” “路上小心点儿……” “好嘀~~” 华灯初上,垂照着仿佛永不停息的川流,映出东天的明月仙姿,荡漾不休,活像一条银色的大蟒,摇头摆尾,寒气森森。 “要想最大限度恢复姐姐的视力,不能直接来,要先做几个实验,看看是写眼睛好,还是视力好,或是别的什么……” 黄裳想着,一路骑行,半路到洗耳公园时,把自行车停在大门前,向看管的大爷索了木牌,转到百货商店,买了一顶帽子,一副墨镜,一盒大头针,几只小瓶,绕过几条街道,拐进一条狭窄小巷,快要到“酒吧夜店一条街”时,前方忽然传来一声女声的惊叫“不要!”,紧接着一阵男人调笑声“哈哈……还是学生妹有味道……”,然后衣服撕裂声,哭泣讨饶声,钻入耳中。 黄裳戴上帽子和墨镜,快步上前,大喝一声:“放开那个女孩!”声音虽冷,却还不免带着一丝十六七岁少年时独有的稚气。 “哪儿来的兔崽子?!” 暗淡的月光下,一个流里流气的黄毛青年丢下地上发抖的女孩,迫了过来,格格握着拳头,斜眼冷笑道:“你小子活腻歪了?毛都没长全,就敢来揽事儿?” 黄裳幼时因父母双亡的缘故,总被一些孩子嘲笑,向来都是挥拳就打,初时被揍的很惨,后来渐占上风,久而久之,炼就了一身硬骨头,别人知他不好欺负,便很少笑了,自升高中以来,就再没打过架,此时又找回了几分熟悉之感,当下微微一侧,闪过当面一拳,右手握拳挥出,念力微动,黄毛整个人应拳飞起,划出一道弧线,蜷落在地上,叫都没一声,晕了过去,吓的那女孩腿一缩。 “发力过了!” 黄裳皱了皱眉,俯下身准备把这人弄醒,逼问姓名,同时低声对那女孩道:“这儿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回家吧!” “回家?” 那女孩无声低笑,仰起一张梨花带雨的脸蛋,幽幽道:“帅哥,你养我啊?” 黄裳动作顿止。 这女孩竟是路涛的同桌,杨婷。 第六章 三宇宙 杨婷坐在潮湿的地上,仰望着黄裳,身体轻轻扭动,破裂衣襟滑落下来,露出大片雪白肌肤,淡淡月光垂照下来,探入她胸前深深沟壑,显出几许努力作出来的风情,她忽然笑道:“帅哥,你赶走了我的客人,不如你来上我一次?只要一百哦!” 黄裳在学校时只和这女生说过很少几句话,此时一听之下,大皱眉头:“刚才是交易?你自愿的?” 杨婷忽然瞪着他:“你嫌我脏?” “既然是交易,就不好对这人下手了……” 黄裳暗中叹惜,放开那昏迷青年,蹲下来,透过墨镜平视着她眼睛,道:“这样的交易,你就是卖十年,也赚不了多少钱。[.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杨婷身子颤抖着,讥笑道:“像你这样的人,怎么会知道我们穷苦人家的处境?我妈辛辛苦苦工作十几年,说被辞就被辞了!我哥那样好一个人,说生病就生病……你让我怎么活?啊!” 黄裳认真听完,叹了口气,道:“你会做饭吗?” 杨婷冷笑道:“怎么?你要收女仆?玩sm?可以啊!” 黄裳摇头道:“现在菜市场上的西红柿5毛一斤,鸡蛋1块2一斤,可以做成三份的蕃茄炒蛋,搁在沙县小吃里,能卖7块5毛,摆在大酒店里,可以卖到二三十块,甚至更多。” 杨婷目瞪口呆,吃吃道:“你和我说这个,有什么用?” “还不明白吗?” 黄裳进一步解释道:“你外形条件不错,将自己好好包装一下,去唱歌也好,去选秀也好,去找个有钱人当二奶也好,来钱都比这行当快。如果你对出卖身体有特殊兴趣,可以跑去省城,或者随便找个繁华的大城市,北上广深,瞄准那些大叔、学生、宅男,卖一次要赚的多。你在这小县城呆着,一夜接客多少次?” 杨婷呆呆回答道:“有时五六人,有时六七人……” “四五年后,你就会烂掉吧!” 黄裳说完,站了起来,向前走去。 “等等!” 杨婷靠着墙,勉强站起来,跟上来道:“你既然是好人,就应该帮我这个弱女子吧?为啥这么冷酷?” “扶你一把,你能站直一辈子?” 杨婷眼珠一转,问道:“帅哥,你这么能打,第一次来吧,有什么要帮忙的吗?” 黄裳脚步不停,淡淡道:“能打,麻烦也大,你要是聪明点,就不会凑上来。(.无弹窗广告)” 杨婷打了个哆嗦,站住了。 “不过,还真有个问题,” 黄裳转身问道:“这哪儿人最多?” 帝光不夜城。 一推开门,喧天的摇滚震荡着迫入耳鼓,再走几步,天花板上旋灯洒下五颜六色的光,闪烁在舞池里疯狂扭动身体的红男绿女身上,一派群魔乱舞。 黄裳拉紧了衣服,绕到酒吧区,有点心痛地点了一杯酒,便有个女人挨着坐了下来,媚声道:“帅哥,来夜店还戴墨镜,好新奇哦!请人家喝一杯嘛!” 黄裳无动于衷,陪酒女无趣走开了。 随意漫看,不过是间热闹点的夜店而已,昏暗灯光下后门楼梯处站着两个男人,“看来即便有犯罪,也是在里面,进去不仅没有正当理由,而且危险,如果对方有枪支的话……” 黄裳忽然发现,要找到真正的罪犯,一时还有些困难,毕竟是拿眼睛来平均的,若无大恶,还真下不了手。 忽然左边不远处一个女人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女人头发松松垮垮挽着个髻,容妆精致,独坐一桌,自饮自酌,不时长吁短叹,周围一群远远近近的男人皆时不时用火热目光扫过,像群狼盯着猎物。 不一会功夫,女人已喝的醉眼惺松,不远一桌上站起三条壮汉,拿眼左右一扫,压下了许多想站起来的人,其中一个上前搀住女郎,嘴里说道:“小红,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家吧!” 女郎勉强睁开眼,喃喃吐出一连串不清的话来:“你……你谁……呀?我……我不……认识你!” “哈哈,老相好你都不记得了?”壮汉不由分说,强行扶着她便往外走,两名同伴大摇大摆跟了上去,引起一片不满和艳羡:“日!好好个美女,又被三狼盯上了,这下连汤也没得喝喽……” 酒吧保安视若无睹,任由四人出了门。 “很好,就选他们吧!” 黄裳放下杯子,慢慢悠出门跟上,壮汉们挟持着女郎,左拐右拐,顺入一条幽暗小巷子,风吹起地上的垃圾,沙沙作响,夹杂着前方的低笑声。 “哈……今天这货色不错……玩的尽兴……卖个好价钱……” 环境变得僻静,黄裳放弃跟踪,快步追上,念力一分为三,凝针刺出,噗噗噗,三声轻响过后,三条大汉全都腿一软,跌倒在地,捂着鲜血溅出的膝盖,惨叫起来。 女郎向前踉跄几步,就要摔倒,黄裳念力先由针变刀,无声切掉三人外套,垫在墙边,再化作薄网,轻轻兜住女郎,让她靠着墙慢慢坐在上面。 一连串变幻下来,念力使的得心应手,十分灵活,黄裳大为满意,同时发觉眉心那团清凉气流似乎减少了一些,正在慢慢增长回来。 “唔,回复的还挺快,是因为偷袭太轻松了吗……” 黄裳想着,上前俯视着惨叫的三人,淡淡道:“尔等三人,姓甚名谁?” “****大爷……” 左边壮汉破口大骂,黄裳挥了挥手,念刀劈下,血光一闪,三人同时忽觉右手剧痛,骇然一瞧,大拇指已连根断掉,不由大叫一声,亡魂皆冒,手脚并用拼命向后缩去:“你……你是什么怪物!!” 黄裳又挥了挥手,血色再闪,三根食指飞起,落下。 “尔等三人,姓甚名谁?” 面对这一言不合便要见血的人形怪物,三人只觉一阵冰冷寒气从心底冒出,吓的屎尿齐流,争先恐后说了姓名。 “甚善,尔等罪名已记于生死之册,若有再犯,当遭天谴,还不速速退下!” “是,是!大仙!”三人拼命扶着墙站起来,逃命似的去了。 黄裳收回念力,将鲜血分装入买好的小瓶中,作了标记,叹息一声:“利刃在手,杀心自起,古人诚不我欺哉!” 带有几分小得意和兴奋,正踌躇四顾时,黄裳忽然一呆。 墙边的俏丽女郎不见了! “卧槽!什么鬼?” 黄裳心中大叫一声,差点跳起来,大仙气度荡然无存,定了定神,四处扫视,墙上,角落,前后找个了遍,连个影子都没有,俯身一摸,三层破衣上还留着残余的温度,显然不是幻觉。 “那女人本身是超能力者?或是有人暗中插手?本来还想去医院找几个眼科病人的……” 黄裳走出小巷,仰望天上明月,长长吐出一口气,“是本地人吗?太巧了……远方组织来客的话,又有些快了,也没和我接触……看来,在这个奇异世界里,我终究只是个小白……” 做出心神不属的样子,又随意游荡了会,黄裳离开夜店一条街,踏上回公园的路。 此时,街头一座高楼之顶,两个女人迎风而立,遥望着他离开的背影,一女笑道:“这小孩挺有趣,念力玩的漂亮,心也挺好,那种时候,还记得给我垫层衣服。” 正是消失不见的俏丽女郎,此刻目光明亮,灵动有神,哪还有半分醉酒的样子,边上一女,身姿修长,红裙墨镜,乃是方灵犀,淡淡道:“我奇怪的是,他为什么要取那三人的血?” 女郎讶然道:“灵犀,你真读不了他的心?” 方灵犀道:“读不了,非但是他,那个电击女生,我也读不了。” 女郎吃吃笑道:“这倒奇了,堂堂心语者方灵犀,竟然读不了两个新人……” 方灵犀没好气道:“花微明姑娘,这种话你在心里想下就好了,不必说出来的!” “嘻嘻……难怪你这丫头朋友很少,竟然读朋友的心,真亏那个钟山玉能受得了你……” “小玉太极有成,一念坐忘,杂尘绝迹,哪像你这色女,一眨眼的功夫脑补了多半脏东西,呸……” “嘤嘤嘤,小方见色忘友,人家心里好难过……” “少装了……” 圆月高照,黄裳取了自行车,上楼回家,正是往常晚自习到家的时候。 倒了茶,姐弟俩说了会子话,黄离取出文稿,黄裳一字一句慢慢读着。 …… “……原兄,你不觉得他们很奇怪吗?” 原辰望着七万公里外旋转不休的庞大木星,这颗外太阳系仅存的气态巨行星用它那只大红斑凝成的眼睛盯着深空,发出阵阵电磁的嘶鸣,悲啸如狂,像是野兽临死前的呜咽,他叹了口气,问道:“哪里奇怪?” “这场战争中,对方咬我们咬得很紧,就像……就像是猎犬盯上了猎物,太疯狂了,好像受到了某种非常强烈的驱使,或者致命的逼迫,如果灭不掉我们,他们就会死一样……” 原辰霍然惊道:“你是说,他们后面还有猎人?” …… “我不是猎人,我只是个农夫。” 茫茫星河挂在他的身后,佝偻着背的白发老人咳嗽几声,呵呵一笑,皱纹横生的脸上透出无尽岁月的厚重沧桑,他握着灰色的镰刀,站在奥尔特云外,对着太阳系轻轻一割:“世界似田,人类如稻,现在长熟了,就该收割啦!” 灰色的光从镰刀上蔓延开来,以突破物理规律的奇异方式跳跃着,震荡着,一瞬间传遍整个太阳系。 一切都不一样了。 本已在战争中被击成碎片的海王星、天王星、土星、火星和金星重新出现,绕着太阳永不停歇地公转,原辰呆呆望着遥远的地球,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微蓝而透明的天穹下,是一块泛大陆,人类的痕迹全然不见,上面歇息着的是……恐龙! 这是三亿年前的地球,三亿年前的太阳系。 一割之间,时光长河轰然上啸,天人茫茫。 第七章 太阳照常升起 …… “原兄,可能他只是将我们送回了三亿年前,而不是生生将整个太阳系的时间回溯……” 原辰心里漆黑一片,透不过一丝气,绝望道:“你看下那三十六颗标准脉冲星,它们频率没有变,和太阳系的相对位置……也没有变。[.超多好看小说]” 这证明了一个铁般的事实:太阳系在银河系的位置没有变。 若是真的回到了三亿年前,太阳系必然不在银河的这一个点上,那三十六颗脉冲星也就决不会是一样的距离,一样的闪烁频率。 这自称农夫的白发老人将时间回溯了三亿年,把空间留在原地,做成个大墓,埋葬了人类,埋葬了文明。 …… 黄裳读完后,忍不住问道:“老姐啊,收割者这么恐怖,一巴掌拍飞了整个太阳系,主角还怎么翻盘?” 黄离双手撑着下巴,微笑道:“你猜?” “我猜不出来,”黄裳放下稿子,摇摇头,“这差距太大了,和现代飞机带着核武去炸秦始皇差不多,我搞不定。” 黄离伸出手,摸摸弟弟的脑袋,柔声道:“明天晚上我就能写完了,你读给我听。” “好。” 翌日凌晨4点40,闹钟响起,黄裳起床后,在厨房忙碌一阵,出了门,去上早自习。 翻开语文课本,教室里渐渐响起阵阵背诵声,不一会柳梦茹来了,方一坐下便问道:“昨儿晚上你跑哪了?老班逮住我问了。” 黄裳低声道:“我去不夜街转了下,遇见个奇怪的女人……” 大概说了下,柳梦茹怔怔的,陷入沉思。 早操时间快到时,老班来巡察,把黄裳叫出教室,问旷课的事,黄裳面不改色道:“昨晚我在来学校的路上,遇见一起抢劫案,被拉去公安局作笔录了。” 老班吓了一跳,问了几句,当即挥手放行。 跑完操,黄裳一看,杨婷没来,路涛也没来。 太阳照常升起,早自习毕,回家做饭,再回校,一直到第二节课,也没见他们同桌两个的影子。 “……这个碰撞过程是非弹性的,能量并不守恒,有一部分动能耗散掉了,守恒的是动量,要从这方面找突破口……” 物理老师正滔滔不绝地讲着,老班忽然出现在门口,叫道:“黄裳,柳梦茹,你们两个出来一下。(.)”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都有惊异之色,在全班注目中,出了教室,跟着老班到了校长办公室,一推门进去,柳梦茹讶然轻叫道:“爸?” 办公室里真皮沙发上坐着四个人,一个校长,一个警官,一个少年,一个女人。 校长是个有几分发福的中年人,先起身说道:“两位同学,这三位是公安局的同志,有件案子要找你们了解下情况,你们一定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黄裳听到了少女的叫声,发福的校长不是,白发的少年不是,红裙的女人自然也不是,唯一可能的父亲嫌疑人,中年警官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而微妙,活像一本百科全书。 柳梦茹再次问道:“爸,这是?” 警官姓柳,名强军,养有一女,叫柳梦茹,上一高,三年七班,此刻对女儿点了点头,转首问道:“方同志,钟同志,就在这儿?” 白发的少年钟山玉道:“两位同学,请跟我们来。” 校长一怔,没说什么,老班忽然道:“警官,这种情况,校方应该在场吧?” 柳强军脸上闪过沉重神色,道:“张老师,这次的情况有些特殊,不宜向外界透漏。” 老班愣了愣,想起早上黄裳的话,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有什么情况,就大声叫,老师会听着的。” 黄裳心中一暖,点了点头。 五人出了办公室,一直上行,到五楼时,钟山玉回头对柳强军道:“柳队长,请你在这守着,禁止无关人员上去。” 柳强军愣了下,看一眼女儿,应道:“好。” 楼顶空空旷旷,只有风,没有人。 钟山玉瞧着沉默的两人,开门见山微笑道:“两位同学,在下钟山玉,隶属华夏天盟太徽部长垣堂第七小队,这位是我的队长方灵犀。” 说着,一伸手,托着一枚银色的怀表,小巧精致,发出浅银色的光辉,呼吸一般闪烁着,黄裳与柳梦茹身上也随之发出微微的闪光,一灰一白,节奏相应,钟山玉抚掌笑道:“看来昨日建行之事,确是两位所为了。” 对方如此直接而确定地找上门来,亮明身份,又有刑警队长随行,且有这般明显的探测手段,加上并未直接攻击,黄裳惊奇之下,没抱什么侥幸心理,直接问道:“我们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钟山玉悠然答道:“公民杀人,当付有司。” 二人神色不变,钟山玉暗赞一声,话风一转道:“凡天盟所属,危急之时,有临机杀人之权,事后上报即可。” “我们有几个问题,能请你们回答下吗?” 钟山玉爽快道:“没问题。” 黄裳问道:“天盟性质、规模如何,全是超能力者?你有什么身份证明?” 钟山玉一扬掌中怀表,答道:“天盟乃是国家秘密超能力组织,统辖华夏在册超能力者的六成,对内主新人搜寻培训,异常犯罪等,对外主超能对抗,深空探测……所属成员只有少部分是超能力者,多数是正常的文职人员。” 二人静静听完,柳梦茹问道:“还有在野组织?” 钟山玉道:“有,主要是超然社、问道居、虹之间三大组织,前两者都与天盟关系良好。” 黄裳再问道:“权力和义务?” 钟山玉精神一振,这就是有加入的意向了,且非常明智,同时询问两者,这年头每个新人都会问好处,问义务的却没几个,因笑道:“除了类似临机杀人的特权外,天盟亦有全球最为全面的超能力数据库,还有专门的培训部门,面向每年的新生觉醒者,讲解超能作战与能力提升……当然,还有工资。至于义务,主要有作战与研究两大类。” 黄裳想了想,道:“我能不能把天盟理解为超能者的军队?” 钟山玉笑道:“大致有些像,但没军队那么严格,自主性也要高许多。毕竟超能平均觉醒机率还不到十万分之一,每个新人都是相当珍贵的财富。” 柳梦茹忽然问道:“天盟强制新人加入?” 钟山玉没有一点不耐烦的情绪,含笑道:“当然不,但我们的实力最强,资源最多,这一点当之无愧。” 黄裳问道:“有一点很奇怪,我们昨天才犯事,你们今天就找来了,这效率未免有些太快了?” 钟山玉道:“这一点,等你们加入了,自然会清楚。” 黄裳还要继续问,那位站在一边,一直遥望远处的方灵犀忽然淡淡道:“你们两个都很聪明,总想了解全部情况再考虑,然而世界不是绕着你们转的,想要加入天盟,还需要证明下实力。” 双向选择,黄裳并无异议,道:“哪位出手?” 方灵犀移向边缘栏杆,钟山玉抱拳笑道:“在下来吧。我会一点武术,能力是相对防御,古典六级,更适合测验一些。” “相对防御?奇怪的名字,古典六级?分级也很奇怪……” 黄裳想着,说道:“我的好像是念力,她的是雷电,怎么测试?” 清风徐徐拂过天台,钟山玉白衣白发,衣袂飘飘,长身玉立,卓尔不群,自有种飘逸洒然的温润气度,微笑道:“两位尽管出手,在下只会闪避和防守,不会进攻。” 黄裳与柳梦茹对视一眼,决定先试探一番。 双方相距三米左右,正在两人威力最强距离之内。 “小心了!“ 黄裳提醒一声,先行出手,念力凝针,徐徐刺出,钟山玉慢慢闭上双眼,静立不动,似乎能看到无形念力一般,带着温和的笑意道:“不必留手。” 黄裳倏然加快,念针转瞬间便到了钟山玉胸前,只见他身子一晃,平平移开半尺,闪了过去,黄裳暗喝一声采,针化为刀,横劈而去。 钟山玉双手自然下垂,空灵静虚,脚步一动,后移三尺,又倏然向前,一退一进之间,杳然飘渺,全然无事。 见他如此身手,黄裳放下心,佩服之余又生出不服气,眉心清凉气团鼓荡,念力全力施展开来,时刀时剑,时针时丝,鬼魅似的刺挑缠斫,虽没什么章法,然而单凭着迅捷无比的速度,渐渐的也搅动楼顶空气荡作一团,狂风暴雨一般,发出缕缕尖啸,吹动十数米外方灵犀的裙子猎猎作响,然而钟山玉只在数尺之间,负手随行,趋退如电,意态悠然,视念力风暴如无物,好似闲庭信步,漫步花丛,片叶不沾身。 “这他么叫会一点功夫?凌波微步有没有这么夸张?!”黄裳骇然。 蓦然,电光一闪,柳梦茹出手了。 一道电蛇曲折蜿蜒,滋然作响,明灭不定,闪击而去,钟山玉轻喝一字:“好!” 仍然没有睁眼,向左一闪,黄裳念针轰搠而至,眼见他再躲不及,急欲收手,钟山玉忽然竖起右掌,平平一推,手掌上亮起一个正六边形的图案,径约盈尺,六条边发着橙黄色的光,正正迎上。 叮! 一声脆响,几如金铁交击,念针刺中正六边形,砰然散去,柳梦茹的电蛇凌空一个转折,扑了上去,钟山玉横掌一格,蓬地一声,雷光融雪似的漫然消逝,六边形的光格依然稳定,坚如磐石,丝毫无损。 钟山玉放下手掌,微笑道:“一位古典二级中段,一位古典三级上段,就新人来说,非常不错了。” 第八章 坐忘 测试已毕,黄裳缓了一会,方问道:“这等级是怎么分的?还有,你那是a.t力场吗?” a.t力场是黄裳小时候看过的一部动画里的能力,为世上最强之盾,号称绝对防御,无物可破,也是正六边形的光格,给他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一见钟山玉的能力,登时想了起来。. 钟山玉摇头笑道:“还称不上绝对,所以起名叫相对防御。物质域与能量域主要以瞬间爆发的能量来算,1000焦以下算一级,尔后十倍递增,共分古典九级。” 二人面面相觑,黄裳稍算了下,吃惊道:“那古典九级的能量输出岂不达到了千亿级别?” 钟山玉道:“对的,大致相当于将近30吨的tnt爆炸,九级的强者全力出手,将这座城夷为平地,用不了一分钟。” 他望着远处绵延的县城,喟然道:“超能者拥有这样强大的破坏力,正所谓身怀利刃,杀心自起,心性不到的话,往往会放纵自己的欲望,若无外部制约,很容易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失。天盟首规便是严禁超能者主动向普通人出手……” 钟山玉叹了口气,停止感怀,歉意道:“抱歉,一时说的有些多了。黄裳同学,柳梦茹同学,你们愿意加入我们吗?” 两人看着对方的眼睛,都看到了意动的颜色,便齐齐点头道:“我愿意。” “那真是太好了。” 非但钟山玉露出喜悦笑容,连一直冷淡漠然的方灵犀也走过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赞道:“小玉出手,果然不错。”又摘下墨镜,露出一双漂亮的丹凤眼,瞅着二人道:“你们两个小家伙的能力很厉害呀!” 黄裳连道不敢,又问道:“方姐的能力是?” 钟山玉道:“方姐是心语者,能力是读心术和传心术。” “读心术?!” 黄裳吓了一大跳,刚要夺路而逃,又强行忍住了,看了下柳梦茹,也是娇躯微颤,脸色有些发白,便试着心中想道:“方姐身材不错,脸蛋也漂亮,就是……胸有点小!” 方灵犀神色毫无异样,笑吟吟道:“放心,我读不了你们两个的心,所以才说厉害。” 黄裳长舒了口气,看来是真的,瞧见钟山玉,又道:“方姐也读不了钟哥?” 钟山玉露出一丝苦笑道:“读得了。” 黄裳和柳梦茹同时伸出大拇指,衷心佩服道:“厉害!” 和一个能读自己心的人组队,心理真是太强大了。 方灵犀道:“小玉的心理很纯,杂念极少,坐忘玄通,没什么好读的。” “坐忘玄通?”黄裳讶然道:“这是道家修炼术语吧,真能做到?” “小黄读书很多嘛!” 钟山玉先夸了一句,点头道:“虽然有些难,但可以。[]这也是加入天盟的福利之一,能力加持,拳法剑谱,装备道具,药剂资料等等之类,新人可以免费挑选一种,我这功夫名为《坐忘经》,属于静功,小成后心念如一,感知敏锐,体能大增,你们要学吗?” “这画风总感觉有些诡异啊,明明是超能力的,怎么转到修真了……” 黄裳吐槽着,想起方才钟山玉匪夷所思的武功,怦然心动,问:“不禁止私下传授吗?” 钟山玉道:“这是我家传的典籍,我可以自己选择传人。” “你们占大便宜了,”方灵犀笑道:“钟家是华夏五大古武世家之一,这篇《坐忘经》以前可是镇家之宝,不传之秘哦!” 柳梦茹也眼睛发亮,甜甜道:“那谢谢钟大哥啦!” 钟山玉温和一笑,当场念道:“夫坐忘者,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以其无知,至乎无所不知,以其无为,至乎无所不为……” 洋洋洒洒七百余字,惚恍玄微,述尽妙理,念完后钟山玉问道:“记下了么?” 两人齐声背诵一遍,错了五个字,钟山玉指出来,又背一遍,错三字,再背一遍,一字不差,又连背三遍,牢牢记住了,钟山玉稍讲解一番,见两人心领神会,所问尽是紧要之处,心中不由暗赞,道:“好,先到这吧。我传这口诀也有私心,一来是希望你们以后能学会约束自己的力量,二来嘛,你们都是上好的苗子,是想着你们训练结束后,能加入我们第七小队。” 两人点头道:“没问题!” 钟山玉失笑道:“先不忙决定……这功夫分为入定、胎息、坐忘三层,入定回元,胎息强体,坐忘玄通,练一层便有一层的好处,等明天到帝京后,开始训练后你们就知道了。” 两人叫道:“明天去帝京?” 钟山玉解释着:“青春期的觉醒者,训练中能力提升特别快,一分一秒都不能浪费。” 黄裳沉住气道:“那家人和学校方面呢?” 钟山玉道:“转学手续由我们来办,家人方面嘛,帝京高考要容易的多,应该不会不同意吧?” 柳梦茹看了黄裳一眼,道:“我倒是没问题,黄裳……” 方灵犀忽然道:“黄离也可以一块带去,她的眼睛也不是没法治,加入天盟后,你的工资完全可以请人照顾她。” 黄裳先是一惊,决断也快,考虑一会,答应了。 关键是方灵犀说天盟或许有治疗她眼睛的方法,而天道之书,以平均为要,只能均分一半视力或一只眼睛,在别无他法时自然是唯一的路,现在有了完全恢复的可能,便只能是备选了。 “今天你们可以陪家人一天,明天就走。”方灵犀说着。 柳梦茹看了看钟山玉少年似的脸庞,忽然问道:“钟大哥还没过青春期吗?” 钟山玉道:“我自幼练武,看着年轻一些,其实我只比方姐小一岁,今年也有二十……” 他心中忽然响起方灵犀的咆哮:“小玉!”一个激灵,赶快住了声,道:“好,先这样吧。你们可以回去上课,也可以直接回家。” “钟哥,我昨晚遇见一件事……” 黄裳刚说到昨晚那奇怪的女郎,方灵犀笑道:“那是我的一个老朋友,叫花微明,她住在这儿,有时会捉弄人,别放在心上。” “她的能力是?” “光能晖击,古典七级,整天就爱射来射去。” 黄裳道:“古典之上是什么级别?” 钟山玉答道:“量子级,与古典级有着质的差别,顶尖儿的那些人已经超越物质和能量的范畴,拔擢到规律的层次,一出手便是惊天动地,每一个都是核武级的战略威慑力量,干系重大。全球近七万超能者,包括各路隐世高人在内,这样的存在不到五十位。” 二人咋舌不已,黄裳道:“世界上最强的人是谁?能力是什么?” 钟山玉俊秀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云,沉默一会,道:“虚空破灭者,白杀生,能力是湮灭,能将任何物质和能量,甚至规律,不存在的存在,分解成虚无。” “中国人?” “……以前是。” 四人都沉默了,柳梦茹开口打破掉它:“那雷电方面最强的人是谁?” 钟山玉道:“公认成就最高的有两位,一位是英俄混血的克里斯汀-叶卡捷琳娜-兰伊儿,走的是光子的路子,已然凝结光锥,窥见了因果的领域,一位是华夏的云非想,咱们天盟的三大高手之一,走的是阴阳的路子,近年练就两仪式,传闻已踏入根源的境界。” “有这种力量的话,超能组织只怕不会单纯是国家的附庸吧……” 黄裳听得心驰神往,忽然涌起这个念头,钟山玉瞧他眉飞色舞的样子,微讶道:“这些你能听懂么?” 黄裳奇道:“这有什么难的。那位兰伊儿,雷本是电,电磁一体,而电磁相互作用的实质便是光子这种玻色子的传递,具体到物理上来讲,事件从原点出发,以光速向外传播,所影响的范围便是一个光速扩展开来的圆锥,在光锥之内,万事万物都有联系,有着因果,而在光锥之外,便全无干系,这走的大体是现代科学之路。而咱们的那位花非想,大概行的就是古华夏玄学之宗,阴阳相搏为雷,即成两仪,上云万物负阴而抱阳,莫不如是……只不过,钟大哥,你说的那个根源是什么?众妙之门吗?” 钟山玉与方灵犀互视一眼,隐隐有藏不住的讶色与惊喜,这些知识对他们来说自是基础,然而对于一个高中生而言,却很是难得了,尤其是既有现代物理,又有华夏先哲精华,且头头道来,毫无生涩,可见其谙熟于心,他想了想,笑道:“你们现在听这些有些早了,以后自然会知道的。好好珍惜这最后一天的平凡,拿上这个,下去吧。” 他递过来两部手机,“万一有什么情况,就联系我或者方姐,明天见。” “钟哥,方姐,明天见。” 柳梦茹下来被父亲截住去谈话,黄裳回到教室,下课铃响,第三节课已经上完了,一进去,引得同学们纷纷注目,只视如不见,刚坐下,忽然路涛过来,脸上泛着兴奋的红光,神秘兮兮地把黄裳叫了出去,塞来一张银行卡,低声道:“伙计,里面是八万块,密码963851,你的两张彩票。我昨晚上连夜坐车去省城取的,上午才回来,够朋友吧?” “真中了?!” 黄裳作出一副不敢置信的惊喜的样子,激动道:“够朋友!你现在有二十万,准备干嘛?” 路涛道:“我准备辍学,办一个二次元的弹幕网站,现在中国的宅男越来越多了,一定会有钱途。” “也成,网站有名字了吗?” “有了,叫mikufans。” “祝你事业成功,正好哥也要转学了。” 路涛大奇:“都他么高三了,你转个毛的学?转哪儿?” “帝京,有个长年不联系的亲戚忽然发了善心,说那边的高考容易好多,就叫我转过去。” “日!这得摆平多少手续,万一哥们以后出事儿就找你啊!” “哈哈,来吧!” 回教室,上完最后一节课,两人去见了老班,老班已经知道了,唏嘘几句,也没多问,只替他们高兴。 收拾一下东西,叫了两辆三轮车,两人道别过,各自去了。 黄裳半路用路涛给的卡取了些钱,转到玉器街最大的一家店,买了两块玉,径直到家,搬书上楼,付了三轮车夫的钱,关上门,做了饭,同姐姐吃过,说了中奖的事,黄离也高兴一阵,黄裳说道:“我买了两块玉,姐,把你的玉坠也取出来吧!” “才有了点钱,就开始浪费,唉!” 黄离摇摇头,仍取下脖子上带着的玉坠儿,同黄裳的放在一起,两个玉坠几乎一模一样,润着雨过天晴的青碧水色,泛着微微透明的光泽,赏心悦目,都浮雕着双青色的羽翼,唯一不同的是黄裳的中心有个极微弱的浅蓝色的小点,黄离的没有。 这双玉坠是她们父母留下来的少数遗物之一,在姐弟小时候展示过这双玉坠的一桩奇处:将它们与别的玉石放在清水里,玉石会慢慢失掉光彩,而清水则多了种奇效,人常饮之,神清气爽,百病不生。 黄裳取来两杯清水,将玉坠清和玉石分别放了进去。 第九章 风雨突来 干净透明的玻璃杯里,盛着少半透明的清水,折射出些许光的色彩,温婉的玉石刚投进去,冒起一连串细微的气泡,缀在青碧色的羽翼上,像一粒粒正在生长的珍珠。[] 黄裳凝视着两个杯子,道:“姐,昨天我觉醒了超能力,今天组织找到我,明天咱们去帝京。” 黄离秀眉轻蹙,又转瞬平复,用稍带一丝惊讶,一丝担忧的语气说道:“真有这样的世界啊……帝京,看来和国家有关了……我算人质吗?” 珍珠一粒粒渐渐死去,黄裳道:“有一点人质的味道吧!有牵挂,才不会轻易变节,这也是常用的手段。” 黄离已然平静下来,道:“小裳既然同意加入,看来这组织还算不错,我相信你的看法。搬家就搬吧,只要咱们姐弟两个在一起,哪儿都一样。” 接着她又微笑着道:“那个女生呢?你们就此劳燕分飞,一段恋情无疾而终?我的弟弟可真可怜……” 黄裳有些无奈,有个作家姐姐什么都好,就是有时联想能力太丰富,说道:“她也觉醒了,我们一起去。” “哦?这可真是难得……”黄离饶有兴趣地问着:“你们两个的能力是什么?” “她的是雷电,我的是念力……” 黄裳大致说着,见杯中玉石渐渐变得黯淡起来,便取过第三只杯子,将两只杯子里的清水尽数倒入,先尝了一小口,甘甜清冽,递给姐姐:“原来咱们都没记错,看来这两只玉坠儿有些来头。” 黄离捧杯慢慢喝着,笑道:“比起超能力,这又算不得什么了。” 黄裳忽然想起一事,拿起手机,通讯录里只有三个号码,便向钟山玉发了条短信:钟哥,我想着坐忘经可能会对我姐姐的眼睛有些好处,能传给她吗? 很快,钟山玉回到:可以,我也是你姐姐的读者,十分佩服她,但请不要传再第三人了。 黄裳松了口气,回:谢谢钟哥,我知道了。 黄裳便说了《坐忘经》之事,黄离放下杯子,有些诧异:“坐忘一词出自《庄子-大宗师》,与‘心斋’并称两大玄妙境,然而道经只指方向,不论实途,竟然真有实修之法,背来我听。” 黄裳依言背道:“夫坐忘者,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 ……招真以炼形,形清则合于气,含道以炼气,气清则合于神,体与道冥,斯至矣…… ……先之以了,诸妄次之,以定其心。.定心之上,豁然无复,定心之下,空然无基……” 七百余字背完,黄离垂目冥思,神态安详,一语不发,渐渐呼吸变得深长平缓,徐徐有致,似乎是入了定境。 黄裳看的呆了,他听完虽然有所悟,却也决然没有这般快法,一听之下,立刻便成。 “老姐好厉害……” 秋日的阳光斜斜照进屋里,映出室内些许浮动着的微小尘埃,黄离端然静坐,长发垂肩,愈发洒然出尘,秀丽绝伦,黄裳不由看的有些痴了。 吁…… 黄离轻轻吐了口气,醒转过来,精神振奋,感受了下因长期写作而有些酸痛的肩膀手腕等部位,竟是暖暖融融,一片平和,微笑道:“果然有些门道……我因失明,久不见物,想不到于此倒有些好处。” 黄裳自然恭喜请教,黄离将心得一一讲出,姐弟两个亲密探讨之中,不觉时间飞逝,快告一段落时,手机忽然响起。 黄裳拿过一瞧,已快三点,是柳梦茹,接通了,便听她说道:“我来医院看我妈,正好见到几个病人,看的人难受,你昨晚不是取了三份血吗,别浪费了,来试下治疗吧?” “倒也是,看是天道之书是怎么治人的,也好给姐姐探探路……”如此一想,黄裳便同意了,问清地址,挂掉电话,对姐姐说道:“我出去一趟。” 黄离笑他道:“有了女友,就丢掉姐姐,人家好伤心……” “哪有的事。”黄裳上前,俯身抱了下她,深深嗅了下发间清香,“姐姐才是最重要的,我一会就回来做饭。” “去吧,去吧。”黄离微笑着拍了拍他胳膊,“争取给我拐个弟媳回来。” 黄裳收起玉坠戴上,把天道之书装进书包,背上了,出门下楼,跨上自行车,在大道上飞驰着,到了约定的地方。 这条路不是很长,路旁立着两排高大笔直的银杏,因是秋日,叶子呈现出种辉煌灿烂的金黄色,树上地下到处都是,绵绵密密连成一片,像在燃烧一样,耸入云宵,漂亮极了,风一吹,便吹来许多拍照的人,婚纱照尤多,三五成群,还有些漂亮模特,靓丽可人,吸引了许多长枪大炮,响个不停,且穿插着好些小孩,在地上跑着,跳着,笑着,十分热闹。 黄裳推着车,慢慢走着,看到柳梦茹站在一颗树下,肩膀上落着几片黄叶,恬淡安静,美丽天成,引得周围好些拍照的人逗留不去,有意无意间都将镜头对准了她。 瞧见黄裳,柳梦茹眼睛亮了亮,走了过来,笑道:“你好快呀。” “你肩上有几片叶子。”黄裳说着。 柳梦茹偏头一瞧,嫣然一笑:“你替我拂掉吧。” 黄裳一怔,怦然心动,伸手拂去了。 落叶缤纷似蝶,二人行走其间,黄裳问那几个病人的情况,柳梦茹慢慢说了,低声问着:“书带了么?” 黄裳笑道:“不带我来干嘛?” 柳梦茹吐了下舌头。 几个小孩蹦着跳着追逐着跑了过来,当先一个小男孩围着两人转来转去,一边作着鬼脸,逗着同伴们,缠的两人不由慢了下来。 与柳梦茹相视苦笑,这种情况下,即使是超能力也没什么用…… 黄裳心中忽然涌起一股彻骨寒意,方要凝起念力刺去,忽想起背后是个小孩,略一犹豫,下一瞬间后腰一麻,眼前一黑,直直倒了下去。 “是谁……” 昏过去前,黄裳看到的最后景象,是柳梦茹那张惊讶的脸。 她也正在跌倒。 …… “我在哪儿……” 黄裳昏昏沉沉地醒来,眼前一片黑暗,发现自己眼睛被蒙,手足被缚,嘴里不知被塞了什么东西,破麻袋似的倒在冰凉的地上,侧耳倾听,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声。 “梦茹呢……绑架,还是别有目的?用小孩来麻痹耳目,是小心,还是针对超能力的计划?或者是侏儒?天道之书……” 黄裳侧躺在地上,刚要发动念力割断绳索,隐隐传来开门声,脚步声,离自己呆的房间似乎还隔着间屋子。 “……啧啧,柳强军那混蛋竟然能生出这么漂亮的妞,老大,让兄弟们先爽爽?” “虎子,不要坏了道上的规矩。咱们拿钱办事,柳强军要是不来,随便你……” 吱呀! 房间门被推开,声音随之大了些,似乎劫匪进来看了下,又退了出去。 “有点奇怪啊,如果是针对柳叔叔的报复,为什么会连我一块劫来?先脱困,联系钟哥再说!” 风雨似乎大了些,也急迫了些,黄裳默默想着,意动念发,割断绑着手足的绳索,摘下眼罩,发现这是间废弃的木屋,没有窗子,光线昏暗,破破烂烂,勉强能挡下风雨,柳梦茹躺在左边,和自己一般模样,右边一张破木桌上放着书包,两人的手机,松了口气,取出两人嘴里的毛巾,柳梦茹轻声道:“是我连累你了。” “哪里的话。”黄裳低声说着,为她割断绳子,两人站起,黄裳拎过书包一看,天道之书还在里面,放心背上,拿上手机,柳梦茹轻哼一声,脸色冰冷:“敢绑架超能力者,要你们好看!” “别急!”黄裳刚给钟山玉发完短信,柳梦茹已推门走了出去,紧接着中哔哩哔哩一阵电光闪过,急忙跟出去,地板上已躺着五个男人,个个双眼翻白,口吐白沫,手脚抽搐。 五人中间是一张桌子,放着些酒食外,还有三把手枪。 柳梦茹回头看见黄裳脸色不大好看,急忙道:“我没杀他们,只是电昏过去了。” “不是这个,我总觉得这绑架有问题,咱们先离开这儿……” 轰隆! 突如其来一声大震,蓦然狂风大作,利刃般四下里乱卷,木屋刹那间整个塌掉,碎木崩飞,黄裳大惊,一把扑倒柳梦茹,把她压在身下,飞速将念力展开成一张薄膜,护住两人。 四目相对,少女的身体柔软而温暖,脸上飞起一朵红晕,黄裳无暇细品,附耳疾道:“有高手!不要妄动!钟哥说他很快就到。” “嗯,听你的……” 木头倒塌还没停止,远方忽然传来一声长啸,不片刻外面便响起钟山玉的沉稳声音:“何方神圣,为何攻击我天盟中人?” 砰! 黄裳掀开盖在身上的碎木,同柳梦茹跳出已变成一片废墟的木屋,便看到钟山玉站在前面,背对他们,正向着一人说话。 铅灰色的天空下,是一片旷野,大雨几如瓢泼,一个青年凭空悬立,单手负后,周身三尺之内风雨绝迹,面目英俊,神态狂傲,下唇薄如刀切,透出冷酷之极的味道,背后盘旋着两股灰色的龙卷风,里面隐隐约约似乎裹着什么。 青年没向钟山玉看半眼,只冷冷盯着二人:“就是你们两只蝼蚁,杀了我弟弟范朋?” 第十章 御雷 “什么?!” 黄裳大吃一惊,范朋竟然有个这样的哥哥,还这样快找上门来? 一转头,柳梦茹亦是一脸惊诧,雨水不住流淌,几缕秀发贴在如玉脸颊上,她抹了把脸,轻声道:“黄裳,咱们这下好像逃不掉了呢。[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_._.花_._.糖_._.小_._.說_._.網<<<$.]” 风雨如晦,似永无止境,把天地连成一个密不透风的罩子,无处可逃。 钟山玉细察对方气息,威势棱棱,至少古典八级,不由暗自心惊,哪里突然跳出来这样一个御风高手,天盟数据库中竟全然没有半点记载,一拱手,沉声道:“在下钟山玉,古武钟家三子,天盟副队长,敢问阁下高姓大名?” 青年终于看向他,淡淡道:“钟家?天盟?很了不起么?”伸出手来,横竖一挥,两道无形风刃结成一个十字,划破风雨,劈了下来。 “你们快逃!” 身后便是两个新人,钟山玉一咬牙,大喝一声,双掌平推,使出全力,推出数十个正六边形光格,密密麻麻叠成三层,迎了上去。 噗! 一声轻响,十字风刃瞬间斩破相对防御,剖体而过,钟山玉愣了一会,低低叹息一声,转首微笑道:“抱歉,没能保护你们……” 血雾暴起,他整个人被分成四块,滑落在泥泞里。 大雨不停冲涮着血肉,转瞬染红数丈地面,又随着雨水流走,只留下血腥之气。 黄裳浑身发冷,血液几乎凝固。 为了保护自己两个人,那样强大,那样温和,总是微笑着的钟大哥,竟然被人一招杀了? 雨水打在头上,顺着脸淌下来,黄裳惨笑着,深深看了柳梦茹一眼,上前一步,挺起胸膛,说道:“一人做事一人当,范朋是我杀的,和她无关!” 青年拍着手,淡淡说着:“有趣,可惜你们两个全在场,都要死。不过在这之前,先慢慢享受下失去亲人的乐趣吧!”手一挥,身后两道龙卷风柱降在他面前,风速减慢,露出里面的两个人来。 一个是柳强军,一个是黄离,全都昏迷着。 黄裳瞪着他,眼眶几乎要裂开,流下血来,嘶吼一声:“你把她怎么了!” “蝼蚁的愤怒,无力的乐章,真是……真是至高的享受啊!” 青年舔了下嘴唇,露出一个冰冷而变态的笑容,在柳强军和黄离身上一按,两人喷出一口鲜血,啪地落在泥地上。[.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他们两个的内脏已经被我搅烂了,还有一分钟可活,不会多一秒,也不会少一秒。来吧,痛哭吧!呐喊吧!诅咒吧!取悦……我吧!” 青年欣赏着二人扑到亲人身边的恸哭,张开双臂,仰望暗沉沉的天空,大笑着。 蓦然,天地一亮,一道灿烂白光自远处飞起,惊虹一般穿破雨幕,横击而来。 “哼,花微明,方灵犀,你们两个找死!” 青年挥手凝出一道风墙,拦下这一击,冷哼一声,身子一动,化作一道狂风,向着白光飞起的地方扑了过去。 黄裳一言不发,放下书包,取出天道之书,念力化刀,割破手臂,分出一半,凝成一张薄膜,挡住倾盆大雨,另一半化笔取血写下四个字,又沾了姐姐的鲜血,如飞写成一个等式: 黄裳寿命=黄离寿命 黄裳瞪着书页,不知多久,感觉像是过去了一辈子,灰色字迹浮现出来:等式成立,书主减寿十年。 十年? 黄裳一怔,顾不得许多,再看姐姐,呼吸果然稳定下来,痛苦神态也安详许多,如同在睡梦中,不由出了口气。 柳梦茹伏在柳强军身上痛哭着,不知何时抬起头来,泪眼朦胧:“黄裳,把我的寿命也分给我爸一半!” 黄裳应一声,正要写,柳梦茹看着那个等式,惊呼一声,拉住黄裳手臂:“书主减寿十年?不成!你再写一次,就没几年可活了!” 黄裳急道:“那怎么办?总不能看着柳叔叔死吧?写完快走,那凶人很快就会回来的!” 柳梦茹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坚定道:“把书给我,我来写,咱们寿命就一样了,到时候一起死!” 黄裳看着少女黑色的眸子,几滴雨水沾在她长长的睫毛上,晶莹透亮,感到其中蕴藏着的大海一般的深情,心神一阵激荡,将天道之书递了过去,说了六个字: “我放弃,书给你!” 轰隆降! 蓦然一声炸雷响起,震荡原野,少女伸手接住,二人的手同时托住一端,灰色的天道之书哗哗翻开,露出扉页,最下面一行灰色字迹“当前书主:黄裳”变幻不休,片息间变成了两行字: 黄裳自愿放弃天道之书,失掉所有权 当前书主:苏雨辰 “苏雨辰?!” 黄裳一惊,少女已抽出天道之书,徐徐站起,站在旷野里,风雨中,俯视着黄裳,神色变成他从未见过的颜色,疏离,平静,高远,几如神明。 少女淡淡道:“黄裳,你还是败给了我。” 刹那间,黄裳心头一片冰寒,针刺也似的疼,几乎不能呼吸,大口大口喘息着,任凭雨水砸落身上,过了许久,才抓着心口道:“你叫苏雨辰?柳梦茹呢?” 少女道:“自昨天雷击后,柳梦茹便死了。” 电光石光之间,从昨天开始,与她相处的影像一幕幕飞速闪过脑海,忽然定格在昨天她拿到天道之书的激动样子上,黄裳喘息着问道:“那你是什么人?她的第二人格?” 少女道:“不是。你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黄裳低头无声惨笑,意念一动,驱动口袋里的大头针,划破衣裳,挟着一股白色的淡淡透明气流,刺向少女心口。 尖啸乍起。 针已过,声方起。 这已是超音速的一击! 苏雨辰神色不变,无动于衷。 飞针刺到她身前三寸空处,便凝住不动,再无法前进半分,似是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挡住了,颓然落地。 苏雨辰平静道:“没用的,黄裳,你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你是谁?” “你不怕天盟吗?” “这一切全是你的阴谋?” “你怎么知道续命等式要十年?” “你实力怎样?” “如何才能杀你?” …… 自知必死,黄裳反倒奇异地平静下来,心中有许多疑问,最终还是问道:“我死后,你会把我姐姐怎样?” 光影明灭,螺旋桨音急起。 一架直升飞机低低飞了过来,探照灯柱打在地面上,一个人跳了下来:“快走!那家伙十分凶残,花微明拖不了多久……小玉呢?” 是方灵犀。 两人不动,黄裳盯着苏雨辰眼睛,大声吼道:“她不是柳梦茹,方姐快逃!” “你说什么傻话……” 方灵犀奔过来,忽然瞧见了地面上四块碎裂的躯干,和滑落在雨水里的银怀表。 “小玉死了?”方灵犀一时怔怔的,似乎不相信这个事实,摇摇头,踉跄着,慢慢捡起银怀表,低头看着钟山玉被分成两半的脸,抬头看着黄裳,没有眼泪,只有一双赤红的眼睛:“那家伙干的?” 黄裳再要出声提醒,张开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一下也动不了。 苏雨辰道:“方灵犀,你知道你为什么读不了我的心么?” 听出语气有异,加上黄裳方才提醒,方灵犀终于反应过来,右手慢慢摸向后腰,还能笑出声来:“小妹妹,为什么?” “因为它。” 苏雨辰伸出手,平平一握,自虚空中徐徐抓出一把蓝色长剑,剑长三尺,晶莹如玉,透明似冰,隐泛蓝光,美丽绝伦,柄上刻着两个字: 天琊。 此剑一出,周围三丈内雨滴尽数化作冰粒,砸落在凝固的冰面上,叮咚脆响。 “这是……” 方灵犀瞧见这手段,大吃一惊,右手加速摸向腰后,却已迟了。 苏雨辰没有挥剑,只左手探指一点。 一缕纯白微光疾射而出,贯穿方灵犀眉心,击中直升机。 方灵犀倒下,直升机瞬间化为灰烬。 雨一直下。 “你姐姐有些奇怪,我会带她走,至于是哪儿,你就不必知道了。” 苏雨辰恍若无事,徐徐说道,“可惜,黄裳,你胜我三次,却终究没能杀死我啊……我早年学成一式剑招,助我极大,作为对一个强劲对手的敬意,我就用它,送你上路。” 苏雨辰飞入半空,伸剑斜斜指天,直行七步,仿如七星之形,曼声吟道:“九天玄刹,化为神雷。煌煌天威,以剑引之!” 咔嚓! 一道雷电轰然下击,击在天琊剑上,随着挥出,劈中黄裳。 黄裳立时焦黑一片,颓然倒地。 苏雨辰落下地来,看着黄裳尸体,叹息道:“可惜,你本来的念力当是七级的……” 一道狂风飞来,落地化作那御风青年,大笑道:“恭喜队长,终于拿到天道之书!” “花微明呢?” 青年托出一颗美丽头颅,笑道:“蚊子肉也是肉,当然杀了。” “廉良,你还是改不了收藏脑袋的癖好。” “队长,我始终坚信,学姐才是好敌人,”青年廉良望着倒地的黄裳,请示道:“他的头,我可以割吗?” “留个全尸吧!” 苏雨辰摇摇头,翻开天道之书,看着扉页上一行曾用名,终于露出浅浅微笑:“它放在一个世界的主角身上,实在太过浪费,咱们走。” 伸手一指,沉睡中的黄离漂起,凭空不见。 雨一直下,像天在哭。 黄裳无神的双眼对着纷乱雨幕,焦黑身体里一团雷电滚来滚去,蓦然汇至胸前玉坠所在,浮起一团淡青色的光,慢慢化作一个****的透明少女,蓝色长发,青色羽翼,容颜绝世,闭着眼睛,俯身吻上黄裳,探舌入唇,两相一触,卷出一个透明的灵魂,轻拍着翅膀,稍一闪烁,消失在滂沱大雨中。 第一章 异乡人 “姐!” 黄裳惊惶大叫一声,猛地睁开眼。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眼前是陌生的天花板。 “……我不是死了么?这是在哪儿?石质的屋顶,淡灰色,花岗岩还是大理石,应该是人造建筑……没有小鬼,看起来不像地狱,没有天使,也不像天堂,难不成……我穿越了?!” 黄裳终归博览群书,看过许多桥段,很快得出这个可能,险死还生,不禁大笑三声,但惊喜只持续了很短时间,随即一种更强烈的情绪,仇恨,滴血的仇恨涌上心头:“姐姐,梦茹,钟哥,方姐……苏雨辰!我必杀你!” 反复咀嚼这个名字,黄裳咬牙切齿,喘息良久,闭上眼,慢慢将仇恨埋进心底,填入骨髓,本以为这是件非常困难的事,哪知并非如此,或许是生死之间获来的奇妙定力发挥了效用,倾洗不尽的仇恨归海似的涌入身体深处,刻在骨头上,铭记于心。 呼出长长一口气,黄裳尝试着坐起来,四下打量。 这是一间石屋,不是很大,干净,清冷,空荡荡的,只有玻璃窗边摆着两张木桌,一张木椅,角落立只着柜子,床头边地上蹲着只大木箱子。 侧耳倾听,静悄悄的,阳光斜射进来,一缕缕的,照出点点浮尘,像极了那天下午姐姐入定时的情景。 黄裳心中愀然一痛,摇了摇头:“苏雨辰料我必死,说的应该都是真话,既然她说要带姐姐走,当不会杀她……既然能过来,就一定有办法回去。当务之急,还是判断这是什么时空,有没有超凡力量……” “有玻璃,应该是近现代……”黄裳收回望着窗户的目光,伸出胳膊,盯着袖子,努力想要辨认出织物材质,发现徒劳无功,因为他本来就不懂这些,被子也是一样,依稀是种麻织物,更详细的就完全分辨不出来了,但也不是全无发现。 “这身体,四肢脑袋俱全,好像是个少年……很好,这世界是人类社会……果然,念力没了吗?看来只有灵魂过来了,超能力什么的……” 黄裳伸手试了下,毫无动静,苦笑一声,穿了鞋子,先不急出去,避开从窗外可以直视到的范围,在屋子里细细转着,审视着。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一张桌上空空如也,另一张上摆着厚厚一沓空白草纸,几瓶墨水,几支羽毛笔,几支钢笔,黄裳捻着笔瞧着:“羽毛笔,中国没这玩意,莫非是在西方?” 摸着头发,不算太长,也不算太短,拉过一瞧,是纯正的黑色,有些油腻,“中国人,还好……原主昏迷有些天了么?奇怪,肚子不是很饿……” 别的再没什么线索,只有床头那只大箱子了。 “这箱子应该是自己的,瞧这架势,有点像投亲路上遇贼的戏码啊,不过昏迷却没受伤,是水土不服还是别的什么……” 这是一只样式非常老的木箱,却绝对不旧,做工亦非常考究,古色生香,挂着黄铜的小锁,黄裳摸遍口袋,在上衣内口袋里找到一枚钥匙,打开一瞧,里面是一些衣物,书籍,布包。 黄裳观察了一会,衣服叠着,款式只能看个大概,大体像在电视里看到的古中国服饰,但风格有些奇怪,扭扣窄袖,立领短襟,毫无繁琐处,非常之简洁,予人一种说不上来的古怪感觉,再抽书来看,黄裳精神一振: 《九章算术》、《天工开物》、《天演论》、《海国图志》、《仁学》、《救国论》、《洋务运动之得》……这些是简体字,线装本; 《几何学》、《代数学》、《格物学》、《化学》、《世界史》、《辩证论》……这些也是简体字,有些课本的模样。 一本本看过,百多年前的风雨飘摇气息扑面而来。 救亡!图存!强国!求富! 运动!改良!主义!革命! 战争!杀戮!鲜血!死亡! “清朝?还是民国?没辫子,看来是民国了,超凡力量的指望……” 黄裳一颗心渐渐沉下去,将书摆好,打开三个布包,第一个,是些银元,几张大额钱票,数了数,一共四百零四元,上面的印花让人有些发蒙:清光绪二十七年; “清光绪?这是什么情况?” 第二个,是几封书信,拆开一瞧,全是家书,同一人所写: 吾兄见字如晤:……妹闻英伦清寒多雨,留学尤为艰苦,愿兄留意饮食起居……家中诸事勿忧,叔婶虽环伺,妹亦有谋……望兄早日学成归来,保家卫国。小妹顾西拜上。 信中语气沉稳,敦敦教导,多番提点,不像妹妹,倒像是姐姐一般。 “这儿是二十世纪初的英国?我是来留学的,家里经济状况不错,有个姐姐一样的妹妹,没有父母,叔婶不是好人……” 黄裳定了定神,打开第三个,是一封官方文书,自右而左,竖排写起: 大清京中学堂九年生顾北,在校成绩优异,品德优良,公派赴大不列巅及爱尔兰联合王国留学骑士三年,生死已证。 左上角贴着张黑白照片,上面少年十四五岁模样,长发,无辫,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生的一副好皮囊,只是眼神中有些畏缩之气,不免减了三分颜色,左下角是红色的大印: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印上写着日期:大清光绪三十年六月十三日,且签着名:谭嗣同。 这文书信息量相当大,照片无疑是原主顾北本人,剩下的也全是有效信息,非常有价值。 “这是清朝?但头发是什么鬼,也没辫子啊!” 黄裳摸着脑袋上茂盛的头发,陷入沉思,“留学骑士,骑士在这年头还有用么?生死已证,总觉得有几分危险,顾北细胳膊细腿,神气也有些怯弱,选这样的人来学骑士道?父母双亡,叔婶不良,家里好像还有些钱,怎么像是被忽悠过来的?不,有那样一个成熟的妹妹在,这种大事不应该出漏子……难不成是被迫的?总理衙门,这个历史书上倒是学过,洋务运动的中枢部门,权力很大,但在1894年中日甲午海战中北洋水师惨败后被撤消,现在却还在,看样子还保留着许多权力……光绪三十年,唔,是1904年还是05年来着?记不清了,应该就是这两年,但这个签名……” 还好高中虽然分了文理,却还有会考这种东西,文科的许多东西都还记着,没有还给老师: “戊戌六君子之首的谭嗣同竟然一直活到现在,还身居高位的样子,看来这段历史出现了拐点,和所谓的骑士有关?或者是……有另一个穿越者先来了?后者的可能性要大一些,那么他来了多久?改变了多少事?还活着吗?似乎没有反清,反倒是在维护清廷的统治,同时却还发易服,背叛了满清贵族,这两种行为完全矛盾,嗯,奇怪……” 黄裳一时想不出头绪,暂且记在心里,将东西原样放好,锁上箱子,既然是来留学的,东西也都还在,那应该没什么危险,便不再避讳,踱到窗前,推开窗子,极目望去。 首当其冲映入眼帘的是一大片开阔的草地,随着地势高低起伏,绵延出很远,青翠中透着丝丝黯淡,加上草地左侧枝叶已有些枯黄的树林,为这异国他乡涂上了一层浓重的肃杀凄色,经天上快要运行到正中的秋日一晒,更浸的深了。 忽然,昏黄的落叶林中转出一人,身姿修长,健美,短发,黑眸,着平靴,佩长剑,是个中国女人。 不,说是女人不大恰当,她行得近了,以黄裳看来,绝不会超过二十岁,正是少女最耀眼的年华,然而她的容颜虽美,神情却平静,淡默,已然褪去了未经人事的天真和稚嫩,敛藏着磐石一般的坚定,使得她看起来凭空成熟了好几岁。 她云朵似的飘过来,黄裳才看到她身后还跟着两个人,捧着些物事,似乎是女仆,只不过少女实在太过引人注目,一下子占去了所有的注意力,令人忽视掉了他们。 少女推门而进,望了过来,讶色一闪而过:“你醒了?我是余图南,一年前来这。” “留学生也是分批派遣的么?这个地方只有两个?” 黄裳想着,抓头道:“我是顾北,好像是刚刚来的,有什么需要注意的,还请学姐指点。” 余图南递过来一张纸,直视着他眼睛问道:“你一下船便昏迷了三天,这样软弱,真要成为骑士么?” “一时软弱,未必永远软弱。” 黄裳坚定说着,接过纸一看,是张类似课程表的表格,星期制,有六天都写满了课程:剑术、枪法、器械、骑术、指挥等等,乃至哲学、文学、艺术、数算、物理、化学、历史等课目。 黄裳略看过一遍,有些诧异,前面那些训练课程也就罢了,算是骑士的应有之义,然而后面这些文化课就有些突兀了,便直接问道:“余学姐,骑士也要学数学物理么?” 余图南对他的叫法好像没什么异议,平静答道:“听说以前是没有的,然自总教官言道世事变迁,当今骑士非但要有过人之勇武,亦要学习洞悉世界本质之规律,便添了这些。” 黄裳来了兴趣,问道:“总教官是谁?” “夏洛克-福尔摩斯。” 第二章 夭夭 “什么?” 黄裳险些失声叫出来,心中涌起一股荒谬绝伦的虚幻之感,幸好经过一趟生死穿越,虽还做不到喜怒不形于色,面上倒也没太过失态,只眼角忍不住跳了跳,重复着,似是在确定道:“夏洛克-福尔摩斯?” 余图南对他的语气似无所觉,点了下头,问着:“你英文怎样?” 黄裳道:“还说的过去,这儿是用英文授课?” 这答案显而易见,余图南没有回答,只道:“我住在左近,下午一点,随我去上课。(.无弹窗广告)”不待黄裳回答,举步出屋,一名女仆跟着她,右转不见。 另一名女仆进来,捧着些盒子,打开来,是些课本、制服、日常用品、餐点,她快速而沉默地摆好,用英文道:“顾先生,如有果您有什么需要,请拉床边的垂绳。” 腔调虽和往日在学校学的有些不同,倒也能听懂,黄裳微笑道:“谢谢,直接叫我顾就成,请问你们的名字是什么?我想洗澡,该去哪儿?” “我叫蕾姆,她叫拉姆。” 女仆用手指着石壁上一道浅浅的门道:“屋后便是浴室。” 黄裳想了想,又问道:“我昏迷了三天,为什么现在不是很饿?” 蕾姆答道:“抱歉,这要问余小姐,或者华生医生,我们并不是很清楚。” “华生医生?” 黄裳目中现出奇异神色,但没有多问,只是说道:“再次感谢你。” 女仆退出,黄裳拎着刀叉,用过认不出名字的午餐,从她带来的日常用品中找到了香皂,花露油,牙具,毛巾等,推开后门进去,是个洗手的石间,再进一道门,是间小屋,屋里马桶、淋蓬头、浴盆等一应俱全,大多是白铁皮,先上了个大号,调好淋头水温,美美洗了个澡,放了盆温水,跨进去,不经意低头一瞧,胸前印着个奇异的刺青般的图形。(.) 是一对青碧色的羽翼。 和前世玉坠上的浮雕一横一样。 哗啦! 黄裳猛地坐了起来,掀起一阵水花,定了定神,用手指摸着,这羽翼像是生长在身体里一般,毫无颗粒感,忽然发出淡淡的青色微光,随即脱落下来,浮在面前,俄而一阵行云流水般的变幻,化成一个千娇百媚的赤|裸少女,蓝发,青羽,绝色,闭着双眼,漂浮着,呢喃着:“夭,夭,好,饿……夭,夭,好,饿……” 不是汉语,不是英语,也不是听过的任何一种语言,但它的含义清楚明白地传达到黄裳心里,没有半点含糊。 这娇嫩如花骨朵似的轻柔声音似乎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过来,而是直接在心底响起。 黄裳看着少女,心中涌起一种与她血脉相连,心灵相通的亲密之感,好像彼此骨肉中的骨肉,魂魄中的魂魄。 相濡以沫,同生共死。 黄裳竟也觉得饿了,试着在心中念道:“你叫夭夭吗?想吃什么?” 青光忽敛,少女又闪烁成一对青色羽翼,精致小巧,重新印入黄裳前胸,沉寂下去。 黄裳怔了一会儿,细细感知,奇妙的夭夭似乎陷入了沉睡。 “爸妈留下的玉坠竟然藏着这样的秘密,他们似乎不知道,姐姐的那只玉坠呢,会不会也……” “除了灵魂,只有夭夭一块过来了,莫非她就是我能穿越的原因?” “夭夭的食物是什么?种族又是什么,天使么,不像,她的翅膀是青色的……难不成是法宝器灵,或是超级智能……” 黄裳思绪万千,把自己扔进水里泡了一会,擦干身体,穿上衣服,回到石屋,蕾姆从门外走进来,提醒道:“顾先生,您的衣服我来洗,不过下午的课程是要穿制服的。” 看了一眼床上铺着的淡灰色制服,好像很繁琐的样子,黄裳摆弄了两下,很干脆道:“我不会穿,你能帮我吗?” “这正是我的职责。” 蕾姆走过来,替他换着衣服,有些尴尬的是,这新身体不过十四五岁,身量还未长成,比蕾姆尚矮了些,面对面气息相通,肌肤相触,女仆的俏丽脸蛋在眼前晃来晃去,又不想闭上眼,黄裳只好偏过头去,用问话分散注意力:“拉姆呢?” “在余小姐那边?” “你们是姐妹吗?” “是的,蕾姆是妹妹,拉姆是姐姐。” “这儿一共有多少骑士……学徒?是叫学徒,还是侍从?” …… 一通话问下来,黄裳逐渐搞清了些情况,所在的这块地方是座大庄园,名叫费列斯特,离伦敦不到十哩地,挂在英国王室名下,实际上的主人却是前世大名鼎鼎的夏洛克-福尔摩斯,多年以来一直用来培训骑士学徒,学员主要来自英伦本土,英属海外殖民地,一些友好国家,以及某些交易人员,多数为贵族子弟,少数是优秀的平民,目前将近有百人,依年限、实力分为一、二两期。 至关重要的一个要素,骑士的战斗力,蕾姆却说并不清楚。 而原身顾北因为晕船,一踏上陆地便昏了过去,被送到庄园,一直由蕾姆照看,昨日深夜更是心跳停止,呼吸中断,等她叫来华生医生后,却又奇迹般恢复了过来。 “顾北死后,我才在那时穿越过来的么?”黄裳默默想着,一直萦绕在心底的隐约愧疚感也差不多烟消云散了。 “看来我和余图南应该属于极少数的交易人员了,一个姑娘家,一个晕船至死的少年被丢过来学习骑士道,清廷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得不出结论,但这座庄园却显而易见,扩大化的世家骑士培训机构,还没到打破成规,建成学院的地步。 “……有哪些东方国家的学生?” “印度,安南,清,朝鲜,日本。” “都是两个人?” “印度是五个,两个二期生,三个一期生,别的国和余小姐与顾先生一样。” “嗯……一期生什么时候开的课?” “昨天上午。” 蕾姆后退一步,打量着,眸子里闪着光,道:“顾,你还有什么吩咐吗?” “没有了,谢谢你,蕾姆。” “这是我应该做的。” 蕾姆收拾了衣服、餐具、放在两个盒子里,轻拉裙子一躬身,退了出去。 黄裳看了下这对姐妹先前带过来的东西,怀表,书本,文具……以及,一柄剑。 剑鞘笔直无奇,没有花哨的纹理,剑柄处向一面弯出个长方形的黄铜护手,抽出一看,两边都开了刃,反射着细白的冷光,映出少年的坚定眼神。 黄裳吐出一口气,佩上剑,安静坐下,拿过课程表,细细看着。 按蕾姆说的日期,今天上午上的是文化课,真正的骑士训练下午才开始。 “看来还不算太晚……” 十二点四十五,踏出石屋,草绿色在眼前延伸开来,温暖的阳光照在身上,黄裳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第三章 突刺 石屋右边十数米外,是另一间石屋。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前后左右都是草地和树木,包围着两间孤零零的屋子。 “我来之前,余学姐是一个人住在这儿?” 正想着,很快,余图南过来,对着点了点头,当先而行,淡淡说着: “一期生昨日开课,今日开始正式课程,骑士教官名为斯隆,可当公正之称,多练,少说,休要轻信他国学徒,尤其注意日、印两国。” “日本还好理解,印度?难道清朝和阿三干了一架?不能吧,印度应该是英国海外最重要的殖民地吧,真打了还能来留学?” 黄裳思索着,因试探问道:“这两国?” 记忆中清廷自洋务运动至今,经历了1883年中法战争、1894年中日甲午战争、1900年八国联军侵华战争,以及不知道还有没有发生的1904年日俄战争,前世清廷数战皆败,割地赔款,输的一塌糊涂,国人震怖,尤其是中间那两场,前者败给了自己一向瞧不起的邻居,后者赔出了4.5亿两白银的巨款,从精神到物质将满清国运全盘葬送掉,惨痛之极,锥心之至,也惊醒了一众有志之士,举国上下求新求变之主义一时盛行,孕育出了随后数十年的风云变幻。 这一世有了先行穿越者的干涉,不知进程如何,原身顾北可能知道,但黄裳一点也没继承他的记忆,对许多事情感觉像是一团浓重雾气,完全没有概念轻重,好在是在远离熟人的异国,不然可能很快便会被瞧出破绽,特别是那个早熟而敏锐的妹妹。[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越早搞清历史,就越早有心理准备,黄裳这模糊的一问,便是在不引起怀疑的前提下,趁机探询。 虽是正午,树林仍里有些凄清,二人走在落叶里,余图南道:“甲午海战以来,日本犯我之心不死,其民每多挑衅引战,你此时力弱,不可强抗,宜缓忍负,徐徐图之。” 这话只能听出甲午海战还是发生了,大概像是小胜了的意思,却无法肯定,也没说印度的原因,黄裳不好多问,便应道:“是。” 行过树林,草地上一条河流蜿蜒流过,点缀着两二小湖,沿岸伸展出一片建筑群落,高低尖方,疏密有致,应是庄园的主体部分,中间耸立着一座灰色高塔,气势非凡。 余图南引黄裳下了坡,领到建筑群前一块平地,道:“不要乱走,下学后,等我再回。”说罢去了,消失在重重院宇间。 时辰似乎有些早,坚实平地上只有七八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长着各色毛发,一般的整齐制服,佩着细剑,瞧着黄裳窃窃私语,忽然一个健壮白人少年走过来,开口道:“你就是从东方来的汉人?瘦的跟猴子一样,还晕了三天,这样的人也能成为骑士?” 黄裳分辨不出他是哪国人,大概是英伦的,瞧瞧自己的细胳膊细腿,又引不出什么名骑士的典故来反驳,但也不能生吃了这记嘲笑,便耸了耸肩,洒然说道:“小草虽然柔嫩,却能顶开沉重的石头,滴水虽然无力,坚持下来却能贯穿坚硬的金石,河水虽然平缓,却能冲开河道,最终流入大海,我现在虽然柔弱,将来为什么不能成为骑士?我叫顾北,你呢?” 白人少年愣了一会,来了一句:“该死……你英文说的可真烂,我是康纳。” 他伸出手来,黄裳微笑着伸出左手,康纳一愣,换手握上。 背后传来一阵哄笑声。 康纳似乎犹豫了一下,蓦然发力猛地一捏。 格!格! 手骨被挤压摩擦,扭来扭去,嚓嚓轻响,黄裳吃痛,咬着牙,从牙缝里咝咝发出声响,右手摸向剑柄,用痛的有些扭曲的笑容道:“康纳,你力气……真不错。” 康纳一惊,松手后退,退入伙伴中,洋洋得意去了。 “这环境,还真是恶劣啊……” 黄裳甩着发麻的左手,退到平地边缘,默默看着,人越来越多,最终停在二十三人上,头发颜色各种各样,肤色大多是白,间着几点黄,其中一个矮个子不时拿黑色的眼珠扫过来,凶狠中杂混狡猾,不怀好意,看来就是岛国人氏了。 人齐不久,从前面一扇门中走出一个男人,高大,强壮,坚硬如石头的脸上泛着胡须的光,大步走到正中前方,不知谁高喊了一声:“列队!” 学徒们一阵纷乱,勉强站好了队列,黄裳自然站在最边上。 男人冷箭般目光扫遍诸人,用巨大铁锚沉入海底般的冷峻语气说道:“我是斯隆,担任诸君教官。剑是杀敌的兵器,最有效的攻击,是刺,看好了。” 说着,抽出细剑,向前平平一刺。 嗤! 一声尖啸,空气隐隐现出透明的波纹,一散而开,吹动了一众学徒们帽子下目瞪口呆的头发。 这是什么样的力量? 这是什么样的速度? “如果纯凭肉身做到的话,这个世界的骑士似乎不简单啊……”黄裳想着,精神一振,心海泛起了一些希望的泡沫。 斯隆教官又慢慢演示了一次,详细讲解了动作的发力要领,说道:“散开,做一万遍。” 学徒们微哗,纷纷散开,抽剑练习起来。 黄裳退到最边处,细细回味着教官的演示,慢慢拔出细剑,缩肘,发力前刺,收回,皱了下眉,想了想,下一剑回肘轻了些,手臂抬高了一点点,果然感觉舒服了许多。 一次,两次,三次…… 阳光微微,清风徐徐,汗水挥洒着,闪耀着。 斯隆教官巡视着,不时纠正一二,慢慢转到后面,看 到黄裳刺击动作,神色微动,站了一会,一语不发,走开了。 三千八百六十五,三千八百六十六,三千八百六十七…… 汗出如瀑,模糊了双眼,手臂上如同坠着一块重铅,又酸,又麻,又痛,像是要断掉似的,连太阳都看不见了,眼前所见,唯有这柄细剑,黄裳咬着牙,又发力刺出一百零三剑,越来越慢,体力终于到底,再也支持不住,咕咚一声,摔倒在地,昏了过去。 “这是水……下……下雨了吗?” 冰冷的雨滴落在脸上,黄裳渐渐醒过来,发现自己仍躺在倒下的地方。 天已经黑了。 场中空无一人,学徒和教官早已散去。 屋檐下站着个人影,修长,平静,慢慢走过来,是余图南,淡淡道:“回去吧。” 第四章 入定 黄裳勉强坐起,已经感觉不到右臂的存在,左手颤抖着,捡起细剑,哆哆嗦嗦送入鞘,挣扎着站起来,跟着余图南往回走。[] 不是走,是一点一点地挪。 平坦的草地尽头,是座缓坡。 黄裳登到一小半,脚一软,滚了下去,仰面躺在草丛中,喘息着,雨点在脸上胡乱地拍,冷冰冰的。 咬牙站起,抬头一看,一道模糊人影静静站在坡顶,仿佛在等着自己。 黄裳慢慢解下细剑,连鞘驻在左手里,支撑着,又开始爬。 草地淋了半天雨水,又湿又滑,还好有剑鞘在后面撑着,一点点移了上去。 攀到顶时,黄裳几乎精疲力尽,张大嘴巴,大口大口呼吸着,活像条离水的鱼,喉咙却如刀割火燎一般,仰起脸咽下几滴雨,余图南开始向前走。 前面是树林。 林有树,树有根,根凸出。 一片黑暗中,黄裳猛然摔倒。 倒下的瞬间,他做了一件事。 将剑按在地上,笔直指向前方。 伸出手,摸到一棵树,挨着坐起来,什么都看不到,四下里只有雨水打在叶子上的声音,和自己的喘息声。 余图南呢? 是不是已经走了? 为什么要我等她再回? 这林子里是不是有什么危险? 野兽?虎?豹?狼?蛇? 或是某种比野兽更可怕的东西? 什么都看不到。 什么都不知道。 “还真是生死无证啊……” 寒冷的雨林中,黄裳靠着树,按着剑,张开嘴无声笑着,“体力太差了,强行练下去,会死的……” 还好,没有迷失方向。 坐了一会,勉强恢复一丝体力,黄裳重新站起来,一步一步,慢慢走出暗林。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余图南正在前方,看着他。 “谢谢。”黄裳吃力说着,感觉自己像个漏气的风箱,随时都会炸掉。 余图南没有说话,来到黄裳石屋前,她笔直走了过去,推开自己的屋门,又关上。 黄裳进屋,开灯,放下剑,倒了一大杯温水,一气喝干,疲惫欲死,只想立刻倒头就睡,生生忍住,进入浴室,一点点脱掉满是泥巴的制服,打开淋蓬头。 温暖的水流倾泻而下。 黄裳静静站着,感受着水流渐渐冲去身上污垢,还归原本之洁净,心中忽然涌起一种奇妙的感觉,惚惚恍恍之间,好像灵魂已经出离了这具身体,一段文字自然而然滑过心海。 “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诸妄次之,以定其心,定心之上,豁然无复……” 心神一片空明,冥冥漠漠,寂兮寥兮,周而复始,黄裳似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又好像没有意识一般,浑浑噩噩。 这是定境。 …… 黄裳本有颇些灵慧,经过钟山玉与黄离两人讲解,随后便是连番阴谋变故,又由生到死,由死到生的走了一遭,今趟恰巧将体力完全耗尽,沐浴之下,污垢洗去,洁净自生,正合了坐忘心法真意,终于一举入定。 入定回元,胎息强体,坐忘玄通。 按钟山玉所讲,成功入定可在短时间内将人的体能恢复过来,长而久之,感知敏锐,精神凝练,若能再上一步晋入胎息之境,更可以从根本上改变体质,开发潜能。 …… 不知过了多久,黄裳清醒过来,只觉体力饱满,神清气爽,伸手关掉淋蓬头,稍一琢磨,当即明白发生了什么:自己在无意之中,练成了《坐忘经》的第一层境界,满血复活。 不由大笑三声,又想起钟山玉,想到他被分尸四块的凄惨场景,黄裳握紧了拳头,忽然腹响如雷,饿的厉害,默默擦干身体,寻了套干净衣服穿上,看了下怀表,已经晚上十点多了,迟疑了下,还拉下了床边的流苏垂绳。 不一会功夫,蕾姆提着饭盒过来了,黄裳连忙致歉感谢,蕾姆摇头笑着,一一布上菜肴,黄裳只能认出牛肉,青菜,和鸡蛋,别的一概不识,其中一碗汤令他尤为好奇。 汤是淡红色的,里面什么也没有,清澈见底,像水一样。 黄裳问道:“蕾姆,这汤叫什么?” 蕾姆说了一个很长的组合单词,黄裳把它理解为“天启之汤”。 “这份汤是每位学徒都有的,三天一份,可以恢复体力,且有着微弱改善体质的效用。”蕾姆款款说着。 “这片世界居然还有这种灵物,看来这份汤才是斯隆教官敢于第一天就定下一万突刺的原因,这在学徒里是常识么……” 黄裳想着,用完饭,将汤一饮而尽,顿时暖洋洋的,像浸在温泉里一样舒服,有些微小的气流在身体里钻来钻去,忽然胸前夭夭的羽翼印记一热,气流纷纷汇聚过来,流进去,又流出来,似是只进去打了个转,但黄裳总觉得前后两股气流有些不同,至于具体是哪些,除了好像少了些,别的却又说不上来。 “夭,夭,饿……”心中响起夭夭的呢喃声,黄裳大喜,心道:“夭夭,这个对你有用?” “嗯……”夭夭轻轻应了下,又沉寂下去。 黄裳心中稍定,这汤可以给学徒饮用,价值应在珍稀以下,凭借超前百年的见识,买到当非难事,便问道:“蕾姆,这汤是用什么做的?” “是一种叫做天启果的果子,”蕾姆似是知道他在想什么,说着,“顾,天启果非但昂贵,亦是限制交易物品,买卖需要得到王室的许可,至少是骑士才可以。” “这样吗?”黄裳失望地叹息着。 蕾姆拎了两只盒子过来,一只收好那套脏掉的制服,一只摆回餐具,轻拉裙子告退,黄裳送出屋,天已睛了,问道:“你一个人可以吗?” 蕾姆眨眼笑道:“顾,蕾姆很强的哦。” 黄裳目送她离开,一看右边石屋,灯还亮着,深深呼了口气,拿过细剑,抽出来,站在屋前,立定,一下下刺将出去。 不知是不是错觉,一剑出手,似乎比下午稍微快了那么一点点,黄裳一喜,练完七千刺,犹有余力,趁着天启之汤效力仍在,当即换过左手,又练许久,体力消耗一空,回屋入定,短短两个小时,体力回复过来,但肚子却隐隐有些饿了。 “看来坐忘经虽然神奇,终究不能无视能量守恒,体力恢复也是要吃东西来补充的……” 黄裳看了下时间,凌晨四点钟,并无一丝睡意,步出石屋,仰头望去,漫天星斗纷繁灿烂,瑰丽奇幻,一时看的怔了,不觉沉浸入那伟大而永恒的美丽之中,等清醒过来,已是泪流满面。 “想不到我还有看星星看到落泪的时候,真是……很幸福啊!” 黄裳大笑着,回到屋中,倒头就睡,沉沉无梦,直到天明。 用过蕾姆送来的早餐,跟着余图南穿林下坡,经过昨天昏过去的学徒训练场,到了一栋三层的石质建筑前,余图南道:“文化课与国内有些不同,刚开始会有些不适应,不要急,慢慢来。” “是。”黄裳谢着,寻到教室,带着几分猜测,走了进去。 猜测在这二十世纪初的骑士课堂上会讲到什么程度的知识。 学习,黄裳并不怕,他有点好奇的是,语言。 第五章 拐向的历史 古今中外,教室的模样大同小异, 课桌,讲台。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黯灰色的石质屋子里已经有了黑板,桌椅均为木制,是一种黄裳认不出来的木材,沉重而坚硬,有些地方已磨的光滑,时光的沉淀里透着些许清冷的味道,仿佛是巫师的魔法教室。 黄裳在最后一排坐下,摊开纯英文的数学课本,随意翻着,椭圆、抛物线、双曲线等圆锥曲线,数论、排列组合、概论统计、三角函数、多元方程……大体上是前世高中的范畴,后面有些超纲的内容,譬如矩阵、傅立叶变换、微积分初探等,对黄裳来说,都熟的很。 这些都没什么,黄裳看着看着,忽然发现他竟然认识书上的每一个单词,就像是从小看到大的母语一般! “这些什么鬼?有些单词我明明没有学过的,为什么能认出来?难道是……” 黄裳念头转动,很快排除了自身原因,找到唯一的可能,夭夭。 “昨天夭夭出现时,说的语言我从未听过,却能理解,莫非是这个原因?但昨天看课程表时没有这种感觉……唔,是昨晚那份天启汤,让夭夭恢复了一点的缘故?这几乎就是‘语言通晓’啊,不知道这里有没有图书馆,找几本法语德语拉丁语的书来瞧一下……听说读写,莫非是全都可以?” 黄裳拿起笔,尝试着写一个英文的“偏微分方程”,卡住了,脑袋里并没有出现对应的单词,再试“变分法”、“华表”、“琵琶”、“无何有乡”、“象帝”,无一成功,又尝试着说出来,也失败了。 “主动的说和写都不成,只限于被动的听和读吗?也很厉害了……” 正想着,忽然察觉一个人凑过来,转头一看,是个有些瘦小的白人少年,有着一头灿烂的金发,一双清澈的湛蓝色眼睛里有些好奇,皮肤洁白犹如牛乳一般,又不像寻常西方人那样粗糙,容颜十分的……美丽,美到足以羞煞世上大多数女子,笑道:“你是东方的顾吧?我是维西。[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_._.花_._.糖_._.小_._.說_._.網<<<$.]” 虽然这少年胸很平,但实在是漂亮的有些过头了,黄裳不大确定他的性别,合上课本,想起了顾西,同样抱以微笑道:“维西,你好。” 维西在邻座坐下来,用欢快的语调说着:“顾很厉害啊,昨天斯隆教官几乎纠正了每一个人的错误,唯独对你的动作挑不出毛病。” 黄裳不以为意,也没有谦虚,笑道:“你能注意到这一点,也很敏锐。” 两人看着对方的眼睛,迅速对彼此下了结论:聪明人。 维西目光扫过数学课本,问着:“顾,你觉得这课本怎样?” “很有系统性,作为通向高等数学的阶梯,非常不错。” “你在东方也学过这些?”维西说着,语气中有着几分莫名好奇,一丝纯粹高傲。 “算是吧,维西,你在来这儿之前,一直在上学吗?” “差不多,偶尔祖父会教我一些基础的剑术,虽然我不想练,哦,你要知道,作为骑士的后代,有时是很辛苦的。还好费列斯特离伦敦不远……” …… “那你一定对这庄园很熟悉了,这儿有图书馆吗?我想查些东西。” “有一座藏书室,就在这座楼后面不远,你要查些什么呢?” “我想看看对东方发生的事情,西方媒体是如何评价的。” “从不同的角度看同一件事情,顾,你真出乎我的意料,东方人都有这样开阔的思维吗?” 说话之中,学徒们陆续来了,那个不知名的日本少年几次看过来,似乎要有什么动作,却一直没有行动,维西好像注意到了,漫不经心提到他,名字叫做田中麻。 开始上课,果然“听”这一项也如同母语一般,毫无障碍,黄裳一言不发,直听到中午下学,余图南过来,黄裳说了图书馆的事,余图南不置可否,带他来到了藏书楼,说着:“不要太久。”自行翻阅去了。 “好的。”黄裳应着,向图书管理员问道:“大叔,我想看西方报刊关于近现代东方世界的评论,请问该去哪儿找?” 管理员是个三四十的中年人,胡子拉渣,头发蓬松,双眼无神,黄裳却决不敢小视这个职业,问的很是客气。 大叔懒洋洋的,随意指了个方向,黄裳谢过,在那儿找到了几个大书架,其中一个全是报刊杂志,《泰晤士报》、《纽约时报》、《太阳报》、《新苏黎世报》等等,最新的一期标着同一个时间:1904年10月7日。 “1904年啊……” 黄裳叹息着,寻着那几个年份翻了下去,1884,1894,1900…… 东方版块,一目十行,黄裳整理出了几条与记忆里不一样的信息,默默估计着。 1884年1月,中法战火在安南点燃,清军节节败退,同年11月,清紫禁城发生宫廷政变,慈禧太后暴病驾崩,虚岁十六的光绪帝亲政,提拔了李鸿章、张之洞两位重臣,12月,击败法兰西远东舰队,导致法费里政权垮台,震惊西方世界,清廷提出和谈,无割地,无赔款。 1894年8月,中日甲午海战爆发,次年4月,北洋水师大败日本海军,在英法干涉下,迫使日本内阁签订《马关条约》,并赔款白银七千万两,经此一战,日本元气大伤,明治维新几乎中断,而清延如此实力,亦引起了西方世界的警觉。 此战中,光绪帝又提拔了一系列大臣,以孙文、袁世凯、谭嗣同三人尤为引人注目,分任总理衙门总理大臣上行走、总理大臣学习行走,重权在握,改革新政,还发易服,引起以满清贵族为首的守旧派势力强烈反弹。 1901年,以侨民被杀为借口,英、法、德、美、俄、日、比、意、澳九国组成联军,共三万七千人,在清廷海军奇怪的几乎无作为下,登陆天津,直扑帝京,清军半途阻击,双方大战,清军溃败,死伤无算,联军重新进发,在帝京东郊外遭遇孙、袁、谭三军埋伏,大败,被礼送出境。西方诸报纷纷惊呼:东方的狮子醒过来了! 黄裳又找了下清廷现下动作,在闷头修铁路,全力发展教育和工业,守旧派的声音不知为何,大幅减弱,几乎听不到了。 “这样看来,光绪帝很可疑啊,是穿越者,还是棋子?他凭什么发动政变,取得这些胜利?金手指?穿越前又是什么人……” 黄裳将报刊放回原位,一边想着,一边随余图南回去,半路问道:“余学姐,骑士的威力有多大?” 此时两人刚好登上那个缓坡,余图南停下来,转身远望,黄裳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是河流下游的一个湖泊,嵌在绿色的草地里,反射着天上的阳光,蓝汪汪的。 “那片湖,是一位骑士同强敌战斗的遗迹。” 第六章 知识的捷径 黄裳悚然动容,这决非单纯的肉身力量所能做到,必定是更高的层次。 随后疑惑泛上心头:西方世界有这样强大的骑士,清廷是怎么取胜的,东方也有相应的超凡力量么? 快到石屋时,黄裳问道:“怎样才能成为骑士?” “力,速,敏,技,先将这些练到极限吧!”余图南说着,回自己房间了。 “力速敏技,极限?” 黄裳思索着,到了下午的训练场上,斯隆教官仍旧冷着脸,也不询问学徒们的进度,只抽出剑,跨前一步,平平一刺,讲解完,冷冷道:“进步刺,一万遍。” 黄裳还是站在自己的边缘上,依旧先试一次,抽剑,进步,平刺,感觉不妥,便微调了下,按着自己感觉最舒服的节律,开始一剑剑练习起来。 期隆教官慢慢踱了过来,先看了看右边维西的动作,没说什么,又看了黄裳许久,还是没说什么,走开了。 这次有许多学徒的眼神都瞟了过来,黄裳也不去管它,练到四千三百多遍,汗出如浆,力气用尽,左右一看,旁边维西早跑到边上树荫里乘凉去了,那儿不仅凉快,还有茶水供应,场上还在坚持的不到十人,便喘着气,也走到树下,倒了一大杯凉茶,站着慢慢喝完,维西笑道:“说实在的,顾,你昨天竟能把自己练晕过去,实在是吓了我一跳。” 黄裳道:“哈,是我蠢了些,没注意到还能休息,教官不禁止吗?” 维西耸了耸肩膀:“当然不,斯隆只负责讲解,传授,纠错,至于练不练,是咱们自己的事,他才懒得管呢!” “这样说,在这训练场上,咱们是完全自由的?” “除了不能相互挑战,差不多吧。[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什么时候能挑战?” “来回的路上,与每月的最后一个周末。” “路上?” “是的,从踏出石屋,到训练场,这段路上,同级生可以暗中埋伏别人,也可以当面挑战,只要不致死,没人管的。” 黄裳明白了余图南陪自己上下学的用意,沉默中有些感动,又问着:“石屋是安全区吗?月末又是怎样的?” “对,打不过时,只要能逃进自己屋里,就安全了,”维西说道:“月末是教官分组,学徒比赛,拿第一的人,奖励一颗天启果。” “一颗?”黄裳惊讶了,据蕾姆昨晚的说法,一颗天启果能做成九份的汤,每个学徒三天才一份,一个月也才差不多有一颗果子的份量。 一份汤喂夭夭喝下,就有了语言通晓的能力,一颗呢? 黄裳心头一热,又冷静下来,问道:“还有什么得到果子的途径吗?” 维西道:“还有两种。一种是每月的第二个周末,庄园会面对全部学徒出一道题,最快答出来的人,奖励一颗。” “什么题?谁出的?” 维西忽然兴奋起来,眼睛里闪着光,道:“是福尔摩斯先生亲自出题,主要是数理化生范围,经常涉及到当今最前沿的理论研究,非常难,文学艺术之类也有,但很少。” 黄裳听了,只想仰天大笑三声,以渲喜悦。 老子前世学了那么多超纲知识,终于派上用场了! 现在是1904年,随着经典物理大夏的轰然倒塌,新的科学正在艰难诞生,未来的基石,量子物理还在奠基之中,开山大师里,只有普朗克完成了使他垂名史册的工作,别的牛人都还在默默无闻中: 一代超级大神阿尔伯特-爱因斯坦,此时正窝在瑞士的伯尔尼专利局里,闷头推演狭义相对论,要到明年,才会发表他那划分一个时代的五篇伟大论文,广义相对论的出世,还要再等上十年; 与爱因斯坦论战多年,未来量子力学主流诠释的哥本哈根学派的创始人,玻尔,现在还是个大学生,接近原子结构本质的玻尔模型还在娘胎之中; 1924年提出物质波概念的德布罗意,记得是个法国人,这一世中法战争清廷大胜,蝴蝶效应之下,这位牛人会不会顺利出生,还很难说; 1925年推导出量子力学基石方程,建立波动力学的薛定谔,现在还是个年轻的大学生,而他那只恐怖的猫的出现,还在将近三十年之后; 1925年建立矩阵力学,提出不确定原理,哥本哈根学派的代表人物之一海森堡,如果出生了,现在还是个3岁的娃娃! 此外,还有泡利、费曼、费米、玻恩,狄拉克等一众牛人,都还没做出他们一生最伟大的成就,黄裳自忖,当今世上,博学之上能与自己一较长短的,可能只有清廷的那个神秘穿越者了。 而福尔摩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超过自己。 “如果放开手,我可以拿诺贝尔奖拿到手软!” 维西看他神情,疑惑道:“顾,你一直在东方,对当今科学的最新进展也有学习吗?” 黄裳很快从激动中冷静下来,想了想,问道:“维西,原子的结构,你认为是怎样的?” 观维西的样子,他似乎对这方面非常感兴趣,以他骑士世家之子的身份,应该对当今科学前沿有一定的了解,黄裳要先从他这儿确定一下,清廷那位先行者掀起的风暴,有没有波及到科学界,如果有,又改变了多少? 历史上关于原子结构相对正确的提出,是卢瑟福在1910年之后做的工作:类似太阳系那样,带正电的小核呆在正中间,带负电的电子绕着它旋转。而在这个年代,原子结构是科学家们在有限实验上的大胆想象,各种古怪的,形形色色的模型都有。 维西眼睛里射出遇到同道者的喜悦光芒,兴奋道:“我赞同汤姆逊的葡萄干模型,原子是一个均匀的阳电球,一些阴性电子在球里运行……” 黄裳等他说完了,才微笑道:“我管它叫枣糕模型,汤姆逊的这种模型虽然能解释一些现象,却有一点矛盾,正负电是如何保持相互渗透,而不中和掉呢?” “哦!”维西抓住他的手臂,叫喊道:“你是我的朋友里头一个发现这点的!顾,我真不敢相信,你一直在东方,竟然知道汤姆逊的工作!” 第七章 原子与肉 维西过分漂亮的脸蛋凑的有些近,黄裳红着脸,挣开手臂,道:“维西,在西方人眼里,东方世界是未开化的代名词?” 维西一呆,用有点懊恼的语气说道:“顾,我很抱歉,毕竟自六十年前那场战争以来……哦,国家的事情交就给政治家们去解决吧!希望这不会影响到我们的友谊,好吗?” 黄裳明白他说的是鸦片战争,清廷积弱之久,虽然近些年有所好转,在近代西方人眼里,一直有着两种完全矛盾的观点,一种是****论,一种则是轻蔑之极。(.)黄裳也不会奢求得到普遍的尊重,只是提醒这美少年一下。 “顾,你的看法很犀利,那么你认为更好的原子结构模型是什么呢?”维西充分暴露了科学少年的狂热,只一会儿功夫,就又兴致勃勃地问道。 黄裳想了一下,道:“我读书的时候偶然发现一件事,非常有趣,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你愿意听吗?” 维西道:“科学不怕错误,只怕没有新发现!” 于是黄裳慢慢说道:“太阳系内天体的运行遵循万有引力,将原子内部的正负电荷连接起来的是电磁力,而这两种力的数学表达式非常相似,又都与距离的平方成反比,有一天我突发奇想,既然力是改变物体运动状态的原因,那么两种相似的力,会不会引导出相似的运动模式呢?” 维西听得呆住了,怔怔念叨好一会,漂亮的眼睛里发出光来,跳了起来,急速转了几圈,望向天空,喃喃道:“你是说,原子的内部结构,和行星围绕太阳公转的模型是一样的?” 黄裳一摊手,微笑道:“很有可能。(.无弹窗广告)一个正电的小核呆在中间,许多负电荷围着它旋转。宏大的太阳系与渺小的原子巧妙地结合到了一起,很不可思议,是吗?” “这太美妙了!” 维西欢呼一声,激动的脸色涨红,不停地走来走去,以手击掌道:“哲学与美学的高度统一,宏大与渺小实现了无比的和谐与对应……顾,你真是个天才!我的直觉告诉我,它是对的!” 黄裳摇摇头,给这激动的少年泼了一盆冷水:“哲学太空泛了,直觉更没有用,说服不了人。要用实验验证它,然后给出精确的数学模型,成功预言某些还没能发现的现象,才能证明它是对的。” 维西终于停了下来,赞叹道:“顾,你有严格的科学思维,你是对的。那么我们要用什么样的实验去验证它?” 便在这时,围过来几名白人少年,当先一人道:“维西,你和这黄皮猴子在说什么呢?这么开心,又是跳又是蹦,你给了他一根香蕉吗?” 几人哄堂大笑,维西大怒,瞪着他们不客气地叫道:“拉斯特你这个白痴,带着你的弱智跟班滚一边去!” 几人噎了个半死,为首的那个少年拉斯特凶狠地瞪了黄裳一眼,伤心地看着维西:“维西,你看上这小子了吗?” 维西气的脸色发红,胸膛剧烈起伏,嚓地抽出剑来,指着一字一句道:“拉斯特,你再说一句,就准备接受我的挑战!” 黄裳一惊,维西这拔剑一指,竟透出一点凛冽的气势,虽然不是针对他,却也如芒在背,显出几许不凡来,正面对着的拉斯特立刻怂了,带着人撤去,远远地叫着:“黄皮猴子,你就一直躲在别人后面吧!哈哈!” 维西追出几步,眼见追不上,气呼呼收了剑,对黄裳道:“顾,抱歉,我明天一定抓拉斯特那白痴给你道歉。” 黄裳站着沉默了一会,摇头道:“谢谢你,但不用了。” 维西眨着眼睛,道:“你生气了吗?” 黄裳道:“我感到了羞辱,但没有生气,因为我确实没有击败他的力量。” 维西很想继续刚才原子结构的话题,但黄裳的下一句话打消了它:“我发现,很多时候,剑比科学有用。” 说完,黄裳走出荫凉,抽出剑,开始练习。 维西叹了口气,没有再说话。 黄裳陆续歇了几次,到太阳落山下学时,练到六千四百多遍,余图南按时而至,看了一眼维西,仍旧一句不发,领着黄裳回去。 徐徐晚风中,黄裳拖着疲惫的身子跟在后面,忽然想起还没问维西第二种获得天启果的方法是什么,便直接问了眼前的学姐:“余学姐,除了比赛和答题外,另一种得到天启果的方法是什么?” 余图南顿了下,淡淡道:“那法子暂时和你无关,不要多想。” 到石屋时,她破天荒的转过身,直视着黄裳眼睛,多说了一句:“顾北,不要急,先打好基础。” “我知道了。”黄裳应道,看着她回到自己屋后,推门进去,洗去一身汗尘,拉了垂绳。 不一会,蕾姆送来晚餐,黄裳吃着,问她:“蕾姆,我想要一些肉食,晚上吃,可以吗?” “当然可以,需要我晚上送来吗?” “不,那太麻烦你了,现在拿来就成,不用精致,熟的就好,嗯,按成人一天半的食量,可以吗?” “请稍等。” 蕾姆退出去,又回来,拎着三个木盒,一大两小,揭开大的,是成堆的肉,煮的烂熟,肉香四溢,蕾姆合上它,打开两个小的木盒,说着:“纯肉太腻,我便自作主张添了些面包和水果。” 一个全是黄澄澄,粉嫩嫩的面包,另一个里面装满了洗好的苹果,草莓,蕃茄,白梨等,鲜嫩多汁,还挂着几点透明的水珠。 “谢谢你,蕾姆。” “这是我应该做的。”蕾姆说着,照例收拾好脏衣和餐具,下去了。 暮色渐淡,夜色渐浓,满天星子依次出现,黄裳在屋前练着剑,体力耗尽时,便回屋入定,吃肉,继续练。 星河残去,太阳东升时,黄裳吃完了所有的肉、面包和水果,将前刺和进步刺练了大概三万遍,左右手。 文化课匆匆而过,下午的训练场上,斯隆教官教了一式斜刺,这次讲解了许久,末了道:“斜刺若能练到尽头,攻四面,守八方,绝无问题。” 第八章 华生 星明星隐,转瞬间数日已过。(.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棉花糖 黄裳喝了第二份天启汤,夭夭只一个反应:饿。 周末无休,上午课完,维西拉起黄裳,随着一众学徒们上到第三楼,来到最大的一处教室,不多时,包括二期生在内,将近一百名学徒尽数聚齐,安静坐好。 今天是答题的日子。 二期生在前,一期生在后,桌上摆着纸笔。 维西附耳轻声道:“顾,一会准备看好戏哦!” “什么意思?”黄裳忍住耳边的些许些麻痒,不解问道,维西一笑,还没回答,门开了。 进来一个戴着礼帽的中年绅士,黑色礼服,黑色胡子,单片眼镜,风度翩翩,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道:“诸位先生,小姐,我是华生,又到了一月一次的答题时间了,今天夏洛克出的题既简单又复杂,是道奇妙的数学题……” 他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道: 1-1+1-1+1-1+1-1……=? 一片寂静,华生写完,转过身来,立刻有人交卷。 华生扶了下眼镜,一眼看完,长叹一声:“可惜,威廉,你错了,失去了下次答题资格。” 威廉叫道:“华生医生,我哪儿错了?难道不是分两种情况,奇数为1,偶数为0么?” 华生道:“并不是,威廉,你完全没看明白这道题,如果这样简单,他们为什么不动呢?” 又有人交上答案,华生看着,眼睛亮起,把纸小心折起来,看着眼前这少年,问道:“男孩,你叫什么?” “华生医生,我叫顾北。(.$>>>棉、花‘糖’小‘說’)” “哦,我想起来了,前几天我还去给你看过,真是聪明的孩子,来,这是对智慧的奖励。” 华生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精致木盒,轻轻打开,黄裳看到,里面放着一个婴儿拳头大小的浅红色果子,酷似心形,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天启果,可以增进人体潜力,改善体质的奇果。 全部学徒的眼睛都在发亮,余图南与维西震惊之后,二人都弯腰作势,准备发力。 华生合上盒子,交到黄裳手里,意味深长地道:“聪明的男孩,多加小心。”挥了挥手,戴上帽子出去了。 教室里立刻响起凄厉风声,多名学徒暴起,划出道道残影,冲了过来。 “走!” 余图南反应最快,当先掠至,一手捞起他,破门而出,一跃而下,向石屋狂奔而去。 风声呼呼,建筑树木迅速后退,腾云驾雾一般,黄裳很快反应过来,尽量提轻身子,配合她行动,叫道:“这果子是可以抢的,石屋才安全?” 余图南专注狂奔,无暇说话,只点了点头。 后方风声渐起,几人追了上来。 “余,你的速度虽然快,但带了个人,是跑不过我们的!还是把那小子放下,分了果子吧!” 缓坡在望。 唰! 一道白影闪到前面,拦住去路,是个黑发黑眼的白衣青年,眼睛狭而长,鼻梁笔直,右手按在刀柄上。 刀鞘与眼睛一般狭而长,是扶桑特有的浪刀。 余图南停了下来,盯着白衣青年,慢慢放下黄裳,用极低的声音道:“小心,保命为上,灵果次之。” 呼!呼! 三个人围了上来,一个白人青年,两个印度人。 余图南眼神微动,扫过四人,冷冷道:“枢木白狂,甘多,威廉,哲巴,你们四个,想死么?” 四名一出,黄裳一惊,这几天他曾听消息灵通的维西提起过二期学徒生中实力最强的五个人,枢木白狂排名第三,一手剑术兼承扶桑浪客与西洋骑士两家之长,绝杀无情,犀利异常,印度人甘多排名第四,精擅瑜珈奇技,攻击神出鬼没,防不胜防,其余二人看样子,也都是不弱的高手。 “余,单对单,我们不是你的对手,”白人青年威廉身子探前,饿鹰一般盯过来,“但我们四个人加起来,你莫非还能看住这小子?” 余图南按剑姿势不住微妙变化,与合围四人针锋相对,平静道:“这次出手的人,以后随时等着我的偷袭。” 四人面色微变,显然余图南的威胁起了效果。 黄裳忽然开口:“果子只一颗,四位都是高手,四分之一的份额,你们看得上么?” 无人出声,只有风轻轻的吹。 一片落叶打着旋儿,从坡顶悠悠落下。 蓦然之间,四人同时出手, 当前的枢木白狂身形一矮,前倾贴地跨前一步,随即暴涨开来,雪白浪刀趁势出鞘,呜呜作响,当头斩下,锋还未至,落叶已被碾成粉碎。 左右的甘多、哲巴两名瑜珈高手,周身发出鞭炮爆炸般的脆响,整个人眨眼间长高了一尺有余,徐徐伸出黄玉一般的双手,宽厚稳重,泛着象牙似的饱和光泽,同时掐环高举,形如翻天,狂啸着盖了下来。 这三人的攻击全是针对余图南而发,务必要牵扯住她无法援手。 真正针对黄裳的杀招来自后方的威廉,他出手故意落后了三分,待三名同伴全力发动攻击后,威廉抽剑,跨前,突刺,三个动作几乎同时完成,明晃晃的剑尖恍如毒蛇,吐着信子,猛地蹿过来,瞄准了黄裳拿着盒子的右臂。 一瞬间,黄裳内心冰雪一般的冷静,奇异地映照着周遭事物,他看到了三人闪着杀机的眼睛,看到了那片落叶被刀风一分分,一寸寸斩断脉络,变为碎末,看到了两名瑜珈高手印下来的雄浑手掌,亦听到了来自背后的尖锐啸声,那是细剑在高速行进,割破了空气。 “天启果只是烟雾,他们的目标是余学姐!” 黄裳眼睛看到了,耳朵听到了,感知到了四人浓烈的杀机,竭力要做出反应,身体却如同坠入一个醒不来的噩梦之中,怎么也不听使唤,他疯狂对自己呐喊着“快一点!快一点!快一点!” 然而,拔剑的右手依然慢如蜗牛。 尖啸已近,剑只拔出三寸。 刹那之间,余图南终于展现出她排名第二的强横实力。 余图南拔剑,横鞘。 拔剑向前平平点去,叮一声响,正中浪刀刀锋,火花四溅,两相一滞,余图南借力飘然后撤,举起剑鞘,横如一字,首尾斜斜对着两双天倾巨手,钢铁的剑鞘只坚持了一刹那,便嚓嚓响着,被扭成麻花。 一刹那已足够。 第九章 服果 余图南点地退过黄裳,伸手一抓,黄裳只觉身子一紧又松,整个人被高高抛起,向后落去。. 这一着显然大出敌人预料,石屋明明在前面,余图南却将人向后抛,反应不及之下,齐齐慢了一拍。 身在半空,黄裳头下脚下的旋转间隙,看到余图南身子云朵似的一扭,避过威廉细剑,退势不停,刹那弓身撞入怀中,威廉像被卡车撞到似的,立刻喷血斜飞。 身子再度旋转过来,变成头上脚下,黄裳没能看到接下来的情形。 余图南那一抛显然大有学问,落下来时,既轻又飘,毫无冲势,稳稳当当立在地上。 身后响起急促足音。 黄裳一惊,按剑后望,是维西,一张脸蛋红扑扑的,急声道:“顾,你没事吧?” “没事,你……”黄裳心里一暖。 维西对他眨了下眼,向迎过来的余图南道:“余小姐,我来帮你!” 余图南一颔首,与他站在黄裳面前,对上了奔过来的三人。 “英国人,一期生?”看见维西,三人都是眉头一皱,哲巴开口说喝道:“我们东方人的事,你快快退开!” 维西坚定道:“顾是我的朋友,我不会让你们欺负他的!” 三人相互一看,枢木白狂与甘多左跨两步,与余图南遥遥相对,哲巴大步上前,伸手向维西抓来:“哪家的小孩子,真是讨打!” 敌人的想法很明确,两大强者钳制余图南,以哲巴在二期生中亦可算上中游的实力,对一个刚刚入学的一期学徒自然是手到擒来,扔出战场便是。[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至于黄裳,完全不被他们放在眼里。 黄裳也的确没有插手战局的力量,虽然他这几日刻苦训练,进步神速,奈何时日太短,比起这些长年经月练就的高手,差的还非常远,夭夭虽有些神异,却饿的紧,连眼睛都睁不开,此时也指望不上,黄裳只能咬着牙,叫道:“余学姐!” 余图南以剑指地,与敌人对峙着,毫无出手迹像。 “顾,没事的,相信我。” 哲巴大手盖下,维西竟还有余暇回首一笑,尔后转过头去,抽出剑来,一连攻出三剑。 第一剑斩断了哲巴小指。 第二剑割破了他的手臂,鲜血横流。 第三剑,剑尖昂首向上,停在哲巴喉咙前,映出他惊呆了的脸。 维西这三连击又快,又急,兼且准确非常,明显是精妙的连招,大有章法,一出手,便震住了敌方三人。 关键不仅在维西本人,还在于他的身份和背景。 一个一期生,凭什么有这样的实力? 在场的全是东方人,远渡重洋来求学,都不是笨人,又在这庄园呆了一年多,自然明白这里面的意味。 骑士士家,贵族。 维西对这沉默似无所觉,大声道:“你捡上手指,去找华生医生,还来得及!” 哲巴生长等级观念深入人心的印度,又久被英国殖民,此时突然对上一位骑士贵族之子,登时有些手足无措,竟跪下来,亲了下维西脚下的泥土,咕哝一句话,捡起断指,头也不回的去了。 那句话除了同为印度人的甘多外,也许只有黄裳才能听明白:“伟大的大梵天啊,请宽恕微小的哲巴冒犯他的罪孽吧!” 甘多心志坚强,虽不至于跪地,却也无法继续出手,只好摇着头,也退走了。 枢木白狂见机的更早,一言不发,远远奔走掉,隐没在草地中。 至于威廉,不知何时,也不见了。 秋日的微风轻轻地吹拂着,足下的小草拂来拂去,黄裳真诚道:“余学姐,维西,谢谢你们。这颗天启果,我们三人分了吧!” “不用。” 余图南摇摇头,向前走,捡起废掉的剑鞘,登上缓坡。 维西也笑着说道:“顾,第一次服用这果子,完整的效果最好,一分就差了好多。” 黄裳疑惑道:“那天启汤不是白白浪费了许多?” “那汤是用了特殊的手法,可以保留大部分效力。”维西一推他,“你怎么很累的样子?越早用越好,快回去吧!直接吃就行,下午我得问你是怎么解那道题的。” 黄裳长长吐出一口气,发觉自己背后汗出如浆,身体像被掏空一般,回忆起方才那种心灵映照万物的奇异状态,“是入定带来的变化,还是夭夭……” 回屋关上门,打开盒子,拿出天启果,咬下一口,入口即化成一股清流,比汤汁中的要强大许多,冲入胸腹,随即汇入夭夭印记所在,忽然发热,扒开上衣一瞧,羽翼印记正发出淡淡青光,数息脱落下来,化成少女的夭夭,蓝发,青羽,闭着眼睛,飘浮在面前,秀气的鼻子猫儿似的嗅来嗅去,很快凑到天启果上,可怜兮兮在心中发声:“夭夭好饿,要吃……要吃这个……” 黄裳略一犹豫,递给她:“夭夭,给我留点啊!” 夭夭梦呓似的接过果子,三下五除二,吃了个干干净净。 黄裳正目瞪口呆,欲哭无泪,夭夭拍着翅膀挨上来,仍闭着眼,一下吻中双唇。 温香软玉般的亲吻,黄裳浑身似过了电似的一麻,呆怔当场,面红耳赤,想要推开,却舍不得,想要享受,却有些骗小孩子的羞愧。 忽然之间,檀口轻启,漫吐兰芳,清凉芳甜,丝丝缕缕,源源不绝,黄裳不觉咽入肚中,随即大耻,正要推开,忽觉清流入腹后,竟和方才吃那一口天启果的感觉有些相似,不过似乎要纯净许多,很快散入脏腑,骨骼,四肢之间,钻来钻去,又麻又痒,又奇异地很舒服。 俄尔唇分,夭夭仍闭着眼,婴儿似的握着拳头伸了个懒腰,显出纤浓合度的身姿曲线,减一分则少,添一分则多,恰到好处,梦呓一声,收拢手足,又蜷缩成青碧色的小小羽翼,涌入胸前,陷入沉睡。 “夭夭能提纯天启果的能量么……” 黄裳回味过来,正想着,忽觉腹中一痛,发出闷雷似的响声,赶快冲进厕所,拉了个天昏地暗,完了竟是臭气熏天,几不可闻,忍着一看,里面竟有着些黑色的不明硬块,污秽不堪,头皮一阵发麻,立刻冲掉了。 跑出浴室,关上两道门,黄裳觉得身上粘乎乎的,掀开衣袖一看,皮肤上附着些灰色的污垢,又腥又臭,不由恶寒不已,强忍了一会,进去浴室,把淋蓬头开到最大,冲洗了个干净,出来后但觉神清气爽,身轻体健,整个人脱胎换骨一般,充满了爆炸般的精力。 “这天启果果真神奇!” 黄裳感慨着,拉绳呼叫蕾姆,抽出剑,就在室内练起来。 一剑方刺出,便觉与从前不同了。 第十章 西洋剑术基础 蕾姆到石屋外时,听到里面传出咝咝的轻响,好像蛇在爬,先是一惊,随后反应过来。[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这是剑刺穿空气的响声。 “顾的进步很快呀!”蕾姆想着,敲响了门。 “请进。”轻响停止了。 蕾姆推门进去,便嗅到一股熟悉的极轻微的清香气味,再看时,一个少年持剑当中而立,笔直站着,目光明亮,神态温和,肤色比较早上见面时,似乎要细腻白皙一些,也更显得有力量。 与刚刚见面时那个昏迷不醒的虚弱少年,简直判若两人。 蕾姆惊讶道:“顾,你服用了第一枚天启果吗?好厉害!” “侥幸而已,”黄裳摸了摸鼻子,一指后面浴室,苦笑道:“蕾姆,那套制服脏的厉害,好像不能穿了。” “没关系,一套制服而已。”蕾姆微笑着,收拾了脏衣,又将新衣摆入柜子里,“这是我洗好的衣服。” 又说了一会话,蕾姆退下,黄裳专注练剑直到下午上课时,余图南来敲门。 黄裳惊醒过来,佩上剑,开门道:“余学姐。” 余图南依然那样平静,点了点头,当先领行,穿过树林时,忽然问道:“那道题的答案是二分之一,你是怎么做的?” 黄裳说了解法,余图南沉默一会,破天荒称赞了他一句:“顾北,你很不错。最新章节全文阅读也许真能在这儿能成为骑士。” 黄裳没有谦虚,快到训练场时,余图南离去,一些同班学徒远远瞧见,待黄裳走的近了,纷纷起哄,嘘声一片,那日本少年田中麻跨出人群,用一口流利的英文讽刺道:“顾君,你上下学躲在余小姐后面,上课时又藏在维西身后,真是好厉害!” 一群吃不到葡萄的酸人而已,对这种程度的讥讽,黄裳毫不在意,绕过他们,来到场地边缘,自顾自练习着,任凭他们围着瞪来瞪去,作着各种污辱性的动作手势,也只视作不见,反正这儿不能动手,目光又杀不死人。 妒忌而无能,又不敢突破旧有规则,对自己出手,只能做一些幼稚可笑的挑衅,以图激怒自己,以黄裳看来,这些家伙全是平庸之辈,无一能成大器,只是自己前行路上的一小段风景而已,又何须在意? 不一会,以拉斯特为首的一批少年忽然散开,原来是维西到了,绕着黄裳转了几圈,照例夸几句进步好快,也问到了上午那题的解法:“顾,我试着做了一下,步骤好麻烦,你是怎么解那么快的?” 黄裳擦了下汗,嘴里说着,用剑鞘在地上写到: “这道题考的是对无限的理解,你看,原式是这样的,” “1-1+1-1……” “设它为x,就有x=1-1+1-1……” “两边同时用一去减,依然相等,1-x=1-1+1-1……” “观察右式,它和原式一模一样,即,右式也为x,” “可得,1-x=x。” “这就很明显了,二分之一。” 维西显然听明白了,兴奋道:“我忽然想到一种解法,原式取奇数是1,取偶数为0,而取奇偶的概率相等,这样算期望的话,也是0.5,对不对?” 黄裳一摊手,微笑道:“就结果来说,是对的。” “什么叫就结果来说……”维西不满地撇了撇嘴。 两人争论着,斯隆教官来了,这次讲解了两式:跨左击,跨右击,照例吩咐一万遍,黄裳一趟练习下来,便察觉到天启之果立竿见影的效力,此次一气练到万余剑,力气才堪堪用尽。 在随后的十数日中,斯隆教官先后又教了劈、点、撩、崩、截、绞、粘等近十种最根本的用剑方法,及皇冠式、猛禽式、狮子门、缀尾式、公牛式式等五种基本格斗姿势与步伐,有攻有守,或两者兼备,用作起手式与动作过度时的定格姿势,维西嫌这些叫法太麻烦,一股脑改了名字,管它们叫中段、高段、下段、后段、悬垂式。 教完之后,斯隆教官又一一展示了如何将它们混合运用,并说道:“这套动作可称之为剑术基础,任何更高明的剑法都是从这些最基本的动作中衍生变化出来的,好好练吧!臭小子们,希望面对敌人时,这套基础已经成了你的本能,这样即便你那小脑壳吓的一片空白,也能用出来。” 黄裳自是日夜练习不缀,风雨无阻,凭着过人的天赋以及入定以来又渐渐增长的记忆力与领悟力,加上完整天启果打下的良好基础,很快将这套剑术基础练的纯熟无比,有模有样,按维西的说法,已经能在伦敦街头打翻一群小混混,突围逃出了。 然而黄裳却总觉得这套剑术有些别扭,不合心意,但也无别的可练,随意改又怕画虎反类犬,只好暂时将就着。 这日下午黄裳练完了自己定下的每日次数要求,对懒洋洋坐在旁边歇息的少年道:“维西,你认识汉字么?” 维西不知从哪儿搞来一张高背椅,舒舒服服地品着红茶,道:“认识顾之后,我特意去学了下中文,也算半个东方通啦!” 他这句话是用中文说的,语调虽然有些怪异,但黄裳已经能听清了,不由感慨下维西的天才和懒散,道:“我发现西洋剑的攻击方位有点像汉字的‘米’字,大致可分为八种,上三,下三,横二,这样似乎有点单调?” “顾,你眼光可真敏锐。” 维西闭着眼睛,先称赞了一句,又懒散道:“对新手而言,是有些单调,但对于像我这样的高手来说,当然有了自己的变化,顾,你试着攻击我。” 黄裳见识过维西的剑术,毫不担心会伤到他,便挺剑全力刺去,攻向他端着茶杯的右手,细剑划破空气嗤嗤轻响,倒也有几分威势。 维西睁开眼睛,仍旧坐着,右臂不动,左手反向拔剑上撩,正中细剑,一股大力涌来,黄裳险些拿捏不住,急忙向右连踏数步,卸去力道,脚下不停,绕着椅子,一剑快似一剑,涌了过去。 维西也不起身,起先左手持剑,随后交到右手,前后左右,点崩撩粘,截击运转,一手教科书般的剑术徐徐施展开来,又多了许多微妙而有效的变化,令黄裳叹为观止。 维西的出剑迅捷而准确,针锋相对,无一疏漏,将来自各方位的攻击牢牢挡在椅子外面,只听双剑交击,叮叮轻响不绝,与黄裳的脚步声,运剑的轻微风声混成一体。 维西的剑术却一片寂静,毫无响声。 第十一章 猎物 叮! 双剑再次交击,一场脆响过后,黄裳掌中细剑从中断为两截。[.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黄裳一呆,看着断剑,苦笑道:“这下惨啦!” 维西握着剑,起身转到椅后,走了几步,挡住不远处暗地里的偷窥目光,俯身去捡地上的断剑,转过身来时,二人的剑都已还入鞘中。 维西手里捏着半截断剑,摇摇头,遗憾地说道:“顾,抱歉,明天我会给你带你一柄新剑来。” “不用,”黄裳声音稍大了几分,“晚上回去请女仆换就好。” “这样也好。”维西耸了耸肩膀,看看天色,夸张叫道:“顾,我得回了,不然我那女仆又要训我不按时吃饭了!” “嗯,再见。” “明天见。” 太阳已落下西山,天地昏黄一片,晚风也变得有些凉意,训练场中只剩下零散几人,黄裳遥望西方红云,怔怔出神。 在这座费列斯特庄园,要获得天启之果,共有两种方法。 每月的第二个周末,答题,这面向所有学徒。 每月的最后七天,一期生们分组比赛,每班的头名得一颗。 而二期学徒们这时则全都离开庄园,去了伦敦,进行他们的第二种方法: 捕猎吸血鬼徒。 黄裳初听维西说时也吓了一跳,又问过余图南才不得不确信,这个世界竟存在吸血鬼这种神秘的幻想物种,并且与骑士是生死之敌。 吸血鬼以吸血维持生命,骑士的鲜血尤为美味,是它们的最爱。(.) 二期生们都还不是骑士,但久经锻炼,又或多或少服食过天启之果,鲜血也比常人鲜美,真正的吸血鬼虽然不大瞧得上眼,却是吸血鬼徒们的珍品。 吸血鬼吸人血时,倘若肯耗费自己的精血,便可将对象转化为真正的后裔,若是不肯,又没有将血吸完,被吸血的人便会中血毒,成为次一级的残次品――吸血鬼徒,生出一根变异的獠牙,变得嗜血狂暴,寿命大减,相应的力量敏捷大增,与学徒们正是对手。 据维西所说,英伦本土的二期生们每带回三枚血徒的獠牙,便可向庄园换取一颗天启之果。 而海外殖民地与交易国的学徒们,则还需要额外交上一份被称为“月差”的玩意:每国每生,每月三枚獠牙。 低级生无力捕杀血徒,由同国的高级生补足。 以余图南为例,她要在交完自己和黄裳的六枚月差后,剩下的獠牙才能用来换果子。 若是一国月差不足超过两个月,所有学徒全部辞退。 黄裳那时才知道自己的到来,对余图南来说,意味着什么。 学徒要杀血徒,血徒也要杀学徒。 血徒若是吸了足够质量的鲜血,便有可能进化为真正的吸血鬼,摆脱寿命的限制。 量可以向凡人索取,质却要从学徒身上来。 每个月末,伦敦都是一片血雨腥风。 学徒与血徒,学徒与学徒,血徒与血徒,双方结盟、激战、偷袭、背叛层出不穷,死亡只是寻常事。 余图南却什么也没说。 暮色更重,更凄凉,叹息声中,黄裳独自踏上归途。 穿过长长一段草地,登上缓坡,黄裳低着头,似乎有些神思不属,步入愈加萧瑟的树林。 深秋,肃杀的树林里,飘落着淡淡的灰色雾气。 地上积着厚厚的一层落叶,松松软软,依稀形成一条小径,是余图南和黄裳走出来的路,脚踩上去,叶子们发出死去的咔嚓脆响,偶尔还能惊出一两只注定活不久的昆虫。 维西说林子里还有松鼠,这季节会跑出来收集过冬的粮食,黄裳还没遇见过。 快要出林时,黄裳似乎松了口气,便在这时,小径旁落叶底忽然暴起一条人影,迎风劈下。 刀身狭而长,刀刃亮而冷,同时映出了猎人和猎物的脸。 两张脸都是黑发,黑眸。 田中麻。 田中麻的眼神冰冷,狂热,混合着必得的杀机。 作为日本忍界的后起之秀,天才少年田中麻被送来英伦,修习骑士道,经过一个月的苦练,他确信自己已完全掌握了西洋剑术的精要,并与原有的忍术溶为一体,登上了更高的一层境界,虽然还不能与同为天才的枢木君相比,但那也是时间的原因,而眼前这个支那小孩,不过区区一头待宰的猪而已! 连坐船都无法忍受的人,还妄想修炼骑士道? 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虽然这人浪费了一颗珍贵之极的灵果,一个月的时间,能值什么? 连坐着的人都无法打倒,剑又断掉,还毫无防范,废物罢了! 若非那个拉斯特许了许多好处,我怎么会来偷袭这种人? 目标该是那个余图南才对! 那个美丽,骄傲,强大的女人,在我田中大人的身下,会发出怎样的喘息…… 浪刀临头,即将得手,田中麻忽然看清了猎物的眼神。 黄裳的眼神平静,淡漠,毫无波动。 那绝不是猎物的眼神! 田中麻大惊,收刀欲退。 “迟了!” 田中麻似乎听到这两个冷冰的字眼,惊骇看到对手以远超平时训练的速度拔剑,跨步,上撩。 长剑完好无损。 剑身亮如秋水。 同时映出猎人与猎物的脸。 血光一闪,一条手臂飞起。 惨叫声中,田中麻惊骇欲死,忙乱后退,捡起断臂,踉跄着奔向庄园正中,灰塔所在。 华生医生在那里。 黄裳没有追击。 维西说,虽然可以杀人,却会留下不好的记录和印象。 “原来我也不敢突破庄园的规则啊!” 黄裳自嘲一笑,甩落剑上血迹。 自从知道二期生要去狩猎时,黄裳就猜有人会趁机偷袭自己,本来维西提议陪他上下学,这样最安全,黄裳拒绝了,于是二人便定下了这个简单而有效的计划。 二期生中午离开,晚上被偷袭的概率最高,且两人又演了一场戏,让黄裳断剑的信息传了出去,几乎是九成的可能了。 方才维西捡起断剑时,凭借惊人的速度与准确,将两人的剑迅速掉了包,出其不意之下,果然一击重创敌人。 维西的剑身稍短一些,却似乎更坚固,更锋利。 黄裳收了剑,奔回石屋。 明天便是第一次分组比赛。 第十二章 结果注定的比赛 翌日下午,训练场上。(.无弹窗广告) 黄裳所在的班级共二十三名学徒,全在等着,大多神色兴奋,跃跃欲试,想夺到一颗珍贵的天启之果。 黄裳却深深知道,这场比赛结果早已注定。整个班没人是维西的对手,他甚至怀疑,全部六十多名一期学徒中,有没有人能让维西使出全力? 斯隆教官没有分组,而是拎出一个大轮盘,分格里写着从0到99的数字,说道:“所有人过来摇轮,0号轮空,从1号开始,数字差值最小的对战,淘汰制。” 学徒们觉得很公平,便去摇,都希望自己能轮空。 前六个全都失望了,黄裳第七个上去,17号。 第八人是维西,漂亮的少年漫不经心走上前,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伸手一摇,轮盘转开,又停下。 指针正正指在0上。 学徒们都有些羡慕维西的运气,黄裳怀疑他是凭借实力摇到的,在这些天的练习中,他发现维西的剑术迅捷、灵活,这些都很厉害,然而有一个特点更加出众: 精确。 惊人的精确。 力道,角度,方位,速度,距离,这些要素全都拿捏的出神入化,丝毫不差,有一次一队蚂蚁驮着食物的碎屑经过,维西一剑挥出,将碎屑全部斩成两半,没有伤到一只蚂蚁。 这很无聊,亦同样惊人,黄裳自然问他怎么练的,被他知识打击许久的少年得意洋洋地说了一个单词:天赋。[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_._.花_._.糖_._.小_._.說_._.網<<<$.] 摇号毕,又分发了木制的刀剑,样式与各自日常训练所用的一样,只是平头无锋,剑尖上沾着醒目的白灰。 所有比赛同时进行,二十二人两两放对,站成一个大圆,相距数丈,斯隆教官站在正中,以防万一。 非常巧,黄裳的对手正是田中麻。 田中麻的断臂已经接上,但似乎还有些不灵便,用左手按在木刀柄上,脸色有些苍白,此刻他目中漂浮着两点鬼火也似的凶光,盯着黄裳,低低骂道:“卑鄙的支那猪!昨天你不过是使诈才侥幸胜我一招,今天我就让你尝尝大和武道的厉害!” 黄裳听而不闻,右脚跨前半步,双手持剑,徐徐举起,略高于头部,剑尖下垂,平静看着对手。 剑术基础的五种起手式虽然皆是西方历代骑士千锤百炼得来的精华,却全都不合黄裳的心思,可能是文化与心理上的差异,总觉得非常别扭,只后段式与悬垂式还勉勉强强,攻守较为平衡,此刻他摆出的便是悬垂式。 黄裳摆好起手式后,一言不发,静待开始。 最大的轻视莫过于无视。 少年田中麻此刻便觉得自己被彻底的无视了,急于一雪前耻的他又被深深羞辱,于是怒火更加汹涌,一股脑冲上眼睛,渐渐发红,按刀的左手愈发青筋毕露。 黄裳看在眼里,心头一片平静。 “开始!”斯隆教官下令。 啪啪啪! 木剑交击声响成一片。 踏!踏!踏! 田中麻身子前倾,脚下踩着急速的碎步,飞快逼了上来。 黄裳忆起那天余图南对枢木白狂挥出的一剑,似有所悟,双手放平,下垂剑尖微向外摆,对准了冲过来的扶桑武士。 转眼之间,田中麻冲刺已近,霍然拔刀,斜挑黄裳小腹。 黄裳跨步侧身,握剑下劈。 田中麻大喜,自恃力大刀快,招数精妙,又占了冲锋的优势,满拟这一下刀剑相撞,必可将黄裳木剑击飞,一雪前耻。 “对准这支那猪****来一下,废了他做男人的资本!”田中麻兴奋想着。 黄裳木剑下击,剑尖蓦然转向,变劈为点,重重点在木刀右侧。 “我力量终归还有些弱,比不得这些长年锻炼的人,万万不可正面硬挡。虽然还做不到余学姐那样正面点中刀锋,但这些天和维西的对练下来,点中刀侧却已有九成的把握!” 一着得手,将木刀点偏开来,对手重心一时失衡,黄裳毫不迟疑,脚下跨步,双手发力,木剑顺着刀面高速滑行下去,变侧为面,昂然上扬,拍在田中麻眼睛上。 田中麻吃痛,一下跳出去,双目发红,眼泪横流,握着刀疯狗一样冲上来,左劈右砍,大失章法,黄裳不紧不慢,守好门户,崩点截封粘,将近月所学逐一发挥出来,牢牢将田中麻挡住。 刀来剑往,不时啪啪作响,黄裳但觉剑术愈发精熟,又斗片刻,学着维西那日攻击哲巴的招数,三剑连发,模样倒也有九分相似,荡开木刀,一剑刺出,重重点中田中麻手腕。 啪! 木刀落地,田中麻脸若死灰,随即咬牙切齿,瞪着黄裳,似乎又要扑上来,旁边响起维西的笑声:“顾,你什么时候将我的三连击学去了?” 田中麻一个激灵,猛然停住,斯隆教官走过来,宣布道:“顾胜出,晋级下一轮。” 黄裳收了剑,对考官躬身示意,发觉出了一身细汗,长长吁出一口气,与维西走到场外树下,看了一下,场中十一组人,已有一半多分出了胜负,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问道:“那招的名字就叫三连击?” 维西照旧坐在他的高背椅上,笑道:“本来祖父教我时就叫三连击,但我学了些汉学,发现很有意思,便为它起了个中文名字,叫‘三星夜照’,好听吗?” “三星夜照”是用的汉语发音,比较昨日,听起来已有些字正腔圆的感觉,黄裳拍手赞道:“好听,意象很美。维西,你真是个天才!最近在看西游记吗?” 维西漂亮的眉毛飞扬起来,显出几分得意:“是啊,看的中文原版,读到猴王学艺那一章时,觉得斜月三星洞这个名字很美,就化进剑招喽!” “你这家伙,自比菩提祖师啊!”黄裳笑骂他一句,又道:“教官说前三名都有奖励,二三名的奖品是什么,他也没说,你知道不?” “几份天启汤?兵器?”维西不确定说着,“反正不值什么,你问这个干嘛?” 黄裳无奈道:“第一名肯定是你,我总得有个盼头吧!” “那可不一定哦!”维西挑着眉,神秘一笑。 第十三章 哭泣的少女 黄裳奇怪道:“还会有什么变故吗?” 维西一笑,没有回答。[.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很快所有比赛结束,康纳、拉斯特等人纷纷晋级,十二名胜者中,只有黄裳与一名印度少女不是白种人,引起观注。 在斯隆教官的看护下,学徒们无人重伤,歇了一会,开始第二次摇轮。 这次黄裳摇到了21号,对手是那名印度少女,叫莫媞拉。 “这有点巧啊!” 黄裳想着,举剑一礼,莫媞拉的兵器不是刀剑,而是一把短矛,亦是木质,没有开锋,钝头平而迟缓,远没有它的主人那样醒目。 即便以西方人的审美来看,莫媞拉也无疑是个漂亮姑娘,浅褐色的皮肤焕发着美丽的异域风情,吸引了许多败下阵的学徒,围过来评头论足,不时对黄裳嘘上几句,自然没能引来半点波动。 莫媞拉持着短矛,双手抱在胸前,交叉向上,回了个奇怪的礼节。 黄裳回忆起那天与余图南交战的甘多、哲巴二人透露出来一点印度武学,对它那惊人的柔韧性与强大的破坏力印象十分深刻。 “开始!” 黄裳右脚向前一步,双手握剑,放在身体左后侧,剑尖指地,做出后段式的起手式,严阵以待。 莫媞拉倒提短矛,缓缓走来。 黄裳静立不动。 第一名反正没有指望,二三名的奖励也瞧不上眼,此刻胜败对他而言,皆没有什么干系,好好体验这不同风格的印度武学便好。(.) 不思胜,不虑败。 单纯地享受这场战斗。 因此黄裳自内而外,非常的平静,淡然,一时居然有些类似定境中的那种空明之状,像极了那天被四人围攻时的奇异状态,周遭事物一一滑过心湖,却没有留下半分痕迹。 莫媞拉一矛刺来,直取左臂。 纯粹出乎身体的自然反应,黄裳挥剑上撩。 莫媞拉倏然向左前斜移,几乎欺进黄裳怀中,身子前倾,大弯腰,左足自身后翻起,脚后跟挟着呼呼风声,砸向黄裳面门,左手竖掌成刀,疾斩右膝,持矛的右臂作出个蛇一般的扭转动作,格开木剑的同时,反扎前胸。 一眨眼间,这印度少女手足并用,同时发起了三重攻势。 若在正常状态下,以黄裳只短短一月的修习时间,十分浅薄的实战经验,是决计挡不了这波攻势的,早就手忙脚乱,不知该如何应付,被人一举拿下,然而他此刻的情形却有些特殊,万不可以常理计,近乎本能反应一般,黄裳向左横跨一步,微妙之极地闪开莫媞拉短矛与左足的双重攻击,木剑斜斜下劈,斩向她此时唯一的支撑,右腿。 这一闪一劈,微妙非常,反守为攻,显然有些出乎莫媞拉的估计,她的反应亦非常奇特。 借着身子前倾之势,右足猛然发力,莫媞拉整个人跳了起来,风车一般头上脚下翻越黄裳,手中短矛反转,没有用矛尖,换以更为平缓的后端杵向黄裳天灵盖。 “哇!”围观的学徒们都发出了惊叹的喝彩。 西方学徒剑术中,这类整个跳起,翻越敌人的招数极为少见,此刻由这漂亮的异邦姑娘用出来,裙裙与长发齐齐飞扬,运动的美感与少女的轻柔体态重叠在一起,舞蹈一般,又新奇,又好看,自然赢得了满堂彩。 呼吸一般,黄裳迅速后撤,长剑撩天,重重砍中短矛,莫媞拉无奈之下,借力空翻加速,松手弃兵,几乎顺着黄裳脊梁滑下来,还未落地便弓起后背,双肘后砸,左腿勾起,足尖平伸,猛然后跺。 即将得手之际,莫媞拉忽觉背后左胁下侧被一件尖锐硬物狠狠砸中,钻心一痛,哇地喷出血来。 “是剑柄!” 莫媞拉反应过来,勉强前翻,但听风声微响,蹲地抬起头时,黄裳木剑刚好指到她额头前,轻声道:“你败……” 还未说完,莫媞拉猛地挥开木剑,空手复又扑上,黄裳领教了她蛇一般柔软百变的近身攻击,不敢让她再度近身,木剑一点一崩,分别击中莫媞拉两只手腕,淤青一片,这少女竟还不认输,数次猱身攻上,险招频出,试图夺去黄裳木剑,将双方拉回初始局面。 然而黄裳握剑的手非常之稳,没有给她机会,横截斜封,正劈竖砍,在少女双臂上留下大片石灰的白点。 围观学徒心有不忍,纷纷出声指责黄裳出手太重,又劝莫媞拉早些认输。 莫媞拉咬着牙,缠斗不退,目光不时瞄向掉在黄裳脚边的短矛。 黄裳置若罔闻,挥动木剑,面上一片平静,心里虽有些奇怪,却也绝不会在对方认输前留情。 以双方绝对实力而言,黄裳知道自己仍落在下风,若非刚刚以剑柄重重一击,令她吐血受伤,无法用出全力,又利用她急于夺回武器的心态,现在仍会非常危险。 又斗一会,莫媞拉忽然对黄裳刺向胸口的一剑不理不顾,反而舍身前冲,要拼着硬吃木剑一记,也要把武器抢回来。 黄裳亦吃了一惊,立刻趁机使出模仿自维西的“三星夜照”,迅捷连出三剑,前两剑较重,点中少女胸口,生生阻住她的去势,第三剑很轻,停在她的喉咙上,直视莫媞拉的眼睛,急速喘了几口气,才发觉体力又将见底,说道:“抱歉,你败了!” 不知为何,莫媞拉的脸色非常难看,咬着唇,瞪着黄裳,很是不甘愤怒的样子,似乎并非是仅仅因为失去了争夺天启果的可能。 “顾胜出,晋级下轮。”斯隆教官环抱着双手走过来,宣布了结果。 莫媞拉忽然低下头,哭了起来。 学徒们纷纷对黄裳怒目而视,有几个白人少年更直接趁机凑到莫媞拉身边,安慰起来。 黄裳体力大耗,又喘了几口气,不理这些人,绕过他们,来到树下,对维西苦笑道:“你什么时候结束的?” “差不多半刻以前吧!”维西说着,一指慢慢离开的莫媞拉,笑问:“那样漂亮的小姐,你都不舍得下手轻点么?” 黄裳摇头道:“对对手手下留情,我还没那么强。” 维西笑了起来,有些开心的样子。 第十四章 愚蠢与坚持 “你笑什么?”黄裳问道。 “我读汉书,发觉东方士人大都讲究内圣外王,对敌仁慈,这很伟大,也很迂腐。顾若是这样的人,就太没意思啦!” 维西说着,又有些好奇地问道:“赛前我本来是不看好你的,听说那个莫媞拉在印度时常年修习一种卡鲁图娅战舞,身手好得很,你是怎么打败她的?” “你没看吗?” “那么多人,我才懒得挤呢!” 黄裳一摊手:“你在汉书里读到过‘空明’这个词吗?” 维西抚摸着下巴,湛蓝的大眼睛里闪着光,和那天听到黄裳阐述原子结构时像极了,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读是读过,但还没法理解透彻。是身心完全放松,从而达到一种知晓万物的神奇‘境界’吗?” 境界一词是汉语发音。 黄裳不得不再次感叹他的聪明,一竖大拇指:“差不多就是那个样子,不知怎么地,我和她打时忽然就进入了那种状态,天神附体一样,反应快的得,就赢啦!” “这么神奇?”维西跳起来,“现在你能进入那种状态吗?” “不能。”黄裳苦笑道,“可能是修炼不够,只能突然来一下,还没法自行控制,也累的很,那短短一会,就累的要死。” “这样啊……” 维西失望地坐倒,默默出神。 “在想什么呢?”黄裳调匀着呼吸,问道。 “顾,你能一夜不睡吗?” “可以吧,怎么?” “我突然对你有信心了……算了,先不说这个,顾,你想完全学会‘三星夜照’吗?” “想啊,你教我?” “嗯,我教你。” “那太好了!” 选出六名优胜者后,今天的两轮比赛已全部结束,学徒们又逗留议论了会,逐渐走光了。 太阳渐渐落山,光线渐渐黯淡,晚风渐渐清冷,两人回到黄裳的石屋,用过蕾姆带来的晚餐,维西看着地下的三个木盒,转着眼珠,趁着黄裳去浴室,偷偷打开一瞧,全是肉,面包,和水果,奇怪地向着蕾姆问道:“这些食物,是顾特意让你带来的么?” 蕾姆答道:“是的。” “嗯……有多久了?” “十九天。” “每天这么多,他都吃完了?” “是的。” 维西有些沉默,合上了木盒。 夜色渐重,蕾姆拎着盒子退下,黄裳佩着她昨晚新带来的长剑,和维西来到屋前的空地上。 天无月,星点繁。 门没有关,窗也大开着,屋里的灯光透出来,照亮了这一小片草地。 右侧不远处,余图南的石屋黑漆漆的,没有一丝光。 夜风中,维西的金发飘舞着,点点火光似的,说道:“顾,你使一遍三星夜照。” 黄裳抽出剑,唰唰唰连发三着。 维西点点头,又摇摇头:“模样很像,发力却完全不是一回事,空隙也很大。这招的要领在于腰腹臂腕同时发力,三剑务必要一气呵成,没有间隙,不能让敌人抓住破绽……你看。” 维西连出三剑,行云流水一般,浑然天成。 黄裳闭上眼想了会,握剑向维西攻去,三剑连发,一气呵成。 维西眼睛亮了起来,眼见侧步不及,举剑上封,高兴叫道:“顾,你可真厉害!” 黄裳收剑问:“成了吗?” 维西跑过来,大力拍着他的肩膀,兴奋道:“成了!这世上居然真有这样的天才,和我一样!” “你可真自恋。”黄裳摇头笑着,“咱们来打一架?” “来吧!你可别哭。” 黄裳没有哭,但被打的很惨,身上倒没什么伤,是心里的挫败感。 维西的剑术迅捷,灵活而精确,像一片深不见底的湖泊,将黄裳整个淹没掉,第二次体验到了绝望。 攻,攻不进,守,守不住,黄裳使尽浑身解数,累得跟狗一样,也没能摸到维西的半根毫毛。 “不打了,饿死了,吃东西先……” 黄裳饿的眼冒金星,一阵发花,险些摔倒,撤剑回屋,搬出食物,丢过去一块面包:“来,吃!” “你真拼命……” 维西也有些饿了,咕哝着接过,又拿了一个白梨,两人大口吃完,摸着肚皮,相视一笑,躺在草地上,四肢伸开,望着满天繁星,一时出神。 “顾的剑术有点奇怪。”维西忽然说道。 “怎么了?” “你明明很有天赋,这套基础剑术使得却不如我想的那样好,总给我一种不趁手,不情愿的感觉,好像……好像你心里并不认同这套剑术,只把它当成一个工具,不是手脚那样,是身体的一部分。” 黄裳沉默一会,笑道:“或许是我练的时间太短,还达不到那样的水平呢?” “不,你能一下学会三连击,和我当年差不多。而我学这套剑术基础一个月后,已经可以轻松打败今天的莫媞拉……顾,你在抗拒它!” 黄裳承认,维西说中了自己的心事,沉默良久,吐了口气,慢慢道:“我不想把它当成自己的根基。” 又很快说道:“如果我本身有了一定的东方根底,将这剑术基础化为已用,不是问题,但作为根基,我发现自己做不到。” “顾可真矫情……”维西喃喃着,“有力量却抗拒它,已经不是矫情,是愚蠢了!” 黄裳同意:“嗯,是很愚蠢。” 说完,黄裳已经做好维西拂袖而去的心理准备。 这些天的相处中,黄裳发现,少年维西聪明,善良,却也非常骄傲,对同班的学徒们基本是不屑一顾的:一群庸人,只会拉低我的思想! 现在,黄裳自觉自己已经到了愚蠢的程度,维西不会再承认他这个朋友吧? “顾现在以为我会走掉吧?” “难道不是吗?” 维西忽然伸过手来,拍着他的胸膛,大笑道:“比聪明更难得的,是坚持啊!” “顾既聪明,又能坚持信念,我为什么要走呢?” “你是想着,向余小姐学习东方武学吧!” 黄裳向左滚了一圈,甩开他的手:“你拍的我好痛!” 维西在草地上反向滚了一圈,说道:“余小姐很厉害,顾,向她学习吧。希望到明年九月时,你能和她一样强。” “明年九月?” 第十五章 传剑 “明年九月。” 维西仰望星空,只解释了一句,“那时有成为最强骑士的机会!” “来继续练习吧!不过在那之前,你最好吃掉九个天启之果。” “九颗?” “对,第一个对体质改善最大,此后逐渐递减,九个后人体渐至极限,就没什么用了。” “你吃了几颗?” “不记得了。” “……” 一直对练到天明,黄裳感觉自己从维西的剑下死过来,又重生了,对着晨曦大吼一声,用完早餐,上过文化课。 下午,优胜六人摇轮。 黄裳是唯一的异色人,摇到了49,对手是康纳,第一天差点捏废他左手的那个白人少年。 “嘿!我可真不相信,一个黄皮猴子竟然走到了这一步,帝国的勇士都死完了吗?”康纳看着黄裳,满脸嘲弄。 黄裳没有说话,安静摆出悬垂式,打量着对手的眼睛,肩膀,手臂。 “哦,还真是有模有样啊,能抵挡一阵风吗?东方人全是这样瘦小不堪的病夫吗……” 康纳继续滔滔不绝地嘲讽着。 黄裳像块石头,沉默着,没有反应。 “开始!”斯隆教官下令。 命令开始的瞬间,康纳蓦然停止啰嗦,暴起前冲,手中木剑直刺而来。 他的前冲很快,直刺速度亦非常之快,隐隐可以听到尖锐的破空风声。 比昨天的莫媞拉要快。 但和相对维西,还差的远。 黄裳全神贯注,握剑下劈,继而左右一转,绞开康纳变向的木剑,康纳大喝一声,旋身转步,疾斩黄裳左臂。 黄裳微向右撤,截剑点崩,与康纳斗在一起,将昨夜特训的成果一一展现出来。 “这不是你的剑术!” 康纳大叫着,感觉自己像在浸在冰冷的湖水里,慢慢下沉,被连接攻过来的三剑击飞了手中的武器,指在喉咙前。 “现在是了。”黄裳平静说道。 斯隆教官面无表情走过来,宣布道:“顾胜出,晋级下轮。” 维西早已结束了自己的战斗,举杯祝贺。 很快,第三名胜者产生了,是拉斯特。 三人站在最前面,斯隆教官一一看过,说道:“你们,三人摇轮,差值小的二人对战,最后一人轮空,直接进入决赛。” 维西举手,微笑道:“我请求最后一个。” 斯隆教官神情有些冷峻,盯着他看了许久,同意了。 黄裳明白维西的打算了,默默上前,握上摇柄,转动。 指针停下,13。 拉斯拉上前,15。 维西出手,16。 半决赛开始,拉斯特瞪着维西,神情有些……悲愤。 像看变心的情人。 维西神色轻松,像要进行一场愉快的茶会。 “维西,我们一块长大,现在你……你竟然为了那个东方小子对我出手!”拉斯特大叫道。 维西耸肩道:“拉斯特,你这白痴,我们什么时候一块长大,快投降!” 拉斯特脸涨的发红:“七年前父亲带我拜见……大人时,我们明明见过一面的!” 他在说那个名字时,斯隆教官忽然出手划了个圈,学徒们全都没能听到那位大人的名号。 “开始。”教官发令。 维西拔出剑来,两人斗成一团,啪啪作响,有来有往,有模有样,有声有色。 黄裳有些奇怪,拉斯特虽然厉害,尚在自己之上,但以维西的剑术,击败他用不了十招,何以打成这样? 很快,黄裳想明白了。 维西终究没有兴趣再玩下去,在三十二招上,击落了拉斯特的剑,点中他的咽喉。 “维西胜出,进入决战。” 二人面向而立,维西俏皮地眨了眨眼,黄裳有些无奈,有些好笑,没有推却他的好意。 剑来剑往,五十招后,维西一个踉跄,被黄裳指在心口前,微微一笑,弃剑认输。 一个黄种人赢得了最后的胜利。 全场寂静,随后大哗。 斯隆教官面无表情,取出一个小小的木盒,打开,展示,一颗天启之果。 “东方的顾,它是你的了。” 在一众学徒要杀人的目光中,黄裳接过盒子。 谢过维西,又和他说明了用途,回到石屋,没有服用。 持续几天的行踪不定,四天后,余图南回来了。 当夜,黄裳第一次敲响了她的屋门。 过了一会儿,余图南才打开门,看着他:“什么事?” 黄裳捧上天启之果,道:“多谢余学姐替我交纳月差,但这并非长久之事,我想跟你修习东方武学,好早日自力更生。” 余图南微微一怔,沉默着,陷入一个长久的挣扎,忆起面前少年不放弃的坚持与聪慧,终于反手掩上门,淡淡道:“剑术基础,练来我看。” 黄裳放下盒子,后退数步,抽出长剑,演练了一遍。 余图南罕见的没有站直,半倚着门,黑亮的眸子里闪过一缕光,走下来,说道:“教你一式,三天后给我看。” 她拔出自己的中式长剑,挥洒开来,但见星辉下一团雪光闪烁着,滚来滚去,繁琐而多变,像惊涛拍在怪石森立的河岸上,炸裂成千万朵细雪。 黄裳瞬也不瞬地盯着,眼睛发亮。 余图南收剑,走回石屋。 “学姐,请等一下。”黄裳叫住她。 余图南转身,脸上现出一个疑惑的表情。 黄裳道:“请借剑一用。” 相识以来,黄裳终于在她的一贯平淡的脸上看到了惊讶的神情,她只顿了一瞬间,问道:“一次机会,你确定?” “我确定。” 余图南解下剑,抛过来。 黄裳立定,拔剑,舞了个剑花,感受着这柄剑,然后开始挥动,雪光渐渐重现,繁琐而多变,如同千堆雪。 余图南定定看着他,看着剑光,神情有些微妙。 舞毕,黄裳收剑看着她。 “这样的人,为什么会被送到这儿呢?” 余图南叹惜着,接过长剑,道:“明晚过来,我传你剑法。” “是,学姐。”黄裳转身步回。 余图南怔了一会,亦回屋了。 日月轮回,黑夜重至,黄裳依言前来。 “向北方三拜三叩。”余图南道。 黄裳面向北方,恭恭敬敬三拜三叩。 星光忽然黯淡下来,余图南讶然转身望去,七星不知何时隐去,斗柄尽头的紫薇极星亦被一片云彩遮住了。 “起来吧!” 余图南递过来一柄长剑,道:“我将传你一套剑法,但不会告诉你它的名字。何时你能自行领悟出来,才算真正练成了。” “是,请学姐传法。”黄裳恭敬应道。 当夜余图南传了七式剑法,道:“这七式为奠基之法,两分动静,培元固本,淬形壮神,长久练之,助益不在天启果之下。”又详加讲解,黄裳一一领悟,欢喜不尽,偶尔发问,直击要害。 随后日子里,每夜余图南传剑一式,风清云淡之际,杀机不绝,隐成龙蛇,到第四十二夜的子时,七七四十九式剑法全部传完,余图南道:“此剑法乃我幼时蒙一位异人所授,有鬼神莫测之机,为我一身武学根基所在,希望有一天你能将它练到极至。” 黄裳讶然道:“学姐没有吗?” “没有。” 黄裳决定叫它“图南剑法”。 余图南抛给他一个盒子,转身回走。 盒子里是一颗天启之果。 “这东西对我没什么用了。” “顾北,将来答应我一件事。” “是。” 第十六章 千堆雪 叮! 双剑交击,两条人影凌空倒翻,落在雪地上。 “顾,若非亲身经历,我绝不相信!两个月前我明明一只手就能打翻你,今天竟然一百多招都奈何不了你了。” 维西收了剑,嘴里说着叹惜的话,脸上却是一片兴高采烈,明澈眸子里泛着清晰的喜悦光彩。 黄裳笑道:“要不是这两个月的比赛你一直放水,让我夺到天启之果,剑术再精,没有力量,也只是花架子罢了。” “比赛我能放水,每月的答题可是没人帮忙,全是你自己答出来的,说实话,上次你对光电效应的解释可真是离经叛道,华生医生竟然也赞同了。” 久雪初睛,寒气逼人,天地间纯白一片,维西呵着雾气,问着:“莫非光的能量真不连续,而是一份一份的?” “或许是,或许不是,终究只是个想法。物理不同于数学,是要靠实验验证的。光电效应是个大问题,我猜福尔摩斯先生的初衷只是想让学徒们能提出逻辑自洽的解释,并没想得到完全正确的答案。” “或许你是对的。” 维西说着,又关心问道:“这个月你真不参加比赛,要和余小姐一起去伦敦狩猎?” “是啊,”黄裳笑道:“当初传剑时早说好的,等我实力可以了,就一起去。总不能一直让学姐替我交月差吧!” “依你现在的实力,也可以了,听说那些别国的一期学徒们,被二期生欺压的很惨,尤其是那个印度姑娘莫媞娅,被那个哲巴……呸呸,不说这个了,不过余小姐对你可真好。” 维西有点郁闷的样子,“可惜英国本土的一期学徒不能去狩猎,不然我一定陪你们一块去,见识下她的剑法!” 黄裳同意余图南是个好人,起码对自己是的,问着:“维西,你和吸血鬼徒交过手吗?” “杀过一些,有些恶心。”维西像是不大愿意想起那段经历,但还是一股脑传授着经验,“不过是力量大一些,爪子硬一些,速度快一些,隐蔽性好一些罢了,以顾现在的实力,只要小心点,不被偷袭的话,没什么问题,嗯,做个比较的话,它们平均水准应该比两月前的那个哲巴要弱一些……” “血徒也有强弱之分吗?” “当然有啊,看是被什么等级的吸血鬼转化的了,最强的血徒大概有二期生前三的实力,最弱的比普通人强不了多少。当然,越强的血徒,中的血毒越深,寿命就越短,也就更疯狂,万一你要是遇见了,千万别逞强,赶快跑。” “这些东西你从哪知道的,听人说的,还是书上看的?它们有什么弱点吗?”黄裳有些好奇。 “都有……” 维西说着,忽然一拍脑袋,从口袋里取出一本小册子,递过来,“光顾着练剑,差点忘了这玩意。” 黄裳接来一看,名字略长:《菜鸟们!与低级血族战斗时千万要小心的一些问题》,翻开一看,讲的是血族的习性、弱点、战斗方式、注意事项等等内容,维西说的也都有记载。 “这是?” “二期生必备手册,狩猎用的,还有些武器装备,可以向斯隆教官申请,余小姐没对你说吗?” “没有,只提过明天有些东西要给我。” “是她剩余的装备吧,从庄园申请是要血徒獠牙换的,可能不想让去你赊账?那位小姐对你可真好!” “确实是的。”黄裳说着,大略看过一遍,见天色有些晚了,便和维西告别,离开二人的秘密基地,赶往厨房。 今天是冬至,中国习俗要吃饺子。 在蕾姆的帮助下,忙活了许久,热气腾腾的饺子出了锅,给好奇的女仆留了一些,剩余的全装进食盒,又调好了鲜汤,一并装进去,黄裳提着,匆匆踩入厚厚的积雪。 过雪地,上缓坡,入寒林,黯淡的灰色天幕下,一片纯白的寂静,只有北风呼呼地刮着,不知疲倦。 正值寒林最密处,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黄裳忽然停下来,看着眼前连成片的松树,它们埋在积雪下,透出这季节里难得一见的绿色。 “出来吧!拉斯特。”黄裳高声叫道。 过了一会,似乎是看黄裳并非诈言,右前方一株雪松后转出一人来,正是拉斯特,瞪着黄裳,满脸不忿。 黄裳有些无奈道:“拉斯特,这么冷的天,这样大的雪,难为你特意等我了。” 拉斯特一步步逼近过来,握着剑,咬着牙道:“东方猴子,你少得意!上次比赛我不过是一时失手,才让你一招!今天咱们就用真剑,单对单再来一场,看我不打得你满地找牙!” “快点,我赶时间,不然饺子要凉了。” 黄裳左手提着食盒,右手拔出剑来,迎了上去。 “东方猴子,你欺人太甚!” 拉斯特大吼一声,进步斜劈,势头甚是凶猛,不料迎面撞来一团雪也似的剑影,纷繁多变,拉斯特立刻眼花缭乱,看不清剑势,横心不管不顾,大力劈下,但听叮叮连响数声,像是捅进了一团漩涡似的,猛然左右一荡,斜着一绞,长剑脱手飞出,铮地一下,深深插入一株松树里,剑柄兀自晃动不休。 “抱歉,让你失望了,我的剑术比上次要好一点。” 黄裳收剑还鞘,匆匆又上了路,将失魂落魄的白人学徒丢在身后的雪地里。 偶尔北风吹起雪粒,打在脸上,又滑过去,黄裳来到熟悉的石屋前,轻轻敲门:“学姐,是我。” 很快,门开了,余图南在门后看着他,神情依然是那样平淡,眉目间却奇妙地显出一个问意:“?” 黄裳提上食盒,笑道:“今天冬至,我特意包了些饺子,请学姐尝下。” “你竟然会包饺子?”余图南惊讶了。 黄裳发誓,在少女学姐的脸上清楚地看到了惊喜这种表情。 托冬至饺子的福,黄裳首次进入了余学姐的“闺房”。 摆设家具与他的石屋别无二致,一样的清冷,只有角落里摆着张小小的梳妆台,透着些少女的颜色。 余图南飞快坐在桌边,拿出一只白色的瓷碗,握着筷子,乖乖巧巧的样子,小女孩似的满脸企盼,盼着掉下来的热饺子。 盼着家乡的味道。 第十七章 化装 饺子大个,薄皮,馅多,味香,热腾腾的,就着鲜美的菌汤,两个人吃了个饱。 余图南恋恋不舍地放下空空的碗,满足地感慨道:“很好吃,顾北,谢谢你。” “这值什么,”黄裳收拾着碗筷,笑道:“学姐传我剑术,一饭何以言谢?” “有些东西本来想明天给你的,你现在来了,就拿着吧!” 余图南一笑起身,从柜子里取出个包裹,叮叮作响,放在桌上,“一些装备,打开看看。” 黄裳打开来,里面是两支护臂,一只左手手套,一只颈圈,一柄短剑,一件连体软甲,全都泛着金属的反光,精致不凡。 余图南一件件拿起来,有些感慨的样子,道:“顾北,你记住,狩猎时最重要的两点,隐藏自己,清理敌人。” “长剑容易暴露,所以学徒们都用短剑,有些人把长剑藏在手杖里,也是一种方法。” “血徒的攻击非常快,尤其是第一下偷袭,异常阴狠,猝不及防之下,新人很难躲过去,就要靠这些防具扛过去。这有一本实用手册,我做了些笔记,你拿回去好好看,一定要全部记下来……” 黄裳接过手册一看,和维西送的那本一样,只是里面多了许多小字注解,显然是余图南的个人心得,赶快收下了,好奇问道:“学姐,这些装备哪来的,庄园发的备用品吗?” “不是,”余图南看着他,平静道:“是从那些攻击我的学徒那儿夺过来的。” 黄裳虽然有所准备,还是吃了一惊,再看这些装备,感觉上就隐隐带着些血腥之气:“学徒间的战斗很常见?” “一般般吧,”余图南轻描淡写道:“类似费列斯特的学徒训练庄园,伦敦周边一共有十五座,有几座的狞猎时间和咱们有些重合,数百名学徒在城里狩猎,若是撞上,有时合作,有时当作不见,杀人夺取战利品的事也是有的,只不过我遇见的要比别人多许多。” 黄裳问道:“中国的学徒就咱们俩?” 余图南道:“以前就我一个。你要是碰上别的学徒,决计不要轻信他们的任何一句话,特别是日本学徒,一般都是要见血的,其次就是印度。” “别的庄园里也有这两国的学徒?” “嗯,加起来有四十多人,你服了五枚天启果,又修习奠基七式,力量有之,剑法有之,勉强算是中上水准。只是非但这两国,绝大多数学徒都对我抱有敌意,”余图南定定看着他:“现在,你明白形势了,还要去吗?” 黄裳笑着说道:“学姐不是说,在实战中剑法才精进最快么?” 余图南也不再劝,又递过过一卷图:“这是我手绘的伦敦地图,标明了一些危险地点,拿回去,一定要记在心里。后天出发时,过来化装。” “化装?”黄裳先是一怔,随后反应过来,看向角落的那个梳妆台,明白了它的用处。 这个时代伦敦街头的东方面孔还很少见,自己两人若以本来面貌出现,暴露的可能几乎是百分一百。 当夜黄裳回去,细细研读手册和地图,牢牢记下,对将要面对的对手有了些了解,或许是所有世界的血族都差不多,这里的吸血鬼和前世影视作品描绘里的非常像。 血徒嗜吸血,喜食人,平时外表与常人无异,战斗时面貌就变得狰狞,嘴里突出一根獠牙,背上会长出两只蝙蝠的翅膀,但只有加速作用,要进化成真正的吸血鬼,才会飞。 它们畏惧阳光,弱银,所以大部分战斗发生在夜间,余图南给的装备里也全部含银,特别是那柄精致短剑,在灯光下通体泛着浅银色的光辉,漂亮极了,也不知添了什么神奇材料,坚固而锋利。黄裳一见便喜欢上了,握剑轻轻一劈,桌角无声无息被切下来,跟切豆腐似的,又拔了根头发,刚放在刃上,还没等着吹,头发在那点重力作用下便断掉了。 第二天给维西一看,他敲打一会,言道这剑渗入了微量高等吸血鬼的獠牙粉末,才会那样厉害,“……是件精品,余小姐对你可真好……” 黄裳一整天都用来熟悉这柄短剑,到第三天下午,天又下起了小雪,他穿上所有护具,戴上围巾和帽子,来到余图南石屋。 用清水洗过脸后,黄裳在梳妆台前坐下来,笑问:“学姐准备把我化成什么样?” “一会自己看。” 余图南取出一些瓶瓶罐罐,春葱似的纤指沾起里面的药膏,在他脸上涂沫起来。 石屋里顿时一片静谧,只听见两人的呼吸声,壁炉里木柴的轻微噼啪声,以及窗外的风声,黄裳闭着眼睛,少女的温热气息吐在脖颈间,酥酥痒痒的,很是舒服, 余图南似乎对他的容貌早有定计,不一会儿功夫便完成了脸上部分,又打理一会头发,退后打量着,满意了:“自己看吧。” 温暖的触感离去,黄裳顿时有些失落,睁开眼,往镜子里望去,便瞧见一个普普通通的白人少年,白肤挺鼻,轮廓清晰,像完全变了个人似的,惊叹学姐美白技术的同时,问道:“头发和眼睛呢,英国人中黑发黑眼的人种不多吧?” “威尔士人的发和眼大多是黑色的。”余图南坐下来,熟练地替自己化完装,戴上黑色的围巾和礼帽,拎起一个小箱子,问着:“骑术学了吗?” “教过了,没问题。” 两人出门,来到马棚,领了马,奔入茫茫雪地中。 棚后转出一人,正是印度学徒哲巴,望着远方渐渐变成黑点的两个人,急步来到一幢小楼,噔噔奔上,道:“余图南出发了!果真带着那个一期的新生,骑着一匹黑马,一匹灰马。” 屋子里坐着两个人,正是甘多和威廉,窗边还站着枢木白狂,抱刀而立。 “一个新人?哈哈,余真是自寻死路!衣着装束呢?” 威廉大笑问着,带上个大大的耳机,打开桌上的电台,听哲多说了,迅速嘀嘀发着电码,听了一会,起身说道:“安得烈他们收到了,保证他们一入城便在监视中,咱们走!” “用中国人简化的电台杀中国人,感觉真是不错,”排名第三的甘多笑着问道:“通知其他庄园没有?” “你说呢?”威廉大笑,四人下楼,领了马,飞奔而去。 第十八章 伏击 天空灰灰,大地茫茫,雪花飞舞,奔出五六哩地后,经过一片树林,两人来到一个小镇,街上没什么人,余图南在一间偏僻院子前停下,开门进去,解释道:“这是我的一个秘密据点。顾北,你杀过人吗?” 黄裳摇头道:“没有。” 余图南拴好马,转身望着他:“我每次出来狩猎,都会被人监视。这次虽然特意比往常早了一天,估计还是躲不过去。” 黄裳反应很快:“因为带着我这个新人拖累,会有人趁机袭杀……后面有人跟踪?” “不错。城里应该也有人等着,准备合力围杀,”余图南平静道:“往常我单独行动,他们抓不到机会,这次正是良机,对他们是,对我们也是。” “学姐准备伏击?” “嗯。”余图南进了屋,取出两柄长剑,两张弓,两壶箭,“那天我试过你箭法后,就有了这想法。顾北,你有杀人的觉悟么?” 黄裳沉默一会,抬起头问道:“我不确定……但学徒间互相残杀,庄园不管吗?” “做的干净,就没问题。”余图南递过剑来,黄裳接过,又负上弓箭,二人出门上马,直接进入树林,埋伏在唯一的大路旁,等待着。 北风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密林里一片寂静,只有雪花飘落的细微声音,偶尔咔嚓一声,是树枝上积了太多的雪,被压断了,砸落地上,发出低沉的闷响。 “顾北,你不怕我嫌你是个拖累,现在杀了你么?”余图南忽然说道,声音平静,没有一丝起伏。 黄裳吓了一跳,苦笑道:“那学姐何必大费苦功,传我剑法?” “不传剑法,你又怎么会跟出来?”余图南转过头,冷冷看着他。 黄裳直视着她明亮眼睛,一字一句道:“若学姐要杀我,直接动手便是,又何必说出来,引我警觉?” 对视良久,余图南转首叹息着:“顾北,你很聪明。就是太容易相信人啦!” 黄裳不得不承认,自己虽经历了一趟生死阴谋,心里仍带着些少年的天真,沉默一会,说道:“我会努力改正的。” 前方隐隐传来蹄声。 “四骑,准备。” 余图南说着,两人张弓搭箭,遥指前方。 马儿奔的近了些,两人看清,上面正是枢木白狂四人,一无所觉,疾驰而来。 “你负责哲巴,等我数到三,射头,然后射威廉的马。”余图南轻轻说道。 黄裳将弓拉满,算好提前量,冰冷的精钢箭头一点点移动着,心脏砰砰乱跳。 黄裳有九成的把握,一箭射死杀哲巴,再射死威廉的马,然而和前世用天道之书杀劫匪范朋不同,这次是在对方没有暴露敌意之前,主动杀人。 四骑渐近。 “一,二……” 黄裳忽然轻声说道:“也许他们只是顺路进城呢?” 一片沉默。 四骑狂奔而过,扬起雪花。 蹄声渐渐隐去,消失在风雪中。 黄裳仍拉着弓,心里乱成一片乱麻,不敢去看余图南的脸。 余图南放下弓箭,淡淡道:“明天才是狞猎开始的日子。” 黄裳努力辩解着:“我知道他们今天进城很蹊跷,很大可能是为杀我们而来,可是……不够明显。” “非要等刀划破喉咙,鲜血喷出,才够明显么?” 余图南解开马,扬长而去。 黄裳慢慢放下弓箭,才发觉手心里全是紧张的汗水,摇摇头,对自己也感到非常失望,狠狠扇了一巴掌:“黄裳啊黄裳!你什么时候才能成长起来?你这副熊样,怎么斗得过那个苏雨辰!怎么抢回姐姐!” 一点点解开绳子,牵着上了大路,黄裳心神不属,险些没能跳上马,回到秘密据点,门虚掩着,进屋后,余图南正坐在桌边,一言不发。 黄裳松了口气,一鞠到地:“对不起,学姐,我让你失望了。” 余图南瞧见他右脸红胀一片,印着个清晰的巴掌印,微微摇头,移到窗边,望着落雪,平静道:“我刚来这时,和你一样天真,无知轻信,总以善意度人,除了武功没暴露外,简直是个透明人。那时中国的二期学徒是个青年,对我很好,总带着笑,替我交月差,不要任何回报。而和我同期的一个日本女学徒,要用自己的身体取悦她的前辈,我那时真的感觉自己很幸福,直到第三个月末,也像现在下着雪,他带我去伦敦狩猎,把我引到一间屋子里,里面有个白人学徒……” “我问他为什么,他疯狂大笑着,说我一来就被很多人看上了,要用我换血色獠牙,他谈了三个月,才谈好这个大主顾,可以换九枚獠牙,就是三颗天启果。” “我那时瞧着他的脸,感到无比陌生,像只野兽,我反击杀了那个白人学徒,重创了他,他求饶,说不知道我武功那么好,求我饶了他,两个人合作,一定能成为骑士。” “我心软饶了他,没多久便遭到多名学徒围攻,原来被我杀的那人是英伦一位骑士的儿子,他出卖了我,那个骑士悬赏五颗天启之果,三千英镑,要我的命。” “我突围出来,杀了他。此后每次狩猎都有人找我麻烦,学徒和血徒,结盟背叛,口腹蜜剑,偷袭下毒,炸药狙击,无所不用其极,后来被我杀的狠了,才渐渐少了。” 余图南转过身,望着黄裳:“善良没有错,我没说明真相,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才是。现在他们杀不了我,多半会拿你泄愤,你还要去吗?” 黄裳的反应出乎她的意料:“那个骑士为什么不亲自来杀学姐?” 余图南微微一怔,解释道:“圆桌骑士团有规定,在英国土地上,严禁骑士向普通人出手。” “圆桌骑士团?”黄裳想起一个传说,“亚瑟王的那个圆桌骑士团?” 余图南摇头道:“不清楚,但骑士团与议会并列,统治英国,伦敦正是骑士团的本部所在,福尔摩斯先生又正是其中一员,在这儿波顿决不敢亲自动手。” “那骑士叫波顿?”黄裳说着,精神振奋起来,“敌人没什么,学姐不怪我就好。” 余图南望他许久,叹息道:“希望你能一直这样想。” 第十九章 平安夜的小女孩 二十世纪初的雾都伦敦,日不落帝国的首都,拥有近七百万人口,经过维多利亚女王多年的统治,与工业革命的兴起旺盛,经济发达,是世界金融的中心,有着典型资本巨城的特征,贫富不均,两极分化,阶级对立,矛盾尖锐,是富人的天堂,亦是穷人的地狱。 “这座城分为东西两个大区,西区居住着贵族与富豪,环境舒适,秩序良好,和我们没多大干系,而东区挤满了移民、工人和破产者,穷困异常,治安混乱,贫民窟里堕落犯罪,道德沦丧,是滋生血徒的温床,主要的狩猎区。” 余图南轻声说着,两人戴着礼帽,倒提着黑色雨伞,下了在小镇上雇来的双人马车,付过钱,沿着贯穿城市的泰晤士河漫步。 虽有着风雪,仍没能驱散弥漫在城中的尘雾,天色渐渐暗下来,路旁的旧式瓦斯灯发着昏黄的暖光,垂照在河面上,映出远远近近林立的怪兽似的大烟囱,与岸上的路人,大都行色匆匆。 今天是平安夜,人们都急着回家,与亲人团聚。 “这样大一座城,上哪儿找血徒呢?”黄裳低声问道。 “有三种法子,一是找地头蛇。” 余图南拐入一条小巷,敲开一扇门,里面探出来个小男孩的脑袋,用狐疑地目光看着他们,余图南背了一首类似童谣的儿歌: “莉琪波登拿起斧头, 劈了妈妈四十下; 当她意识到自己的行为, 又砍了爸爸四十一下。” 僻静的小巷里回荡里少女轻柔的嗓音,内容却又如此血腥,黄裳直听得寒毛倒立,小男孩若无其事缩回脑袋,不一会儿又跑出来,塞给余图南一张脏兮兮的纸,接过一枚先令,砰地关上门。 余图南看了一眼,递过来,黄裳一瞧,上面写着一连串地名:圣保罗大教堂、威斯敏斯特宫、圣玛格丽特教堂、白教堂、东林街玛丽商店…… “孤儿遍布伦敦的每个街区,不起眼,又到处都是,他们的小圈子彼此交流融汇,地下消息非常灵通,这些地方就是近月以来出现诡异人口失踪的高发区,很可能就是血族所为。”余图南穿过小巷,引着黄裳前行。 “学姐刚刚唱那首,是童谣?”黄裳记下地名,撕碎了。 “嗯,和咱们那边的有点不同,这儿的童谣并不避讳死亡,反倒很常见……这儿就是第二种方法,报纸,但可能不会有什么用。” 路过一间街头的报刊亭,还没关门,两人翻过上面的大小报纸,搜集着零散消息,直到那个卖报的老头不满地嚷嚷起来,余图南扔过去三枚便士,他才住了嘴。 “犯罪很零散,没什么新的集中点。”离开亭子,黄裳说道。 余图南道:“十多年前的开膛手杰克一案,本来影响并不大,但一经媒体渲染,恐怖便迅速扩散,整个伦敦都陷入惊慌之中。事后苏格兰场上报圆桌骑士团,对各家报纸下达了一条禁令,此后不得刊登凶手主动寄来的犯罪信件,必要时要经过苏格兰场的允许。” “我们现在去哪儿?” “苏格兰场,我救过一个探长,会有些秘密消息。” 探长汉斯是个满脸胡须的中年男人,消瘦干练,神情严肃,有着典型英国人的蓝色眼珠,在他家门口一番交流后,提供的信息大同小异,探长热情地请两人进屋过平安夜,余图南拒绝了,和黄裳投宿到一间靠近西区的上等旅馆,两人用过晚餐,在房间里商议一阵,选定了两个目标。 白教堂,东林街玛丽商店。 请旅馆的侍者雇来一辆马车,二人登入厢内,马车夫一声吆喝,挥动鞭子,出发了。 黄裳掀开窗帘的一角,透过小小玻璃窗欣赏着这个时代伦敦的繁华夜景,街上华灯高照,车水马龙,人流如织,偶尔有黑色的小汽车经过,很是稀罕。 “学姐,别的学徒应该也能得到这些消息吧?”黄裳忽然问道。 余图南坐在对面,闭目养神,轻轻嗯了一声:“很有可能,看谁更快。” “伦敦大概有多少血徒?” “两三千吧,总杀不完。” “万一碰上真正的吸血鬼呢,我们打不过吧?” “打不过,但没遇见过。” “从未遇见过?别的学徒呢?” “也没听过。”余图南摇摇头。 “这有些奇怪啊……”黄裳一怔,陷入沉思。 马车停下,东林街到了。 这是一条有些没落的商业街,虽然店铺林立,珠宝店,服装店,蛋糕店,咖啡厅,酒吧,比比皆是,客人却并不算很多,烤鹅的香味缭绕在挂满亮晶晶彩色画片的圣诞树边,倒也烘托出节日的热烈气息。 雪花仍在不停地飘落下来,两人坐在玛丽商店对面的咖啡厅隔间里,品着热咖啡,打量着对面。 玛丽商店是间很大的百货商店,漂亮的橱窗里摆满了华丽的裙衣,美味的蛋糕,鲜美的火鸡…… 咖啡又苦又涩,黄裳喝不大惯,浅尝辄止,默默看着对面,忽然,一个小女孩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那是个看起来十二三岁的小女孩,乖巧可爱,穿着旧围裙,赤着的小脚丫上冻的红一块青一块,哆哆嗦嗦向前走着,雪花落在她金黄的长发上,那头发打着卷儿披在肩上,看上去很是美丽,不过好像没人注意。 小女孩似乎累坏了,也冻坏了,走不动了,在玛丽商店的隔壁房子墙角坐下来,蜷着腿缩成一团,颤抖着手从围裙的衣兜里取出一根火柴,似乎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在墙上擦着了,温暖的火光照亮了她的脸,美丽的眸子里仿佛倒映出一个大火炉,装着闪亮的铜脚和铜把手,烧的旺旺的…… 黄裳觉得这场景有些熟悉,低声道:“学姐,你看对面那个小女孩。” “嗯,看见了。”余图南平静说着,在小女孩又擦着两根火柴后,道:“带她进来。” 黄裳立刻起身,穿过街道,来到小女孩面前,蹲下身,温和说道:“小姑娘,我家小姐要买你的火柴,有些话问你,来吧!” 第二十章 潜入 “真的吗?” 小女孩一脸惊喜,按着雪地想要站起来,又一屁股坐倒,黄裳伸出戴着白色薄手套的右手,微笑着:“美丽的小小姐,我能为你效劳么?” 小女孩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伸出青一块紫一块的小手。 “好凉……” 几乎像握着一块在大雪里冻了三天三夜的僵硬木头,黄裳轻轻拉起她,牵着走过街道,咖啡厅门口的侍者拦上前道:“先生……” 黄裳递过去一枚先令,侍者立刻退下了。 来到隔间,余图南已叫来了些简单的食物,面包、香肠和麦片粥,柔声问道:“你叫什么,这些火柴多少钱?” 小女孩衣衫虽破旧,却很干净,脸上也没什么灰,大眼睛忽闪闪的,怯生生地道:“尊贵的小姐,我叫希尔薇……这些火柴一共两便士。” 其时英国币值分为三种,英镑,先令,便士。一英镑等于十二先令,一先令等于二十便士,黄裳带来的404块银元在庄园一共换了27英镑5先令13便士,这次出来带了一半,闻言掏出两枚便士硬币,买下了她的全部火柴。 希尔薇接过钱,望着桌上的冒着热气的食物,偷偷咽了下口水,余图南微笑道:“坐下吃吧,吃完了我想问希尔薇一些事情,可以吗?” “谢谢小姐!”希尔薇又惊又喜,坐下来,抱起面包,狼吞虎咽地吃着,险些噎住了。 “慢点,慢点,没人和你抢的。”余图南推过去一杯温水,轻轻拍着她的背。 希尔薇吃着吃着,忽然流出泪水,赶快擦了擦,仰起头问着:“善良的小姐,好心的先生,我可以把这些食物带回家吗?” 桌子的食物她只吃了一少半,余图南问道:“为什么呢?” “爸爸妈妈在家里……也很饿,我想给他们吃。”希尔薇小声说着。 余图南摸着她的小脸蛋,温柔道:“好孩子,当然可以。你家就在附近吗?” “嗯!”希尔薇用力点着头。 隔间的木板上爬着绿色的藤蔓,黄裳坐直四下里看了看,无人注意,轻轻点了下头,余图南便问道:“你一直在这街上卖火柴吗?” “是的,小姐,附近我都有跑的。” “那这些天夜里,你有没有在哪儿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或者看到一些不寻常的事情?” 希尔薇咬着指甲,似乎在努力想着,忽然道:“前几天很晚的时候,我经过汤姆家,听到里面隐隐传来一些奇怪的叫声,算吗?” 余图南轻声问道:“什么样的叫声,你还记得吗?” 希尔薇想了想,道:“有一次我见安格大叔杀猪,和那个叫声有点像。” 余图南道:“好孩子,汤姆家在哪,你能指给我们吗?” 希尔薇跳起来:“我带你们去!” 黄裳叫来侍者,打包了食物,希尔薇拎在手里,两人看着她单薄的衣着,还赤着脚,又去对面的玛丽商店转了圈,没找到什么线索,只为她买了衣服和鞋子,余图南顺手拿了顶毛茸茸的小红帽,蹲下身,替希尔薇系上丝带,按着她的小肩膀看了看,赞叹道:“真漂亮!” 希尔薇红着脸蛋,拎着食盒,一蹦一跳跑在前面,穿过一条小巷,到了东林街后面,繁华的喧声顿时远去,像是被树木滤去了一般,房屋变得破败起来,又矮又小,里面照出来的也不再是灯光,而是昏暗的烛火,混着稀薄之极的食物香气,隐隐还有着争吵声,打骂声,摔东西的响声。 黄裳看了下怀表,九点四十五。 “那儿就是汤姆家了。”希尔薇忽然停下,指着前面一所房子说着,“汤姆一家很孤僻,不常和人来往,住的也离大家很远,我们都管他们叫‘怪人汤姆的一家’。” 这是间两层的破旧小别墅,带着个小花园,孤零零地坐落在雪地上,周围立着几颗光秃秃的大树,栅栏式的铁门上红漆已脱落大半,屋里面黑漆漆的,没有一丝光。 黄裳轻声问道:“怪人汤姆一家有几个人?” “有两个,爸爸大汤姆,和儿子小汤姆。” 余图南拍了拍希尔薇的小红帽,俯身温和道:“希尔薇做的很好,现在赶快回家吧,爸爸妈妈在等着你呢!” “善良的小姐,好心的先生,愿主永远保佑你们,再见!”希尔薇和她看起来一样乖巧懂事,没多问什么,鞠了个躬,拎着食盒轻快跑开,消失在黑暗里。 小女孩一走掉,周围顿时安静下来,雪也渐渐的停了。 两人隐在一棵合抱粗的大树后,打量着别墅,黄裳低声问道:“是这儿么?” “我能闻到里面的血腥气,”余图南冷冷说着,“我先进去,你在外面看着,一有什么事,黄雀叫声为号。” “不,我去。”黄裳坚持道。 余图南静静看他一会,说道:“小心遇到的每一个人。” “我会的。” 黄裳一举手中黑伞,冲她一笑,摘掉右手的白手套,猫着腰,绕开别墅窗户可以观察到的地方,借助树木的隐藏,溜到近两人高的院墙下,侧耳倾听一会,退后几步,加速助跑,起跳,一蹬墙壁,飞身而起,右手在墙头一按,借力翻了进去,轻轻落地,踩在雪上,只发出细微的一响。 黄裳弯腰来到灌木丛下,探出脑袋,花园里栽着三颗松树,尚有些绿,几片花丛,堆着凋零的白雪,藏身的灌木丛也枝逸斜出,已久无人修剪,别墅里仍是黑黑的,没有一丝光,只有一丝极淡的异味飘出,有些腥,想必就是余图南说的血腥味。 黄裳默默记下这气味,仍避开窗户,左藏右隐,摸到屋角,来到窗下,安静聆听,屋里隐隐传来咀嚼声,像藏在床下的猫在吃老鼠,举手一摸,百页的窗子从里面锁着,挨个试过,终于西面的窗子是开着的,轻轻推开,一按窗沿,翻身而入。 身在半空,小腿微微一紧又松开,似乎扯断了一条拉在半空的细线,黄裳心叫不好,啪地一下,身旁响起花瓶摔碎的响声,隐隐的咀嚼声立刻停止。 借着雪光,黄裳迅速溜到房门后,贴墙而立,右手按上黑伞的柄。 灯忽然亮了。 第二十一章 诡战 咚咚咚! 屋外传来愤怒的下楼声,紧接着沉重的脚步来到屋外,一个男人高声叫道:“先生,不管你是谁,请滚出去!不然你一定会后悔的!” 这反应大大出乎黄裳的预料,从窗边那个小小陷阱来看,这家人应该有秘密,但这般把入侵者当作小偷来对待,而不是送上门来的食物,又不像是暴虐的血徒。 黄裳忽然一伸手,拉开门。 门外站着个满面怒色的中年男人,穿着花格子睡衣,手里握着一把左轮手枪,黑洞洞的枪口对着房门,瞧着黄裳露出的半边脸,枪口上移,愤怒地大叫:“该死的!你信不信我一枪轰烂你那婊|子养的狗头,挂在汤姆的床头,让圣诞老人往里面塞满金币!” 这活脱脱便是一个深夜忽然发现家里来了小偷的愤怒父亲,和什么血徒简直没有半便士的关系。 但是黄裳非但嗅到了这个大汤姆身上浓重的血腥气,一瞥之间,也已瞧见了他身后洒落的一条血线,这些已足够,刚收回脑袋,便见窗外跃进一条小小的黑影,四肢着地,直扑过来。 黄裳现在动态视力非常之好,看清那黑影勉强是个小男孩模样,只不过身上长满暗青色的鳞片,面目狞狰,眼珠赤红,嘴里突出一根血色獠牙,流着涎水,背上两只小小的蝙蝠翅膀拍打着,只一眼之间,它已横过整个房间,扑了上来,十根尖利如剑的指甲朝脸上疾速挥舞着。 这正和手册上描述的一模一样。 这小血徒的速度虽然快,却还在黄裳的反应之内,浓烈的血气迎面袭来,他拔出藏在伞柄里的诛血短剑,身形一矮,斜跨半步,千堆雪一式不假思索使将出来,但见剑影闪动,噗噗闷响不绝,小血徒的十根手指眨眼间被一一削断,掉落下去。 嘶! 它喉咙里发出一声绝非人类所能发出的惨叫,面目扭曲,似乎很痛,好像明白了对方的身份,尖声叫道:“你是学……” 小血徒刚要暴退,黄裳没有给它机会,振腕之间,诛血短剑横横一挥,它的脖子被整个割断,一颗非人的脑袋只一层皮连接着,向后垂落,和它的身子一样。 砰! 黄裳心中一寒,背肌紧缩,迅速前仆,随后一声枪响,后背剧痛,已然中弹。 好在前仆的及时,又穿着余图南特意挑出的连体软甲,一痛一震之后,子弹突破软甲,被紧缩的雄健肌肉牢牢夹住,没能继续深入进去,造成更大的破坏。 叮叮当当! 小血徒的断甲掉到地板上。 黄裳迅捷左翻,鱼跃而起,在屋内不规则飞速跳动,借机转过身来,举着双臂护住头部,面对已经变身的大血徒。 砰砰砰! 转轮声中,枪响不绝,无一得中,显然汤姆生前并不是一个神枪手,五发过后,它丢掉手枪,大踏步走进屋里,赤红眼珠瞪着黄裳:“你是骑士学徒?” 黄裳抿着嘴,一言不发,左伞右剑,一颗心砰砰乱跳,手心浸出冷汗,盯着眼前的非人对手。 鳞片,獠牙,蝠翼,尖爪,血腥四溢。 血徒汤姆尖锐长甲指着倒在地上抽搐的儿子,咆哮着:“该死的!他还是个孩子,你也下得去手!割掉他的头!你这没有人性的畜生!这样残忍,算什么骑士!” 它用的是他,不是它。 黄裳无意和它辩论人与怪物的界限,只低低问了一句:“你们刚刚在吃什么?” 呼! 血徒猛扑过来,踩动地板隆隆作响,整间屋子都像在震。 速度很快,但还不够快,招式更是全无章法,算不上强的那类,黄裳有意再试它的力量,没用诛血短剑,左手弃伞握拳,平平轰出,正中血徒拍下来的爪子。 砰! 黄裳倒退几步,左臂隐隐发麻,心中已然有数,对方力量比自己还要大一些。 “血毒好诡异……” 要知道黄裳已服用了五颗天启之果,又练有“图南剑法”的奠基七式,现下一拳击出,已有将近六百斤的力道,且精通发力技巧,而血徒生前只是个普通人,只不过中了血毒就可与他抗衡,岂不厉害? 左手手套含银,血徒捧着灼伤的爪子大叫起来,黄裳冲上前,短命格开它挥舞的手臂,直刺心脏要害,噗地一响,直没进去,暗红色的血流出来,有些腥臭,拔出来,血徒立刻倒地。 “呼……” 黄裳长长出了口气,发觉后背全是冷汗,手脚也有些发软,伸手摸向后背,确定中弹位置,一按一迫,同时肌肉猛然发力,挤出铅弹,捞在手里,又切掉两只血徒的獠牙,笔直似剑,半指来长,渗着暗红的血丝,装入装备好的皮袋,进屋一瞧,发现个地下室的入口,血气浓烈之极,下去一看,里面是一些尸骸,有着新鲜的半具,没有皮,裸着暗红的肉,头被啃掉了,瞧不出男女。 一阵愤怒的反胃,因枪声已响,不敢多耽搁,黄裳迅速上来,跳窗翻门,出了别墅,来到树下,心头一凉。 余图南不见了。 一惊之后,黄裳低头看去,雪地上只有自己两个人的脚印,再无旁人,只是树下多了些细雪,没有冻成冰晶,心中一动,方要向上望去,脚步声响起,左近黑暗中走出来一个中年绅士,戴礼帽,拄手杖,穿燕尾服,直直走了过来,厉声问道:“年轻人,刚才那枪声是怎么回事?” 这人来的有些诡异,要知这里可是贫民窟,枪响之后,四下里更是死一般的寂静,无人出来多管闲事,这衣着华丽的绅士竟然出现的这样快法……黄裳不动声色道:“我只是比你早来一步,先生。” 绅士严厉的灰色眼珠牢牢盯着他,像在看一个犯人:“年轻人,你敢在法庭上发誓,所说为真吗?” 黄裳微笑反问道:“像您这样一位绅士,为何会如此快的出现在这样一个地方?巡警应该快到了,还是等他们处置吧!” 绅士面色一变。 变成暗青,眼珠赤红,獠牙突出,向后退着,掏出一把左轮手枪,砰地打来。 黄裳早有预料,在它开枪前的刹那,侧身进步,拔剑斜挥,噗地斩落握枪的右臂,手腕一转,刺进它的心脏,在倒地前顺势一割,血色獠牙高高飞起。 黄裳伸手去接,蓦地一物斜刺里凌空飞来,打在獠牙上,双双横飞出去,落在雪地里。 那是一团雪球。 第二十二章 十二门徒 黄裳一惊,没有去看飞出去的獠牙,望向雪球飞来的方向。 血徒绅士出现的黑暗中,又走出来一个白人青年,面目英俊,轮廓深刻,腰间佩着一柄长长的细剑,柄上刻着华丽的花纹,雪光映照下,一抹金黄色在护手上闪过。 青年望向黄裳的诛血短剑,微笑道:“这柄剑很漂亮,我很喜欢。” 黄裳内心十二分的警惕,踢了下绅士的断臂,道:“你跟踪它?” 青年看了一眼血徒胸前的伤口,啧啧赞叹道:“一击毙命,好剑,好剑技。我跟踪它,它监视汤姆一家,大家都在钓鱼,就只不过它没料到钓上的鱼超过了它能应付的界限,就是这样。” 绅士和汤姆的左轮手枪,型号一模一样。 黄裳大致明白是什么情况了,绅士发现变成血徒的汤姆一家,想要用它们来钓学徒,汤姆把那枪想必也是它送的,常人是用不着血徒用枪对付的,枪声一响,必有大敌,绅士便匆匆赶来,想坐收渔翁之利,只是它漏了两点。 一是黄裳的实力,二是它身后也藏着一只黄雀。 “新时代的血族,早不是旧书里写的那样,藏在深山的古堡里,与世隔绝,不了解世界上剧烈的新变化……” 黄裳想起维西说过的话,对此有了更深一层的体会,一摊手,亦微笑道:“那你呢,钓上来的鱼怎样?” 青年笑道:“你不认识我……是个新人,谁带你来狩猎的,他没和你提起伦敦城里的十二门徒么?” 黄裳摇头,很直接道:“没有。” 青年道:“现在你很荣幸,见到了他们中的雅各布。” 黄裳道:“那么,圣门徒雅各布,你想做什么呢?” “把你的剑交出来,把你的獠牙交出来,把你的防具脱下来,回到你的庄园,找到领你出来的那个白痴,狠狠扇他一耳光,朝他脸上吐唾沫,命令他向你讲述十二门徒的伟大事迹,”雅各布微笑道:“这就是我想做的。” 黄裳握着诛血短剑,指向对面的狂人。 “这就是你的回答吗,实在是太可惜了……” 雅各布叹惜着,猛一跺脚,冲了过来,比方才血徒更快。 此人一跺之间,脚下更传来一股强烈震动,黄裳一个站立不稳,身子不由一歪,眼前便是一黑,敌人已冲至面前,大叫不好,振腕抖剑,剑影震颤而出,舞成一团水也似的影子,护住身前要害。 图南剑法第二十一式,上善若水,主守。 “好剑技!” 雅各布仍有闲情赞叹一声,高速冲击之间,细剑刺出,空气中顿时响起一缕刺耳的尖啸,以惊人的准绳寻了上诛血剑,叮地一下,火星四溅。 嚓! 双剑交击的一瞬间,黄裳只觉剑上传来远远胜过自己的巨力,一震之间,右半边身子都麻木了,卸力手法施展到一半,背上伤口蓦然剧痛,气力中断一瞬,随后诛血剑便被一荡而开,胸腹空门大露,雅各布冰冷的笑脸高速接近,猛烈撞上。 黄裳感觉像被一辆高速重卡迎头撞上,整个人倒飞而出,轰地一下,后背撞到那棵合抱大树上,哇地喷出一口殷红鲜血,溶化了一大滩雪水。 大树狠狠一震,晃动不绝,枝叶上的大堆积雪隆隆落下,落的黄裳满头满脸都是,和他的脸色比起来,几乎是一样的颜色。 黄裳软软瘫滑下来,眼睛发花,嘴里一片血腥味,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痛,整个人都快要散架了,好像全身的骨头都被撞的移了位。 “哦,看来我还能应付我钓上来的鱼。”雅各布仍是微笑着,收了细剑,一边捡起掉落在一旁的血色獠牙和诛血短剑,一边说道:“新人,你的剑技让你活了下来,用它来交换你的命,好吗?” “恐怕不好。”身后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 听到这个声音,雅各布一个激灵,猛地跳起,慢吞吞转过身,看着新出现的白人女子,脸上的淡定微笑不见了,变成苦笑:“余,你好。” 黄裳看着余图南一片叶子似的,和积雪一同落下来,强敌一见,立刻变了一副模样,心中不禁五味杂陈。 余图南没有理会雅各布,俯身看过黄裳伤势,伸手拍遍他全身上下,咯咯的骨骼微响不绝于耳,连成一片,黄裳痛的满头大汗,脸色惨白,一声不吭,余图南轻轻拉他站起来,又在背后拍了一遍,最后嚓的一声脆响,黄裳险些晕过去,咬着牙,摇摇晃晃站直了。 整个过程中,雅各布数次想溜掉,脚步却一次也没迈出去。 余图南看着他,淡淡道:“怎么不跑了?” 雅各布苦笑道:“既然是余,就不跑了……话说,这新人是你带的吗,他那招剑技怎么从没见你用过?” 余图南没回答这个问题,只问道:“刚刚,你想让他做什么?” ……回到你的庄园,找到领你出来的那个白痴,狠狠扇他一耳光,朝他脸上吐唾沫,命令他向你讲述十二门徒的伟大事迹…… 雅各布脸上渗出冷汗,道:“有余在这儿,哪论到我们几个说话……好吧,余,我认栽了,你想怎样?” “把你的剑交出来,把你的獠牙交出来,把你的防具脱下来。”余图南声音淡淡的,毫无起伏。 雅各布反倒松了口气,痛快解下细剑,扔出装獠牙的丝袋,脱下外衣,脱掉半身软胸甲,穿上外衣,扭头就走,飞快消失在黑巷中。 “他是贵族之子,不能在这杀。”余图南轻声解释着,捡起战利品,拉起黄裳,“这里不安全了,走吧!” 远处响起警哨声,两人回到东林街,拦下辆马车,向西驶去。 车厢里一片寂静,余图南忽然道:“你怪我没及时出手救下你吗?” 黄裳正色道:“不,让我认清了这座城的危险。” 顿了一下,又说道:“那三只血徒都杀的比较容易,我难免起了轻视之心,雅各布让我明白了,这里绝不是学徒的天堂,而是血腥的猎场。” 余图南罕见的笑了,阳光一样驱散了黄裳隐隐的疼痛,她说道:“雅各布会把我在这出现的消息传开,想杀我的人很快就要开始行动了。” 第二十三章 你来 “敌人都有哪些?”黄裳问道。 “枢木白狂四人,加上十二门徒中的几个,这时候在城里应该会是达太,约翰,安得烈,腓力,还有雅各布。” “十二门徒是所有学徒里最强的十二个人?” “十二个白人,枢木白狂和甘多都有位列其中的实力,但不入选。” 黄裳点点头:“雅各布在里面实力怎样?” 余图南道:“排四五位吧,你败在他手里,虽不算冤枉,但依你的剑法,不应该一招也走不过。” 黄裳脸红了,说道:“我在别墅里后背中了一枪,他冲过来之前那一跺,有股力量从脚下震过来,没能立稳。” “实战太浅薄。”余图南犀利评价道。 返回琼斯旅馆,余图南解开雅各布的丝袋,倒出来七枚獠牙,血丝密布,比黄裳的三枚品相稍好一些,她又解释道:“血徒越强,獠牙上的血丝越密,品质越好。交月差的三枚任何品级都成,但换天启果,至少需要中等品质,你的只有一枚合格。” 余图南说的自然是那个绅士的遗物,又推过来三枚道:“你收着。” 黄裳没有推辞,收下了。 “枪伤无碍?” “没……” “还是包扎下为好,上衣脱了。”余图南毫不客气地命令道。 黄裳乖乖脱掉上衣和软甲,余图南拿来酒精绷带纱布,看了下伤口,消毒后又细细包扎上,传授经验道:“枪响后再躲就晚了,要看着枪口的方向和他手指的动作,在对方开枪前迅速换位躲开。” 黄裳穿上衣服,好奇问道:“学姐被枪口指着很多次?” “还好吧,开始险些丧命,后来渐渐精进,有一天忽然能感知到别人的杀意,就再没中过弹了。” 余图南说着,抽出那柄细剑,纤细修长,光可鉴人,隐隐泛着银色光泽,屈指一弹,细细轻吟不绝,“这剑还不坏,拿去用吧!” 黄裳确实还缺少一把主战的长剑武器,便拿过剑,插入黑伞的柄,将诛血短剑笼入袖中,问着:“接下来怎么行动?” 余图南端起杯子饮了一口茶水,左手轻轻叩着木桌,道:“我和他们那帮人打过多次交道,彼此行事风格都很了解,他们会在某处设下陷阱,引我过去,而我有时会想法破掉它,看谁更高明而已……这次你来指挥,来个出其不意,怎样?” 黄裳精神一振,没有推托,亦坐在桌边,道:“首先我需要知道双方的力量对比,以及对方几个精英的习惯性格。” 余图南道:“嗯,你算大半个的话……我们是三个雅各布,对方整体力量应该在七个到九个之间。我可以搏杀对方任意一人,战平两到三人,再来多点,就要想法突围了。性格的话,雅各布你知道了,是个阴险的笑面虎,欺软怕硬,达太强硬,约翰惜身,安得烈是个谨慎的聪明人,腓力则比较霸道,枢木白狂看似一个妄人,实则心机深重,决不轻易出手,奉行一击必中的准则,而甘多则是一条藏在大象肚子里的毒蛇,剩余几个跟班,连你都打不过,没什么好说。” 黄裳汗颜,摸摸鼻子,取出伦敦地图,对照着孤儿帮给出的地点,一一对照过后,道:“西区的可以不计,对吗?” “嗯,如果是埋伏地点的话,应该在白教堂地区,”余图南纤纤细指在地图上一点,“诞生开膛手杰克的犯罪圣地,住着十数万来自东欧和沙俄的移民,治安混乱,人心堕落。” “杰克是个吸血鬼吧?” “我猜是的。” 黄裳盯着地图研究了许久,忽然问道:“那件半身胸甲,学姐打算如何处置?” “拿去黑市卖掉。” “果然有黑市啊……可以雇来高手吗?” “那儿有些往年晋升骑士失败的学徒,亦有破产没落的贵族子弟,身手都还不错,你想?” “学姐没雇过他们?” “雇过,对方知道了我的身份,和波顿骑士那一大笔悬赏,便突袭背刺我,被我杀了。”余图南漫不经心说道。 黄裳笑道:“那这次由我出面好了,那胸甲可以雇来多少力量?” “一个半雅各布。” 黄裳为沦为力量单位的雅各布默哀一小会,又想到自己还不到一,便有些郁闷,从眼前地图上放开,仰头沉思良久,忽然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维西说明年九月有成为最强骑士的方法,那是什么?” 余图南道:“每年九月底,各庄园会打开一个奇异之境的入口,里面有成为骑士的秘药,每隔十二年,会生成品质最好的秘药,以此晋升骑士,便有成为最强的潜力。明年正是一个十二年。” 黄裳一呆:“成为骑士的关键在一个秘境里,而不是人为生产的?” “不是。” “各庄园入口通向同一个秘境?” “同一个。” 黄裳忍不住站起来,在屋里走了几圈,“如此说来,学姐以前说的,将力敏速技练到极限,就是使用骑士秘药的基础?” “剑技不是必要。正常来说,体魄越强,意志越坚定,成功率越高。” “性命双修,超凡入圣的意思么……”黄裳喃喃着,记下这些信息,看向灯光下的明艳少女,“学姐应该达到条件了吧?” 橘黄色的灯光洒在她玉石一般温润的脸颊上,似乎在焕发着淡淡的光彩,余图南点了点头:“嗯,非但我,枢木白狂他们也达到了,都在等明年的机会。” 黄裳一摊手:“那大家就都是竞争者,只不过学姐最强,所以他们想先联手除掉你,并不单单是波顿骑士的悬赏?” 余图南道:“不,还有一个人,我并不清楚他的深浅,胜败要打过才知道。” 黄裳道:“是咱们庄园排名第一的那个伯劳德?” 余图南道:“是的,他同时也是第一门徒,彼得。” “他没和学姐交过手?” “没有,无论是月末比赛,还是狩猎,此人都游离在边缘,对天启之果毫不在乎,别的门徒对他却有些畏惧。” 这样的风格,黄裳想起维西。 “对学姐来说,月差不成问题吧?” “嗯。” “费列斯特禁止外人进入?” “嗯。” “那如果学姐忽然不来伦敦了,那些门徒会怎么办?” 第二十四章 雾都黑市 “不,”余图南叹了口气,道:“我必须来狩猎。” 黄裳一怔,本以为双方并没有激烈的矛盾,而对方多是贵族子弟,自己一方下手多有顾忌,敌人却肆无忌惮,便想着暂时撤离伦敦这凶险之地,等明年成为骑士再说,现在却不成了,当即问道:“为什么?” 余图南道:“那秘境里除了秘药,还有很多的强大怪物,战斗频繁,我们没什么朋友,只能靠自己一直战斗下去,需要大量的天启之果来补充体力,不然的话,多半横死其中。” 黄裳低头沉思,问道:“那秘境有名字吗?” “非白种学徒,要确定进入后才会被告知名字,和更详细的资料,我知道的很少,还是逼问出来的。” “这样啊……” 黄裳长久沉默着,思索着,渐渐眼睛里发出光来:“学姐需要天启果,我需要实战,但伦敦不是一个公平的战场,我们不能杀他们,敌人却没有这个顾虑,一来一去,束缚太重,所得只有战利品。” 余图南摇头道:“这几个月来,来找我麻烦的门徒身上很少带有獠牙,都交给同伴了。并且……”她徐徐说着:“我能找到的大部分血徒,后面都有陷阱。” “这几乎斩断了学姐获得天启果的来源,”黄裳讶然,“虽然门徒们是地头蛇,但他们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吧?这样长久周密针对学姐的行动,决非易事,这背后一定有更深的原因,要是能知道,就好办了……” “可能是不想让一个中国人成为骑士吧!” 余图南语气少有的有些低沉:“近年派来欧洲各国的中国学徒,死伤惨重,没有一个成功晋升,这里面应该牵涉到朝廷与列强的某些博弈,咱们都只是棋子而已。” 黄裳恍然,随后不寒而栗,感觉头顶上似乎有张瞧不见的大网,恢而不漏,无时无刻不在勒紧着,低声问道:“日本印度那几国呢?” “日本有五人,印度更多一些,连南洋那几个小国都有成功者。” 黄裳有些明白了:“这要在清延周边布下一张包围网!” 余图南默然不语,只眼睛里发着不屈的光。 仿佛是电压不稳,灯光忽然黯淡下来,室内昏昏一片,似乎预示着两人不祥的前景,黄裳反倒长长吐出一口气,起身大笑三声,笑声中充满了面对挑战的愉悦:“很好!这让我非常有干劲。学姐,请给我化下装,我要去黑市走一遭。” 黑市并不算很黑。 虽然在泰晤士河的地下,这片看似杂乱无章的大广场里到处都是老式的瓦斯灯,划破不散的浓雾,拉出长长的许多渺茫影子,纷乱如麻,不停奔走,有人的,有摊位的,有告示牌的,充斥着呛人的粉尘,烟雾和隐约的呓语,浓重油腻,像许多看不见的小蛇,密密麻麻,在皮肤上蠕动着,冰冷瘆人。 黄裳披着条灰色的斗蓬,将新的面孔埋在兜帽下,依着余图南的指示,左拐右转,一路揪住三个扒手,避开七处斗殴,一场群架后,来到一间酒馆,门旁有两张牌子,一张画着财富女神普露托,一张画着死神哈迪斯,既妖艳,又诡异。 刚一进去,便有个灰衣侍者迎上来,低声道:“在死亡的注视下,谁敢违背契约?” 黄裳按着余图南教的,亦低声回道:“在金钱的魔力下,谁会献出刀剑?” 暗号对上,灰衣侍者退开放行,黄裳踏入酒馆,里面十分开阔幽静,零散坐着些人,偶尔有女侍者端着盘子,穿插其中,看到有人进来,大多数人只扫了一眼,便又转过身去。 黄裳来到吧台,推过去一枚金灿灿的英镑金币,对调酒师道:“来一杯鹰身女妖之嚎。” 光头的调酒师放下擦着的杯子,以令人眼花缭乱的手法调了一杯腥红似血的酒液,微笑道:“先生,请上二楼,左手边第七个房间。” 黄裳端起不断冒着泡的酒杯,登上二楼,穿过走廊,推开左手第七个房间的门,里面一个灰衣男人起身致意:“先生,我是汉格,您需要什么服务?” 黄裳道:“雇两个高手,杀点东西。” “好说,先生能提供什么报酬?我好为您提供相应的人手。” 黄裳取出折叠起来的半身胸甲,推过去。 汉格托着细细察看,掏出一把匕首,看过来:“不介意吧?” 黄裳微笑伸手,示意无妨。 汉格把胸甲平摊在桌上,持匕猛地一刺,叮一声响,匕尖折断,胸甲完好无损。 “精品!”汉格眼前一亮,更热情几分,“这可以雇佣本会最顶尖的高手了,先生还有什么细节要求?” 黄裳道:“恶事做尽,没有底线,一言不和杀人全家,死后灵魂既不能升入天堂,亦不能堕入地狱,只能在永恒的死亡火山中哀嚎的高手,有没有?” 听到这要求,汉格手一抖,犹豫一会,还是说道:“这样的人本会倒有几个,但不知您要用他们杀什么‘东西’?” 黄裳淡淡道:“某地几只吸血鬼徒而已,我们可以定下契约。” 汉格松了口气,取过一张羊皮纸,唰唰写着,递过来:“您看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黄裳细细瞧过,没什么问题,问着:“你说有好几个这样的人,我可以选一个么?” “当然可以。”汉格起身出去,回来时递过一本册子,“都在这了,您可以任意选一个。” 黄裳一张张看过,选了一个,又商议了些细节,解下腰间带鞘的细剑,盯着汉格:“我要他用这柄剑,三天内杀光白教堂那些血徒,为我的爱人报仇!” 汉格瞧着剑鞘上的花纹,眼底闪过一抹惊色,更恭敬了,在胸前划了个十字,说道:“愿您的爱人在天堂安息,先生。三天之后,白教堂会成为世界上最干净的地方。” “我期待着。”黄裳起身离开,酒杯留在了桌上,汉格左右瞧瞧,赶快抓起杯子,一饮而尽:“果然是贵族,这样好的东西竟然都不喝!” 黄裳出了酒馆,在黑市上转了一会,买了两个单筒的望远镜,出了地下广场,坐上马车,穿过伦敦塔桥,回到旅馆,已是深夜,和余图南说了下,回屋照常练了一趟剑法,晋入更加深沉的定境。 第二十五章 狙击 白教堂并不只是一座教堂。 它是一片街区的名字,因这儿有着好几座教堂而得名,其中的圣玛丽教堂最大,最高,亦最出名。 因着连日的风雪,这一天伦敦极其难得的没有浓重油腻的雾霾,出现了清爽高远的蓝天,便是在白教堂这样大部分都是穷人的贫民区,亦充满了稀罕的笑声。 黄裳执着单筒的望远镜,搜寻着,直到黄昏,倦鸟归巢,家家起了炊烟时,发现了目标,轻声道:“学姐,出现了。” 余图南来到窗边,亦将眼睛对着望远镜,对着黄裳指出的方向看去,便瞧见一个斗蓬男人,佩着雅各布的细剑,正穿街过巷,四下里察看着。 “你选这样一个体型和你接近的杀手,是想验证么?”余图南轻声问道。 “是的,我要看下他们会怎么对付‘我们’,”黄裳目光跟踪着杀手,“这儿最好的监视地点是圣玛丽教堂,相信门徒们在那上面布置了人,很快就会发现他……” 砰! 一声沉闷的枪声从左近的教堂上响起,披斗蓬的杀手反应很快,迅速跳开,但还是身子一歪,中了弹,踉跄着向河边逃去,左腿不断有鲜血流下来,洒了一路。 “是狙击步枪,”余图南望向白教堂,里面冲出五六个人,飞快追了过去,“果然是安得烈他们。” 黄裳用望远镜四处扫视,枪声一响,附近各隐蔽处跳出来十多人,有条不紊地包抄过去,外围还有人搜寻,似乎在找着同伴。 很快杀手被一群人包围,其中三人一齐出手,迅猛霸道,似乎想生擒对方,杀手悍然拔剑迎战,招招搏命。 “出手的三人是腓力,达太,约翰,蓝衣的那个是安德烈。”余图南说完,结果已出。 那个门徒约翰似乎迟疑了一瞬,但腓力和达太毫不留情,重手齐出,一前一后击在杀手身上,杀手整个人被打了个对穿,约翰长剑随后划下,杀手又被剖成两截,内脏肠子流了一地,满是血污。 一人上前,捡起细剑,是雅各布,掀起斗蓬,在杀手脸上刺了几下,发现不是化装后,愤怒地大叫了一声,连声命令,人群立刻散开,蚂蚁似的到处搜寻,原地剩下七个人,望着杀手的尸体,不知在讨论什么。 除了五门徒外,还有枢木白狂和甘多。 黄裳舒了口气,拉下窗帘,倒了两杯白开水,一气灌下一杯,递给余图南一杯,道:“现在可以确定,他们会杀死我们。” 余图南摇摇头,对他这种浪费两件装备确认对手杀意的行为,不想说什么。 “学姐,再确认一下,你从未半路劫杀过他们,对吗?” 余图南道:“大鱼们总是同行,我一个人只能被劫杀。” 黄裳笑了笑,道:“哪条大鱼会最先回家?” “腓力和约翰,他们的狩猎时间昨天就过了,今晚应该就会结伴回去。” “那我们可以去埋伏了。” “你的枪伤?” “已经好了。” 月黑风高,大雪飞舞,两人站在离伦敦七八哩外的一座小山丘上,隐在石后,用望远镜远远眺望着。 五骑渐现。 腓力,约翰,和三个小弟。 五人,在计划之内,两人张弓搭箭,准备着。 “一……二……三!” 嗡! 两道羽箭离弦疾出,流星般划开风雪,命中目标。 约翰的头,小弟的头。 毫无迟疑,再次搭箭。 马匹长嘶,腓力怒吼,举起一面盾牌,策马向山丘狂奔而来,两小弟紧随其后。 三骑奔上半丘。 嗡! 箭影又至,腓力的马倒下,第二个小弟倒下。 余图南飞步奔下,剑光森森,笼住腓力。 青年小弟调转马头想逃,黄裳第三箭飞出,射杀了他的坐骑,拔剑追上,孤烟直一式应手而出,刺向此人后背。 青年听得脑后风响,知逃不过了,心一横,大叫一声,反身迎战,势如疯虎,丝毫不理黄裳的攻势,一剑剑刺将出来,尽是同归于尽的路数。 黄裳沉住气,剑法变幻,将图南剑法第十五至二十一式,落日圆、风吟松、云卷舒、雪听涛、月下江、静徐清、上善若水,这七式主守剑招一一使出,剑影重重叠叠,结成一个个无形的剑圈,牢牢圈住对手,丝毫不得脱。 斗得片刻,青年身上渐渐出现血痕,面露绝望之色,忽地丢下剑,跪下来,大叫道:“我投降,饶命!” 黄裳短剑指住他的咽喉,凝视着他,一言不发。 风雪凄迷,落在脸上,冰冷一片,青年颈圈外的脖上泛着被冷剑激起的战栗,清晰可见,哀求道:“我是被他们逼迫的……” “你叫什么?”黄裳平静问道。 青年大喜:“大人,我叫瑞瑟……” 噗! 剑锋一送,青年嘴里冒出血沫,嗬嗬着倒下。 一条鲜活的生命在眼前消失掉了。 黄裳浑身一震,默默擦干剑,收入鞘,转过身,余图南正看着他,神色淡淡。 “我以为你会饶了他。” “然后他会告发,带头来杀我们。” 余图南轻轻叹息,黄裳长长吐出一口气:“早晚要杀人,趁早些好。” 余图南摇摇头,两人搜出了三十一枚血色獠牙,将五具尸体摆在一起,倒出在黑市上买的化尸水,溶了个干净,只留下一地装备,装进布包,尽数丢进汹涌的泰晤士河里。 风正大,雪正重,夜正浓。 没有回到伦敦,两人快马加鞭,赶到下一条要道。 是片雪松林,达太和安德烈的回庄必经之路。 将马栓的离大路远一些,时辰尚早,黄裳吞下些干粮,拔出诛血,一式式琢磨着剑法,渐渐入神。 余南望罕见的没有站直,半倚着雪松,静静望着他。 太阳升起,又落下。 黄昏降临。 四骑奔来。 达太,安德烈,二小弟。 弯弓上箭,稳稳射出。 达太与一小弟应声而倒。 安德烈一惊,迅速伏低身子,取下盾牌掩住坐骑,马鞭一挥,速度更快了。 第二个小弟明显反应慢了一拍,被黄裳一箭飞出,射杀了坐骑。 余图南冷静如石,反手取出三支箭,全部上弦,铮地一声,低低射出。 两箭落空。 第三箭射中了坐骑的右前蹄。 马翻,人落地。 第二十六章 猫耳湖 安德烈贴地连续数个翻滚,持盾站起,拔出剑来,伏低身子,大喝道:“余,我知道是你!你敢杀我,我父亲饶不了你!” 余图南竖剑于胸,一步步迫过去,一言不发,只有冰冷纯粹的杀气,混入漫天雪花,渗入安德烈眉睫间,骨髓里,令他激灵灵打了个寒战。 “不,余,你不能杀我!”安德烈弯着腰,持着盾,面色苍白,勉强带笑道:“放过我,我帮你成为骑士!” 回答他的是一柄剑。 安德烈脸色剧烈变化,把自己严严实实藏在盾后,慢慢移向松林,毫无反击的举动,任由余图南剑光闪动,狂攻不已。 树木渐近,安德烈猛然发力将盾一掷,呜呜着飞过来,余图南侧身闪过,掠入其中,只见他狂奔入松林深处,足下发力,一株株雪松飞速后退,很快追上,身剑合一,纵袭而去。 安德烈听得脑后风响,肝胆欲裂,心下发狠,紧奔数步,大剑左右一挥,两株粗大雪松咔嚓一响,向后倒去,再要逃窜,却是一怔,余图南已绕到了前面,一剑挥来,左右一绞,荡开安德烈疯狂舞动的大剑,刺破护甲,没入胸口,拔出来,鲜血溅出。 黄裳在第七剑上杀了第二个小弟,将三具尸体搬入林间,追上去,便见余图南提着安德烈回来,依法毁尸灭迹,劫掠了四十三枚血色獠牙,大部分血丝浓密,品质上乘。 明明一切顺利,黄裳心中却莫名涌起一阵不舒服,似乎留下了什么后患一般,想了想,问道:“安德烈是个谨慎的聪明人?方才的表现可不大对得住。” 余图南一怔,反应过来,两人顺着安德烈逃跑的路线细细搜寻,果然在雪地里找到一枚不起眼的银戒指,内侧刻着一只猫头鹰。 “这是安德烈家的家徽。”余图南一见便认了出来,收起戒指,与装备一起沉入河底,二人纵马回到伦敦,在随后数天里露面几次,狩猎一些血徒,一月份到来时,顶着诸多怀疑,回到了庄园,交了月差,余图南换了三颗天启果,黄裳换了一颗。 “门徒彼此家族间也有很深的矛盾,无须太过担心。”回石屋路上,余图南看他神色有些不好,便劝了一句。 “我是觉得剑法很是不足,虽然有枪伤的缘故,但一招也没能走过,实在是太不应该了。”黄裳说着,有点郁闷。 二人登上缓坡,余图南说道:“你天赋虽佳,练武时日终究太短,天启果的药力也只吸收了大半,还有相当可观的一部分潜藏在身体深处,没能发挥出来,根基不稳也在所难免。” 黄裳听她说的头头是道,心中生出希望,问道:“学姐有什么好方法吗?” 余图南驻足,眺望远方冬日结冻的河川湖泊,徐徐道:“技纯而力弱,你需要适当的压力来释放潜力。一般的对手太弱,压力不足,门徒级的又太强,一下就把你压垮了。嗯……你看到那个湖没?” 黄裳放眼望去,一片天地苍茫中,河川似带,明湖如盆,“那个骑士与强敌大战的遗迹?” 余图南点头道:“那里有两大强者交手留下的遗痕,有种奇异的精神威压,常人无法接近,又有深水,是个好地方。” 黄裳记在心里,回到石屋,吃了天启果,夭夭的印记动了动,提纯过能量,却没有出来,又陷入沉睡。 入定良久,下午见了维西,漂亮少年塞过来一个盒子,笑兮兮道:“恭喜顾首次狩猎成功,这是礼物。” 黄裳有些吃惊,有些感动,“斯隆教官不管么?” 维西耸肩,不以为然道:“他只负责发,谁能管我怎么用?” 黄裳沉默着收下,问道:“上次和你说那个用阿尔法粒子轰击金箔的实验,你觉得怎样?” 提到这个,维西眼里发着光道:“我赞同这个思路,正在想法改进威尔逊云室,做一个更灵敏的阿尔法粒子检测器……” 两人商量会物理实验,又回到现实,黄裳问起那片湖泊,维西一拍脑袋,“顾吃了七颗天启果,也能到猫耳湖试练了。我在那儿练了几个月,武技大进……” 维西说着,忽然一呆,看看天空,苦笑道:“但现在可能不成。” “怎么了?” “猫耳湖是当世两位巅峰强者的大战遗迹,湖水冰冷异常,即使是夏天,也发生过学徒冻毙的事件,现在是冬天,湖底最寒处水温接近零下百度,绝非常人可以忍受,因此福尔摩斯先生派遣了一位骑士在那巡逻,不许学徒在冬天进去。” 黄裳大奇:“既然这样,学姐又为何对我提起?” “余小姐说的么……”维西低头想了想,道:“顾,你当真想去?” 黄裳点头。 维西道:“我祖父……和福尔摩斯先生有些来往,我可以去找他请张特许。” 黄裳大喜,深深一躬:“谢谢你,维西。” “这和探索原子结构比起来,又算得上什么?”维西一笑,第二天见面时便拿着张羊皮纸,笑道:“特许令到了,咱们今天走?” 黄裳接过,是一张短笺:奥伦多骑士,有个年轻人去猫耳湖试练,我应允了。 底下是的签名是s-h,夏洛克-福尔摩斯的字母缩写。 “你也要去吗?” “当然,我得看着,保证你活着!” “好吧,需要什么准备?” “食物和火。” 黄裳请蕾姆准备了大约一个月的食物,和余图南说了一声,下午便和维西动身起行。 在雪地上策马奔驰大半小时后,已经可以看见猫耳湖面了,一道灰影突然从山丘后转出,拦在面前,大喝道:“什么人?前方猫耳湖,私人领地,速速止步!” 这是一匹奇异的骏马,一人来高,一块块线条优美的肌肉充满了力量感,灰黑交加,额上长着一只灰色的角,端坐着个黑甲持枪骑士,只露出两只严厉的眼珠,盯着他们,瞧见维西时,微微一怔。 两人的坐骑似乎是遇见了更上等的生物威压,不安地踩站蹄子,打着响鼻,后退几步,有些发抖。 黄裳心中亦有些战栗,无关勇气,纯粹出于对强大生命的敬畏,在他感知中,这位奥伦多骑士气息庞大强悍,远超平日所见诸人,只怕一巴掌就能拍死自己。 维西上前,出示羊皮纸:“奥伦多骑士,这是福尔摩斯先生的特许令,请你过目。” 奥伦多接过一瞧,深深看了黄裳一眼,退去了。 第二十七章 练剑 猫耳湖像只大约一平方公里的猫耳朵,一头尖尖,一头圆圆。 湖边没有什么树木,零散立着一些木屋,两人把食物衣被搬进去,又生了壁炉,放回马匹,黄裳问道:“奥伦多骑士那匹长角的马是哪儿来的?” “那个叫灰角马,嗯……是从一个秘境带出来的幻想物种。顾,我现在没法多说,明年九月你就知道了。”维西拉起他,来到湖边,道:“这湖底开始是渐深的,越往中间去,暗流越汹涌,落差越大,水越冷,精神压迫越厉害,后面甚至会出现幻觉……” 虽是严冬,湖水仍没有结冰,湛蓝湛蓝的,倒映出天边的灰云,不住波动起伏,透出深邃的黑色,一片寂静,没有一点鱼虫鸟兽。 黄裳站在岸边积雪上,感到一股奇异的寒意扑面而来,直直侵入眉睫,迫的眼角直跳,泛起点点战栗,深吸一口气,脱掉衣服,只剩一条短裤,热了热身,持着一柄维西特意用一匹马带来的重剑,一步步跨进冰冷的湖水。 咝! 甫一入湖,一种针刺般的冷意便悍然袭来,黄裳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咬牙向前走,湖水渐渐淹没头顶,全身像浸入冰块一般,又走几步,开始感受到维西所说的暗流,隐秘而诡异,来自各个方向,像许多人在前后左右推拉一般,连站立都很难,一剑挥出,招式几乎走形,黄裳汗颜,定了定神,一剑剑练习起来。 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 不知过了多久,黄裳渐觉胸中气闷,又练一会,耳目轰鸣,便后退几步,浮出脑袋,朝岸上的维西挥了挥手,深深吸了口气,又潜下去。 反复多次,气力渐渐用尽,身体深处不知何时出现一缕缕暖流,钻来钻去,黄裳精神一振,知是潜藏的天启果药力终于被激发出来,在进一步改善着体质。 体力逐渐恢复,嘴唇却在不知不觉中渐渐发青,发紫,在不知第几次上浮后,正要再潜下去,听维西大叫:“顾,上来吧!天黑了。” 黄裳从善如流,上了岸,瑟瑟发抖,牙齿打架,才发觉皮肤发青,凑在壁炉边,接过维西递来的毛巾,擦干身体,穿上衣服,喝着热汤,许久才恢复过来,维西道:“湖里的寒意能渐渐麻痹神经,有些学徒第一次进入时,逞强非要练到极限,结果皮肤冻坏,内脏受损。顾,你不要急,慢慢来,适应了这寒意,再开始挑战极限不迟。” “嗯。”黄裳笑笑,两人烤了肉和鱼,就着鲜美的热汤,美美吃了一顿,练一会剑法,谈一会数学,讲一会量子,笑一阵原子,渐渐夜深了,维西不知不觉睡着了,温暖火光下,他漂亮的长长睫毛颤动着,扇起脸上浅浅的微笑,像是坠入一个美妙的梦境。 黄裳把他抱到床上,脱掉鞋子,盖上被子,整个过程中,维西一直没醒。 不知怎地,黄裳忽然想起一个不知在哪看过的奇怪理论。 “人的胁下和脚底是最不容易防守到的地方,所以造物主指定它们‘容易痒’,以引起人的警觉……当你自己挠它们时,并不会痒,因为在你的潜意识里,自己不会伤害自己,所以,如果你全身心的相信一个人,当对方挠它们时,也不会痒……” 望着维西的睡脸,黄裳一怔,出屋一瞧,铅幕低垂,暗无星月,左右走了会,回屋坐在壁炉边,呼吸之间便已晋入定境,比初时快了十倍不止。 匆匆十数日过去,黄裳一边忍受着湖中寒水的侵袭,一边接受着天启果的改造,力气大增,在水中使剑已和以前在岸上无异,剑法也愈加精纯,一剑刺出,空气尖啸炸响,在维西的全力出手下,已能走过数十招,又过十数日,渐渐深入湖中数十米,寒意更盛,水压更重,力气愈大,出手愈快,剑音却渐渐低了下去,到得后来,出手之时已是寂然无声,能和维西斗上百来招。 这一日食物告罄,又逢月末,两人徒步走回庄园,参加学徒比赛,在维西放水之下,黄裳轻松夺取第一,得到第八枚天启果。 歇息数日,余图南狩猎归来,将黄裳叫出,雪地漫步,她说道:“四门徒之死,有家族怀疑到我头上,但我照常狩猎,他们还无法肯定,你暂时不要去伦敦。” 黄裳关心道:“学姐一人,会不会有危险?” 余图南道:“你来之前,我一直是一个人。” 黄裳想了想,心中默祝道:“对不起了,钟大哥,想来这样异世他国,你不会怪我吧!”决心已下,便说道:“学姐,我有一套家传的心法,可能对你有些用处。” 余图南想起他来时晕船样子,失笑道:“你来时那样,有什么家传心法?” 相识渐久,少女对他神情渐渐生动起来,愈见美丽颜色,黄裳有些无奈,左右一看,开阔雪原上,一望无际,并无一人,正色道:“本来我早该将它传与学姐,无奈碍于家规,多有不便,但如今情况下,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余图南见他神色罕有的郑重,意识到非同小同,也认真起来,听黄裳方一字一句背着,眼神渐渐亮起,到七百余字完后,来回踱步,反复琢磨良久,长长叹息道:“字字珠玑,玄奥微妙。顾北,我得此静法,当可在不可能中更进一步……这下欠你一个大人情啦!” 黄裳笑道:“既如此,学姐将来也答应我一件事好了。” “好。”余图南爽快道,又看着他奇怪道:“你既有这样奇妙的家传心法,为何来时竟会晕成那样?” 黄裳摸摸鼻子,一副尴尬的样子,道:“以前我也不把它当一回事,只不过迫于祖训才记下来,来到此地后,有次偶然入定,才发现其中妙处。” 余图南摇摇头,黄裳又道:“我揣摩许久,结合往日家训中祖上的只言片语,倒有些心得,想向学姐请教一二,看我所悟,是否正途?” 余图南笑道:“以你我交情,何需如此托词?我便厚颜承你传法了。” 这次,黄裳是真有些尴尬了。 第二十八章 尝试 过完两个人的除夕,再次成功答题,服完九颗的天启果,在寒湖日练月练之中,不觉冬去春残,黄裳体能渐渐臻至人体极限,剑音反复暄静五次,已和维西不相上下,深入猫耳湖达三百多米,被称为“学徒极限”的湖底深沟拦住了。 “据说那下面有近七哩深,千万小心,咱们要是掉下去,就不用出来了。”翠绿一片的湖岸上,维西郑重说完,陪黄裳走下水。 两人沉入湖底,步行前进,前三百米,湖底深度是平缓增加的,只幽蓝渐渐深重起来,尔后忽然出现一个垂直的大落差,深不见底,像是有人一剑切断了大地,造出这样的天堑。 站在深沟之前,透过湖水射进来的天光黯淡变幻,勉强视物,千万缕寒意刺骨砭髓,渗透进来,虽然在湖水中,二人眉毛上竟然挂起白霜,维西一拉黄裳,捡起一块鹅卵石,向前一扔。 石子一越过深沟,表面立刻出现道道裂纹,发出咔嚓咔嚓的脆响,蓦然碎成粉末,不知被暗流冲去哪儿了。 黄裳险些被水呛到,一步步上了岸,脸色发白,终于问道:“当初交战的强者是哪两位?” 维西没有脱掉衣服,此时浑身湿透,线条毕露,脸色有些发青,赶快溜进木屋,飞快换了衣服,在壁炉边烤了好大一会儿,才说道:“一位就是福尔摩斯先生,另一位是吸血鬼莫里亚蒂教授,湖中的寒意就是他那件武器霜雪之牙的残留。” 黄裳想起前世的一个说法,如果说福尔摩斯是十九世纪末伦敦的时代之光,那么莫里亚蒂教授就是时代的阴影,既然已经有了一个,出现另一个也是很自然的事,感慨一番后,问道:“福尔摩斯先生的武器呢,怎么不见有遗迹?” 维西喝着酒,脸色渐渐红润起来,道:“福尔摩斯的武器属性有点不一样,不是有形的元素力量,其实已经在湖里了。” “在里面了?除了无孔不入的寒意外,我没发现别的力量。”黄裳奇道。 维西耸肩道:“你已经发现它了。” 灵光一闪,黄裳叫道:“无孔不入?” 维西笑道:“对的,正像福尔摩斯先生早先的职业是侦探一样,他的那件洞悉之眸非但可以发现案件最细微的线索,亦可以把握到敌人最微小的破绽,它和莫里亚蒂的霜雪之牙混合在一起,才有了那般‘无孔不入’的寒意。” 黄裳道:“这倒和你的剑技有点像,都非常之精确。” 维西笑笑,伸了个懒腰,嘴里发出一声满足的呻|吟,荡人心魄,道:“顾,你现在实力和我差不多了,还要在这儿练下去么?再过些天,就有人过来试练了。不单费列斯特,还有别的庄园学徒。” 现在已是五月,春末,很快夏天就要来了。 “嗯……我想试下在水底闭息的极限。”黄裳实是经过大半年的入定,已窥见坐忘经胎息篇的一些奥妙之处,经中有云:还胎于母,损之又损,内息自生,渐近于道。 有什么环境比水中更接近母胎呢? “水下极限啊,”维西饶有兴趣的样子,“我那时离开前也测过一次,是二十七分钟多一点,现在试吗?” 黄裳从入水到现在,一直只穿着一条短裤,倒三角形的上身淌着水珠,肌肉闪闪发亮,像只矫健的豹子,握了下拳,笑道:“就现在吧,在我呼救之前,不要管我。” 维西掀开毛毯,拿起一只机械停表,出了木屋。 黄裳走入寒湖,到水齐腰深时,再次对岸上的维西道:“维西,在我呼救之前,不要管我,哪怕是我看起来要死了。” “你是要练什么东方功夫?”维西好奇问道。 “嗯。” 应了一声,深深吸一口气,黄裳整个没入水中,心中呼道:“夭夭,我需要你的帮助。” “夭,夭,在……”她的语气还是像个没睡醒的孩子。 “在我真的死掉之前,把我唤醒,能做到吗?” 胸前印记一暖,夭夭似乎动弹了一下,清醒了一些,说了见面以来最长的一句话:“在我真的死掉之前,把我唤醒,夭夭能做到……” 黄裳松了口气,没去纠正她那有些奇怪的你我的口误,因为夭夭的语言非常奇特,直指人心本意,那个“我”的含义清楚无误,同时包含了两个溶为一体的概念。 黄裳和夭夭。 她把两者理解为“我”这一整体。 好像一部分死了,另一部分也会随之死去。 湖水冰冷幽静,暗流激荡,却没有一丝生气,像座坟墓。 黄裳最后仰头望了一眼波动不休的蓝色天空,转身坐下,闭上眼睛,悍然晋入定境。 维西在岸上望着他,眼睛里满是好奇。 时间一分一分流逝,十分,二十分…… 蓦然,足音响起。 维西皱起眉头,转身一瞧,是一个青年学徒,正带着自以为是的讨厌笑容走过来,远远道:“维西,你也来复习吗?” 维西上前几步,拦住他,毫不客气道:“奥伦多竟然没拦住你?雅各布,你最好离远一点!” 雅各布摊手笑道:“我特意求了祖父,请他找福尔摩斯先生批下特许令才绕过奥伦多骑士那一关,竟然换来你这样说,我可真是伤心……” 此人目光一扫,瞧见维西手中停表,鼻子抽动,脸色一变:“这儿有第二个人?维西,你陪谁一起来的?!” 维西淡淡道:“和你这阴险的老虎没关系。你再前进一步,我将视为挑衅!” 雅各布的家徽正是一只微笑的老虎。 雅各布脸色再变,已有些铁青,猛一跺脚,身形一闪,就要绕过维西,奔向湖边。 脚下传来猛烈震动,维西丝毫不为所动,左跨一步,迅捷拔剑一刺。 这一剑速度方位拿捏的十分精确,丝毫不差,剑尖刺到尽处,威力最大的同时,正是雅各布经过这个位置的一瞬间。 雅各布身形再变,挥剑斜劈。 维西不闪不避,剑尖疾转一点,崩开长剑,昂首向上,直指敌人咽喉要害。 “维西,你竟然下杀手!”雅各布大叫一声,飞快向后退去。 维西立定不动,冷冷道:“这只是对挑衅的回复……” 忽然维西看向远处,神情微变。 雅各布退开几步,转身望去,大喜叫道:“彼……伯劳德,你来的正好,维西在陪人试练!” 第二十九章 胎息 龙行虎步。 来人行近,神色淡淡,道:“维西,雅各布,九月将至,该养精蓄锐才是,你们在干什么?” 雅各布叫道:“伯劳德,你没听清吗?维西身后湖里有人!” “哦,是吗?”伯劳德走过来,“维西,你要拦我?” 维西心下寻思:“两个人我万万拦不住,太过刻意反而不好……”便冷着脸,退到湖边,若无若事看了一眼手中停表。 二十七分三十七秒。 微吃一惊,忙向湖中看去,黄裳仍端坐水底,面色安详,丝毫没有胸闷气短的征兆。 “东方人?”伯劳德神色一动,“维西,听说最近你和一个中国人走的很近?” 维西冷冷道:“我交朋友,和你有什么关系?” 伯劳德微微一笑。 “中国人?”雅各布猛地想起年前之事,急忙问道:“可是中国余带的新人?” 维西自然一句话也不会说,伯劳德应道:“嗯,这年轻人连续几月答出福尔摩斯先生出的题,很是了不得。” 雅各布冷笑道:“好狡猾的东方人,故意送此人过来,正投维西的喜好!” 维西不为所动,淡淡道:“一群白痴,顾这样的天才岂是能特意选出来的?若是你们一堆人里谁能和我探讨几个小时的量子理论,我也会和他亲近。” 伯劳德神色微动。 雅各布冷笑道:“好个天才!几个月前连我一剑都挡不了,也想成为骑士?做梦吧!维西,这位天才在测试极限,不知他在水里呆多久了?五分钟有没有?” 维西虽骄傲,却十分聪明,自不会上他这探底细的当,只淡淡道:“看也看过了,你们是不是该走了?叔祖有令,猫耳湖各人练各人,严禁相扰,难道你们忘了不成?” “维西,若这年轻人真如你所说,是罕见的科学天才,倒也不错,配得上你……但他始终是个东方人,希望你能将他的思想改造过来。”伯劳德说完,沿岸走开。 “伯劳德,伯劳德,你真能看一个东方人抢了维西的……”雅各布叫喊着,嚓地一声,维西抽出剑来,打断了他的话,冷冷道:“一个人,你还不滚!” 雅各布大怒,阴狠瞧了水中的黄裳一眼,亦走开了。 黄裳一动不动,神色平静,维西在草地上不安地踱来踱去,瞧瞧黄裳,又瞧瞧停表。 三十分,四十分…… 一小时,两小时…… 维西几乎将草地踏平,差点跳起来,若非黄裳胸腹间仍在起伏,身上各处肌肉亦在微微跳动,加上他之前多次提醒,就要忍不住将他拉出水了。 “这怎么可能?没有空气,顾靠什么维系体征活动……” …… 澄静明澈,玄虚静漠,如返母胎,混混沌沌。 黄裳似有似无的感知中,有缕缕奇异的清凉气流源源不绝从胸前汇入,依着某种特定的韵律,流转四肢百骸,甚是舒服,只是与天启果的暖流大大不同,倒与猫耳湖的寒意颇为相似…… “寒意……能量……提纯……夭夭?” 冥冥漠漠中,一道念头划过脑海,又流星般飞速滑过,消失不见。 …… 三个小时过去。 维西目光发直,盯着水中的少年,全身上下的肌肉线条比例起了微妙的变化,平滑,流畅,优美,不由大为惊奇,“……有点像家里祖父收藏的米开朗其罗大理石雕像,顾在练什么奇妙功夫,竟有这样的效果……” 终于,天擦黑时,黄裳睁开眼,缓缓打出一拳,但觉全身上下力道连成一股,一气贯通,绵绵密密,无凹凸处,无断绝处,说不出的畅快,情知已顺利跨入胎息之境,默默感谢钟山玉,忽忆起先前浑沌状态时所想,感知下胸前夭夭印记,心中悄声问道:“夭夭,方才是你提纯了湖中暗流寒意,输送给我么?” “嗯,我,寒能,我……”夭夭呓语着,复陷入沉睡。 “九颗天启果都没能唤醒夭夭,看来要到那秘境里才有希望了……” 黄裳感叹一声,站起来,步出湖水,望望天色,看着有点呆呆的维西,笑问道:“维西,你怎么了?我在水里呆了多久?” 维西摇摇头,像从梦中醒来,低头看表,道:“七个小时三十六分。顾,你是怎么做到的?” 既然已传了余图南,黄裳摸摸鼻子,想了又想,“钟大哥,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了……”决定传再给维西,进屋穿了衣服,开始传法,不料背了几句,维西如坠雾中,睁着眼睛茫然道:“顾,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黄裳又解说一番,维西还是一片迷惑,摇头苦笑道:“顾,我还是听不懂,你说那些‘大通’、‘去心’我心里一点概念也没有,可能是文化差异罢?这些最细微的东西,心不通,没有一触即发的灵机,是学不了的……唉,看来我是和这东西是‘有缘无分’啦!” “你倒想的开……”黄裳亦苦笑着,耳朵一动,听得屋外远处足音响动,出门一瞧,苍茫暮色中左近走来一人。 雅各布。 维西跟着出来,一见此人,低声道:“顾,你认得他么?这家伙好像对你不怀好意。” 黄裳心中一动,悄声道:“你别插手,我试下剑。”当即抄起平日练习所用那柄重剑,迎上前去,高声道:“圣门徒雅各布,这湖里可没有鱼,你来做什么?” 雅各布冷笑道:“东方小子,你大祸临头,还在这试练?真是不知死活!” “哈哈!” 黄裳仰天大笑,四门徒之事若当真泄露,庄园必定紧急召他回去询问,雅各布不过诈言而已,想要得逞,实在是太过小觑黄裳,也不答他,只摇摇头,笑道:“多说无益,来来来,雅各布,今遭咱们再来斗一场罢!” “莫非真不是他们干的?”雅各布心中起疑,闻言冷笑道:“年前你连我一剑也接不下,我倒要瞧瞧,寒湖试练给了你多少长进!” 一跺脚,猛冲过来,拔剑疾刺。 黄裳亦一跺脚,生生震溃地中传来的猛烈暗劲,挺剑平平一刺,无声亦无锋,恰似黄沙大漠之上,一缕孤烟袅袅升起,寂兮寥兮,笔直刺向天穹。 第三十章 事发 这一剑击出,雅各布脸色突变,瞳孔收缩。 “怎么可能!”掌中细剑连连变化,剑光眼花缭乱,炫目之极,欲竭力避开重剑钝锋。 然而黄裳一劈之下,平拙无奇,千般变化皆是无用。 轰! 双剑砰然交击。 两股巨大力量猛烈碰撞,细剑剧烈弯曲,几乎成了一座弯弯的桥,雅各布借力反弹,一个倒翻,远远跳开,手臂酥麻,惊疑不定叫道:“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有这样强大的力量!” “一切皆有可能,圣门徒大人!” 黄裳飞身赶上,挺剑攻去,剑势一往无前,嗡嗡轻响,像是不尽流水之音,恰似黄河之水,从天上滚滚而来,东奔而去。 图南剑法第九式,大江东去,第三个变化。 “这不可能!都是九颗天启果,凭你东方人的体质,怎么能强过我?”雅各布咬牙切齿,一柄细剑霍霍使将开来,身随剑走,剑气森森,脚下没有半刻停息,绕着黄裳不住游移,从前后左右各个方向发动攻击。 黄裳夷然不惧,内心涌起强大信念,重剑挥洒,以攻对攻,将图南剑法第八招至十四招施展出来,自大江东去起手,转惊涛拍岸,化千堆雪,泣芙蓉之露,碎昆山之玉,杀生不死,燃大漠孤烟,半寸不让,轰然交杀。 这七招剑法主攻,杀机密布,繁琐已极,每招又分为许多变化,少则十数种,多则近百种,精巧微妙,希夷见微,黄裳一一使来,一改前面古拙不工之风,走的尽是轻盈灵巧的路子,万花筒一般,转来化去,极尽细腻,偏偏用的又是一柄重达百斤的巨剑,视觉与风格上的巨大差异,在旁观的维西眼中,简直像是一头笨重的大象在针尖上翩翩起舞! 雅各布越斗越是心惊,每一次剑锋交击,剑上传来的无匹力道,都像是一柄重锤,狠狠敲击着,震的他筋骨渐渐酥软,到得后来,更隐隐约约有一种寒意蔓延过来,无孔不入,侵肌裂骨。 雅各布冷冷打了个寒战,不敢再度触碰重剑,竭力躲闪,勉力叫道:“这剑法……这剑法不是余的……你这寒意……你竟然能吸收湖里的力量……” 黄裳也察觉到了自己剑中的那种奇异的精微寒意,心中纳罕:“莫不是接受夭夭转化寒能久了,潜移默化之下,我出手时也带上了那种力量?” “唔……”夭夭似乎在睡梦中转了个身。 “哈!”黄裳一喜,一式昆山玉碎拍将出去,百千剑影蓦然散开,真个如同神山之石轰然炸裂一般,扫开细剑,以剑脊重重拍上雅各布胸膛,门徒吐血飞出,咔嚓咔嚓骨裂之声不绝于耳,一屁股滚下来,瘫软在地,一时爬不起来。 黄裳踏前一步,用剑抵着他的胸膛。 “顾,你不可杀他。”维西上前来,低声说道。 雅各布吐了几口血,神情萎顿,冷笑道:“东方人,有种你就杀了我,看能不能逃出奥伦多骑士的追杀?” 九月将至,黄裳自然不会悍然击杀贵族之子,惹上一身麻烦,微笑道:“门徒大人,你这柄剑很漂亮,我很喜欢。” 雅各布盯着他,目光阴冷,像要活活把黄裳撕碎了,扯烂了,再吞下肚去,松开细剑,冷冷道:“它最好别再跑到一个杀手手里,早晚我会亲自从你的尸体上捡回来!” 黄裳撤了重剑,挑起细剑,捞起剑鞘,拍了拍,微笑道:“我等着那一天,圣门徒大人。” 雅各布从口袋里掏出一颗婴儿拳头大小的红色果实,酷似人心之形,正是天启果,一口吞下,默默爬起,回到他的木屋,自行正了骨,待药力完全化开,策马夜奔数十哩,回到家族庄园,不顾管家阻拦,直闯入父亲书房中,大叫道:“父亲,我要动用暗卫,杀一个人!” 叫完才发现房中并非老雅各布一人,还有个披黑斗蓬的人,面目隐没在一片黑暗中,一眼看过来,两点蛇目似的鬼火冷冷灼烧着,雅各布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又浑身燥热难耐,几乎吐出血来。 老雅各布挥了下手,一道无形的柔和力量裹起儿子,放在身后,不满道:“他是我的儿子,听了又有什么干系?” 黑斗蓬声音更冷:“也好,此事正要他们小辈出面,听听也无妨。” 雅各布惊怒之后,心中一动,静静聆听。 此人自斗蓬下拿出一件软甲,摆在桌上,翻开来,内部的徽章现出来,是一只猫头鹰。 “安德烈的家徽?”雅各布叫出声来。 老雅各布老虎一般身子探前,道:“年前那桩事,你找到凶手了?” 黑斗蓬冷冷道:“那四个小子,正是费列斯特的那********学徒所杀,溶了尸身,装备丢进泰晤士河。” 老雅各布坐回椅中,敲着书桌,笑道:“事发后那四家出动暗卫骑士,在来回路上寻了不下百遍,几乎将半条泰晤士河翻了过来,也没能找到这些装备,莫非是老乌鸦你先一步将它们捞了上来?现在才拿出来,你打的什么鬼主意?” “不是我,”黑斗蓬老乌鸦淡淡道:“是我的主人。” 嚓! 老雅各布手一抖,泄露出一丝力量,红松木的坚硬书桌上立刻震开一圈圈密密麻麻的裂纹,苦笑道:“那位大人怎么会关心这种小事情?” “主人游戏人间,偶尔看到一两只蝼蚁也是有的。”老乌鸦说完,一甩斗蓬,消失不见,“老猫,看在多年朋友交情上,我第一个通知你,你可千万别打什么主意,坏了主人事情,不然……” 雅各布转出来,大喜道:“原来真是他们干的!哈哈,天助我也!父亲,给我暗卫权限,我要杀了那个中国人!” 老家伙默不作声,望着儿子,目中闪过一丝失望。 “对了,父亲,那人是谁?他说的主人又是什么人,您怎么那么惊讶?”雅各布又问道。 老家伙这才有些满意,谆谆告诫道:“儿子,蚂蚁千万不要掺和大象的事。这事对那位大人来说,可能只是一盘游戏,但对咱们来说,可就是生死攸关第的大事,必须好好谋划,最好能让你入了那位大人的法眼……” 第三十一章 骑士级武器 到五月末,余图南与黄裳一共累积了三十七颗天启果,已经足够两人连续战斗一个多月,又被庄园叫去问四门徒失踪之事,二人当然矢口否认,隐隐觉得风声不对,便停止了狩猎。 整整一个月,二人都呆在费列斯特庄园里,训练联手作战的方法,或因剑法同出一源,又同修坐忘经,余图南也已入定多日,感知敏锐,心意明了,因此二人默契十足,宛如一个四手四脚的活人,双剑齐出之下,相济相成,威力倍增。 维西试过一次,不到三招便被杀败下来,闷闷不乐了好几天,忍不住再去挑战,又被狂虐之后,嚷嚷着也要加入,黄裳自然同意,余图南稍一考虑过后,也答应了,三人便合力设计了好几套战术,或二人,或三人,以应对各种情况。 六月末的狩猎,费列斯特庄园忽然发布了一个悬赏,当月猎杀血徒最多的学徒,庄园奖励一件珍贵的骑士级武器,枢木白狂夺冠,在全部学徒的注视下,得了一柄雪白浪刀,只一挥,便轻松劈开了一块十公分厚的钢板。 学徒们艳羡不已,黄裳亦不能免俗,问道:“学姐,去年有样的悬赏吗?” “没,想来每十二年才有?” 七月悬赏依旧,甘多第一,被奖励了一根长棍,演武之时,挡下雪浪刀的劈砍,不曾损坏。 八月十七号,黄裳和维西去图书楼看最新的科学期刊,一进楼便直奔德国区,抄起一份《物理学年鉴》,翻开目录,一目十行,快速查询。 “有了!阿尔伯特-爱因斯坦今年的第五篇论文!《物体的惯性同它所含的能量有关吗?》……” 维西念着名字,低声道:“这篇也很奇怪,虽然比不上上一篇的《论机体的电动力学》,哈!物体的质量和能量会有什么关系?” “先看再说。”黄裳说完,两人各拿一本,到阅读区坐下,细细读着。 虽是夏日,楼里仍很凉快,静谧的知识海洋里,维西看完,一言不发,抓起纸笔开始验证,渐渐得出结论,抓头道:“数学运算没问题,但这结论,能量等于质量乘以速度的平方……有点接受不能呀!顾,你觉得呢?” 黄裳虽早知它是对的,还是也拿过笔墨演算了一遍,此刻将铅笔一丢,推了下密密麻麻的演草纸,笑道:“数学不会说谎。这结论是顺着上一篇的狭义相对论推下来的,你既然能接受那个更奇怪的,那这个就更没什么了。” 维西拿过他的算稿,又细细看了一遍,长叹道:“我的三观又刷新啦!这个爱因斯坦好厉害!他在瑞士,现任苏黎世理工大学副教授?好,我决定了,九月过后就选苏黎世理工大了。对了,顾,为什么你看这几篇文章,一点都不惊讶呢?” “或许我接受能力比较强吧!” 黄裳随意扯了个理由,看着论文上作者的身份,有些奇妙之感,他三月份便发现了,前世爱大神大学毕业后蹲在伯尼尔的一个专利局里埋头工作,这一世却成功留校,任物理讲师,又很快成了副教授。 “顾,你呢?咱们一块去吧!”维西望着他,大海一般湛蓝色的眼睛里闪着热烈而明亮的光。 “我也很想去,但……”黄裳摇摇头,无奈道:“我和余学姐都是特殊留学生,去向估计要受清廷节制,不能自主。” 维西不高兴地嘟起嘴:“怎么能这样呢?你对光电效应的解释是对的……你要是回国了,我可怎么办?我不管我不管,我要你留下来!” “维西,你最近怎么越来越爱使小性子了?”黄裳有些奇怪,一摊手,苦笑道:“我若能做主,自会陪你一块去,但问题是我做不了主啊!” 维西牛奶般白皙的脸一红,扯开这个话题,拿笔在纸上画了个圆,三个小人,道:“我发现5号战术有点小问题,我和余小姐之间,这儿,这儿和这儿,会出现三处很短的小空隙……” 黄裳的注意力被吸引到上面来,讨论了会战术,末了道:“下午和学姐演练时修正一下,中午了,回去吃饭吧!” 自从三人决定合作后,维西索性便住在了黄裳石屋,当下还了物理年鉴,起身出楼,穿过宽阔草地,登上缓坡,步入盛夏的树林,行到一半,黄裳忽感一阵寒意在前方徘徊,悄悄做了个手势,维西一见,心中登时提高警惕。 这是三人商定手势中的一个:前方有敌人埋伏,4号战术准备。 “时空竟然和速度有关,这下那群老科学家们可要气坏了,”维西脸上带笑,轻松说着,“自牛顿以来的绝对时空观被一下打破,光量子假说又毁掉了能量连续的观念,这位爱因斯坦当真可算是一个三观毁灭者。” 黄裳笑应道:“他们甚至不接受原子的存在,无视实验证据,思维早就僵化掉了,物理大厦的重建只能指望年轻一代……” 倏然住口。 前方左右树后,各转出一人。 白衣的枢木白狂,黄衣的甘多,各持一件骑士级武器,冷冷逼来。 维西轻喝道:“二期生埋伏一期生,以大欺小,信不信我上诉庄园,撤去你们两个进入秘境的机会!” “小少爷,你们两位在二期生中也在前五之列,这怎么能算是以大欺小呢?”甘多笑咪咪道,“要怪,就怪这位顾北好了,谁让雅各布出了那么高价钱要他的人头呢!” 黄裳左跨一步,与维西站成一个小小的弧形犄角,按剑笑道:“门徒大人不是要亲自从我的尸体上拿回这柄剑么?怎么又请您二位出手截杀?” “区区一件学徒顶级细剑,雅各布怎会放在眼里?”甘多大笑,走的近了,枢木白狂骤然挥刀,将一棵人腰粗的大杨树拦腰轰断,再一点,粗壮树干连着茂密枝叶冲着两人劈头盖脸砸了下来。 枢木、甘多人随树后,蹑步袭来。 出乎敌人意料的是,黄裳二人非但没有后退,反而加速前冲,百米九秒的猛烈高速爆发下,眨眼之间从敌人身边掠过,黄裳对枢木白狂,维西对甘多,飞速各换了一招,转过身来,易位而立。 二人仍保持着一个微妙的弧形犄角,双剑齐出,攻向转身的强敌。 剑棍相交的一瞬间,黄裳转腕,调过剑锋,以剑脊贴上浪刀,发力抵开,足下借力一转,与维西倏忽踏圆,换位变敌,对甘多疾斩而下。 甘多神色忽变。 第三十二章 断剑 訇! 甘多暴退,大力挥棒,剑棍相撞,巨力交激,细剑上隐现裂纹,黄裳脸色一变,振腕运剑,抵过枢木白狂劈来的一刀,咔嚓微响,裂纹更深半分。 维西转步迎上,连出三剑,切掉枢木白狂半只衣袖。 细剑质脆,黄裳未敢发动剑法强攻,便使出轻盈灵巧的路子,全力寻觅敌人招式中的空隙,趁机切入,对方的一刀一棍则由维西一剑承下,二人依着设计好的4号战术,进退无方,飘渺无定,彼进此退,彼退此进,两相掩护,与两大强敌斗成一团。黄裳数次觑见破敌良机,挺剑挥刺,虽留下几处伤口,却被枢木甘多强占武器之利,在细剑上留下更深裂纹。 “可恶……” 一念闪过,又察觉一处破绽,一剑点去,风声杳然,突破刀影棍风,刺中甘多左臂,但听叮一声脆响,却被软甲挡住,入肉只得数寸,一个迟滞,甘多发怒狂砸,维西扬剑拦下,枢木白狂一刀砍来,正中细剑,嚓地一下,细剑从中断为两截。 枢木、甘多喜色方现,黄裳冷静如恒,丝毫不乱,一脚踢出,落下的半截断剑打着旋儿飞起,自甘多脑旁疾掠而过,留下两道血痕。 一道划过右眼,一道割掉右耳,血流如注。 甘多捂着右目,脸色狞狰,狂吼一声,充满了怒气和杀意,疯了一般挥舞长棍来攻,维西冷冷挥剑拦下。 枢木白狂运刀疾劈七下,黄裳闪过前六刀,最后一着实在无法,只得以掌中半截细剑斜斜一架,又被劈断,扬手一甩,被枢木白狂一刀扫开。 趁此间隙,黄裳拔出诛血短剑,猱身攻上,银光幽幽,在枢木白狂眼前炸开,火树银花一般,充满了美丽的杀机:“甘多已受创,凭你一人又能支持多久?” 枢木白狂不言不语,冷得像块冰块,刀法一变,强硬起来,连连狂劈而下,只此一招,反复使来,任由黄裳在他身上刺了三剑,强行凭着精良的内甲吃了下来。 黄裳三刺之后,被抓住机会当头劈下,只得扬剑上封,连挡九合,诛血剑步了前尘,亦隐现裂纹,行将折断。 一声长嗥起自身旁,又迅速远去,一如野兽负伤前悲鸣,维西杀退甘多,飞步赶来,枢木白狂撤刀暴退,追着甘多去了。 黄裳握着几近报废的诛血剑,肉疼的紧,长长叹了口气,摇头道:“这算怎么一回事?” 维西亦不解道:“莫非他们以为断了你的剑,就能阻你成为骑士?” “没有合适的武器,恐怕真的无法挺过长久战斗,况且他们在秘境中也可能会来找麻烦。”黄裳摸了摸剑上蛛网盘结似的裂纹,叹了口气,收还鞘中,前行道:“这月还有没有骑士武器悬赏了?” “不知道,要等狩猎前通知,不过依我猜,多半是有的。”维西跟上来,说道,“毕竟十二年一次,庄园也想多出一点最强种子。” “你的剑没事吧?” “没事,我这柄新剑也是骑士级武器,祖父前些日特意给的。” “你这二代!” “切!”维西撇嘴,踢了黄裳一脚,又道:“可惜我没家里秘库的钥匙,不然偷偷拿出来一件,一定能好好教训一下那两个混蛋。” 黄裳右手伸进口袋,触碰到几根火柴,随意道:“月末借我使使,我去狩猎用。” “嗯。” 回去和余图南一说,她想了想,还是同意了,三人又磨合了数天战术,月末到来,悬赏依旧。 黄裳借了维西的剑,与余图南凌晨时出发,以避人耳目。 夜幕低垂,弦月幽冷,星河摇落,策马踏风,奔出五六哩,前方出现一片树林,黑漆漆的似只怪兽,蹲在路上,直欲择人而噬,黄裳勒住缰绳,一阵心惊肉跳,低声道:“学姐,好像不妥。” “怎么?”余图南问道。 心悸感慢慢散去,黄裳疑惑地摇着头:“我总觉着这片树林有些不祥,咱们绕过去吧!” 余图南沉吟着,徐徐道:“胎息示警?你这么一说,我也隐约有些感应,绕过去好了。” 二人打马绕了个大圈,将将要绕过这片树林时,蓦然止步。 一团黑影拦在路前,隐在云朵的影子里。 健马长嘶,人立而起,黄裳神色狂变,便似被一盆冷水当头泼下,感知之中,这团黑影的气息庞大而沉凝,凶悍绝伦,几乎与奥伦多骑士一个等级,远胜二人。 有所不同的是,更有股冰冷杀意,惊涛骇浪一般一波波地涌过来,迫的人几乎无法呼吸。 不用说话,两人知陷入埋伏,一夹马腹,调头欲走,那团黑影似乎举起手动了下,两道细长利箭转瞬射到,噗噗两响,坐骑齐齐倒毙。 二人长剑竟是齐齐落空。 “骑士!入林!” 余图南轻喝一声,黄裳心中剧震,倒地翻身,掠入林中,发足狂奔,身后轰隆之声不绝于耳,山崩地裂一般,忍不住转头一瞧,当下倒吸一口凉气,那团黑影正飞速追来,所经之处,树木像稻草一般纷纷倒折,没能减缓半点速度。 “这是什么怪物!” 便在一瞧之间,黑影已追了上来,拦住去路,二人知万逃不掉,余图南低喝道:“7号!”一步踏前,剑指大敌。 黄裳一惊,7号战术是一套搏命战术,当面对具有碾压已方力量的强大假想敌时,由一人舍身一搏,为另一人创造出绝杀之机。 余图南踏前那一步,便是由她做那舍身之人的暗示。 黄裳吸气,往向平移一步,剑尖斜斜指地。 踏! 黑影踏出,黄裳终于看清真面目,这是一匹奇异的黑马,眼中红光闪动,头上长着鹿角,四只蹄子踏着烟气,马上端坐着一个全身重甲的骑士,握坚盾,持长枪,话中杀机四溢:“余图南,你杀我爱子,今天,就由我亲手贯穿你的咽喉!” 此言一出,黄裳立刻知道了他的身份,却又生出疑惑:“此人为何这时才出手?” 余图南冷冷道:“波顿,你敢违抗骑士团禁令,不怕福尔摩斯先生诛杀?” “杀两个黄皮猪而已,骑士团岂会当真!”波顿森然说道:“此时不杀,难道要等你们成为骑士?” 余图南深深吸气,如玉容颜上闪过毅然神色:“他和此事无关,放他走,我不逃走。” 大敌当前,黄裳忽然想起另一幅场景,黑夜中大雨倾盆而下,一个少年站出来,鼓起平生勇气说着:“一人做事一人当,范朋是我杀的,和她无关!” 长叹一声,黄裳心神一片明澈,数月近诸事飞速划过脑海,庄园悬赏,枢木甘多夺冠,斩断自已武器,无奈前来狩猎,波顿此时出手……电光石火联在一起,明白过来,当即低声道:“学姐,没用的,波顿只是棋子,我们被发现了!” 第三十三章 六根火柴 余图南娇躯剧震。 四下里树影朦胧,风吹着,哗哗作响,不闻一丝虫鸣。 “你们在说什么?不管什么,都没用了!” 呼! 土地震动,波顿策骑冲来,一闪而至,长枪下击,红光闪动:“受死吧!” 黄裳飞步斜移,压剑横斩,疾削马腿,对临头的枪尖视而不见,余图南连出五剑,点中枪头,叮当一响,触电似的一麻,被狠狠扫开,喉咙一甜,吐出血来。 扑通! 马腿断折,惨嘶不绝,仆地不起,波顿稳稳落下,伸手一按,整匹马儿影子似的闪了闪,消失不见。 黄裳飞退,退向余图南,挥剑斜封,一点枪芒闪动,正正轰中长剑,大力一送,一缕奇异而灼热的力量沿剑上袭,贯臂入胸,黄裳仰面吐血,暴跌出去。 瞬息之间,异马折去,二人内脏纷纷受创,竟不是波顿一合之敌。 “这就是骑士之力?!” 黄裳骇然,余光扫见红芒再闪,急忙后滚翻起,站在余图南左后侧半尺处,剑交左手,盯着强敌,这波顿骑士招式无甚精妙,但力量却是大的出奇,远远超出人体极限,兼又那种奇异炎力,无法可御,心中蓦然一动。 胸口正炎力盘旋不去,火燎似的痛,夭夭印记却是一热,将异力尽数吸入,又很快流出,变作一丝暖流,在脏腑间徐徐流转,内伤转瞬好了大半。 “不好!我有夭夭,学姐可怎么办?” 黄裳不喜反惊,一扫余图南,她的额头,脸颊,脖颈间纷纷渗出汗珠,握剑的手亦在微微颤抖,转首瞧来,似要说些什么,忽见黄裳恍若无事一般,微微一怔,低声道:“你没事?” 波顿一步步迫过来,寒声道:“竟能接我一击而不死,当真不错。不过,力量本质上的差异,你们到此为止了!” “先退!” 黄裳低喝,一剑削断左手边一棵大树,阻了一瞬,拉起余图南飞速逸入林中,心中疾道:“夭夭,将学姐身上的热力吸收过来,能做到么?” “唔……”夭夭呓语似的说了一个字,黄裳便觉一股几乎发烫的热流从少女手心传过来,汇入印记,又流将出来。 燥热退去,复归清凉,余图南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吟,惊奇道:“怎么做到的?” “胎息!” 经天道之书一事惨烈的教训,黄裳已打定主意,夭夭的存在决不会告诉任何人,只好对学姐暗道抱歉了。 飞奔中余图南眼睛一亮,低低道:“有埋伏,不杀此人,无法脱身。你防我攻,寻机逆转!” 轰! 吼声如雷,身后波顿直直追了上来,挺枪疾刺,发亮的枪尖上闪耀着一点赤红色的精芒,将沿途空气灼烧的一阵扭曲虚幻。 “夭夭!” 黄裳心中轻喝,不敢直撄直锋,长剑转圆,施展出精妙的卸力手法,圈住长枪,直似长河之上一轮落日徐徐坠入大地,将漫天炎热尽数带走,深深敛藏起来。 余图南却是趁机欺身近前,悍然切入长枪所不及的内圈,玉足轻转,剑光闪动,灵巧绕过那面长方大盾,点刺崩割,一剑剑挥将过去,却被那身盔甲拦了下来,叮叮当当响成一片,收效甚微,且又不住有小股热力袭入,渐渐积累起来。 “你们不过是学徒,怎么可能挡住骑士之力?” 波顿吼声不绝,左盾右枪,仗着坚甲,左冲右突,虽没能甩掉二人一攻一防的合围之势,却凭着远超人体极限的无匹巨力,渐渐将黄裳震的手臂酸软,喉头发甜,便是有夭夭不住转化炎力,补益身体,也无济于事。 三人兔起鹘落,在林间斗做一团,所经之处,一片枪风剑影,树木一棵棵倒伏下来,转战百余丈,黄裳终于支撑不住,脸色一红,喷出一口鲜血,变得惨白。 波顿大喜,一枪扫出,黄裳勉力侧身闪过,长剑劈中枪杆,被一震而开,踉跄斜退。 波顿大笑,第二枪紧跟刺出。 冷光一闪,浑身已然发烫的余图南终于寻到机会,长剑上昂,灵蛇般刺入面盔缝隙,深深刺入。 “啊啊啊啊啊——” 波顿疯狂惨叫,大盾狠狠一挥,重重扫中少女娇躯,余图南弃剑不及,整个身子被凌空击飞,嚓地撞断一棵腰粗大树,去势不止,连续撞断了七棵树木,最后轰地一下,击在一株合抱巨木上,无力滑下。 “学姐!!!” 黄裳魂飞魄散,目眦欲裂,飞步一剑割掉波顿脑袋,疯了似的奔过去,扑地跪在地上,热泪盈眶,悲痛大叫道:“学姐!” 余图南骨骼尽碎,浑身浴血,软软躺在血泊里,玉颜几乎透明,听到呼声,星眸微张,瞧着黄裳,手动了动,似乎想要抬起来,却没能成功,唇齿微动,声音几不可闻,黄裳急忙附耳上去,听少女断续说道:“……子汉,不……要……哭……我有个……弟弟……余……振北,替我……照顾……他……” “不!学姐你不会死的!” 黄裳擦干眼泪,抖着手掏出三枚天启果,全部捏裂,将红色的汁液捧在手心,灌入余图南嘴里,很快溢出来,却是她气管已断,连汁液也喝不下了。 “……没用……的……留着……你还要……”余图南微弱说着,生命像风中的烛火,随时都会熄灭掉,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夭夭!有没有法子救学姐!”黄裳心中疯狂大叫。 “没有……”夭夭传来清晰的回答,带着一丝低沉,一丝伤心。 咔嚓! 四周忽然响起一阵枯枝折断的脆响,黄裳红着眼,按剑抬头,便见七个人围过来,冷冷道:“中国人,竟敢杀害贵族门徒,这就是你们的下场!” “雅各布!枢木白狂!甘多!四门徒!你们一个个全部都要死!”黄裳心中冰冷一片,一张张脸望过去,牢牢记住,抓起余图南的剑,就要突围,忽地怔住。 长剑之旁,洒落着六根火柴,沾着血,却不零乱,而是摆成两个三角形,一上一下,组合成了一个新图形。 六芒星。 呼! 诡异的六芒星忽然燃烧起来,升腾成一团小小的火光,染着血色,有低吟声传出来,幽幽凄凄,百折千转,令人毛骨悚然,像鬼在唱歌,打开了地狱的通道。 里面出现了一个小小的人影。 第三十四章 蜕变 六芒星一出,五门徒脸色大变,飞快后退,待到鬼歌出现,退的更快了。 枢木白狂和甘多瞧见情形不对,也跟着暴退。 星光不知何时隐去了,天地间只剩下一片浓郁的化不开的黑暗。 黎明之前,最为黑暗的时刻悄然来临。 只有这一小团血色火光盈盈荡荡,那个小小人影上前一步,跨了出来,降临暗林之间。 是个小女孩,淡淡火光映在她金黄色的头发上,那头发打着卷儿,披在肩上,很是美丽,戴着顶小红帽,微笑道:“好心的先生,咱们又见面了。” “希尔薇?!” 黄裳目瞪口呆,“你是什么人?” 希尔薇仍穿着那天黄裳和余图南为她买的衣服,漂亮的像个洋娃娃,微笑道:“我不是人。” “我是吸血鬼。” “这位善良的小姐快死了,你答应让我救她么?” 黄裳发挥出生死间得来的静气,很快镇定下来,下了决断,让开道:“你要把学姐变成吸血鬼徒?” 纵然如此,只要活着,也是好的! “当然不是。” 希尔薇微微一笑,眼珠泛起晶莹剔透的红光,宝石一样美丽,俯下身,轻轻咬在余图南白皙脖颈间。 泊泊! 一片寂静中,只有微微的血液流动声。 听在黄裳耳中,却像是隆隆的雷声,手心全是汗,一颗心砰砰乱跳。 东方渐渐现出鱼肚白,拂晓将至,希尔薇站起身,小脸上隐现倦意,却很满足的样子,微笑着,右手伸在余图南头顶上,以一种诡异而奇特的腔调吟唱道:“以堕落黎明之名,起来吧,我的血裔!” 地上鲜血纷纷发出红光,余图南漂浮起来,睁开眼睛,散发着两点瑰丽红光,后背簌簌响着,蓬地伸展出一双宽大的黑色翅膀,似乎在叹息着,张开嘴,生出獠牙。 白色的獠牙,晶莹如玉,笔直似剑,两颗。 不是血徒,而是真正的吸血鬼! 黎明的第一缕阳光出现了,照在新生的羽翼上,散发出缕缕黑色雾气,显出一种纯净的黑色,幽深,极致,像在无止境的堕落。 重获新生的少女眼神有些茫然,慢慢汇聚起神采,对着希尔薇单膝跪下,低声道:“堕落黎明,参见血主!” 希尔薇微笑着,伸手按在她头顶上,道:“我以希尔薇-芙露昔拉之名,赋予你兰伊儿-芙露昔拉之名!” 少女站起,收起翅膀和獠牙,默默立在希尔薇身后,对黄裳视而不见。 喜悦,惊奇,庆幸,疑惑,失落,渐渐变成冰冷一片,黄裳一字一句问道:“学姐,你还记得我么?” 少女慢慢看向他:“你是顾北。” 她的目光平静而淡漠,没有一丝温度,像是在背书。 一阵眩晕袭来,黄裳身子晃了晃,看着希尔薇,艰难问道:“余图南呢?” 希尔薇歪着头,兴奋地绕着少女转来转去,拍着手,像在打量一件精美的艺术品,漫不经心道:“兰伊儿才出生嘛,只有记忆,要过一段时间才能融合感情……喔,她可真美丽,你说是不是,好心的先生?” 黄裳感觉像是有一双无形的大手捏住自己的心脏,几乎喘不过气来:“那她的人格呢,是余图南,还是……兰伊儿?” “这个嘛,下次见面你就知道啦!好心的先生,愿你在伊甸园中获得最初的生命果,再见!”希尔薇拉起少女的手,微笑着挥挥手,跨入那团小小的火光。 “等等!” 黄裳向前一扑,却被一团无形的庞大力量挡住,一步也没法上前,拼命伸出手去,像个落水的人,要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死死指着少女,大叫道:“记住!你是余图南!余图南!你有个弟弟,叫余振北!” 少女冷冷望着他,身子一阵虚幻,目光忽然一转,看向黄裳右手的剑。 余图南的剑。 “你的剑!” 黄裳奋力一掷,长剑穿过无形屏障,落向火光。 少女的手动了动,似乎想去接。 火光熄灭,女孩和少女都不见了。 铮! 长剑插入那株合抱大树,直没入柄。 旭日东升,温暖的阳光洒在身上,却是冰寒一片,黄裳怔然许久,狠狠拍了拍脸,拔出剑,找到剑鞘,回去一瞧,波顿的尸体竟不见了,盔甲、长枪、盾牌也消失了,原地只剩下一堆灰。 像是骨灰。 黄裳恨恨踢了一脚,还没走出出林,立刻被一群人围住。 甘多,五门徒,枢木白狂,还有四队服装各异的学徒,佩着家徽,黄裳认得,正是安德烈那四家的人。 “上,杀了他!”雅各布冷然道。 一群人持着武器就要杀来,黄裳闪开几支箭,反手亮出一根火柴,冷喝道:“希尔薇大人要我传信给福尔摩斯先生,事关伊甸园存亡大事!你们这些蝼蚁,竟敢拦我?!” “伊甸园?” 识得火柴,听得此名,五门徒神色一变,不敢断定是否有这件事,但即便是万分之一的可能,也万万不可动手,当即纷纷大喝道:“住手!都给我住手!” 黄裳大踏步走上前,啪啪给了雅各布两个耳光,轻蔑道:“什么老虎,一只病猫罢了!” 雅各布脸蛋涨红,气得浑身发抖,却更加不敢动手了,死死盯住黄裳,一言不发。 “哈哈,一群废物!” 黄裳大笑着,一脚将一个学徒从马上踢下来,跳上马,扬长而去。 “枢木白狂,甘多,”雅各布捂着阴沉沉的脸,冷冷道:“你们两个,跟上去,等他见过福尔摩斯先生,立刻废了他,带出来,我要亲手杀了他!” 甘多应了声,两人飞身上马,远远跟上去。 “伊甸园,生命果……秘境,秘药?西方有伊甸园,我们东方会有什么?” 黄裳回到庄园石屋,维西惊奇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余小姐呢?” “跟我来。” 黄裳带着维西来到余图南石屋,一边收拾她的物品,一边说了所遇之事,末了问道:“依你的见识,学姐还能回来么?” “你们两个竟然能击杀一位骑士?!” 维西早听的呆住了,忍不住叫了起来,然后摇着头:“我……我也不知道。我从书上看,一般吸血鬼转化后裔,都是将自己的精血注入进去,立刻就成了,没有那般麻烦,背后长出来的翅膀也是像蝙蝠那样的肉翼,绝不是你说的那种长羽毛的翅膀,等等……希尔薇……希尔薇……希尔薇-芙露昔拉?我好像在哪看过这个名字……” 第三十五章 你知道吗 “在哪儿看过?”黄裳急忙问道。 维西道:“我想起来了,在灰塔,跟我来。” 此时黄裳已收拾好了余图南的所有物品,装进两只大箱子里,带到自己石屋,与维西一同赶往庄园中心那座最高的建筑,灰塔。 远远有两个人影缀着,黄裳回头一瞧,一闪而过,已认出是枢木白狂二人,心中冷哼一声:“且让你们多活几日!” 灰塔远观已是极高,近看更是几乎耸入云宵,像头望去,几乎要跌倒一般,黑色的塔门前站着两个全身重甲的守卫,气息与先前的波顿骑士相差无近,一横长枪,铁面具盯住黄裳,冷冷道:“无关人等,不得入内,速速退下!” 维西叱道:“我亲自带来的人,你们怕什么,给我让开!” 一叱之下,相当于两个波顿的骑士守卫互相看了看,竟然真的退向两旁,让出路来。 一进塔内,便觉一片清凉,明明没有灯火,也不知从哪儿洒下的光芒,柔柔亮亮,充盈了整个宽阔大厅,只是没有人。 维西似乎对这非常熟悉,径直走向当中一道大石柱,在上面一按,石柱无声无息向两旁裂开,露出一部栅栏电梯,拉着黄裳进去,按了七层,电梯隆隆上升,不一会儿便到了。 “这一层全是藏书,但书上大都有着封印,顾自己是看不了的,得我把它找出来才成……” 维西说着,在一张无人的柜台上翻过一本厚厚的索引目录,领着黄裳在近千个满满的大书架里穿来插去,最终停在一个偏僻角落,找了许久,叫道:“顾,找到了,希尔薇-芙露昔拉!” 黄裳接过一本当中翻开的黑皮大书,上面写着很少的几句话。 希尔薇-芙露昔拉,亲王级血族,童话传说,原名希尔薇-亚沙,约生于十五世纪初期,疑为王室之女,天赋出众,聪慧英勇,入……,夺……,获堕天使血脉,引传送之能,后疑因情变而蜕为血族,生黑色堕天使之翼,不似一般血族,自此性情大变,喜扮童话传说中人,游戏人间,多为小女孩之容貌出现,迄今出演人物有月神、爱神、海伦……莴苣公主、白雪公主、爱丽丝、卖火柴的女孩、小红帽…… 注:希尔薇-芙露昔拉极少诞生血裔,近五百年来,直系后代应不超过三人。 两页书上只这短短一段话,有两处模糊着,看不到,想来是封印作怪,黄裳想翻下页,却发现做不到,书页如同生铁浇铸一般,纹丝不动,便还了,问道:“入伊甸园,夺生命果?” 维西惊奇道:“童话传说告诉你的吗?她还真是大胆……嗯,不过顾既然知道了,也就没什么了。是的,那处秘境正是传说中的伊甸园,能使学徒成为骑士的秘药就是生命树上的长的生命果,天启果只是生命果移植嫁接的失败品。” 黄裳只是一提,立刻问到重点:“亲王级血族是什么概念?被转化的血族能变回人类么?” “真正的血族分为亲王、公爵、侯爵、伯爵、子爵、男爵六等,上位碾压下位,亲王级已是世上最强之列。而这位希尔薇-芙露昔拉更在生命果中得到了堕天使的血脉,本为骑士,后蜕变成吸血鬼,身兼三家之长,其强大可想而知。至于血族重新变成人类……我没有在书中看到有人成功过。”维西低低说着。 黄裳心中发凉。 维西忽然看向黄裳身后,露出又吃惊讶又欢喜的表情道:“叔祖,您怎么来了?” “维西的祖父?!” 黄裳没有听到半点声音,也没有感知到一丝气息,讶然回头,便看到一个男人,穿着一件灰色的夹克,戴着一顶鹿皮帽,面目平平无奇,总带着丝愉快的笑容,只有那双淡蓝色眼睛里偶尔闪过大海一般深邃的智慧光芒,显出一点不凡来,他对维西点点头,直视着黄裳,微笑道:“顾,初次见面,你好,我是夏洛克-福尔摩斯。” 黄裳虽隐约有些猜测,此刻仍是心头一震,定了下神,正色道:“福尔摩斯先生,您好。”心中仍有些奇怪,前世看的小说中福尔摩斯一生未婚,并没有后代,这一世却已经有孙子了,当真是不可照搬…… 福尔摩斯像是能看穿他心中疑惑一般,微笑道:“我的哥哥是维西的祖父,我是他的叔祖。” 有夭夭在,黄裳并不担心这位传说中的侦探有读心之能,佩服他眼光入微之时,亦随之恍然,前世小说中夏洛克亦有一位哥哥,聪明敏锐并不在福尔摩斯之下,供职大英政府,维西是他的后代,难怪在庄园各处随意出入,并能轻易求来特许令。 “维西,你先出去,我有些话要和这位少年谈谈。”福尔摩斯平静说道。 “叔祖……”维西先是一惊,随后脸上骤然飞起红晕,轻轻叫了一声,低着头跑开了。 偌大的七楼一时安静下来,灰色塔壁上散发着柔和的光辉,明亮而不刺眼,像珍珠的光。 两人对视着,黄裳起先紧紧握着拳,心思一片杂乱,不管中国赴欧学徒无一成功的大博弈,眼前这位传奇侦探有没有参与其中,但可以肯定,余图南之事,他一定是知情的! “……以学姐的实力,晋升骑士是板上钉钉的事,却在伊甸园开启前一月被转化为吸血鬼,还是一位亲王亲自出手,若说福尔摩斯一点不知道,这决不可能!况且还有武器悬赏之事,定然有他点头。学姐已败,只剩下我了,他会怎么处理我?杀掉,还是废掉,还是……” “虽说我与维西交好,但这般牵涉到国家层面的事情,在圆桌骑士团这样的大人物心里,应是不值一提吧!” “他与莫里亚蒂一战成湖,我现在实力相差太大,没有一点成功反抗的可能,但即便是死,也要溅他一身血!” 渐渐的,泥水般混浊的念头奇异地澄清下来,只剩下舍身一搏的昂然心意,纯净明澈,没有一丝杂质,无暇水晶一样,一式剑法忽然滑过脑海。 静徐清。 图南剑法第二十式,一式守招。 敦能浊以静而徐清? 醍醐灌顶,灵光纷然闪过,黄裳立地顿悟这一式剑法真意,种种般般奇妙变化纷至沓来,豁然贯通之下,周遭事物一一滑过心湖,泛起涟漪,又飞快消失掉。 黄裳终于又在清醒时晋入这种万事不萦于心的空明之境,站姿立刻起了些微妙的变化。 如果说之前溅福尔摩斯一身血的把握为万分之一,现在已有千分之一。 福尔摩斯目中深处闪过一丝微微讶色,只用一句话便击溃了黄裳的心境。 “你知道吗?维西不是男孩。” 第三十六章 活下来的原因 “什么?!” 这一瞬间,什么浊而徐清,什么万事皆过,空明心境,都不翼而飞,脑海中只这一句话轰隆隆地响来响去:“维西不是男孩,维西不是男孩……” 深吸一口气,黄裳镇定下来,暗忖:“正常来说,不是男孩就是女孩,但这个世界既然有骑士,有吸血鬼,甚至还有堕落天使这种幻想物种,绝不可以常理度之……还有,他这句话是真是假,目的又是什么?扰乱我心境,用不着……暂且听听。” 于是他表面上看起来只是张了张嘴,然后什么也没说。 福尔摩斯继续说道:“同时,维西也不是女孩。” “伊甸园中心每十二年成熟一次的原初生命树,有极低微的概率,会长出蕴藏某些幻想物种血脉的特殊生命果,学徒吃了它,便会拥有幻想血脉。希尔薇-芙露昔拉的堕落天使血脉便是这样来的。” “二十四年前,我哥哥的女儿,我的侄女,维西的母亲,艾普莉-福尔摩斯,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吃下了一颗特殊的生命果。” “她获得的血脉是‘残缺的天使’,九年后独自一人生下了维西,然后离开了这个人世。” “和传说中的天使一样,维西一生下来就没有性别,根据一些隐秘而稀少的记载,负有这种血脉的人有两个特点:第一,若是喜欢男孩,祂就会变成女孩,反之亦然;第二,成为骑士后,他们若是交合,祂就会失去大半的骑士之力,转移到喜欢的人身上去。” “现在,你明白,拉斯特也好,雅各布也好,对你的敌意了?” “难怪最近维西会经常发一些奇怪的小脾气,和学姐也有些莫名其妙的摩擦……”黄裳点头:“我明白了。” 福尔摩斯以一种非常温和的语气说道:“顾,请答应我一件事,无论什么情况,不要和维西结合。” “我决不会夺取维西的力量,”黄裳已将维西当作好友,自然不会做此损害之事,“只不过这有两个前提,我活着,并成为骑士,才能做到。这些全掌握在您的手里,我有些不明白,您为什么会达成它们?” “有趣的年轻人,”福尔摩斯笑了起来,伸手一招,远处书架上飞起一本薄薄的书,落在他手中,福尔摩斯递过来,“这就是你能活下来,并能成为骑士的原因。” 黄裳只看了一眼,便认出来这是什么东西。 这是今年二月、三月时答题时他夺取天启果的两篇答案,一篇是数学上的,关于矩阵的一个复杂问题,一篇是物理上的,关于原子结构的模型,黄裳记得当时无人能答,自己花了近一个星期,洋洋洒洒一共写了七十三页的推导过程,漂亮地解决了它们。 却没想到,这竟然成了救命的东西。 黄裳有些不明白,抬起头问道:“这只是两个小问题而已,为什么能有这么大用?” 见面以来,福尔摩斯一直是平静的,温和的,微笑的,现在黄裳看到,他的脸上终于出现了另一种表情,似乎有些惊讶,有些无奈,又有些想笑,最终化成一声叹息:“我有一些老朋友对这两篇文章很是欣赏,对你而言,这只是两个小问题么?” 这下黄裳明白了,以百年后的眼光看来,这些的确只是小问题,但在这个时代的聪明人眼里,却是艰深晦涩的难题,自己能轻易解决它们,已是弥足珍贵的天才,以福尔摩斯对科学的重视,他保下了自己,“……是期望我以后能做出更杰出的贡献么……” “大概是的。” “那为什么不将我也蜕化成吸血鬼呢?” 福尔摩斯道:“蜕化过程中,会对大脑产生一种微妙而奇异的影响,很可能会毁去你的天份。” 黄裳沉吟良久,直视着侦探的眼睛,问道:“以您的知识阅历看来,余学姐的人格还在不在,她还能否重新变回人类?” 对此,福尔摩斯给出了一个奇怪的答案:“堕天使一脉怪异非常,人格的事我也不能肯定。至于重新为人,有一样东西,或许有用,或许没用。” “是什么?”黄裳瞪大眼睛。 福尔摩斯微笑道:“我能告诉你的是,如果你一直活着,并且足够强大,也许能见到它。” 黄裳沉思着,问道:“在什么时间之前,强大到什么程度,才能见到它?” “这个嘛……”福尔摩斯似乎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十年后,你如果能达到希尔薇那种地步,有五成的可能见到它。” “十年?听他的语气,似乎对地点没什么要求,那么可以默认是全球性的事件了……现在是1905年,十年后刚好是1915,那时会发生什么全球性的大事?一战?广义相对论?十月革命?重要的是,福尔摩斯似乎可以肯定,这件事一定会发生,是他的洞悉之眸,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黄裳默默想着,没有问福尔摩斯有没有参与余图南之事,这是个非常愚蠢的问题,除了引起不必要的矛盾外,没有任何好处,他可以猜想出大致过程。 乍一看,余图南蜕化成吸血鬼牵涉极多,千头万绪,但细细想来,这件事从遇见希尔薇开始,到重逢结束,以她的力量等级来说,一定是棋手,结合目的,就简单许多了。 希尔薇这位游戏人间的亲王在大年夜忽然遇见了一个既善良又天才的东方少女,宝石一样发着光,吸引着亲王要将她化为自己的血裔,在目睹四门徒之死后,结果已经注定,无非是一系列布局而已,福尔摩斯是合作者、利益交换者,那些门徒和他们身后的家族,枢木白狂、甘多,包括自己,都只是棋子而已。 “……唯二不明白的是,她为什么不直接动手,非要等了大半年,布了这样一个局,将学姐打成濒死状态,蜕化之前还特意征求我的意见,是她为人如此,还是有什么特别的用意?” 黄裳问了这两个问题,福尔摩斯避而不答,只是说道:“九月伊甸园开启时,你和维西、伯劳德组成三人小队,突击原初生命树。” 黄裳没有拒绝的资本,便答应了,最后问道:“您为什么不作出约束,逼我在数学或物理方面作出建树呢?” “我在你的眼睛里看到了对真理的追求,那是最大的动力,我为什么还要作出约束呢?” 大笑声中,夏洛克-福尔摩斯的身形消失了。 第三十七章 无功 下得大厅,维西立在当中,明明眸光投来,隐隐有一丝紧张:“叔祖和你说了什么?” 黄裳此次着意留心细看,果然维西的身材玲珑有致,已隐隐浮现出起伏曲线,平日相处久了,倒还不觉,乍一注意,比起初见时的少年模样,此时更像是一个美丽女孩,心中思绪翻腾,面上微笑着,竖起手指:“第一,福尔摩斯先生怜才而活我命;第二,你我和伯劳德三人组队,冲击原初生命树。” “这样啊……” 维西长长松了口手,又好像有失望之色一闪而过,拉起黄裳出了灰塔:“你介意伯劳德加入么?” “不介意是不可能的,但又能怎样呢?”黄裳吐出一口郁结气息,“伯劳德为人如何?” “沉稳大度,不拘小节,”维西点头道:“是唯一一个不打我……不因为我的身份而打我主意的学徒,应该是最合适的一个。” 回得石屋,已近中午,望见两个人站在余图南屋子间,其中一个有些焦急的样子,走来走去,另一个似在安慰。 远远看清,一个是余图南的女仆拉姆,一个是蕾姆,黄裳快步走上前,蕾姆拉着同胞姐姐的手,紧张问道:“顾,余小姐呢?” 拉姆低着头,双手提着食盒,指节攥的发白。 黄裳叹了口气,说道:“学姐她出了点变故,不能回来了。” 拉姆身子一颤,抬起头,眼里浮现出晶莹泪花:“余……死了?” “没有,但她……不会再回来了。” 黄裳艰难说完,看着女仆哭泣着,在妹妹的安慰下,离开了。 “像这种情况,庄园会如何处置拉姆?” “闲置一段时间,等新学徒到来,”维西望着姐妹两个的背景,说道:“她们两个是第一次侍奉学徒,拉姆更是和余相处了近两年……” 二人默默回屋用完饭,开始练剑,黄裳接连出现失误,被维西打落长剑。 “休息一下吧!”维西摇头。 黄裳捡起余图南的剑,捧在手里,出神看着。 剑身修长,似秋水澄空,刃光幽冷,恍白露凝霜,隐隐透着红光,屈指一弹,龙吟不绝,清越漱玉,明珠滚盘,良久方歇。 这无疑是一柄好剑,与骑士武器正面交锋而丝毫无损,依旧光滑,墨绿色的剑柄上刻着两个小小的象形文字,平平拙拙,古意盎然,黄裳本不认识这种字体,但有夭夭在,却能看懂它的意思。 无功。 “无功?无功……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学姐名为图南,剑名无功,皆出自《逍遥游》,莫非这剑是她家传的?奇怪,学姐还有个弟弟,按传统来说,这样的宝贝应该是传给儿子才对……” 黄裳喃喃着,又想起一事,“那夜传剑时学姐让我对着北边星空三拜三叩,说这剑法是小时候一个异人所传……难道那异人不仅传了剑法,还送了这柄剑?” “……这套图南剑法也当真有些奇怪,七式奠基,七式主攻,七式主守,又有相应步法,攻守闪避,尽皆精妙绝伦,前二十一式已然齐了,后面这二十八式,好像没什么用啊!难道这就是学姐说自己没能把这剑法练到极致的原因?” 黄裳思绪一时发散开来,浮想联翩,渐渐出神,反复琢磨着剑法用处,等醒过神时已是日暮西山之时,但见满天红霞,晚风吹凉,青草翻浪,几只倦鸟呱呱叫着,飞入树林,归巢了。 蕾姆送来晚餐,黄裳问了几句拉姆的情况,听闻还好,放下心来,随饭而来的,还有两套全身软甲,两顶头盔,两枚盾牌,一柄长剑,加上匕首弓箭,一些细碎物品,尽是骑士级的珍贵装备,两人试过,无不合身适意,坚固强韧,却又非常轻便,几乎对活动全无影响,整套装备加起来还不到十斤重,正是适合久战的上佳利器。 黄裳虽不习惯用盾,却深知其用,当下二人全副披挂,练剑至深夜,维西睡在床上,黄裳既没有说破已知真情,当然不能也不会赶人出去,便照旧冥目垂坐,晋入胎息妙境,一丝一缕渐渐强壮着身体,调和着精神。 次日上午,伯劳德便来了,也是全副武装。 黄裳既不冷脸,也无热情,握了握手,伯劳德道:“顾,我对余的事情非常惋惜。全部学徒中,她的剑法最好,本来一定能成为骑士的,但你们实在不该杀死安德烈他们。” 当真是快人快语,立场鲜明,黄裳没有作出丝毫评判,只平静道:“这会影响我们冲击原初之树么?” “当然不会,那是我们的共同利益,希望在组队期间,我们对彼此的看法不会影响到它。” 伯劳德真像维西说的那样,沉稳异常,不拘小节,简单揭过,便直接进入正题,“了解才能合作,我们了解维西,维西也了解我们,但我们两个,不了解。” “切磋一下,用剑了解,如何?”黄裳问着,语气淡淡。 伯劳德爽快应道:“好。” 在维西旁观中,两人各后退三步,扬剑一礼,伯劳德的武器是把大剑,驻顿凝立,磐石一般,黄裳缓步上前,挺剑攻去,去势平缓,空气中却陡然响起一声炸裂尖啸。 伯劳德眼睛一亮,挥动沉重大剑,呼地一下,劈了过来,风声烈烈,方一起手,便压的地上青草左右摇摆,倒伏不定。 这一剑威势着实惊人,黄裳面色平静,剑势不改,轰地一下,两股巨力猛烈撞上,伯劳德身子晃了晃,大喝道:“好力量!”抡剑挡下黄裳紧接而来的迅捷一剑,斗在一起,被连攻一十三剑,无法反击。 维西看得有些呆了,在同辈贵族子弟中,伯劳德素以天生神力著称,又生性沉稳,毫不张扬,与他家族的秘传武技“鱼龙大活杀”契合异常,小辈中从无敌手,那个第一门徒彼得也是被雅各布等人强加上去的,伯劳德本人从没承认过,但即使如此,十二门徒的名号也大为响亮。 “虽然我知道顾是个天才,但这也太……” 维西看着跌入剑刃风暴中的伯劳德,喃喃着。 第三十八章 伯劳德 攻如天神行法,守若地祗深藏,闪似鬼魅幻形。 这便是黄裳如今的剑法。 一式式变化精微奥妙,连绵不绝,长江大河一般滚滚袭去,杀的伯劳德一柄大剑左支右挡,应接不暇,守势虽仍稳如礁石,但历经不绝剑潮海浪一般千万年冲刷下来,仍被渐渐消磨去。 八成守势之中,偶有一二攻招,却被黄裳漫不经心扫开,趁隙杀入大剑防御之内,几次险些失守之后,伯劳德便再也不试图攻击,只徐徐后退,挥动大剑,守的严丝合缝,滴水不入。 两人的呼吸都很平稳,丝毫不乱,眼神同样明亮,闪闪发光。 维西看得心旷神怡,暗暗喝彩,渐渐把握到两人的战术,伯劳德占据防守优势,体力消耗较小,试图将黄裳拖至体力不济之时,施以猛烈反攻,依常理来说,这是非常正确的对策,但维西却并不看好。 与黄裳练剑数月,维西深深知晓他体力的恐怖之处,依这般攻势下去,再持续个半天,没有一点问题,伯劳德能否在猛烈攻击下支持到那时候,维西敢打十英镑的赌,他不能,关键便要看黄裳能不能挡住伯劳德的秘剑反击…… 一步步退出近十丈,黄裳攻势一浪高过一浪,伯劳德额头隐隐见汗,忽然踩到一个小坑,脚下一个踉跄,心里一惊,左手一动,眼前剑浪骤然散去,像退潮一般自然而然。 黄裳凝剑指地,淡淡道:“我已经明白你的武技,你了解我的么?” 伯劳德道:“你的剑技很强,但我没有输。” “我知道,”黄裳说道,“你的重剑韧性有余,爆发不够,一定还有柄配合的轻剑,轻重快慢,相辅相成,才是完整的一套武技。” 伯劳德脸上出现惊讶神色,看向一旁,维西笑道:“我没说。” “首次交手,你竟然能看破我这套‘鱼龙大活杀’的奥秘,看来你的剑技比余更强。”伯劳德叹息着,露出微笑,“有这样强大的队友,我更有信心了。” “不,你错了。” 黄裳收剑:“我并不比余学姐更强。换作是她,一样能看出来,她会在你方才准备动用轻剑时,痛下杀手,你能挡住,但会受重伤。” 伯劳德一惊,诚恳道:“依你来看,我该如何改进?” 黄裳神情微妙:“你真心向我讨教?” “当然真心,”伯劳德爽朗笑道:“你剑技比我高明,为什么不能讨教?” 黄裳默然,观他神情真诚,不似作伪,首次感到眼前这青年不简单。 在黄裳眼里,伯劳德剑技高明,力量强大,这些都不算什么,他有信心压服,唯独这立刻放下面子,向方才还是敌人的人请教的心态,使黄裳头一遭生出佩服之意。 当然,如果伯劳德是在演戏,那就更了不得,比之前世那位生死之敌苏雨辰,也差不到哪里去了。 黄裳沉吟片刻,决定试探一下此人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你这套武技,能完整使一趟给我瞧瞧吗?看清整体,我才好加以改良。” “没问题,不过这套‘鱼龙大活杀’是我家族秘传武技,希望你不要向旁人透露。” 黄裳点头:“当然。” 维西笑嘻嘻的,立在黄裳身边,也不退开。 伯劳德视而不见,左手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柄细剑,施展开来,与右手重剑一快一慢,一轻一重,转进攻防,相辅相成,甚是合拍,威势比之方才单独一柄重剑,胜出许多。 黄裳神色平静,一一看完,这套武技深得轻重之法,但于快慢的配合上似有些不足,但亦颇有可取之处,与图南剑法互相印证,一时大有所得,尤其是后面几式摸不着头脑的招数,竟隐隐现出一点轮廓来,黄裳琢磨许久,开口道:“这套武技轻重得宜,快慢相成,十分高明,想必是经过你家族历代前辈千锤百炼而成的精华,我不敢说哪里有错,只是尽我所能提出一点建议,采纳与否全在你自己。” “请说你的建议吧!”伯劳德笑道。 “请借重剑一用。” 重剑入手,黄裳挥了几下,立定不动,自生出一种渊渟岳峙的幽深气度,尔后足下一动,挥洒开来,将一柄百来斤的重剑使得如同稻草一般,轻盈灵巧,迅捷无伦,偏又不闻一声风声。 伯劳德初时有点迷惑,不明所以,忽地雄健身躯为之一震,眼神大亮。 维西瞧着有点眼熟,猛地想起:“这正是那天测试水下极限后,顾和雅各布对战时所用的剑技,也是这般举重若轻,活像大象跳舞……” “这就是我的建议,”黄裳还了剑,平静说道:“轻重两柄剑都可以快,可以慢,这样就多出许多变化,虽然对力量和技巧都要求很高,但你的话,应该能做到。” 伯劳德点着头,接过剑,当场试验起来,忽而重快轻慢,忽而重慢轻快,忽而同慢,忽而同快,不住变化,虽还有些粗糙,但比之方才,已不可同日而语,像是陡然打开了一扇新的窗户,看到了与往日大不相同的新风景。 良久之后,伯劳德终于停手,问道:“顾,你的建议非常有用,你不怕我超越你么?” 对此黄裳只是一笑,道:“这只是大局上的建议,我还有些细节上的想法……” 探讨之中,维西也加入进来,三人热烈议论中,不觉时光忽忽而过。 九月二十三,答题教室。 二十多名学徒安静坐在下面,除了黄裳与维西外,全部都是二期生。 华生医生站在讲台上,道:“各位已经决定进入秘境,夺得秘药,那么许多事情就可以说了。” “秘境是伊甸园,秘药便是生命果。” “骑士,超越凡人的唯一原因,便是源血。” “学徒达到人体极限之后,吃下生命果,与一身气血结合,在心脏凝练出源血,聚生出骑士之力。” “当然,这并非一帆风顺,理所应当之事,有着失败的可能,并非体魄越强,意志越坚定,成功率越高那样简单。” “这个过程还和生命果的品质有关。” “从外围到最深处,伊甸园中遍布生命树,离中心越近,生命果品质越高,越难融合,当然,融合后的潜力也越大。” “失败的代价通常是死亡,所以,请诸位量力而行。” “谨记,任何人都只能摘取一棵生命果,此后便再无法突破生命树的禁区。” “除生命果外,伊甸园还有两大产出。” 第三十九章 猜测 “骑士武器与幻兽坐骑。” “这两者都是在成为骑士后,才能入手的宝物。” “你吃的哪棵树上长的生命果,在成为骑士后,便可以折下来它的一段树枝,用源血将它同你的装备,或者武器,或者盾牌,只能是一件,融合在一起,升为骑士级,聚散如意,威力大增。自然,这也与树枝的品质有关。” “园中深处还生活着各种幻想异兽,去寻找它们,去得到它们的认同,以源血结下契约,便能成为一生的伙伴……” “园中有宝,也有数不尽的怪物,主要分为三类,蛇鸟鱼虫各种凶兽,男人,和女人,越往中心去,怪物越凶残,越强大,一个人很难坚持下去,所以,量力而行!” “各位,你们将有一天的时间完成上述工作……当然,这是咱们这的时间,在伊甸园里,这个期限将会是三十天。” “各位,无论是谁,都只能进入伊甸园一次,所以,请珍惜这次唯一的机会。” “下面,我将讲一下那些怪物的特征习性,战斗要点,竖起耳朵,好好听,小伙子们,全欧罗巴每年都有三成多的年轻人进去后,再也没能出来,希望你们不会是其中的一个……” 华生医生滔滔不绝地讲了将近三个小时,末了道:“……我能讲的也就这么多了,你们将有三天的时间准备,和组队,去吧!” 教室里一片寂静,尽管那些白人学徒知道一些,但相对华生医生所讲的,只是很少一部分,所以对绝大多数人都是很大的冲击。 一众学徒们互相看着,估量着谁会是合适的队友,暗流汹涌中,慢慢散去。 华生医生说的很明白,准备和组队。 “……一个人很难坚持下去……” “越往深处去,收获越大……” “人越多,怪物越多越强大……” 这就需要一个队员人数的上的平衡,自然是队友越强越好,因此排名第一的伯劳德便收到了许多或明或暗的邀请,但他统统拒绝了。 黄裳和维西两个一期学徒,自然是无人问津, 三人回到石屋,黄裳忽然问道:“华生医生讲的那些,你们两个早就知道吧?” 维西道:“我从书上看来的。” 伯劳德道:“我父亲常和我讲,基本上是全部。” 这些天下来,和伯劳德也熟悉了些,黄裳盯上了他:“说起来,伯劳德你的全名是什么?” 伯劳德一怔,笑道:“我一直没说吗?”看两人点着头,便道:“好吧,我的全名是伯劳德-纳-蒙哥马利。” 蒙哥马利? 这个名字有点耳熟,黄裳稍一回忆,想了起来,前世二战中英军有个很牛的元帅好像就叫蒙哥马利来着…… 难道是他? 黄裳终究不是文科生,并不知道那位元帅的全名,但伯劳德既然有这个姓氏,看起来是大贵族子弟,年纪大体对得上,沉稳厚重,也隐隐有大将风度,“……那就应该八九不离十了。” 黄裳想着,好奇地绕着伯劳德转了几圈,引得他奇怪道:“顾,你你听过我的姓氏?” “没,”黄裳当然否认,说道:“我只是不习惯你们的名字,名在前姓在后……嗯,听华生医生的意思,全欧洲的学徒进的是同一个伊甸园?” “当然,伊甸园只有一个,”伯劳德解释道,“非但欧洲,还有北美那片,美国与加拿大,全球白人分布范围内,全部学徒进的都是同一个伊甸园。” 黄裳心中一动,这……貌似和信仰有关啊!那东方呢? 当即饶有兴趣地问道:“那你们知不知道,东方有没有这种神奇的秘境?” 伯劳德摇头:“我猜是有的,问过父亲,他从来没回答。” 维西吐了下舌头:“叔祖有个秘密书房,我也进不去。” “嗯……那据你们所知,西方各国有没有向东方派遣像我这样的留学生?” 伯劳德似乎迟疑了下,还是说道:“我听过一些风声,似乎是有,但不是很清楚。” “这样吗?”黄裳陷入沉思,隐约感觉自己这批交流学徒背后应该有更深层的原因,并非只是得到一些超凡力量。 关键在于华生医生说过的两句话。 “无论是谁,都只能进入伊甸园一次。” “成为骑士后,请努力向更深处探索,最好绘制成地图带回来,如果有价值,圆桌骑士团给予重赏。” “这些暂时和我没关系,目前最紧要的是成为骑士,复苏夭夭,才有力量,才能展开报复……”黄裳默默想着。 接下来的三天,二期生中暗流激荡,不知达成多少协议和交易,但都和三人没什么关系。 物资上,有维西与伯劳德两个大贵族直系子弟,自然没有半点疏漏。 队员上,最弱的维西也有十二门徒上游的实力,伯劳德和黄裳更是顶尖高手,可算得上是最强的一支小队。 三天后,三人披软甲,戴头盔,持坚盾,佩利剑,挎强弓,将自己武装到牙齿,来到灰塔前,看到黑压压的一地人,三五成群,装备大同小异,只不过比之三天前,人数多了将近一倍。 “这是近年往期学徒中的一些强者,当年没有进入,都想抓住这十二年一次的机遇。”伯劳德轻声道。 两个重甲青年朝他们走来,无视二人,直视伯劳德道:“蒙哥,加入我们。” 伯劳德道:“抱歉,多萨,汉斯,我已经有队友了。” 多萨淡淡道:“原初之树只有十二棵,加入我们,组成最强小队,才能击败其他国家的那些家伙。” 伯劳德语气同样平静:“多萨,我相信我的队友。” “哼!”多萨冷冷扫了二人一眼,“福尔摩斯家的小子也就罢了,一个东方人?蒙哥,你在和我开玩笑?” 伯劳德道:“你知道的,我从不开玩笑。” 多萨深深看着他:“希望你这次也一样。”拂袖去了。 “多萨,汉斯,往期最强学徒,实力和以前的我差不多。”伯劳德解释道。 黄裳点点头,看那两位强人孤立一角,对一众学徒不屑一顾。 扫遍全场,目光一动,看到一支三人小队。 枢木白狂、甘多、哲巴。 三人正好也看了过来,目光半空交锋,火花四溅。 轰! 塔门开了。 第四十章 伊甸园 灰塔九层。 虽然已经是顶层,这里的面积依然很大,将近五十名学徒松散地站成一圈,中间是一堆白色的石头,堆成各种奇怪的形状,隐隐呈现出一个无形的大圆。 黄裳觉得有点眼熟,忽然想起前世看过的英国巨石阵的图片,和面前这个十分相似,只不过规模大了许多,难道这个微缩版本的巨石阵就是开启伊甸园的入口? 夏洛克-福尔摩斯站在石阵之前,环视四周:“各位想必都知道这是十二年一次的最强机遇。然而收获越大,风险越高,里面的怪物会更比往年为凶残,大约有一半的人会死在里面。最后再问一次,有人要退出么?” 一片沉默。 福尔摩斯不再说话,转过身,伸手右手,虚空中浮现出一只灰色眼睛,发出一道灰色的光华,笼罩住微石阵,一阵荡漾之后,所有人都听到冥冥中一声大震,紧接着传来咔嚓咔嚓的细微声音,尔后灰光骤然转成蓝色,无视塔顶,冲天而起,良久方散。 石阵中央,三块白色大石环绕的地方,出现一个一人多高的蓝色光团,徐徐旋转着,散发出来如山如海的庞大神秘气息。 “进去吧,记住,三十天后,一定要回到入口。” 福尔摩斯挥了挥手,一众学徒鱼贯而入。 三人牵着手,踏入光团,眼前一黑,又亮起,已经身处一片枯林之中。 天空中灰云密布,昏昏暗暗,四下里一片静悄悄,枯木们扭曲着,交缠着,倒伏着,树干上长着一张人脸,闭着眼睛,面向天空,爬满了黑色的藤蔓。 身后是一小团蓝色光芒,浮在半空,和灰塔中的十分相似,只不过小了许多,周围也没有别的学徒,只有三人。 这就是三人的入口了,三十天后必须赶回来。 身后更远处,朦胧可以看见高山的影子,围绕出一个盆地。 “有河从伊甸流出来,滋润那园子,从那里分为四道,都向东流,有大山高地环绕成谷。” 三人没有说话,背对而立,站成一个三角,戒备着打量四周。 胸前印记微微一热,夭夭似乎清醒了些:“唔,这个小世界,有好吃的……” 黄裳一喜:“能让你彻底醒过来吗?” “也许可以……夭夭感觉到,深处有好东西……” 枯木,黑藤。 托两个同伴的福,黄裳事先已看过一份伊甸园详图,此时很快认出,这片区域正是四河最外围的枯面之林。 枯面林,禁言语。 若闻人声,四周那些枯木藤蔓全会活过来,疯狂攻击活人。 伯劳德打个手势,三人保持三角阵型,伯劳德充当尖锋,黄裳维西占据两角,沉默着在林间快速穿行。 三人自然不会说话,但难保其他随机会这片区域的学徒不会。 “啊——” 有惨叫声从右边传来,声音方至,那些林蔓全部动了起来。 枯木上的人脸张开灰色的眼睛,看向三人,嗬嗬叫着,生出手脚,泛出血光,轰地站起,隆隆走来,挥动身上的黑藤,鞭子一般打了过来。 黄裳拔出双剑,一柄是余图南的无功,一柄是庄园送来的骑士级长剑,舞成一团,以惊人的准确和力量,将藤鞭一根根切断,入手感觉有些有些阻力,但不是很大。 维西与伯劳德则是一手持盾格档,一手挥剑攻击。 脚下不停,黄裳转作尖锋,伯劳德知意后撤,压住阵角,继续向前移动。 一棵枯木逼近,抬脚踩来,黄裳飞快上前,一剑削断它另一只脚,猛地一踹,树人轰隆倒向一侧,一剑刺出,正中那张人脸,红色鲜血飞溅出来,三人已去的远了。 终究只是外围,连续击杀七只树人后,三人冲出了活树区域,又毫不停留,奔出五六哩,枯树消失,眼前出现一片连绵的丘陵,上面长着灰色的灌木林。 这片灌木十分高大,像树一样,似乎听到三人脚步声,里面飞快冲出了四只狗一样大的灰兔怪。 灰兔子的眼睛是血红血红的,闪着凶光,嘴里露出獠牙,滴着涎水,发出沉闷的嘶吼声,冲了上来。 三人四剑齐出,嚓地将灰兔怪们劈成两半,伯劳德快速道:“灰兔群居,连绵不绝,只有中心生命树才能休息,速冲过去。” 黄裳点了点头,双剑连挥,对上了灌木林中一波波冲来的灰兔怪。 二人紧跟而上。 灰兔怪的力量大概相当于一个普通成人,速度也不算快,只是数量非常多,几乎无穷无尽,且悍不畏死,海浪一般源源不绝,三人直直杀了七八个小时,才冲到中心区域的清净地。 中心地上长着一棵苹果树似的植株,低低矮矮,还不到一人高,上面挂着十几颗红色的果实,拳头大小,散发着清香,方圆七丈外挤满了兔子,瞪着三人,更多的瞪着果子,口水流了一地,又蹦又跳,但像是受到了什么无形的阻碍,怎么也冲不到近前。 这就是生命树的禁区,奇妙异常,园中本土生物无法进入,学徒摘下一颗生命果三个小时后,也会被拦在外面。 三人拿出天启果,各吃了一个,坐下默默恢复着体力,黄裳稍一入定,很快醒来,体能尽复。 “这就是鼎鼎大名的生命树么?” 黄裳站在树旁,打量着树上的果子,有些好奇。 伯劳德道:“这只是品质最低的生命果,以此成为骑士,只能呆在最低的晨曦下位,永远也到不了更高的层次。” 黄裳已经知道,骑士也是分级的,有三个阶位:晨曦骑士,太阳骑士,黄昏骑士,每阶分上下两个段位,正好六个等级,同吸血鬼的六个爵位一一对应。 像被他和余图南杀死的波顿,只不过是最低级的晨曦下位骑士,即便这样,也付出了那样惨重的代价。 感慨中,灰兔怪的海洋忽然翻腾起来,向着右边奔去,似乎又有人来了。 “救命!救命!救命——” 不远处传来女人的呼救声,灌木林遮挡住视线,看不清情形。 “是德语,”伯劳德神色一动,站了起来,“要不要救?” 维西道:“力所能及,能救则救吧!” “你们体力还没恢复,我来吧!” 黄裳纵剑而出,荡开怪海,绕到过三丛灌木林后,便看到灰色的兔怪群中,有一男一女两个人正被围攻,身上已然挂彩,背靠背站着,狼狈之极,看见黄裳,疯了似的大叫:“救命!救命!” 剑光挥洒,黄裳杀到二人跟前,叫一声:“跟我来!” 第四十一章 最弱的晋升 护着两人回到生命树旁,两人一屁股坐下来,脸色苍白,大口喘着气,那女人暗暗偷窥三人神色,小心翼翼取出两颗天启果,自己吃了一个,递给青年一个。 “谢谢你们救了我们,我是爱尔莎-布劳恩,他是缪多-林恩。”那女人十分感激的样子,连连道谢。 她说的是德语,黄裳能听懂,但不好表现出来,只好一脸淡定模样,由伯劳德出面应付,维西低声翻译给他听。 “你们再前进太冒险了,不如就在这儿晋升骑士为好。”救人只是顺手,三人并无意多谈深交,伯劳德好心多说一句,便要出发。 “三位,我知道凭我们的力量很难再前进,”爱尔莎看起来刚二十出头的样子,颇有几分姿色,竟拦住三人,“你们这样强大,能不能带我们前行一段呢?这对于你们来说,不是很难的事吧?” 黄裳还是头一次见到如此得寸进尺之人,但因为“听不懂”,只好没什么反应,维西皱眉低声说着,伯劳德坚定拒绝道:“抱歉,布劳恩小姐,这决不可能。” “为什么呢?”爱尔莎睁着眼睛,一脸纯洁的样子,“骑士的七美德中有帮助弱者这一条,你们身为强者,帮助我们这样弱者的不是理所应当的事吗?” 这女人似是看准三人心善,不会杀人灭口,竟悍然据理力争,说的头头是道,黄裳当真是开了眼界。 “布劳恩小姐,”伯劳德的语气仍然十分沉稳,“我们还没有强到能带着你们前进而不受伤的地步。如果你们是真正的同伴,大可一人在此成为骑士,保护另一人更进一步。请你让开,我们要出发了。” “可是……”爱尔莎一脸为难之色,一双媚眼不时瞟向同伴的男青年,缪多。 “爱尔莎,我来吧!”缪多忽然上前,神色坚定,“以我的实力,本来最多只能到这儿。我的公主,就由我来护送你前进!” 他伸手摘下一颗生命果,几口吞进肚里,脸色很快痛苦的扭曲起来,黄豆大的汗珠纷纷渗出,惨叫着捂住心脏在地上滚来滚去,身躯通红,像只煮红的大虾一般。 “缪多!缪多!你坚持住,你一定能成为骑士的……”爱尔莎挪动脚步,一声声叫着,语气中满是担忧。 也不知是担忧同伴的性命,还是忧心自己能不能更进一步,黄裳是听不出来,默默看着那青年痛苦的蜕变。 骑士晋升从来只发生在伊甸园中,观摩此过程会有些收获,三人也就暂时不走了。 “书中记载,生命果蕴藏有不可思议的庞大能量,归入心脏,与人一身气血结合,发生许多奇妙变化,如果一切顺利,便会成功凝聚出一滴源血,流转全身,使得肉身进化,超越人体极限,并与人之思维、性格、理念等等精神方面沟通交连,诞生出一种超凡的骑士之力来。” 维西低声讲解着,主要是说给黄裳听,进一步道:“超凡之力也有分别,最常见的的是可以大幅强化身体素质,譬如力量、敏捷、体质等方面,其次是各种元素之力,像是地水火风,雷电光暗等自然现象中的奇妙伟力,最稀少的某些概念之力,比例冷热快慢,有无高下等等等等,都是些现代科学暂时还没法解释的事情……” “这些超凡之力有高下之分么?”黄裳看着那青年缪多的脸色渐渐平静下来,似乎蜕变就要到达一个关键点。 “一般来说,越稀少的越强大,但也不全是,还要看个人运用,并且超凡之力也是可以晋升的……”维西细细说着。 嗡—— 青年缪多身上忽然发出一股强大气浪,扩散开来,竟将禁区外的灰兔怪都吹的飞起一些。 “成功了。”伯劳德平静说道。 缪多慢慢睁开眼,满脸喜色,打出一拳,钟也似的嗡嗡作响:“哈哈!我终于成为骑士了!爱尔莎,我能保护你更进一步了!” “这生命果当真奇妙……”黄裳微微动容,缪多这一拳中包含的力量,已然超过了自己,要知道不久前他连第一棵生命树都到不了,现在竟然这样厉害。 如此剧烈的变化,只发生在片刻之间,造物之力端的不可思议。 “亲爱的,快折一截树枝,凝练武器。”爱尔莎亦是喜不自尽,赶快提醒到。 缪多点点头,伸手折下一截生命树枝,按到长剑上,手上涌出一团稀薄血色,将两者包裹住,一阵剧烈震荡之后,血色散去,原本已有些损伤的凡铁长剑已变得光滑如新,冷气森然。 “骑士级长剑!” 缪多哈哈大笑,一挥手,长剑陡然化成一团红光,涌入他手臂中,又是一挥,红光涌出,化为长剑,二人细细看着,不时赞叹。 “自行凝练的骑士武器,聚散无常,可以收入身体之中,方便是许多。”维西说道,“他只凝练出一滴源血,是最弱的晨曦下位骑士,此生最多提炼出九滴源血,无法踏入晨曦上位。也没有异象诞生,看来是最常见的肉身强化之力。” 呼! 似乎受到什么巨大斥力,缪多不由自由退到禁区之外,围着的灰兔怪们当即扑上,被他猛烈舞动剑盾,片刻间杀死数十头,轻松的吃饭喝水一般。 “他再也接近不了生命树了,咱们走。” 伯劳德说着,三人再次组成三角战阵,冲入怪海,劈波斩浪,快速远去。 “爱尔莎,咱们也走吧!有我在,一定能保护你走的很远,说不定还能替你抢到原初之果呢!”缪多感受着体内涌动的强大力量,又随手杀死几只灰兔怪,兴奋叫道。 “嗯,缪多,我的骑士,全靠你了。”爱尔莎目中深处光芒一闪,娇声笑道,“咱们可以跟在那三人后面,也能省些力气。” 此时若从伊甸园灰色天空高处望下去,便可以看到广阔的灰色大地上,有近万处小点在发生着剧烈战斗,都在向中心进发,有数十点进度极快,几乎毫不停歇,在怪物海洋中飞快前进,几乎延伸成一条线。 数十条线蔓延进发,前方是一条弯弯曲曲的大河,横贯而过,拦在所有人前面。 再向极处眺望,越过四条这样的大河后,深处是一团隐隐约约的绿色。 第四十二章 渡河 两天过去,三人已杀入狂狼之域。 这种狼兽几乎有小牛犊子那般大,尖牙利嘴,铁背钢爪,凶残暴戾,隐在枯木林中,神出鬼没,难缠的紧,比前面遇见的兔兽,狐兽,羊兽之类要厉害许多。 幸好伊甸园中的怪物似乎遵循着越强大,越稀少的规律,这种狂狼不再是前面几种像海水那样铺天盖地汹涌而来,而是分成一个个小群体,使得三人有了喘息之机。 “呼——” 黄裳拔出刺入最后一头狂狼兽血色眼睛的无功剑,三人服下天启果,在林中找个干净地方坐下恢复体力,黄裳笑道:“传说伊甸园是生命之园,怎么全是怪物?” “谁知道呢?这也许根本不是圣经上记载的伊甸园,只不过前人这样叫它而已。”维西擦掉脸上一抹血迹,嘟着嘴,嫌弃的紧。 “按我们现在进度,到达原初之树还需要多少天?”黄裳仰望着灰色的天空,它似乎永远都是这种死气沉沉的黯淡色调,没有白天,也没有黑夜。 伯劳德睁开眼睛,掏出怀表看了下:“一切顺利的话,大概十三天。前面就是伯拉河,过去后会有鸟类怪物。” “无妨,有维西在,怕什么。”黄裳拍拍背后成包的箭支,不以为意,“真正麻烦的是那些已经成为骑士的家伙,来上几个,咱们就危险了。” 维西睁着湛蓝色的大眼睛,不解道:“咱们又没有惹上他们,会有什么危险?” “或许就有这样的怪人呢,看人不顺眼,拔刀就砍,也是有的。”黄裳说着,感叹维西真是个好孩子。 “这倒也不必太过担心,力量骤然膨胀,不是那么好掌握的,比不得外面那些积年骑士,凭咱们三人,应付一两个没什么问题。”伯劳德沉着分析,有理有据。 三人休息一会,再度出发,杀了数千头狼兽,按怀表计时的翌日上午,到了伯拉河边,被阻住去路。 这条河十分宽阔,水流湍急,最窄的地方也有近百丈,里面还隐藏着各种水怪,时隐时现,比地上危险许多,虽有树木,前人教训,万不可结筏而过,河中水怪一旦发现奈何不得人后,若是发狂掀翻木筏,那就完了。 舟船不成,便只能靠桥了,伊甸园四条大河上,刚好有这样的桥,天然生成,非人力所建。 伯劳德站在河岸边,细细打量着地形,忽然一指对岸一处状如大象的飞崖巨石:“飞象之石,最近的火之桥在上游,快走,每年都有人霸占桥头,强收天启果,希望咱们来的足够快。” 但还是晚了。 三人沿河疾奔出大约六哩,望见一道火红色的长桥飞跃河面,像在燃烧一样,壮丽非常,这边的桥头处立着三个全身重甲的人,气息松散而庞大,显然是新晋升的骑士,将桥头霸占了。 “还是晚了……”伯劳德放慢脚步,低声道:“这些留下来的骑士,多是一些顶尖贵族的封臣之子,替他们的少主去掉一些争夺原初之果的对手。” 的确,三名骑士将桥头一占,强收天启果,即便是过去了,到达原初之树的希望也必然大大降低。 黄裳问道:“如此霸道行事,不怕引起反弹?” 要知道此次原初之果成熟,进来的顶尖贵族之子决计不在少数,甚至各国王室的王子公主也有二十多个,任凭是谁,也没可能将人全部滤掉。 伯劳德耸肩道:“真正的顶尖贵族和王室,亮明身份,他们自然不敢阻拦,况且那些人物自然也有早早成为骑士的封臣。” “你们两个呢,身份够不够格?”黄裳好奇问道,准备抱下大腿,能不打,自然是不打的好。 “我父亲和福尔摩斯先生都是公爵,福尔摩斯先生亦是当今世上最强的黄昏骑士之一,名震诸国,应该可以。” 行的近了,维西看清三名骑士盔甲上的花纹,低声道:“有点麻烦,是德国皇室,不知道这次进来的是谁。” 与维西相处久了,黄裳对此时欧洲复杂的王室关系也有些了解,1905年,德意志帝国的皇帝是鼎鼎大名的威廉二世,英维多利亚女王的第一个外孙,他的妻子是英国公主奥古斯塔-维多莉亚,也是维多利亚女王的外孙女,夫妻二人育有六子一女,其中威廉皇储与唯一的公主维多莉亚-路易丝极受宠爱,余下四子平平无奇。 德皇威廉二世是坚定的黄|祸论者,认为东方国度,尤其是中国和日本两国,是欧洲各国的强烈威胁,曾作了一幅著名的《黄|祸图》赠给他的表弟俄国沙皇尼古拉二世,并亲笔签名。 在三骑士的严厉上光下,三人上前,伯劳德举剑沉声道:“伯劳德-纳-蒙哥马利,维西-范-福尔摩斯在此,对面何人?” 他用的是英文,三骑士亦举剑用德语报上名姓,皆是德国贵族,并躬身道:“二位身份尊贵,请过此桥。” 三人举步,嚓嚓一响,两柄大剑横在黄裳面前,一名骑士冷冷盯着他:“至于这个东方人,交出你身上全部的天启之果!” 他说的德语,黄裳自然是“茫然无措,一字不懂”,伯劳德上前一步:“他是我们的同伴,福尔摩斯先生的指定者,当过此桥。” 三骑士目光隐秘而快速地交流一阵,或许是福尔摩斯这个名字的震慑力,慢慢撤下剑来。 “等等——你们不可放他过去,这人曾污辱德意志!”林中奔出两人,一男一女,那女人高声叫道。 嚓! 大剑又重新封上,骑士森然道:“你竟敢污辱我们祖国?” “绝无此事!”伯劳德沉声喝道,转身看向奔来的那对男女,“缪多,爱尔莎,顾曾亲手从怪物手里救下你们,为什么要污蔑他?” 对上伯劳德沉静而严厉的目光,缪多禁不住低下头来,爱尔莎昂首愤然道:“他虽救我们,却讽刺我们日耳曼民族弱小不堪,不是污辱,又是什么?” “你!”伯劳德目中深处杀机涌动,若非时机不对,只怕这老实人就要当场拔剑了。 黄裳有法子当场戳穿她,但不能由自己来。 “等一下,”维西笑吟吟地开口了,“爱尔莎,你能听懂我在说什么吗?” 这句是英文。 第四十三章 疾驰 “你在说什么?”爱尔莎一脸茫然,完全听不懂。 “三位,”维西一摊手,微笑着,用德语说道:“她不懂英文,顾不会说德语,他们甚至无法交流,如何对骂?” 爱尔莎的脸一下子白了。 三骑士一怔,让开路来。 踏上不足一尺宽的长桥,三人继续前行。 黄裳余光向下看去,湍急水流一泄而过,划出一个个幽深的漩涡,令人头晕目眩,这桥体也不知是什么材质,微微透明,非石非木,泛着火焰的红色,像是在燃烧,却没有一点热度。 百丈河面,平稳走过,刚一下桥,踏上一望无际的灰色草原,天空中便有三只怪模怪样的大鸟猛然俯冲而下,看似像鹰,却长着张人脸,眼珠充血,满是暴戾之色,九只爪子闪着锋利的锐利冷光,望之心寒。 人面鹰,空中猛禽,浑身羽毛坚硬如铁,弱点只有两只眼睛,和颈下一小块白色的绒毛。 维西早换剑为弓,搭上三支箭,仰天弯弓,拉伸出妙丽的起伏曲线,待它们扑的近了,手一松,铮地一声,三道灰影冲天而起,瞬移一般,正中鹰怪颈下白毛。 三声惨唳,人面鹰们无力落地。 远处有更多的黑点飞了过来。 “维西负责天上,我们清理地上,走!”伯劳德一挥手,黄裳拔出鹰身上的箭支,插回背上箭囊,向前狂奔。 这次依然是三角战阵,方向却反了过来,维西一人押后,注意天上,黄裳与伯劳德两人开路。 这片区域全是灰色的草地,刚刚埋住半截小腿,少有树木,视野开阔,只是地形起伏,天空昏暗,也望不出太远。 灰草原,多狮豹禽鸟。 有长风横贯整片灰原,迎面而来,吹动三人头发,猎猎作响,前方出现十几只长的牛一般高的狮子,发出狂暴的吼声,扑了过来。 与此同时,天上五个黑点逼近,挟着风声俯冲下来。 三人脚步丝毫不停,疾驰中与狮群迎面相撞,三道剑光飞起,横斩斜劈之中,血花暴起,惨嘶不绝,伴随着铮铮的松弦声,人面鹰一只只栽倒在草丛中,落在狮尸之旁。 前进,疾驰,无休止的前进。 开阔的草原总能激起人探究的欲望,去飞驰,去瞧一瞧草原尽头是什么。 去看见,未必要征服,只想知道在那世界边缘,存在着怎样的新风景。 狮吼广原,豹猎若风,豺狼群围,苍鹰俯击,秃鹫环伺,种种凶怪猛兽,没能减缓脚步半分,三人在灰草原上日夜进发,见到了进伊甸园以来的第七颗生命树。 这棵比灰兔怪海中一棵要高大的多,亭亭如盖,广茂繁盛,挂着果子却要少的多,只寥寥六七颗,隐没在绿色的枝叶间。 树下已经有人在歇息,也是一支三人小队,一个青年,两个少年,眉目闪动,尽是精明强干之色,远远瞧着三人,轻松神色下暗中戒备。 三人踏入禁区,伯劳德当先报明三人身份,对方听了似乎放松许多,亦报上名姓。 “道格拉斯-麦可阿瑟。”那名青年。 “德怀特-艾森豪威尔。”较小的那名少年。 “乔治-巴顿。” 这三个名字一出,黄裳倒吓了一跳,前世纵是理科生也听过他们的名声,如果是真的,那就和伯劳德差不多了,全是二战中元帅级别的顶尖名将,指挥百万大军,轻若等闲。 现在,都还是年轻人,鲲鹏未飞之时。 虽然都是最终争夺原初果的对手,但英美之间天然的联系,使得双方还算较为友好,彼此交流一番后,得知三人亦是一路狂歌猛进,只比己方早到半刻而已。 黄裳暗忖,恐怕这三位都是真的,也只有这样,他们的速度才能比自己三人快上些许。 交谈之中,这三位未来名将都对黄裳这样一个东方人非常好奇,不时瞧来,却也没多问什么。 萍水相逢,点头之交,暗暗估量对方实力后,双方各自出发,并未同行,一是配合与信任,二是小团体越大,引怪越多,反而不利。 “如果遇见元首,要不要强行干掉呢……”黄裳脑子里转着这个念头,三人花了半天功夫,赶到第二条河,基训河前,寻到桥头,这次到没骑士把守,不知是没人到过,还是先行者不屑于此。 换好甲靴,过桥后,出现一片广袤的沙漠,到处都是土黄色的沙丘,刚一踏入,沙海中便钻出两只锅盖大小的蝎子,扬起毒芒闪耀的尾刺,飞快爬来,摩擦着沙子,发出滋滋的响声。 “铁甲沙蝎,尾刺剧毒,且十分尖锐,刺铁如木,中之立死,甲壳坚硬异常,弱点在腹下一处黑点。“伯劳德说着,飞快用剑尖将两只沙蝎挑到空中,手腕一抖,细剑化为两道影子,左右疾驰而出,正正刺入蝎腹下一处半个小指甲盖大的黑点,疯狂舞动的蝎尾立刻停下了。 维西的脸色不大好看,有些怕虫子的模样,不觉向黄裳身边凑了凑。 “还有沙蜈,沙狐,沙蚁,以及沙蛇,全是些剧毒的凶物,注意脚下,一有响动立刻闪开,还有流沙……”伯劳德淡定提点着,便是以三人实力,也不敢像灰草原那般全速奔驰,那样只是寻死。 以一半速度前进,一路见识了前三种毒物,以三人装备之精良,除了维西开始偶尔尖叫着跳起来,别的都没什么,怀表计时的第三天下午,终于见到了伊甸园三大凶怪之一的,蛇…… 三角战阵,伯劳德轮为尖锋,避开一处流沙后,心中陡然一寒,右近一处小沙堆蓦然炸裂,一道细长灰影电般弹射而出,直冲面门而来,空气中只嗤的一响,充满死亡的寒意便已临头。 伯劳德细剑呛然出鞘,疾挥而去,一柄长剑斜斜飞来,先一步斩中细影,但听叮地一声,如金铁交击,细影远远落下,稍一游动,钻入沙中,消失不见。 受袭虽快,三人却已然看清,那是一条灰色的蛇,两尺来长,一指粗细,长满细鳞,吃黄裳长剑一击,竟是丝毫没有受伤的样子,入沙之快,只在眨眼之间。 “呼——”伯劳德冷汗隐隐,“沙蛇一极为谨慎,一击不中,便会远远遁开,咱们快走。” “原初树前有没有蛇?”黄裳亦是吃了一惊,方才一剑已用了上七成力量,又是锋利的骑士长剑,便是波顿,也一剑杀了,这条小蛇竟还是活蹦乱跳,若是原初树前聚它个千八百条,哪还有什么指望? 第四十四章 三大凶物 “非但有,还很大。” 维西脸色不是很好看,这样回答道:“我从书上看的,每十二年成熟一次的原初树,三大凶物都会聚齐,并且能进入禁区。” “那就是咱们不仅要和人抢,还要和怪物抢那十二颗原初果,”黄裳长长吐气,“蛇有多大?” “十多英尺那样的蟒蛇——”维西非但拉长了声音,一张小脸也拉的很长,有些发青。 “维西,听你语气,怎么好像很怕蛇的样子?”黄裳有意逗着。 “哪有怕!”维西不满嘟起嘴,“只是不想见到而已!那东西又黏又滑,还有毒,谁会喜欢?” 嗤! 左边沙子裂开,沙蛇细影来袭,直冲维西。 “去死!” 维西娇叱,长剑疾斩,精准无比,噗地一下正中七寸,沙蛇被一分为二,掉落沙上,疯狂挣扎几下,不动了。 “厉害!”二人齐齐拍掌赞叹,这已是维西杀死的第十三条沙蛇。 要知道沙蛇突袭速度非常之快,将将在人体极限反应之内,黄裳与伯劳德只能勉强反应过来,将它们挑开,要想准确命中七寸弱点,却是不易,哪里像维西这样喝水似的简单。 维西洋洋得意着,三人奔出沙漠,渡过第三条河,希底结河,来到第三片区域,死亡珍珠湖山。 终于出现成片的绿色,眼前是连绵的山岭,林木葱茏,小溪回环,风中溶着远处岭上木叶的清香,一片秀丽风光,掩藏其下的,却是险恶的死地。 刚下桥不远,便见前方倒伏着四具尸体,一动不动,全身披甲,盾剑洒落一旁。 能抢在三人之前来到此地,实力可见一斑,却仍死在这里。 维西轻轻嘘了一声,拉住两人,第一次走到前面,伸出长剑,拨了下其中一具尸身。 嚓! 腥风乍起,四具尸身上同时弹射出七条绿油油的影子,密网一般直奔面门,维西苍白脸色中一片冷淡,后撤三步,迅捷无匹地连出七剑,咯地七声响后,六条绿影断为两截,最后一条叮地弹开,落在丈半之外,飞快游走,吐着信子,嗞嗞乍响。 这一条一尺来长的绿色小蛇,几乎和附近青草地一个颜色,两点血红蛇目死死盯住维西,毒信伸缩,如临大敌。 “绿草死蛇,往年死去的学徒有一小半都是被它咬死的。”伯劳德轻声介绍着,“它有保护色,除非武技练到洞察杀意的地步,否则很难在这片山岭中躲过它的偷袭。” “维西,让我来试下。”黄裳点头,大步上前,直直走向绿草死蛇,那蛇似乎很怕维西,却不怕他,蛇目中凶光一闪,猛地弹起,扑向面门。 冷光一闪,无功剑出,准确命中七寸,将蛇斩为两段。 “顾,干得漂亮。”维西毫不吝惜赞赏之语,比自己杀了还要开心。 “你进步好快。”伯劳德上前一看,也赞叹着。 “还差得远。”黄裳摇摇头,“明面对阵,我才能打中七寸,它要是偷袭的话,就不好说了。什么武技都没用,只有快与准,非常考验反应极限和准确性。” “有我在,不用怕。”维西偏着脑袋,微微一笑。 三人往身上洒过特制的雄黄粉,由维西打头,杀了十五条蛇,奔上一座山头,放眼望去,连绵绿色山岭中,镶嵌着珍珠般的串串湖泊,似有轻歌声隐约传来,曼妙妩媚,销骨非常。 “死亡珍珠湖山,便是由这些湖得名而来,里面有三大凶物之次的,女人。”虽然三人全部看过资料,伯劳德仍尽职尽责地介绍着。 “呸——” 维西轻啐一下,当先奔下山头,尽量绕开林木,又杀了二十多条死草蛇,来到一片湖泊前。 湖中有凶怪,只有一种,但不好绕过,击杀之后,身上会带有一种奇妙气息,一段时间内死草蛇闻风避散,可以大大加快行进速度。 三人脚步声惊动了湖中的怪物,那是一个女人。 和正常人类一般无二的赤果女人,从湖中小岛之上一棵生命树下缓缓站起,款款行来,身段妖娆,乳波堆浪,媚眼如丝,金发灿烂如燃,踏水而行,风姿动人之极,很难让人把她当成怪物,而不是一个湖中女神。 黄裳脸色微变,随这女人一步步走来,一股针刺般的寒意不绝如缕,扑面而来,感知之中,这女人的气息十分强大,比之自己要强出许多,进入伊甸园以来,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强大的怪物,绝不像以前诸怪,只以数量诡奇出胜。 铮! 维西一箭射出,女人随手一拨,落入水中。 三人连珠箭发,女人身子一低,双臂一举,遮住头脸,嘴中发出非人吼声,速度猛然加快,强冲而来,一支支箭矢命中她白皙光滑的身子,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尽数落进湖水,无一入肉。 “三凶之女人,浑身皮肤坚若金铁,韧如蛛丝,力大无穷,不畏刀斧,双眼为唯一弱点……” 有关资料迅速滑过三人脑海,伯劳德屹立湖岸三丈处,深深吸气,骨骼咯咯微响,整个人像长高了三寸,猛烈挥动骑士大盾,拍向狂冲而至的女人。 轰! 骑士大盾发出令人牙酸的嚓嚓响声,伯劳德整个人被撞退半丈有余,足下划出两道深深的泥痕,女人的冲势也为之一缓。 无声无息间,黄裳纵剑而出,笔直如烟,刺向女人右眼。 与此同时,维西似乎慢了一瞬,自左侧突出,冰冷剑光划向左眼。 女人反应很快,光洁双臂疾挥,右手先一步拍中黄裳长剑,嗡地一下,长剑猛烈荡出,弯曲变形,左手挥至半途,维西剑光骤然加快,轻盈滑过手臂,悍然袭入左眼,深入半尺,左右一搅,飞快拔出,撤足暴退。 吼! 鲜血飞溅,女人发出惨厉绝吼,对着维西冲出数步,无力倒下,就此气绝。 倒下的一瞬间,似乎有晶莹水珠迸裂,像是泪滴。 “这……” 虽然只是半个眨眼不到的时间,但三人视力极好,都看到了,面面相觑,互相看着,从彼此眼中看出那不是自己的幻觉,黄裳当先问道:“资料中有说……”迟疑一下,还是用了‘她’这个字眼,“她会流泪么?” 第四十五章 成长型怪物 维西摇头:“从来没有看过。” 伯劳德脸上也是震惊神色一闪而过:“没人提过……她竟然会流泪。” 这女人有人的外表,人的感情,除了不会说话,无法交流外,几乎便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了。 伊甸园为什么会有这样生动的怪物? “下次试验下她会不会先攻击……” 三人带着这样的疑惑,染上女人的气息,再次踏上征程,所到之处,绿草死蛇纷纷避散。 “蛇引诱女人吞下善恶果,被逐出那园子,自此以后,女人的后代便要鞭打它,捉拿它,蛇会畏惧。” 没有了蛇的暗中偷袭,其余怪物对三人不算什么,当下速度大大加快,飞速奔行中,前不见先行,后不见来者,气味将将散尽时,到了第二片湖泊。 又是一个女人,一般形貌,从湖心小岛的生命树下起身,踏波而来,三人对她大声呼喊,试遍各种语言、肢体动作,女人没有一丝反应,一步步走上岸,忽然一笑,百媚横生,向着黄裳行来。 绝美的形体坦露在眼前,晃动着细碎的光影,摇曳着难以言述的美丽,她像个少年的春梦,缓缓走近。 砰砰! 黄裳手掌按在剑上,心跳禁不住加快,深深呼气,目中青光一闪,以强大的自制力和精神强行排出绮念,心湖不起半点波澜。 魔头一去,昌明自生,心神豁然晋入一片澄澈的空明妙境,像是最为光滑的镜子,最为平静的水面,一丝一缕地忠实映照出周遭事物来,伯劳德握剑的双手,维西嘟起的小嘴,拂过树叶的微风,三丈外落叶下游动的一条小蛇…… 以及女人轰来的一拳。 她主动进攻,口中发出低吼,一拳冲来。 黄裳叹气,左移一闪,顺势拔剑,搭上女人光滑手臂,转巧一转,割开一道浅浅血痕,左手剑徐徐划圆,拦下女人毫无停留的一拳。 嗡! 庞大力量汹涌袭来,黄裳振腕抖臂,长剑成圆,脚下转动,划足成圆,两相合下,卸掉这股力道,以一手精纯剑术与她缠斗起来。 这女人力量虽大,招式却没什么章法,扑击良久,杀意丝毫不减,无奈之下,黄裳双剑连出,右剑昆山玉碎,左剑芙蓉泣露,两大杀招齐出,刚柔相济,快慢相宜,生出一种微妙的韵律,威力忽增,立刻奏效。 无功剑尖斜斜刺入女人左眼,轻轻拔出。 剑锋刺入的刹那,胸前微微一热,夭夭低语一字:“咦……” 黄裳心中一动:“怎么了,夭夭?” 夭夭传来一段模糊不清的信息,似乎在她的记忆里,见过类似这些女人的形象,但她仿佛在梦中浅呓,朦胧而不确定。 鲜红血液飞溅,晶莹水珠迸裂。 此次三人着意细看,真的是从眼中滑落的泪水。 “她为什么会哭,在为自己的死亡悲泣么?” “还是说,她试图用这最有效的武器使我们不忍杀戮她的后来者?” 带着这样的疑问,三人来到第三片湖泊,湖心树下,那女人和前两个一模一样,一样的身材,一样的脸孔,一样的金发,连表情也是一样,妩媚笑着,诱人勃发,像是亡者复活了,通过奇妙的途径来到他们面前,展开无休的报复。 女人凌波上岸。 维西剑尖上扎着一条不住挣扎的绿草蛇,猛地甩出。 小蛇飞向女人,似乎感应到天敌一样,半空中草绿色蛇身翻滚扭曲,鲜红的信子疯狂伸缩着,滋滋脆响,如同惨嘶,像猪被宰杀之前。 女人一怔之后,完美脸蛋上忽然现出难以言喻的怨毒之色,几乎是倾尽五湖四海之水也洗涮不净的刻骨仇恨,一把抓住小蛇,三两口生生咬断,吃了下去。 三人瞧见她的脸色,头皮发麻,脊柱凉浸浸的,维西忍不住挪向黄裳:“我以后肯定会做噩梦的。” 呼呼! 女人剧烈喘息着,恍若大仇得报之后心情太过激动,难以抑制,三人默默等了一会,她安静下来,挨个看过黄裳和维西,走向伯劳德,一拳击出。 “还是不行……” 伯劳德摇摇头,挥动重剑,女人的力量虽大,但相对三人来说,招式套路却显的有些简单笨拙,像个不知道怎么花钱的富二代,伯劳德熟悉之后,施展出鱼龙大活杀的秘技鱼龙腾跃,以轻剑一击毙命。 女人一笑之后,血与泪俱下。 她的笑容很欣慰,似乎是从心底深处绽放出来的快乐,前两次都没有。 “她这个笑容,是感激我们为她抓来了蛇?”维西好心地猜测着。 一如既往的,维西总倾向于把人往好处想。 “或许是的,但她为什么一定要杀我们呢?” “造物主的设定?” 很快,三人就知道了那笑容的真正含义。 第四片湖泊,第四个女人,由维西出战,好让全部队员都熟悉女人的攻击方式,在最后的争夺中不受她们的阻碍。 维西握着剑,直直迎迎向上岸的女人。 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将要踏上岸的女人,两只光滑的,吹弹可破的手臂忽然一阵行云流水般的变幻,拉长延伸,成了两把长剑,寒光闪烁,一冲而至,双剑挥舞成两团淡淡的影子,一如银瓶乍破,山石迸裂,一如花枝垂露,婉转峨眉,刚柔相济,快慢相宜,朝着维西杀了过来。 “这是!” 三人色变,这正是黄裳击杀第二个女人时使的招数,昆山玉碎,芙蓉泣露,岂料竟被她学了过来,原先虽然庞大却松散似棉花的力量悍然凝练成了一根钢针,威胁程度急剧上升。 还好维西看到手臂化剑时便早已警觉,又常与黄裳切磋,对这两招非常之熟悉,一个轻巧转身,将将避了过去,叫道:“不要上来,看看她还会什么!” 锵! 女人一击不中,双剑一振,立刻变招,一剑下潜,不住游动,化成了鱼也似的,一剑飞扬,昂然长吟,神人乘龙一般,蹑步追上维西,冰冷杀至。 “鱼龙腾跃!看来她真的可以模仿我们的招式,”伯劳德微微失神,“这招鱼龙腾跃比起我来,也不差了。” 黄裳按剑,盯着不住闪避的维西,低声道:“这个也没记载吧?是因为她吃了条蛇?” “有很大可能,但不确定,”伯劳德眉头紧锁,“当下是确定,她能模仿我们使出的所有招式,还是只有杀她的那招?” 第四十六章 以怪为镜 “答案很明显了。”黄裳低声说着,自从进入这片死亡珍珠湖山区域中,三人说话不自觉都放的很低,仿佛是为一种莫名的气氛所慑。 场中那女人来来回回只是那三招,翻来覆去的使了七八遍,维西一剑不发,四下游走,闪避着攻击,实在躲不掉时,便用左臂的那面圆盾格挡开,观察许久,维西确定道:“她只会杀死她的招数。” 三人松了口气,须知后面路上还有许多湖泊,若是女人们能模仿全部招数的话,凭借她们更胜一筹的力量,到最后就很难打得过了。 黄裳眼睛发亮,又仔细看了一阵,尤其注意自己的那两招剑法,稍一琢磨,已发现了平日里练习时很难察觉到的几处破绽,当即叫道:“维西,这位我来杀。” 维西引着女人转了过来,她又是昆山芙蓉两式齐发,破绽出现,黄裳倏然插入,一剑刺入女人的眼睛。 又露出那个一模一样的笑容,她倒下了。 “顾,你这也太容易了,”维西吐了下舌头,反应过来,“你找到了自己剑法的不足?” 黄裳点了点头。 两人都是聪明人,很快意识到这是一个危机,也是一个难得的机遇。 知人易,自知者难,武技也是如此,无论单独练习还是与人切磋,总有些微妙的不足之处难以体会,现下这女人能够全盘模仿招式,便如同一面镜子,将一切不完美的地方都忠实地反映出来,要找出来便容易了许多。 “看来她的笑容只是因为有法子杀了我们,并不是欣慰,她终究不是人……”伯劳德长叹一声,摇着头,三人再度出发。 第五个女人,伯劳德在发现鱼龙腾跃的不足之后,维西出手,以久违的三星夜照杀了她。 第六个,第七个…… 一旦清楚底细之后,人类的智慧就开始发挥出巨大的作用,利用女人们无法模仿防守招式的特点,三人轮流用自己的攻击招式击杀她们,又在下一次战斗中观察出各自的弱点后,再次击杀。 如此轮流反复,到第三十七个女人时,她已经学会了维西“通明秘剑”中的六招,伯劳德鱼龙大活杀的七招,黄裳图南剑法的七招,全是攻击路数,一一使将出来,双剑寒光如同泼墨一般,渲染的漫天都是,非常好看,也非常危险。 黄裳出战,长剑挥洒,将一式“静徐清”的五十六种变化一一施展开来,封回卸转,如同一泓秋水,漫天寒光杀入进去,恍如泥尘一般,变成种种混浊杂质,又在极致的安静之中,渐渐沉淀下来,无法造成半点伤害,看得伯劳德大为赞叹,原来顾的防御也这么强。 这却是黄裳当日面对福尔摩斯的无匹压力,将这一守式彻悟,了然于心,才有这般防御奇效。 “好了,我们观察的差不多了。” 两人如此一说,黄裳也快要到极限,不再留手,绕过一处破绽,刺入眼睛。 “小心!”维西大叫。 女人倒下,更在维西警醒之前,黄裳忽然汗毛倒竖,心中发寒,回剑一横,叮地一下,斩落一支从右侧方射来的利箭,三人迅速结阵,望向暗箭来处,伯劳德沉声喝道:“什么人,胆敢暗箭伤人!” 林叶微动,脚步声响,两道人影迅速远去,似乎是没能一箭射杀黄裳,大大出乎意料,使得他们不敢出来厮杀。 人影虽只一闪便不见,伯劳德已认了出来:“是多萨和汉斯。” 维西小脸冰冷,杀气腾腾:“追上去,干掉这两个混蛋!” 黄裳摇头:“不必,反正最后总会见面的。” 于是三人不再耽搁,疾驰中来到最后一条大河,比逊河之前,或许是到能这儿的全是大有身份之人,这次也没人霸占桥头,三人顺利过去,踏上原初禁区前的最后一段旅程。 大魔鬼沼泽。 放眼望去,到处都是泥潭湿地,腐朽枯烂,有淡淡的雾气蒸腾而起,弥漫其上,能见度不足百米,一片坟墓也似的寂静,污泥中不知潜藏着多少足以致人死地的危险。 黄裳感知最为灵敏,因此充当三角尖锋,左手握着从死亡珍珠湖山林中折下来的一段坚硬树枝,试探着前行,摸入无边雾气之中。 哗啦! 经过一片湿地时,污泥炸开,一条丈许长的花斑大蛇忽然钻出,猛烈缠了过来,黄裳侧身一闪,拔剑疾斩,嚓地划过七寸部位,将大蛇剖开,两截蛇身落地之后,竟还未死,仍弃而不舍地缠向黄裳的脚,又补了几剑,才平息下来。 无声无息,继续前行,杀死数十条大蛇后,前方雾气中忽然出现一个淡淡人影。 三人一凛,迅速找了块较大的平地,严阵以待。 伊甸园三大凶物之首的怪物终于出现。 人影行近,现出真容,是个男人,满头金发,轮廓深刻而分明,大理石雕成似的,如同太阳神一般英俊的脸上毫无表情,全身只有腰间围了块蛇皮,右手握着一柄木剑,一步步踏了过来。 “又有变化,资料中男人从来没有武器,这次恐怕死的学徒要大大超过一半了。”伯劳德低声说道。 铮! 维西一箭射出,流星般驰向男人的眼睛。 男人偏了下头,利箭擦着耳朵飞过去,没能造成半点伤害。 铮!铮! 维西冷哼,七箭连发,呼吸之间已射出二十一支箭,布成一张疏朗大网,笼罩住男人全身要害,并周围丈许空间。 男人只做了一个动作。 他横起木剑,挡在双眼之前,对其余的箭矢视而不见。 叮叮当当! 二十一支箭射上身上,剑上,发出几乎一样的金铁交击声,落入泥地里。 呼! 风声乍起,三人眼前一花,男人已冲至身前,当头一剑劈下。 黄裳与维西转步滑开,移向男人身后,挥剑狂攻,伯劳德立盾迎上,当的一声大响,骑士级的长方坚盾上被劈出一条深深的剑痕。 三柄剑刺在男人身上,破开坚胜铁石的皮肤,入肉不到半寸,便受到一股坚韧强大的阻力,再无法寸进。 第四十七章 木剑 嗡—— 男人浑若无事,木剑转动,只一晃,便绕过大盾,毒蛇般直刺伯劳德胸膛,风声杳然,使出了一招三人从未见过的犀利剑术。 这木剑锋利之极,更胜三人手中武器,生生将骑士级别的坚盾劈开一条裂缝,身上软甲想来更不值一提,伯劳德万不敢硬挡,步法变动,大盾回格,重剑扬起,呼啸着砸向男人小腹。 这一剑若是砸实了,岩石也要碎成几块,但这男人一身皮肤坚韧程度当真是可怖可畏,生生吃下这一击,只不过稍一踉跄,小腹向内凹陷数寸,随即恢复过来,留下一个浅浅红班,呼吸间便消散了。 嚓! 硬挡三人四剑的同时,男人倒转木剑,以剑柄精妙回击,重重磕在盾牌内侧上,如山巨力涌来,伯劳德一个拿捏不住,盾牌脱手飞出,被男人左手一拂,挟着猛烈的破空之声,砸向又攻出三剑的黄裳。 “重剑太钝,破不开他的防御,我来正面!” 黄裳闪过飞盾,轻喝一声,与伯劳德移形换位,猛攻四剑,在男人身上留下道道血痕,却只是轻伤,男人行动全然无碍,一柄木剑使得风生水起,强硬狂悍,种种精妙剑招层出不穷,暴风雪般攻向黄裳,寒意顿生,对伯劳德和维西的侧面攻击只偶尔用左手挡开,大多视而不见。 黄裳双剑转圜,展开静徐清剑式,将种种细微变化发挥的淋漓尽致,生生挡住男人威猛霸道的攻击,渐渐稳定下来,趁着间隙问道:“你们见过他的剑招没有?” 真是不可思议,这男人的剑招纯熟犀利,几乎已与枢木白狂和甘多二人不相上下,兼又悍不畏死,若非黄裳守式精微绝伦,几次差点被他开膛破肚。 “酷寒狂猛,像是沙俄那边的路数,”伯劳德此时已拔出细剑,轻重合击,竭力留下伤口,为这男人放血,“我见过几招。” 黄裳不再说话,又挡下数十招,眼睛亮起,忽发一声轻喝,无功剑疾点而去,化作千堆冷雪,纷纷缤缤,绝大多数被木剑扫灭,却有两朵雪花穿过层层剑风,飘入男人双眼,溅起两点更加凄艳的血花。 千堆雪一击建功,剑一入眼,男人立刻像个没电了的机器人,双臂垂下,砰地倒在泥地中。 “呼……” 三人不住喘息着,维西瞧见黄裳左臂软甲裂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泊泊流出鲜血,奔上来关切道:“没事吧?” “没事,被木剑擦了下。”黄裳一笑,由维西包扎完,又穿上软甲,接过伯劳德递来的木剑,啧啧称奇:“这剑难道是用生命树枝做成的?也太锋利了点吧!” 这柄木剑长约四尺,宽过半掌,通体墨绿,浑然一体,剑刃泛着幽幽的冷芒,屈指一弹,沉闷嗡哑,活似一面石鼓,黄裳道:“维西还少一把剑,你用吧!” 维西亮着眼睛,看样子很喜欢这把独特的木剑,想了想,连鞘取过黄裳那柄骑士长剑,佩在自己腰间,笑道:“这木剑很厉害,你是主力,你来用。我就用你这把好了。” 伯劳德也点头道:“正好,顾的杀伤力更有保证。” 黄裳也看这柄木剑十分顺眼,便不再推辞,换入右手,挑起那男人尸体,此人双眼紧闭,面色平静,对临头的死亡毫无畏惧,像是回家。 “我有个想法……”伯劳德沉吟一会儿,看着两人脸色,还是说了出来,“我想解剖这具尸体。” “解剖?” 两人一怔,互相看看,稍一犹豫,同时道:“好吧!” 伯劳德拔出细剑,发力割下,男人皮肤现出一条浅浅伤口,黄裳摇摇头:“还是我来吧!” 自然不会用余图南的无功剑,以右掌木剑正正一剖,本以为只比伯劳德稍好一些,哪想如割软泥似的,一泄而下,男尸从头至胯,三寸皮肉被轻松割开,露出里面的血肉。 “这木剑对男人有克制作用?!” 三人讶然,又惊又喜,伯劳德拿过木剑,唰唰十数剑下去,将男人尸体大卸八块,内部结构一一呈现出来,伯劳德细细观察,肯定道:“脏腑骨骼都与人类无异,只有心脏和皮下组织不同。” 木剑下的心脏有两拳头大小,造型优美,不似人类心形,倒像三人见过的生命果形状,男人的皮下组织也有很大的变异,青色的筋络盘根错节,结成厚厚的角质膜层,坚韧非常,伯劳德用自己的轻剑全力一击,只能划开一条数分的浅印。 “不知这木剑是只克制男人,还是对所有怪物都有奇效?”伯劳德还了木剑,目中现出思索之色,“这次的伊甸园很奇怪,为什么会出现这样多从未有过的变化……” 他目光转向黄裳,又暗中摇头,以来也进来过东方人种,却从无这等诡奇发展。 “走吧!争取每人一柄木剑!”维西叫着。 不知是有木剑在手,还是沾染了男人的气息,接下来很长一段路上都没有怪物,直到怀表计时的半夜时分,才又有藏在沼泽中的大蛇来袭,黄裳木剑挥出,没有刻意命中七寸,仍势如破竹般将大蛇斩为两截,落地后蛇身也不再挣扎,立刻没了动静。 木剑对蛇怪亦有克制作用,三人精神大振,又杀近百条蛇后,第二个男人破雾杀来,这次使得却是德国剑术路数,彪悍精细而又诡秘多变,犀利非常,却不敌黄裳掌中木剑,在第三十七招上,被一剑封喉,遗落第二柄木剑,伯劳德拿了。 行行复停停,怀表计时的第二天凌晨,复杀百余蛇后,前方雾气中传来兵器交击的激斗声,隐隐传来德语的惊讶男声: “这七招剑技好高明,你们见过没有?” 这声音很年轻,至多不过十八九岁,两个回答的声音同样是少年腔调,却毫无稚嫩:“没有,曼施坦因,你快下来,让我们试下剑。” “曼施坦因?”潜行中伯劳德脚步一顿,轻声道:“此人是德国学徒中的顶尖高手,不出意外的话,剩下两个应该是隆美尔和古德里安,三人合称‘条顿三新星’。” 类似英国圆桌骑士团,德国亦有相应的条顿骑士团,二者与梵蒂冈圣殿骑士团,法国紫百合骑士团,沙俄哥萨克骑士团,并称欧洲五大骑士团,势力庞大,高手辈出。 黄裳听维西说过这五大骑士团的名声,此时他好奇的却是,这三位正是二战德军中名气最盛的三大名将,那么元首呢,是不是也来了? 第四十八章 三名将 三大名将中,曼施坦因以战略高明著称于世,几乎一手拟订了二战中德军的大部分战略计划,东击沙俄,西拒英法,将法兰西打的差点灭国,生生将德国疆域扩大了一倍不止。 古德里安以闪电战和装甲战称雄,闪击波兰便是他的手笔。 隆美尔主要活跃在北非战场,号称“沙漠之狐”,以相对弱势的兵力打的英法联军节节败退,几乎快要退出北非,后来蒙哥马利神兵天降,稳扎稳打,充分发挥出联军强大的后勤优势,扭转乾坤,挽大厦于将倾,击败了这条狡猾的狐狸。 蒙哥马利,全名伯劳德-纳-蒙哥马利。 黄裳余光瞟着伯劳德,有些好奇,这两位命中的宿敌,会不会一见面直接打起来? 事实证明,他多虑了。 大魔鬼沼泽地形平坦,满是泥泞,除了雾气外,别无所遮,三人看清前方战况的下一刻,也被三位少年名将听到了脚步声。 一块稍微平整一点的干地上,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使着一柄木剑,运转开阖,劲风激荡,正和一个男人斗成一团,纵横来去,相持不下。 那男人面无表情,手中也是一柄同样的木剑,使的招数非常眼熟。 正是维西的通明秘剑,伯劳德的鱼龙大活杀,黄裳的图南剑法。 三人遇见了精通沙俄、德国剑术路数的男人,自己培养出来的怪物却被别人遇上了,此时的心情当真是有些微妙。 耳朵一动,听到脚步声,没有参战的两个少年转首望来,瞳孔一缩:“曼施坦因,有人来了!” 较大的那个少年飞快拔出一柄木剑,踏步上前,猛地连下杀手,噗地刺入男人后背,第三名少年一伸手捞起掉落的木剑,迅速站位,三人三柄木剑,结成个小小战阵,望着黄裳一方,与男人交战的那个少年曼施坦因站在最前面,以德语沉声道:“你们是什么人?” 这种外交事务一向是伯劳德出面,他用英语道:“询问旁人前,应该先报上自己的名姓。” 三人已经停下,双方相距数十米,正是比较安全的距离,对面曼施坦因似乎怔了一下,冷冷道:“速度这么快,你是伯劳德-蒙哥马利?” 三人微讶,这少年好生犀利,只凭语言和进度两项便将伯劳德的名字猜了出来,虽然有伯劳德名气在外的成份,也非常了不得了。 “正是我。”伯劳德没有否认,赞叹道:“不愧是条顿三新星,竟然比我们更快一步。” “你……”对面三人也是一惊,想不到自己暴露的同样快,曼施坦因语气平静,“大家目的一致,终有一战。蒙哥马利先生,你是想最后再打,还是现在就解决?” 伯劳德沉稳道:“原初之树还没见到,就在这儿打生打死,岂不可笑?” “我同意你的看法。”曼施坦因扫过维西和黄裳,目光一凝,“这位想必就是福尔摩斯家的那位了,这个东方人是谁?除了中国余之外,还有谁能成为你的队友?” 维西仍在低声翻译,黄裳心中一动,不胜感慨:“学姐的名声竟然传到德国那边去了。” 伯劳德伸手介绍道:“这是顾北,我的队友。” 三位少年名将看了一眼那边男人的尸体,曼施坦因眉毛一挑:“那七式剑法是这个中国人的?” 这次他的话中,省了一步逻辑推理:得先认出通明秘剑和鱼龙大活杀两门剑技。 在这人犀利眼光下,伯劳德情知无法隐瞒,索性直承此事:“那七式剑法如何?” “很厉害,”曼施坦因挥了下手,压下身后隆美尔和古德里安跃跃欲试的神色,深深看了黄裳一眼:“期待与你的再会,顾北。” 言罢,三人转身迅速远去,消失在茫茫雾气中。 “顾,你觉得这三位实力怎样?”伯劳德问道,三人依着己方先前的方向,在雾中快速穿行着。 一大一小两条蛇同时从泥泞中窜出,黄裳以木剑左右分挥,斩掉蛇头,答道:“很强劲的对手,和前面遇见的美国那三位差不多。除了他们,德国还有什么杰出的年轻高手?” 伯劳德扫视四下:“皇太子威廉算一个,还有海因里希-希姆莱几个人,但比曼施坦因他们要弱一筹。” 没有阿道夫-希特勒么? 黄裳带着这个深深的疑问,击杀了第三个男人,维西挑起木剑,兴奋挥舞了几下,自告奋勇要打头阵。 “这个像是麦克阿瑟他们的手笔,感觉怎样?”伯劳德声音放的很轻。 黄裳认真道:“狠辣杀伐,别出机枢,自成一家。” 伯劳德沉声道:“不出意外的话,这六位,加上法兰西的戴高乐,沙俄的朱可夫,都是最后的对手。” 黄裳心中感慨:“这些都是历史中的风云人物,想不到我竟然也有和他们同台竞争的一天……” 一直前行中,黄裳又见识了丹麦、荷兰、比利时、意呆利、西班牙、葡萄牙、奥匈帝国等欧洲各国的不同剑技,大大开了一番眼界,却没见过枢木白狂与甘多、哲巴喂出来的男人怪物,不知是漏过去了,还是他们没能来到大魔鬼沼泽,黄裳认为第一种可能性更大。 这期间也陆续遇见了其他的一些学徒,双方都很克制,没有大打出手,只彼此警戒着,远远分开。 奇怪的是,并没有遇见骑士,三人猜测一番,不得其解,只好按在心里。 一天过去,无处不在的雾气渐渐稀薄起来,怪物袭击的频率也在降低,都预示着沼泽即将行尽,最后的原初禁区即将出现。 维西忽然道:“你们说,最后的守护怪物有没有可能,会全部的剑术?” 伯劳德皱眉:“近百种武技,风格各异,甚至截然相反,强行融合起来的话,会有很多破绽。” 维西就这个问题显然有些想法,继续道:“要是一男一女,分使两类极端剑技,互相配合,就像你的鱼龙大活杀,再加上一条大蛇呢?” 听维西这样说,不知怎地,黄裳忽然想到两个人,一门剑法。 杨过和小龙女。 玉女素心剑法。 “希望不要那样……“ 第四十九章 蛇海 雾气弥散的尽头,出现一片低矮的树林,酸木们三五成群,小小的,细细的,浅绿色的叶子里缀着星星点点的小白花,看上去和外面的没什么两样。 除了一点。 一条细细的,长长的,黑白相间的,长着三角扁头的蛇,在数丈外的酸木枝上自顾自地游动着,吐着信子,咝咝!慢慢绕着一朵小白花盘踞起来,将米粒大小的花蕊围在中心,宝贝似的看着。 每株酸木上都有十二朵小白花,每朵花旁都盘着条细细的,长长的毒蛇。 这片树林向两侧一直延伸下去,望不见尽头,有不计其数株酸木,更有十二倍数的蛇,花的,绿的,黑的,白的,灰的,扁的,圆的,鼓的,大的,小的,各形各色的毒蛇们游动着,像是全世界所有的蛇都集到这里来了,鳞片反着光,汇成一片蛇的毒海,无数条蛇信吞吐着,伸缩着,发出咝咝的微响,生生聚成一片沉闷的雷声,海浪一样,滚来滚去,震的人脸色发白,双腿发软。 维西的小脸本来就白,乍一见蛇海,更几乎变得透明了,差点叫起来,黄裳一把捂住她的嘴,迅速撤入雾气之中,感觉她整个人都在战栗。 维西醒过神来,拉开黄裳的手,喘了几口气,低声道:“酸木林怎么会有这么多蛇?” “不知道,”伯劳德站在雾气边缘,观察着,悄声道:“没有过来,好像不是主动攻击的类型。” 在黄裳看过的资料里,这片酸木林横贯在整个原初禁区之前,有近百米宽,本来也有些蛇,但很稀疏,完全拦不住学徒中的顶尖高手,哪想如今不知从哪儿跑来这么多,便是骑士级,也要掂量一二。 往年也不用过这片林子,里面只有原初之树,十二年一熟,进去也没用,大魔鬼沼泽便是学徒们的尽头,这里的生命果已是原初果之下品质最好的了,三人见过一株,高大挺立,枝叶繁茂,上面只挂了两颗生命果。 三人半隐在雾气中,向着一侧奔去,想找个蛇比较少的缺口,黄裳低声问道:“离原初之果成熟还有多久?” 伯劳德取出怀表一看,默算一会儿,收了起来:“按往常来算,还有大约二十个小时,现在就不知道了。” 奔出十数哩,哪里的酸木都一样多,哪里的蛇都一样,密密麻麻,咝气成雷。 “不能这样下去了,试一下它们的本事吧!” 三人做出决定,黄裳实力最强,当仁不让:“我来。” “我来吧!”维西一步踏出,黄裳一把拉住了,温声道:“你的剑虽然很准,却不够快。” 言罢缓步上前,反手从背上拔出一根箭,左手持盾,心神高度凝聚,一步步走到酸木林一丈之外。 维西捏紧了拳头,心揪了起来。 蛇海依然在自顾自地游来游去,像是没瞧到走近的人。 黄裳站定,两足一前一后,稍稍分开,作出最适合发力的姿势,目光如电,一寸寸扫过酸木蛇海,忽然看到深处一朵将谢未谢的白花里,长着一粒红豆大小的果实,显出一种暗淡的浅红色,混在绿叶花蛇之中,非常不起眼。 数了下,黄裳发现,这株酸木上,只有十一条蛇。 红豆果实附近,没有。 心中一动,手上不停,握着木剑的右手用力一掷,羽箭嗖地射入叶海,惊动了蛇群,四处乱游,昂起头,咝咝乱响,却好像找不到目标。 黄裳继续向前走,离蛇群越来越近,九尺,八尺,七尺…… 三尺! 轰! 仿佛触动了哪根敏感的神经,一群群的蛇将各形各状的脑袋转向黄裳,下一瞬间,纷纷从栖身的酸木上猛烈弹射而出,爆炸一般,汇成钱塘春潮似的大浪,疯狂奔涌过来。 眨眼之间,蛇潮临近,密密麻麻,黑压压成了一堵墙,怕不有成千上万条? 黄裳倒吸一口凉气,刹那间发力暴退,星运电炫一般,在地面倒踩出七个深深脚印,比蛇潮更快一步,退入雾气中。 蛇潮涌近雾气,好似受到什么阻碍,无法进入,四下乱游了一阵,又爬回酸木林上,变的懒洋洋起来。 三人走出雾气,抹了把冷汗,伯劳德道:“蛇太多了,恐怕凝练盾牌的骑士也过不去,只有凝练盔甲的那些才成。” 盾牌防护范围小,强度高,盔甲较为周密,但相对强度便较为弱一些,即便是有一个,也无法带别人过去。 “只怕绝大多数学徒都要被这蛇海拦下了。”伯劳德纵然生性稳重,此刻也忍不住叹息着,“怎么会这样?” 胸前的夭夭印记又有动静了:“夭夭感觉到,好吃的就在后面,快熟了……” “夭夭是说原初生命果么?”黄裳心里一动,隐约感觉这次伊甸园的异变好像和夭夭有些脱不开的干系,摇摇头,暂且记下,道:“我刚才看过一粒豆大的果实,没有蛇围着。中国有句话,叫毒蛇出没之处,十步之内必有解药。我想着,那粒果实会不会有什么特别之处?” 伯劳德抬起头,目光发亮:“离边缘多远?” “三十英尺左右。维西,你成么?” “我要看一下。” 黄裳当前,维西后面握着弓,走到七尺之外,凝神顺着黄裳指头看去,果然看见离边缘三十英尺左右的一株酸木上,结着的那粒小小暗红色果实,举起弓箭瞄准比划了下,向一旁走开些,作个手势,伯劳德站到对面,两人以那粒果实为中线,站成相应的角度,黄裳立在维西侧面,举盾护着,防止蛇群一涌而上。 这一箭要擦着红豆果实的下面过去,射断结蒂,同时给果实一个侧向的冲力,使它飞向对面的伯劳德,而不是落下地,更不能飞向酸木更深的里面。 这个难度就好比将桌球的球桌面积扩大十倍,再将球缩小十倍,一杆出手,要将白球以极高的精确度,擦过黑球的边缘,给它一个精准的侧向力,将它打入最远的底仓。 维西容颜一片澄静明澈,整个人像在发着淡淡的光,左臂自然舒展开来,握着那柄福尔摩斯特意制作的青灰长弓,右手三根纤细春指扣箭拉弦,箭锋泛着幽幽的金属冷光,一分分移动着。 终于停下。 维西屏住呼吸,松开手。 第五十章 十四 铮! 淡绿色的弓弦发出短促的一声尖鸣,一尺余长的羽箭像个在外飘泊多年的浪子,穿过摇曳的绿叶白花,穿过纷乱游走的蛇群,精准地射断那不足半指宽的结蒂,在红豆果实的下部轻轻碰了一下,完成了它的全部使命。 红豆果实斜斜抛飞出来,横过三十余尺的距离,落向伯劳德的身后半尺外。 伯劳德退步转身,平平伸出重剑,使个粘劲手法,稳稳接住那粒果实,连带着三片将谢未谢的小小的柔弱花瓣。 三人退回雾中,黄裳道:“我来,如果这果实有什么危险,我会有预感。” “小心。” 伯劳德平平举着剑,黄裳伸出手,缓缓探向暗红的果实,内心毫无波动,一片平静,夭夭也没有示警。 在两人关切眼神是,黄裳的手指触摸到了果实,凉凉的,滑滑的,就像是再普通不过的物事,毫无异动,也没有什么气味。 黄裳小心拈起来,摘掉将凋未凋的花瓣,对着天上的昏昏暗光看了会儿,红豆果显出极高的纯净度和折光度,内部一片纯净,并无异物,向两人点点头,黄裳举着它,再次接近蛇海。 全神戒备,踏入三尺之内,这次蛇群毫无异样,像没看见他一样,黄裳肌肉紧绷,慢慢接近自己可以逃离的极限距离,站了许久,蛇们仍对他视而不见。 这段时间已经足够穿越这片酸木林了。 但一粒红豆果不够。 三人沿着酸木林的边缘,细细搜寻,行出数哩后,终于发现第二粒,这粒要深入的多,离边缘将近二十丈,维西并无十足把握,兼之早晚要过,黄裳便握着红豆,提心吊胆步入蛇林,摘下那粒果实,待出林后,背上一片冷汗。 就数量来说,两粒已足够三人过林,但谁也不愿意在这恐怖蛇林中多次往返,三人便继续向前寻找,走出不远,迎面撞上一个孤身年轻人。 这个年轻人身形挺拔,眉目英冽,自有种不凡气度,面上总带着一丝若无若无的笑意,瞧见三人,也不退避,反倒直直迎上前来,笑道:“夏尔-戴高乐在此,对面何人?” 他说的是法语,嘴里像是含着一块糖,软糯中倒也有种独有节律,像在唱歌,伯劳德立定,举剑于胸,施了个骑士间的问剑礼节,报上己方名姓,道:“阁下一人到此?” 1905年,法国实行的是共和国制度,与英国的关系相对来说,比较融洽,双方也都听过彼此名声。 戴高乐一摊手,这动作在他这少年贵族子弟做出来,当真有种说不出的好看味道:“有两个封臣骑士,但她们竟进不来大魔鬼沼泽,蒙哥马利先生,你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么?” 三人扫过他掌中显然夺自男人的木剑,惊叹这年轻人的高超实力,伯劳德道:“竟有此事?我们也不知道原委。这个消息对我们非常有用,作为感谢,戴高乐先生,你找到通过这片蛇林的方法了么?” 戴高乐苦笑道:“没有,你们好像找到了?” 伯劳德举起掌中红豆,道:“这种果实,可以让蛇群无视你的存在。” 戴高乐眼睛一亮,真诚道:“多谢告知如此宝贵的消息,鄙家族当永感盛情。” 这未来名垂青史的年轻人扫过维西,右手放在心脏上,躬身施了个古贵族问候礼节,不胜赞叹道:“您真美丽,纵然在这阴云密布的世外险境,我仍能感受到您那如同百合花开的纯粹美丽,能一睹您的光彩,是我的无上荣幸。” 维西小脸淡淡:“多谢你的夸奖,戴高乐先生。” 戴高乐目光投注到黄裳放下的面具上,好奇道:“这位先生能与你们二位并行,一定也是位了不起的年轻人吧?我可否询问您的名姓?” 黄裳“听不懂”法语,维西又不像是愿意多说话的样子,伯劳德只好说道:“既然蒙面,戴高乐先生又何必强问?” “是我错了。”戴高乐哈哈一笑,再次对维西躬身一礼,也不折返,消失在三人走来的方向。 一番短暂的交流,双方都很有风度,交换的信息亦都有大用,一方不用担心突然杀出来的骑士,一方得了过林的方法。 三人讨论着这孤身的年轻人,又向前走了一大段路,终于寻到了最后一粒果实。 跟着打头的两人,维西小脸发白,托着果实飞快过了蛇林,转身一望,身子不自觉打了个冷战。 进入伊甸园以来,三人头一遭见到阳光。 原初禁区,终于出现在三人面前。 是一片海也似的大湖,也不知有多宽广,湖水碧蓝幽深,在温暖阳光的照射下,活像块光滑的大镜子,粼粼生光,中心是一座翠绿色的小岛,即便隔着宽阔的湖面,一种蓬勃的生机仍传了过来,淡香宜人,稍一轻嗅,便觉精神振奋。 那便是生有原初之树的生命之岛。 “伊甸园里有阳光吗?”这是黄裳的头一个念头。 伯劳劳斩钉截铁道:“无论任何形式的记载上,都从来没有。” 维西眯起眼,伸出手去,竖起纤细修长的手指,似乎在欣赏眼前的美景,好一会儿才道:“大约三哩,怎么过?” “好像只能游过去了。”黄裳一笑,张望下,不见有别的人,踩着细细的沙子,俯身伸手。 湖水清清凉凉,像情人的抚摸,温柔轻盈。 “看样子,我们应该是第一批通过蛇林的人。”伯劳德收回目光,看了下怀表,“还有六个小时左右,你们体力怎样?” 三人服下天启果,作最后的休息。 沙滩上并没有阳光,它照耀的区域离湖岸尚有近百米,黄裳仰头望去,天上并没有挂着一轮太阳,也不知阳光是从何而来。 似乎是离原初之树更近了,夭夭传来的心灵感应也更强烈了:“这座岛,很熟悉的样子……夭夭记得,上面有十四颗果子,有两个最好吃……” “十四颗?”黄裳大奇:“原初之果只有十二颗,哪来的十四颗?” 夭夭呓语着:“夭夭不会记错的,有两棵藏在树们中间……” 第五十一章 困湖 “树们中间?” 黄裳暗暗称奇,夭夭竟然知道这方伊甸园的秘密,也不知究竟是什么来历,再问时,她又有些陷入沉睡的迹像,没能回答。 伯劳德雄壮身躯立起,清亮目光投往湖水中,提醒道:“依往常记载,生命湖中没有怪物,现在却不好说了,务必小心。” 三人收拾好装备,潜入湖中,向绿色小岛游去。 湖水平静而清凉,一出阴影区域,阳光照在湖面上,变的稍稍暖和些,碧波翻浪之余,黄裳脸孔浸在水里,竭力向下望去,渐渐的连湖底都看不到了,幽黑一片,如同深渊一般,似乎随时都会冲出可怕的鬼物,将活人卷入地狱。 三人全身紧张提防之中,却并没有出现水怪,出现的是更诡异的事情。 维西探出脑袋,望了一眼绿岛,忽然发现不对:“我们游了多久?” 伯劳德估计着:“大约十分钟。” “先停下来。”维西浮在湖中,踩着水,抹了一把脸,“有些不对劲,我们没有接近生命岛。” 黄裳闻言一惊,眯眼望去,果然,和五分钟前相比,生命岛还是那般大小,并没有出现一点距离接近的迹像。 三人停了下来,伯劳德沉声道:“以我们的速度,应该游了一大半距离。” 黄裳回首一望,估算下小岛与自己三人,和湖岸的距离,说道:“你们呆在这,我向前看看。” 奋力向前游出数百米,又估算一遍距离,与伯劳德和维西对照,骇然发现两处距小岛、湖岸都一样近,也就是说,他们三人在一个点上。 但黄裳明明已经游出很长一段距离,和二人分明不在一处! 黄裳一颗心渐渐沉下去,这种诡异现象比怪物更难缠,完全没有解决的方法,默默又游出一段,按速度和时间来算已经登上岛了,生命岛却依然呆在那边看似触手可及的地方,没有任何改变,他游回来,三人聚在一起,踩着水快速商量着。 “估算错误?” “不可能,我估算距离从来没错过。” “有什么东西欺骗了我们的眼睛?” “再向前游一段试下,或许我们正在接近,只是某种东西折射了光线,使咱们看起来没动一样?” “我刚刚应该已经登岛了,却还是那样。” “有古怪,先回岸上吧!” 三人于是往回游,骇然发现湖岸也总是那么远,怎么也游不到,二十分钟过去,似乎仍在原地打转。 更无奈的是,三人甚至不能确定自己有没有移动过,四面全是一模一样的湖水,没有任何参照物。 长发一缕缕沾在清秀小脸上,有些发白,维西咬着细牙牙道了一句:“我来试下。”取下弓来,用一卷长长细丝系上箭尾,对着岸上奋力射出。 在三人目光中,白色羽箭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俯冲扎入远处水中,又浮上来。 细细丝线浮在水面上,三人沿着游过去,全程注意着,无论岛岸,都还是一般远近,一般大小,没有变化。 “这……” 维西深深吸气,集了三人身上全部丝线,连在长长的一根,分别在一百米,两百米,三百米的地方各系一根箭,轮番射出,算上身边这一支,在水面上共作了四处距离相等的浮标,依次游了过去,岛岸依然。 反复射箭,又游去,如是十三遍,共游出五千余米,生命岛还是那个岛,岸还是那个岸,沉默着呆了它们原来地方,似乎三人从未接近过一尺半寸。 三人浮在湖中,踩着水,收回箭,没有放弃,脑海竭力旋转,想要找出突破这鬼打墙似的湖区。 黄裳望着岸上,忽然道:“有人来了。” 维西一望,果有在三人下水处左边约八百米处,右边约一千米处,几乎同时,有两拨人走出酸木林,来到湖边,张望着,很快朝三人瞧了过来,指指点点。 新来的这两拨不是旁人,左边是德国曼施坦因小队,右边是美国麦克阿瑟小队,都是实力强劲的队伍。 伯劳德低声道:“向前游,诱他们下来。” “好主意。” 于是三人继续向生命岛游去,因为不知道岸上看他们是否也是距离不变,便故意放慢了速度,好叫那些人一时看不出来。 岸上那六人果然中计,稍一准备,急吼吼下了水,飞快游出阴影区域,冲向小岛。 三人暗中注意,这一边三人,一边四人的两支小队,先后进入有阳光照射的地方后,又游出一段后,眨眼之间,又回到了阴影与阳光的交界地,他们浑然不觉,仍朝前游着,然后又回到原点。 维西眨着眼睛:“异常区域宽度大约一百米,来回折腾,咱们也是这样?可箭支怎么解释?” 黄裳道:“或许咱们眼中的一百米,在他们那儿有五百米甚至一千米米呢?” 很快,这两队人也察觉到不对劲,反复实验后,发现进退不得,也都停下来,挥着手,好像在喊话的样子,但三人一句也听不见。 “这鬼地方还能隔绝远程通话?” 伯劳德吃了一惊,也挥着手,朝两边高声叫道:“你们能听到的话,就过来吧!” 这话不是给他们听的,只是作出一个说话的姿态,他们自然没能听到,但这群全是聪明的家伙,也意识到话语不通,于是便朝中间游过来,也不知道是过来打架,还是商量。 但是失败了。 在三人眼中,两边两只小队游出近百米后,瞬间都又回到原水处,这次他们立刻发现了问题,不再做徒劳的努力,飘浮着,似乎在商量。 伯劳德摇摇头:“看来横向上也有异常,可惜没有旗子,不然用旗语也能沟通了。” 维西解下细线上的三支箭,只留下最远的那支,朝左边麦克阿瑟那边射过去,羽箭安静越过四百米距离,落在水面上。 黄裳游过去,很快接近箭支,却怎么也接近不了那三个人。 麦克阿瑟、艾森豪威尔、巴顿三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看过来,举起手,大约三秒,放下,又举起,大约一秒,再次放下。 “这是……” 第五十二章 禁区 麦克阿瑟反复举手,放下,时间长短不一。 长长短短长、短短长短长、长短短长长…… “摩斯码!” 黄裳想起斯隆教官军事课程上讲的那些东西,很快反应过来,暗忖:不愧是未来的元帅。留神细看,曼施坦因传来的信息是: “你们被困多久了?” 这句话花了他一分多钟的时间,伯劳德和维西也游了过来,三人短暂商议后,以相同的方式,由伯劳德回话,黄裳发问。 两人举手又放下,将信息传达过去。 “四十分钟左右。” “你们异区有多大?” 对面也出麦克阿瑟和巴顿两个人,缓慢回话: “宽约七百,长不确定。” “你们呢?” 很好,用的是国际单位制,省得换算,二人再次发起发答: “我们看来宽只有一百米左右。” “你们看我们呢?” 美国队回话: “同样一百米。” “这可真是奇怪!” 这样效率低下的问答进行了约有十分钟,双方搞明白,自己所处的湖水是一片内部长度不知多少,宽度约七百米,而外部看起来只有一百多米的古怪区域,一旦游过这个距离,就会在本人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返回原点。双方就异常区域的产生原理、破解方法进行了有限度的交流,一无所获。 三人居中,又游去和德国队沟通,曼施坦因那三位虽然傲气冲天,却好像拿这片“禁区”也没办法,放下身段一番对话,三只小队仍是一筹莫展。 “莫比乌斯环?”维西猜测道。 所谓莫比乌斯环,就是将一张纸条翻转一百八十度,两端粘起来的奇妙物体。它只有一个面,一只蚂蚁可以不跨过边缘而走遍环上的每一个点,从一定意义来说是无穷的一个象征。 黄裳道:“不大像,莫比乌斯环是无始无终,可以一直走下去,变化是平滑的,而这片禁区有一个突然回到原点的瞬时变化,这个变化太剧烈了。” 维西将自己飘浮在湖面上,小脸向上,望着晴空蓝天,脑袋里思来想去,忽听黄裳道:“又有人来了。” 维西飘着很舒服,懒洋洋的,不愿意低下头去看,那会破坏难得的平衡,一个字也没发出。 黄裳和伯劳德没那么悠闲,仍旧挥着手臂,踩着水,望向岸上。 这次从酸木林出来的小队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先前见过的戴高乐,另一个全副武装的青年虎背熊腰,雄健非常,一柄大剑,一柄木剑。 伯劳德道:“是格奥尔基-康斯坦丁诺维奇-朱可夫,沙俄哥萨克的后起之秀,他们两个竟然组队了。” “又一个名将,二战苏联陆军元帅……”这个朱可夫的名字却不是黄裳自己看到的。而是有一次闲谈时听姐姐黄离提起的,他望着两人望过来,应道:“没有维西的箭术,一个人想采到红豆果太难了。” 美、德两方也瞧见了,湖中岸上四只小队十一个人彼此望着,打量着,脑海里翻动着许多念头。湖里面的人也不想着诱他们下来了。 要得到还有四个多小时就会成熟的原初生命之果,他们必须下湖。 但岸上的两个人也不是笨蛋,很快看出异常,戴高乐笑道:“伙计,你猜他们为什么会呆在湖中央?” 朱可夫道:“被困住了吧!” “我也是这样想的。”戴高乐走到湖边,满面笑容,挥了挥手,大声叫道:“嗨!呆在水里的伙计,你们需要来自法国和俄国朋友的帮助吗?” 湖里面的九个人呆呆望着他,听到了这句热情洋溢的问候,但戴高乐的语气实在太欠揍了,还带着笑,德国小将古德里安拍了下水花,狠狠道:“我发誓,一定要打破这小子头!” 美国队也有人发出了同样的誓言,但两边的主将曼施坦因和麦克阿瑟和伯劳德一样,性格中的沉稳面占了很大在部分,在无法解决“湖中禁区”的情况下,给予岸上两人一定的信息,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虽然彼此都是竞争者,但目前来说,原初之果一共有二十颗,现在只有十一个人,一人一个,绰绰有余。 三个人望了望,左右两边的人都一偏头,一伸手,示意中间的人来,伯劳德也不推辞,高声朝岸上喊道:“这湖里有古怪,有一片区域游不过去,我们需要验证!” 戴高乐的声音传了过来:“我能看见你的动作,但听不到你说的话!” 三只小队九个人都吃了一惊,黄裳讶然道:“这禁区只允许进,不允许出?” 无奈之下,三位队长只好再度祭出摩斯码的神技,举手放下,比划半天,岸上两人才搞清楚情况,戴高乐高声道:“在我看来,你们离岸有八百米,离生命岛有三千多米,朱可夫会全力射两支箭出去,为了验证是否与生物有关,一支会带点小东西,你们注意了!” 戴高乐返身接近酸木林,小心捉了一条蛇,捆住蛇嘴,用木剑在尾巴扎了一个洞,将大半蛇身穿在箭上,朱可夫取下背上一张大弓,搭上一支平常箭矢,再搭上蛇箭,踏步弯弓,呈四十五度角,全力射出。 在十一个人的注视中,两支箭高速飞出,划破长空,大约越过六百米的湖面后,同时达到最高处,几乎成了一个望不见的黑点,然后开始降落。 正常的那支羽箭呼啸着横过它正常的距离,扎入离岸一千多米的湖水中。 蛇箭越过九人头顶,进入九百米区域后不久,突然消失,出现在八百米处,依照原来的高度、速度和角度,落入水中。 一片沉默中,戴高乐和朱可夫捉了近百条蛇,做成蛇箭,沿岸奔出约十公里,每隔百米射一箭,全部和第一支一样,穿过九百多米后,消失回到八百米处。 禁区的长度固然令人心惊,朱可夫的体力和耐力也当真可怖可畏,竟能连续射出百余支千米强箭,不愧是来自西伯利亚冰原的超卓战士。 戴高乐一个人跑回来,挥手大叫道:“伙计们,我们要尽量跑的远一些,再试一下。放心吧,我们会在原初果成熟前回来的!” 这开朗少年也不再笑了,飞快追上朱可夫,两人迅速变成遥遥的两个小点。 第五十三章 向下 美国小队,巴顿狠狠拍了下水,不甘心道:“难道真没办法?” 麦克阿瑟向下望去,目光穿过幽蓝湖水,投到一片深邃黑暗中去,喃喃道:“有个可能,但太难了……” 黄裳闭上眼睛,想了一会,问道:“朱可夫的蛇箭穿过禁区时的宽度和高度是多少?” 维西仍浮着水,迅速给出答案:“宽度从八百米至九百米,高度从两百降到一百,目测误差在三米之内。” 伯劳德眸闪过一丝光华,沉声道:“你想下潜?” 黄裳徐徐道:“不错。从咱们的实验和蛇箭两方来看,这片禁区的长宽都是有限的距离,我想它在高度上应该也是这样。我要是一直下潜,禁区会不会像它在长宽上做的那样,直接把我送回水面呢?” 伯劳德道:“禁区应该是个对称的立方体,以水面为界的话,至少要潜到两百米的深度,再向前潜出一百米,才有一点点的可能性通过它。”顿了下,又道:“这基本是不可能的。” 维西捧起一捧水,快速估算着体积、质量,得出湖水的密度后,明亮目光盯在黄裳脸上,一眨不眨道:“这儿的重力和外面差别很小,湖水也很正常。也就是说,每下潜十米,水压就增加一个大气压,你需要在至少二十一个大气压的深水中在正确的方向上潜出至少一百米,顾,学徒空手的潜水极限是多少,你知道吗?” 黄裳想了想,道:“应该在一百三十米左右吧!” 维西没好气道:“那你还要下潜两百米?” 伯劳德左右望了望,苦笑道:“那两边应该也想到了这个方法,但看他们没人行动就知道了,顾,这种事情不是单靠意志就可以改变的,人体承受极限在那儿摆着,会要人命的。” 说话之间,又陆续有人突破酸木蛇林,来到湖边,几个熟人的到来打断了三人的争论,黄裳眺望岸上,看到了曾在死亡珍珠湖山偷袭自己的多萨和汉斯,还有雅各布一干门徒,枢木白狂和甘多,却不见哲巴,还有将近二十个不认识的学徒,伯劳德略微介绍了几个,着重指出了德国威廉皇储与维多莉亚-路易丝公主。 二十多人三五成群,分布在长达六七公里的湖岸上,望着水里的九个人,不明白他们在搞什么,威廉皇储倒是高声问了,曼施坦因三人也用那种慢得发指的方式简单说了缘故,有人看懂了,慎重一些,但有些人或是没看明白,或是离的远,一见有人已经先行一步,便匆忙下了水。 此时,距离三人下水已过去四个多小时,离原初之果的成熟时刻,亦不到两小时。 枢木白狂和甘多刚巧离的近一些,看懂了曼施坦因的大部分摩斯码手语,后者迟疑道:“枢木君,我们是下水,还是回去魔鬼沼泽?” 枢木白狂冷冷道:“我只为最强而来。”言毕,简单活动后,下了水。 甘多见他如此坚定,神色一动,莫非这家伙知道些什么?或许原初果成熟时,湖里的人就传送到岛上了呢,最不济也能回头嘛……叫道:“等等我!”也跟着入了湖。 三人看着分布在长长湖岸线上的学徒们纷纷下水游来,然后一个个被困住,反复折腾,在湖中禁区里游来游去,一无所获。 夭夭似是耗神过多,此刻才从沉睡中渐渐恢复,一醒来便有些惊奇情绪:“咦,时空迷域……” 黄裳心里一动,夭夭既能帮自己穿越世界,当在时空方面有特殊之处,应该会有方法,当下心灵发问:“夭夭,你能破掉它么?” 感应中夭夭在摇头似的,断续回道:“能量不足,无法直接破去……先向下二百二十二米,再向前一百一十一米,即可突破。” 黄裳心中长长松气,看了下身边两个队友,又是一沉,自己借助胎息有一定把握过去,维西和伯劳德却没可能,再次问道:“只我一个能过,还是能破去我们小队的迷域?” 夭夭的回答很快,似乎这个问题对她来说简单之极:“一人过去,会破掉所有人的迷域。” 这个范围太大了,但没有办法,黄裳沉吟片刻,已有决断,向两人道:“我要尝试下潜一下……” 维西澄明容颜倏忽转作煞白一片,断然道:“不行!我不允许你拿性命冒险!” 伯劳德亦劝阻道:“原初果成熟十分钟后便会入灭,那时原初树会爆发出传送之力,将骑士传送到伊甸幻兽幽谷,将学徒传回入口,以咱们的力量,绝对可以再次到达大魔鬼沼泽,用那里的生命果晋升。” 黄裳心底涌起一道暖流,向维西微微一笑,温和道:“你忘了我有胎息之能么?我有七成把握可以突破这禁区,恐怕到时会有什么变化,你们准备下……” 维西拿比湖水更加湛蓝的大眼睛瞪着他:“七成?” 黄裳肯定道:“至少七成。” 维西咬着嘴唇,轻轻点了下头。 “你们也恢复下体力,做好准备。”又商议几句,黄裳取出三颗天启果,全部吞下,抓住维西手中那根在二百二十五米处系着一支箭的丝线,一笑之后,竭力吸气,没入水下。 一米,两米,三米…… 透水而下的天光渐渐黯淡,水温渐渐凉下来,水压慢慢增大,七八个大气压之后,重力已不足以支持身体下沉,手脚并用,一点点向下潜,渐渐感觉浮力越来越大,弹簧压到极限似的,几乎要将自己弹上去,黄裳心神一片澄静明澈,恍惚之间,将要晋入胎息之境的刹那,一道灵光闪过,忽然忆起图南剑法第二十五招——群星陨落的一式变化,灵机触动,双手划动中十指莲花般变幻,一种微妙韵律由手至臂,沿肩入胸,再扩散到躯干四肢,整个形骸波动起来,浑成一枚不住变化的剑印,身躯顿时如重十倍,像抱了块石头般,顺顺当当沉了下去。 愈再向下,沉重水压无孔不入地碾压过来,身体像要被压扁一般,黄裳悠然跨入胎息,思感内敛,顿时水乳交融,湖水如变母胎,又保留着一丝清明意识,忽觉细丝一紧。 却是丝线已放到二百二十五米处,水面上维西拉住系在线上的羽箭,不再下放,拍拍胸前已然隆起的弧度,长长松了口气。 第五十四章 登岛 湖水深幽,重压之下,往常温柔和顺的水流也变得狰狞起来,像一块块千钧巨石,严丝合缝地挤压着身上各处部位,黄裳似无所觉,意守一点灵明,整个身子融融恰恰,仿佛下一个瞬间便会散成一股轻烟,溶入这深水中,却始终保持着独立个体的完整性。 一个念头像只鱼儿般滑过脑海:“这算是心意干涉物质么……” 这个念头转瞬即逝,黄裳向前游去。 湖面上,别人不消说,左右美德两队很快注意到中间少了一个人,都是一震,目不转睛地瞧着,伯劳德朝维西使了个眼色,也深吸一口气,下潜到一百多米的深处,呆了一会,又调和着压力,慢慢浮上来,双手从水下接过细丝,维西也下潜一次,很快又上来,一看线上用箭支标出来的刻度,已经过了二百三十米。 此时困在湖中的学徒已有近三十人,伯劳德瞧了瞧时间,低声道:“离原初果成熟还有大约半小时,算上岛上怪物,已经没时间了。” 维西盯着不断向前延伸下去的细丝,忽然碰到了系在二百五十米处的那支箭,随后线上一紧,似是在那一头被人拉了三下,飘了开去。 “顾过去了!” 伯劳德望了望,见左右两队也都转了开目光,多半认为下去那少年是死了,当机立断道:“走!” 两人服下天启果,一口气潜下数十米,向前飞快游去,顺利游出一百多米,见前方水中浮着黄裳,正在招手,都是大喜,游过去,黄裳作个自己还可支撑的手势,三人又游了三百余米,浮上水面,仅露出一张脸,向前一望,生命岛果然近了,精神一振,换过气再向后瞧,三十几个黑点飘在禁区湖面上,犹自茫然不知。 伯劳德虽然欢喜,亦慎重问道:“只有咱们能过来?” 黄裳道:“我也不知,做最坏的打算吧!” 一语未了,离三人那处禁区的美德两支小队发现三人这次全部不见了,当即警觉起来,一面向前游,一面扫视前方湖面。 三人又潜出近百米,上来一望,那六个人已过了禁区,正飞快游来,旁下学徒一愣之后,都疯狂跟了上来。 不必掩饰,三人劈波斩浪,不片刻成功登上生命岛,按捺下激动心情,向中心逸去。 这座小岛不知多大,远望时葱葱郁郁,绿意盎然,状似一片密林,一登上来便会发现岛上其实只有十二棵树。 远远望去,小岛中心恍若屹立着十二尊顶天立地的巨人,那是原初之树的树干,笔直刺天,低处孤枝甚少,到得高处却是巨大广茂,枝叶繁盛,互相交通,在百丈高空处结成一柄硕大无朋的绿伞,遮天蔽日,犹如神物。 这柄伞有十二个节点,正是原初树的树冠中心,原初生命之果便会在那儿成熟,短短十分钟后,便会凋零,再也无用。 三人抢占先机,在伞荫下如箭奔行之中,忽觉前方绿光疾闪,抬头一望,高中中有根根绿藤垂落下来,密林一般,一处末端出现十二个绿色的光团,晶莹温润,水滴一般滴落下来,在半空中变幻成十二个人,男女名半,砰地跃下地来。 他们和先前遇到的几乎一模一样,只有一点不同,先前的女人们身上片缕也无,男人在腰间围的也是蛇皮,眼前男女却都以绿叶冠带为衣,遮住羞处,手中握着木剑,当先六人分成三组,各一男一女,对准三人,直直逼来。 黄裳进园前虽看过资料,现下仍不免吃了一惊,这些人竟是从树藤上长出来的,从数十丈的高空直接跃下,浑若无事,身体强度端得坚若铁石。 转身一望,最快的美德六人离岛只有两三百米,即将登上来。 “杀过去!” 伯劳德一声断喝,三人结阵前冲,与三对男女猛烈相撞。 黄裳一马当先,一柄无功,一柄木剑,双剑齐飞,疾点而出,不料心中一寒,随即眼前绿芒闪烁,森冷杀意凝成一团,渗入眉睫,一手剑术竟是纯熟犀利,与先前决不可同日而语,巍然有大家之风,兼且三个男人使的尽是刚猛霸道的招式,三个女人却皆走阴柔巧细之路数,刚柔阴阳,动静快慢,奇妙地结成一体,威力大增,森然绿芒便如一团剑轮,势不可挡地滚了过来。 “真是维西说中了!” 一念闪过,黄裳双剑一左一右,各划三个圆圈,倏忽合一,踏中直击,迎向绿芒剑轮威势最盛之处。 叮地一声长鸣,眨眼之间,双剑与敌方四柄剑猛烈交击数十次,敌方力量远胜于已,黄裳虽尽量以浑圆之势借力卸力,一轮交手下来,两只手臂仍是酸麻震痛,几乎连剑也拿捏不住。 幸好伯劳德和维西亦是顶尖高手,抓住那一刹那的时机,四柄剑切入进来,荡开余下那对男女,绿光闪动,木剑划过,两人登时了帐。 余下诸人齐齐低吼一声,后边那六人亦杀上前来,短兵相接当在数秒之间。 若不能是他们冲上来之前,杀掉身边四人,只怕要被缠住了。 呼吸之间,黄裳灵台一片清明,夭夭印记中适时流出一股天启果的清凉气流,涌入双臂,顿时大为好转,黄裳轻喝一声,维西与伯劳德立知其意,一左一右两柄木剑回圈,穿过劲风,直指最外围那一男一女身体要害,逼迫他们向中间移动。 与此同时,黄裳左手无功剑架住男人刺来木剑,借力滑步,一踏之间,移住挨着他的那女人左侧,掌中木剑微妙崩出,抢先一步,刺入女人两乳之间,拔将出来,足下疾转,木剑顺势朝外划了个圆,斜斜由下至上,从左前侧那男人大腿向上,一路切过小腹,胸膛,在右臂上时矮时侧滑,鲜血涌出,手臂跌落,黄裳已移了开去,趁最左边那女人被维西缠住,一剑刺入左肋,脚下发力撤步,转身之间,无功剑疾撩,格开右边那男人木剑,伯劳德趁机将木剑送入了他的心脏。 这一番交手说来话长,其时极快,不过两三秒之间,攻上来的六人已然全数倒毙。 余下六人吼声未绝,余音尚在,黄裳方才最后一次转身之间,望见美德六人已经登上岛来,当即道:“这六人放过,留给他们。” 一语甫毕,一股淡淡清香飘入鼻间。 “原初果要熟了!” 第五十五章 藏起来的树 那六人似有有些灵智,眼见黄裳如此剑法,脚下竟是不由缓了一缓,兼且异香飘下,更是一愣,机不可失,三人纵剑向前,一冲而过。 三人并未杀人,只足下发力,将速度提到巅峰,风驰电掣一般,将将冲到原初树下,伯劳德虽生性沉稳,此刻亦不免有些激动,喝道:“一人一棵,幻兽之谷见!” 维西亦兴奋道:“顾,一会见!” 原初树极是巨大,树干相隔甚远,因此三人半途便分开,维西向左,伯劳德向右,各冲向一棵。 “嗯,一会儿。”黄裳自不会耽搁,笔直奔向居中那棵。 人常用合抱之木来形容树木之大,原初之树的树干更是粗大的不可思议,几乎要近百人伸展双臂才能抱得过来,像是一堵浅褐色的木墙,横在路上,零散长着些枝桠,高高低低,相对树干来说,自是细如牛毛,对人而言,却足堪使用,正是天生的攀援平台,维西与伯劳德已窥明路径,缘干而上。 黄裳的冲刺方向却偏离了正中那棵树的中心,越过一条条隆起的根系,擦着树干掠过去,来到后面。 绿伞浓密遮天,这十二棵树的高空中心更是枝节交错之处,阳光更弱,像是黄昏,眼前只一大块平地,方圆数百丈,空空荡荡,并没有夭夭提到的隐藏起来的那两棵长有“最好吃的果子”的树。 若真有两棵藏起来的树,成千上万的前人来到此处,其中更是不乏福尔摩斯、希尔薇那样的聪明才智之士,为什么没有发现? 黄裳毫不犹豫,直直前冲,心中夭夭一声欢呼,印记发出一团朦胧不定的青光,笼住黄裳全身,空间骤然扭曲变幻,水波似的荡漾起来,黄裳身子闪了闪,消失不见。 维西身形灵巧之极,手脚并用,在墙一般的树干上纵跃而上,不消片刻,已攀上如同绿伞骨架的枝干上,向下一望,美、德两只小队正和男人女人们缠斗在一起,不远处更有十多人奔上岛来,却也有更多的绿色光团从垂下半空的树藤末端滴下去,变成男男女女,持剑杀上。 香气渐淡,转作无时,正是原初果成熟的时候,维西只向下看了一眼,便不再关心,向右一看,隔了一棵的伯劳德也将将跃上枝部,居中的黄裳却不见踪影,稍吃了一惊:“顾好快!” 维西清楚黄裳的身手,从没想到他会掉下去的可能,笑了笑,抓住一根垂下来的大藤,拉了下,蹭蹭爬了上去,飞快到了浓密树冠,一眼瞅到一枚鲜艳欲滴的红色果实,结在如同平地一般的枝叶正中,欢喜跃去,果实边最后一片绿叶恰恰凋零下去,香气由淡转无,刚好成熟。 维西伸手摘下,舒了口气,一口吞下,脚下的原初之树登时发出一圈雾朦朦的淡淡红光,将要奔到跟前的美、德六人看到了,脸色一变,急忙将目标换过了。 “奇怪,左右两棵原初树都发出红光,为何中间那那棵没有?” 这个念头在六人脑中闪过,古德里安速度最快,一马当先,直冲此树,余下五人也不和他争,各选一棵,飞快上去。 参天蔽日的巨木绿伞已然不见,前方数丈之外,立着两棵有些像是苹果树一样的树木,一人环抱,数人来高,笔直如剑,直指天穹。 左边那棵绿荫蔚然,枝叶间挂着一枚红通通的果子,和外间那些生命果有些不同,要更圆润一些,也更清亮些。 右边那棵却有些奇怪,一半黑,一半白,一半枯,一半荣,连枝叶也是五颜六色,斑斓各异,好似一个大染缸,什么古怪的色彩都有,也结着一枚果实,云烟一般,无所定色,乍看黑白各半,细瞧却又混混沌沌,殊无常数。 黄裳不认识它们,但一见之下,心中却泛起两个名字来。 生命果。 善恶果。 创世纪中说,上帝将亚当和夏娃安置在伊甸园中,命二人管理百兽草木,又说园中有两棵宝树,一棵是生命树,上面结的果子你们可以吃,可以长生不老,另一棵是知善恶树,上面的果子决不可吃。 心中响起夭夭的欢呼声:“好吃的果子!” 这两棵树前并没有守护者,或是太过隐蔽之故,连那些男人女人怪物也进不来,黄裳举步上前,瞧过两枚果实,颇有些举棋不定。 吃哪个呢? 夭夭响应道:“我要吃那个……” 黄裳一笑,跃上树去,摘下果子,一口吞掉,入口即化作一团清流,庞大无匹的能量灌入体内,就要直冲心脏,却半路转弯,流进夭夭印记,提纯精练后又流出来,长河大河般奔涌着,进入心脏。 一瞬间,黄裳只觉心脏像被人狠狠捏了一把,咬牙扶着树,冷汗滚滚而下,心脏像是落入一个顽劣不堪的孩童之手,皮球一样被踢来踢去,又像是火炉上的顽铁,正在被一个绝世名匠抡起通红的铁锤,不住大力敲打着,痛楚由心而始,飞速扩散到躯干四肢,彻入骨髓,渐渐连脑袋都像是被人用大斧砍开了似的。 暴风雨似的剧痛无休无止,黄裳纵然心志坚毅,也几乎忍不住要叫出来声来,勉强趁着一丝清明,晋入胎息之境,方好受些。 胸前青光荡漾,印记脱落,化成夭夭的真身,仍着闭着眼,大海一般湛蓝的长发垂在身后,天青色的羽翼轻轻拍打着,飞到另一棵树上,摘下果实,飞回跟前,吃了下去,然后睁开了眼睛。 刹那之间,星河生灭,世界生成,宇宙坍塌,时空轮回,更有许许多黄裳根本不理解的事物,在夭夭的眼睛里一闪而过,凝成两颗宝石般的眸子,熠熠生辉,比夜空的星更亮。 黄裳心中泛起奇异感觉,自己与夭夭是彼此灵中的灵,魂中的魂,生生世世纠缠一起,永不分离。 夭夭的神色由一直的迷茫转作清醒,眸子里发着光,也不落在树枝上,只拍打着翅膀移到跟前,歪着脑袋看着黄裳。 也不知在痛楚的海洋上颠簸了多久,庞大而精纯的生命力量终于溶在意志之中,渗入心脏深处,在黄裳内视之中,随着心脏跳动的韵律,与全身气血结成一体,渐渐凝出一滴血中的血。 源血。 第五十六章 骑士之力 源血飘浮在心脏深处,鲜红夺目,晶莹剔透,宛如天地之间,最为完美的红宝石。 这滴源血化入血液之中,流转全身,牵引着庞大的生命精华源源不断地与气血结合着,继续凝练着,一滴,两滴…… 七滴! 凝练出一滴源血,是为晨曦下位骑士。 十滴,晨曦上位。 一百滴,太阳下位骑士,已是骑士阶层的中坚力量,相当于伯爵级的吸血鬼。 据入园前资料上记载,外面那十二颗原初之果可以使学徒凝练出五滴源血,是那个最弱的德国学徒缪多的五倍,这四滴的差距需要花费缪多大约四年的时间去追赶,但他永远也追不上。 生命果品质越好,潜力越雄浑,晋级越快,同样的时间,服用原初果的维西差不多已经跨入太阳骑士,其间的差距绝不可以道里计。 黄裳此次足足凝练了七滴源血,一下跨入下位晨曦骑士的高层,七滴红宝石似的源血连成一串,随着心脏的有力跳动流遍全身,每一次循环,源血便将躯体改造一次,力量愈强,速度愈快,体质愈坚韧,爆发愈猛烈,反应越灵活,感知越敏锐,精神愈强大,渐渐超越人体极限,向着更高的生命层次不住进化。 改造的尽头,七滴源血似乎小了一圈,上行至脑,在眉心深处溶成大大的一滴,散发着奇妙的韵律波动,黄裳不由回忆起平生所学,所思,所想,所见,所闻,记忆翻滚着,沸腾着,情绪激荡着,他想起前世童年的欢乐,父母亡故时的悲恸,与姐姐相依为命时的艰难和温馨,灯下读书获得知识的愉悦,仰望星空探索未知的渴望…… 许多黄裳本以为已经忘掉的细微记忆,全部一一浮现出来,在源血的波动着接受着拷问,也在拷问着冥冥中的某个存在,拷问着他的禀性和才情,他的志向和意志,最终质问着心灵,挖掘出心湖最深处的真我情思。 “我认为的最强力量是什么?” “我最想要的,又是什么力量?” “我的灵肉,我的性情,我的意志,我的心灵,是否足以支撑这样的力量?” 力量,速度,敏捷,体魄? 地,水,火,风,金,木,土,雷电? 动静,刚柔,快慢,阴阳,色空,心物,光明,黑暗,生死,时空,轮回,创造,毁灭,因果,命运,无限? 太极,太虚,太素,太始,太初,太易,无极,混沌,鸿蒙,有无? 规律,电磁,强弱,引力,退行斥力,超新星爆发,黑洞吞噬,创世大爆炸? 生命,智慧? “不,都不是……” 从灵魂到躯体,黄裳整个人颤栗着,思绪穿过层层迷雾,上溯时光长河,纵览过往两世,缤纷记忆,所思所想,终于得出了自己的答案。 源血有灵性似的也找到了它,颤抖着,破入真实与虚幻的坚壁,便要与那个答案结合在一起,诞生于属于黄裳的骑士之力。 此时,黄裳周身数尺内出现一幅幅光怪陆离的光影,百米飞人,火箭升空,电子跃迁,概率云闪,日月轮回,星系生灭,光暗交替……如此种种,五彩气泡般你来我住,方生即死。 夭夭眨了眨眼,满是好奇,拍着翅膀,又凑得近了些。 光影闪烁生灭的速度越来越快,到得后来,几乎看不清是什么画面,一闪而逝,眼看即将得出最终的结果,忽然一个卡顿,停住了。 停在一幅一半黑,一半白的画面上。 似阴与阳,似光和暗,似生或死。 这不是黄裳得出的答案。 但它无法继续演化下去了。 一瞬间,黄裳心中生出明悟:“现在的我,远不足以支撑它!” 支撑不了,便要死,螳臂当车,蚍蜉撼树,不外如是。 黑白光影闪了闪,便要散去。 还好,黄裳并不是一个人。 夭夭眨了眨眼,吻了上去,唇齿微启,漫吐兰芳。 一团似黑似白,龙蛇一般闪烁不定的古怪电光涌入黄裳身体里,涌入心脏,微妙运转之下,又凝练出一滴源血,这滴源血鲜红中闪烁着微微的电芒,黑白不明,飞快上行至眉心泥丸宫内,顺顺当当溶入那一滴伙伴中去。 得此生力军相助,黑白光影闪了一下,没有散去,又进半格,变幻成一道璀璨夺目的雷电光华,长鲸吸水般涌入黄裳体内,渗透肌肉脏腑,筋络骨骼,归入心脏。 雷光产生的同时,眉心那一大滴源血重新分为八滴,下行进入心脏,与雷电光华溶为一体,化进血液中去,随着心脏的跳跃,流动起来。 黄裳睁开眼,黑色眸子里电芒一闪而过,握了下拳,掌心空气一个炸响,感受着体内涌动的强悍雷电力量,黄裳又是吃惊,又是奇怪,然而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看向眼前亲切的羽翼少女,欣喜问道:“夭夭,你醒了?” 夭夭拍了下翅膀,飘浮着转了个圈,笑道:“你说呢?” 相较第一次见面时梦呓似的朦胧神情,现在她的眉目生动而明媚,像个刚刚长成的邻家少女,青梅竹马,美丽又亲切:“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但现在重要的是凝练骑士武器。” 黄裳点点头,看着脚下的生命树:“依你来看,哪段树枝为好?” 夭夭绕树飞了一圈,歪着脑袋瞧了瞧,以心传音,黄裳跳下来惊奇道:“你离开印记我们也能心灵传话?” “灵魂纠缠,万世不迁,这一段距离算不得什么。” 夭夭拉起黄裳的手,按到树干上,柔嫩小手发出蒙蒙青光,染上整棵树,一阵荡漾,眼前的生命树飞快缩小着,片息间已成了株三尺来长的小树,根茎枝叶,活灵活现,落到黄裳手中,夭夭拍着手,嘻嘻笑道:“整棵树才好呢!” 黄裳看的呆了:“夭夭好厉害!” 夭夭仰起脸笑道:“时空之术是我们一族的本能,这不算什么。裳裳要用无功剑来凝练武器吗?” “裳裳?这名字可真不算好听。”黄裳吐槽下这个称呼,又道,“无功剑是学姐的配剑,我不能用,这柄木剑倒是不错。” “也是哦,还得靠它来唤醒学姐的人格……”夭夭按住黄裳涌起红光的手,“这柄木剑有鬼,带不出这个小世界,用它吧!” 第五十七章 时空妖精 夭夭蜷起翅膀,拔下翼尖最为温润清亮的那片羽毛,递过来:“用它做物质承载吧。” 黄裳知她极有灵异,接过羽毛,按到三尺长的生命树上,正要施为,夭夭又拦住了,嘻笑道:“裳裳准备凝练什么本相?” 自行凝练的骑士装备聚散如意,非但能收入身体,亦可以随心变化成刀剑枪盾等各种武器,其中最初凝练出的那种形体威力最大,称之为本相。 “矛,怎么了?” 夭夭眨着眼睛,似乎嫌说一大篇话太麻烦,直接心灵传音过去,黄裳讶然道:“当真可以?”也不废话,闪烁着雷电的红光从手中涌出,笼罩住羽毛与树,一阵剧烈震荡之后,掌中出现一枚青绿色的盾牌,挥着试了下,意念一动,盾牌分解成雷红之光,结成一件软甲,透过衣衫,披在身上。 由盾变甲,整个过程约有一秒多钟的时间,平时倒是无碍,战斗时却是来不及的。 黄裳凝练盾牌时,夭夭拍着翅膀,飞向旁边那棵半黑半白的善恶树,小手按上,青色光华涌出,将善恶树也缩小到三尺来长,一挥手,树上叶子纷纷掉落,却不落地,在半空中变成件浅绿色的衣裙,样式和黄离的衣着极是相似,自动落到她的身上,夭夭拍着手转着圈子,飞过来,小女孩买了新衣服似的高兴样子:“裳裳你看,我的新衣服漂亮吧!” 她本来身无片缕,花瓣似的娇柔肌炫目夺魂,黄裳却并不觉脸红心跳,或是尴尬,因为在两人感知中,彼此如同一人,哪会起什么反应? 黄裳拍手,衷心赞叹道:“夭夭穿出了姐姐的风采,漂亮极了。” 夭夭甜甜笑着,又拔下左翼的尖羽,连树一块递过来:“善恶树断人善恶,杀伐奖惩,更宜凝练武器,来吧!” 别的学徒只能用一截树枝凝练一件装备,这厢倒好,整整用了两棵原初之树,黄裳笑道:“我感觉像在作弊。”手上不停,将羽毛与善恶树凝成了一柄长矛,又变作长剑,极似无功剑模样,将木剑和福尔摩斯赠的那柄骑士剑丢掉,空出剑鞘,插入自己的剑,佩在左侧,将余图南的无功剑佩在右侧,拍了拍,道:“好了。夭夭,你知道姐姐的下落么?” 夭夭沉默了下,敛去笑容,低低道:“我知道的,你都知道。” 黄裳怔了下,脑海一块陌生又熟悉的模糊记忆泛上心头。 恍惚之间,他好像变成了一个女婴,在辉煌美丽的宫庭中快乐地成长着,忽有一天,毁灭性的灾难降临家乡,星河陨灭,日月崩塌,族人接连战死,危急之时,被称为父母的一对男女将她封印入一块玉佩,抛入最遥远最偏僻的次元乱流之中,经历了无可计数的漫长时光,飘流到一个世界,地质变动,沧海桑田,被人捡到,辗转流传,到了黄裳父母手中,又传给了黄裳,一直在沉睡之中,直到被一团雷电惊醒。 这是夭夭的记忆。 年代久远,兼且夭夭当时又极年幼,这记忆只是一团模糊不清的光,黄裳连蒙带猜,得出了这个过程,关于那场灾难的具体细节一概不明,只知道夭夭族人的一些情况。 这一族名为时空妖精之族,天生的时空掌控者,能与生命结下灵魂纠缠的羁绊,同生共死,穿梭无穷世界,游历成长,无拘无束,逍遥自在。 以世界为舟车,以文明为资粮,领略无穷宇宙之风景,静观不尽时空之生灭,这是何等雄浑气魄? 只是夭夭幼时便流亡在外,并未接受族中教育,遗传记忆也在漫长的飘流中失落大半,许多事情便只能凭借本能来做,绝大多数知识还是来自于灵魂纠缠的黄裳。 黄裳怔然许久,难掩失望之色:“这么说,姐姐的那块玉佩只是你偶然的伴生品,并没有也藏着一只时空妖精?” 夭夭明媚容颜亦染上一层黯淡之色,道:“苏雨辰以雷电之力杀你,我吸收了那团能量,才勉强醒过来,对于姐姐的去向并不知道。那时你肉身已死,我只好带着你的灵魂穿越到这个世界,附在刚好死去的顾北身上。” 因为缺乏能量,并没能接收顾北的记忆,只凭着本能抹去了黄裳灵魂与顾北肉身间的不融合。 同样的因为缺乏能量,夭夭现在并不能带着黄裳再次穿越。 这些一一在脑中闪过,黄裳深深吸了口气,知道无法去寻找姐姐后,并不急于再次穿越世界,因着灵魂纠缠的缘故,除了一些本能的本领,譬如语言通晓,能量提纯,穿梭世界,创造随身空间等之外,夭夭的力量和他是保持一致的,每个世界都有独特的风格,这些便是成长的资粮,因道:“那就先在这个世界成长到巅峰好了。” 事实上,夭夭最珍贵的本事穿梭世界,对于只能生活在一个世界的黄裳来说,无异于从井底跳出来,见到远超先前最为离奇想象的广阔天地,无穷风光,使他在先天的眼界上,无形中便高出世上任何人一筹,包括清廷那个神秘的穿越者。 夭夭感受到黄裳心中的感激之情,拍着翅膀飞上来,挽着手臂,上下飘动,像小孩子在雀跃似的。 黄裳有些奇怪:“怎么你醒来了,倒好像小了几岁?” 夭夭嘻笑道:“人家本来就不大嘛!还是一只萝莉呢!” 较之先前沉睡中,她身材确实小了一号,像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黄裳吐槽不能,只好细细感知体内流动的雷电力量,好快些掌握,随着注意力的集中,雷光中忽然浮现出一小团记忆,印入心间,片息化为己有,随之而来的,是忽然大幅增加的御雷之力,如臂使指,电随意至,涌出体外,变幻成刀枪剑戟,龙虎熊狮种种异象,白芒闪烁,纯熟无比,像是拥有这种力量已经很多年一样。 “这是……”黄裳惊讶了。 夭夭道:“这是苏雨辰运用雷电的一些经验,她以神剑御雷真诀杀了你,附中其中的一缕意念被我吸收掉,方才随着善恶果的能量精华给裳裳啦!” 黄裳道:“这和伊甸园那些女人有些像……对了,你先前说这片小世界很熟悉?” 伊甸园的女人只能吸收外在招式,夭夭可以吸收内在的能量,甚至攻击者的意志经验,明显更为高明,也不知有什么联系? 夭夭咬着软软的手指,想了一会,道:“小时候妈妈好像带我来过一个园子,和这个很像……” 第五十八章 水镜摘果 生命树与善恶树被连根缩起,地上只留下两个空荡荡的大坑,夭夭说着,来到树坑中间,伸出雪白小手,按在空处,青光涌出,似乎激发了什么古老的机关。 空气顿时一阵水波似的荡漾,出现一面被隐藏起来的水镜,黄裳向里望去,赫然是外面景象,是从天空俯览下去的全景图,从大魔鬼沼泽到生命岛,历历在目, “我依稀记着有这面镜子,原本可以观察到整个伊甸园,但现在树没了,就大幅缩水啦!” 夭夭像是找到了一个好玩的玩具,轻轻哼着歌,小手轻快地在镜子上点击着,角度迅速拉近,枝叶交连的大绿伞出现,十二个树冠出现,画面飞闪,十二颗成熟的原初果出现,全都有人,或在争斗,或在晋升,夭夭信手一挥,出现维西和伯劳德的景象,他们好像已经晋升成功,在握拳挥剑,适应着激增的力量。 黄裳放下心来,夭夭小手又划拉了下,欢呼一声:“这三颗果子还没人抢到耶,我们拿过来吧!” 画面一分为三,显出三颗原初果还在争抢之中,尘埃未定,争斗的几方颇有几个熟人,一颗是印度学徒甘多和多萨,一颗是枢木白狂和一个陌生的白人青年,最后一颗是戴高乐和威廉皇储,六人人已然使出全力,剑气激荡,招招搏命,纷纷见血。 黄裳念头一动:“不是一个人只能摘一颗果实么,能抢过来?” “当然可以啦!夭夭可是伟大的时空妖精!” 夭夭一笑,雪白小手上笼着一层蒙蒙青光,向前一伸,悍然探入第一幅画面之中。 生命岛上,原初树冠中,多萨连出六记狠招杀向甘多,大喝道:“你这卑微的虫豸,竟然敢和我抢生命果!老子出去非杀你全家!” 甘多面色微变,目中凶光一闪,手足躯干软泥似的急度弯曲,前胸贴后背,整个人扭转成麻花似的不可思议角度,避过前五招,向前一迎,硬吃了最后一记剑斩,软甲碎裂,鲜血狂喷,趁着多萨身形一滞之际,似乎使了什么禁手,整个人都高大了一圈,散发着魔神似的恐怖气息,猛一旋转,借着螺旋绞拧之力,两只手臂咔嚓响着,生生伸长了半尺有余,十根又粗又壮的手指张开,簸箕似的拍下来,猛烈一合,一下将多萨的脑袋整个拍烂掉,红的白的崩溅出来,喷了一身。 甘多身子晃了晃,身子又恢复原状,脸色灰败,显然那招禁手消耗颇大,不过一切都是值得的,他瞧着迷人的生命果,哈哈大笑,奔过去,俯下身,伸手去摘。 忽然之间,虚空中伸出一只白生生的小手,修长皓白,五指纤细,像白玉雕成的艺术品,轻轻一拂,采花似的将原初之果摘了下来,缩回虚空,消失不见。 “不!!!” 甘多双目赤红,猛地一扑,却哪里扑得到? “什么人?给老子出来,我要活活撕了你这杂碎!啊啊啊!”甘多长啸起来,状如疯狗,四下乱窜。 夭夭收回手,献宝似的将原初果捧到黄裳面前,按在他胸膛前,轻轻一塞,将果子放入她开辟的小小空间内:“这下不怕时空变异,拿到外面也可以吃啦!” 黄裳精神感知着前胸那抹淡淡印记内的初生空间,大约三四个立方,孤零零的放着个果子,不禁叹为观止。 夭夭正要再次出手,画面上戴高乐和枢木白狂已经取胜,吃下了原初果,荡出红光,保护住了原初树,夭夭轻轻哼了一下,不满地拍了下翅膀,划动水镜,十一颗已经全部有主,眼珠一转,飞快将视角拉到灰色大魔鬼沼泽的一个绿色小点上,缩的近了,黄裳看清,那是一棵生命树,上面挂着三四个果子。 “啦啦啦——我是采苹果的小姑娘,长的好看又善良……”夭夭哼着歌,探出手去,轻快将果子全摘了,随手抛入空间,又去找下一棵生命树。 小妖精右手滑动水镜,左手跨越空间摘果,又稳又快,不一会儿,印记空间内便堆了三十多颗鲜红的生命果。 “呀,摘不完了,真讨厌!”夭夭忽然抱怨一句,飞过来,抱住黄裳的手臂。 嗡—— 忽然之间,两个树坑中同时产生一种无形的震波,聚集到水镜上,深入进去,扩散开来,所到之处,无论是学徒还是骑士,都消失不见。 “十分钟到了,开始传送人到幻兽幽谷……” 黄裳反应过来,身形闪烁几下,也消失掉,最后望一眼水镜,那股无形震波只扩散到大魔鬼沼泽,没能进入死亡珍珠湖山。 “我拔掉了生命树和善恶树,传送之力减弱了……” 在夭夭飘渺歌声中,一念闪过,眼前一黑一亮,已身处一片山林幽谷之中,景物大异。 高大的树木重重叠叠,经横掠而过的清风一吹,枝叶晃动,奏起阵阵涛声,浩荡浑长,听在耳中,也不知这片幽林方圆几许。 地上厚厚一层落叶,有针尖似的细叶,也有巴掌大的阔叶,传出不知名虫子的低鸣声,隐在松涛声中,几不可闻。 “上去瞧瞧。” 夭夭拍打着宽大翅膀,有点费力地拉起黄裳,飞到树尖,踩在上面,两人极目望去,灰色的天空下,森林苍茫一片,黯淡的绿色不见尽头,唯有长风浩浩荡荡,横贯其上,无拘无束,肆意地飞奔着,欢腾着。 “这应该叫森林,而不是幽谷,”黄裳长长吐出一口气,混入风中:“原来这么大,难怪圆桌骑士团要悬赏探索。夭夭,你有印象么?” “木有……妈妈好像没带我来过这儿。”夭夭明净眸子滴溜溜乱转,四下望着,露出好奇神色,“一直飞到尽头瞧瞧吧!” “太过张扬,让其他学徒看到你的话,不好。”黄裳深思片刻,“本来想在这儿杀了那几个混蛋的,但现在这么大一片森林,传送落点也稀疏了……” “嗯?”黄裳忽然想到一个方法,拍了下手,细细想过几遍,笑道:“夭夭,你想去森林尽头瞧瞧?” 夭夭拍着翅膀:“当然啦!探索未知是妖精好奇的本能!” 黄裳道:“好,你小心一些,想怎么飞怎么飞,如果看到那几个仇人,通知我。”往身上一按,红光涌动,卷起盾牌化成的软甲,穿到夭夭身上:“一路小心。” 夭夭欢呼一声,亲了他一下,拍着翅膀,飞入长风之中。 第五十九章 幻兽 风涛起浮,黄裳立在树尖,望着夭夭消失在茫茫林海中,心灵传音道:“遇见人时,尽量不要说话。” 夭夭立刻传来甜甜的回答:“扮作幻兽,我知道啦!” 这灵魂纠缠当真神奇,千里传音,似在咫尺之间,丝毫无碍,黄裳感慨一下,转身后望,依然是无边无际的丛林。 “夭夭去过伊甸园,却没来过幻兽幽谷,是她妈妈没带过来,还是这两个地方根本就不是一体?那个传送设置也很可疑,奇怪,这个小世界像是被特意改造过,专门为骑士准备的……” 摇摇头,这些离自己还远,即便其中真有内情,也绝不是现在的自己可以触及的,还是专心提升为妙,黄裳想着,抓过一把风,放在鼻端嗅了嗅,尽是淡淡的林木清香。 树尖离地面有近二十米高,黄裳一跃而下,半空提气轻身,电光一闪,犹如一片叶子似的轻盈落地,踩断落叶层下的一段枯枝,发出嚓地一响。 “这片森林有没有生物链,如果有,幻兽喝水吗?和骑士订约后的幻兽以主人源血散逸的能量为食,原生态的呢?资料上没有记载……” 黄裳在林间行走着,像穿梭在远古巨人的国度,估算着气温,湿度,季节之类,试图找出可以作为食物的东西。 吱吱—— 抬头望去,左面一棵树上出现一只灰色的小动物,看起来像是松鼠,正好奇地盯着他。 “不怕人?是没见过,还是不惧?气息这么弱,正常生物?” 黄裳身子一动,一声呼啸,来到那棵树下,伸手按上,雷光一闪,一道小小电蛇飞快沿树上行,在那只小动物反应过来之间,击中了它。 “吱——” 浑身毛发倒竖,小动物眼睛一翻,昏了过去,一头栽倒下来,黄裳伸手捞过,看了半晌,确定这就是一只普通的松鼠,不是幻兽,毫无灵异之处。 “植被相似,物种相似,这地方和地球究竟有什么关系?”黄裳对这背后的隐情越发好奇起来,拂过松鼠软软的皮毛,轻轻一抛,小松鼠落回原来的树枝上,醒过来,眨眨眼,不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事情。 夭夭的心灵传音陆续过来,全是小女孩的发现和惊叹,忽然出现一句有价值的情报:“哇!一片湖,好漂亮!” 黄裳精神一振,问明方位和距离,展开身法,飞奔而去。 林木遮挡,并无道路通行,初起步时尚有些慢,躲过一棵棵突如其来的树木,到得后来熟悉了林中穿行的方法,速度渐渐提升,骑士的恐怖之处慢慢出现,快愈奔马,几乎化成一条灰影,风声呼呼,猛烈前进着,在不足十分之一秒反应时间内,灵活避开前方出现的每一棵树,惊起阵阵飞鸟。 力量,速度,耐力,敏捷,爆发,反应,源血改造强化过的非凡素质一一体现出来,密林奔行,犹似草原。 大约十分钟后,黄裳奔出七多公里,脸不红气不喘,来到夭夭所说的湖泊附近,放慢速度,耳朵竖起,注意着周围的风吹草动,提轻脚步。 树木渐渐稀疏,前方出现一座漂亮的湛蓝色的大湖,岸边近百丈内长满青草,许多动物在湖中饮水,羊马狐兔,鹿走鸟飞,还有几只狼,隐在草丛中,准备捕猎。 “咦?灰虎王狼?” 黄裳注意到领头的那只头狼,几乎比余狼大出一半,比老虎都大,通体灰毛,额头上几道白色花纹布成个“王”字,与身后几只的距离也有些远,并不像是一个群体。 后面那几只,像是跟在它后面,趁火打劫似的。 先前看过的幻兽图鉴上有列出这种幻兽的一些资料:灰虎王狼,中级幻兽,野性凶悍,力逾虎豹,爆发极速,喜猎灰角马,驯服难度,高。三滴源血以上的骑士可以尝试一下,建议方法:先打一顿再说。 黄裳看向它的目标,是七只聚在一起的马,其中有两只不与众同,更为高大,灰身灰角,和驻守猫耳湖的那位奥伦多骑士的坐骑一模一样。 灰虎王狼隐在下风的草丛中,慢慢接近猎物,忽然其中一只灰角马似是注意到了,扬蹄长嘶,众马惊散狂奔,王狼扑出,四蹄如飞,闪电般追上跑的较慢的那只灰角马,啊呜一口咬住脖子,鲜血涌出,灰角马挣扎两下,无力倒地。 后面那几只狼也追了出来,速度却慢的多,非但没能追上剩下的那只灰角马,连那五只寻常马儿也没能逮到,别的猎物也都受惊跑掉,它们远远围到王狼身边,低低叫着,像在求老大分点食物。 王狼低吼一声,满是森冷之意,几只小狼赶快跑掉了。 “有趣。” 黄裳步出森林,来到正在进食的猎手跟前,王狼仿佛感应到他的强大,想要逃开,又舍不得到嘴的猎物,压低腰腹,摆出进攻姿态,低低吼着,似在示威。 黄裳无意和它订立源血契约,只想作为暂时代步之用,招了招手,笑道:“小狼,乖,让我骑几天,成吗?” 如此轻蔑的态度,无疑激怒了这只有灵性的灰虎王狼,作为方圆数里内的顶级存在,王的尊严不容玷污! “嗷——” 目中凶光一闪,近人来高的王狼踏草如飞,带着浓烈的血腥之气,扑了上来,脸盆一般大的血口张开,尖牙突出,咬向脑袋,若是咬实了,黄裳这颗脑袋便是钢铁铸成的,也要碎为几块。 黄裳伸出左手,一下按中王狼额头,要纯以肉身力量,一试王狼虚实。 凶猛大力涌来,黄裳被冲的身子剧烈一晃,右脚后撤一步,吐气开声,发力上行,经腿过腰,沿脊入肩,导臂至手,生生抵住了这股冲锋力道。 哗啦!哗啦! 黄裳鼓动气血,发出长江大河般的奔涌之声,正要二度发力,一举压下这只幻兽,王狼目光有灵性似的一闪,感应到危险,猛地后跃出七八米,幽幽眸子竖成两条细线,凶光闪烁,喉咙里发出呜呜的沉闷吼声,盯着黄裳周身要害,似在考虑从哪儿下手。 “咦?灰虎王狼?” 一道惊喜声音从林中传出,紧接着风声一紧,一条人影箭般掠到近前,喝道:“那开那头王狼!” 第六十章 风雷交击 “好快!” 黄裳耳朵一动,目光一闪,便看见一条影子从森林掠到湖边,在空气中留下道道如真似虚的幻影,眨眼间来到左边三丈外,立定不动,显出真容来。 这是一个英俊青年,望之二十出头,面色如玉,身姿挺拔,站在那儿,衣袂飘飘,直欲乘风归去,透着说不出的孤傲清俊之意。 尤其特殊的是,这青年是个东方人,并不是白人。 “中国人?日本人?还是高丽,或者南洋那一片的小国?”黄裳观其人,察其气,很快确定了来人的实力。 自己和夭夭将最中心的生命善恶两树连根拔起,伊甸园传送之力大为减弱,只笼罩了魔鬼沼泽和生命岛这两片区域。 据戴高乐所言,已经晋升骑士的人无法进入魔鬼沼泽的灰雾,那些人也来不到幻兽幽谷。 剔除掉被夭夭生生抢走的那颗,其余十一颗原初之果的最终得主,黄裳也在夭夭挖掘出来的那面水镜上看到了。 美国三人,麦克阿瑟,艾森豪威尔,巴顿; 德国三人,曼施坦因,隆美尔,古德里安; 英国两人,维西,伯劳德; 法国一人,戴高乐; 沙俄一人,朱可夫; 日本一人,枢木白狂。 加上黄裳,一共产生了十二位拥有成为最强资本的骑士。 至于夭夭,那颗善恶果的能量除了分给黄裳一点,剩下的全部被用来从沉睡中苏醒,加上她是时空妖精,纯以生命层次而言,远比骑士更为高级,自然不会堕落下来。 而这位青年,黄裳泡在湖水中时,并没有见到过他,显然是用大魔鬼沼泽的生命果晋升的,仅次于原初之果,凝练有四滴源血,也算是一时之选。 种种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黄裳望向青年,以汉语问道:“你是中国人?” 黄裳揣摩其气度,本有七八成的把握确定他是中国人,心情还稍有些激动,穿越此世这么久以来,只见过余图南一个同胞,不想在这儿,又见一人。 哧啦! 哪想青年一听之下,面色一冷,清风微起,往前一踏,呼地一下缩地成寸似的踏到黄裳跟前,右手握拳自上而下,环绕着一道飙风龙卷似的激荡气流,左手成掌由下而上,托着一缕清风,合击而来,似是揪向一只大鸟的尾巴,使它无法飞上天去。 这一着之下,青年周身气流环绕,长吟不绝,拳刚掌柔,阴阳相济,活像一头吊睛白额大虫,掀起腥风,剪扑而来。 与此同时,那头王狼似也觑见机会,飞快绕到右侧,也朝黄裳扑了上来,将头一低,张嘴咬向腰部。 “好家伙,我只不过一问,就直接下杀手。难道这厮是个日本人?风属性的骑士之力?嗯,这一招,和图南剑法第三式的那个架子一样,都有点太极的味道啊,他从哪偷学的?” 这青年乘风而来,速度虽快,却没超出黄裳的反应,八滴源血岂是寻常,足足多出一倍,要是打不过,黄裳不如直接以头抢地,自尽算了。 青年拳掌上那两缕风流,看似平平,实则威力极大,足以开碑裂石,碎铁成粉,黄裳也不敢托大靠肉身强撑,当即也使出了骑士之力,左掌电光闪烁,轻轻划了个圆,将青年一拳一掌拢住,右手骈指成剑,点在王狼脑袋上,白芒一闪,电流涌出,王狼啊呜一声,蓬地一下全身灰毛倒竖,生生大了好几圈,活像只受惊的刺猬,四蹄一软,倒了下去。 “不好!这厮武功好强!” 风电相激,滋滋乱响,气流四处崩散,电芒闪击而来,青年一惊,足下连连踏出三步,绕到黄裳身后,左掌后撤,护住胸腹,右拳捏空锤,锤心浮现出一枚透明的空气泡,核桃大小,呼啸着印向黄裳尾椎。 尾椎乃人身要害,寻常练家子一击已足以使人半身瘫痪,以青年这一枚空气炮的威力,若是被击中了,黄裳只怕是血肉崩飞,当中断成两截的下场,死的不能再死。 被人连下杀手,泥人也要发怒了,黄裳冷哼一声,身子由左至右滴溜溜转了个圈,左手撮掌成刀,掌锋上包裹着一层森白电流,一下将那枚空气泡削成两半。 轰! 一声炸响,无形狂飙四下乱崩,草木倒伏,湖水翻浪,两人的衣服头发像大风中的旗子一样呼呼滚动着,青年眼睛一闪,脚下点地,被气流托着,大鸟一般飞快后退。 “来而不往非礼也,你也吃我一招!” 黄裳轻喝,双腿闪出微妙电芒,脚下发力,砰地踩出一个大坑,炮弹似的一闪,追了上去,掌化为指,笔直如烟,指尖上闪烁着一点凝练之极的白色电光,精芒四射,点向青年胸膛。 这一下以电流刺激腿部肌肉,迸发出惊人的爆发力,一下赶上,再不留情,孤烟直一式悍然出手,杀机森然,直迫眉睫,那青年脸色狂变,双掌连挥,在身前布下层层空气盾,全被指剑无情剖开。 眼见便要点中胸膛,青年咬牙左掌聚气勉力一格,右手红光涌出,翻滚不已,结成一柄长剑,唰地挡在剑路上,不想黄裳屈指一弹,那点电芒流星般飞出,没入骑士长剑,轰然爆炸开来,长剑禁受不住,砰地散为红光,漫天飞舞。 指剑再起,点向咽喉。 血脉相连的武器一下被破,青年身子猛地一震,脸色一红再白,不见半点血色,眼见将死,眼珠一转,用汉语大叫一声:“你也是中国人?!” “嗯?” 黄裳凝指不发,皱眉道:“你不是日本人?” “呼——兄台好功夫!小弟可否先收回武器?” 骑士武器虽然灵活变幻,但被打散后,须要及时收回体内以源血温养,否则于威力大大有损,黄裳也不想做的太过,便收了手。 青年长长出了口气,招手将飞舞的红光收回体内,苦笑一下,用一口流利的京片子说道:“小弟杨乘风,乃杨公露蝉之后,与二弟杨乘云奉皇命赴西班牙国留学。先前误以兄为日本贼人,多有得罪,小弟万分抱歉。” 说着,杨乘风抱拳长长一揖。 这人明明较黄裳为大,却自称小弟,一口一个兄台叫的顺流之至,道歉也是礼节到位,理由充分,架子放的极低,黄裳稍一沉吟,也抱拳笑道:“不知者不罪,杨兄无须自责。” 杨乘风目光一闪,直起身来,道:“不知兄台高姓大名,赴哪国留学,竟能夺得原初之果?在下实在佩服之至。” 第六十一章 辞锋 “好敏锐的感应!” 黄裳心中一动,“杨露蝉是谁?他提起来的时候好像很骄傲的样子,似乎只要一说出这个名字,我就会知道,莫非是中国武林的绝世高手?是了,留学生最多学习两年,他认为我既然能夺得原初之果,一定在国内练过武,应该听过杨露蝉的名声。但顾北来英国之前,完全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哪会认识什么武林高手?打听我的底细,这杨乘风脸皮甚厚,看似坦荡孤傲,语气中却少了一种真诚的东西,骗骗别人还可以,却瞒不过我胎息得来的灵觉……” “这杨乘风见灰虎王狼而起歹意,出言放肆,喝令无忌,明显是二代之流,又连下杀手,视人命若无物,绝非轻轻一句认错可以揭过。” “此人不可深交!” 黄裳瞬间判断出,这个杨乘风说的应该是真话,但内里不知为何,对自己似无好意,“嗯,我对国内情况一头雾水,倒可以向此人打听一下,不过,是直接暴力打趴下逼问呢,还是虚与委蛇一番,慢慢套话?” 前者的话,力量碾压,简单爽快,但后患无穷,好歹是见到的第二个同胞,总不能杀了,要是拷问后再放掉的话,自己总要回国的,岂不是立了个大仇家? “还是慢慢来吧!”于是黄裳微笑道:“小弟姓顾名北,留学不列颠国,侥幸得手,实不堪提,杨兄如何知晓?” 杨乘风笑容满面:“在下以第一等的生命果晋升骑士,控风之力自诩也算精纯凝练,却仍不敌顾兄的雷电之力,又轻易制服灰虎王狼,若非原初之果,又有何物?哈哈!” 黄裳翘起拇指,大拍马屁:“好灵机!杨兄与令弟一同晋升骑士,传回去定是一件佳事。”此言明为夸奖,实是在试探他那个二弟杨乘云是否一同进来。 杨乘风似无所觉,直承此事,又连道不敢:“有顾兄勇夺原初之果在前,我兄弟二人岂敢自夸?顾兄方才那几招,化指为剑,神机行圆,变幻莫测,实在令小弟叹为观止。杨某谬承先人余萌,对国内诸位前辈也算熟悉,却从未见过顾兄此等打法,冒昧一问,不知顾兄可曾在哪家国术馆修习过?” “谬承余萌,果然是个武二代。国术馆是什么?听此人语气,好像和费列斯特这种培养学徒的庄园有些相似,莫非是国内教授武功的地方?不知道余学姐有没有在那儿练过……” 黄裳心中猜测,口中道:“惭愧,小弟在国内之时,一心读书,只胡乱练过几手家传功夫,却不曾在何处修习过。杨兄方才所使,刚柔相济,阴阳双合,可是太极拳?” 杨乘风一惊,眉毛微不可觉地皱了下,又转瞬抚平,笑道:“正是先祖所创杨氏太极拳,在下研习未精,见笑方家。顾兄家学渊源,敢问令尊尊姓大名?” 黄裳不知道,但当然不能承认,因正色道:“先父严禁小弟武功大成前提起他的名姓,实在对不住。”这句话妙就妙在并未直承功夫是顾北父亲所传,更没说他会武功,一切只在不言之中,即便是杨乘风回国查明白了,也不能指责黄裳说谎。 杨乘风连忙道:“小弟不知令尊已……还望见谅。” “不妨事。”黄裳摆了摆手,发觉此人心细如发,很难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问出什么详情,一不小心反倒会暴露出来自己奇怪的无知。 杨乘风顿了一下,又问道:“顾兄留学不列颠国,可曾认识一个叫余图南的年轻女子?” “他认识学姐?是了,此人似在国内武林之中人脉很广,以余学姐的武功,或许流传出一些名声,又是赴海外留学生,也许认识……只是学姐极少提起国内之事,这人对她是善意还是恶意,全然一无所知。哼,以此人品性,多半不是什么好事!” 刚想说不认识,又忽然想起一事来:“学姐说英国只有我和她********学徒,全在费列斯特,这杨乘风若真神通广大,我说不认识,岂不当场露馅?嗯?不对,这厮应该也是个二期生,那他对同期的余学姐多半很是关注,理应清楚两个前派往英国的只有学姐一个,没有一个叫顾北的家伙……” “关键在于清廷派往英国的学徒是不是一直都在费列斯特庄园,而此人又知不知道这一点。” “如果这两个条件全部为是,那此人就可以确定,我是费列斯特的一期生,因为月差,一定会认识余学姐;” “如果有任何一个为否,那他就无法确定。” 心念电闪,黄裳笑道:“见过几面。怎么,杨兄认识此女?” 杨乘风眼睛深处有光闪过,打了个哈哈:“小弟在国内时听过她的名声,神交已交,恨未相识。她此次可曾进来?” “咦?这样问,是确定我和学姐在一个庄园?还是在诈我?”黄裳哈哈一笑:“只有这么一个机会,杨兄你说呢?” 杨乘风笑道:“以余图南的武功,若是未死,定能冲到原初树下,顾兄可曾在生命岛上见过她?” 黄裳道:“当时岛上情形太过混乱,四面皆敌,小弟倒不曾注意。杨兄好像对此人很是关注?” 这次杨乘风终于说出了一点有价值的信息:“余氏剑术甚是高明,此女在国内亦有些名声,顾兄不曾听过?” “咦?这人说起此事似乎有些妒忌,难道学姐不是有些名声,而是很大名声?我没听过很奇怪么?” 黄裳念头飞快,决定冒险一探,微微一笑,道:“不曾听过。说来惭愧,小弟在家时年幼无知,又轻狂的很,一向没怎么与同道中人打过交道。出来后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外国人问起国内江湖中事,小弟当真是瞠目结舌,一问三不知,汗颜之至。杨兄高才,可否为小弟指点一二,一扫迷津?” 杨乘风目光闪烁,抚掌笑道:“指点不敢当,愚兄不过略请教过几位前辈高人,当为贤弟介绍些许。” “呜呜——” 身后传来灰虎五王狼醒来的声音,杨乘风急忙望去,黄裳笑道:“这头王狼就赠与杨兄,以作润茶之费。” 杨乘风大喜过望,一拱手道:“贤弟真大气魄,大胸怀,愚兄佩服,佩服。”身形一动,狂风环绕,掠到将要逃走的王狼身边,一掌印下。 第六十二章 初闻仙士 黄裳也并不上前,只静静负手望着,要瞧一瞧杨乘风的手段。 “吼!” 王狼摇摇脑袋,抖抖皮毛,从雷噬中醒来,刚要逃窜,不料又有人来抓,还好不是那个使雷电的,它野性一发,伏低弓腰,竖起的幽蓝眸子里凶光闪闪,一个灵巧跳跃,避开风芒最盛处,精钢似的前爪狠狠拍下,啪地一下,竟生生将那团气流拍散了,紧接着张开大嘴,死命来咬。 “好畜生!” 杨乘风大喝一声,沉腰坐马,无形中捏定一个拳架子,肘膝刀枪似的一甩,运劲下击,呜呜!两道切金断玉的锐利气流一闪,击向王狼的额头、脖颈。 噗!一声微响,王狼竭力一跳,还是没能躲过,长长的灰毛被切下来一大蓬,鸡毛似的四处乱飞,肩背上的硬皮被割破,出现出两道血淋淋的口子。 “呜——呜——” 血珠迸出,王狼一跳七八米,盯着对手,两只前蹄不住抓地,很快挖出两个深深的土坑,似乎是意识到眼前这人不大好对付,谨慎了许多,并不贸然进攻,而是围着杨乘风不停转圈,活像个老练的武林高手,在运动中寻找敌人的破绽。 本来,以杨乘风精修的太极拳来说,此时采取以静对静的策略为好,但方才黄裳一着便将王狼击晕,轮到他了,要是久拿不下,岂不太过难看,杨露蝉后人的面子往哪放? 因此杨乘风抢身攻上,捏拳成锤,云掌百变,烈风呼啸,捉摇不定之中,势子中却多有一个无形的根本骨架,好似天柱神山,八风不动,显出了高明之极的太极拳功,王狼前撕后扑,总攻不进去,狼身上反倒多了些深深浅浅的伤口。 “果然是名家之后,这人的太极拳好生精纯,只是奇怪,他那个无形拳架和图南剑法第三式的其中一个变化有些像啊,是传余学姐剑法的那位异人从杨氏太极中参考而来的?唔,有可能……” 前七式奠基的剑招余图南传剑时倒是说过几个名字,其中第三式叫做“禹步罡斗”,一共三十六种变化,模仿百鸟走兽的种种形态,腾跃扑击,古拙荒凉,大气巍然,淬形练骨,颇有神效,更蕴有一套步法,传闻中是上古时期大禹治水之时,祈禳天帝所用,其中第七种变化“揽雀尾”,和眼前这位太极传人势子中捏定的那个架子甚是相似。 黄裳眼中观看,心里仔细揣摩,印证,倒颇有些收获,“这个拳架,好像是种根本性的法则,不论四肢躯干如何闪挪,都从这个架子中来……唔,万变不离其宗,执一以应万,抓住主要矛盾,就是这个样子了,只是杨乘风使的还不到家,偶尔还会脱离这种状态。” “不过学姐说有这种根本法则虽然好,但若不是自己悟出来的道理,练的久了,便会被前人拘住,再难寸进……” 种种正面,负面念头火花般纷纷闪过,照亮一时,又慢慢沉寂下去,黄裳目光一闪,从武学中拔出心神,便见杨乘风身子柳絮般左右摇摆,捉摸不定,连出三招,挟着飒风,狠狠印在王狼身上。 王狼刚要逃走,连吃几记重手,醉酒似的晃了几晃,四蹄一软,便要倒下,杨乘风哈哈大笑,右手按在它的额头上,红光翻腾,气风滚滚,涌入王狼脑袋里。 灰虎王狼颤栗不已,似在竭力抵抗,奈何已受重创,终于渐渐平静下来,杨乘风沉喝一句:“以杨乘风之名,灰虎王狼,臣服吧!” 黄裳眉头一皱,“臣服”这种主仆契约是可以由骑士单方面撕毁的,于提供源血的骑士一方并无大碍,被抛弃的幻兽多半元气大伤,再也恢复不过来,消散在天地之间。 啪! 风烟四起,王狼蓦然炸成一团翻滚不休的红雾,游荡一会儿,随着杨乘风力量回收,涌入体内。 “多谢贤弟成全。”杨乘风静立一会,走过来拱手笑道。 黄裳不咸不淡说了几句:“杨兄拳法高明,在下佩服佩服。” 杨乘风打个哈哈,谦虚几句,话风一转,开始介绍国内武林的一些情况,滔滔不绝,唾沫横飞,这儿一个高手,那儿一个强人,说书一般,妙趣横生,听似极细,却大都蜻蜓点水一般,浮于表面,纠于细枝末节,老谈故事,令人如坠云雾里,难以把握到整体态势。 黄裳嘴角含笑,毫无不耐之意,安静倾听着,这个时代的中国向未来来客展示出的冰山一角。 “……却说燕子李三与天山胡八刀于苏州总督府中一场好斗,无人能挡,终于惹出李书文大侠,一杆六合大枪鬼神难测,轻松压下二人,两人大为艳羡,亦投身朝廷,以求仙士大道……” “嗯?” 黄裳终于听到一个新鲜词儿,首次打断了说书:“仙士?” 杨乘风脸色微变,豁然住口,打住道:“唉呀!愚兄一时嘴快,倒是不能再说了,还请贤弟千万见谅则个。” 黄裳静静看他一会,露出微笑:“那在下就不强求了,多谢杨兄答疑。” 杨乘风笑道:“若非还需去寻我那不成器的弟弟,愚兄真想与贤弟一探这幻兽幽谷。” 黄裳道:“无妨。” “日后归国,定当于贤弟把酒言欢。告辞!”杨乘风一拱手,唤出灰虎王狼,飞身跨上,驰入森林。 “好像做了一次冤大头。”黄裳望着湛蓝湖水,心灵传音:“夭夭知道仙士是什么吗?” “没听过唉!那是什么,能吃吗?” 黄裳无语:“恐怕不能。我猜是中国能和西方骑士对抗的超凡力量,本来以为是方士,术士之类,至多叫灵士,哪曾想竟然会叫仙士……你飞多远了?” “五六百里的样子,除了树,还是树……咦,一个人?” 稍顿一顿,夭夭传来欢快声音:“是雅各布,要杀嘛?” “不,等我过去。”黄裳大笑三声,顺着方才那匹灰角马逃跑的方向追出一阵,寻到了踪迹,一巴掌拍服了,也不订立契约,打马赶去。 第六十三章 一血 “那是什么?人形幻兽?” 黯淡天幕下,七百里外的森林里,落叶枯枝上弥漫着齐腰深的雾气,翻滚不休,雅各布穿行其中,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忽然听到上面传来破空风声,急抬头看时,前方林木稍微稀疏点的地方,半空中悬停着一个小小少女,正好奇地望着他。 浅绿长裙,蓝色长发,完美容颜,尤其是,她背后长着一对翅膀! 像是神话中的天使! 雅各布心神狂震,几乎不能自已:“上帝!传说原来是真的,竟然真的有天使幻兽!” 那是一个只在贵族之中隐隐流传的传说,幻兽幽谷深处藏有不世出的天使幻兽,为“伊甸园”之主人,若能与之订立契约,有不可计数的好处。 雅各布满面微笑,举起双手,以示没有武器,慢慢上前,摘下头盔,摊开右手,弯腰行了一礼,用自觉有生以来最为温柔和善的腔调说道:“哦!尊贵的神之使者,您降临在我面前,令我深深感受到了主的荣光。” 夭夭收敛翅膀,落在一段伸出来的树枝上,歪着脑袋,瞧着他,不说话,只黑漆漆的眼珠转来转去。 雅各布一点点挨上前,掏出一枚红彤彤的天启果,托在掌心,高高举起:“神之使者,您要享用些食物吗?” 夭夭心里一撇嘴,展开翅膀,扑棱棱飞下去,瞧着天启果,伸出手去,欲拿还止。 “果然不通世事,这么好骗!”雅各布按捺住狂喜,右手献上果子,猛地一动,闪电般抓向夭夭的手。 呼! 夭夭受惊似的冲天而起,飞到森林上空,拍着翅膀,飞向远方。 雅各布又是懊悔,又是气恼,急忙追去,隐约瞧见天空中一点影子,心中庆幸不已:“还好这只天使飞的不快,不知实力如何?要不要通知约翰他们……” 奔行之中,雅各布摸了摸怀里的一枚彩箭,犹豫了下,没有发出去。 “虫儿飞,虫儿飞,天上的星星枯萎,地上的猫咪成灰……” 夭夭轻轻哼着歌,飞飞停停,逗引着雅各布,离黄裳越来越近。 嗖! 三支箭首尾相连,鱼贯射来,夭夭吓得歌声一停,轻巧一个闪避,躲了过去,望着下方张弓搭箭的雅各布,小脸团团皱起,冷哼一声,心灵传音道:“我生气了!我要打扁这家伙!” “我到了!” 踏!踏! 林中传来奔马的蹄声,黄裳一跃而下,如电射来,立在雅各布面前,平静道:“圣门徒,好巧啊。” 雅各布一惊,后退一步,飞快收了弓箭,右手中红光隐隐,警惕道:“东方人,你想做什么?” 黄裳道:“调动波顿,指挥你们五门徒包围我和余学姐的人,是谁?” 雅各布在酸木林前看过黄裳三人困在湖中,后来他们一众门徒商量之后退出蛇海,以大魔鬼沼泽的一等生命果晋升骑士,眼见黄裳也到了幻兽幽谷,立刻反映过来:“此人竟吃了原初之果!”妒火中烧,心中几乎扭曲滴血,脸上却半丝不显,眼睛四下打转,“孤身一人,不宜和此人硬拼,先行脱身,再召来约翰他们,杀了他!”如此想着,脸上微笑道:“自然是希尔薇大人,你要报仇,尽管去找。” “看来,你还不死心……”黄裳长长叹息,身形一动,一步抢至,电光缭绕,引掌成剑,平刺而出。 这一步,一刺悄无声息,快到极处,却没有半点风声,寂静如死,无形杀气笼罩雅各布上半身各大要害,雅各布如坠冰窟,竭力向后一跃,右掌一动,红光凝成一杆晶莹长枪,燃起烈烈火焰,足下发力,双臂握住,呼地一枪扎来,空气扭曲,尖啸不已。 此枪一出,幽暗林中登时为之一亮,枪上灼热散开,竟将地上不知积了多少年的落叶尽数点燃,呼地一下,爆炸一般,方圆数丈内立成火海,雅各布精神一振,枪借火势,平添三分威力。 “一枪击退此人,立刻就走!召集人手,再来杀他!” 熊熊大火中,黄裳面色恒定如常,手腕一震,电光扩散至全身,结成一个光滑的罩子,闪烁跃动,生生避开疯狂舞动的火舌,一步迫至,指间一点白光滑出,印入火焰长枪,轰然炸开,长枪登时成了片片烟灰,四处乱飞。 “苏雨辰这式元雷破击好厉害……这还只是一招的意志经验,她究竟有多强?” 夭夭从苏雨辰那一着神剑御雷真诀中吸取而来的经验记忆,黄裳全盘融汇贯通之后,参悟出两招半。 第一招便是这元雷破击,聚雷成丸,内部爆破,雷霆本暴烈无匹,极度内敛之后,凝练成小小一点,杀伤力更是大增,破入敌方目标后,再轰然炸开,几有无坚不摧之威。 第二招名为元雷引,正是苏雨辰出手前用以聚集漫天雷云的手段,现下根本用不出来,休说剩下那半招。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黄裳心头沉甸甸的,第三步迈出,掠到跟前,一指点下。 雅各布血脉武器被破,如同杨乘风一般脸色一红再白,惨森森的,身子剧震,几乎不能动弹,眼睁睁看着黄裳一指点下,狂吼一声,拼尽全力拿出怀中彩箭,以仅剩的焰力点燃,拔地飞起。 “这个好好玩!”夭夭眼睛发亮,拍翅飞至,两根白生生的手指捏向高速飞行的彩箭,像在采一朵小白花,轻轻易易,眼见便要抓住,黄裳心音传至:“让它飞。”夭夭吐下小舌头,收回了手。 彩箭直上云宵,砰地散开,凝成一只闪闪发光的老虎,小山一般,悬在高空,发出打雷似的震天响,无形音波猛烈扩散开来,吹动森林顶端的枝叶猎猎作响,传彻千里之遥。 黄裳正正点中雅各布胸膛,雷电迫击,雅各布头发竖起,身上发出烤肉的味道,软软倒下,眼睛血红,死死盯住黄裳,喘着气,断续叫道:“东……东方猴子……你逃……逃不掉的!” 第六十四章 三杀 第六十四章三杀 “哦?就凭这只穿云箭么?”黄裳蹲下身,两点眸光冷冷瞧着:“你大概不知道原初骑士的实力,你那几个门徒同伙,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两个我就杀一双。” “咯咯!” 雅各布嗓子里发出垂死公鸡的讥笑声,“原初骑士再强,也不过晨曦下位,出了伊甸园,你这只猴子就等着被我父亲捏死吧!” 黄裳摇摇头:“死到临头还嘴硬,你父亲再是厉害,还能知道这里发生的事?” 淡淡雾气自四周弥漫过来,雅各布脸上浮现出深深的讥讽之意,即诡异,又阴森,阖上眼,一语不发,似乎笃定黄裳不敢真的杀他。 黄裳仰头望天,小山似的老虎图案悬在高空云幕下,极是醒目,暗忖:“莫非这图形中还藏有暗语?” 夭夭围着渐渐黯淡下来的光团飞了一圈,将所有细节尽收眼底,传音道:“看不出来,这厮在诈人。” 黄裳冷哼一声,飞起一脚,踢中雅各布,雷劲送出。 雅各布大骇,霍然睁开眼,狂喷鲜血,在半空中翻滚着转了几圈,远远落下,声息全无。 齐腰深的雾气涌动过来,将大火慢慢湮灭,止剩几缕青烟,溶入雾中。 黄裳问道:“这片森林无边无际,千里之内,却连着遇见两个人,难道伊甸园传送时,落点不是随机的,而是全在某一范围内?” 夭夭一吐舌头:“人家还小,没感应到。”闪烁着飞走了。 黄裳潜藏一旁,垂目内视,气血中密布着一丝丝,一缕缕的滋然电光,随着八滴鲜红隐透雷芒的源血周游全身,心神下潜,原本细如发丝的电光迅速扩大,几如巨石,将内蕴的秘密一点一滴展露出来,心神渐渐溶入,浑芒一体之中,黄裳无思无想,晋入胎息妙境,呼吸渐至于无。 不知过了多久,黄裳忽然被脚步声惊醒,迅速清醒过来,安静聆听。 一,二,三,一共三个人。 “……雅各布发出召唤,怎么不见人影?” “谁知道?” 一声惊呼:“尸体!雅各布被人杀了!” “什么?” 脚步声围在一起。 黄裳听的分明,这三人正是那夜和雅各布一起,埋伏自己和余图南的三大门徒,剩下那个不知为何,没有过来。 杀机涌动,黄裳暴起,红光雷电一闪,青矛在手,全力掷出,咔嚓一声,如同闪电划过,照亮密林。 “不好!” 黄裳出手的刹那,凛冽杀气笼罩过去,三门徒如浸冰水,一惊一滞,立刻掣出骑士兵器,红云异芒闪烁不绝,一盾,一枪,一剑,握在手中。 但那一滞,决定了他们的命运。 黄裳潜藏的位置非常巧妙,距离雅各布尸体不远不近,正是估算中出手威力最大的那一点。 以整株善恶树练成的长矛划破长空,轰杀而来,击破大盾,击破长枪,又将它们的主人当胸前贯穿,串连起来,深深扎进一棵大树上。 “你!” 剩下那门徒大骇,收剑转身逃窜,黄裳调息一下,招回青矛,闪身急追,追出百米开外,一矛刺出,鲜血飞溅。 黄裳嘘出一口气,神色无悲无喜。 报复来的如此容易,几乎有一击成空的落差。 收拾心绪,黄裳迅速远去。 不多时,又有几人赶来,一见满地尸体,压抑不住惊呼起来。 数天过去,夭夭已然飞出几千里地,仍然没到森林的尽头,连瞧都瞧不见。 “好无聊啊!” 刚开始时,看着下面的奇异森林,小妖精还是很开心的,哼着歌,飞的又轻又快,捉只鸟儿,摸只兔子,吓只幻兽,玩的不亦乐乎,后来一无所变,森林永无尽头,便渐觉单调起来,烦闷的紧,变的无精打采起来。 “哼!这破森林,等夭夭长大了,学会跃迁,非要看看你到底有多大!” 夭夭气呼呼的,便要通过冥冥中的联系化散回到黄裳身边,忽然停下,望着前方极远处忽然出现的一道庞大影子。 黑影似山,绵延起伏,如蛟似龙,躺卧前方,横贯大片大片的森林。 “山?” 终于见到新鲜的东西了,夭夭欢呼一声,眼珠转了转,收拢翅膀,停在树尖上,小手一伸,自虚空中掏出个生命果,咔咔啃完,转了个圈,拍动双翼,全速飞去。 “你是说,有座大山,里面有许多珍奇幻兽?” 黄裳这几天四处转悠,倒也碰见过一些中低等的幻兽,除了灰角马和灰虎王狼外,还有雾鹿,风马,长猿,山蛇,骨羊,还有一只长着獠牙的白兔,都不合意,抓着一只风马充当脚力,寻遍方圆数百里,新近晋升的骑士遇见好几个,但原初骑士一个也没见着。 风马是一种中级幻兽,生性胆小,蹄甲薄弱,两耳间生有一根绿色短角,其上螺旋角纹状如旋风,能够大大减弱空气阻力,破没什么攻防能力,唯一值得称道的便是速度,跑起来风驰电掣,为中级幻兽速度之王,不在一些高等幻兽之下。 此时收到夭夭心灵传音,更不搭话,调转马头,狂奔而去。 伊甸园十四天,森林五天,距返回入口,还有十一天。 第二十五天上,黄裳终于来到夭夭所说的大山脚下,毫不停留,藉着灵魂上天然的联系,直奔而去。 这些天夭夭自然没有闲着,凭着旺盛的好奇天性,飞遍了大半个山头,看到许多珍奇幻兽的同时,也被看到她的几个原初骑士视为最珍奇的幻兽,紧追不舍。 “原初骑士全在这座山里?还有这等事,为什么没被传送过来……” 进入大山围出的一片幽谷,黄裳暗暗思索其中的缘由,打马如风驰过,惊起一只四蹄踏云的豹子,瞧见猎物,疾追上来,一口咬下。 拿云豹:高等幻兽,以速度称雄,爆发时速度接接近半音速,非原初骑士,切勿接近! 云本多变无常,这幻兽竟以拿云为名,能耐可想而知,风马似是受到高等幻兽的威压,蹄子一软,几乎倒地,黄裳亦只觉身后微微一寒,一股猛烈之极的风锥挤压过来。 第六十五章 羽龙兽 “哈哈,送上门来的脚力!” 黄裳大喜,一夹马腹,云朵似的平平飞起,电光闪动之间,一掌拍在拿云豹斗大的脑袋上,心意运转,源血震荡,雷劲狂送,源源不绝地涌入拿云豹体力。 滋滋!哧啦! “吼!” 电击声中杂着拿云豹震天的吼声,摇头摆尾,竭力要挣扎出来,黄裳不为所动,掌力猛地一震,终于慑服了这只幻兽。 拿云豹脑袋一低,温顺地在黄裳腿上蹭了蹭。 此时,黄裳体内雷电力量耗去大半,有四滴源血已变的黯淡无光,还有一滴半明半暗,若是寻常原初骑士,到此境地,已近枯竭,到了最为虚弱的时候。 骑士之力固然超凡脱俗,威力无穷,只是一旦力量消耗一空,恢复起来也麻烦的紧,越接近枯竭,越难复原过来,正如人得小病,两三日即好,若是大病,非得经年累月治疗不可。 余下三滴源血轻轻一旋,传递过去丝丝缕缕的能量流,在八滴源血之间周流不定,有了这一部分根基,恢复起来便要快的多,黄裳扬手吞下三枚天启果,清流入腹,流经源血,很快转化为闪耀白芒,森然雷电。 黄裳将风马放回到外面森林,跨上新坐骑,腾云驾雾般赶往夭夭所在。 大山深处,一片极大幽谷之中,树木稀疏,遍地绿草,边缘耸立着苍灰色的岩壁,怪石嶙峋,底部是一个洞穴,一眼大寒潭镶嵌外面,方圆百丈内结满奇异的紫色小花,随风舒卷,浪荡悠然。 夭夭折着翅膀,停在空中,瞧瞧寒潭,瞧瞧紫花,灵动百变的纯黑眸子中射出名为好奇的光,投往岩洞之中。 寒潭外围,屹立着五名原初骑士。 伯劳德,隆美尔,巴顿,戴高乐,朱可夫。 五人俱有坐骑,盯着不远处空中那只长着翅膀的小小妖精,隐隐成对峙之势。 隆美尔首先开腔:“这应该就是幽谷卷轴中记载的羽龙寒潭,洞穴里的想必就是传说中的羽龙雷驹,霸王级幻兽,各位先生,谁愿意收了它?” 戴高乐莞尔一笑:“隆美尔,你把我们都当傻子么?天使幻兽就在那儿,谁会上你的当?” 若是往年,能寻到幻兽中的三大霸主之一,各人自忖都要狂喜不已,然而如今有更好的目标在前,也就顾不得了。 隆美尔跨下是头马儿一般大的狐狸,尖耳鱼尾,黄毛碧睛,闪着狡黠的光,名叫北沙之狐,次高级幻兽,一只眼睛瞅着洞穴,一只眼睛瞥着夭夭,扭下脖子,不知在打什么主意,隆美尔拍了拍它的脑袋,嘿然道:“天使只有一只,咱们却有五人,注定有四个人没指望的。” 朱可夫哈哈大笑,这雄壮大汉笑声中似也带着北方广袤雪原的寒气,气息喷出,几如白雾,他身下那只纯白皮毛的大熊扬起脑袋,哼哼鼻子,将白雾吸入喉间,似是颇为受用。 千刃雪熊,同属次高级幻兽。 朱可夫一笑之后,盯住隆美尔:“你想拖延时间,等你那两个同伴,是也不是?” 隆美尔望向夭夭,冷哼一声:“蠢货!你笑那么大声,生怕惊不走天使兽么?” 嗡!嗡!嗡! 一阵闷雷般的低沉吼声响起洞穴之中,整堵岩壁微微颤抖,高处沙砾石子簌簌泻下,滚落寒潭之中,雨滴秋湖般,溅起千万点紫色水花,连成一片,蓦然化成一面电光闪动的大网,后续沙石一经触上,登时化为轻烟,再成飞灰,绝了形迹。 戴高乐失声道:“羽龙兽要出来了!” 龙兽未出,只吼声便有如此威势,震慑之下,坐骑纷纷后退数步,各人纵是世上英杰,亦不免微微变色,随即心中更为火热。 羽龙兽已然如此,天使又该如何? 嚓! 不绝吼声中,一道巨影从洞中蹿出,如箭标前,踏在紫色水花结成的雷电光网上,昂然俯视众人。 这是一只似龙非龙,似虎非虎的奇兽,一丈来长,一人多高,鹿角,鹰目,金睛,长须,麟蹄,狮尾,沧桑,蛮荒,片片鳞甲如铁,沉重,坚硬,泛着丝丝电光,瞧着五个原初骑士,打个响鼻,灵性似的浮现出个不屑表情,随后拿眼望向天空的夭夭,嗅了嗅,似乎在辨别什么,面孔上现出一丝疑惑神情。 伯劳德一直一语不发,静观其变,此刻也为之一惊:“家族秘卷中关于羽龙兽的记载只寥寥片语,这家伙的灵性竟这么高?可惜,德、美那四个人很快就要到了,维西和顾都不知道跑哪去了……” 耳边忽然响起戴高乐的细细声音:“蒙哥马利,我们暂且联手,如何?” 转身一瞧,戴高乐和朱可夫靠近过来,伯劳德稍一考虑,爽快应道:“可以,事后各凭手段。” 蹄声忽起,幽谷外自东西两边各奔来两骑,烟尘滚滚,驰入场中,扬立停住,正是美国的麦克阿瑟,艾森豪威尔两人,与德国的曼施坦因,古德里安。 九人三三成群,分立三角,彼此对峙,又向外形成一种合力,对抗着雷电光网上的羽龙兽,气势交激之下,骑士之力巍然运转开来,火光云气,嘶吼不绝,异象纷呈,纠缠生灭,结成一个庞大的无形龙卷,上溯达于天际,幽谷上空登时风起云涌,几如奔马。 气势逼迫之下,诸人便要立刻出手。 伯劳德忽然抵住这股冲动,道:“等等!我们打的时候,天使幻兽可是会跑的!” 众人一滞,齐齐止住,瞧向伯劳德,不禁对他重新估计。 大风骤起,吹动夭夭青丝飘扬,浅绿色的裙子猎猎舞动,似乎下一瞬间,便会被刮跑一样,各人心中都是一惊:别我们在这干上了,正主却跑了。 然而夭夭一双青色羽翼轻轻拍打着,悬浮在原处,纹丝不动,比海浪中的礁石更为坚定。 伯劳德心中忽地一动:“从来没听过幻兽身上有人造之物,这只天使身上的裙子是怎么回事?”又看向边上诸人,“他们没有起疑么?” 夭夭自然不会回答,她瞅着羽龙兽疑惑的模样,眨眨眼睛,缓缓下降,对它有些好奇:“这只宝宝认识我的气息?难道是它的遗传记忆里,见过我的族人?” 九个原初骑士全是聪明人,俱都看出这从未现世过的人形天使对这只羽龙兽也产生了兴趣,正合他们的心意。 愈降愈下。 “吼!” 羽龙兽蓦然一声长嘶,寒潭之上那张电网倒卷而出。 卷向夭夭! 第六十六章 黑白双相 雷网呼啸而上,击穿虚空。 “吖!”夭夭吓了一跳,急急拍动翅膀,飞速上升,却还是慢了半步,被雷网当头兜住,电流侵入,妖躯一颤,僵持着一分分落下来。 羽龙兽嘶吼不绝,口鼻中喷出缕缕电流,催动雷网,猛烈下拽。 夭夭终究还是只出生不久的萝莉,变生不测,一时间小脑袋里只一片空白,什么主意也想不到,雪脸煞白,几乎哭出来,死死咬着嘴唇,拼命向上飞,两相拉锯之下,将雷电拉成一条扁长梭形。 九名原初骑士彼此一看,齐齐驱动坐骑,奔上倾斜的岩壁,来到高处,齐齐下跃,枪剑刀轮,烈焰飞雪,铁血征尘,九种超凡力量一股脑催放出去。 这九人一起出手,威势何等凶猛,直有裂山崩川,摧云断岳之力,便是霸王级的羽龙兽,也猛然一个哆嗦,半空中红芒奔涌,缕缕片片,节连贯通,如同云海,压向夭夭。 聪明人们的主意很明显:先将天使兽打落凡尘,再定归属! 夭夭一旦被击落,被众人围攻,有超过八成的可能,再也飞不起来! 黄裳尚在十里开外。 “三个原初骑士可以无损击杀羽龙兽,这天使兽虽更强,却也必定有限,五人足矣。不如趁此机会,折去一两个对手再说……”隆美尔不愧为未来的沙漠之狐,出手之前已经开始算计起来,掌中长刀微微一偏,挥出的气劲便歪向一旁的伯劳德。 从一见面开始,隆美尔心中不知为何,便觉得伯劳德十分不顺眼。似乎这人是自己的天生对头,且隐隐克制着自己,隆美尔一向天才,如何能忍? 这一变化倒有一大半原因是想趁机剪除掉伯劳德,以去心中大患。 九人能量连通,隆美尔如此一着,伯劳德立即生出感应,骑士大剑轰然转向,悍然反击。 变动转瞬传遍能量云海,戴高乐目光一闪,长鞭狂卷古德里安。 朱可夫性性豪放,义气干云,既与伯劳德、戴高乐结盟,自是同进同退,抡起大如车轮的晶莹冰斧,劈向曼施坦因。 曼施坦因心中洞若观火,暗叹一声:“隆美尔这家伙天资虽高,却总爱剑走偏锋,早晚会害了他……”眼下却不能不作出反应,大盾斜斜击向冰斧,所取角度妙到毫巅,正是斧上劲力最为薄弱之处。 六人彼此纷争,却也没忘记正事,局部攻势虽然混乱,整体攻势仍是向下,指向夭夭。 也并没有涉及美国队麦克阿瑟三人,显然是须三人全力以赴,加上六人的一部分混战力量,去压制天使兽。 九个聪明人估算的结果惊人接近,这正是有十足把握击落天使兽所需的最低力量。 可惜,估算虽正确,却因内乱,血红云海的去势终究慢了一分。 一分虽微,足以决定成败。 大难临头,危机颤栗,奇妙的灵魂纠缠感应之下,黄裳灵弦震动,身临其境一般,落入网中,看到羽龙雷兽,看到紫雷寒潭,看到雷网电梭,看到腾空的原初骑士,也看到了压下来的血红云海! 冥冥中一声微响,在暂时远超二人理解的层面上,两道透明人形成一个具体而微的纠缠螺旋,忽向内一靠,生出没有形质的玄妙波动,以思维的速度下降数个层次,二人心意浑融,力贯一气,化为一体,夭夭登时冷静下来,眸子清亮,闪闪发光。 “哼!一群坏蛋!合伙欺负夭夭!” 夭夭心中冷哼,给这群人打上了标签,伸出雪白小手,点中紫色雷网。 哗! 上接云天,下通寒潭的雷网电梭顿时褪去鲜明颜色,所有的紫色百川归海般汇入那一段春水般的指尖上,聚成一个磅礴的紫色光球,一震之间,由紫色转作透明,发出呜呜的响声,旋转起来,生出绝大吸力,引动寒潭中紫色雷水沿着梭网倒排云天,形成一条倒挂的瀑布,乳燕归巢也似的涌入光球。 透明转作漆黑。 黑球,雪指。 球在指尖。 纯净锻黑,吞噬光线。 七彩炼白,极致光华。 黑与白,矛盾,对立,格格不入,又奇异地和谐,美丽,如一物之二相。 只一个小球,望之竟如同深邃洞渊,扭曲光线,令人心神剧震,生出不由自主跌倒下去的可怕幻觉。 变化只在刹那之间,感受到小球中蕴藏的强悍能量,九人面色剧变,曼施坦因狂吼:“全力出手!” 嚓!长刀重剑,狂鞭冰斧重归正途,九人力量再无闲隙,联成一片,光影红云翻滚着,收缩,再收缩,转瞬凝成一件似剑非剑,似盾非盾,似曲似曲,似直非直的古怪兵器,轰了下来。 雷网解体,夭夭屈起雪白手指,弹出漆黑小球。 更高的天空中,以寒潭为中心,两边铅云疾走不休,如同两个疯狂追逐自己影子的愚人,狠狠撞在一起。 阴阳互搏为雷。 咔嚓! 轰隆! 大雨霎那滂沱。 黑球贯穿奇兵,破体而出,缩成一个白色小点,微不可见。 九名原初骑士齐齐喷血,跌落大地。 夭夭心如锤轰,魂弦震荡,退飞七丈。 压抑消去,羽龙兽一声低吼,暴跃而起,踏空腾,挪扑向夭夭。 黄裳与夭夭同时生出感应:下一刹那,两人这种心意浑一的玄妙状态便要宣告解体。 弹指之间,疾电惊雷,极言其快。 一弹指有六十刹那。 刹那之间,夭夭食指微微一动。 白色小点瞬移般降临,印上羽龙兽额头,深深没进去。 “吼!” 羽龙兽发出半声痛苦嘶吼,破布般被剪断。 夭夭花儿似的柔软身子一颤,属于黄裳的心神潮水般退去。 羽龙兽眼中凶光消散,温顺顿生,扑至最高点,一丈长的兽身开始下落。 夭夭雪白赤足点在羽龙兽背上,落下地来,瞪着九人,美目一横,小小的杀气溢出,足下忽一踉呛,杀机散去,驰出幽谷。 暴雨中,九位受创的原初骑士面面相觑。 “天使兽这么强?一招击败我们九个?” “不,她汲取了紫雷寒潭的能量!” “为什么不杀我们?” “她乘着羽龙兽出谷,而不是自己飞走,也耗尽了力量……” 第六十七章 自投 大雨连天彻地,夭夭驭兽疾她,玉颜苍白,几近透明,水晶一般,从随身空间中取出一颗生命果,吞服下去,才好看了一些。 黄裳微弱心声传至:“羽龙兽为什么攻击你?” 夭夭探查着羽龙兽的心神,秀气春眉蹙起:“大狗狗好像想吃了我,进化到更高层次。” 黄裳一惊:“现在会反噬你么?” “已经压制住它啦!等裳裳一收,就可以了。” “那就好……有没有发现维西?” 夭夭樱花似的柔软唇瓣一撇:“残缺天使找到了一只独角兽。” 独角兽,羽龙兽,彩虹兽,是幻兽中的三大霸主,屹立在所有幻兽的顶端。 “好运气。” 对答之间,黄裳冲进大雨,破开水幕,瞧见夭夭,飞身离开拿云豹,落在羽龙兽身上,夭夭从羽龙兽硕大脑袋上飘入黄裳怀中,喜滋滋道:“裳裳,快收了这只大狗。” 夭夭并非骑士,只能压制,没法用源血收服幻兽。 黄裳右手按在羽龙兽鳞甲背上,红光涌出,笼罩全身,雷光电闪,长啸一声:“以我之名,归来吧,羽龙兽!” 雷霆巨力节节贯穿,势如破竹,羽龙兽低吼一声,化作漫天血雾,涌入黄裳右手,附在隐藏体内的善恶长矛之上,随着源血流转,微微起伏,吸收着源血散佚出来的能量,从此订下了伙伴契约。 夭夭欢呼一声:“现在干嘛呢?回去揍他们吧!” 黄裳召出羽龙兽,拥着夭夭奔回雨区,寒潭幽谷中已是空空荡荡,并无一人,夭夭冷哼一声,便要飞起来,刚一拍动翅膀,脸色一白,又跌落下来,却是方才消耗过甚,便是生命果,短短片刻间也没法补回来。 小妖精轻咬下唇,跺了下小脚丫。 黄裳驾着羽龙兽四处查看,大雨却将一切痕迹尽数冲散,摇头道:“夭夭,暂且放过他们吧!回伊甸园,杀甘多。” “咦?”夭夭好奇问道:“为什么要特意杀他呢,不找枢木白狂那个坏蛋了吗?” 黄裳道:“十二颗原初果,只能造就十二个原初骑士,枢木白狂晋升原初骑士已经被人知道,杀了也没用。只有甘多,和他竞争的多萨已死,我顶掉他的名额,就能掩饰过去了。” 夭夭眼睛眨呀眨的,明白过来:“甘多一定会回到大魔鬼沼泽,晋升骑士。” 黄裳道:“不错。他与多萨一战,元气大伤,又没有同伴,想要到达魔鬼沼泽,应该要花上一段时间,现在回去,想来正好赶上。” “可惜,夭夭没能飞到森林边缘,看看那儿是什么样子……” 夭夭吐下舌头,羽翼敛起,闪起淡淡的青色光华,抱着脚蜷成小小一团,缩回印记之中,黄裳骑着羽龙兽,奔上山顶,寻到一处悬崖,纵骑跃出,无形波动一闪而至,卷起他,消失不见。 这就是从幻兽幽谷回到伊甸园的方法。 哗啦! 空间一阵扭曲,又恢复正常,黄裳出现在生命岛上,绿伞之下,十二棵原初之树耸立依旧,枝叶摇摆,似是从太古以来便存在于此的巨人。 策骑奔回中心,破入隐藏空间,树坑宛然,夭夭一闪飘出,双手按在中间,青光漫出,纹理荡漾,水镜重现,照出生命岛与大魔鬼沼泽的景象。 一片灰色之中,闪烁着点点绿光,夭夭还想重施故技,再采些生命果,忽然惊讶道:“不喵,时空震荡,水镜不稳……” 水镜摇晃起来,渐渐变的虚幻,来不及再摘果子,夭夭左手五指抚上镜面,微一用力,青华蔚然,嗡嗡轻响声中,镜面所示景像一分为五,四散飞出,觅遍大魔鬼沼泽区域,照见一个个再次回到这里晋升骑士的学徒。 “……威廉,维多莉亚-路易丝……咦?约翰,剩下那个门徒,他也争夺原初了?” 水镜摇晃的俞加厉害,似是下一刻便会散去。 夭夭轻哼一声,右手也按将上去,镜中景像五分成十。 嚓! 水镜散去。 夭夭的小脑袋低垂着,翅膀耸拉下来,有气无力的样子,在半空中慢慢滚了几滚:“可恶!” 黄裳笑道:“方才已找遍了大半沼泽,剩下的靠羽龙兽也成了。” 沼泽多雾,骑士零星散布,夭夭却是不便飞到天上去侦查。 “切……” 夭夭哼出一个音节,闷闷不乐地归入印记,黄裳催动羽龙兽,驰出小岛,四下一望,望见一人正踏水而来,奔向生命岛。 不是旁人,正是甘多。 他已晋升骑士。 夭夭大喜:“哈,这坏蛋自己送上门来!” “甘多还不死心,要来瞧一瞧原初果?” 黄裳想着,心念一动,羽龙兽奔行在湖面上,划开道道涟漪,闪电般截过去。 “那是什么?不好,幻兽坐骑,是顾北!” 甘多正埋头苦奔,忽觉冰冷杀机疾涌而至,骇然抬胡辣汤望见前方湖水上奔来一道钱飙,认清来人,心头大震,转身窜逃。 “吠!哪里逃!” 长啸声中,黄裳纵骑赶上,红光闪动,骑士武器出现,这次却是一杆浅青色长枪,电光四溢,遽然下击。 “和你拼了!” 甘多脸孔扭曲,回戈猛抡,被长枪无情捅穿武器,扎入胸膛。 血沫涌上喉咙,甘多猛烈咳嗽起来,两点怨毒目光死死盯着黄裳:“我不甘心!不甘心!若非那个偷我果子的小偷,我甘多……我甘多,岂会不如你这黄毛小儿!” 黄裳淡然以对,一抖枪尖:“你废话太多了,安生投胎,来生做个好人。” 甘多闭上眼睛,落入深不见底的湖水中。 一块大石放下,黄裳长长吁出一口气,驱动羽龙兽,逆转四河,沿途收集一些怪物材料,也不放入随身空间,丢进包裹,第三十天上,回到进来的地方。 枯木林中,一小团蓝色光点浮在半空,照亮了回家的路。 等不多时,伯劳德骑虎而至,一见大惊:“羽龙兽?你从天使兽手中夺下的?” 黄裳笑着应是。 伯劳德大为感慨:“你真是好运气。天使兽呢,跑掉了?” “天使兽?”黄裳摇摇头:“没见过,那是什么?” 夭夭确实不是什么天使兽。 她是一只往来时空的妖精。 伯劳德一怔:“莫非她弃掉羽龙兽走了?” “你在说什么?”黄裳道:“维西呢,你看见没有?” 伯劳德正要解释,远处奔来一道白色影子,扑入眼帘,飞速变大,现出维西的精致容颜。 维西的坐骑,正是一只纯白色的独角兽。 第六十八章 炼血秘术 伯劳德一怔,微微眯起眼:“维西,顾,你们两个全订下了霸王级幻兽,出去后保密些,尤其是顾。” “自然。” 黄裳点头称是,左手拂处,那颗凌空悬浮的光球无声散开,化成一扇明暗不定的蓝色光门,维西轻轻一拍独角兽脑袋,那兽化作白光不见,维西凌空一个美妙倒翻,稳稳立在门前,当先跨入,回首笑道:“我先回家了,你们两个快些!” 蓝色微光一阵波动,随着维西纤细身形消失,光芒黯淡了一些。 黄裳正要踏入光门,忽听伯劳德低声道:“顾,等一等。”转头瞧去,见伯劳德立在身后不远处,面色有些奇异,淡蓝色的眼珠闪着微光,不知怎的,竟与头顶低垂的铅灰色天幕甚是相似,仿佛他心中有个诺大疑难,正犹豫不定。 自组队以来,伯劳德一直镇定淡然,无论面对何种艰难境遇,从未见他露出过这等神色,黄裳心中一动,笑问:“何事?” 伯劳德目光一闪,缓缓道:“现在你已经成为原初骑士,可还要回东方?” 黄裳稍一沉吟,道:“伯劳德,换作是你,会怎样?” 伯劳德笑了,真诚道:“顾,和你合作,真的很愉快。” “我也是,伯劳德。” 二人先后走进光门,波光荡漾,噗地一声微响,肥皂泡般消失不见,枯褐色的土壤上,只有几段断裂的朽木,散落在铅幕下,微风吹着,发出呜呜的轻音…… 黄昏。 灰色的暮霭笼住灰色的高塔,福尔摩斯站在巨石阵前,对三人微微点了下头,示意他们站在一旁。 塔内零散站着十几个新晋升的骑士,满脸喜色,低声议论,枢木白狂一个人站在角落,老僧般闭目入定,三人挪到旁边,间或有人传送回来,便有欢呼。 庄园深处,会客厅内,灯火通明,烟雾缭绕,桌几上摆着精致的茶点,无人去动。 华生医生从窗外收回目光,再次劝道:“各位公使先生,现在这样晚了,庄园即将夜禁,各位还是请回,明天再来吧。” 一人摇摇头,拿起礼帽,推门出去,随着他的离开,满屋的先生们陆续叹着气走掉了,只剩下两个东方面孔。 两个中年男人。 华生道:“山本先生,李先生,请。” 日本驻英副使,山本渡来到华生面前,深深一鞠道:“华生医生,枢木君就拜托您了!” 华生微笑道:“山本先生,园内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一切,都要看神的旨意。” “哈伊!”山本渡再次鞠躬,大步离去。 “李先生?” 大清驻英公使,李朝政抬眼瞧来:“华生先生,我国的留学生余图南,失踪数月,生死不明,真相究竟如何,还请告知鄙人。” 这目光平和之中,内蕴锋芒,穿透茫茫烟雾,像一位剑客,击水而来。 华生不觉眯起眼,耸了下肩膀:“如果我没有记错,一个月前,我的信应该已经到了李先生手上?” “如果余图南和一名骑士同归于尽,”李朝政缓缓道:“那么,她的尸体呢?医生,我想送回国去安葬。” 华生叹了口气:“李公使,我想我在信里已经说的很明白了。如果你还怀疑,不妨明天问那个东方男孩。” 李朝政看了华生一会,冷冷道:“我会的,医生。” 夜色愈重,秋意愈浓,月亮爬上中天,巨石阵中那道蔚蓝色光门闪了几闪,像是坏掉的灯泡一般,不见了。 咔嚓! 光门的消失像是按下了一个神秘的开关,围成石阵的数十块大石纷纷裂开,坍塌,片刻间化成一地细碎沙砾,仿佛经过了数以千万年计的漫长时光,耗尽了生命。 室内站着的人,一共二十二人。 黄裳记得,共有四十七名学徒进入伊甸园,成为骑士回来的,竟还不足一半。 室内一片静默,不闻一声咳。 福尔摩斯慢慢转过身,面色沉重,似乎有些疲惫的样子,笑了笑,挥了下手:“孩子们,祝贺你们成为骑士,去吧。” 一众新晋骑士回到地面,在登记名册上写下名字,推开塔门,欢呼着,呐喊着,回去了。 草色依依,冰凉的夜风拂过,哗哗作响,黄裳与维西分手,漫步半途,默算着此次伊甸园的收获: 自身晋升原初骑士,司掌雷电之力。 善恶树所炼长矛一把,生命树所炼盾牌一面。 原初之果一颗,上等生命果三十三颗。 击杀甘多、四门徒。 最重要的是,夭夭苏醒,明了穿越原因。 身后响起脚步声。 伯劳德赶上来,笑道:“嗨,顾,这次庄园晋升了四名原初骑士,你知道这有多了不起吗?” “很难得吗?”黄裳摇摇头,有些奇怪,伯劳德本不是多话的人,怎的特地过来说这些?又想起余图南,暗忖若是学姐还在,应当是五个才对。 伯劳德道:“原初之果虽然每十二年就有十二个,却有种种难处,并不是每次都能有足够的人摘下果子。往次有五六个都算是好的,如今年这次,十二人尽得,几乎是数百年难得一遇的盛事。” 黄裳心里一动,有些明白了。 原初骑士如此珍贵,英国方面会不会放自己回国,却是有些不好说了,想来那枢木白狂,也应如此,不禁有些头痛,当下笑道:“那咱们庄园可要名震全欧了,福尔摩斯先生想必高兴的很。” 伯劳德目光转暗,道:“那也不一定,这次折了一半学徒还多,许多贵族子弟死在里面,福尔摩斯先生也得有个交待。” 黄裳道:“既然选择进去,就要有死亡的觉悟。” “且不说这个,”伯劳德微微一笑,“顾,原初骑士号称潜力最强,可也容易招致敌对势力的妒害,晋升晨曦上位的平均时间和比例,你可知道?” 黄裳摇头。 “是一年零七个月,百分之九十八。晋升太阳骑士的平均用时,是七年零三个月,比例百分之七十一。” 黄裳好奇问道:“黄昏骑士呢?” 伯劳德吐出两个数字,像两枚冰冷的铁锚,砸在夜风的海中:“二十七年,百分之二十一。” 顿了顿,伯劳德又用一种平常之极的语气道:“而我和维西,将在五个月后晋升晨曦上位,四年后成为太阳骑士,十四年后成为黄昏骑士。” 他的语气像在宣告一件既定的事实,而非将来的未知。 黄裳沉默,良久方问道:“原因呢?” “但凡贵族世家,皆有炼血秘术,提炼源血,是为家族之基。” 路已尽,话亦尽,伯劳德挥手离开:“顾,再见。” 风渐渐大了,渐渐刺骨。 “裳裳,这是利诱!”夭夭的声音在心底响起。 “嗯。” “你没有继承顾北的记忆和感情,有必须回去的理由吗?东方已经有个家伙在那了,干的也挺不错的,国家啊民族啊这些麻烦的事情的交给他不好嘛!我们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事,不是尽快达到巅峰吗?” “我答应过学姐,照顾她弟弟。” “余图南还活着喂!” “可学姐的人格……” “所以才要抓紧一切机会,十年成就巅峰,夺得福尔摩斯说的那件宝贝啊!” “即使留下来,也要十四年才能成为黄昏骑士,离希尔薇、福尔摩斯他们还差一个层次,远远称不上巅峰。” “那是伯劳德太笨,我们有生命果,裳裳肯定比他快!回去铁定没秘术哪!” “留下来也未必……” “你觉得可能吗?依残缺天使和福尔摩斯对你的态度,会不传你吗?” 小妖精啰啰嗦嗦,不厌其烦地说服着,“回去后有什么?前路断绝!即便东方有什么仙士存在,你觉得你一个原初骑士能溶进那个体系嘛?没差儿的,猜疑,敲打,试探,万一暴露穿越者的身份,还可能面对那个家伙的敌意……” “夭夭,原来你口才这么好。” 小妖精得意洋洋:“因为道理在人家手中嘛!” 黄裳叹了口气,仰首望向夜空。 星河浩瀚,宇宙无垠,在沉默中永恒。 留下,还是回去? 翌日,蕾姆和往常一样带来早餐,眼睛里发着光:“顾,恭喜你成为一位骑士!” 黄裳看着低了自己一个头的少女灿烂笑容,道:“谢谢你一年来的照顾,蕾姆。” “我应该做的。“蕾姆摇摇头,轻声问道:“顾,受封仪式后,你就会回国吗?” “不出意外,是的。” 少女慢慢沉寂了下去。 黄裳吃完饭,拿过食盒,放进去六枚天启果,笑着说道:“这些我大概用不上了,蕾姆,你能帮我处理下吗?” 蕾姆低着头,一把拎过盒子,飞奔着去了。 黄裳叹气,摇摇头,收拾一番衣物书籍杂物,装了一大一小两个箱子,和余图南的两个木箱摆在一起。 不管是留下还是回去,这段学徒生涯,终将结束。 正要出门,维西来了,蓝色风衣下,露出紧身的小马甲,显出起伏曲线,又明媚,又飒爽,笑吟吟道:“顾,你猜我的超凡力量是什么?” 黄裳上下打量着她,维西一只手拎着鞭梢,一只手背在后面,黄裳看了又看,找不出什么线索,想了又想,放弃了:“我猜不到,你手里是什么?” 维西神神秘秘诀的,递过来一样东西:“诺,你看这个。” “望远镜?”黄裳大奇,“这和你的能力有关系?” “这个可不是普通的望远镜哦,我费了好大力气,连夜做的呢!”维西嚷嚷着,推着黄裳出门。 朝阳初升,柔和的晨光洒在草丛中,露珠儿晶莹剔透,像一串串玉石。 第六十九章 驻英公使李 黄裳站在丘坡上,举起单筒的望远镜,对准远方,凑上眼去。 河水潺潺,木叶枯落,千里之景,历历在目,如掌上观纹,清晰可见。 一条鱼吐着泡泡,甩着尾巴,悠然滑过七彩的鹅卵石。 猫耳湖边,奥伦多骑士正在巡逻,一脸冷漠。 上方,一只灰羽尖喙的飞鸟划过天空,掉下几根细羽。 黄裳吃了一惊:“这是什么望远镜?” 维西哼哼道:“这算什么,嗯……”她环顾天空,叫一声“有了。”手指东方道:“看那颗星星。” 黄裳抬头望去,东天朝阳之上,一颗孤零零的星星放着微弱的光,依稀可见,回想下星图:“是金星?快要消失了吧?” 说着,黄裳把伸缩式的镜筒拉伸到最长,对准了金星。 此时,红日初升,漫天白光,掩去了遥远星辰的光,出现在镜头里的却是一个黯淡不明的球体,苹果大小,外面包着一层浓厚的气体。 “这是……金星?” 黄裳悚然了,揉揉眼睛,再次看去,象征爱与美的维纳斯之星还在那儿,永恒不改,天荒地老。 维西含笑点头。 “这不可能啊!这么简陋的装备,怎么可能看到金星?” 黄裳翻来覆去地观察,望远镜的放大本领,分辨率完全取决于那两片透镜,黄裳着意细看,终于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两枚晶莹的镜片上,依稀泛着透明的光,微弱之极,几不可见。 黄裳沉吟半晌:“这是你的超凡之力?” 维西点头:“我的能力可以称为精密。”左手举起软鞭,右手食指泛起白色微光,轻切而下,一小截皮鞭应指落下,维西捞在手里,举起来,轻轻道:“它的长度是,1.623厘米。” 黄裳眨着眼,接过这不足一指节长的软鞭,凝视着,不住惊叹:“千分之一厘米的精度,厉害。最高能到什么精度?” 维西一指他手上望远镜:“诺,这个就是了,这两枚透镜差不多是微米级别,我又费了些功夫,附加了一点精密之光,昨晚试了试,可以看到土星光环的细节。” “厉害!厉害!”黄裳啧啧称赞,“这样的精密程度,一剑挥出,谁人能挡?可谓是无厚入有间了。” 维西瞪了他一眼:“我倒没想用来打架,用来做实验多好!说不定等我到黄昏骑士时,可以直接看到电子呢!” 黄裳笑道:“这倒不大可能,光学显微镜有它的分辨极限,要想看到电子,估计得需要一种原理更加先进的仪器才成。” 维西倒不以为然:“那是顾还不了解我的能力,说不定到时用不着仪器,我可以直接看到呢!” 黄裳也不和她争,微笑道:“嗯,你这能力用在科学实验上,倒是用处更大。对了,那个氦核轰击金箔的实验,你可以改进了吧?” 维西眼里发着兴奋的光,却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伸个懒腰:“可以的,晚上我就着手开始,呆会要睡一觉。” “你昨晚做了一夜这望远镜?” “也没有啊,小半夜吧,”维西若无其事地道:“送你了。对了,顾,你知道什么是感受自己的感受吗?” 黄裳想了想,不确定道:“我的理解是,观察自己的情绪,怎么了?” “观察情绪?”维西低下头喃语良久,摇摇脑袋,像是要抛开这个问题,凝视着黄裳双眼,忽然问道:“顾,你会和我一起做这个实验吧?” 黄裳默然。 二人心下均知,这个实验极是耗费时日,黄裳若是答应,便是变相承认会留下来,若是否认,便是要走。 面对着维西希冀的眼神,黄裳摩挲着精致光滑的镜筒,一节节按回去,握在掌心,长长吐出一口气,化成白雾散在秋风中:“维西,我……” 足音忽起。 维西小脸一沉,循声望去。 少女蕾姆小跑着奔出树林,跑上来,脸蛋红扑扑的:“顾,华生医生请你去庄园会客室。” 维西皱眉:“什么事?” 蕾姆道:“有位客人来拜访顾先生。” “什么人?” 蕾姆道:“好像是位东方人。” 黄裳也有些奇怪,费彻斯特庄园对学徒采取全封闭管理,与狞猎外严禁与外界接触,来这将近一年,从未接过书信,遑论有人拜访,莫非骑士已成,禁令不在了? “东方人?难道是清廷的人?” 思考中,二人跟着蕾姆来到会客室,内里除了华生外,另有个东方面孔的中年男人,汉服银冠,大袖飘飘,驻着条青竹杖,一派儒雅气度,只那两条斜飞入鬓的剑眉,透出一丝凛冽来,坐在真皮沙发上,画风颇有几分不和谐,一见黄裳,起身展颜笑道:“好个少年!向年送你来时,还是个昏迷不醒的稚儿,今日一见,已成汉家玉树矣!” 黄裳瞠然不识此人,但听华生介绍道:“这位是清国驻英公使,李朝政先生。”方一拱手:“见过公使先生。” 维西倒是一言不发,四人落座,李朝政也不介意,含笑点头,稍寒暄几句,又转向华生道:“我欲与顾北私谈几句,还请华生先生行个方便。” 华生淡淡道:“受封仪式之前,顾依然受庄园禁令所限,李先生有什么话,就在此直说吧!” 李朝政洒然一笑,对黄裳道:“鄙人托大,叫一声顾贤侄,可好?” 黄裳欠身道:“敢承先生厚爱。” 李朝政道:“贤侄成就原初骑士,于国于已,均是可喜可贺,鄙人不胜欢喜。今有一问,先贤侄一期之学徒余图南,月前遇害,却是因何而逝,尸身现在何处?” 他前几句话时笑容隐隐,问到后来,却是转作低沉哀色,自然而然,沉痛之意溢于言表。 黄裳二人在八月末上遇袭,余图南重伤垂死,被希尔薇转化为吸血鬼,赐名兰伊儿-芙露昔拉,封号堕落黎明…… 往事历历在目,刺入心脏,黄裳愀然垂首,暗中捏着拳头,低声大略讲了一遍,只将末尾改过:“……余学姐拼死击杀波顿,护我突出重围,等我过后返回时,尸身已经不见了。” 虽然很想将真相讲出来,但华生说过,血族乃黑暗生物,吸食人血,无论东西正道,均是恨之入骨,若是国内知道余图南堕落成吸血鬼,非但会对她的弟弟不利,更会将她视为耻辱,全力诛杀。 黄裳不愿余图南与国内双方残杀,只好如此隐瞒了。 壁炉暖和的黄光染遍会客室,这张圆桌上却是凄清冷淡,李朝政两条剑眉渐渐竖起,良久不语,忽击节长歌: “惜哉余君!痛哉余君!身死异乡,魂归何方? 壮哉余君!快哉余君!手刃强敌,虽逝何妨!” 歌声悲壮激烈,裂屋而出,直上云宵,刹那之间,李朝政似乎化身一柄锋芒逼人的无匹神剑,森森然割人耳目,维西一时怔住,黄裳眼圈一红,险些落下泪来,强自忍住,心底却对这位公使大起好感之余,也有些奇怪,这位先生如此放荡形骸,是怎么成为驻英公使的? 须知在这二十世纪初叶,日不落帝国正是世界上最强大的老牌列强,驻英公使必是清朝海外公使中最为重要的一位,而这位李公使的性子却似乎稍欠了一些圆润…… 华生暗自骇然,往日自忖与此人不相上下,不料这李朝政竟如此强大,心中不禁对东方仙士力量重新估计。 李朝政长歌已罢,垂目收了蓬勃气势,平和问道:“围杀你们的那七人,也成了骑士?” 此人气息收放自如,几至随心所欲之境,更显精纯功夫,黄裳听出他话中含而不露的淡淡杀意,默然道:“只知一个枢木白狂,亦成原初骑士。” 李朝政剑眉微立:“此乃大仇,何不杀之?” 黄裳好感更增,应道:“不曾遇见。” 李大公使面色好看一些,又问道:“那六人呢?” 黄裳摇头:“也不曾见得。” 华生忽然说道:“雅各布、甘多五人死在园内,只一个约翰活了出来。” 二人对话一直用的是汉语,华生这一下插入,李朝政摇摇头,端起圆桌上的咖啡,品了一口,长长叹息道:“异乡之水,终是不甚入口。” 黄裳神情微动。 李朝政忽又转作英文,问向华生道:“依照惯例,七日后新晋骑士在伦敦白金汉宫举行受封仪式,是也不是?” 华生道:“不错。” 李朝政指节轻敲圆桌,看向黄裳,温和问道:“顾贤侄受封之后,可愿回国?” 尽管三人均是心知肚明,此次会谈的中心正是黄裳的去留问题,仍是不防这位公使大人竟单刀直入,直接问了出来。 维西自不消说,一双妙目早盯住黄裳,华生也直直看着他,心中暗思:“昨晚伯劳德已将最根本的说出来,今早维西去寻这天才男孩,显露精密之力,更隐隐对上了他对科学的痒处,依夏洛克的说法‘力量与真理都在这里,这孩子是个聪明人,会选对的。’” 关于去留,黄裳早下定决心,本拟这位驻英公使会单方面宣布回国日程,不料如今却是如春风拂面一般轻柔地询问自己的意见。 修习坐忘经带来的强大直觉,令黄裳早在入门时便隐隐察觉到这位公使身体里潜藏的庞大气息,强悍而锋锐,方才那惊鸿一瞥,更可见其人之强大,远胜于他这晨曦下位骑士。 身份,地位,实力,全方面强于自己,为何如此? 黄裳心中揣度,只能归结为李大公使修身养性的功夫到家,却不直应,只问道:“力量真理皆在此处,先生何以教我?” 第七十章 十二家书 此话一出,华生面露喜色,维西大大松了口气,仍有些不安。 李朝政静静望着黄裳,平和目光之中,锐芒隐隐,似要直直看到他灵魂深处,俯身打开脚边的黑色小皮箱,递过来一沓信封,淡淡道:“唯此而已。” 黄裳接过,褐色的封皮上写着一行端正秀丽的小楷:兄顾北亲启,妹顾西于乙巳年十月。 是家书,一共十二封。 黄裳拆开第一封,一张纸滑落下来,吸引了四人的目光。 华生一眼认出,那是皇家英格兰银行的现金本票,面额是七十镑,不禁暗暗动容。 这时节,一个英国中产阶级家庭一年的收入也不过百余镑。 黄裳捡起本票,打开信读下去,从未谋面的妹妹顾西,在信里像姐姐似的,温声细语嘱托着,叮咛着,偶或提一句生活里的趣闻,整封信都带着亲人的温暖之意。 从去年十一月到今年九月,一月一封,每封信里都夹带着一张现金本票,从七十镑到一百镑不等。 顾西的十一封家书,先前几封还好,温暖不迫,到得后来,字里行间却带着愈来愈重的焦虑,多半是见这边久无回音,担心之极。 这温暖,这焦虑都像是火焰,狠狠灼烧着黄裳的心,默默看完,费了好大工夫,收拾思绪,看向最后一封。 这却不是顾西所写了,而是一个既陌生,又熟悉的名字。 弟顾北亲启,兄顾维钧。 兄顾维钧? 哪个顾维钧? 难道是巴黎和会上拒绝签字那个? 黄裳心绪震动,怀着一丝奇异的情绪,打开信封。 见字如晤:忽闻弟远赴欧罗巴英伦之国留学骑士之道,兄震惊之极,愧然之至,然子不言父母之过,予亦无可奈何,惟日夜揪心之侧,盼弟振先祖之余烈,奋兄妹之祈愿,摧荆斩棘,拨开云天,学成归国…… 国家积弱,民复卑贱,虽有明君在位,贤臣在朝,奈何日短,去病未久,兼有奸佞潜伏于内,虎狼环伺于外,割国吮民,其害重,其毒剧,然千万人,吾往矣。 大丈夫生于世,合当治国平天下,方不负平生之志。大人曰: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趋避之。吾学法于美利坚国,向遭鄙夷,常以此自勉,愿弟亦如是。 你我兄弟,学成归国,纵横决荡,上报君恩,下抚百姓,内除奸佞,外退虎狼,还乾坤朗朗,使民富国强,幸垂一世之名,岂不快哉! 丙午年三月七日,顾少川于美利坚哥伦比亚大学 读完信,黄裳确定无疑,此顾维钧便是彼顾维钧,民国第一外交家,也是中国近现代史上最卓越的外交家之一,名垂史册的大人物。 这样的人,竟然成了自己的堂兄,黄裳一时不免生出颠倒迷离之感。 将家书一一收好,黄裳已经明白了李大公使的意图。 这里有力量和真理,你的根,你的家,却在那里。 若是原来的顾北,铁定是心怀激荡,不能自已,脱口而出:“我要回去!” 也罢,就让他们这样认为吧! 迎上三人或灼灼,或关怀的目光,黄裳看向维西,眼神含着深深歉意:对不起,我欠顾北一些东西。 维西咬着嘴唇,一颗心儿渐渐沉下去。 “我从家里来,自然回家去。” 李朝政欣然,华生愕然。 维西眼眶泛红,深深吸气,站起身,盯着黄裳,一语不发,忽然抬腿踹来。 黄裳不闪不避,准备硬吃一脚。 “不可!” “你敢!” 李朝政轻喝一声,骈指如剑击,一缕纯青气芒破空袭向维西,华生反应极快,将手一挥,一面银色大盾平空而生,阻住去路。 啵! 青芒击破银盾,刺向维西纤腰。 “小心!”黄裳大喝,右臂疾挥,间不容发之间,整株生命树幻凝而成的墨绿圆盾格在青芒之前。 噗! 纯青气芒入盾半分,蓦然散去。 蛮靴临胸。 维西出足,李朝政化气一击,华生立盾挡,黄裳挥盾格,这些变故发生在瞬间之间,一切都是快之又快,纯青气芒散去之时,维西的脚将将踢到黄裳胸前,三人的喝声余音尚在屋中回响。 左足印在黄裳胸膛上。 暴烈如山洪的劲力忽然退去。 维西瞪着两只红红的眼睛:“为什么不闪?” 黄裳直视着她,苦笑道:“挨这一脚,我会好受些。” 维西强忍着的泪水忽然滚滚而下,一张脸蛋却渐渐冷下来。 泪水流过冰冷的脸,构成一种凄艳而美丽的图画。 嗡! 便在这时,维西身上忽然发出一阵奇异的波动,金色长发无风自扬,湛蓝如海的清澈眸子里有血色一闪而过,随后在黄裳感知之中,她的气息竟是隐隐强大了一分。 这是……凝练了一滴源血? 自会面以来,一直沉默的夭夭忽然道:“是的,残缺天使新凝练了一滴源血,这是……炼血秘术。” 华生眼神发亮,叫道:“维西,你明白了?” 维西轻轻点头,深深望了黄裳一眼,一把推开他,砰地摔门而出。 华生按住喜色,愤愤道:“李公使,你刚刚那是谋杀!” 李朝政正色道:“华生医生,咱们熟归熟,话却不能乱说。我有多大本事,能在杀了福尔摩斯家族直系后裔后,逃过福尔摩斯先生的追杀?” 华生哼了一声,对黄裳道:“孩子,你今天的选择可一点也不聪明。” 黄裳道:“或许,是我的心太笨了。” 华生频频望向窗外,又说了几句,匆忙离去。 屋内静了片刻。 李朝政微笑道:“贤侄,可否告诉我作此选择的理由?” 回去的理由自然是有的,黄裳也解释了,却不是对李大公使,而是对正在发脾气的时空妖精:“其一,我夺舍顾北,等于欠他一条命,自然要负责起照顾顾西的责任,清廷已有仙士存在,耗费偌大代价送学徒过来,必有大用,我没成骑士也就罢了,现在成了,要是选择留下,无异于叛国,顾西会被怎样?” “其二,东方存在仙士这种超凡力量,回去后未必前路断绝,说不定仙士更适合我,毕竟我从里到外,都是纯正的东方人种。” “其三,从伊甸园出来后,我总有种隐隐约约的直觉,我要是留下来,似乎在不远的将来会遇到某种非常不好的事情。夭夭,这种感觉,你也有吧?” 夭夭轻哼一下,不服气道:“会有什么坏事?也许是错觉呢!” 心声交流快极,只在电光石火之间,黄裳也不理嘴硬的妖精,向李大公使正色道:“国不负我,晚辈焉敢负国?” “说的好!国不负我,我不负国,”李朝政哈哈大笑,“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之视君如腹心。贤侄此言,有古大夫之风,甚得我心。” 黄裳微微一笑,明白李公使领会到了自己的意思。 “君之视臣”一语出自孟子,下面还有两句: 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草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直白点说就是,你对我好,我就对你好;你对我坏,老子直接操刀砍你! 最大的去留问题达成一致,余下便是琐事,黄裳也不客气,当即问道:“李伯父,我何时回国,受封之后?” 李朝政闭上眼睛,似在感应什么,很快睁开眼来,挥手布下一道青气屏障,包住两人交谈空间,淡淡道:“不,我们现在就走。” “现在?”黄裳大吃一惊。 李朝政起身道:“不错。”伸手来拉黄裳。 黄裳侧身避过,坚持问道:“理由?” 李朝政定定看他一会儿,微笑道:“原来也是个倔孩子……贤侄,原初骑士珍重之极,外人晋升更是前所未有,加之你又是中国人,想通过正常渠道离开,怕是极难。或许他们宁愿毁掉你,也不愿让你回去。” 黄裳道:“不至于吧?” 李朝政摇头道:“或许你和福尔摩斯家的姑娘有些纠葛,不会如此,但我向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敌人,一切都从最坏的结果考虑。你要是留下,那几家门徒家族自然不会怎样,但你选择了回去,就说不准他们会怎么做了。” 夭夭在心中大叫:“那句话有问题!” 黄裳知道她指的是什么:我向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中国人。这是鲁迅的名言,然而这位文豪现在只怕还在日本学医,那么这句话的来历怕是有些问题了。 只是眼下时机不对,黄裳记下此事,问道:“那受封仪式?” 李朝政笑道:“一个仪式而已,不受封,你依然是原初骑士,莫非,你舍不得那荣耀?” 黄裳迟疑道:“我还有些书和笔记……” 李大公使哂道:“些许杂物,舍去何妨?” 黄裳问出最后一个问题:“光天化日之下,怎么走?” 李朝政答的极快:“出其不意,才有可能。走与不走,大丈夫一言而决,迟则生变!” 又一个选择摆在面前,像迎面飞来的利箭,又快又急,要人性命,是向左躲,还是向右? 黄裳心脏砰砰乱跳,身子微微发热,深吸一口气,下了决定。 第七十一章 笔记 “不。” 黄裳直视眉头紧皱的公使,道出理由:“在福尔摩斯眼皮底下,绝无出其不意的可能。” 李朝政非但不恼,反而撤下青气薄幕,欣然微笑道:“不错,心有静气,临大事而不乱,我对贤侄更有信心了。” 方才是试探? 黄裳恍然,又见李朝政起身笑道:“那就受封仪式后再议吧。我也该回了,向国内打封电报通知一下才是。” 经过黄裳身边时,李朝政借着低头看怀表的当儿,嘴唇微动,用极低的声音说了一句:“仪式之前,来大使馆。” 黄裳恍若不闻,送公使出门,便见华生医生匆忙赶来,再次询问去留意见,黄裳自不会改,他只好与李朝政哈哈几句,陪着出了庄园。 去图书室借了些电磁理论方面的书,返回石屋,黄裳闭门不出,开始整理笔记。 华生回到灰塔,福尔摩斯正与伯劳德、维西二人谈话,华生道:“顾执意要回国,怎么办?” 伯劳德神色一动,看向维西问道:“当真?” 维西小脸上笼着一层寒气,一言不发。 华生摇摇头:“今年出了两个外国原初骑士,却全要回国,这世道,真是变了。” 伯劳德道:“枢木白狂也不要炼血秘术?” 华生道:“日本方面已经有了五名骑士,早年便用极大代价换了几门秘术过去,他倒是不缺。夏洛克,真要放顾回去,让那个东方皇帝得逞?” 福尔摩斯道:“南面传来消息,西班牙的两名杨姓中国学徒成功晋升骑士,连夜离开,不知所踪,多顾一个种子,已经不算什么了。” 华生一呆,跺了下脚:“三比一,这下咱们亏大了。” 福尔摩斯道:“无妨,虽只换回一个仙士种子,德国方面说那个年轻人非常了得,得到了中国佛门藏秘一脉的真本事,来年定能打破伊甸园壁垒。” 伯劳德奇道:“福尔摩斯先生,仙士种子是什么?” 福尔摩斯道:“这是一个东西方的超凡力量交流计划……”他正要详说,一抹疲色蓦然涌上眼角,便挥了挥手:“回去问你父亲吧,我有些累了。” 伯劳德下了灰塔,望一眼黄裳石屋方向,低声自语一句:“顾,你既然要回去,就不要怪我了……” 石屋内,黄裳正奋笔疾书,忽觉一阵心惊肉跳,羽毛笔一滑,即将画成的一个复杂图形当下走了样,定了定神,心中道:“刚刚好像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夭夭,你感到没?” 夭夭道:“嗯……我也有种不大好的预感,难道是福尔摩斯要强行留下你?” 黄裳放下笔,起身来回踱步,沉吟着:“绝对的力量差距,如果是,我担心也没用。还要看李公使发力了……” 叹息着,黄裳举起右手,捏个拳头,摇头苦笑道:“明明成了骑士,怎么感觉更无力?” 秋日当头,风色四起,伯劳德一路疾驰回到自家府邸,径直来到后院,推开书房的门:“父亲大人,我回来了。” 紫红色的宽大书桌后面端坐着个中年男人,气度沉凝,暗灰色的眼珠里像藏着一座雄浑的大山,巍然不动,威仪自生,当代蒙哥马利大公爵放下手下卷宗,凝视着儿子,问道:“这么急,什么事?” 大公爵的语气平静淡然,似乎对儿子成为原初骑士一事毫不惊奇,视之平常,伯劳德并不感到奇怪,蒙哥马利家的家训便是:缜密计划,放手施为。 当一切都按计划进行时,得到预定的结果只是意料之中的事。 伯劳德却没有直接问东西方那个交流计划,而是上前一步道:“请父亲大人屏退暗卫。” 大公爵看了儿子一眼,挥了挥手,书房里响起细微风声,一阵阴冷掠过,迅速远去,伯劳德禁不住打了个寒战。大公爵道:“说吧。” 伯劳德道:“这次伊甸园中出现了天使幻兽,在羽龙寒潭与我们九名原初骑士大战一场后,消失不见。” 大公爵面色不变:“这些你已经在电报中说过了。” 伯劳德道:“后来又发生一些事,只有我知道,事关重大,在费列斯特那边,电报不安全。” “有趣,”大公爵身子稍稍前倾,鹰也似的眼珠中射出光来,他敲了敲书桌,一圈透明涟漪扩散开来,笼住整间书房,“继续。” 伯劳德道:“在巨石之门前,我看到顾北骑着羽龙兽。” 大公爵目光凝重:“你怀疑那个清朝小子收服了天使兽?” 伯劳德垂下眼皮:“有可能。顾执意要回国,福尔摩斯先生也同意了。” 大公爵沉思许久,忽然问道:“那个顾,是你的朋友?” 伯劳德雄壮如熊的身子剧烈一颤,涩声道:“我是一名英格兰人。” 大公爵露出笑容,微微点头:“很好,你先下去。下午茶后我教你炼血秘术。除了传说中那四本天启之书外,我们蒙哥马利家族的鱼龙秘术是当世顶尖秘法之一,你可要用心练习。” 伯劳德抬起头,道:“父亲大人,请尽量不要杀他。” 大公爵淡淡道:“缜密计划,放手施为,我的孩子。” 四日时光忽忽而过,在夭夭不满的“裳裳,你有点贱唉……”稚嫩嘟囔声中,黄裳捧着三本厚厚的笔记,敲开了维西的房门。 门开了。 出现在门后的维西金发,蓝眸,戴着只漂亮的单片眼镜,宽松的衣服遮住了身体的曲线,若非脸部线条优美柔和,几乎便是变回了初识的那个漂亮少年,看了黄裳一眼,眼神微动,一个字也没说。 黄裳奉上三本笔记,道:“这是我平常的一些想法,关于现代科学的……” 维西目光瞬间一亮,又飞快暗淡下去,鼻翼微动,哼出一个音节来:“哦?” 黄裳诚恳道:“我回去后没条件验证,想来想去,还是留在你这儿比较好。” 维西眼珠一转,稍稍恢复了些灵动模样:“这可是你求我留下的,不是我要的哦!” 黄裳点头,双手捧上。 维西接过,看也不看,一幅满不在乎的样子,随手往屋内一抛,传来落在柔软垫子上的声音,她双臂抱在胸前,不觉咬着嘴唇,盯着黄裳,似乎犹豫了一会,道:“还有事么?” 黄裳瞧着她的眼睛,道:“对不起,维西,我有个妹妹,我必须承担起兄长的责任。” 维西娇躯微颤,垂下眼帘,微微后退半步,小脸半掩在门后的阴影内,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沉默片刻,她忽然问了个与眼下毫不相干的问题,声音甚是低婉悦耳:“你那家传秘法是不是能锻炼心灵力量?” 家传秘法? 黄裳很快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坐忘论》。 前世钟山玉传法时曾说,《坐忘论》乃华夏五大古武世家中钟家的镇家之术,不传之秘,练成之后,有种种妙用,体能大增,感知敏锐,心念如一,坐忘玄通,连读心术也没法子。 这样看来,应该属于心灵力量,黄裳想着,点了点头。 维西哦了一声,短暂沉默后,退回屋中,递过来一本薄薄的书册,只十数页,页面已有些泛黄。 黄裳有些疑惑地接过来,看向封面,是一行漂亮的手写花体字母:《黄昏之国》。心中一动,翻开第一页,上面写着一行漂亮的花体字母: 献给亲爱的艾普莉,愿你早日成就黄昏骑士 “这是?”黄裳只觉艾普莉这个名字有些熟悉,稍一回想,鲜明记忆泛将上来,“……维西的母亲,我的侄女,艾普莉-福尔摩斯……”于是立刻明白过来这本笔记的来历,心头大震,指尖有些发抖,合上笔记,心中响起夭夭的惊喜叫声:“这是福尔摩斯写着维西母亲的笔记!里面一定有炼血秘术!” 维西若无其事道:“这笔记我早看烦了,现在正好丢给你……不许给别人看!” 门砰地关上了。 “哈,嘴硬心软……” 心中响着夭夭的兴奋念叨声,黄裳下了灰塔,返回石屋,按捺激动心情,细读《黄昏之国》,终于明白维西为何会在前几日那种情形下凝练出源血。 福尔摩斯家族的炼血秘术,竟能将情绪之力转化提炼为源血。 这秘术端地奇思妙想,精微奥妙,黄裳看的直拍案叫绝,不时赞叹,恨不得立时练成了,可惜其中缺了重大一环,一时无法参透。 他知急不得,放下乱心,下午漫步出庄园,看似随意闲逛着,却越来越远,渐渐行出半里,无甚异状,不觉松了口气,正准备加快脚程,前往清廷使馆,忽觉暗地里传来一丝刺探之意。 这缕气息冰冷诡秘,阴森幽深,彰显着来人强悍绝伦的实力,稍一探前,黄裳便觉心惊肉跳,似是羊见了狼,遇到天敌一般,骇然之下,黄裳后退百步,阴冷气息缓缓消失,只留下若有若无的警告之意。 “是谁?!”黄裳只得退回庄园,百思不得其解,不敢再次外出。 受封日前一天傍晚时分,下了些小雨,阴沉沉的,李朝政又来了,带着两个人,黄裳被蕾姆叫去后,华生径直退出,留下他们四人。 一番简洁介绍后,黄裳得知那两人姓名,二十来许那年青人姓郑,三十多那男人姓张名全,李大公使伸出左手,摊开一道淡紫色的长纸条,上面画着蝌蚪似的复杂线条,似图形,又似古字,黄裳一眼望去,虽不认识,但托夭夭的福,有语言通晓之能在身,瞧出那是两个不知名的字体:遮天。 符纸燃起,李朝政似是松了口气,道:“有这道遮天符在,一刻钟内,纵是福尔摩斯,也难以窥视我们。顾贤侄,出了何事?” 黄裳道:“有个厉害人物暗中监视我,似有杀意。” “有这等事?”李朝政有些诧异,“杨氏兄弟已在归途,你已不是唯一一枚种子,不应如此重视才是……难道是那几家贵族的杀手?” 黄裳奇道:“什么种子?” 第七十二章 四行诗 “这个暂时不重要,”李朝政挥了挥手,片刻沉吟之后,似有定计,道:“你成就原初骑士的消息传回去后,国内极为重视,孙禄堂前辈亲自出手,破空传来数道秘符。这道青符是移形换息符,能将一人之模样气息完美加持到旁人身上,这道红符是渺渺潜影符,可掩去你们路上踪迹,这道白符名为九州同心符,你持此符踏入我朝境内之时,自会有高手接应。” 这世上竟有人有破空之能,且有这许多奇妙符纸,黄裳听得大开眼界,东方仙士力量果然变幻莫测,神通广大。 “还有这枚青莲剑玉里封有一道通灵剑气,危急时刻放将出来,足以杀死一名太阳上位骑士,本来送给贤侄也没什么,只是此乃我祖传之物,只能借与贤侄,好生使用,待我任满归国后还我。” 说话之间,李朝政递过一枚约一指长,半指宽的纯青玉石,上雕莲花,仿如剑形,透明温润,精巧可爱,夭夭一见便喜欢上了,黄裳郑重谢过。大公使又递来一个锦囊,两道符纸,红白各一,一一说过妙用,又用一张青符在黄裳身上一拍,采了气息,道:“明天受封仪式后,会有场宫廷宴会,小郑会变作你的模样,宴会后前往伦敦港,乘船从海路回国。而贤侄则直接南渡海峡,往比利时首都布鲁塞尔去,到时依锦囊妙计行事。张全乃地阶仙士,会一路保护你。” 张全此人一脸风霜干练之色,一拱手,沉声道:“大人放心,某家定然护送顾公子安全回国。” “不敢,不敢,我并非什么公子,”黄裳连忙道谢,“李伯父,小子斗胆一问,地阶仙士相当于何等骑士?” 李朝政拈须笑道:“知已知彼,百战不殆。我东方仙士分天、地、人三阶,张全的力量相当于太阳下位骑士。” 受封日到了,秋高气爽,风和日丽,一洗连日阴晦,天空泛着纯净的蓝色,高远深湛,像海一样。 真是难得的好天气。 费列斯特庄园新晋的二十一名骑士着礼服,骑白马,在华生医生的带领下,奔向伦敦。 那儿,汇聚了英国全境的新生骑士,准备参加王室亲自举行的受封仪式。 良马疾行,一路风光,进入伦敦,接近白金汉宫时,道路两帝已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阁楼的窗户边也围着一群群的夫人小姐,戴着面纱,挥着手,兴高采烈。 起先是巡捕们维持着秩序,离白金汉宫近些时,已成了金衣的宫廷卫士,高大魁梧,身手敏捷,将喧嚣的声浪牢牢挡在道路两旁。 欢呼声中,踏着血红地毯上的鲜花,全英二百一十三名新生骑士昂然进入光辉灿然的王宫,迎来热烈的掌声。 英伦大小贵族与各国公使、观礼大人们鼓掌欢迎,这是贵族的盛会,也是拉拢新生力量的好机会,且有各届平民代表,受到邀请,参与仪式。 离仪式开始还有一些时间,大部分白人骑士一个个被赞美声分开,极少数异肤色的人则被各国公使像看宝石一样紧紧看着,生怕一转眼便不见了。 李朝政早带着七八个人围上来,面带笑容,寒暄着,只几步路的功夫,随从们已将二人护在核心,身形错落,有意无意之间,挡住外人视线。 “贤侄,受封之后有场宴前决斗,我已打通关节,和你无干,届时看我眼色行事,速速脱身。” “晚辈晓得。” 受封时间已到。 黄裳道谢,正要归队,忽觉有数道视线投来,转首一瞧,不远处伯劳德正看过来,他身边有两个人。 一位中年人,盛服威仪,面貌和伯劳德有几分相似,只是更为成熟,立在那儿,便似一座大山,沉稳之极,边上一名青年,英姿挺拔,绿发碧睛,甚是醒目,瞧见黄裳转头,微笑示意,洒然自若,令人如沐春风,顿生好感。 李朝政随着黄裳视线望去,介绍道:“蒙哥马利公爵,议院副长,圆桌骑士团副团长,掌握英伦实权的大人物,旁边那青年是公爵心腹,名叫温德,是名太阳骑士,外号风龙之吐息,实力不错。” 黄裳点点头,随着骑士队列,前往受封大厅,一路漫看王宫景色,但见白柱石壁,大屋华室,绿草如茵,喷泉溅玉,尽见王家气度,行了好大功夫,到了一处大厅内。 受封厅极开阔,极高大,十六根合抱的纯白石柱拔地而起,撑起高约二十余米的弧形穹顶,线条沿灰色的墙壁垂落下来,上面镶嵌着七扇数人来高的落地大窗,新生骑士们在中,观礼众人松松立在两侧,虽有三四百人,却丝毫不觉拥挤。 这厅颇为简约,绝少装饰,也无甚壁画,只正对众人的墙上,似乎隐约写着些什么,黄裳好奇之极,凝神望去,只是他视力虽好,奈何排在队末,离的实在太远,光线又黯淡了些,也看不分明,他倒想掏出空间里维西送的望远镜来看,隔了几个人的枢木白狂却总是有意无意的扫过来,不知打的什么主意。 受封的人越来越多,那面墙渐渐离的近了,黄裳眯起眼,全力望去,终于看清,那是一首有些奇怪的四行诗: 那铁从天而降 燃起星辰烈火 溶化雪上的蒙昧 赦免谁的原罪? 这样一首奇怪的诗,怎么会刻在如此庄重的受封大厅? 黄裳揣测着,听到自己的名字:“……木白狂、顾北……” 七名黄皮肤的新生骑士走上前去,单膝跪下,七名王室成员抽出细剑,按在他们肩上。 细剑接触肩膀的刹那,黄裳心中忽然泛起警兆,一惊之后,侧身欲闪,细剑上猛然传来一股磅礴巨力,死死压得黄裳动弹不得。 黄裳一咬牙,催动源血,雷音轻作,电光微明,正要全力反抗,剑上巨力却乍然撤去,细剑也离开肩膀,只悬在空中,将触未触。 “什么意思?”黄裳反应极快,随之收了力道,仍垂首单膝跪地,外表看来毫无异样,心里却搞不明白,“想让我收力不及,当众摔倒,出个大丑,也太儿戏了吧?还是……别有用意?” 台上是年轻的爱德华王子,现任英王爱德华七世的孙子,开始宣读封词: “无畏强敌,无愧于心,神与汝同在!忠诚正直,宁死不屈,保护弱者,无违天理!谨记誓言,于此,册封尔等为骑士!” 七人依着早教过的流程,齐声诵道: “我发誓善待弱者 我发誓无惧暴力 我发誓反抗不公 我发誓征讨邪恶 我发誓捍卫无力者 我发誓帮助求救者 我发誓不伤妇人 我发誓不弃同伴 我发誓不欺友朋 我发誓忠于所爱!” 礼成,黄裳立刻起身,看向自己的赐剑者,却只看到一个男人的背影,那头黑灰发色甚是不同。 很快,二百一十三名新生骑士全部受封完毕,进入下一个流程:勇武决斗。 随机抽取两名新生骑士,进行一场决斗,以示国之勇武。 李朝政已经在一旁招手了,黄裳四下一看,趁无人注意,开始向出口走去。 司礼官的声音回荡在大厅内: “……好,两位骑士幸运的骑士产生了,他们是顾北、枢木白狂!” 欢呼声和嘘声四起,众人目光转移过来,黄裳止步。 李朝政面色一变,看向抽签的人,又是吃惊,又是愤怒。 两百余人中抽中特定一人的概率不足百分之一,纵使如此,李朝政仍怕出事,已预先耗费重金打通关节,不料却是毫无用处。 一中一日,二人对决,这决非巧合,背后定然有人操纵,李朝政目光深幽,扫过众人与会大人物面孔,想要窥出一点形迹。 两位原初骑士决斗,且全是外国人,这前所未有的事,吸引了厅内所有人的目光。 伯劳德身着华美鲜服,立在蒙哥马利大公爵身侧,神情专注:顾,在枢木白狂的超凡力量面前,再高明的剑技都是笑话,你会拿什么应付,那只天使幻兽吗? 想及此处,他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维西。 维西面色清淡,双臂抱在胸前,站成一株树的优美姿态,对围上来的一众贵族子弟理也不理,随手拨开,站到她的叔父福尔摩斯身边。 黄裳与枢木白狂被簇拥着,来到大厅前面,众人向后退去,散成一个大大的半圆。 年轻的爱德华王子很是活泼,站在两人面前,有些兴奋地问道:“两位骑士,依照惯例,在决斗之前,你们可以各问一个问题,在场的所有大人都会为你们解答。” 枢木白狂一反平日狂态,长长一躬,状极恭谨问道:“尊贵的各位大人,小人的问题是,如果妖僧拉斯普廷与虎头少保孙禄堂,公平一战,谁会死?” 随着枢木的狂的问题,满厅由闹转静,继而爆出轰的一阵热烈声浪,显然这问题大大出乎众人的意料。 黄裳昨日才听过孙禄堂的名号,隔着欧亚大陆的广袤距离,破空传物,足可道一句神通广大,法力无边,这妖僧拉斯普廷又是何方神圣,值得枢木白狂这般问,众人这般惊讶? 细听众人言语,黄裳方始知道,这位妖僧乃是当今世上最大的国家——沙俄帝国的国师级存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便是沙皇尼古拉二世,也对这位“圣徒”似的人物礼让三分。 年轻的爱德华王子呆了一呆,看向一人:“这个问题,我猜只有一位大人能回答了。” 众人的视线随之投向福尔摩斯。 第七十三章 枢木白狂的力量 以蒙哥马利大公爵为代表,一众掌握英伦实权的大人物也都露出关注神色,显然对这个问题极感兴趣, 一名面目轮廓颇为深刻的男人首先开口道:“清国的孙雷法高深,如同神话中的宙斯一般,当年甲午一战,召来雷云,一举摧毁日本钢铁舰队,无疑是黄昏上位骑士的实力,而沙俄妖僧拉斯普廷号称不死鬼神,诡秘难测,甚至搞不清他的真实能力,两人究竟谁高谁下,想必大家都想知道,福尔摩斯大人,你认为呢?” 福尔摩斯的洞察之眸明鉴烛照,窥见天下诸多隐秘,若说有人能评定二人高下,非他不可。 此言一出,又引发诸多议论,黄裳倒听到许多平时从未听说过的秘闻逸事。 众人各执已见,有人说孙禄堂更胜一分,有人说是拉斯普廷技高一筹,却都难以服众,议论声渐渐低下去,福尔摩斯悠然不迫,温和笑道:“如果是雨天,孙能胜,若是晴天,妖僧不败。” 一胜,一不败,足以说明在福尔摩斯眼中,二人高下如何。 旁人再问理由,福尔摩斯却笑而不语了,他身份尊贵,力量在手,教导有方,今年一次教出了四名原初骑士,哪家没有后辈子弟,自是人人巴结,无人敢逼问于他。 枢木白狂又是一鞠到地:“非常感谢您,福尔摩斯先生。” 爱德华王子看向黄裳,眼中带着好奇的探寻笑意:“来自清朝的漂亮少年,你的问题呢?” 众人目光汇集过来,带着灼热的温度,打在在心湖,泛起点点涟漪,扰乱了黄裳的思绪:问什么?谁在监视我,谁在阻止我离开,为我授剑那人是谁,谁安排了这场决斗,西方有伊甸园东方有什么…… “感受你的感受。” 黄昏之国笔记上,维西说过的这句话忽然闪电似的划过脑海,劈开黑暗,黄裳感受着心中的焦虑,不安,迷茫,奇异地冷静下来。 曾经经历过的奇妙感觉再次出现。 心如止水。 年前枢木白狂四人围攻余图南时,那种心如止水,映照万物的奇妙心境,终于再次出现。 黄裳抱拳,转身团团一礼,目光扫过维西、福尔摩斯、伯劳德、蒙哥马利大公爵、李朝政、山本渡等人,微笑道:“各位大人,我想知道的是——” 他伸直手臂,指向前面的墙壁:“这首四行诗的来历。” 此言一出,诸多大人物均是莞尔,显然对他们来说,这并非一个重要的秘密。爱德华王子高声道:“原初骑士啊,这个问题我来回答吧。你听过诺查-丹玛斯这个名字吗?” 黄裳道:“略有耳闻,好像是位预言家?” 爱德华王子尚显青稚的脸孔有些发红,有些不满道:“诺查-丹玛斯是位先知,最伟大的预言大师,中世纪之光!他准确预言了国王之死,底狱的暴动,拿破仑的兴起和败亡……” 王子似乎有长篇大论下去的念头,两名金衣卫士捧着决斗用的剑上前,他只好给出了答案:“这首四行诗是丹玛斯大师生前的最后一个预言,将要逝世时才说出来,并说它可能是我一生最重要的预言,也可能是最微不足道的,历代以来,关于这首诗便有许多传闻,最夸张的一个说诗中的‘铁’是上帝扔入人间的圣物。” “感谢您的回答,爱德华王子。”黄裳拱手致谢。 金衣卫士上前,用戴着甲套的双手捧上专用的细剑。 “我宣布,决斗开始!”王子一声令下,迅速退到一旁。 黄裳握着剑柄,依着训练时斯隆教官教的决斗礼节,笔直竖在脸前,枢木白狂也是一般动作,二人同时举剑,在半空一碰,发出叮的一声清脆响声。 决斗正式开始。 并不清楚对手的能力,黄裳选择收剑回护,没有发动攻击,枢木白狂同样如此,一进入战斗,这日本青年的狂态又回来了,冷冰冰道:“我本以为和我决斗的会是余图南,没想到却是你这个黄口小儿。” 他用的不是英语,也不是日语,却是汉语,口齿清晰,十分流畅,显然非是一日之功,此时忽然提起余图南,用心险恶。 黄裳无喜无怒,平静道:“听说日本武士决斗之前,如果没有把握,总会先用言语扰乱对方心志,美其名曰:舌战。看来是真的了?” 枢木白狂似乎不料对手如此冷静,眉头微皱,低咤道:“言语比刀剑更有力量,这道理看来你不懂!” 观战诸人亦有不少通晓中文之人,听到“言语比刀剑更有力量”一语时,不约而同发出赞叹,低声议论。 黄裳哂然一笑:“大道之争,岂在口舌?” 这讥诮的笑容不禁令枢木白狂意识到言语上占不到上风,似乎也刺激到了他,目光一冷,剑刃上泛起微微的白色光晕,身形连闪,鬼魅似的攻了上来。 一念之间,黄裳催动源血,雷电光华附上细剑,滋然微响,半步不让,以攻对攻,刹那之间,两道身影兔起鹘落,斗成一团,白光雷华猛然交击,滋啦叮当的清脆响声,在大厅内回荡不绝。 观战诸人之中,力量不足的,不禁受交手威势所慑,手足发抖,情不自觉地向后退去。 维西立在原地,起先尚漫不经心,随后渐渐现出惊讶神色,低声问道:“叔祖,那是什么力量?” 二人之中,黄裳的力量属性一目了然,元素之中的雷电之力,虽有些稀罕,却也并不如何少见,历代均有获得雷电的血脉骑士,维西泡在书堆中长大,自然知道,这种力量霸烈狂暴,破坏力极强,同级骑士之中少有敌手,除了有些不符她心里黄裳长久的温和印象外,倒也没有不满。 维西本拟在黄裳精湛剑技之下,区区枢木白狂只有速退一途,可是眼下,场中枢木白狂剑上那白色光晕也不知是什么来头,厉害非常,与黄裳频频交击中,非但不落下风,反倒是占了优势的模样,每次碰撞,透明的雷电光华都被击落一分,还没等溅到空中,便消散开来,像是死去一般。 两种超凡力量纠缠胶战,雷电的光华竟是渐渐黯淡了下去,引得观战众人大为惊奇,猜测不已。 “那清朝男孩剑技明明高出一线,雷电之力也很厉害,偏偏打不过对手……” “这白色光华究竟是什么能力?阿方斯,你这太阳上位骑士知不知道?” “哦……美丽的莲娜,我敢肯定,这是一种概念之力,比元素力量更为高级……” 福尔摩斯听到问话,好看的灰色眉毛扬了扬,看向侄孙女,露出惊讶表情:“亲爱的维西,你还在关心顾吗?” 维西小脸一红,瞪了他一眼,福尔摩斯赶快笑道:“枢木白狂获得的能力是一种概念之力,我称之为破坏,纯粹的破坏,能将接触到的任何存在破坏殆尽,无论是物质还是能量,彻底杀死。” “不可能!”维西断然道:“如果是这么可怕的能力,你们怎么会放他回国!” 福尔摩斯道:“要等他成为黄昏骑士,那种可怕之极的破坏力才会完全发挥出来,现在还早得很,放回去正好让一些人头痛一下。有点奇怪的是,顾的雷电之力能支持这么久,质地似乎要胜过记载中的那些雷电原初骑士……” 说到后来,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维西有些不大明白他前面几句话,但她本性聪慧,忆起福尔摩斯常说的“人之所以陷入迷雾,是因为站得不够高,看得不够远”,当她尝试着这样做,很快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清朝与日本是邻国,眼下正处于战争爆发的边缘,这样一柄破坏之剑放回去,头痛的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维西不免隐隐为黄裳担心,却不好说出来,只道:“剑刃有两面,你们就不怕放虎归山,棋子失控吗?” 福尔摩斯对这个侄孙女非常宠爱,温和笑道:“维西,力量的成长需要时间。况且,清国也有几个极厉害人物,即便他壮大到顶点,也未必是那几人的对手。” “清国的孙和谭?”维西想起平日里偷阅的叔祖的一些机密信件,刚脱口问出来,又急急摆手道:“叔祖,破坏之力这样厉害,那枢木白狂不是同阶无敌了?” 福尔摩斯对她的口误一笑了之,回答道:“厉害是厉害,无敌倒未必,其余概念之力暂且不说,只你的血脉武器溶入了王族之牙,就完全不必担心。” 王族,便是亲王级的血族,莫里亚蒂,希尔薇那一级别的吸血鬼,维西听了,心头一沉:“顾没有王族之牙,怎么办?” 福尔摩斯淡淡道:“顾既然选择回国,便要有面对这些危险的决心。” “裳裳,这人的白光破坏性太强,绝对是概念之力,雷电抵不过。”夭夭寻了个空隙,提醒道。 “嗯。” 黄裳应了声,手中细剑上的雷电光华只剩下薄薄的一层,眼见便要消失殆尽,枢木白狂剑上的白色光晕却还没消弱一半,体内源血虽多了两滴,雷电之力的质地却敌不过破坏之力,消耗战也行不通,况且一会便要跑路,虽有生命果在手,也不能轻易便将力量用尽了。 “死吧!” 枢木白狂冷哼一声,一剑刺来。 尖细如针的剑尖上,美丽的白色光晕流转不休,散发着死亡的危险气息。 第七十四章 惟别而已 白色光晕飞击而来。 在这一刻,黄裳心里竟有那么一丝对苏雨辰的感激。 提剑意动,雷华荡漾,电光跃动,余下三成雷电之力全部汇集到剑锋之上,结成一个白色小点,如星如日,闪耀着十字光芒,跳动着,刺入众人眼中。 元雷破击。 两柄细剑,针锋相对,悍然碰撞。 吟! 一道针也似的尖啸传遍全厅,众人只觉耳膜像要破裂一般,慌忙掩住耳朵,蒙哥马利大公爵皱眉,挥了下手,无形力量散布开来,尖啸立刻弱了下去。 维西恍若不闻,死死盯住双剑碰撞的核心,看清了全部的变化。 嗡!嗡!嗡! 两点白芒激烈交锋,彼此消磨,此消彼长,在比一个眨眼更短的时间内,潮水般来回拉锯了七次,在即将分出高下的刹那,两柄剑终于支持不住,自锋至柄,碎为齑粉。 失掉了物质承载,两点白芒登时齐齐消弥在空中。 二人握着空荡荡的剑柄,大眼瞪小眼,正要召出血脉武器,再度开战时,蒙哥马利大公爵忽然道:“一人力胜,一人技胜,殿下,这场决斗不如以平手论吧!” 大公爵乃是爱德华王子的剑术导师,他既然开口,爱德华王子自然听从,走上前赞叹道:“真是一场精彩的决斗!两位原初骑士技艺惊人,赐圆桌秘银剑。” 众人哗然,许多小贵族眼中现出艳羡神气。 金衣卫士上前,奉上两把短剑,黄裳也不客气,拿来一瞧,鞘上雕着精美的浮图花纹,核心处是一张小小的圆桌,抽出数分,剑刃银光灿然,皎然似月,整柄剑优雅华贵,不似武器,倒似一件艺术品。 看众人神色,黄裳心知此剑当有异处,暗暗叫苦,若一直处于视线焦点,怎么换装跑路? 决斗已罢,司礼官当即宣道:“受封毕,请各位出厅,到宴会广场。” 人们热烈交谈着,议论着走出大厅,目光不时扫过决斗的两名骑士,黄裳叹了口气,走向李朝政等人,枢木白狂忽然移过来,低声道:“顾北,这场决斗还没完!你等着吧!” 黄裳道:“幼稚。” 枢木白狂面色一变,寒声道:“如果是血脉武器,你必死无疑!” 黄裳嗤之以鼻,作出一副自大模样:“老子一枪能捅死你,信不信?” “你!”枢木白狂正要发作,一个中年人飞快走过来,按住他的肩膀:“枢木君,还请暂收怒气。”又对黄裳鞠了一躬道:“顾君,在下日本公使山本渡,这次能见到您的技艺,真是大开眼界。” 他说的也是中文,黄裳抱拳笑道:“好说,好说。山本先生,日本人的汉语都说的这样好么?” 山本渡正色道:“唐国是本国的文化宗主国,在日本,自甲午以来,人人都以会讲汉语为荣。” 枢木白狂面色冷如寒冰:“山本先生,你在说些什么!” 黄裳笑道:“我听说猎人打猎前,总会想法设法熟悉猎物的习性,山本先生听过么?” 山本渡目中闪过一丝讶色,道:“所以我们才在这儿。” 一道声音插入进来:“山本,又在鼓吹你那一套?”李朝政带着四五个人,大步走了过来。 山本渡道:“李君说笑了。不知顾君何时归国,李君可安排妥当了?” “不劳阁下费心,”李朝政一笑,看向枢木白狂,拈须赞道:“这位枢木君的力量精奥通神,端地了得。只是根基尚浅,这么早暴露出来,怕是风雨过甚,容易夭折啊!”转向山本渡的眼神中充满了微妙的探寻之色,神情殷切,一脸真诚,像在担心自家后辈子弟一般。 这场决斗,李朝政笃定绝非巧合,山本渡这日本公使应该知道些内情。 山本渡微微一笑,不置可否,枢木白狂冷冷道:“死掉的天才,不算天才!” 李朝政赞叹道:“好志气!好气魄!顾北,你看看人家,也学习一下嘛!” 黄裳与枢木白狂对视着,目光如刀剑交击,似要激出火花来,口中笑道:“我会的,用剑。” 山本渡打个哈哈:“李君,顾君,祝一路顺风。我们后会有期。”带着枢木白狂去了。 厅中人已稀,一行七人步向出口,李朝政低声道:“山本渡此人,阴险狡诈,口蜜腹剑,贤侄万万小心。” “我会的,“黄裳点头,举起手中秘银短剑问道,“这剑可有什么名目?” 李朝政道:“圆桌秘银剑,被授此剑者,相当于圆桌骑士团的后备成员,在英国境内享有许多特权。”神色一动,正要再说,忽看向左边一根石柱,低声道:“贤侄快些向人告别。我在外面等你。” 维西正俏生生立在柱后,抬眼望来。 黄裳定了定神,直直走过去,道:“维西,谢谢你的笔记。” 维西咬着嘴唇,大眼睛里闪着明亮的光,一张口问了个和眼下离别情形完全不相干的问题:“遗传物质是双螺旋结构,这个想法你从哪来的?” “什么?” 黄裳怔了怔,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dna的双链结构,送她的笔记上有方面的东西,脑子里飞快想着合适的思想源头,口中道:“怎么突然问这个……嗯,要说最根本的源头嘛,应该是古华夏的道家思想……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你见过太极图吧,就是一黑一白两条鱼抱一起那图,黑白两色就是那个二,就是阴阳,我想着人也在万物之内,遗传因子自然也在阴阳之列,互相抱合吸引,生生变化,就七拼八凑搞出了那张双螺旋图,也不知道对不对,你可别笑我。” “原来你有这样一个哲学源泉……”维西摇摇头,轻叹一声,明亮澄澈眼睛凝视着他,“叔祖正在编写一部将全世界所有超凡能力记录下来的大书,他说顾是个很好的助手……远东正处在战争的边缘,你有天才的头脑,我有精密的双手,你可以留下来,你负责理论,我负责实验,我们一起验证科学的真理!” 维西再一次发出了诚挚的邀请。 美人盛颜如玉,楚楚殷切,动人魂魄,黄裳几至目眩,狠下心肠,慢慢道:“维西,英格兰将与外敌爆发战争,你会如何?” 维西闭上双眼,精致的肩膀颤抖不已,良久良久,才睁开来,眸中已是一片沉静,抬手按在黄裳胸前,感受着少年温热有力的心跳,纤指划个圆圈,轻声道:“你要好好活着。” “我会的。”黄裳握住她的手,道:“受封之后,你去哪?” 维西上前一步,拥住近在眼前的少年,道:“我已经通过了考试,三天后就去巴黎大学,拜在居里夫人门下,学习放射物理。” 黄裳紧紧抱住她:“放射性对身体有害,你要注意,别在实验室呆太久。” “我是骑士,又有独角兽的守护,没事的。”维西轻轻脱出怀抱,后退数步,深深望着黄裳,像要把他的样子刻在心里,解下腰间一柄同样的圆桌秘银短剑,指尖白光闪动,在刃上刻下几个字,递过来。 黄裳亦在自己剑上刻下两个字,放进维西手心,对上她不解眼神,笑道:“我幼时常做一个梦,总觉得这个名字才是我的真名,即便醒来也是。” “那么,黄裳,”维西佩上剑,笑着离开,“再见。” 厅中已空无一人,黄裳将剑放进空间,摆在黄昏之国的笔记旁,大步走出大厅,李朝政等人拥着他走向宴会广场,半路转进一间空无一人的更衣室,进来的只四人,余人守在门外。 李朝政取出那张青色的移形换息符,往小郑肩头一按,青光一闪,符纸呼起燃烧起来,散成轻烟时,小郑已变作黄裳模样,身姿气息,分毫无错,只眼神稍欠神采,无伤大雅。 黄裳问道:“李伯父,方才为我授剑那人是谁,似乎不怀好意。”李朝政一怔,道:“那是乔治王子,英王之子,爱德华王子之父,乃王位第二顺位继承人,出了何事?” “授剑时他爆发源血力量,压的我无法起身,又忽然撤去,不知何故。” 李朝政神色微动,手指按住眉心,低咤一声:“周天星力,听我号令!青莲法眼,开!”箴言声中,大公使左目中泛起一缕瑰丽青晕,扫遍黄裳全身,纤尘毕现,毫无异象,遂收了神通,道:“没有追踪之物,你们先走,我来打探。贤侄那圆桌短剑呢?给小郑带上,更像一点。” “送人了。”瞧见如此玄妙法门,黄裳虽想问一些仙士的情况,却实在不是时候,只得作罢,心下却准备路上好好向张全询问一番。 李朝政摇头时,黄裳早除下外衣鞋帽,接过李朝政递来的一套衣服,三两下穿在身上,又是一张青符按来,光芒闪过,对镜自览,自家已变作一个普通的白人少年,面目平平无奇,属于放在人堆里就再也找不着的那种。 “移形符的期限是半个月,”李朝政一边替张全易容,一边道:“张全,你在欧亚间跑了好些来回,也算识途老马,此次定要将顾贤侄安全带回国去。” 第七十五章 国内高手 张全此时已是一副白人大汉形容,沉声道:“是,大人!” 李朝政道:“你这口音还是不纯,净是中国式英文,一路尽量少些言语,若有交流,交给顾北,一切听他吩咐。” “是,大人,”张全老脸一红,“这些洋话实在太拗口了,俺人又笨,不像大人和顾公子那么聪明,怎么也学不正。” 李朝政摇摇头:“心念家国,乃发乡音,老张,是我们都不如你。”递过一袋钱币,叮当作响:“这是路资,此去关山万里,路途艰险,一路千万小心。顾贤侄,国内再见!” “国内再见!” 道别之后,黄裳与张全凭着观礼勋章,昂然出了王宫,雇了一辆马车,过午时分赶到泰晤士河港口,乘上了南下的轮渡。 在回国计划中,英吉利海峡是黄裳与李朝政均同意最危险的地方,监视者可能发现,小郑可能被拆穿,任何一个意外发出,都会使那暗中的猎手察觉到不对,追将上来,同时,若能成功穿过海峡,那在渺渺潜影符的妙用之下,追踪者将举步维艰,一筹莫展。 船上黄裳二人严阵以待,一路却是风平浪静,无惊无险,黄昏时分,在比利时的港口城市奥斯坦德安然登陆。 上岸时已是暮色四起,西方半边天空还残留着些诡异的血红色,黄裳回望大海,蔚蓝色波涛起伏不定,正如他此时的心情:“再见,维西,学姐,再见,英格兰!” 码头的鱼腥味渐渐远去,打量着街道上匆匆而过的异国行人,黄裳低声问道:“张兄,去往布鲁塞尔最快的方法是什么?” 张全道:“顾公子切勿折煞小人,唤我张全便是。这洋人外出,主要是马车、火车两种方法,这时辰也不知有无适时的火车,依小人主意,雇一辆马车,连夜赶路便是,大约三四个时辰便也到了。” 海风有些大,又湿又凉,吹的行人一个个紧紧裹着大衣,含胸勾背,黄裳伸手扶了下帽子,想了想,笑道:“乘马车连夜赶路,终究有些注目,不如先去站台看下火车,若是没有合适的,便坐马车。”张全恭声道:“临行前,大人吩咐一切听从公子言语,小人自当听从。” 他一口一个小人,黄裳听得心中直摇头,这位张全虽然身负力量,心中却始终脱不掉奴性,也不知是怎么修炼到地阶仙士的,东方力量不是从来对心灵修养极为重视吗? 向路旁一家店铺老板问明路径,二人赶往火车站,到时却发现站外停着好些马车,站内挤着好些滞留的旅客,熙熙攘攘,一片叫骂之声,一问之下,却是好笑。 原来前面铁路上有一段铁轨被几个毛贼偷走了,因此向南去的数辆火车全部停运。 这等事情也能遇上,黄裳感慨几句,只好放弃火车,一出站口,便有几名马车夫招呼生意,黄裳看了几眼,分不出甚么好坏,正要随便选一个,张全忽然指着不远处一辆灰色马车,附耳低声道:“以小人看来,那人是个老把式。” 经他提醒,黄裳着意细看,那马车半旧不新,车辙轮厢处也有些光亮的磨损痕迹,却甚是干净,保养的颇为不错,两匹马儿也安静地站着,不嘶不闹,显出一种沉默的力量来,如同那车夫一样,也不上来招揽生意,只静坐着,分外不同。 李朝政曾说张全曾在欧亚大陆之间来往数次,当是个有经验的,黄裳从善如流,过去与那车夫说了几句,议定价钱。 这马车夫甚是健壮,戴着顶黑色帽子,洒下阴影遮住半边脸庞,声音有些嘶哑,二人上车后,一扬鞭,车轮滚动开来,消失在黑夜的雾气中。 风渐渐的起了,吹动雾气轻纱般来回波动,似乎有什么东西从上方飞过…… 车辚不止,孤灯疾行,惊破暗夜,二人分食些糕点,似是感觉轻松不少,谈得一会,便慢慢说到了超凡力量上去,黄裳道:“昨日李大人那法术好生神妙,我听到一句‘周天星力,听我号令’,咱们国内的仙士,修炼的是星辰力量么?” 张全一脸难色:“顾公子恕罪则个,宫中曾传下旨意,严禁透露仙士修炼内情,违者当受重罚,小人实是不敢触犯。” “这样啊……”黄裳甚是失望,又道:“我在国内不怎么听闻武林中事,不知国内有哪些高手前辈?” 似是见不再追问,张全神色放松下来,尽心讲解道:“要说咱们大清第一高手,还要数虎头少保孙禄堂前辈,孙前辈精修《五雷天罡正法》,神通广大,法力无边。甲午那年小日本几十条战舰摆在海上,把个天津卫守的是不透一点风,咱们的水师愣是不敢出去,后来他老人家一到,呼风唤雨,降下无数天雷,啧啧,那叫一个大场面,只一招,公子您想一下,只一招哪,便把那些个战舰全给打沉到水底去啦!小日本吓的屁滚尿流,立马就降了……事后咱们都说,孙前辈定然是天上的雷公托生的,不然咋能那样厉害呢?” “《五雷天罡正法》?” 黄裳默念这个名字,这些事倒是伊甸园遇见那个杨乘风没说过的,抚掌赞道:“厉害,厉害,孙前辈真天人也!这么说来,辛丑那年,九国联军入侵,也是被孙前辈击退的?” 张全现出傲然神色道:“一些跳梁小丑而已,何用孙前辈出手?孙大人、袁大人、谭大人只稍使一点手段,就料理了那些洋鬼子。” “可是总理衙门的孙文、袁世凯、谭嗣同三位大人?”黄裳叹道:“我单知道三位大人乃治世能臣,却不知他们三位竟也是武道大高手。文武双全,出则为将,入则入相,大丈夫当为此也!” 张全恭声道:“顾公子成就原初骑士,是咱大清头一位,孙前辈亲自出手,助您回国,况以公子这般俊秀人物,回去后定然平步青云,过上几年,说不得就赶上诸位大人了,到时……还请公子提携小人则个。” 夭夭竖着两只耳朵正听的有趣,笑出声来:“裳裳,这厮看似个老实人,原来心里也有算计呢!” “能修炼到地阶仙士,岂是蠢人?”黄裳不以为奇,应她一句,摆手笑道:“张兄过誉了。除了这四位外,还有哪几位前辈高人?” 张全如数家珍,一一道来:“要说顶尖儿的,接下来就要数到大刀王五,李书文、尚云祥、杜心武等几位前辈,传闻朝中另几位老大人,身手也高明的紧,只是小人卑职微位,不知真假。” 黄裳一一记在心里,又道:“这几位全是汉土人物,满族八旗竟无高手?” “噤声!” 听了这话,车厢内虽只两人,张全仍是立时脸色一变,左右看了看,慎重道:“顾公子,到了国内,您哪可千万别提这茬儿,前几年京城里血淌的跟海似的,到今儿个还没干透呢!” 黄裳诧异道:“这里面还有什么忌讳?”张全一张脸皱得活像只苦瓜,连连拱手:“顾公子,您就别问这个儿了吧!小人命薄,实在是不敢提哇!” 黄裳沉默一会儿,展颜笑道:“张兄见谅,是小弟莽撞了,不提这个了,国内年轻一代呢,有哪些杰出人物?” 张全摸摸脖子,长长缓了口气,道:“年轻一辈儿,有五位少年英雄尤为了得,无极刀李尧臣、玉面虎韩慕侠、金甲将孙存周、武当一剑李景林、玄斗士周良,个个身怀绝技,在南北武林闯下诺大名头,合称‘五散人’,端地了得。但以小人愚见,公子回国后,修炼几年,必不在这五位之下。” “五散人?” 夭夭一下叫出声来,黄裳眨眨眼,前世作为武侠书迷,这个名号无疑如雷贯耳,而在这个时代,会是谁取的? 难道就要知道那个先行一步的穿越者是谁? 是敌是友? 手心忽然有些潮湿,黄裳定神笑问:“何人所起,如何是这般外号,莫非这五位少年英雄平日行事有些散漫不成?” 张全道:“这倒不是,小人听说,这名号是一次张府夜宴之后传出来的,至于是谁所起,就非小人所能知了。” “张府夜宴?” “是张老大人府上。” 黄裳恍然,这时人们提起张老大人,说的便是张之洞。 雾气飘荡,弥漫进厢内,黄裳一看窗外,不知何时,黑夜中已起了浓雾,十步之外,一团模糊,什么都看不分明,起身探出车厢,高声问道:“汉斯先生,还能走吗?” 马车夫的嘶哑声音穿透雾气传了过来:“放轻松点,先生,去布鲁塞尔的这条路我跑了十几年,闭着眼也能到,我们已经不远了。” 黄裳放下心来,又行出一段,鼻尖忽然嗅到一丝淡淡异味。 这气味颇为古怪,又腥又臭,像是费列斯特庄园标本室里泡在福尔马林里的尸体气味,却极为淡薄,若有若无,如非黄裳晋升原初骑士,决计闻不出来。 车轮飞转。 “不好!” 心头警兆忽起。 第七十六章 滑铁卢古战场 夜色凄迷,浓雾湿滑。 一股阴风刮来,冷渗渗的,两匹马儿忽然长嘶着人立而起,随后疯了似的狂奔下道路,冲进荒野中,任凭车夫如何喝骂也无济于事。 哧啦! 便在黄裳心中忽起警兆之时,数支枯爪破土而出,抓住马蹄,左右一扯,生生将两匹马儿撕作七八片,漫天都是温热的鲜血碎肉,五具挂着破烂军服的骷髅跳出地面,仰面吸吮着,白生生的牙床开合发出无声的长吼,十个黑漆漆的窟窿望了过来。 “天啊!” 车夫惊的呆了,绝望叫道:“是滑铁卢的魔鬼!怎么会到这儿来的……” “滑铁卢?” 二人破厢而出,便看到了五具骷髅。 黄裳一招手,红光涌动,生命盾应声而出,一步抢出,挡在似已吓傻了的车夫面前,阻住了扑过来的一具骷髅,转腕一震,横盾斜割,将骷髅切为两半,散落一地。 便在这时,他终于看到了东方仙士的出手。 “顾公子小心!”张全沉喝一声,双手合握向西方天空一拍:“毕宿星力,祈获吾愿!始毕金刀,凝!”如斯响应,一丝黯淡白光自西天射下,穿透迷雾,投往张全手中,与他掌间涌起的金光相合,凝成一柄环首大刀。 “杀!” 张全猛虎似地扑上去,一刀将冲在最面前的一具骷髅劈散架,左右一记横扫,跟在后面的三具骷髅也登时了帐。 一刀在手,张全似变了个人,威猛沉稳,道:“顾公子放宽心,这些洋僵尸稀松平常,俺定能护您周全。” 黄裳笑了笑,心念微动,圆盾散成一团血气,片息又凝成一柄墨绿长剑,看向车夫:“汉斯,滑铁卢在布鲁塞尔南边,我们怎么会来这?” 车夫汉斯喘着气道:“我也不知道,虽然起了雾,但我不可能走错路的,”他直着眼,“魔鬼,一定是魔鬼!” 黄裳拍拍他肩膀,温声道:“放轻松些,一些骷髅而已,不是已经被我们杀掉了吗?汉斯,你认识这儿的路么?” “没用的……”汉斯四下张望:“雾太重了,认不出来……”忽然,他目光投在三四步外的半截墓碑上,瞳孔一缩,扑了上去,待看清了,脸色灰白如死人一般,绝望道:“怎么会是这儿?怎么会是这儿?” 黄裳上前一步,道:“汉斯,我们在哪儿?” 汉斯呆呆道:“我们……快要进入战场核心了,出不去了……” “战场?”黄裳脸色慢慢变了,“威灵顿打败拿破仑的战场?张兄,带上他,咱们快走!”调头向北,展开身法疾行。 张全一把扯起汉斯,大步跟上来不解问道:“公子,不过是些骨头架子,何须如此?” “不可能出去的,”汉斯呻吟着,“传说中这儿残存着成千上万名士兵的尸骸,不甘心皇帝的失败,变成了吃人的魔鬼,一旦被惊动,就会全部醒来,杀死外来者,吸食血肉和灵魂,被杀的人死后染上罪恶,无法升上天堂,只能堕入地狱……” “成千上万?”张全脸色也变了,铁青一片,左臂不禁又用上几分劲,挟的汉斯连声呼痛,恨恨问道:“你在奥斯坦德不是挺镇定的么,怎么到这儿却这副熊样!” 张全这串话以英语问出,又快又急,甚是流畅,汉斯喃喃道:“那是一位客人教我的,与众不同,才能拉到贵客……” “张兄发音不错啊,为何李公使说他口音不正?”黄裳一怔,看了他一眼,道:“九十年前法军皇帝拿破仑与英普法三国联军于此地决战,战场绵延十数里,埋骨三五万,万一遇上高阶骑士的亡灵,我们怕是危险。” 星月无光,荒野雾冷,疾行之中,咔嚓咔嚓的骷髅破土声不绝于耳,穿透雾气,自四面八方传过来,像在下雨,密密麻麻,毛骨悚然。 黄裳运剑如飞,劈开几只围过来的骷髅,沉声道:“太慢了,这样不行。以吾之名,现于此世,羽龙兽!” 契语一出,黄裳剑上与左臂齐齐涌出阵阵鲜血红光,透着电芒,不住翻腾,一声如雷吼声后,羽龙兽现身世间,丈许来长,一人多高,金睛长须,鳞甲似铁,沧桑,蛮荒。 “张兄!”黄裳一跃而上,长剑变幻,凝为一杆丈二长枪,墨绿湛然,似翠如玉,零散缀着些鲜红小点,寒气凛然。 汉斯似乎此时才反应过来:“大个子,你说的是清国话?你们是清国人?清国人怎么会是骑士?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公子好手段!”张全也不理会汉斯,挟着他发力跃起。 嚓! 一枚锈迹斑斑的马蹄铁下,忽然伸将出来一只枯爪,死死捏住汉斯小腿,两力相扯,汉斯惨叫一声,鲜血飞溅,一条左腿齐根而断,昏死过去。 那骷髅也被拉扯出来,翻飞半空,张全大怒,一刀将它砍作两截,冷着脸道:“公子,此人必死,不如抛下!” 此时骷髅群已围将上来,阻住去路,密密麻麻,视线所及,前方尽是是森森白骨,漆黑眼眶,破烂军装,羽龙兽丝毫无惧,四蹄如飞,横冲直撞,便如一艘快艇,于怒涛之中劈波斩浪,悍然前行。 黄裳转运长枪,击飞跳起扑击的骷髅,回头一看,断然道:“终归是一条人命!为他止血!” “公子仁义!” 急乱之中,张全仍忙忙赞了一句,按住汉斯不住喷血的巨大创口,一片暗淡星光涌动上去,渐渐封住血管。 骷髅源源不绝从四面汇聚过来,阻住前路,黄裳催动羽龙兽勃发雷力,电光灿然,只管蛮横前撞,掌中长枪翻飞,上挑下击,左扫右荡,绽开朵朵斗大墨绿枪花,人骑合一,强行杀出一条白骨血路。 一路所见,颇有几个明显异常强大的骷髅,骨架鲜艳如火,气息强横,骑着骷髅马追杀而来,奈何赶不上羽龙兽,被一个个甩在后面。 羽龙兽乃伊甸园幻兽霸主,速度远胜世间任何名马神驹,冲锋之下,不足一分钟已驰出数里地,聚集过来的骷髅群也渐有稀疏之象,黄裳正松了口气,心头忽然炸开一缕冷意。 危险! 来自背后! “公子小——” 张全呼声未完,背后狂暴巨力冲击而来,黄裳叶子似的抛飞出去,眼前金星乱闪,半空中喉头一甜,喷出一口混着内脏碎片的鲜血,踉跄落地,四下里骷髅们嗬嗬着,睁着黑漆漆的眼窟窿,一拥而上。 “夭夭!生命果!” 生死关头,黄裳否决了夭夭现身的意愿,奋起余力,电光跃动,一式以雷电之力催动的千堆雪横扫而出,枪芒疾闪,翠绿色的雪光蓦然大盛,刺破冷雾,啸然炸开,横扫全场,围过来的数十只骷髅登时散成一堆堆枯骨。 “咳咳!” 黄裳咳嗽几声,内视查看,近距离生受了爆炸狂飙,但见肌肉撕裂,脏腑破裂,鲜血横流,凄惨一片,八滴源血也因方才那全力一击,五滴已转黯淡,心中响起夭夭又是心疼又是不满的抱怨声:“为什么不让我出去?” 小妖精说着,自空间里取出一颗生命果,几口吞下,将精纯的生命能量再一步提纯之后,送入黄裳体内,先补进源血,又随着心脏的跳动沿动静两脉周流全身,飞快治愈着体内伤势。 生命果不愧造化奇珍,夭夭所取的又是生长在大魔鬼沼泽的上等品质,见效奇快,短短数息之间,肌键重接,血管再续,破裂的脏腑也以可见的速度弥合着。 “我开始觉得这不像是巧合……” 后方雾中传来羽龙兽负伤的怒吼,黄裳解释着,催动兵器又变回长剑,扫开复围上来的骷髅们,奔出十数步,便看见羽龙兽正在骷髅海中左冲右突,背上鳞甲片片向外翻开,露出一个恐怖的伤口,惨红色的鲜血泊泊流出,兀自电光闪动,战斗不休。 满地都是零散血肉,间杂着车夫汉斯的衣服碎片,一条一缕,全不成形, 夭夭道:“这人自爆了?” “也可能是被人操纵的。”黄裳招了招手,羽龙兽撞飞一路骨头架子,奔过来,四蹄一软,险些跪倒,伸舌舔舔手掌,脸盆大的脸孔上露出疲惫之色,蓦然散作一团血雾,涌回黄裳左臂内,附在一滴饱满源血上,吸收着其中雷电,快速恢复着。 看上去,好像是羽龙兽受伤太重,支持不住,自行散去的。 夭夭道:“收了它干嘛?坐着一样疗伤,快跑出去这鬼地方呀!” “没那么容易,只怕还有后续。夭夭,假如我没生命果,现在是不是已经油尽灯枯了……”黄裳心中飞快向夭夭说着猜想,作出一副气喘吁吁模样,掌中运剑不停,染上一层微微电光,向前杀去,骷髅们碰着便散,擦着便崩,端的如汤沃雪,剑下无一合之敌。 雷电掌天地枢机,神威浩荡,最能降妖荡魔,黄裳眼下虽只领会一点皮毛,杀这些骷髅兵却决不在话下。 “张兄!张兄何在!” 黄裳一边杀敌,一边高声疾呼,剑上电光渐渐黯淡。 “公子!小人在此!”前方雾中传来张全的叫声,兵刃交击声,喝骂之声,负痛惨哼声。 黄裳喘了几口气,冲杀过去,只见前方一块空地上,张全正与一只血红骷髅杀成一团,左支右挡,竟是处在下风,甚是危急。 第七十七章 黑骑士 那骷髅骨骼泛红,像一团火,透着晶莹,甚是纤细,似是女子尸骨,握一柄寒光闪闪的长剑,上面笼着层蒙蒙的惨绿微光,出手之间大有章法,细腻,诡异,多变,精巧,犹如蜘蛛吐丝,牢牢缠住了张全。 “这骨头架子好漂亮!”夭夭脱口而出。 “这骷髅好高的剑技!”黄裳惊叹,“只凭本能做到这一步,也不知道是哪位骑士,生前是什么实力?” 人死灯灭,虽化为骷髅亡灵,但神智已不复,只能依靠本能作战。 张全虽为地阶仙士,手中大刀亦使的大开大合,虎虎生风,周身灰白星力起伏不定,连番发力,却始终冲不开骷髅骑士那蛛网般的四尺剑圈,活动范围反被渐渐迫紧,大叫道:“公子快走,休要管我!” 黄裳不言语,暗忖这骷髅剑上绿光也不知是什么来头,竟能抵住地阶仙士力量,自己是万万不及的,想要救人,唯有窥出它剑技中的弱点。 “我迄今所见人物,纯以剑技而论,当以余学姐造诣最高,图南剑法博大精深,包罗万象,这骷髅剑技虽高,却还没能超出这个圈子……” 黄裳凝神细看,脑中闪过余图南传剑时只言片语,眼前忽然一亮,走近几步,飞快道:“右跨步,攻它右腿!” 张全似已被逼的喘不过气来,闻言不假思索向右一跨,恰巧避过那骷髅刺出的细剑,一刀劈下。 那骷髅招式未收,力量正处在一处新旧交替的微妙节点,像过河刚到一半,不及转换,张全这一刀恰如半渡而击,深得剑法避虚击实之妙旨,眼见那中,那骷髅亦再度显出生前精纯工夫来,左手骨架握着细鞘,闪电般横里一点,正中刀面,噗一声闷响,附着灰白星光的刀锋被荡开三寸,沿着粗大的腿骨表面砍下,只刮下浅浅一层红色灰质,露出一片死沉沉的惨白。 “可惜!”夭夭握紧了小拳头,也不知是因为失手,还是因为这骷髅骑士失掉了漂亮形象。 绿光连闪,几乎成了一团雾,骷髅骑士细剑颤动,进步刺击,罩住张全上半身要害,捉摸不定,叫人莫知其所攻处。张全大骇,大刀急挥同时向右飞快一滚,狼狈躲过,起身时胸前渗出点点血迹。 这一记直刺实在太快,黄裳不及指点,张全便已受伤。 “斯隆教官教‘刺’这一剑术基本招数时,曾说过这一式若能练到极至,一剑刺出,无人可挡,骷髅骑士这一记隐隐有此风范,真是厉害!” 这个念头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只听张全叫道:“这点小伤不碍事,请公子速速指点!”黄裳口中不停:“左退半步,右下劈,前进一步,攻它左胸……” 张全对他信心大增,依言而为,渐渐抢占上风,十数招后,一刀砍断骷髅骑士左腿,杀招连出,一气将它拆成了一堆红艳艳的枯骨,呵呵大笑:“公子好武艺,俺老张服了!” 黄裳松了口气,上前捡起那细剑一看,寒刃亮如银线,半圆形的护手上依稀刻着个图案,可惜年代久远,早无法辨认,心中一动,正要细看,微风吹过,那堆红骨竟散作轻烟,消入雾气中。 红颜白骨,终成飞灰,再无痕迹。 黄裳一呆,摇摇头,俯身捡起剑鞘,道:“此地不宜久留,可能再战?” “这点小伤,不算啥!”张全一笑,浑不在意。 似是感应到红骨骑士已死,威压散去,原本远远避开的骷髅们又围了过来,二人朝北杀去,张全一马当先,大刀挥动之间,灰白星光纵横飞荡,扫落片片白骨,大声道:“要不是刚刚那赶车的忽然爆炸,伤了俺,不用公子指点,俺也能砍死那红骨头!对了,公子没受伤吧?” 黄裳紧跟其后,偶尔出剑,除掉一二漏网之鱼,勉力笑道:“不妨事,只是消耗甚大,须得早些出去……那车夫爆炸之前,可有什么异样?” 张全面有愧色道:“好像有道红光射过来,他就爆了。小人未能保护好公子,实在惭愧。” “事发突然,不怪张兄,”黄裳温言抚慰一句,道,“那红光从何方射来?” “从左……” 说话之间,张全一刀横扫,灰白星光呼啸而出,扫开大片清地,甚是威风,怎料一语未了,脖颈上忽然浮现出一片惨绿之色,飞快涌上脸去,他手一松,星力凝成的大刀登时散去,软软倒下,黄裳一惊,急忙扶住,但见张全脸上绿油油的,勉强吐出几个字来:“我中毒了,公……子……快走!”眼一闭,昏迷过去。 “那红骨骑士剑上绿光有毒!” 黄裳伸手一探,觉张全鼻息尚稳,心下稍宽:“看来不致命。” 夭夭道:“这是后续变化?” “也许是,也许不是,我也不确定。”黄裳正要背起张全,忽觉有异。 雾气中骷髅移动的咔嚓声非但没有接近,反在散开,远去,像在让开一条路,迎接某个上位存在。 呼! 一阵风声吹过,雾气滚滚散开,刹那一静,黄裳不管不顾,拔足便跑,忽然停下。 正在消散的雾气中,踏出一名骑士,胯下半丈白骨马,倒拖七尺黑龙枪,全身笼在黑色重甲下,只头盔下露出个黑漆漆的洞,直勾勾盯过来,寒气森然,感其气息,沉重凝练,竟比方才那红骨骑士更强大。 “这里已经是战场外围,怎么会出现这种怪物!”夭夭倒吸一口冷气,惊骇叫道。 黑骑士高居马上,威压如山如海,一波波砸将过来,黄裳脸色发白,额头上冷汗一粒粒冒出来,腿肚子瑟瑟发抖,只觉背上张全身体重过千钧,如同一块巨石,压的自己快要喘不过气来。 一半出于恐惧,一半出于生物遇见天敌的本能刺激反应,黄裳只觉脑袋里几乎是一团浆糊,半点反应也欠奉。 在一团黏稠的浆糊之中,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观察你的情绪!” 夭夭的嗓音娇软柔嫩,似一道清泉,源自灵魂,潺潺流过心田。 黄裳一个激灵,似从梦中醒来,闪电般忆起这句话,随之脑海涌出《黄昏之国》笔记上一段段记载,灵光闪现。 “吾家族之炼血术,精要在于如何将情绪力量转化为源血……” “情绪发自心灵,源血生于心脏,前者虚而后者实,转化之要旨,首论观察,次言念神……” 观察自不必说,笔记上所言“念神”一法在黄裳看来,便是壮大心灵力量的法门,是关键中的关键,桥上的桥,可惜并无记载,只好用《坐忘论》来代替,黄裳自得此书以来,多日苦思,连破数个难着,可惜还有最后一个重大关窍未能参透,始终无法着手修炼,不意于此生死关头,立地顿悟。 “原来我的恐惧是这样的……” 细细口味,心念微叹,冥漠虚无之中,入骨的恐惧汇成灰黑色的浊流,注入心海,经多重秘言提纯,转变,先化为一丝纯净如琉璃,广阔如天空的奇妙力量,又于刹那生灭之间,转为雷光电芒,渗入鲜血,化为一滴剔透源血,归入那八滴源血之后,伴着心跳,流遍周身。 种种变化只在心灵变幻,快如电光石火,外界尚不足一瞬,黄裳仍是一脸苍白,呆立不动。 只是提炼出一滴源血,小有突破,对眼前困境却没多少帮助,与恐怖的黑骑士相比,依旧远远不如。 但黄裳已不再畏惧。 夭夭建议道:“用青莲剑玉吧!” “或许敌人正希望我们那么做,”黄裳道,“整株生命树凝成的盾牌能不能挡住它一击?” “应该可以,”夭夭飞快说着,“生命树没那么简单的,就是怕它力量太大,你可能会受重伤。” 黄裳断然道:“你召唤羽龙兽,我来挡它一招!” 血脉武器的盾牌化之即来,召唤羽龙兽却需要时间,虽然很短,却足够黑骑士发动一次攻击。 黑骑士恐怖气息蓦然出现一个奇怪的中断。 二人立刻抓住,心灵印记中,夭夭小脸上尽是肃然之色,纤指轻点,在黄裳血液中沉浮的羽龙兽咆哮一声,化成血雾涌出体外。 这变化立刻引动了攻击。 轰! 白骨战马扬蹄踏来,七尺龙枪锋上寒光闪动,黑气缭绕,悍然下击。 “盾来!” 早先一步,黄裳脊背弹簧似的一挺,发力将张全抛飞,紧接暴退,矮身,持盾斜拍枪尖。 黑色龙枪侧锋击中墨绿盾牌,雪崩似的狂飙暴力冲击过来,盾面向内凹陷。 黄裳脸色煞白。 羽龙兽现身。 裂痕塌陷。 羽龙兽起步,接住张全,全力提速。 圆盾咯吱作响,令人牙酸不已。 龙枪一滑,从耳边呼啸而过。 一瞬间,黄裳嗅到死亡气息。 一缕头发被枪尖扫过,登时化为飞灰,黄裳喷血暴跌出去,落在羽龙兽背上。 羽龙兽狂奔而去。 白骨战马追击而出,黑骑士蓦然仰天长啸,龙枪望空一刺。 崩! 一道无形的精神连线寸寸崩断,延伸到古战场迷雾之外,一座小山丘上。 “失控了!” 六名围成六芒阵形的吸血鬼骇然醒来,勉强化为血蝠,飞入夜空,向紧跟而上的一人问道:“温德先生,为什么要这么麻烦?那个仙士已经中毒,我们任何一个人都能杀了那小子!” 温德冷冷道:“你们真以为他中毒了?” 第七十八章 东方快车 吸血鬼们面面相觑:“他在引我们上钩?” 温德淡淡道:“东方人一向狡猾,各位先生绝对不能大意。从这儿到清朝,前路万里,咱们有的是时间,慢慢将他们的底牌试出来,最后一击毙命。” 吸血鬼们纷纷称是:“那小子那面盾牌有点奇怪,竟然能挡住黑骑士一枪。温德,那坐骑是羽龙兽吧,明明受了重伤,为什么可以召唤出来?” 温德道:“那就是试探出来的底牌。给我们试出来的越多,他离死亡越近。” “哈哈,原初骑士的鲜血味道,我可期待很久了!” “是我们!” 吸血鬼们争抢着第一口原初鲜血的名额,温德俯视着前方变成一个小点的羽龙兽,陷入沉思。 战场迷雾在身后渐渐远去,精纯的生命能量再次流转周身,黄裳勉强抬起头,将张全横卧兽身,咬破手指,饱含活力的鲜血滴入张全嘴巴,他脸上上可怖的惨绿色渐渐褪去。 夭夭松了口气,后怕起来:“呜呜……那黑厮看起来好强啊!完全打不过嘛!我们才出新手村怎么会遇上这种怪物啊!一下用掉了两颗生命果……” “你以为是玩游戏吗,敌人从弱到强,排队给我们送经验?能活下来就很不错了。” 奇怪的吐槽之中,黄裳渐渐镇定下来,开始反思。 “奥斯坦德火车停运,误入滑铁卢,骷髅苏醒,车夫自爆,战场外围出现黑骑士,现在想起来,这些都绝非巧合,而是个精巧的计划,背后一定有只黑手,至少在上岸时就已盯上我,最坏的情况是一出王宫就在对方监视下了。” “是谁?” “门徒家族?不,维西说他们不过是中等贵族,调动不了这样的力量……还是庄园外暗中监视我那人?那是他们请的高手?” “如果监视我的那人出手,一招就能杀了我,难道有什么顾虑?怕动静太大吗?” “我明面上只是一个新晋骑士,张全也不过地阶仙士,那黑手能量巨大,想要杀我的话,早就可以下手,那就是顾忌李公使给了我什么东西……” “黑手一步步将我诱入绝境,是在试探我的底牌?” “这样一想,张全中毒好像也在他计划之内,否则以张全的力量加上我的剑法,碰上黑骑士也勉强有一拼之力。” “那只红骨骑士也是对方驱使的么?” “这样看来,整场战斗全在对方监视中了,那现在,想必也不例外……” “哈,还真是看得起我啊!” 强敌环侗在侧,虎视眈眈,黄裳自嘲一笑,振奋精神,心中涌起坚强斗志。 夭夭一吐舌头:“那黑手好阴险吖!” “一切阴谋都出于实力不足,他没有调动高手堂堂正正碾压过来,必有顾虑,在青莲剑气用掉之前,我一定死不掉。” 黄裳抬起头,四处张望,但见夜空高朗,缺月悬天,片片灰云如逐,毫无异样,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秋夜。 “夭夭,我在战斗中暴露的异常情况,除了恢复力和盾牌,还有别的什么?” “剑术。”夭夭道:“那个红骑士不仅漂亮,剑技也高,生前应该是位人物,你指点张全杀了她,一定会列入敌人考量。” “敌人想必正在监视我,你看下那锦囊里写的什么。” 夭夭探手自己的小空间,打开锦囊,道:“今天上午有两列长途东方快车从布鲁塞尔出发,分别去往莫斯科和君士坦丁堡,乘客全是王室贵族,间谍特工,有骑士小队长驻保护,这家火车公司势力很大,好像没人敢在上面闹事。李朝政已经通过秘密渠道订了票,让裳裳任选一列,直达目的地后会有人接应……” “君士坦丁堡?我记得好像又叫伊斯坦布尔吧,是丝绸之路的终点来着?” 黎明将至,灯火在望,布鲁塞尔到了。 “公子!” 张全大叫一声,睁开眼睛,翻身而起,发现身处一间舒适房间内,他警惕地四处打量,门忽然开了。 “张兄感觉可好?”黄裳推门进来,放下一套衣服,道:“我们一路都被别人监视着,布鲁塞尔是个大城市,人非常多,换下衣服,争取在这儿甩掉他们,九点坐火车离开。” 张全露出一丝迷茫之色,吃惊道:“监视?有渺渺潜影符在,谁能监视我们?” “事实就是如此,一路碰到的事都不是巧合……”黄裳大略解释一遍,张全似乎明白过来,换过衣服道:“公子,小人愚见,我们可以去大使馆给李大人去电报,说明情况,请求援助。” 黄裳道:“大使馆一定在对方监视之下,等于自动暴露。” 张全问道:“现在呢?公子可知敌人用什么方式监视我们?” “李大人检查过我身上,没有追踪之物……”黄裳忽然看了张全一眼,顿了下,继续道:“可能是从空中,我趁着人多,暂时跳河甩掉了,估计很快又会找上来。张兄身体如何?” 张全挥了下拳头,喜道:“毒全解了,小人很快便能全力出手,多谢公子大恩。”言罢纳头便跪, 黄裳急忙挽住笑道:“不必如此。张兄,我对仙士力量一无所知,不知地阶仙士能否感应自身异物?” 张全恍然道:“小人出发时已细细自察全身,并无发现任何异物。” “那敌人多半是在空中监视了。张兄可曾坐过东方快车?” “小人曾随李大人坐过一次。” “车厢与普通火车有什么不一样吗?比如坚固程度?” 张全想了想道:“要精致漂亮许多,别的什么,和国内那些大车差不多结实。” “那就好……”黄裳低声说出计划,披上黑色风衣,戴上礼帽围巾,驻着文明棍,扮成街上常见的绅士模样,步出旅馆,过了一会儿,又一个高大绅士提着个皮箱,大步迈出。 几只蝙蝠在空中盘旋一阵,寻不到目标,穿过窗子,落入一间房内,变作人形,气急败坏嚷道:“找不到那小子!温德先生,怎么办?” 温德负手立在窗前,皱眉道:“两个男人,有样貌图形,怎么会找不到?” 一名吸血鬼道:“可能他们再次易容,故意分开了。” 远处升起一道晨烟,断断续续,温德遥遥望着,语气变得十分平静:“他们的目的地不会变,总是向东去。今天有几列东方快车?” 吸血鬼们看了看,道:“两列,一列在九点,去君士坦丁堡,一列十点,去莫斯科。” 温德自取出怀表看了下,道:“他们一定会坐其中一列逃走,现在是八点差一刻,我们走。” 吸血鬼道:“温德,要在车上出手?那位老板可不好惹。” “大公爵也一样。” 布鲁塞尔火车站台,人头攒动,声浪喧嚣,汗臭味杂着香水味,食物香气,煤烟灰尘,混成一种稀奇古怪的气味,伴着人群热气随意飘荡,绝大多数车厢都灰蒙蒙的,暗淡无光,只有两列车厢精致漂亮,黄铜车皮闪闪发亮,犹如鹤立鸡群,登车乘客尽都衣冠楚楚,气度高贵,吸引着众多小贩、流浪汉争相凑上去,却不敢拦住贵人去路。 一人六鬼环伺在侧,凭着远超普通人的视力,仔细观察着登车旅客,温德道:“如果发现不了,就兵分两路。” 吸血鬼道:“万一他留下来呢?” 温德似乎非常有把握,道:“停的越久越危险,此人狡猾大胆,一定会尽快溜走。” 吸血鬼们抢道:“那小子是个聪明人,我选十点那趟!” 温德耸耸肩膀,微笑道:“我需要两位先生陪我去君士坦丁堡。” 吸血鬼道:“我们全选择莫斯科!” 温德淡淡道:“那我只好禀告大公爵,也许他哪天心情不好,又和莫里亚蒂教授会面,就会提到一些人呢?” 吸血鬼们低声议论一阵,推出两名来:“皮特,昆士奇,你们放心去吧!我们杀了那小子后,会把门徒家族的赏金分给你们两个金币的,哈哈!” 列车长挥动旗帜,火车即将启动。 皮特大步走过来,苍白脸上露出微笑,眼珠透出诡异红光:“波登先生,我订的四号车厢,你记得么?” 列车长一愣,笑道:“福尔伯爵,我想起来了,请跟我来。”引着三人登上列车,领到一间车厢前,道:“请各位先生享受这次旅行。” 列车隆隆出发,皮特和昆士奇推门进去,里面正在谈笑的四名青年男女惊诧道:“先生们,你们是什么人?我们没有叫服务生。” “不要闹出人命。”温德淡淡道。 皮特打开车窗,和昆士奇提起四人,丢出窗外,安然坐下,长长出了口气,看向温德:“来吧,温德,四个笨蛋走了,请你告诉我们,大公爵要从那小子身上得到什么?” “我说过了,那小子得罪了伯劳德,险些害他晋升失败……”温德皱眉:“况且,你们接受的好像是六家门徒家族合力提出的委托,要他的命?” 昆士奇笑道:“那可真不是好借口……看起来他身上有比命更珍贵的东西,引的大公爵都心动了。” 温德淡淡道:“如果真有宝贝,大公爵会直接出动黄昏骑士,而不是我一个人。” “那样一来,希尔薇大人,其他公爵,王室,就全知道了,蒙哥马利大公爵虽然厉害,也未必有把握吧!” “明知如此,你们还敢……哦,是莫里亚蒂教授的命令?” 第七十九章 两只萝莉 两人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皮特拍了拍沙发:“告诉我们,究竟是什么宝贝?” 温德道:“你们不怕,万一他坐的是另一趟车?” 皮特摇头道:“既然是大公爵出手,怎么可能扑空猎物?” 昆士奇道:“听说大公爵收买了一个清国使馆的人,是谁?那个仙士?” 温德板着的脸忽然笑了,坐下来道:“原来两位先生早有准备,一路瞒的我好苦。” 皮特玩味笑道:“温德,你还是实话实说的好,你虽然厉害,却没可能杀死我们两个。” 温德摇头苦笑:“大人警告我不能轻视任何一个伯爵以上的吸血鬼,果然是对的。也罢,那个顾北身上……” 铁轨密密麻麻地躺在地上,漂亮的快车头拖着长长的黑烟,隆隆驶出站台,逐渐加速,离开城市。 行不多远,前方出现一座小山坡,长满树木,半黄半绿。 黄裳和张全二人伏在铁轨一棵大树后,望着列车驶来,经过弯道,减速滑过,微微倾斜。 “张兄,就是现在!” 二人急纵而出,扑上车尾,张全凝出星刀,无声无息在厢壁上砍开一个小洞,伸手从里面拉开钢闩,闪身进去,拉上门。 黄裳松了口气,扶下礼帽,低头走过杂货车厢,一路向前行,这东方快车内部装饰当真漂亮,一尘不染,黄铜把手擦的闪闪发亮,泛着温暖的光,舒适的红木车顶上甚至镶着粒粒钻石。 来到李朝政为两人订下的头等九号包厢,一个穿着黑色燕尾服的服务生正在收拾东西,瞧见二人,停下手中动作道:“两位先生,有什么需要吗?” 黄裳取出车票,微笑道:“我走错路了吗?” 服务生接过一看,惊奇道:“亚历山大先生,里根先生,我以为你们没上车。” 黄裳道:“我对大名鼎鼎的东方快车非常好奇,上车后随意看了看,希望没有困扰到你。” 服务生右手抚胸,后撤半步行了个礼:“没有。先生们,请享受你们的旅行,我告退了。” 火车行驶的非常平稳,黄裳打量着包厢,豪华,精致,舒适,像一间小小的宫殿,铺着两张床,遥遥相对,中间摆着一张小圆桌,摆着糕点,酒水,烟草,环桌列着三张软椅。 张全关上厢门,笑道:“公子妙计,这下一定甩掉敌人了。” “未必,最可能的情况是对方在有把握压制我们的前提下分头行动,或许就在某节包厢里。”黄裳凑到窗前向外望去,灰色天幕下,是一片荒芜原野,枯草连天,一望无际,“不过如果这家火车公司的老板真如李大人所说那样势力庞大,那这一路应该没什么事。” 张全道:“小人曾听李大人提过,每辆东方快车上都长驻有一个五人骑士小队,队长一般是太阳骑士。后台老板好像是个叫索尔维的大商贾,富可敌国,手眼通天,和许多王室贵族保持着良好关系。” 黄裳恍然,这东方快车横贯多个国家,连接东西,若非有这等财富,这等关系,也打不通那许多错综复杂的关节,问道:“张兄,李大人为何不让我们去巴黎,反而是在布鲁塞尔上车,你知道么?” 张全道:“小人哪里知晓。只是常听大人言道,我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敌人。或许是巴黎这城太大,会是敌人的头一个目标?” 黄裳笑道:“有道理……嗯,我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敌人,此言着实直指人心,一针见血,是李大人有感而发?” 张全道:“似乎不是,小人模糊记得,大人曾说过一句话,复生此言,当浮一大白什么的。” “复生?”黄裳一扬眉毛,好奇道:“此人是谁?” 张全目中现出崇敬色彩:“是谭大人的字。” “谭嗣同谭大人?” 张全道:“正是谭公。” 四号包厢,两只吸血鬼喜道:“原来那盾牌竟是传说中的宝物!”起身出门,来到隔壁三号厢,仔细嗅过,相视一眼:“满是鱼腥味,是荷兰人的味道。”又查过二号一号,全都不是,便向后面查来。 五号,“嗯,法国理查斯家的人。” 又步几步,六号包厢的厢门忽然打开,走出来一个身穿笔挺黑色燕尾服的老者,系着领结,作典型的西方贵族管家打扮,身材高大,头发已有些花白,打理的一丝不乱,正如他的神情,石头一般,坚硬,严肃,一丝不苟,面无表情扫来一眼。 这一眼平平淡淡,皮特和昆士奇却忽然浑身发抖,本已苍白的脸色更是毫无半丝血色,连连后退躬身,直到那老人身影消失,才溜回包厢,问道:“温德,大公爵在君士坦丁堡有什么安排?” 黄昏降临,黄裳自定境中醒来,默查体内,余下伤势已好转大半,不由大为欣慰。连番遭受重创,虽有生命之果补益元气,却也没那么容易大好,尚需要几日温和调养。 服务生送出晚餐,二人仔细检查一番,用过饭,张全道:“公子睡吧,小人守夜。” “还早,张兄可先行休息,我守上半夜。”黄裳坐在桌前,把玩着红骨骑士掉落的那柄细剑,或是入定久了的缘故,心神甚是敏锐,忽觉半圆护手上那个模糊图形似乎是朵鲜花模样,暗忖滑铁卢交战三方之中,法兰西正好有个紫罗兰骑士团,剑上所雕正是一朵百合花,“看来她应该是名紫罗兰骑士了……” 张全连连摇头:“哪有小人睡觉,公子守夜的道理?要是给大人知道了,非扒了小人一层皮不可。” 黄裳心神沉入黄昏之国笔记中,随口道:“张兄,我只是一介平民,不是什么公子。这一整天都没事,看来敌人应该在忌惮索尔维。” 张全坚持道:“公子且莫大意。俗话说,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夜里正是贼人猖狂的时候,定要仔细提防才好。” “张兄所言甚是,”黄裳拿他没办法,只好再道,“只是这趟车要跑上好几个日夜,若一直高度紧张,只怕有损战力。外松内紧,绵绵若存,才能长久,对方也不是全知全能。数千里路,我们随便挑个车站,又或直接跳车走人,他们怎么知道?” 张全赞道:“公子高见。” “对了,我听张兄英文挺不错的,怎地李大人说你发音不纯?”黄裳想起昨夜之事,出言问道。 张全面现喜色:“真的?小人发音不错?” “你问那个车夫时,很流畅。” 张全愣了一下,似在回想,眼睛深处有淡淡星光一闪而过,道:“难道是小人情急之下,超常发挥了?”又试着说一句英文,果然有些别扭,垂头道:“还是不成啊!” 黄裳心中起疑,不知怎地,忽一阵恍惚,竟轻易放下了,笑道:“莫急,慢慢来,说的多自然就好了。” 张全连连点头,盘膝坐下,进入了某种修炼境界。 “裳裳,我去打探下敌情吧!”夭夭忽然提了个建议。 时空妖精天性喜爱自由,无拘无束,自出伊甸园以来夭夭一直呆在印记中,拘的久了,黄裳知她发闷,晚上又不便连续入定,有心放她出来,却有些迟疑:“你在那九人前露过面,说不得他们早画了图形,这车上又许多贵族,若是有人见过……” “安啦安啦,不会变化,还叫什么妖精!” “那好吧。” 对张全说了一声,黄裳走出包厢,来到浴室,这里面连马桶都是黄金做的,连连感叹。 淡青色微光闪过,夭夭化形而出,是一个漂亮的西方小女孩模样,十一二岁,乌黑秀发温顺披在精致肩膀上,一双绿色眼眸深湛如湖,顾盼之间,灵动嫣然,斜斜戴着顶小巧草色小帽,绿色长裙,全是生命树叶凝织而成,自有一种晔晔华采,温暖之意,叫人心生亲近。 黄裳皱眉:“太漂亮了,会不会引人注意?” 夭夭扮个鬼脸,一溜烟跑出去,心中响起黄裳叮咛:“小心些,一有不对,立刻回来。” “知道啦!” 夭夭又蹦又跳,没走多远,迎面撞上一位服务生,服务生彬彬行礼问道:“尊贵的小姐,您是一个人么?” 夭夭眼珠一转:“我听说东方快车上都有个出色的大厨,美食无数,在哪儿能吃到?” “餐车是七号车厢,祝您有个愉快的晚餐。” 二到六号车厢全是包厢,夭夭一路行来,吸引了无数惊艳好奇目光,她浑然不觉,跳进餐车,诱人香味扑鼻而来,长长的车厢里摆着两排餐桌,坐着许多客人,靠近八号车厢的那端有个柜台,一个戴着白色高帽的人正在挥动勺子。 夭夭眼睛一亮,飞奔过去,坐上唯一的一张空椅子,小手连点,嚷嚷道:“我要这个,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一人叫道:“先来后到懂不……”待看清夭夭模样,不由一呆,声音低了下去,“哦……如果是这位小姐的话,我不反对,各位先生、女士,你们以为呢?” 柜台边上众人纷纷点头,露出微笑,夭夭悄悄一吐舌头,甜甜一笑:“谢谢各位,我还是排队吧!” 一位看上去有些年岁的鲜服女士柔声问道:“孩子,你一个人过来?你家大人呢?” 夭夭朝那头随手一指:“诺,那边呢,我闻到香味就先过来了。” 大厨笑着递过来一杯葡萄汁,一名青年举杯道:“敬这神赐的美貌!” 众人纷纷笑着举杯,夭夭只好端起葡萄汁,小口喝着,眼珠溜溜乱转,总不离那些精美食物。 车厢内忽然又静了下来,一个两个,越来越多的人看向餐车一头。 夭夭正握着刀叉,专心和热气腾腾的烤鹅战斗,忽听那名女士低声道:“孩子,你姐姐来了。” 夭夭愕然望去。 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正跳着跑过来,黑色哥特长裙,黑色长发,绿色眼眸深湛如湖,眨眼之间,像在发光,宝石一般,漂亮极了。 第八十章 姊妹 一般少见的黑发绿眸,一般少见的美丽,一般少见的活泼,难怪那位女士会这样说。 夭夭眨眨眼,想要说些什么,右手边一个男人刚好吃完,起身离座,那小女孩已跑了过来,轻盈坐上去,绿眼睛眨呀眨的,满是好奇,瞅着夭夭:“小姐姐,你的奶奶也是中国人吗?” 夭夭道:“从我记事时,就再没见过她。” 小女孩眼睛暗了下,垂着眼皮,小声道:“对不起……我叫芙兰朵露,中文名字是陆小茶,你呢?” 夭夭嚼着烤肉,含糊不清道:“你可以叫我……嗯,黄小婠。” “我可以叫你婠婠吗?”陆小茶的眼睛忽闪忽闪的,兴奋道:“婠婠,我们交换了名字,已经是朋友了吧?” 夭夭歪着脑袋瞅了她半天,恋恋不舍地切下一半烤鹅,叉到她盘子里,小声道:“好吧,最多分你一半,不能再多了!” 陆小茶愕然,望着面前小山似的烤肉,苦着脸,一咬牙,一脸悲壮地握住了刀叉。 在边上一众乘客们惊奇眼神里,两个漂漂亮亮,衣着华丽,柔柔弱弱的小女孩将一整只烤鹅分而食之,塞进了肚子里。 夭夭拍着小肚皮感慨道:“啊,厨师先生,您的技艺真不错!小茶,你说呢?” 陆小茶也摸着自家圆滚滚的肚子,忍住泛上来的饱嗝:“嗯,我同意……婠婠,我姐姐说吃的太饱后,要喝一上一点儿茶,你要来吗?” 夭夭点头:“我们是朋友了,不是吗?” 两个小女孩跳下椅子,手拉手,亲亲密密地走过数节长长车厢,经过九号,八号包厢,陆小茶推开七号厢门,嚷道:“姐姐,我刚交到一个朋友婠婠,吃的太多了,我们想喝茶。” 夭夭望去,温暖的橘黄色灯光下,桌边坐着位淡青裙裳少女,侧对着厢门,正在看书,青丝如瀑,脊背笔直,脸部线条柔和,宛如最高明的雕刻师精心雕琢而成,半边身子隐在黑暗里,半边身子现在光明中,恰到好处的光线分外衬托出她的简约,优雅,感心动目,绮丽难言。 光影交界处,她像一朵淡青色的曼陀罗花,开在生死边缘,一下子牢牢吸引住了夭夭的目光。 少女转过头来,瞧着她们,绿眸如湖,一点温暖笑意荡漾开来,起身向夭夭点头道:“你好,小妹妹。”又嗔怪地扫了陆小茶一眼,自一只红漆木箱中取出一只素色细瓷杯,放在桌上。 夭夭这才看到桌上已摆着两只同样的杯子,甚至还有尊小火炉,烧着一只紫砂壶,淡淡的白色雾气正从壶嘴中喷出来。 少女素手轻执紫壶,目光专注,先冲了一次茶,又滤掉,又反复一次,直到第三趟,才将两杯茶捧过来。 这一套烹茶流程少女做来直如行去流水一般,自有种清幽意韵,一时间夭夭似乎置身春日竹林,一阵清风吹来,竹叶沙沙,恍惚之间,嗅到沁脾香气,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已捧着细杯,杯中清茶起伏,一点茶叶竖了起来,沉浮不定,挑动茶雾袅袅,恍作仙鹤之形。 夭夭先嗅了嗅,轻轻品了一口,眼睛一亮:“姐姐的手好巧!” 这句称赞脱口而出,却是汉语,陆小茶一脸骄傲道:“那当然喽!姐姐她煮的茶是世上最好喝的,所以我才会叫陆小茶呀!” 少女嫣然一笑,对以汉语:“我叫蕾米莉亚,汉名是陆妍玉,小妹妹的中文说的很好,家里有东方人吗?” “我随便给自己起个名儿叫婠婠,她就叫妍玉,反过来的话正好是我的师父……”夭夭脑袋转着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点点头:“跟我哥哥学的,陆姐姐,你们要去哪呀?” 陆小茶抱着茶杯,伸着舌头小猫似的一点点舔着茶水,夭夭看着好玩,也学起她的样子来,陆妍玉听了这话,眼神望向远方,云烟似的恍惚了一下,道:“我和小茶要到清国去。” 夭夭险些呛到:“那么远?做什么啊?” 陆妍玉现出伤感神色,道:“我和小茶的外婆是名汉人,早年漂洋过海来到比利时,在那儿渡过了她的一生,前些日子去了,临终前嘱咐我们要将她的骨灰带回家乡安葬,外婆一直说那是个很美的地方,我们一直很向往。” 夭夭眨着眼睛,舔着茶水,好奇问道:“只姐姐和小茶两个人吗,爸爸妈妈呢?” 陆小茶含糊插嘴道:“我很小的时候他们就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旅行,一直都没回来,我和姐姐早当没他们了,哼!” 夭夭捧着茶杯,小大人似的担忧道:“我听哥哥说清朝有十万八千里那么远,陆姐姐你们不怕遇见坏人嘛?” 陆小茶得意洋洋道:“不怕,有亚索爷爷在,什么坏人都打不过他!婠婠,你到哪儿呀?” “我去君士坦丁堡……” 笃!笃!笃! 包厢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前后声之间的间隔清晰而稳定。 夭夭一听这敲门声,小脑袋里便泛起一块精确如时钟的坚硬花岗岩,,陆小茶放下茶杯,跳着打开门,果然进来一个十分符合她脑海形象的的老人,身材高大,头发花白,整整齐齐,一丝不乱,脸上一点表情也欠奉,像块石头,只有在瞧向陆氏姊妹时,才会柔和下来。 在小妖精敏锐感知里,老人的气息同他的表情一样严肃,浩大澎湃,更胜黑骑士,几乎都比得上那天李朝政忽然爆发的程度。 “亚索爷爷,”陆小茶仰着脸,甜甜叫道,“你是闻到茶香才跑过来的吗?” 陆妍玉嗔道:“小茶!”又向亚索管家道:“亚索爷爷,我和小茶新认识了位小妹妹,很是亲近,今天晚上我们晚点休息可以吗?” 亚索管家冷淡眼神扫过夭夭,右手抚胸,微微躬身道:“两位小姐,遵从你们的意志。”退了出去。 夭夭拍拍胸口,长吁口气:“这个老爷爷好可怕——” 陆小茶跑过来抱着她的手臂,一双眼直往夭夭杯子里瞅,道:“别看亚索爷爷一直板着脸,其实人可好啦!他看着姐姐和我长大的,城堡里人一向很少,外婆不在了,亚索爷爷就是我们唯一的亲人……” 夭夭谨慎捂住自家茶杯,一脸警惕道:“你干什么,这是我的!” 陆妍玉湖绿眸子里噙着柔和微笑,看着两个小女孩吵吵闹闹,叽叽喳喳,作出种种毫无大家闺秀仪态的举动也毫无见怪之意,直到深夜,一扫挂钟,秀眉微蹙:“婠婠,你哥哥平日对你不好吗?” 夭夭正和陆小茶滚倒在床上,挤成一团,衣衫零乱,闻言一怔:“没有啊,玉姐姐怎么了?” 陆妍玉摇头道:“没什么,只是这么晚了,也不见他来寻你。” 夭夭“啊”了一声,赤着脚从满面通红的陆小茶身上跳下来,问道:“玉姐姐,现在几点了?” “已经十点了。” 夭夭一吐舌头,穿上小鞋子,道:“我哥哥他是个书呆子,一看书就什么都忘了,我回去啦!小小茶再见,玉姐姐再见!” 陆妍玉道:“你在几号,我送你回去。” 夭夭连连摆手:“不用了,玉姐姐,很近的,没几步。” 陆小茶招手道:“婠婠再见,明天还要过来玩呀!” “嗯嗯——” 夭夭出了七号包厢,过道上灯已熄了,空空荡荡,走出几步,身形渐渐透明,原地消失,回到心灵印记中,兴奋道:“裳裳,我交了两个朋友,她们有个非常强力的保镖,一直到中国去……” 黄裳放开琢磨黄昏之国笔记的心神,听完她的讲述和同行建议,提出了一个问题:“你没法同时在张全和陆家姐妹前出现。” 夭夭哑然,嘀咕着道:“那个亚索老爷子很厉害,和李莲花差不多……要不我们找个理由和张全分开?” 黄裳想了下,道:“第一,难以确定她们是敌是友;第二,张全是咱们自己的力量,知根知底,绝对放心,况且,好像也没什么合适的理由甩开他?” 夭夭泄气地轻哼一声,不说话了,第二天一早,便早早溜出来,跑到七号包厢,和陆氏姊妹呆了一天,交谈间得知她们姐妹一直随外婆生活在布鲁塞尔远郊一座古堡里,除了几个仆妇外,少与外人来往,更没什么朋友,此次前往中国还是首次出远门。 到了晚间,夭夭以“和哥哥说好了,要在新朋友这里借宿”为借口,在陆妍玉的微微叹息声中,留了下来,和陆小茶睡了一夜。 第三天上,快车已驶离德国,进入奥匈帝国境内,一路无事,不见异状,张全似也放下心来。 既然已决定不借助陆氏姐妹的力量,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黄裳也就一直没有见她们,一边疗伤,一边钻研笔记,听任夭夭在那儿玩的兴高采烈,不亦乐乎。 现下他已凝炼出九滴源血,若能再进一步,跨入晨曦上位,十血共鸣,便能用出笔记上记载的一种“化器为甲”的手段,将生命盾炼作衣甲,安全性大增。 到晚间时候,快车横贯奥匈国境,进入罗马尼亚,距旅程终点君士坦丁堡,亦或者是伊斯坦布尔,已不远了。 “关于这座城市有个传说,”七号车厢里,三人闲聊之间,陆妍玉对搂在一起的两个小女孩讲起了故事: “大约四百年前,德古拉伯爵受命攻打这座城,土耳其人散布他战死的谣言,伯爵的未婚妻伊丽莎白信以为真,跳河自杀,等他得胜回国时,牧师对他说,你的妻子自杀而死,根据教义,她的灵魂无法升入天堂,只能堕入地狱入苦。伯爵伤心欲绝,指责上帝:‘我一生为你征战,到头来却落得这个下场,你算什么主?’狂怒之下,他用剑刺穿了基督的像,那像流出血来,伯爵饮下神血,就变成了传说中的吸血鬼,德古拉……” 第八十一章 万里长程 两只萝莉抱在一起,四只绿眸闪闪发亮,显出又害怕又好奇的神气,陆小茶问道:“后来呢,伯爵救活他的妻子没?” 陆妍玉摇摇头,道:“人死不能复生,德古拉虽然很厉害,也没办法进入地狱抢回妻子的灵魂。他终日悲恸,在大陆上四处游荡,寻找和伊丽莎白容貌相像的女子,留下许多故事,不过近年来伯爵好像失踪了,再也没人见过他。 陆小茶兴奋道:“他一定找到了伊丽莎白的转世,两个人隐居了,从此过上了幸福而快乐的生活。” 夭夭反驳道:“小茶你肯定童话看多了!” “小妖精——”陆小茶瞪起眼,直呵她痒,夭夭毫不示弱,奋起反击,滚倒床上,闹作一团。 陆妍玉微微一笑,望向窗外。 九号车厢,黄裳自定中醒来,只觉神完气足,体内最细微的伤势也已痊愈,细细品味,九滴源血微微荡漾,似要串连起来,再凝出一滴,却总不能成形,仿佛少了些什么。 黄昏笔记有言:炼化情绪,最贵自然,勿坠魔道。黄裳也不急,一望窗外,问张全道:“进入保加利亚了?” 张全应道:“依时刻表来看,已走过少半了。” “张兄,我们现在跳车,怎样?” 张全手一抖,惊奇道:“不去君丁堡么?小人听李大人说,那儿有许多跑丝绸瓷器的商队,咱们混将进去,一路回国,既稳当,又便利,谁都找不出来,岂不使得的多?” 黄裳道:“敌人也是这样想的,这是条捷径,也是条死路。” 张全道:“那乘船走海路呢?” 黄裳道:“张兄说的可是从地中海南下,经苏伊士运河,过红海、印度洋、马六甲的那条海路?不成,这条路也太方便了。” 张全想了一会,眼前一亮:“那就北上,从毛子国走,绕雪原打北边回去,那儿人少,全是大荒地,方圆几百里地连鬼都看不见一个,地也平,没什么山,正适合公子那匹神骏坐骑,撒开腿跑,两三日就回去了。” 黄裳道:“地势太开阔,全是雪,会留下脚印,对追踪者有利,一旦被发现就很难甩掉。从人而言,那是个统一的帝国,黑手身为贵族,更容易利用私人关系从国家上层发力,设下包围圈。” 张全道:“那公子的意思是?” 黄裳抬眼望向深幽天幕,道:“先从陆路南下,再向东经奥斯曼,伊朗,阿富汗,印度,过喜马拉雅山脉,由藏地回去。” 张全嘴巴张开,像条离水的鱼,道:“公子三思。这条路地形险峻,人多眼杂,民风剽悍,非常容易惹上麻烦,要是给人认出来可就不得了,再说,那印度还是英人的地盘,咱可不能自投罗网哇!” 黄裳道:“这条路最难,也最出乎敌人意料。” 张全两只手按在桌上,身子前倾,有些激动的样子,再三苦劝,只是黄裳决心已定,没奈何,只好摇头道:“公子,贼人若是聪明些,说不定正好猜中公子的想法。” 黄裳道:“这条路妙就妙在,他们即便猜到了,也没什么法子,我们随时可以化身良民,混进人海,重新来过,难不成他们能在这几个国家全发出海捕文书?如此大动干戈,绝非黑手所愿。” “公子高明,那我们现在就跳?” “不,我们先去大吃一顿。” 七号车厢,夭夭正在小猫似的舔着茶,心声传来,不由一怔,一一看过陆家姐妹,心中流过纯净温情,将茶水饮完,起身道:“小茶,玉姐姐,我要回去了。” 陆小茶急急道:“现在还早吧?回去干嘛,你那书呆子哥哥只会看书,又不能陪你玩。” 夭夭道:“可他是我哥哥呀!” 陆小茶嘟起嘴,不说话了,陆妍玉似有所觉,放下杯子,取出一只精巧的翡翠凤翅玉簪,蹲下身来,别在夭夭秀发上,平视着她,柔声道:“我们会在清国呆上一段时间,婠婠将来要是也去东方的话,可以去燕京七花胡同找小茶玩。” “哼!谁要和她玩!”陆小茶赌气似的一哼,夭夭冲她扮个鬼脸,“坏小茶再见!玉姐姐再见!”一溜烟儿跑出包厢,消失不见。 陆小茶冲出来左右张望,哪里能见,跺了下脚:“没良心的小妖精,跑的真快!”唇边却逸出笑意。 正是用餐尾声,二人大吃一顿,黄裳顺手摸了一罐灰漆,揣在怀里回到包厢,待过一座桥时,从车窗跳下,抚平脚印,又跳进河里,向南游出数里,方才上岸,正是荒山野岭,寂寂无人,召出羽龙兽,涂成灰色,掩盖住鳞甲光泽,二人乘上,辨明方向,向东南方疾驰而去。 快车上,夜已深了,一人来到九号包厢前,侧耳倾听,忽地推门而入,凉风飒然,借着依稀星光一瞧,里面早没人影,开灯细察,正是风龙之吐息,太阳骑士温德。 温德面色铁青,来到窗前,探身望去,尽是黑乎乎的山林影子,逐寸检查过包厢,在桌上似有发现,自怀中取出一柄放大镜,像观察女人肌肤一样看了片刻,直起身来,神情已然平静下来,长长出了一口气,刚一转身,发现皮特和昆士正冷冷看着他,面色十分难看。 “先生们,”温德一摊手,“我们的猎物又一次逃掉了。” 皮特努力压低着怒火和声音:“你这蠢货,脑袋里只有大公爵的女儿吗!我已经警告过你了,不要在这车上动手!” 温德道:“嘿,放轻松点,伙计,我没有动手,他们自己溜了。那位老先生不会发怒的。” 昆士奇伸手摸了摸床铺桌椅,摇头道:“晚了。温德先生,你能不能告诉我们,你怎么发现他们跑掉了?” 温德道:“上车不久,我听尊敬的列车长先生说起一件小事,最后面的那节车厢厢壁破了一个小洞,洞口非常平滑,钢闩也有打开过的痕迹。毫无疑问,我们的小客人没有通过正当途径上车,恰巧我刚刚去找列车长先生谈心时,他又提起一件奇怪的事,晚餐快结束时,有两位先生忽然吃下了相当于一支十人小队的口粮的食物。我猜会不会是我们的小客人准备故伎重施,在打听出那两位先生的包厢后,就急忙过来,于是看到了这扇打开的车窗。” 皮特已自暴怒中冷静下来,道:“大约三个小时,凭羽龙兽的速度,只怕已跑出去三百多英里,必须要尽快上去。昆士奇,我闻不到他们的气味,你呢?” 昆士奇摇摇头,觉得他和皮特二人在沿途车站下车旅客们身上费的力气实在不值得。 皮特重重一拳打向桌子,半途忽然收力,轻飘飘按上去,没发出一声响,扭头道:“能判断出他们往哪儿逃了吗?” 昆士奇耸肩摊手道:“海路,东进,北上,南下,有四个方向,谁知道他们从哪儿溜的?或许那狡猾小子异想天开,向西边走了,也不是没可能。” 皮特看向温德,眼珠子闪着红光:“你为什么不早说那个洞!” 温德毫无愠色,彬彬有礼道:“皮特先生,你好像忘了,我并不是你的血裔,用不着每件事都向你禀告。除非,你觉得自己是蒙哥马利大公爵?” “你!”皮特眼红光越来越重,温德一脸淡定,心下鄙夷:“这个皮特易怒无智,看来昆士奇才是做主的那个……” “好了,先生们,”昆士奇出来打圆场道,“现在绝不是内讧的时候。温德先生,你有办法判断出他们的方向吗?” 温德道:“他们会穿过奥斯曼帝国,横经伊朗、波斯、阿富汗,进入印度,攀过喜马拉雅山脉,进入清国境内。” 他竟轻轻易易便说出来了,还这样清晰,肯定,像是眼睛看到一样,两只吸血鬼都吃惊的有些呆了,皮特道:“你怎么知道?” 温德道:“以你的智慧,我很难向你解释明白。” 皮特的獠牙已然伸了出来,昆士奇一拍他的肩膀,竟使他冷静下来。昆士奇道:“温德先生,你作出这样大胆判断的依据呢?” 温德道:“我想你已确信,我们的小客人是只非常狡猾而大胆的猎物。” “这一点,我确信无疑。” “那他一定会选最难的那条路。” “也许他比我们想像的还要聪明一点,想到了这一层,反而去挑一条简单的。” “昆士奇先生,他不会冒那个险的,他无法确定我们中作主的那个有没有长着脑袋。” “好吧,温德先生,我想你是对的。” 温德淡然道:“聪明人通常只会倚仗聪明,殊不知这正是他们步入死亡的第一步。” 昆士奇拍手道:“这真是一句充满智慧的话。那么,我们开始追?” “不。” 温德的面孔隐在角落的黑暗里,发出平静的声音:“羽龙兽速度太快。我们会在他精疲力竭,满怀希望,即将成功的时候,发出致命一击。” 第八十二章 夜半围杀 黄昏,灰云,欲雪。 岭地,小河,稀林。 平荒尽头,雪峰孤高,横绝云天,鸿雁难渡。 “顾公子,咱们一气翻过去?” “咱们连日奔波,不眠不休,现在已是疲兵,行百里者半九十,别在这最后关头翻了船。吃些东西,休息一夜,养养精神。” “公子高见,寻个野村?” “有人的地方就有麻烦,尽量不去。” 越过小丘,进入林间,前方大树下出现一座孤零零小木屋,收了坐骑,敲门无人,进去一瞧,荒废已久,堂中一个冷火堆,几张烂草席,角落一口破脏锅,少了一只耳朵。 二人分工,草草打扫一番,涮了锅灶,打了一头鹿,一只兔,一只獐,几只鸡,剥洗干净,拾了柴草,生起火来,烤的喷香,又采些蘑菇煮了鲜汤,饱饱吃了连日来的第一顿热饭。 天色已晚,张全坚持守下半夜,黄裳也随他去,晋入胎息妙境,不消两三个时辰,已从连日疲惫中恢复过来。过子时不久,张全醒来,黄裳不想暴露坐忘经的存在,便躺下来,试着胎息,本以为没那么容易,岂料片刻便成了。 却是他修习坐忘经已久,功夫渐渐精深,已不必拘于固定坐姿。 二人一坐一卧,篝火发出噼啪的轻微爆裂声,火光摇曳,映在张全脸上,油彩似的,变幻着,阴睛不定,他捡起一段树枝,添了些柴火,拨弄着火堆,发出些声响,侧耳倾听,黄裳的呼吸声细长均匀,似已陷入熟睡。 张全走出木屋,举手向西天一拍,一缕斑驳星光划破夜空,无声降临,凝为星刀,张全吐气开声,练了一趟刀法,又回到屋里。 “……情绪源血为车之两轮,心灵力量为中轴……” 胎息之中,警兆忽起。 黄裳猝然惊醒,叫道:“有危险!快走!”召出羽龙兽,翻身而上。 张全愕然:“公子,我们一路避开人群,又没人通风报信,哪来的危险?” “来不及解释了,快上马!”黄裳大叫。 张全迟疑少许,跃将上去,羽龙兽低吼一声,撞破屋壁,冲上小丘,举目望去,远处四野遍地都是火把,长蛇一般,弯弯曲曲,一层又一层,怕不有数千人众,将这片小森林牢牢围住了,喧声隐隐从风中传来,充满了凶险意味。 这样大阵势,张全脸色一变:“怎么会?” 观察情绪,虚实转换,化灵为血,黄裳冷静下来,发觉人海包围圈以北面最薄,其余三面全都严严实实,密不透风,稍一思索,一扭兽头,向北边狂奔而去。 张全忙劝道:“此乃围三阙一之策,公子千万不可上当啊!” 风声呼啸过耳,黄裳急声解释几句:“有此阵势,可见对方早有准备,指挥官高明的很,我赌他会故意反着来,北边的实力必定最为薄弱!” 树林将尽,人墙火海近在眼前,黄裳已能看清前面举着火把的,是一群衣衫破烂不堪的阿三家夫,神情畏缩,不敢上前,却给后面的军人们拿枪逼着,一点点涌过来。 哒!哒!哒! 一出树林,两旁大石后蓦然伸出黑洞洞的机枪,火舌吞吐,猛烈扫射过来。 “盾来!张全!” 黄裳伏低身子,伸手一招,墨绿圆盾应声浮出,一震之间,变大许多,护住左侧,子弹狂流飞撞上来,发出噗噗的闷声,掉落地上。 张全暴喝一声,举手凝出星力大刀,挥舞开来,刀光暴涨,几达丈许,结成一个半圆形的护盾,挡在右侧,一时间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飞来子弹竟被尽数挡开。 羽龙兽狂奔之下,短短数十米空地,瞬息将尽,黄裳停了一停,农夫们瞧见怪兽似的羽龙兽,不由大骇,发一声喊,抛开火把,四面逃开。 刀光蓦然一个凝滞,数颗子弹突破防御,黄裳躲闪不及,闷哼一声,右腿已然中枪,张全颤声道:“小人死罪!” 黄裳一咬牙,驱动羽龙兽朝前狂奔,农夫既去,便无顾虑,机枪息火,军人们纷纷开枪,怎能奈何得了生命之盾?连羽龙兽鳞甲也射不穿,它将头一低,蛮横撞进去,军人们面如土色,勉强放了几枪,哭爹喊娘地逃开了。 失去了远程火力压制,普通军队对超凡骑士的无力立时暴露出来,近百米的包围圈被羽龙兽一气破开,毫无还手之力。 源血流转,涌向右腿,挤压肌肉,迫出子弹,止住流血,黄裳方松了口气,前方忽起三声巨吼,紧接着地动山摇一般,冲出三头庞然大物,高达数米,身躯浑厚如城墙,轰然撞来。 三头巨象上均端坐一人,手持法器,气息强大,尤以正中那红衣僧人为最,奔腾激扬,似比张全更强一分。 “是印度的婆罗巨象力士!”张全大叫,飞身而起,腾跃半空,一刀劈向正中最为高大的那头巨象。 心头震惊、不解、迷惑、疑问、怀疑,种种情绪浊流蜿蜒而下,冲入心灵大海,停留不过一个生灭瞬间,化为电光涌进心脏,激发潜藏的生命果之力,稍稍一震,第十滴源血砰然凝出。 一滴源血,是为晨曦下位骑士。 十滴,是为晨曦上位。 激荡之下,十滴源血齐齐迸出一丝细微之极的透明光华,纯净的雷霆力量彼此勾连贯通,结成一气,呼吸共鸣,呼啸而出,涌入墨绿圆盾。 咔! 圆盾分解破裂,炸成一团血雾,裹住黄裳与羽龙兽,发出连串微响,变作一套淡绿盔甲,荧光一闪,笼住人骑,羽龙兽狂吼,浑身泛起电光,撞上巨象。 嚓! 羽龙兽本是伊甸园雷属霸王级幻兽,筋骨强悍,此时又披上了整株生命树炼化而成的重甲,属性相合,全力迸发,当真爆发出无匹巨力,一撞之下,巨象悲鸣,被羽龙兽当头撞的稀烂,血肉炸开,四散化作黑雾,涌回红衣僧眉心。 红衣僧冷哼一声,踉跄一下,挥动手中那件似轮非轮,似钹非钹的古怪法器,敌住张全,呼喝一声,说了一句话,余下两名灰衣僧人调转象首,朝黄裳再次撞去。 一人高的羽龙兽被淡绿重甲裹的严严实实,连额头上那两根螺旋硬角都有份,只露出眼鼻,喷着细碎电芒,背上黄裳也是全身着甲,拔出紫百合细剑,转首扑上。 这两名灰衣僧人却远没红衣僧那般强大,感知之中,气息虽强,却也没超过晨曦上位,黄裳丝毫不惧,人骑合一,发动冲锋,从两头大象中间驰过,左右一挥,切断了四只象腿,二象嘶吼着炸开黑雾,涌回灰衣僧眉心。 这与血脉骑士武器坐骑被破时的景象甚是相似,却又有不同,见此情景,黄裳终于可以确定,世上不独西方骑士与东方仙士两种超凡力量,印度本土也有类似伊甸园那样的试练圣地,至于是什么,就非此时能知了。 心中夭夭叫道:“快走,敌人又来了!” 远处啸声传来,显示敌方援兵正在高速接近,黄裳再度冲锋,一名灰衣僧人面露惧色,朝红衣僧人跑去,口中叫道:“上师救我!”另一人虽面色紧张,额头滚汗,却诵着法咒,紧握手中黑棍,横扫羽龙兽前蹄。 “有勇气!” 黄裳口中称赞,手下却没留情,俯身一挥,细剑划过僧人咽喉,羽龙兽追上逃跑那人,一通踩踏,登时了帐。黄裳高声大叫:“张兄快走!” 张全兀自与那红衣僧缠斗不休,一团星光,一团黑雾,盘旋激荡,环跳溅飞,拆地一般,声势浩大,传来张全叫声:“公子快走,小人断后!” 五道尘烟滚起,五头大象冲出森林,奔了过来,已没时间像上次那样,徐徐观察对手破绽,指点张全破敌,黄裳心一横,绕到侧面,仗着宝甲在身,瞅准时机,趁着两人对撞分飞的一个刹那,悍然冲进战团,抓起张全,如电驰过。 红衣僧低喝一声,挥手抛出法器,那轮钹速度极快,取的甚低,发出尖锐的呜呜响声,撞上兽蹄,狂暴冲击力旋转着爆发开来,猛烈切割着淡绿色的重甲,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却无火花溅射,只一个散出黑雾,一个逸出绿气。 羽龙兽吃痛低吼,黄裳转身正欲射出细剑,张全一咬牙,翻身上马,扬手掷出大刀,打落轮钹,羽龙兽如箭标前,转过小丘不见。 红衣僧缓步上前,手一招,轮钹化为黑雾涌入袖中,五名巨象力士赶来,叫道:“上师?” 红衣僧望着羽龙兽消失的方向,道:“那坐骑太快,追之不上,不过我已经锁定了那仙士,他们逃不掉的。” 五人中也有一名身着红衣的年青人,却不是僧人,问道:“哈察巴,那是什么幻兽,英国发来的电报上怎么一点也没提到?” 哈察巴冷哼道:“英国人一向狡猾,你难道不知?” 那人笑道:“那你还把你妹妹送过去,听说她好像被甘多和哲巴那两个小子轮着上?” 哈察巴面色一沉,一掌拍过去,抓住象牙一扭,巨象轰然倒地,那年青人轻飘飘跳了下来,也不生气,只笑道:“我听说英国人私下给你承诺,只要你杀了那小子,就给莫媞亚一月一颗天启果?” 第八十三章 剑气穷,匕终现 山路嶙峋。 嚓! 羽龙兽踢开一块石头,喘着气,跑的慢了。 石头顺着陡峭山坡一路滚落下去,黄裳飘身下地,收了坐骑,道:“羽龙兽不适应山地,太慢了,徒步吧!” 张全一脸愧色说道:“小人技艺不纯,护卫不力,害公子受伤,实在该死。就由小人背公子上山吧!” “不妨事,走吧!” 冷夜刺骨,幸喜有些微星光,对二人而言,已足堪视物,当下展开步法,飞步登山。黄裳感受着从腿甲上传来的淡淡暖流,涌入伤口,抚平着痛楚,有些像生命果的能量精华,只是性质远没生命果那样暴烈,强行迫使人体进化,不成则死,而是春雨一般,丝丝缕缕,润物无声,滋养着肌体,待伤势痊愈后,那暖流便停了。 黄裳不由奇怪,这些生命精粹从何而来?莫非是……心中响起夭夭肯定的声音:“生命树能长出生命果,树里面的生命能量自然更丰富,裳裳把它整个拿来,炼成个盾牌,自然都是我们的啦!” “那善恶树……” “当然啦!有这两件宝贝,加上那些生命果,裳裳肯定比那个伯劳德修炼的快的多!看,现在都晨曦上位了,哼!那小子竟敢在你面前炫耀……” 黄裳暗忖,这应该是晋升晨曦上位,化器为甲后,生命盾发生了某些变化,在自己受伤后,才被动渗出一点助自己疗伤,难道以后要靠自残才能引动里面的能量? 黄昏之国上记载,提炼源血所需的能源大半由情绪力量转化,少半生命精华却要靠身体提供,虚实并行,方能成功,“……我能这样快炼出两滴,一是有炼血秘术,一是吃了两颗生命果,有足够的能量积蓄。” 自身问题很快梳理完毕,黄裳开始思索此次遇袭,对于敌人如何得知二人所在百思不得其解,问道:“张兄,敌袭前有什么异样?” 张全汗颜道:“小人无能,竟全无所觉,要不是公子警觉,早给人家包了饺子。公子这手绝技可真厉害,人都睡下了,隔那么远还能知道对头来了。” 二人身负超凡之力,又久经锻炼,力量敏捷体力均远超常人,爬起山来极为利索,一步数丈,便似两朵云冉冉上升,登上山顶,借着黯淡星光,极目望去,前面尽是黑糊糊的山峰影子,卧在地上,巨兽一般,重重叠叠,也不知有多少。 张全咋舌道:“我的天!这么多山,要翻到什么时候,公子,能绕过去么?” 山风如刀,黄裳伸手一点,滑下头盔,露出头脸,头发登时飞扬起来,朝东西各走出几步,摇头道:“不cd有埋伏,还是向北……” 话音未落,黄裳霍然回首望天,暗云飘渺,心头泛起轻微颤栗。 张全道:“公子?” “天上有人!布鲁塞尔的敌人!走!” 二人急急奔下山,逸入树林。 云天之上飞下两个人,落在山顶上,温德,哈察巴,两只血色蝙蝠随后落下,化作人形,正是皮特和昆士奇。 皮特抽动鼻子,大力嗅着,喜道:“追上两只小老鼠了!和尚,干的不错!” 温德笑道:“哈察巴大师,请你再感应一次,敌人逃到哪了?” 哈察巴盯着他:“我帮你们找到那少年人,你们帮我妹妹成为骑士,对不对?” 温德道:“不错,以大公爵的名义,只要你帮我们找到他,我会提供给你妹妹莫媞亚一月一颗天启果,明年派三名顶尖学徒,全力助她成为骑士。” 哈察巴点点头,闭眼感应一番,指向东北方向:“离此不远,大约两三个山头。” 两只吸血鬼化蝠飞天而去,温德一拍哈察巴,涌出一股气流,裹着两人飞了起来。 星光渐渐隐去,黎明前最为黑暗的时刻降临大地。 山林荒莽,蚁兽潜踪。 无论朝哪逃窜,心头寒意始终萦绕不去,且越来越冷,显然敌人不知通过什么方法牢牢锁定了已方,正快速赶来。 黄裳忽然止步。 前方张全忙问何事,黄裳道:“逃不掉了。找个地方,看能不能打个埋伏。” 暗林中张全似乎怔了怔,声音传来,发狠一般:“干他娘的!用李大人给的宝贝灭了他们!” 黄裳一时觉得好像哪里有些奇怪,却不及细思,口中道:“敌人会飞,得找个低矮狭窄所在,能充分发挥剑气威力,还要有退路,最好是有河……”心中对夭夭道:“夭夭,如果不是我必死,无论发生何种情况,你都不要现身,我怀疑他们很可能是冲你来的。” “裳裳,”夭夭轻轻说着,“万一剑气杀不死敌人,我可以将你传送走,大概有三五里。” “那样你会耗尽力量,再次陷入沉睡,很可能再也醒不过来!” “嘻嘻,那就拜托裳裳亲一下我喽,也许会有奇迹呢!” 张全忽然嘘了一声,道:“前面好像有水声!” 二人奔出数里,果有淙淙水声,听来甚急,黄裳暗中无法视物,张全道:“待小人看来。”急运星力,目泛淡光,道:“是条大河,前方有个洞口,公子少待。”大步奔前,钻入洞中,片刻回来喜道:“是个隧洞,后面通的,有个大湖。” 心头寒意愈发尖锐,黄裳跟着张全钻入洞中,这洞一人多高,数尺来宽,吹着冷冷的风,甚是新鲜,深入十数丈,河岸边壁上泛起淡淡荧光,垂着石挂,真如张全所言,是个再合适不过的地形。 黄裳仍不放心,正要到深处瞧一瞧,张全忽然低声道:“有破风声。”二人忙躲入壁上间隙,不多时传来轻微脚步声,伴着一道温和淡然的声音:“顾先生,不要藏了,难道你想偷袭我们?” 黄裳心头一沉,荧光中走出四个人来,左岸为首一名青年,绿发碧睛,面带微笑,风度翩翩,洒然自若,虽在这荒山野洞中,仍像是去参加酒会一样。 “温德!蒙哥马利公爵!伯劳德!” 一见此人,黄裳脑海中闪电般划过三个名字,心中震撼:“原来是蒙哥马利要对付我!我和他从无交流,是……伯劳德!为什么?” 夭夭似也有些目瞪口呆,气呼呼道:“伯劳德那个坏蛋!” 温德后面跟着那名红衣僧,一言不发,右岸的两个苍白中年人一个也不识,只从阴冷气息来看,似乎不是人类,为首那人指上生出尖甲,深深划过洞壁,怪笑道:“出来吧,小宝贝!让我尝尝原初之血的味道!” 后面那人道:“顾先生,听说今年生命岛上十二棵原初生命树结成的树冠上开了一朵花,被你炼成盾牌,交出来吧。我可以大发慈悲,把你变成高贵的血族,获得不朽。” 温德道:“那可不成,大公爵已经预定了他从园里得到的宝物。顾先生,跟我走吧!大公爵只要那件宝贝,绝不会伤及你的性命,事后还有顶尖炼血秘术双手奉上。” “温德,你在抢我的食物?” 看似敌人起了内哄,黄裳却不会蠢的跳出来,观察情绪,冷静如石,握住青莲剑玉,眯起眼睛,等待时机,回想李朝政暗中交待方法,心下估量四人气息:“四个太阳下位……李公使说这道剑气能杀死一个太阳上位骑士,十倍差距,没问题的!” 红衣僧人一言不发,三人争吵几句,脚下不停,渐渐近了。 到了! 黄裳握剑挥去,疾喝一声:“周天星力,青莲花开!去!” 咒言声中,剑玉上泛起湛湛青光,温柔如水,结成一朵莲花模样,盈盈漂浮,映的满洞皆是青碧之色,望之双目刺痛,一闪化作两道淡青剑气,激射而去。 青莲剑气一出,四人面色狂变,温德脚下鬼魅般一转,已绕到红衣僧哈察巴身后,哈察巴又惊又怒,奔之不急,双臂一振,袖中涌出黑雾,便要成形,早被剑气洞穿胸膛。 两只吸血鬼尖叫一声,便要化身逃命,便在将要炸开的瞬间,淡青剑气电射而至,径直穿心。 一击之下,四人倒地。 洞内一片寂静,只余流水声。 “死了吗?”张全颤声问道。 一喜之后,心头寒意忽然复起,黄裳骇然跳起:“没死!快逃!”奔入洞内,张全紧跟上去。 呼! 温德翻身而起,脸色苍白,嘴边泊泊流血,捂住胸口一个血洞,咳了几声,从怀中取出一管亮红药剂,一口吞下,面色好了些,看了一眼地上三具身体,冷笑一声,追了进去。 哗哗! 待温德脚步远去,昆士奇翻身坐起,恐怖狞狰如鬼,爬到皮特面前,大口吸起血来,皮特尸体很快干瘪下去,又跳过河去,将哈察巴的尸身也吸成一张皮,昆士奇终于复作人形,将二人干尸踢入河中,变成血蝠,飞入深洞。 暗河匆匆流来,汇入湖中。 湖很大,映照着壁上微茫荧光,星海似的,漂亮极了。 壁上散乱布着小石孔洞,吹来泠泠的风。 风从三面来。 左边,右边,前边,三面。 这竟是条死路。 黄裳立在湖前,寒意彻骨。 第八十四章 地下暗河 “身为穿越者,竟然被土著骗了!” 黄裳心中掀起骇浪,夭夭更是气的险些炸了:“亏裳裳一路对他那么好!” 此时回想起来,张全数次遇袭、中毒后都喊着公子先走,自己从不抛弃他,实是莫大的讽刺。 “我真傻,单知道苏雨辰不能信任,原来……” 足音响起。 张全悠然踏入洞中,微笑道:“顾公子,你终于还是上了我的当。”语气中充满了得意之情,一扫平常低声下气之卑态。 黄裳忽然发现,观察自己的情绪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被人背刺,还是一个先前断定“心有奴性”的唯唯喏喏小人,愤怒之外,又泛起更深的自我怀疑,无力嘲弄。 明明拼命试着努力观察,冷静下来,却像是初学者骑自行车,越往倾倒的方向用力,摔倒的越快。 一个支点蓦然浮现,是姐姐黄离的笑颜。 这温暖的笑容犹如闪电劈过暗夜,黄裳镇定下来。 “要活下去!找到姐姐!” 愤怒,无力,自我怀疑,一一斩去,他心中闪过一个念头:“河水注入湖中,这湖面却不见涨,水去哪了?” “我去瞧瞧。”夭夭化作一线微光投入湖中,黄裳叹了口气,缓缓转身问道:“你中毒是真是假?” “自然是真的,公子心思敏锐,小人怎敢在你面前作假?” “你不怕我抛下你?” 张全笑了,笑的很开心:“一个陌生车夫,公子尚要救上一救,怎会抛下小人?” 黄裳摇摇头:“自爆也是你搞的鬼?” 张全道:“为试公子性情,一条人命也不算什么,况且还是个洋鬼子。不过公子的灵觉太过厉害,又听出了小人发音不对,实在令小人捏了把汗呢!” 黄裳叹息道:“以李公使的精明,竟没能察觉你的底细,更奇怪的是,你几次捣鬼,我早该发觉不对才是。” 张全微微一笑,满是自得:“我所感应星力乃是毕宿附耳天星,对皇帝低语之人,伴君如虎,最是擅长欺上瞒下。公子聪明机警,也有计谋,若是一人上路,此刻想必早已回国,只是终究还有些年轻,总是轻信身边人,实在是可惜,可惜呀!” “附耳天星,欺上瞒下?”黄裳摸了下鼻子,摇头道:“有一点我不明白,蒙哥马利公爵用什么收买了你?” 张全学着黄裳样子叹了口气,好像很得意的样子:“养女人是件花销很大的事情,尤其是外国女人,仅凭大使馆那点饷银,实在是少了些。” 黄裳道:“我这个原初骑士在朝中几位大人眼里好像还有点分量,你不怕事后被追杀?” 张全笑道:“世界这么大,事后我立刻远走高飞,谁能找到?” 黄裳忽然也笑了,很开心的样子。 张全脸色一沉:“你笑什么?” 黄裳挥下手:“没什么。张兄好像不着急动手?” 张全冷冷道:“煮熟的鸭子,何必着急?” 黄裳淡淡道:“你不动手,只不过因为没把握。” 张全瞳孔立刻收缩,冷笑:“你不过一个小小二阶,我杀你如杀一狗!” 黄裳好奇道:“二阶?那是什么称呼?” 又一个声音插入进来:“那是超凡者间约定俗成的一种称呼。” 温德缓缓步入,以一种平静,一切尽在掌中的语气解释着:“世界上超凡力量种类繁多,西方有骑士,吸血鬼,中东有星月刀客,东方有仙士,阴阳师,婆罗力士等等等等,力量层次大致相似,却各有一套称呼,彼此交流起来实在麻烦,福尔摩斯先生提出了一种方法,以数字划分,直接干脆。一阶对应晨曦下位骑士,男爵级吸血鬼,人级下段仙士,是超凡力量之起始萌芽。像顾先生这样的晨曦上位骑士,源血贯通一气,浑厚锤炼,便是二阶,而张先生,凝练力量核心,是三阶。” 维西所赠笔记本上,隐约有相关记载,黄裳又叹一口气:“那温德先生,就是四阶了?” 青莲剑气能杀死一位四阶的太阳上位骑士,即使一分为二,杀死四名三阶也应该很容易,温德却还好好的。 夭夭传来惊喜心声:“裳裳,有条地下暗河!”黄裳精神大振。 温德点点头,打量着他,赞叹道:“如果不是亲眼看到,我决不会相信,不到半个月,顾先生竟然炼出十滴源血,看到那样宝贝真的落到你手里了。还是跟我回去吧,它是属于西方的圣物,不该流落到东方。” 黄裳皱眉:“宝贝?” 温德道:“到了现在顾先生还要装傻?如果不是天使兽,你凭什么晋升二阶?” 黄裳恍然大悟:“原来伯劳德还是怀疑我……好,很好。” “谁!”张全忽然扬手,掷出一线黯淡星光,射向洞外。 “竟然是天使兽!温德,你等着大人降临吧!”一道尖细声音由近到远,迅速远去。 温德脸色变了:“昆士奇!他没死!张全,抓住顾北!”身形一闪,便要化风追出,张全神色蓦然一动,叫道:“且慢!有人来了,是个仙士!” 温德一个急刹车,失声道:“什么?” 张全疾道:“我动手时感应到另一道星力源就在附近,他也察觉我了!” 温德劈头问道:“几阶?” 张全一咬牙:“好像是三阶!” 温德一跺脚:“仙士就是麻烦!让他拦昆士奇一会,先抓顾北!” 二人合身扑来,黄裳大笑,纵身跃入湖水。 温德大急望去,只见一团人影石头似的沉下去,闪了一闪,消失在水下,不由一呆:“这么快?张,湖底有暗道?” 张全一愣:“不会吧?” 温德阴沉着脸,飞快走了几步,问道:“这里怎么会有仙士?” 张全道:“李朝政给了顾北一道九州同归符,说一到清国,自然会有人接应,我猜定是这样!” 温德恨恨道:“怎么不早说,我去抓人,你出去看看!”左右一看,来到岩壁,手臂上涌起一缕气流,插入壁上划了个圈,割下一块大石,抱着跳进水里。 张全面色阴睛不定,一顿足,刚到洞口,一只血色蝙蝠迎面飞来,身上燃着细细白火,尖叫着:“好厉害的锏法!好厉害的锏法!”冒着烟飞过张全,钻入湖中。 “锏法?” 这单词让张全一怔才反应过来,蓦然想起一人,神色大变,狂奔回湖边,一头扎进去,拼命下潜。 张全消失不久,一名青年进得洞来,四下一瞧,取出一张白色星符,默念真言:“周天星力,听我号令。九州渺渺,天人同归。现!”符上泛起白光,凝成一枚小小箭头,斜斜指向湖底。 青年毫无犹豫,跳了下去。 湖水阴冷入骨,黄裳依着伊甸园中下潜时的经验,活用群星陨落一式,四肢身躯按照某种节奏微微颤抖,石头般直直沉下去近百丈,方到湖底,果然感到湖水向一个方位流去,游鱼般顺着过去,发现一个无底大洞,倾斜着深入地中,水流汹涌灌入。 “地下河?” 一钻进去,青光微闪,夭夭化散回到心灵印记,道出一段水路地形,黄裳仗着盔甲,不畏磕撞,索性晋入胎息之境,最大程度减少氧气消耗,冥冥漠漠,顺水飘流。 不知过了多久,心中传来夭夭轻轻触碰,黄裳醒转过来,四下里漆黑一片,不见天日,失声道:“还在地底?” 夭夭道:“那地下河刚开始还只一条道,后来分出好几条岔道,岔道又有岔道,分了十多次。也好啦,那几个坏蛋再怎么狡猾也找不到我们了。” 这里却没有发光的荧石,黄裳向下潜去,水不甚深,只十几丈,从一个洞口泄出,却甚是狭窄,阔不足尺,浮上来随意挑个方向游了一阵,爬到岸上,在一片黑暗潮湿中摸索着地形,夭夭现身出来,借着一闪而过的微光,看清这是一个地底洞穴,方圆数百步,半边小湖,半边岩地,遍布着钟乳石,密密麻麻,夭夭飞着转了一圈,这洞两三人高,顶上倒挂着一根根石挂,不时滴下来一滴滴白色的钟乳液。 夭夭伸出小手,敲了敲洞顶,毫无反应,垂着翅膀飞下来:“好像很厚的样子唉。” 一片深沉黑暗中,夭夭的翅膀散发着微微白光,瑰丽朦胧,梦幻一般,黄裳心神沉入她的伴生空间,里面东西倒不少,一颗原初之果,三十一颗上等生命果,一柄无功剑,一柄圆桌秘银短剑,一块青莲剑玉,一具望远镜,一本黄昏之国笔记,一根翡翠凤翅玉簪,零零散散,占了一多半空间。 腰间还有一柄紫百合细剑,黄裳褪下面甲,按下细剑,道:“这没出路,还是游回去,到别的岔道瞧……” 夭夭忽然轻嘘一声,皱着秀气鼻子嗅来嗅去,似乎闻到了什么:“裳裳,这是什么味儿,好好闻哦!” “什么气味?”黄裳大力吸了几口气,除了新鲜之外,真的隐隐嗅到一丝奇异的香气,淡薄若纱,虚无飘渺,稍一放松便嗅不到了。 “有宝贝!”小妖精眼睛发亮,拍着翅膀满洞乱飞,试图找出来。 黄裳暗忖,此地确实有些奇怪,这可不是地面,而是不知多深的地底,除了水便是石头泥土,竟然还有新鲜的空气,委实匪夷所思,“……嗯,电解水?有点扯了,不大可能。钟乳石的主要成分是碳酸钙,莫非这儿有一种能分解碳酸盐的微生物,不对,分解出来也是二氧化碳和水,氧气从哪儿来的?” 第八十五章 镜花水月 “说起来,青莲剑气一击,只杀死两个人,当真有些好笑……温德是四阶,那个叫昆士奇的吸血鬼呢,难不成也是四阶?” “吸血鬼说我的盾牌是树冠开花,看来和温德不是一路人,张全说又来了个仙士,是真是假?如果是真的,会不会被张全骗了?朝廷派人接应,会是几阶?应该是个老练之人,不过……” “张全的星力竟有欺骗人心的能力,这可真是点背,看来这灵觉预警也没那么好用,最终还是要靠战斗来决定。 ” “这条地下河分了上百条岔道,他们要找过来还早的很,且等一等,溯回上去……” 黄裳立在湖边,一一梳理形势与自身情况,列出敌我优劣,尝试破局。 敌方一个三阶仙士,一个四阶骑士,一个可能是四阶的吸血鬼,无疑是碾压性的强大,好生三人不是一条心,各怀鬼胎; 己方还没暴露的牌面有夭夭、善恶矛,还有两种心灵灵觉,一是预见危险,此是天生,前世就有,又因坐忘论的修炼而更进一步,几近“至诚之道,可以前知”,却被张全轻轻易易瞒了过去;二是那种心如止水,映照万物的奇妙心境,无疑很好用,却是时灵时不灵,不能完全指望。 “算来算去,最好的情况下能拼死一个,说起来,那种心境似乎有些像是‘井中月’的样子……” 黄裳想起穿越前看的最后一本小说,忽地怔住。 一线微光从洞顶斜斜射下,冷清凄凄,照在湖心一块光滑礁石上,那石夭夭看过,原本平平无奇,岂料轻这冷光一照,显出晶莹透明的质地。冷清的光在石中几番折射,反照回来,与原光折叠,凝成一株白色的花,三叶三瓣,闪烁着透明雷光,滋然击穿虚空,逸出一股清新芬芳,像雷雨后的旷野。 “这是……臭氧!” 湖平如镜,月光静照,三叶花开,摇曳水上,仿佛梦中。 黄裳一时似乎把握到些什么东西,又飞雁似一闪而过,只留下一点痕迹。 夭夭兴奋地飞过去,绕着电光缭绕的白花飞来飞去,眸子里闪着兴奋的光,片刻后月光蓦然一收,奇景消失,夭夭一伸手,捞起礁石,竟是一块奇石,径约二寸许,指触生温,晶莹玉润,夭夭翻来覆去瞧了半晌,闻了又闻,认不出来,黄裳也不知,便放进空间。 收了块不知道是什么的石头,夭夭飞上洞顶,寻到冷光射入的小孔,凑上细看,敲敲打打,扣之有声,似不甚厚,夭夭欢喜,召出善恶矛,噗地一刺,如击破革,深深捅入石中,壁上现出裂缝,渐渐扩大,隐隐透出冷光,连续几矛刺出,正要一气毁掉,黄裳忽传心声:“水下有人,回来。”藏在石后。 哗啦啦! 湖中响起破水声,咳嗽几声,顿了一顿,水花阵阵,渐渐接近,有人游上岸,来回走动,脚步甚轻,几不可闻,却有些熟悉。 “张全!” 黄裳心下一凛,洞中漆黑,冷光蒙昧,张全有星力在身是明眼人,自己却没那本事,剑法无法全部挥,敌我差距进一步拉大,怎么办?转眼望见上面裂缝透下的微光,心中一动,想起张全动手时景象,决意留下他。 脚步声转了几转,传来自言自语声:“呸!也不是这儿,小兔崽子跑哪去了,哼,温德这个王八蛋,竟敢这么使唤老子!这什么鬼地方!可恶,可恶,竟然是他来接应……” 咒骂一阵,脚步转向湖中,似要走掉。 黄裳捡起块石头,向上一抛。 啪! 一声脆响,在黑暗中回荡着。 脚步声停下,长长出了口气,有大笑声:“顾公子,您老人家好哇!” 脚步一一转遍洞中,一边笑道:“顾公子,您还是乖乖出来吧,这黑灯瞎火的,您那剑法也用不出来不是?别费劲了,跟我走,你想必是不愿从了那劳什子大公爵,咱就随便找一家欧罗巴的王室,凭着您那什么,哦,天使兽,凭着那宝贝,你到哪儿不是吃香的喝辣的,享不完的荣华,坐不尽的富贵,岂非比回那个破破烂烂的国家好的多?” 张全全神戒备,凝出星刀,将石柱一根根劈开,碎石乱飞。 这种状态很难偷袭,黄裳捡起一块碎石,藏在手心,推出面甲,宁心静气,默默回想地形,按住腰间细剑。 脚步渐渐接近。 几块石头滚落脚边,黄裳脚尖一横,一块石头飞起,撞上邻近一根钟乳石柱。 极度警戒之下,张全呼地扑过去,一刀劈下,眼角忽然闪过一抹雪也似的剑光,大惊之下,刀锋勉力一转,布下一团黯淡星幕。 哧! 点点细碎剑芒涌动,艰难击破层层星光,划过张全左臂,留下一道血痕。 “哈,偷袭也不过如此!” 偷袭时出手必是最拿手的绝招,却只留下些许轻伤,张全神气一壮,大刀疾挥,虎虎生风,也不急着进攻,只布下一层层星光,团团逼将过去,以守代攻,展现出比对战红骨骑士时更高一筹的刀法,隐有刚柔分济之意,大笑道:“顾北,投降吧!” 他顾忌黄裳剑技与盔甲,不敢贸然进招,只想凭着高出一阶的优势耗尽黄裳的力量,自然不胜而胜。 两种凡力量交击碰撞,雷电光华抵了片息宣告崩溃,星光溅射,撞上淡绿盔甲,咯吱轻响,盔甲丝毫不损,只一股股力道透击而入,震动着身体。 黄裳紧抿嘴唇,睁大双眼,借着星光,收敛雷电光华,细剑缠崩,大江东去、惊涛拍岸、千堆雪、芙蓉泣露、昆山玉碎、杀生不死、孤烟直一一使来,七式图南剑法变化繁多,臻微入化,在绝对力量差距下竟是渐渐挡住了张全的星光刀芒。 “好剑法,好盔甲!”张全啧啧赞叹,又加几分力,星光更盛,步步进逼。 星光罩体,脏腑震动,黄裳一步步后退。 防守的人在前进,进攻的人却在后退。 砰! 黄裳背部撞上石柱,张全大喜,刀光更密。 黄裳左手一挥,一块石头直飞上洞顶,击中夭夭刺的区域,那地方当即坍塌,大量碎石哗啦啦掉下,一束凄清冷光灌入进来,洞中为之一亮。 与此同时,透明雷光尽数涌至剑尖,凝成一个光点,如星如日,闪耀着十字光斑,刺入张全眼中,奔雷般袭杀过来。 “垂死挣扎!” 张全口中不屑,心里却是一跳,他在受封决斗上见过这招,对它的威力记忆犹新,自忖必是黄裳决死一击,只要挺得过去,剑法、盔甲、天使兽自然全是自己的,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哈哈!小子要是游斗我一时拿你无法,这招虽有点看头,却是直来直去,毫无变化,你要硬碰硬,老子就让你知道三阶的厉害!” 当下张全精神一振,大刀一横,星光汇聚而来,附在刀上,倒也有几分灿烂,疾劈而下。 叮! 刀剑交击,雷电光点崩散,星芒激进,闪过盔甲,中分石柱,在岩石地面上留下一道长长裂缝。 “哈哈哈——” 张全狂笑蓦然中止,低头一看,一截墨绿矛尖透胸而出,沾着鲜红的血,他抬起头,难以置信的眼神中还残留着狂喜:“你——” 黄裳吐出胸腹淤血,吡牙笑道:“张兄,你知不知道我先前为什么笑?” 张全眼珠充血瞪着他,黄裳道:“我既是笑你,也是笑我。你竟然相信蒙哥马利公爵会放你生路,我竟然会被那样的你骗的团团转,是不是很可笑?” 张全嗬嗬叫着,不甘心伸出手,似要攫住点什么。 矛尖抽出,夭夭嫌弃地甩了甩矛上鲜血,朝地上啐了一声:“呸!坏蛋!” 黄裳身子一晃,夭夭赶忙扶着:“没事吧?” “没什么……三阶星力好强,隔着盔甲还是吃了下狠的。”黄裳摇摇头,方才最后那一记交手,元雷破击坚持了不到三秒,然后被星光刀芒正面击溃,还好早有预料,闪了一下,不然或许会被连人带甲一劈两半,步上石柱的后尘。 吃下一颗生命果,调息一阵,黄裳望向那个大洞,一跃而上,又是一个洞穴,洞顶一个拳头大的孔洞,月光从中射下。 搜寻一遍,洞中空空荡荡,夭夭破壁而上,又一个洞穴,顶上一个西瓜大的空洞,透着半边月光,照在地面上,正在先前拳头孔洞所在之地,夭夭好奇极了,握着善恶矛,一路向上,又经过十几层岩壁,每上一层,洞穴越高,壁上洞口也越大,到得后来,已可过人,夭夭干脆拉着黄裳飞上去,浴着偏斜月光,二人终于回到地面,入眼尽是白雪。 夭夭板着手指一数,一共是十七层岩壁,十八级洞穴,像一座倒立的宝塔,月光沿着岩壁上的十七个大小孔洞,渐渐收缩成一线微光,精准地照在地湖奇石上,幻出一朵雷光奇花。 黄裳赞叹当真是自然造化,鬼斧神工,也不知那块奇石究竟是什么来头。 此时正是夜间,一轮冰盘悬挂西天,雪气森冷,海拔甚高,如此看来,这十八级洞穴竟在藏在山腹中的。呵着白气,黄裳转身一看,眼前耸立着一座雪峰,仰头望去,孤绝入云,堆着千年不化的白色,雄浑苍茫。 轰! 左边隐隐有兵刃交击声传来,夭夭一闪,回到心灵印记,黄裳稍一沉吟,向着声音来处潜去,行不多时,便见一片雪谷中,两个人正在交手。 温德,同一名青年。 第八十六章 存周 风刃激扬,星光纵横,积雪四溅,山石乱崩。 温德一脸冷峻,周身笼罩着层淡蓝气流,离地数丈,飞来飞去,掌中一柄荧荧细剑挥动间出凛冽风刃,长约十数公分,横割,斜劈,划出道道弧线,炮台似的源源不断轰向青年,将雪地割出一道道细长而深的口子,横七竖八,像久旱的农田。 黄裳估量那风刃强度,暗暗心惊,再看那青年,是张东方面孔,披着件样式威猛的黯金色铠甲,星光点点,甚是夺目,使两杆古朴大锏,招式大开大合,浩大阳刚,将袭来风刃一一磕开,步步向前,逼向温德。 “奇怪,这人是谁?气息没温德强大,好像是三阶的模样,竟然占了上风,厉害!”黄裳看的不住称奇。 又斗一会,温德似是吃紧不过,连三记风刃,高高飘起,面色凝重,飞快在额头肩膀上画个十字,大声道:“异教徒,我将向你展开报复!使你知晓你不过是人!”体内涌出一圈淡淡的白光,神圣肃穆,汇到剑上,扬剑疾劈,一道大如车轮的淡蓝风刃离锋而出,弯月一般,钩尖泛着白光,旋转着,呼啸着切开黑色空洞,悍然袭来。 “来得好!六丁六甲,诸天神临!” 青年大笑,意态豪迈,将双锏一架,嗡一声响,周身星光凝成一尊约三丈高的金甲神人,肌肉虬结,面目模糊,双臂燃起白色细火,一拳轰出。 轰隆! 一声大震,岩石如土,四下崩飞,场中尘沙四扬,一团混乱。 轰—— 尘埃尚未落尽,高处隐隐传来更大的轰鸣声,黄裳面色一变:“不好!”向上一望,渺渺月色下,雪山上千万吨洪雪冰流正汹涌滚下,挟着彻骨的寒气,铺天盖地淹没过来。 小妖精惊叹道:“哇,雪崩唉!裳裳,我来带你飞吧!” “先别!”黄裳快估量下地形,一咬牙,不向下逃,反倒腰一弓,右手红绿二光闪过,召出善恶长矛,化作墨绿长剑,迎着雪流冲上。 隆隆! 山峰震颤,崩雪瞬息便至,千载雄浑气势化作长河,飞流直下,迫的黄裳险些窒息,大大小小的雪块劈头盖脸砸下来,气机激,他暴喝一声,想也不想,昆山玉碎一式应手而出,剑光闪动,将迎面而来的雪块连连击碎,展开步法,直似星丸跳掷,在滚滚冰雪长河中逆流而上。 却说雪谷中温德青年二人全力拼了一记,齐齐负伤,雪崩忽至,温德一个哆嗦,唤风直上,那青年也一跺脚,黯金盔甲散去,化作一团淡淡金光,笼着他飞起来,一直向上,试图避过雪崩,忽见雪流中一条淡绿影子逆行直上,似视这天地之威如无物,急运星力望去,却是一人,失声叫道:“哪里来的好汉?”他本狂放之人,睹此奇景,豪气顿生,径直飞去落在那人身边,双锏连挥劈开一条雪路,大笑道:“兄台好兴致!” 黄裳偏头一瞧,见这青年虎背熊腰,鼻直口阔,豪迈不羁,也自笑道:“阁下也好兴致!” 二人剑锏双施,破雪崩冰,在雪崩中硬生生杀出一条路来,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终于在精疲力尽之前杀透重围,再见天日,回望滚滚落雪,几有劫后重生之感,二人对视,均觉是个知己,不约而同长笑起来。 青年抱拳笑道:“在下孙存周,兄台想必就是顾兄弟了。” “原来是在存周兄,小弟顾北见过。”黄裳收了剑甲,现出脸来,拱手道来,还是白人少年形容,却是移形符效力未消。孙存周一怔,二人齐齐取出九州同归符,验明身份,微微一笑,孙存周道:“既已接到顾兄,我此行便圆满了,咱们走吧!” 黄裳道:“只怕还不成。”向左一指,雪坡上立着两个人。 温德和昆士奇,二人也躲过雪崩,正疾行而来,气势汹汹,看情形似乎打算联手。 孙存周眉头一皱,低声道:“这二人都是四阶,单对单不是问题,只是他们联起手来,咱们刚出雪崩,倒也不大好对付,给他来个且战且走如何?” 黄裳抚掌赞成,只道:“敌人会飞,怕是甩不开。”孙存周笑道:“我也曾习得一二飞天之术。”举起手朝西天一招,一束灿烂星光应邀而至,化作一团淡淡金光,裹起二人,破空飞去。 空行甚急,黄裳大为赞叹,回头一望,敌人一人唤风,一人化蝠,衔尾追来,默算度,三人中似以温德最快,告以孙存周,这五散人之一道:“不必怕他,西方血脉骑士之力暴烈过甚,后劲难免不足。” 飞一阵后,温德渐渐追了上来,山地多岩,孙存周忽然落在一块大石上,唤出双锏,砰地一格,喝道:“六丁六甲,诸天神临!”星光沸腾涌动,似又要结成那尊金甲神人,温德望见,骇然直退。 孙存周将手一挥,二人飞起,哈哈大笑,充满了嘲讽之意。 温德脸色铁青,不敢逼近,只远远缀着,等昆士奇赶到,冷冷道:“半天后他们就会进入清国,大批高手一到,你我都没机会了!” 昆士奇眼珠中透出红光,盯着温德:“天使兽究竟是真是假?” 温德狠狠道:“没大公爵命令,我凭什么调动那些婆罗力士?” 昆士奇一咬牙:“拼了!” 二人咬破手指,温德反手在心口划个十字,昆士奇画的是一个六芒星,念过一段咒语,行法之后,砰砰两声,强有力的心脏跳动声自两人胸腔中传来,擂鼓一般,浓郁血雾涌将出来,在背后凝成两对血翼,呼呼几下,度大增,直如血虹一般,追了上去。 黎明渐至,东天现出一线曙光,瓦青色天空下,大地前方出现一座通天彻地的孤峰,雄奇茫茫,笔直向上,直插云霄,孙存周道:“顾兄,那便是珠峰了。”黄裳放眼望去,这第一高峰挺拔孤绝,高出群山,自有一种俯瞰天下的无匹气魄,叫人惊叹不已。 珠峰渐近,一过便是清国地界,孙存周遥遥划个弧线,正欲绕过去,身后两团庞大气息忽然袭来,他扭头一看,面色微变:“他们用禁术拼命了!” 黄裳道:“盈不可久,咱们落地周旋,拖到禁术结束!” “正有此意。”孙存周哈哈一笑,投入雪林,二人敛息潜踪,疾行百丈,刚在一块大石下藏好,空中两声尖锐呼啸,温德冰冷声音传下来:“昆士奇,看你的了。” 昆士奇撮唇长啸,出无形的奇异波动,荡遍雪林各个角落。 “不好,声波!”黄裳一念闪过,一拉孙存周。 声波传将回来,昆士奇厉笑一声,尖爪指向大石,温德挥剑劈出一道泛着血色的淡蓝风刃,割豆腐似的将大石一分为二,轰然滑落雪上。 二人先一步跳出来,黄裳召出生命盾,立在前方,大叫道:“先杀蝙蝠!”孙存周当机立断使出禁术,血色上涌,唤锏一架,狂吼一声:“丁甲道神,诛邪荡魔!”星光如沸,凝成一尊金甲神人,三头六臂,各持法器,剑旗幡各一,望空一挥,三道淡淡金光奔袭而去。 昆士奇面目狞狰,全无人形,獠牙突出,自披风下取出一面盾牌,喷出一口鲜艳之极的鲜血在上面,那盾立刻出血光,盘旋飞下,同时放声尖啸,啸声如针,刺入二人鼓膜,余威席卷雪林,林木不住晃动,地上本已冻住的积雪登时纷飞起来。 温德双目赤红,俊脸铁青,翩翩风度全然不见,细剑连挥,周身气流奔涌激荡,隐隐现出风龙之形,双翼四爪,鼓颈一吐,一道茫茫淡青风刃狠狠劈下,刃还未至,凛冽锋芒已将前方空气劈成空洞,嗡地一下突破音障,弯钩上凝起晶莹白霜,拖着长长的白雾尾巴,直如流星坠地,砸向孙存周。 黄裳毫无犹豫,挥盾迎上。 一见之下,双方全无废话,黄裳架盾,孙存周降神,昆士奇喷血尖啸,温德风龙吐息,四人反应几乎不分先后,同时大打出手,气劲交织,光华连闪,飞雪走石,一片迷茫。 嗡! 凡力量连番交击,一圈透明气浪猛烈爆开来,折倒林木,吹散冻雪,方圆数十丈内登时一片空空荡荡,清清净净,林雪都不见,露出大块大块黑褐色的山体。 四道人影各各倒飞,黄裳眼前黑,耳鼓尖鸣,看不见也听不见,只觉五内俱沸,骨头也不知道断了多少根,血沫不住从喉咙间涌将出来,仿佛下一刻就要死了,一道暖流自胸中流出,却是夭夭又用了一颗生命果,散入四肢百骸,好不容易气血才平复下来,睁眼一瞧,孙存周躺在旁边不远,面如金纸,胸前沾着血渍,正坐起望过来,哈哈一笑:“好样的!”笑声牵动伤势,不住咳嗽,唇边流下血来。 黄裳也笑道:“存周兄不负我,我焉能负你?” 二人一笑,看向对面,七八丈外石上,温德倚在上面,形容凄惨,冷冷望来:“你们以为结束了?”挣扎着站起来,面向西方单膝跪下,神色虔诚,低诵数语,周身涌出血雾,源源不绝,似要将全身的鲜血尽数流出。 孙存周叫道:“小心,凭依之术!” 第八十七章 凭依 “凭依之术?” 黄裳念头电转,想起黄昏之国笔记上依稀记过一笔,此乃黄昏上位骑士特有秘术,可万里显圣,杀人夺命,端的神奇,只是对施术者消耗颇大,轻易不用。 血雾敛尽,那人站起,转身,面目还是温德模样,眼神已全然不同,威严厚重,生杀予夺,气息凛然,也不说话,一步跨出,已到黄裳身前,大手抓下。 “蒙哥马利大公爵?” 这一抓普普通通,却有一种无形威势,大气磅礴,直如山倾一般,黄裳只觉无论自己如何躲避反击,似都起不到半点作用,只有被擒一途,不由骇然,忽忆起方才冲锋雪崩时的情形,灵机触动,随手抓起紫百合细剑,一剑递出,正是昆山玉碎一式,浩浩荡荡,恰似雪山崩裂,滚滚冲下,抵去了那股无形威煞。 嗡! 细剑正中掌心,如中金石,剧烈弯曲,猛然嚓地一声,从中断掉。 蒙哥马利大公爵目中讶意一闪而逝,毫无停顿,继续抓来。 方才一剑已耗掉黄裳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精气神,此时再无力抵抗,夭夭尖叫道:“准备传送!” 呼! 一条黑影忽如暗夜鬼魅横里插来,架住大公爵一击,笑道:“蒙哥马利,样本宝贵,可不能轻易毁掉。” 这人面容正是昆士奇模样,神色却大是异样,灰色眼珠中笑意隐隐,神态温和,如同一名大学教授。 “莫里亚蒂,”蒙哥马利公爵收手冷哼一声,“你来的倒挺快!” 竟是伦敦两大巨头齐至,跨越万里,现身珠峰之下。黄裳心惊道:“停止传送!三五里对这两个来说等于没有距离,别费力气。”夭夭急的直跳脚,泪珠儿滚滚落下。 东天破晓,一轮朝阳跃出地平线,山中却全无暖意,黄裳看见孙存周忽然眨了眨眼,不知何意,勉强站起来,笑道:“公爵,教授,二位好。这次没能见到莫里亚蒂教授的真面目,实在可惜。” 莫里亚蒂转过身来,打量着黄裳,温和笑道:“孩子,这没什么,我们很快会见面的。” 黄裳叹了口气道:“两位先生好像肯定我得到了天使兽,仅凭伯劳德的一面之词?” 莫里亚蒂道:“孩子,我读过你的那几篇数学论文,毫无疑问,你是个聪明人,我的那位老朋友也对你很是称赞,那么,聪明的孩子,请你告诉我,你是怎样在半个月内晋升二阶晨曦上位的?” 黄裳犹豫片刻,召出生命盾,墨绿色的圆盾徐徐旋转着,盾面上刻着不知名的纹理,散着淡淡的生命气息,两大巨头一见之下,眼神立刻亮了起来,莫里亚蒂深吸一口气,陶醉道:“多么纯粹,多么动人的生命气息!孩子,你从哪儿得到的?”眼珠深处隐隐泛起血色。 黄裳心中一跳,还是低估了生命盾牌的吸引力,飞快收起道:“我还以为你们早知道了。大概公爵也听伯劳德说过,我第一个冲上原初树,但我没告诉他的是,我在树冠上现一朵花,一试之下,用它炼成了这面盾牌。如你所见,它似乎藏着一些神奇的能量。” 莫里亚蒂叹息着:“你吸收了那些能量,炼成源血?”轻飘飘一掌拍来,正中胸膛,黄裳完全不及反应踉跄后退,仰天喷出一口血雾,莫里亚蒂走到雾中,细细嗅着,浑身颤抖,歌咏般感叹道:“啊!比处女鲜血更加芬芳,比原初之血更加甜美,如同第一次看清月亮的战栗……” “莫里亚蒂,回国后有的是时间。”蒙哥马利公爵不打算再看下去,直接出手抓人,免得夜长梦多。 晨光洒在山石上,冷冰冰的,似还渗着雪气,正在这时,自两大巨头现身以来一直沉默的孙存周忽然叫道:“住手!” 他叫的是中文,两大巨头都是博学之人,通晓汉学,听的明白,蒙哥马利大公爵停下步伐,看向孙存周:“看你父亲面上饶你一命,莫要自误。” “不是我,”孙存周淡淡道:“家父要和二位见上一见。”两大巨头面色一变,方要动手,孙存周已自怀中取出一卷画轴,抛到半空,漫卷舒开,上面画着个中年人,面目平和,不高不瘦,不胖不矮,灰衫麻鞋,初晨的朝阳照在画上,泛着微微透明的光。 微微的明光中,那人自画中走出,立在地上,拱手道:“蒙兄,莫兄,许久不见,二位可好?” 两大巨头看了看,蒙哥马利公爵瞳孔微微收缩:“孙兄,你何时练成了凭依之术?” 那人道:“三五年前吧,蒙兄可有教我?” 蒙哥马利公爵摇摇头,叹息道:“可惜非我一人……” 莫里亚蒂教授也叹息着:“可惜……” 叹惜声中,两大巨头悍然出手。 大公爵一拳轰来,一头黑龙咆哮而出,四翼双足,教授遥遥一指,一滴血珠透指而出,展成一条汹涌血河。 黑龙浴血踏河,奔腾而来。 那人屹立不动,气息茫茫,似与身后珠峰合一,伸出手来,掌上凝起一团栲栳大小的雷光,恍若朝阳,平平一推,血河黑龙便不见了。 “你竟然到了这一步,清帝不会放过你的!” 震惊声中,温德和昆士奇的身躯化作飞灰。 孙存周勉强走过来:“爹,孩儿接到顾兄弟了,幸不辱命。” 那人身形也已透明,笑了笑,向东天一招手,似有道紫气投入掌中,凝出一小团柔和光辉,一分为二,没入孙存周和黄裳体内,丝丝暖流流动开来,甚是受用。 黄裳此时哪还不知来人身份,上前恭敬道:“晚辈顾北,多谢孙前辈救命之恩。” 这句字似乎触动了什么,孙禄堂一怔,望向珠峰,再看黄裳,低叹一句:“一意图南,终须北顾,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闪了几闪,化光散去。 黄裳不解,孙存周调息半晌道:“回京后一问便知,顾兄弟,咱们走吧!” “存周兄伤势无碍?”黄裳问道。 孙存周笑道:“不碍事了。”唤下金光,裹起二人,径投东北而去。 不半日,来到拉萨地界,因铁路尚未修到此处,二人买了马,向东直奔到高原边缘,孙存周再施飞天之术,直至巴蜀cd城外,在偏僻处降落下来。 此时移形符效力已散,黄裳恢复顾北容貌,换过在高原上买的长衫布衣,束了,自是米粒进了米堆,再无不同,孙存周拍手赞叹,二人进了城,寻间酒楼,饮酒谈笑间,听楼上人都在议论一件事,说是第一高手孙禄堂将要收一名弟子。 孙存周瞠然不知,买张报来一瞧,果然头条上说据盛煊师傅透露,孙禄堂有意在武徒中择一“品性上佳者”做关门弟子。 二人讨论一阵,孙存周苦笑道:“这恐怕是真的,家父座下有三名弟子,盛师兄是最小的一位,心态也最为年轻活泼。” 黄裳道:“为何要选武徒,而不是仙士呢?” “武徒可塑性要更大一些吧!” 黄裳忽望向窗外,惊讶叫道:“她怎会在此?” 孙存周探身望去,却见街头墙角处蹲着个小女孩,约莫**岁大,结双角丫,一身淡绿罗裙,样式精致,却是脏兮兮的,边上围着几个衣着华丽的男女,评头论足,仙士耳目极是灵便,孙存周见那女童面目姣好,又自有一种气度,非是乞儿,奇道:“怎么,顾兄认识?” “稍后再说。”黄裳直接从窗口跃下,飞奔过去,拉起女童便走,几个男女忙拦住了:“小兄弟,这人可是我先看上的,你想找啥子事?” 黄裳冷冷道:“这是我朋友的女儿,你们看上什么?” 几人原是作青楼人口买卖的,又有些关口,好容易瞧见一个上等好色,哪里肯信,听黄裳外地口音,只扯住了叫嚷:“哪里来的瓜娃子,敢来cd府闹事?”黄裳稍微力,震开几人,一人大怒:“龟儿子的还敢打人?”照面一拳打来,倒也有几分力道。 黄裳一指点出,那人大叫一声,捧着手腕直跳脚:“龟儿子的有胆别走!”几人骂骂咧咧去了。 此时边上早围了一圈看客,一哄而散,有个老人道:“少年郎还不快走,那人可不好惹,有个弟弟在国术馆咧!”黄裳谢过,正要问,孙存周已跟了过来,道:“顾兄,这小姑娘是你好友之后?” “说来话长,这小女孩的父母在伦敦救过我一命,也不知她怎么流落至此,”黄裳叹息一句,低头问道:“夭夭,你爸爸妈妈呢?” 小女孩先前神情呆滞,似受了某种惊吓,听到问话,眼神慢慢泛起神采,小嘴一扁哇地哭出声来,抱住黄裳叫道:“北哥哥!” 黄裳蹲下来温言再问,小女孩只是叫“北哥哥”,孙存周摇摇头:“她的神智好像受了损伤。” 这小女孩自然是夭夭,也不能整天呆在心灵印记里,便要找个合适的身份,越早出现越好,商议之后,定下一个身份。 孙存周乃第一高手之子,又生性豪迈,交游甚是广阔,当下引着二人到一处李姓人家,着婢女帮夭夭洗漱罢,换过新衣,领到正堂,满堂上下都暗暗喝彩:“好一个美人胚子!” 夭夭紧偎着黄裳坐下,黄裳仍在不住叹息道:“有次我在伦敦狩猎时受了重伤,慌不择路跑到一间屋子,竟是一家中国人,主人姓黄,救了我一命,夭夭正是他的女儿,也不知怎么会出现在这儿?夭夭,你爸爸妈妈呢?” 夭夭只是抱着他的手臂,一个劲的摇头。 孙存周道:“既然女儿在此,父母也应不远。顾兄,你那位恩人的名讳是?” 黄裳说出一个名字,却是前世父亲之名,孙存周道:“全无半点印象,李兄呢?” 主人姓李名澜,仙士中人,想了一会摇头道:“一头雾水,我动人手找一找吧!” 黄裳自是称谢,几人本要立即动身,夭夭却抱住黄裳不放,没奈何,只好等她吃过饭,几人先来到刚才那条街上,试图寻出些线索。有群人迎面走来,一人嚷道:“弟弟,就是那龟儿子!” 第八十八章 钥匙 说话者正是方才动手那人,为一青年浓眉大眼,走动间虎虎生风,步伐甚稳,显有不俗功夫在身,一见几人,急忙上前抱拳道:“李教头,多日不见,一向可好?” 那男人也瞧见李澜,吓的一哆嗦,不敢说话。?? ?? 李澜扫了那群人一眼,笑道:“二郞做甚,馆中有令,严禁弟子无故斗殴,莫非你忘了?”又向孙、黄二人道:“这是馆中一名弟子,是我的本家,名群,唤做二郎,使得一手好棍棒,明年国术大选也有几分指头,只是性子太急,他大兄又一向做些不争气的买卖,倒时常连累他。” 李群脸上一红,却还有几分不服气,一指藏在黄裳身后只露出半张小脸的夭夭,道:“教头,这趟可是这厮诱拐孩童,给我大兄抓个正着!” “胡闹!”李澜脸色一沉,他念着本家之故,有意保李群一面,不欲使他开罪孙黄二人,“这小姑娘乃顾兄友人之后,如何成了诱拐?还叫来这一群不成气的家伙,还不快快散了!” 跟着来的一群人赶忙一哄而散,李群这才知道自家哥哥又拿话诳他,狠狠瞪了一眼,满面羞愧:“两位兄台,是小弟鲁莽了,这里赔个不是了。” 孙存周笑道:“是个爽快人,顾兄弟意下如何?” “不妨事,”黄裳摆摆手,看向李大郎:“你既专做人肉生意,想来有些门道,可曾见过这小女孩的父母?” 李大郎弯腰陪笑连连摇头,卷起舌头学着官话:“这位爷,就凭小姐这样貌,这通身的气派,她的父母自也是人中英杰,小人若是见过,决不会忘,只小人想了又想,委实没半点印象。” 黄裳锁着眉,几人在cd逗留数日,李澜动一应亲朋关系,寻了许久,自然一无所获。倒是那李大郎得知孙存周身份,着意逢迎,孙存周也不理他,只指点了李群一点功夫,似乎挺看好他。 这几日黄裳留心之下,明白了仙士的选拔方式。 自二十年前光绪帝亲政之后,便在全国上下大力推行国术,“强国强种,自立自强”,成立国术部,拨出专款,又有地方上一应商绅出钱出力,耗费十数年功夫,建成一套深入乡里的体系。其实体便是数千家大大小小的国术教导机构,小者称社,或数人,或十数人,大者称馆,或数十人,或近百人,搜罗孩童,掘人才,教导武艺,师唤教头,生唤武徒。朝廷效仿文武科举,每年举行比武选拔,自下而上,从乡县至州府,再到京城,唤做“国术大选”,前若干名武徒获得仙士试练资格,若能成功,便好比“锦鲤化龙”,一步登天。 上有所好,下必从焉,宫中既有此旨意,武徒又由朝廷供养,民间许多百姓自是争相景从,送子奉女,以求选拔成功,兼又有一套文校体系,数十年苦功下来,百姓渐除明清以降之愚昧,国家一扫沉暮之气。 尤为难得的是,那位先行者在这个古老国度似乎也建起了一套工业体系,在cd街头已有了路灯,店铺也装上了明亮的玻璃窗,汽车自然极少,但自行车已经满大街跑了,听李二郎那群人讲,现下乡下种田已不用靠天吃饭,四通八达的河渠中四季有水,也用上了化肥,产量大增,饥荒已是很遥远的事情。 黄裳了解之后,不禁对那位先行者颇为佩服,这一系列行动虽不免留下许多矛盾隐患,比如满汉、中西、经济、习俗等,但已是很了不起了,称一句“中兴之臣”绝不过分。 遍寻夭夭父母不着,三人“只好”动身前往帝国都,一路走来,行人们脸上都洋溢着满足、快乐的光彩,黄裳感动之余,心情又复沉重。 凭着孙存周的“仙士证书”,三折买了直达的车票,三人坐进国术专厢,在蒸汽机的轰鸣声中,踏往北国。 蜀道多山水,出川铁路上有着许多隧道桥梁,有的甚至长达数里,夭夭趴在窗边看个不停,黄裳好奇它们是如何开凿的,孙存周大笑道:“仙士绝非仅有毁灭,还有创造。” 这已经上升到生产力的层次,黄裳赞叹:“何人所说?” 孙存周油然现出叹服之色:“自是谭公。” 又是谭嗣同。 无论是张全这样的叛徒,还是孙存周这样的英杰,提起谭嗣同时,几乎是一样的神情,赞叹,崇敬,佩服,黄裳已有八成把握确定他就是那位先行者了,很是好奇他为什么没有造反,单因为时机不对么? 黄裳沉默片刻,问道:“我听张全说,谭大人也是一位大高手?” “我也问过家父,”孙存周望向窗外,目光越过青山绿水,投往那高远而湛蓝的睛空,“他说了四个字:道法自然。” 黄裳随着望过去,他见识过孙禄堂的神通,一击破去两大六阶联手攻势,不愧虎头少保,天下第一手之名,能让他如此推崇的,又是何等高手?不过若真是自带金手指的穿越者,倒也不足为奇了。 “说起来,”孙存周摇头道,“想不到张全竟是叛徒,顾北你能越阶杀了他,着实了不得。” 黄裳笑道:“如此说来,存周岂不更加厉害?以三阶之身连败四阶,比小弟不知高到哪里去了。” 二人本有些投契,又经过生死,十数日下来,渐渐熟悉,称呼间便去了生疏。孙存周的等阶黄裳本不大确定,因为感受到的气息强弱与战绩不成对比,有次偶然听到李澜说起,才知道他真是三阶。 “不一样的,”孙存周道:“凝聚星丹方成三阶,星力远为凝炼纯粹,威力大增,较之一二阶乃是质的升华,和四阶比起来差距倒没那么大,咱们叫地阶仙士,西方叫太阳骑士,严格来说还算一个阶层。一阶打二阶,三阶打四阶都不算什么,你那样的才算真本事。” 桌上放着李澜李群等人送的蜀地特产,不乏精致食物,夭夭自然不会客气,爬起来吃的满嘴满手都是油腻,伸着脸要擦,黄裳只好照办,夭夭欢呼着跳下来,在车厢里跑来跑去。 “我也是用些见不得人的手段才办到,”黄裳看着夭夭,摆手道:“还要请教存周,一阶奠基,二阶浑厚,三阶凝练力量核心,这些功夫东西方都一个样,再往上呢?” 孙存周显然没有张全那么多忌讳,直言道:“四阶捶炼星力,使纯之又纯,净之又净,至乎极境,打破天人关碍,生生不息,便是五阶。至于六阶,家父说我‘功夫尚浅,不足言道’。” 这说法和黄昏之国笔记上的说法倒相去不远,黄裳点头受教,悠然道:“孙前辈一击破灭两大巨头,真乃我辈楷模。” 孙存周道:“这倒不全然,家父偶然说起过,凭依之术只能挥出本体七八成的力量,且距离越远,受限越多。那两人差不多跨越了半个世界,剩余多少实力却很难说。” “原来还有这个缘故,”黄裳释然,打趣道:“听张全那厮说,存周和四位英杰合称‘五散人’,想来像你这样厉害的,还有四个喽?” “谭公一时笑谈,不想江湖上各位好汉竟是当真了。”孙存周哈哈一笑,道:“京中英杰几多,岂止五人?周良、韩慕侠、李景林与我都是三阶,李尧臣兄比我四人先行一步,已是四阶。还有一人,名叫蔡锷,厉害非常……” 他沉吟一阵后,又道:“顾北,方今庙堂之上暗流汹涌,你身份特殊,少不得卷进去,愚兄先给你提个醒。” 黄裳一惊,前后看看,这国术专厢乘客极少,空空荡荡,只两三人,压低声音道:“请存周教我。” 以孙存周的豪迈,说到此事,仍站起来望了望前后左右,道:“当今朝堂分保守、激进两党,保守党又称旧派,以张之洞、袁世凯、荣禄为,门生故吏遍布朝野,势力盘根错节;激进党又叫新派,以谭嗣同、孙文为,成员多是年轻士子,进步大臣。前些年还较为温和,近年来立宪之议渐起,两党斗争便渐渐激烈,内部又隐现分化迹象,形势十分复杂。” 黄裳道:“我区区一个二阶小子,何德何能卷入二派党争?” 孙存周道:“你是一枚种子,一把钥匙。” “种子?钥匙?” 黄裳皱眉,这是他第二次听到“种子”一词,上次是从李朝政口中,究竟是什么东西? “你是通往更高层次的钥匙。” 孙存周摇摇头:“个中内情牵扯到宫中禁令,我只能说,有扇门需要你去打开,这件事无论对两派,还是对国家来说都非常重要。” 黄裳沉默良久,道:“杨乘风、杨乘云?” 孙存周道:“杨氏兄弟乃杨公露蝉之后,天子门生,不会有人过于逼迫他们。” 这些天黄裳已了解了杨露蝉的名头,相当于上一辈的孙禄堂,有“杨无敌”之称,弟子亲朋极多,威望又高,况且杨氏兄弟的父亲尚在人世,自能护住他们,但他无意介入官场厮混,也就不甚在意,点了点头,道:“听存周语气,还有别的危险?” 孙存周道:“有些人不愿那扇门被打开,可能会选择毁掉钥匙。” “哪些人?” “满人遗祸,国外反清势力。” 第八十九章 铁路与风水 “满人遗祸?”黄裳扬眉,表现出恰到好处的疑惑。 因为先行者的到来,这已经不是历史上的晚清,生了许多不同的大事,“顾北”长在国内,对这些应该了解,但黄裳只在伦敦读过一些报纸,只是雾里观花,看不分明,考虑到原来的学生身份,对这些朝堂秘史疑惑可以有,却不能太过。 此事曾问过张全,他那时惊悚不已,不敢多提,也不知真假,此时孙存周娓娓道来,似并无什么顾忌:“皇上自亲政以来一直推行汉制,还易服,重用汉臣,后宫多充汉女,引起满蒙贵族诸多不满。辛丑那年九国联军来犯,八旗先战,死伤惨重,一些将领犯上作乱,被一气镇压下去,皇上震怒,下旨严查,杀了一大批满蒙贵族,却有一些游魂侥幸逃生,藏在暗处,恨皇上入骨,处处搞破坏,京中数次清查,却总除不干净,有可能找上你。” 黄裳暗忖,异族皇帝屠杀自己种族,真是怪事,不怕皇位不稳么?沉思片刻,问道:“既然我这把钥匙这么重要,朝廷不派人保护?” 孙存周沉吟一二,道:“会,但重心会在杨氏兄弟那边。至于顾北,要看你的选择。不过也不必太过担心,朝廷对这一小撮破坏分子极为重视,祸满屡遭重创,近来已少有出现。而国外反清势力要展开行动也尚需一段时间。我说起它们,更多还是给你提个醒。” 国家机器镇压之下,这应数正常,黄裳记在心里,对如今朝局有点疑惑。 如果谭嗣同是穿越者,能将腐朽的清朝建成如今的帝国,应当大权独揽,权倾朝野才对,怎会展到这种党争局面,好像还没占上风? 黄裳思忖,道:“我大概明白我的处境了……存周选了哪边?” “托家父的福,”孙存周摇摇头,不知是感慨还是无奈,“我暂且还在岸上。” 黄裳失笑道:“那四位呢,还有那位蔡锷?” 孙存周道:“周良蔡锷二人是谭公弟子,新党先锋,二李与韩兄为旧派。对了,李景林是驻英吉利公使李朝政大人的侄子。” 黄裳眉毛一挑:“那李公使?” 孙存周道:“李大人倒赞同谭孙之见,他兄弟政见不一,闹的很不愉快,因此之故,叔侄二人也不怎么亲近。顾北你也不用太过担心,家父传去那几道符纸,乃是谭公亲手所绘,谭大人对你可看重的紧。” 这话隐有深意,黄裳吓了一跳:“难道我暴露了?”随即否定,那样的话力度会更重更快。 夭夭玩的累了,跑回来一屁股坐下,喘着气,黄裳摸摸脑袋,她扬着头,猫儿似的蹭着,孙存周笑道:“失忆了倒也不全是坏事,小姑娘神气恢复的挺快。” 随后二人谈些外国见闻,京中人事,滚滚黑烟,隆隆轮响中,火车出离巴山,进入陕西地界,快到正午时,忽一声尖鸣后,刹车了。 二人只当机械故障,却听得隐隐传来吵闹声,探身一望,火车前面堆着黑压压一大群人,大半穿着半旧短衣,拿着锄头,似是附近村人,神情激动,正围着几名列车员乘警,似在争论什么,传来微弱的“风水”“祖坟”几个字,列车长双手连连下压,在努力安抚,只是好像没起什么用。 黄裳莫名奇妙,孙存周却吃了一惊,忙问其故,他大略解释几句,跳下车赶去,黄裳也跟上去,夭夭吵着要看热闹,只好把她也从车窗抱下来。 原来国内近年大修铁路,因设计施工之故,少不得经过一些老坟祖地,湖河沙塘,特殊地段,甚至许多村落都得整个搬迁,时人极重风水,自然不乐意,又有有心人暗中煽动,在报纸上大做文章,官府百姓两下相持,惹出许多矛盾争端,悲惨故事。前些年常有村民袭击铁路,试图破坏铁轨火车这些“新生怪物”,官府对此也极为看重,闻风即动,闹出流血甚至人命事件,经一些这时代的“记者”报道,引偌大轰动,民间反思潮起,置疑不绝,矛头直指新党,立宪派前身。 只是听孙存周说,这几年此类事故已不多见,好巧不巧竟于此地遇上一件。 一路倒是看见几名穿长衫记者从车上跳下来,急匆匆跑过去,举起笨重相机砰砰照个不停,爆出朵朵烟火。 国术专厢在后半段,铁路上布满碎石块,黄裳牵着夭夭,倒也不是很急,这种事情很难有正确的处理方法,只能等时间改变观念,孙存周既已到了,以他的实力,应该不会出事…… 这念头刚刚升起,不到十米外的本已渐渐安静人群突然躁动起来,一群村民猛地挥舞着锄头便朝几个列车员锄过去,孙存周被村民们围在中间,正大声安抚,忽听风声不对,扭头一看,一名列车员已倒在地上,脑袋上一个大洞泊泊流出血来。 村民们见了血,反倒更激动起来,剩下几名列车员乘警吓瑟瑟抖,又几柄粪叉捅了过去,孙存周脸色一变,巨吼一声,黄裳眼见不好,也是运起十滴源血,共鸣长啸,两道大声齐起,好似平地起了数个焦雷,震的人们耳朵嗡嗡作响,站立不住,一时住了手。 列车长抖着手放在那列车员鼻下,触电似地收回来,悚然叫道:“死了!”孙存周脸色一沉:“谁动的手!” 村民们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向后退去,孙存周一眼扫过,大手挥动,老鹰抓小鸡似的抓出三个精壮汉子,手中的锄头都沾着鲜红的血,孙存周板着脸,凛然生出一种威煞:“杀人偿命,你们可知王法!” 那三人扑通跪下,连连磕头,竭力分辨不是自己动的手,一个农妇忽然跳出来,瞪圆两只吊眉眼,站定一双圆规脚,双手叉腰叫喊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家男人动手了!仗着厉害就污蔑好人,还有王法么!” 孙存周看过去,那农妇渐渐噤了声,忽然一屁股坐倒,两腿乱蹬,捶地大嚎,边上一个族长似的头花白的老人颤巍巍走上来,拐杖点在沾着血的碎石上,他弯着腰,举起杖来:“这位壮士,这拐上也有血,难道老朽这糟老头子也杀了人不成?”两个后生忙舍了锄斧,扶住他:“老族长,您老人家可悠着点。” 一群村民七手八脚将农具沾上血,举起来叫嚷着:“我杀人了,我杀人了,我们都杀人了!” 几名列车员脸色苍白,连滚带爬,跌到孙存周身边,列车长知晓他身份,惶然叫道:“大人救命!大人救命!” 这隐隐有些不对的苗头,边上几个记者似嗅到了什么,兴奋起来,拍的更起劲了。 黄裳也不料这些村民竟如此团结,仗着法不责众,又有领头人,这么能闹腾,不禁有些头疼,又觉有些蹊跷:已经出了人命,村民们应该怕事一哄而散吧?且不管它,当务之急是先镇住这群人,左右一望,旁边田间立着一块半人高的大石,似是界石一类的标志,几步抢去,两手按上,力提起,叫一声:“小心了!”单手托住,朝人群走去。 村民们面如土色,骇然四退,黄裳走到近前,抛将过去,孙存周哈哈一笑:“我正可惜铁轨!”一拳打中,千斤大石砰地碎落一地,村民们都看的呆了。 黄裳眼光一扫,忽见那列车员尸体手指微微一颤,心中一动,俯身一探,心跳竟还在,急忙招呼一声,孙存周大喜,伸手一招:“星力召来,甲申固命!”洒下一片淡淡白光,奇迹般地止住血,渗入那列车员体内,气息渐渐稳固,黄裳啧啧赞叹。 一群村民扑通跪倒:“原是仙士老爷,请恕小人冒犯!” 便在此时,远处奔来十几人,个个红衣佩刀,戴红缨帽,却是官府捕快赶了过来,一时吆喝拿人,勘探现场,忙个不休,一个蓝衣捕头拱手道来:“卑职秦安县捕头郑扬,敢问大人?” 孙存周亮出一枚银白徽章,一面刻着条龙,一面刻了三颗星星,郑扬慌忙再次行礼,连连请罪:“惊扰大人行程,卑职万死。”孙存周道:“无妨,郑大人,不可冤枉一个好人。” 折腾半晌,铁路终于恢复通畅,又行一日,到了河北境内,途经一站时,一个报童上来卖报,跑着吆喝道:“卖报了,卖报了!今日头条,暴民袭击铁路,致使一死两伤!本国仙士见义勇为,留洋骑士袖手旁观!” 二人面色俱变,叫住报童,买来一看,果见国内最大报纸《大同报》头版上赫然印着一张黑白照片,这照片角度非常巧妙,刚好将村民暴起伤人、孙存周苦口安抚、黄裳牵着夭夭等场景全部取了进去,几乎占去四分之一版面。 图下文章甚是恶毒,先介绍了整场事件,点出了孙存周的本土仙士身份,隐去姓名,热烈赞扬,“见义勇为,我辈楷模”,几乎夸上了天。尔后笔锋一转瞄向黄裳,指名道姓,特意指明“此君乃英吉利留洋骑士”,于他后半场举动一句不提,只揪住前面“袖手旁观,无动于衷”这一点,大肆批判,“无耻小人,冷血无情”,“留洋忘本,无耻之尤”,“非我华夏苗裔,已成西洋走狗,若入庙堂,必将荼毒百世”。 这篇文章水准颇高,不动声色间挑动国人对洋人的仇视心理,尽数移到黄裳身上,读来一气呵成,令人热血沸腾,油然生出“此等小人着实罪该万死”之感,恨不得吐一口唾沫,淹死那姓顾的卑鄙小人。 第九十章 顾家西子 “谁在搞鬼!”孙存周剑眉倒竖,愤然拍案。 此事绝非侥幸,村民袭击铁路一事背后有人操纵,那些记者想来也非巧合。 黄裳捏着报纸,指节白:“是谁,什么原因?”寻思良久,揉揉眉心,道:“我刚回国,值得谁花这样大心思害我?” 孙存周道:“此人非但知道你已回国,更知你坐了这趟车,通风报信之人或者主谋嫌疑人,第一个是我,随后便是在西南逗留那几日走漏了消息。” “我信得过存周,”黄裳道:“李澜李二郎那群人我不熟,谁有那样大的能量,或是谁认识这样的人?” 孙存周沉思片刻道:“李二郎只是武徒,除了去京城参加过几次国术大试外,一向在巴蜀活动,倒是李大郎做那行当,有一些尴尬门路。李澜兄早年成就仙士,交游甚广,认识的人就更多了。顾北,你出国之前可曾与武林中人有隙?” 黄裳不知道,但依顾北当时的虚弱程度,想也不会和武林中人有什么来往,因道:“不曾。倒是在成为骑士后,和杨乘风打过一架,侥幸胜了几招,难道是他?” “杨家兄弟前些日子已经回来,我会去查。”孙存周冷静下来。 黄裳细读那篇报道,忽道:“这上面说我‘若入庙堂,必将荼毒百世’,是什么情况?” “杨氏兄弟晋升骑士有功,朝廷礼遇甚重,封府士,授少尉军衔,山阴县男,中垒卫百人队长,仕途显赫,你的待遇应该也是这个级别,难不成惹到谁了?”孙存周摇摇头,想不到哪个京中人物会这样做。 “多谢,存周。还有一事请你帮忙,”黄裳望着车窗外疾驰而过的平原,“我在伦敦时承蒙余图南照顾,她临终前放心不下她弟弟,叫余振北,麻烦你查下他的下落。” 孙存周叹息道:“余图南啊……那姑娘剑法很高,实在可惜了。” 黄裳讶道:“怎么,余学姐名气很大?” 孙存周浮现出回忆神情,道:“她的名声只局限在一个小圈子里,我也是偶然才听说有这么一号人物。说来惭愧,那时我初入三阶,好奇心起化身武徒前去挑战,没用仙士之力,竟然输了,心服口服。本以为以她的实力,一定能成为骑士的……” 沉默叹息声中,火车到达燕京,大清帝国都。 站台上聚着一堆人,飘来军乐。 “礼部安排了个列队欢迎仪式,和上次欢迎杨氏兄弟的一样,”孙存周摇摇头,“那群官僚真是清闲。” 黄裳走出车厢,迎面飞来一堆鸡蛋。 “假洋鬼子!” “汉奸!” “卖国贼!” “冷血小人!” “去死!” 大同报的影响力已然酵开来,人群谩骂如潮,冲破小小的仪仗队,淹没过来。 千夫所指,黄裳身子一震晃了晃,心中一片愤怒苦涩,在观照之下不绝化为源血,左手斜斜划过,幻出道道影子,将十几枚鸡蛋尽数捞下,丢在身后,向人群挥手笑道:“多谢各位父老乡亲抬爱,我许久没吃到家乡的鸡蛋了。” 话音清亮,传遍站台,人群一呆,连军乐也不由停了。 “来人哪,给本官驱散这群刁民!”一名礼部官员擦着汗走上前笑道:“处变不惊,顾师傅真乃少年英雄,请随我来。啊,孙大人,您辛苦了,请,请,请。” 孙存周脸色难看,挥了下手,礼部官员忙领手下拥着三人走向出口。 黄裳牵着夭夭,忽然看见人群外一名少女,十五六岁,亭亭玉立,一张脸蛋如新月清辉,花树堆雪,秀丽绝伦,隐隐和顾北有几分相似,盯着自己,眼神中透出欣喜,绕过人群朝一行人走来。 “难道是……”黄裳闪过一念,冲少女摇了摇头,她一怔,停住了。 出了站台,并没有洗尘宴,礼部官员交待一些事后,又问黄裳是否要暂住在礼部官舍,得到否定回答后,道:“顾师傅稍事休息,请于三日内前往礼部,准备觐见事仪。”便走掉了。 孙存周叮嘱诸事小心,有事尽管找他,匆匆去了。 陌生的时代,陌生的城市,陌生的街道,陌生的行人。 这时节识字的人极少,看报的人自然也少,黄裳戴上帽子,在这北国十月初冬中丝毫无奇,连续几个人力车过来招揽生意,摆手拒绝,夭夭左瞧右瞧,一副好奇宝宝的样子。 等了一会,那少女走出来,一眼望见,直直走来,眼睛闪闪亮,轻轻叫道:“哥哥。” “对不住,没能带回来什么礼物。” “哥哥的平安就是最好的礼物。” 黄裳早考虑过要用什么态度面对这个妹妹,叹了口气:“你相信我?” 顾西道:“当然,你是我的哥哥。” “先回家吧!” 三人坐上黄包车,顾西说出地址,跑了半天,方在一条胡同口停下,顾西领着走进去,白墙黑瓦,墙角爬着青苔,走了一小半,拐入一间小院,迎出一名老妈子,热泪盈眶:“少爷,您终于回来啦!姑娘总算能安心了。” 顾西道:“吴妈,烧些热水,再把今儿买的那条青鱼杀了,一会我做菜,为哥哥洗尘。”吴妈絮絮叨叨的去了。三人进屋,顾西目不转睛瞧着黄裳:“哥哥,你说吧。” 她是个敏感的女孩,察觉到黄裳一路的沉默异常。 黄裳以一种非常认真的神情,问了一个非常奇怪的问题:“我几岁了?” 顾西娇躯一震,眼神中出现短暂迷惑,又迅恢复清明:“哥,你……失忆了?” 黄裳苦笑道:“我在伦敦有次被人袭击,脑袋重创,幸好被夭夭的父母救了,但醒来后失掉了许多记忆,还好记得自家名字。” 顾西摇摇头,闭上眼睛。 将近正午,冬日的暖光透过昏黄的纱窗,洒进屋内,照在地上,屋子中间一只火炉安静燃烧着,跳动着温暖的火光。 夭夭一直很安静,拉着黄裳的手。 “那么,你还是我的哥哥么?”顾西终于开口,眸子里泪光盈盈,闪过痛苦的光。 黄裳道:“毫无疑问。” 顾西破涕浅笑,轻轻拥住他:“那就够了。这是夭夭妹妹,她?” 少女怀抱温暖而清香,黄裳大略解释一遍,顾西伸出手来,绽放开一个笑颜:“夭夭,欢迎你。” “西姐姐,你真好!”夭夭叫道。 洗浴罢,顾西亲自下厨做了一桌菜,吃的夭夭满嘴流油,不住叫好。兄妹二人谈了半天,黄裳终于算是了解了顾北的过往。 顾家四代从医,一脉单传,经营一间医馆,在燕京城也算小有名声,到顾北祖父这一代时添了两个儿子,一个是顾父,从了祖业,一个是顾北叔叔顾志新,心思活泛,钻入商海,浮浮沉沉。顾父医术既高,人亦敦厚,得掌医馆,娶了娇妻,育有一儿一女,便是顾北顾西。 顾北普通的出生,普通的童年,普通的读私塾,上县学,岂料十一岁上父母染病暴毙,顾志新便打上医馆的主意,威逼利诱,动情哭诉,用了许多法子,奈何顾北这男丁尚在,名目总不顺当,年前终于给他寻个路子,将顾北送去英国,本以为就此得计,怎料顾西显出巾帼气魄来,沉着应对,总没让他占到便宜。 顾北只是一介普通学子,生性怯懦,人际简单,偶尔愤青,除了成绩不错外,没什么别的优点。倒是顾西沉静倔强,不似妹妹,往日反似姐姐一般,现下正在木兰女校念书。 语声潺潺,顾西非但说明了顾家处境,也提到诸多京中人事,如数家珍。 黄裳不禁叹服木兰女校的教育,也说了自己眼下处境,着重点明很可能会牵连到顾西,比较起来,顾志新那点心思完全不上台面。 顾西听的秀眉微蹙,陷入沉思,眸子亮起,徐徐道:“哥哥的处境并没那么危险。两党核心争议在于立宪,但近年朝廷与日本关系紧张,极可能重燃战火。两党核心皆非食肉之辈,当会以大局为重,一致对外,对哥应是笼络安抚,便有所敲打,也不会太过。” 语音清亮,她这番话不紧不慢,徐徐道来,显出一种对当前国内外局势深刻的洞察。黄裳不由赞叹,想起维西说过的话:清国即将与日本一战。 “至于小妹,如果祸满真要利用我对付哥哥,我很难躲过去,不过这不大可能,因为我是木兰女校的学生。” 见黄裳似有不解,顾西略略说了下木兰女校的概况。这所学校分为小中高大四学部,全京城绝大多数权贵官宦的女性后辈均就读于此,乃是燕京城最为夺目的一颗明珠。 “我们的校长秋谨先生提倡女权,对学生极为关心。曾有一位侯爵公子污辱了一名女学生,秋谨先生大怒直接提剑杀到候府上,阉了那坏胚。这事闹的很大,一直吵到皇上那儿,先生夫君谭嗣同大人担了下来,从此再没有贵公子之类的家伙胆敢调戏女学生。” “秋谨?谭嗣同的夫人?” 黄裳不知道自己此刻表情怎样,但应该相当精彩。 前世秋谨也是一位名人,女权先锋,革命烈士,号称鉴湖女侠,起义被捕,宁死不屈,在狱中写下“秋风秋雨愁煞人”的名句,流传千秋。 至于她的婚姻生活,黄裳并不知道,但想来不会比这一世更好,如果谭嗣同真是个穿越者,应该对她很是敬仰吧! “秋谨先生武功很高?” “很厉害,学姐们有许多传说,有许多大人物去学校拜访先生,都很恭敬。不仅仅因为她是谭夫人,更是因为先生本人。” 看得出来,顾西对秋谨非常崇敬,或者向往。 “只是秋谨先先再厉害,也难保你不会遇袭,毕竟要对付我的不是一般的家伙,都不会把官府放在眼里。” 听了这话,顾西眼神微动,说起一件事:“学校有位教历史的刘茵先生,一向和我很好,前些日子她家中生变故,暂时住在咱家。” 黄裳问道:“哪一天?” “九月初一。” 第九十一章 余振北 此时清国所用历法乃朝廷新订阴历,以汉朝建朝为元年,故名汉历,西方公元19o5年对应清国汉历21o7年,黄裳转算一下,现九月初一正是公元纪年的九月十九号。?? 这个时间颇有些微妙,是他从伊甸园出来的第三天,而就在前一天上午,李朝政来访,确定他成为原初骑士。 “李公使电报回国,隔天女校老师家中生变故,住进我家,校长秋谨又正好是谭嗣同的夫人,唔……”黄裳陷入沉思,如果这位刘老师又正巧是个高手,那就很有意思了。 夭夭忽然问道:“西姐姐,我能去上女校吗?” 顾西柔声道:“可以哦,木兰女校设有小学部,只要通过入学考试就能入读。夭夭一直在国外生活,没问题吧!” 在英国的行李也早送来,两个箱子,一个是黄裳的,另一个是余图南的遗物,却是那位小郑平安回国送了来。 晚饭时分,孙存周托人送来消息,一是告知余振北的下落,二是说会想法洗涮黄裳污名。 兄妹坐谈间,忽传来开门声,顾西起身笑道:“必是刘先生回来了。” 刘先生非但长的漂亮,身手也非同小可,虽然她收敛的很好,与普通人一般无二,但还是没能瞒过黄裳敏锐灵觉,她不经意间散逸出来的一丝气息飘渺如云,透露出不低于二阶的仙士等阶。 这么一位高手,家中会生什么变故,致使借宿学生家中呢? 顾西为双方介绍后,说了几句,黄裳忽然道:“舍妹承蒙照顾,多谢刘先生。” 刘茵一怔,仿佛明白些什么,巧笑道:“顾同学客气了,我还没谢西西收留之恩呢。” 晚饭后二女摆上清茶棋枰,黄裳一问方知她们都是木兰女校围棋沙龙的成员,自刘茵搬来后时常对弈。刘茵邀请黄裳手谈一局,他前世在姐姐黄离指点下学过围棋,亦算个中好手,本有意来上一盘,奈何有事,只好谢绝,提起余图南的木箱出了门,留下夭夭在家。 据孙存周的消息,余父是位咸丰年间的秀才,多年未能中举,寄意一双儿女。余振北今年十八岁,就读于海军第六高级学堂,本一意读书,自两年前余图南赴英后,拜入一间国术社,那社规模不大,馆主是名二阶仙士,擅长形意。 在一条僻静胡同里,下了小红帽,黄裳来到一户四合院前,门上悬着余宅的匾,匾下站着两条凶神恶煞的大汉,瞪眼横手推来:“哪来的小白脸,还不快滚!” 哪来的恶棍?黄裳皱眉,左手提着箱子,右手一拨,在两个大汉手上按了一按,劲力透入,大汉痛哼一声,捧着青肿手臂踉跄退开,又惊又怒:“阁下是谁?” 黄裳推门进去,迎面一堵影壁,听得后面一人阴冷声音:“小子,你这点三脚猫功夫还想反了不成,把剑谱乖乖交出来,免得受苦!“ 转过一瞧,院中五六人和外面两人一般衣着,正围着一名少年,那少年脸上乌青一片,捏一拳印,眼神倔强。 旁边地上倒着个长衫中年人,脸色惨白捂肚子叫道:“一群莽夫竟敢擅闯民宅,殴打秀才,有辱斯文,有辱斯文!明日我就给衙门递条子!” 为大汉一身短打装束,咧嘴一笑:“秀才老爷尽管去递,保不防后儿个您这大门就没了。”又看过来,眉头一皱:“伏虎帮办事,阁下有何贵干?” 趁大汉扭头,那少年忽地进步冲前,弓腰负背,一拳打出,隐虎啸。 “在伏虎帮前用虎形,真是年轻人哪!”大汉偏头望着黄裳,正眼也不看,一巴掌拍过去,啪的一声,少年倒飞出去,吐出一颗牙齿。 大汉眼中露出一丝挑衅,**裸的示威。 “虎形么?” 奠基七式中也有这方面的招式,黄裳笑了笑,也不放下箱子,一步踏出,不见如何作势,平地刮起一阵狂风,卷动沙石,呼地跨越数丈空间,一拳轰出,拳锋上裹着一层气流,呜呜锐响,恍如虎啸深山,震耳欲聋。 大汉只觉眼前一花,那单薄少年已扑到面前,鼻中钻入一股腥气,仿佛真如一只白额大虫扑击过来,几个手下被吓的骇然倒地,不由脸色剧变:“得意忘形!这人是谁!”举起双臂一架,恍似被一柄千钧重斧正面劈中,拳架顿时散去,喷血暴跌出去,仰天狂吼,举手向西天一招:“奎宿星力,祈获吾愿!”一线灰白星力从天而降,投入掌中,凝成一双拳套。 叮! 大汉双手一磕,出金铁交击脆响,紧盯黄裳:“朋友,你师傅是哪位?” 这人竟是一位仙士,虽气息淡薄,只初入一阶的水准,但终究是凡者,已脱离常人范畴。 孙存周曾提起过,现在国内仙士还不到一万,六七cd在一二阶上徘徊,想不到这么快就碰上一个,还是名帮会分子。 “仙士背后大多有人,这伏虎帮靠山是谁?要夺剑谱,什么剑谱?” 黄裳不想在这里暴露自己,此时国内一共三位骑士,若是动用骑士之力,身份简直再明显不过,点地后掠,放下箱子,抄起角落里一把大扫帚,手腕一振,散成一根竹棒,作出一幅蛮不在乎的神气:“仙士很了不起么?来战!” 余振北盯着他,脸上满是狂热。 “你们退开。”大汉冷冷一笑,挥了下手,“看来朋友也盯上了那妮子的剑谱,说不得要做过一场了。” 学姐的剑谱? 灰白星芒闪动,大汉挥拳砸来,力道度远胜方才,黄裳身形一闪,避到一侧,竹棒径点大汉面颊,快如迅雷,一击得手,留下一点红痕,脚下毫不停留,飞快绕着他转了一圈,挥出七棒。大汉狂吼,双手捏捶连连轰出,却连影子也抓不到,护身星力被七记连击生生震散,尔后一着棒影一分为二,刺穿双肩,痛哼一声,双臂无力垂下,连退三步,惊疑不定盯着黄裳,狠狠道:“朋友厉害,兄弟今天认载。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弟兄们撤!” 竹棒横在正庭,拦住去路,黄裳淡淡道:“把人打成这样,拍拍屁股就想走?” 大汉忍气道:“你道怎样?” 黄裳道:“留下医药费。” 大汉一呆,本以为要留条手臂什么的,哪知只是一些药费,枪口气,掏出袋中所有,放在桌上,几张纸币,几枚银币,黄裳扫了一眼,吹个口哨:“一百二十七清元?少了。” “喂,你们几个,全掏出来。”大汉搜刮了几个手下,奉上了一共两百多元,“这下够了吧!” 清廷行清钞,与英镑兑换比例是5.3:1,黄裳将顾西汇来的英镑换成清元,了解一些情况,点点头,几人赶快溜掉,大汉走到门前,转头道:“朋友,奉劝你一句,这潭水很浑,还是不趟为好。” 中年文士哼哼着爬起来,拱手道:“多谢壮士搭救。敢问壮士所为何来?” 少年余振北跳起来护在父亲身前,瞪着黄裳:“你也来夺姐姐的剑谱?” 黄裳摇摇头,丢下竹棒,提起箱子放在二人面前:“这是令千金的遗物。” “姐姐的遗物?”余振北惊奇地打量着那箱子,叫道:“是姐姐临行前我送她的!你是……那个顾北?” 这少年反应挺快,黄裳道:“我在英吉利时承蒙令姊良多照顾,她……临终前嘱咐我照看你。” 余振北激动扑过来,咬牙问道:“我姐姐究竟是怎么死的?!” “个中内情一言难尽……”黄裳长叹一声,大略解释一遍二人遇袭经过,道:“还请节哀。” 余振北擦了擦眼睛,忽然跪下道:“请师父收我为徒!” 黄裳连忙扶起他:“我何德何能,能收你为徒。令姊没有教你剑法?我看你方才出手和她全然不像。” “没有,”余振北摇头,“姐姐从未教过我武功,只督促我读书。” “原来如此……”黄裳道,“那些帮会分子是怎么回事?” 余父一直在检查箱子,余振北茫然道:“我也不知,一个月前这些人就6续出现,一批接一批,索要什么家姊剑谱,可姐姐从没留下劳什子剑谱,叫我哪里去交?” “很多人?方才那大汉说这潭水很浑,难道说不是一个家伙盯上了学姐的剑谱?”联想孙存周所言余图南在国术小圈内的名气,黄裳道:“莫急,这事我来解决,你们先搬出去避下风头。若再有人寻来,就说剑谱被我花言巧语骗了。” 余振北苦苦哀求,又要跪下:“求师父传我武功,好为姐姐报仇!” 黄裳道:“令姊仇人非常厉害,连我都远非对手,又如何能教你报仇?” 余振北先前见他大展神威,以虎形拳一着退敌,又凭一根竹棒轻松击败那在他眼中异常厉害的仙士大汉,哪里肯信,只一意苦求。但黄裳自身难保,遑论收徒。沉吟片刻,许下诺言:“振北放心,我一定为你寻位好过我百倍的师父,传你武艺。” 他设想的师父是孙存周,第一高手之子,足以庇护余家,余振北两年内能将虎形拳练至虎啸之境,资质不差。 这话说的甚是坚决,余振北只好失望放弃,余父忽然自箱中抬起头,问道:“剑呢?我女儿那柄无功剑怎么不在?” 第九十二章 天下第一手 无功剑正躺在伴生空间里,但黄裳还要用它唤醒余图南的失落人格,自然不能交给余家父子,因道:“很遗憾,令嫒佩剑遗失在战场上,了无踪影。?” 余父盯着他:“不会是你私藏了吧?” “爹!”余振北叫道。 余父道:“振北,图南那柄剑你也见过,削铁如泥,合该你用,为你姐姐报仇哇!” 余振北道:“顾北的虎形拳使的那么好,不会骗我们的!” 真是个耿直少年,黄裳汗颜,也有些惭愧,却无法说出实话,只道:“伯父不信我也无法。不过你们还是暂且搬出去避下风头的好。万一有事,尽管找我。” 黄裳留下地址,回到家中,却见夭夭正和刘茵对弈,凑前一看,执黑的夭夭已占了地和势,连成一气,又厚又实,将白子分割成几块,支离破碎,不成样子。刘茵长考未果,弃子认输,摇头笑道:“夭夭真厉害。这一步你是怎么想到下这里的?” 夭夭咬着指头,小脸上尽是茫然:“不知道唉。我只是觉得下在那里比较好。” “跟着感觉走么?”刘茵叹息一声,感慨道:“天赋过人哪!小夭夭,想上学吗?” 黄裳暗暗摇头,夭夭下棋哪是什么跟着感觉走,二人灵魂纠缠,心灵互通,他会的技能夭夭也会。黄裳前世和姐姐黄离下了近十年围棋,在网络上亦是大杀四方的存在,夭夭和他水平一般无二,刘茵水准虽不错,却不是对手。 刘茵想拐夭夭入学,正合夭夭盘算,甜甜笑道:“想!” 顾西上前挑战,也被杀的丢盔弃甲,拉黄裳入局失败,渐渐夜深,诸人安歇。幸好这院子是顾父在时所置,为求个子息繁多的兆头,有几间空房。黄裳一夜未睡,胎息了两个时辰,便一直在琢磨如何引动生命盾和善恶矛中所潜藏的庞大能量。 他自在喜马拉雅山下晋升二阶后,十滴雷霆源血贯通一气,彼此共鸣,反哺肉身,时刻催化情绪生机,凝练进度大增,现下已有十三滴。黄裳暗忖这样才对,若一直像一阶时那样艰难,没人能凝练一万源血成为黄昏骑士,遑论全身化源的黄昏上位。 初冬时节,黑夜渐长而白日渐短,清晨时天仍是黑的,为安全计,兄妹让吴妈暂时回家,黄裳起床做了一桌早餐,粥香弥漫,引得一大一少一小三女起来,吃的不住叫好。 饭罢,刘茵和顾西自要去学校,夭夭要入学考,也坐上顾西自行车后座跟着去了。 黄裳也跨上自行车,骑出城外,向着一座山行去。 孙家道场不在城内,而是坐落城北一座山上。那山原来有名,自孙禄堂到后,山中常起雷音,渐渐百姓便管它叫“雷音山”。 黄裳此来,一是想向孙禄堂表示谢意,二是与孙存周商量余振北之事。 山上多松柏,黄裳停了车,沿路上山,这条路宽阔笔直,直通道场门前,通报名姓,孙存周很快迎入,一路上已有许多道场弟子在晨练,一拳一脚,一板一眼,颇见功力,甚是用功。 二人坐定,礼毕茶罢,黄裳送出昨夜顾西找出来的谢礼,顾父收藏的一方前朝古砚,雅致不落俗套,孙存周哈哈一笑收了,道:“大同报之事我已查明,那篇报道是杨怀修请人所作,照片也是他提供的。” “杨怀修?” “杨公露蝉之子,杨氏兄弟之父,袭爵靖远候。陕西那起袭击铁路事件我还没查清楚,但我托人查了候府一干干事的动向,其中一人前几日刚巧去了陕西,想来和他脱不干系。” 黄裳不解:“动机呢?这样一位大人物,总不是因为儿子输了一架就如此大动干弋?” 孙存周似有些不好意思,干咳一声道:“说起来这源头还在盛师兄身上。家父在和几位师兄谈话时说起要再收一名弟子,只是不要仙士。盛师兄无意透露出去,报纸理解成武徒,但‘不要仙士’这四个字传到靖远候那里,想必多出了你们三个骑士。” “杨怀修从儿子那儿知道我的身手,担心两个儿子不是对手,便设法坏我名声,如此一来,天下第一手自然不能收一个卑鄙无耻的小人作弟子……” 黄裳颇有些难以置信,道:“因为这样的猜测就煽动一村村民袭击铁路,不顾那么多人的死活?” 孙存周淡淡道:“杨怀修承袭候位,权贵已久,非往日武人,为子孙计,只怕不会顾忌太多。” 黄裳摇摇头,心中涌起一丝怒火:“我欲状告杨府煽民闹事,污蔑旁人,如何?” 孙存周喟然道:“怕是不成,杨休修甚得圣宠,家父早年也曾受杨公指点一二,我也不好为顾北出头。” 黄裳沉吟片刻,又道:“大同报呢?” 孙存周瞧着他,似有些惭愧:“大同报背后是翁同龢,两代帝师,无疑以卵击石。” 两代帝师翁同龢,昨日听顾西长论京中人物时曾听过,乃同治、光绪两代皇帝之师,素有文名,德高望重,几谓文坛领袖。黄裳若状告大同报,只怕会先被一堆士子拿唾沫淹死,况且看孙存周模样,对于插手此事似有难言之隐,黄裳无权无人,取不到证据,如何状告? 京中权贵行事,竟至于此。 孙存周长叹一声道:“顾北勿怪,敝家如今处境微妙,不宜多涉朝中之事。我已请一位朋友捉笔写文,亲自作证,为你洗涮污名。” “你竟然到了这一步,清帝不会放过你的!” 黄裳一怔,忆起蒙哥马利公爵的这句话,一时恍然,拱手谢过。杨家乃候府,又有杨露蝉留下的庞大人情,想要凭此扳倒杨家只是妄想,但他下定决心,决不会让对方算计得逞,因问道:“孙前辈打算如何选择弟子?” 孙存周道:“家父只提过一句,并未透露具体想法。但想来和以往差不多,各位故友推荐一些优良子弟,加上武徒自己报名,各人比过一场,视其人品、心性、武功、潜力,由家父自行决定,却不一定是最终的胜出者。大师兄庄吉当年比试只得了第五名,家父仍选了他。” 黄裳暗忖良久,提起余振北之事,有些人盯上了余图南的剑谱,孙存周皱眉道:“竟有这等事?那伏虎帮我也略知一二,是李景林在后面主持,难道是他?” 想了一会,他抬起头道:“我听说当年他也曾挑战过余图南,传闻是败了。李景林绰号武当一剑,于剑法极是自傲,想来不大甘心……” 黄裳问道:“李景林武功如何?” 孙存周慎重道:“我等五人并未直接交过手,依我估计,李景林当不在我之下。” “不在存周之下么?” 黄裳长吁一口气,拱手道:“烦劳存周兄放出消息,就说顾北尽得余图南剑法真传。” 他本欲将此事揽到自己身上,岂料孙存周一听之下,面色大变霍然站起失声道:“此言当真?” 黄裳点头:“何以如此?” “顾北稍待。”孙存周以从未有过的慎重语气交待一句,匆匆出屋。少倾返回,肃容道:“家父有请。” 黄裳起身随他出去,道:“怎么,余君剑法有什么要紧之处?” 孙存周道:“个中缘由我也不甚清楚,似乎关系到家父一件重大往事。” 从后门出了道场,二人沿着山路向上,黄裳本拟以孙禄堂天下第一的身份地位,无敌气魄,定然住在顶峰,一览众山小,然而在接近山顶时,出现一座茅屋,孙存周示意他进去,自己守在外面。 黄裳推门而进,屋内空空荡荡,别无它物,只一蒲团,跌坐一人,面目平和,睁眼瞧来,黄裳俯身下揖,恭恭敬敬道:“晚辈顾北,拜见前辈。” 孙禄堂仔细打量他,微微点头,拈须笑道:“不错,比之上次见面,小友又进一步。” 黄裳诚恳道:“还要多谢前辈传符并搭救之恩。” 孙禄堂道:“我亦有私心在此,小友可愿听一个故事?” 黄裳道:“晚辈洗耳恭听。” 孙禄堂抬望天,目光悠然,似是穿透茅屋,望见外面广袤山河,无垠睛空,道:“有一个年轻人,自幼酷爱武功,多年苦练,加之一点天份机遇,侥幸成为仙士,又蒙多位前辈指点提携,终于练出一点还算说的过去的本领。忽忽多年,外敌入侵,这人立下些许功劳,江湖上朋友们抬爱,送了一个口气很大的浑号,年轻人此时已不再年轻,气却还是很盛,也膨涨的很,竟是收了,自此指点江山,以为天下无敌。有一天这人忽然心血来潮,外出游玩,遇到位老人在教一个女娃娃武功,这人看那女娃天资很好,偏偏那老人教的招式口气挺大,甚么‘冲盈抱虚’、‘色空双解’、‘三宝如意’、‘三三归元’、‘乾坤衰劫’、‘一线生机’,听起来唬人的很,使起来却全然不成样子,便要抢个弟子。三言两语不和,两个人动起手来,那人竟是一败涂地,于是心灰意冷,闭目等死。岂料那老人说:‘你这年轻人还有点看头,比这世上其他人强一些,也就差那么一两步,可惜,可惜!’” 第九十三章 春雨听雷 黄裳心头剧震。? 那些招名正是图南剑法最后几式。 余图南传剑时并未说整套剑法名号,于每一招每一式却是名姓分明,清清楚楚。 毫无疑问,故事中那女娃娃便是小时候的余图南,那位老人应是传她剑法的异人。 那年轻人当是孙禄堂本人,不然何来“心血来潮,闭目等死”之说? 甲午战中,孙禄堂召来天雷轰沉日本舰队,遂有“天下第一手”之名,那异人是何方神圣,竟能轻易败他? 故事仍未完。 “那人听老人似有指点之意,遂真心求教,老人笑道:‘头一步你能自行迈出,最后一着却不在我这儿,应在十年后。且听此偈:合一易,返照踌,一意图南,终须北顾,周天数兮穷妙尽,先天极兮孰与出?君非子,始终祖,大河滔滔,天星通古,斯与帝皇齐天书,涂血五洲谁人复?且去,且去!’留下一偈,老人女娃全不见了。那人方知老人所传不凡,细细一想,却是一招也记不得了。” 孙禄堂收回悠远目光,望向黄裳:“小友可有教我?” 黄裳早听得呆了,定定神,问道:“晚辈斗胆一问,余君与我先后留洋,可是前辈使意?” 孙禄堂摇摇头:“我知名单,并未干预。” 黄裳沉吟半晌,决定照实说明,余学姐传剑时并未立下规矩,孙禄堂又有破空传符凭依救命之恩,虽极可能是预先算计,却不可不承,不可不报,因道:“余学姐确实传我一套剑法,第三十六招唤作‘先天极变’,晚辈一直苦思不解,不知与前辈修行有何干系?” 孙禄堂道:“我所修心法名为「五雷天罡正法」,乃聚天罡之气,凝五方精英,依阴阳之道,结五行法雷,分为东方甲乙木雷、南方丙丁火雷、西方庚辛金雷、北方壬癸水雷、中央戊己土雷。我七年前已修至‘五雷合一’之境,却仍是后天之雷,离‘照返先天’,炼成先天五行神雷的最高境界还差一重。这一步我苦思多年,始终未能堪破。此乃成道之恩,小友能否赐教?” 语气诚挚,清楚明白,毫无逼迫之意,以孙禄堂此时身份地位,有此胸襟,委实难得。 孙禄堂何等境界,图南剑法竟对他的修炼有如此重大作用,着实神秘,黄裳暗忖那异人究竟是何来历?笑道:“前辈救我性命,一式剑招何足道哉?”起身唤出生命盾,幻为长剑,将“先天极变”演练出来。 图南剑法共七七四十九招,黄裳现下只练到第二十一剑,机缘巧合之下又对第二十五剑“群星陨落”稍有体会,而这招剑法排在第三十六位,远远出,他一丝也没能领悟,更不知有何用处,自然谈不上什么理解体会,只是依葫芦画瓢,按余图南教的原样一板一眼使来。 此招剑法共九式变化,由繁至简,从巧到拙,最后一式是个圆圈,却缺了一点,黄裳划完,垂剑拱手,看向孙禄堂,他刚好闭上眼睛,茫茫漠漠,似与冥化合一。 轰隆隆! 天上忽然滚下一道闷雷,碾遍四野。 此乃初冬晴日,何以有雷? 孙禄堂冥目良久,睁开眼来,面露欣然,起身一拜:“多谢小友成道之德。” 黄裳连忙避开,好奇问道:“前辈可是成了?” 孙禄堂笑道:“哪有那样容易?只是已然入门,闭关一些时日也就差不多了。听闻小友亦习雷霆之道,可有兴趣学我这粗浅法门?” 黄裳大喜,图南剑法极有来头,却也极难领悟,「五雷天罡正法」也绝非什么粗浅法门,因道:“自然愿学。只是晚辈身负骑士之力,可否学得仙士妙法?” 孙禄堂沉吟道:“这倒是个关碍,一乃源血,一乃星力……这面盾牌好生神妙,一观可否?” 黄裳坦然递过去,孙禄堂敲了敲,瞧了一会,放在耳边听一会,还来道:“这件兵器很不错,本相时可挡四阶,若是化甲便要降一些,若化作武器,大违本意,威力降的更厉害,应大致相当于初入三阶水准……这里面潜蕴有一股庞大能量,似曾被引动少许?” “前辈神目,”黄裳佩服道:“晚辈受伤后曾引动些微能量疗伤,此后再无动静。” 孙禄堂仰望天,负手踱步,指掌掐算良久,抚掌笑道:“有了,我得一篇「春雨听雷导引术」,乃癸水法雷奠基变术,血乃水华,水为血源,或可一试。” 又问:“小友可知壬水癸水之分?” 黄裳道:“略知一二。壬水乃阳水,如长江大河,湖海之水,阳刚浑厚,浩荡磅礴,自在激荡,不可抑制;癸水乃***如雾露雨云,唾液津血,阴柔回环,飘渺不定,婉转浅华,润物无声。” 孙禄堂微笑道:“不坏。”遂传口诀,共七百余字,微言大义,玄妙通幽。黄裳谨记于心,先思后问,怡然得法,拜谢又问:“那偈言前面四句说前辈之事,后四句当作何解?” 孙禄堂叹道:“猜不透。此后我再没见过那位奇人,问遍诸位前辈,也无一人知晓他的来历。” 黄裳再问:“以前辈此时境界来看,世上当真有人能预言十年之后的事情?” 孙禄堂沉吟片刻,道:“日本有位六阶阴阳师,能力便是预知。只是他没法兼顾精确程度与时间跨度,也有些古怪限制,远没那位奇人那样了得。” 六阶的预知? 黄裳心头一跳,难怪顾西说近年日本元气复苏极快。只是六阶世界离的还远,暂时按下,却不提其余雷法,只道:“晚辈斗胆,再求前辈一事。” 两个人奇怪的都没说到拜师。 孙禄堂道:“但讲无妨。” 黄裳大略说了余振北之事,又道:“李景林图谋剑谱是否另有内情?前辈明鉴,晚辈虽将此事揽到自己身上,仍不保险,可否将余振北收入道场?有前辈威名,定无宵小敢再扰他父子。” 传道人情有限,即使还了救命之恩后还有剩余,也已不多,黄裳打算用到余振北身上,一劳永逸解决他的麻烦。 孙禄堂的反应出乎他的意料:“李家那边我来出面。我有一套拳法,烦请小友代我传余振北,若一月内能练出门道,我便收他为徒。” 黄裳讶然,复喜道:“谢前辈传拳。” “此拳名为龙虎拳印。”孙禄堂打了一套拳法,舒张动静,既济刚柔,两分阴阳,末了道:“还有二事需提醒小友:莫要于圣驾前现此盾牌;近有大妖进城,隐遁于市,不明善恶,行事切勿过于张扬。” 圣驾?大妖? 高人行事果然莫测高深,黄裳诚心再揖出门,孙存周远远过来,笑问:“是否要叫你师弟?” 黄裳笑道:“大树底下虽好乘凉,也过于安逸,我定力不佳,怕磨了斗志。对了,这京城左近哪里有虎?”孙存周一怔,翘指道:“西山多虎,只是宫中划了禁区,莫要伤太多。” 领着他在道场参观一遍,这道场甚大,粗粗一看约有百八十名武徒打拳练武,正中最大一间屋内挂着两张圣像,皇天、后土,香火鼎盛。 “凡国术馆内,皆拜此二圣。”孙存周拈香上拜,执礼甚恭。 袅袅香雾后,皇天威严,后土慈悲,垂目众生,极是传神,黄裳也诚心上了一柱香,出来后问道:“那画极好,谁人所作?” 孙存周笑道:“家父拜托齐白石先生所画。” “真国手也!”黄裳赞叹不已。 孙存周道:“先生便在燕京大学教课,顾北有闲不妨一看……咦,你还没及冠吧,大可去儿那读几年书。燕大藏龙卧虎,许多风流人物,正是未来国家之栋梁。周良兄便在那儿进修。” 黄裳道:“觐见皇上后,不是要充入军中么?” 孙存周一拍额头:“怪我没说清,授军衔军职是凡者固有之事,那是虚的,只当备用,战时方入军领实职作战。像我,上尉领左骁骑卫曲长,手下并没一兵一卒,也无须点卯,只当多领份皇粮。” “原来这样。” 黄裳恍然,辞别,下山推出自行车,一路琢磨那导引术,将半日见闻传心给夭夭,慢慢悠回家。 夭夭正在大杀特杀。 木兰女校分小、国、高、大四部,从**萝莉到青涩少女到风华御姐,大大小小的女生共有三千多名,林木飘香,池溪浣衣,是京城几乎所有男人心目中的圣地。依照秋谨校长的先进治学理念,除官方机构学生会外,另有许多社团、俱乐部、沙龙,以供师生交流沟通。 琴棋书画是古典仕女必修课目,女校自然设有这四大社团,其中以围棋最为易学难精,人数最多,精英辈出,不乏**段的高手。 顾西和刘茵一到学校便把夭夭带了过来,找上一位相熟的大一四段,那女生起初看夭夭太小,当指导棋来下,结果被杀的惨不忍睹,她自然不服气,第二局仍是中盘告负,反被夭夭折服。 随后顾西去上课,刘茵二人带着夭夭炫耀似的四处挑战,小妖精也很兴奋,蹦蹦跳跳,半点不谦虚,连战连胜,“九岁神童血洗围棋社”的新鲜事很快传开,吸引了一大批女生涌入教室围观。 黄裳心声传来的时候,她正在一大堆小姐姐的围观下同一位七段高手下到中盘,黑白两色棋子犬牙交错,正是厮杀激烈之时。起先夭夭分心二用,一边听一边下,当听到那位异人的奇事时,小妖精险些跳了起来:“我们可是穿越过来的,那家伙怎么可能预见到?!” 震惊之中,小手一歪,一枚黑子按下,周围讶声一片。 第九十四章 转学生 她下了一着错子,自堵一处活眼,失掉一块战略要地。 一着失误,满盘皆输。 七段女子讶然抬望来:“小妹妹,还要下么?” 夭夭咬着嘴唇:“可以悔掉吗?” 副社长微笑摇头,道:“不可以哦!” 夭夭弃子认输,沮丧起身,忽然瞧见围观人群中一个小姑娘,黑绿眸,雪肌娇嫩,目光闪闪直盯着自己,她浑身一个激灵,传心大叫道:“坏了!6小茶,我看见小坏茶了!她也跑这儿上学了!” “镇定点,该怎样就怎样,见过她的是黄小婠,不是黄夭夭。”黄裳骑着自行车,慢慢悠荡在初冬的原野上。 夭夭暗松一口气,偏着脑袋瞧着6小茶,似乎对那双绿色眼睛很感兴趣,6小茶眼睛一亮正跑过来求交往的当儿,夭夭被刘茵和围棋社副社长拉着去办理入社手续,但她要先入学才成。 在她乖乖做入学考时,二人一同向女校上层申请特批,主任也同意了,但考试结果很快出来,她们现完全不用,夭夭的成绩完全足够。 人才难得,特事特办,下午时夭夭便坐在了木兰女小学的教室里,同桌也是只明眸鲜妍的萝莉,文静秀气,夭夭一见便喜欢上了,凑过去咬耳朵小声道:“我叫夭夭,你呢?” 萝莉上午刚巧见过她大杀特杀的威风,脸蛋泛起诱人红晕,低声吐出一个名字来:“林徽音。” “民国才女林徽因么?” 这个凝聚着美丽与才华的名字将黄裳的思绪从沉思中拉回来,进京城不久,便有报童挥舞着报纸跑来跑去:“惊天反转!孙禄堂之子为留洋骑士作证,白夜沉亲自撰文……” 黄裳买来一张,仍是大同报,版面文章作者叫白夜沉,文中孙存周亮明身份,将整件事件讲了出来,指出昨天那篇报道完全不实,属于“彻底而完全的污蔑”。 这篇文章文笔老练,犀利精悍,像战士的标枪,直击要害,兼有孙存周的背书,在一定程度上挽回了黄裳的声誉,只是争议并未全部消失,怕是不知什么时候便会被有心人用到。 “倒是难为存周兄了,这白夜沉是谁,文风总有点眼熟……” 家里没人,黄裳也不急着回去,骑着自行车在城里转了半天,熟悉地形。临天晚时,到菜市场转了圈,买了些菜,又见水产区一摊拉上卖着些小龟,吐着泡泡甚是有趣,想到院中角落空着的那口缸,便买了两只,一并拎到家。远远的见有两个人在门前站着,抢着迎上来道:“可是顾北先生当面?敝主上设宴为先生洗尘,烦劳先生移驾一叙。” 两张大红烫金请柬递过来,一张写着“康有为”,一张写着“杨深秀”,时间均是今晚。 顾西昨日也说起过这两位,康有为属保守旧派,杨深秀归激进新党,二人派内地位相当,均是核心骨干,跺跺脚震动九城的人物,来请区区一介白身,可谓给足了面子。 二人一左一右伸着手,仿佛要黄裳立时作出选择。 “行动挺快,真是巧了……”黄裳没有接,从车前筐里取出两只小龟,交与二人笑道:“回信在此,你家主人一看便知。” 二仆不解,接了回去,两位骨干看了,一人冷笑:“狂徒,竟自比圣贤!且不忙理会,看他如何。”一人微笑:“好气魄,好胆色!且不忙理会,看他如何。” 夕阳西坠,黄裳抛开许多杂念,升火烧水,洗了手,剁肉择菜,调和出五六样香馅,又擀面作皮,准备就绪时,三女叽叽喳喳地回来了,惊喜道:“这是要包饺子?亏你做了那样多馅。”也洗了手,凑到桌前,一边包饺子,一边聊起天来,摇曳炉火边,温情脉脉,其乐融融。 “啊,恭喜顾北你洗涮污名,说起来大同报也会报道假消息,真是想不到……” “那个作者白夜沉,你们知道是谁吗?” “嗯……这人非常出名,笔锋犀利,一针见血,知道他身份的人不多,我也是偶然听校长说起过,那是周良的一个笔名。有玄斗士和金甲将两位‘散人’帮你作证,这事就算敲定了。” “周良吗……” 刘茵又说起夭夭白日横扫棋社的威风,掩唇笑道:“我见副社长事后出了一头冷汗,有意逗她,她还嘴硬,非说昨夜没睡好,盗了汗,呵呵。” 黄裳目光一扫,夭夭刚好偷吃一口馅,唇边滑腻腻的,她忙擦了下,嘻嘻一笑,混蒙过去,传心问道:“那异人到底怎么回事?” “层次太高,暂时猜不透,记住就是。”黄裳笑了笑,道:“像夭夭这样中途入学的例子普遍吗?” 刘茵道:“不算多,中途入学考要比正常入学考试难许多,能通过人的很少。一般的即使因病耽误了,也会等下一年,像今年一下子多了三位转学生,其中一对还是混血姊妹,就更难得了。” 见没人管她,夭夭索性明目张胆的又吃一口馅,口齿不清地含混问道:“上午我见有一个绿眼睛的小姑娘,想必就是她了?” “不害臊,人家比你还大呢,还叫人家小姑娘,”刘茵忍不住轻轻掐了下夭夭雪腻小脸,笑道:“那个是妹妹,叫6小茶,读女中,姐姐叫6妍玉,好像和西西一个班?” “嗯,”顾西浅浅笑着,“6同学很文静,茶道书画均非常高明,赏心悦目,几乎不像在外国长大的。” “是巧合吗?”夭夭传心道。 “不确定,你注意点,不要暴露自己。”黄裳慎重道。 “姐姐文静,妹妹可活泼的很,”刘茵笑道,“和咱们夭夭一样性子,听女中部的同事说,6小茶在国术课上表现非常优秀,拳法一点即透,一透即明,在一帮小女生里人气很高。小夭夭,你可别输给人家啊!” 夭夭嘟着嘴,眼珠滴溜溜转着,灵巧极了,叽叽咕咕的,不知在嘟囔些什么。 饺子包好,下了锅,呜呜煮着,四人围炉而坐,顾西问道:“哥,你那儿有什么动静?” 黄裳先说了两派核心下请柬之事,听他送了两只小龟回去,二女直笑,刘茵瞧夭夭直勾勾盯着锅,打趣问她:“小夭夭,你知不知道你北哥哥送两只乌龟的来历?” 夭夭双手托腮,两只眼睛不离锅子,随口答道:“楚王派人请庄周去当大官,庄周说文庙里的乌龟平日穿着丝绸衣服,吃好喝好,到头被杀掉,壳用来上供,还不如甩着尾巴在淤泥里玩呢!” 刘茵讶然,对顾西笑道:“得,西西,又也是一位像在国内长大的主儿。” 又略说到拜访孙禄堂一事,二女眼睛亮起,刘茵兴奋道:“那可是虎头少保,天下第一高手啊,6地神仙,国师一流的顶尖人物,有没有传你一招两式?” 导引术不好明说,便笑道:“倒有一套拳法,可惜只是借我的手找一个传人罢了。” 锅中白水沸腾,冒出白汽,夭夭欢呼一声,端着自己的小碗下筷飞快夹了一个,又饱又满,一口咬掉半边,叫着:“熟喽熟喽!” “别烫着了,”顾西忙劝一句,见她没事,松了口气,取汤勺先给夭夭舀了一碗,热腾腾的饺子扑腾腾跳下来,微微的水汽中满是小小的幸福喜悦,又为三人盛过,拿过调和好的油醋香菜鲜汁,依各人口味自取自用。 正吃间,又下了第二锅,敲门声响起,四人疑惑,互相看了看,黄裳放下碗,出屋开门一瞧,一名清秀少年,黑色校服,黑色校帽,围着围巾,安静站着,显出一种少年特有的冷峻挺拔,像初生的树。 竟是余振北。 黄裳心头一沉,又见他面上并无紧张之色,放下心来,迎进门笑问道:“振北来的正好,我还想晚上去找你呢!” 余振北呵着白雾,俊脸微红,捧上一卷纸轴,道:“顾兄万里送还家姊遗物,昨夜又施援手之德。此许微物,不成敬意,还望笑纳。” “客气,客气。今天可还有人去找事?”黄裳也没当一回事,当即轻巧接过,听余振北连道没有后,暗忖当是孙家使了力,笑道:“振北可曾吃过晚饭?要是不嫌弃的话,我们正好多包了点饺子。” “谁呀?”顾西掀开门帘走出来,传出刘茵的声音。 “不用,我吃……”余振北刚说了几个字,蓦然瞧见门外站着的那位亭亭少女。 暮霭沉沉,昏黄的灯光透过棉布门帘洒出来,似带上了一分温柔色彩,分出显出她那灵秀优美的轮廓,映出一道诗歌也似的剪影,像光和暗一同奏起的动人乐曲,闪电一般击中了少年情怀。 顾西走过来,落落大方道:“是余同学吧,如不嫌弃,不妨吃顿晚饭?” 余振北脸蓦然红了,讷讷几句,黄裳搞不明白,推他到屋里,取了碗筷,盛了满满一碗饺子,略略介绍过,匆匆吃完,顾西她们三人洗了锅碗,自去西屋下棋。 又谈几句,余振北犹豫再三,终于下定决心忽道:“顾兄形意拳炉火纯青,能否指点一二?” 黄裳打算先不说明龙虎拳的来历,免得他高兴过头乱了心,因道:“有一套拳法与你十分相合,我先教一式,你回去琢磨琢磨,后天早上八点西城门外见。至于令姊剑谱之事,应当没人再会为难你们,万一还有,尽推到我身上便是。你不必过意不去,这是我欠余学姐的。若让你被人欺负了,我将来有何面目见她?” 当即黄裳拉开架势便要演练,余振北道:“虎形凶猛剽悍,在这斗室内如何施展的开?”黄裳笑道:“一味猛打开合只是下品,能拳打卧牛之地才算入味。” 遂打出一式龙虎拳印,细细讲了,余振北听的不住点头。 第九十五章 信物 一式传完,送出屋去,西窗纱上映出三女对弈倩影,余振北扫了几眼,脸红红的,逃也似的回去了。 星天广袤,寒夜袭人,黄裳搬出一张摇椅,坐在庭中桃树下,体味不畏寒暑的奇妙感觉,听着西屋里夭夭老鼠似的磕瓜子声音,仰望繁星,陷入沉思。 “说起来这个世界当真奇妙,既有骑士仙士这样的凡力量,也有力学电磁相对论这样的科学,前者重己身心理,后者重物质世界,是一对严重矛盾。只是,存在即合理,两个合理的体系却有矛盾,说明还有更深层次的本质,就像是量子力学和相对论,它们的交汇点在哪呢……” 他想起维西,和她送的那架神奇望远镜,取出来望了半晌,找到火星所在,一颗赤色大星悬在空旷的黑暗视野里,依稀可见两极的白色冰盖,透着凄清的冷。 “……人体实在太脆弱,过高或过低的温度扰动都可令它生出不适,甚至杀死它。普通人攀登珠峰,深入地心,南北两极,或是飞上太空,如果没有防护服造出一个适宜的小环境,立刻就会死掉,不自由的很。” “这一点除非科技展到基因改良的地步,否则不会有什么变化。凡力量就直接的多,不管别人如何,专注于自身进化,寿命、力量、适应性要强出太多,从而拥有了更大的自由度……” 胡思乱想一阵,黄裳开始梳理一身所学。 “「坐忘论」得自前世钟大哥,「炼血秘术」是维西送的,「春雨听雷导引术」来自孙禄堂,这三样是‘体’,壮大本源,进化自身之道;「图南剑法」为余学姐所传,原点是那位异人,来历神秘,「元雷三式」得自苏雨辰,这两样是‘用’,杀敌保身,护法降魔之术……” “还有龙虎拳印、鱼龙大活杀、诸般西洋基础剑术,都比不上图南剑法,早些化入为好……” 思绪渐渐转到今日新得的导引术,经过一日推敲揣摩,黄裳已有把握一举成功。 心神内视,集于左臂,一缕墨绿色长河虚无飘渺,轻纱似的飞扬着,渗入血肉筋骨,这便是生命盾的本体。 十三滴源血逐一流过,深红晶莹,闪烁着微茫电光,依着导引术,精神灌注其中一滴,驱动它偏离主道,没入墨绿生命长河,不住压缩,电光按一种奇妙韵律飞快内敛,钻入长河深处,待缩小到某一极致后,雷霆一般轰然炸开,又在体内本源吸引力下裹着一丝生命精华流出来,春雨似的淅淅沥沥洒在血脉内,绝大半重凝聚成源血,少许散入体内,随着血流周转。 源血炸开时,黄裳耳中一震,左臂奇异地震动起来,出嗡嗡雷音,荡涤着周身骨骼血肉,迫出些微杂质,身躯隐隐又强壮一分。 “还有这般洗髓用处……”黄裳叹服,这门导引术说起来简单,压缩源血深入生命盾,以雷霆爆炸之力由内而外迫出深藏的生命精华,化为春雨浸润肌体。但若不明压缩韵律,爆炸时机,化雨方式,只能是空想。孙禄堂不愧大宗师一级的人物,高屋建瓴,眼光深刻,洞彻个中要害,为自己量身创出这般奇术。 依方才春雷一炸引出的生命精华份量,三四日便可凝练一滴源血,照此进度,九个月后炼出百滴,即达到二阶巅峰,若是再加上善恶矛,用时还能缩短一半。 黄裳沉甸甸的心终于稍稍放松下来,“关键在于精神压缩源血的那奇妙节律,和元雷破击有点像,又有不同……唔,孙前辈说这是癸水法雷的奠基法门,如果结合起来的话……” 伸出食指,念至意动,一丝雷电光华浮现出来,不住跳动,依着春雨听雷的奇妙节律不住缩小,渐渐敛成一个点,泛着微微的明光,内有一种与元雷破击大相径庭的阴柔力量,如春雨晨露,润物无声,偏又潜蕴着爆炸的特性。 正揣摩间,心头一跳,指尖微光蓦然一暗,雷电小点往里塌陷下去。 “不好!” 挥指弹出,光点直上夜空,砰地炸开,化作流光,纷纷扬扬洒落下来。 “还差了一点……”黄裳摇摇头。 谨慎起见,黄裳只驱动了一丁点力量,爆炸声很小,西屋三人还是被惊动了,跑出来问道:“怎么了?” “没事,”黄裳笑道,“我做个试验。” “小心点儿。”夭夭和刘茵又缩了回去,顾西走过来,听到一阵低低的嗡嗡声,像小了许多的雷音,找来找去,奇道:“哥,你身上怎么在响?”便要坐在石凳上。 “你坐这儿。”黄裳起身,按着她坐在被他暖温了的躺椅上,道:“我这是在锻炼骑士力量。” 顾西定定瞧着他,道:“一年不见,哥哥变了很多。” 黄裳笑道:“活着就是变化,一成不变那不成死人了嘛?” 顾西微怔:“这说法挺有意思……哥哥长成男子汉了呢。” “勉强,经了些事,算是历练出一点皮毛。” “哥以后打算怎么办呢?” “以后呀,我想去燕大读下大学。” 顾西摇头:“我问的是更长远些儿。” “更长远的啊,”黄裳顿了一会儿,道:“还没想好,或许时局变化,会推着我走向某个方向,由不得自己。” 少女叹息,叹息声低低,飘散在桃树下,飘散在冬夜星光里。她问道:“哥哥自己的理想呢?你留洋一年,见了那样多新理念,新事物,没有触动吗?” 黄裳眼神微动,若是没有夭夭,只能老死此世,说不得便要生出治国平天下之志,只是已经知道了迟早要走,他便不愿同此世之人牵涉过深。 但顾西并不知道,黄裳也不打算同她说。 黄裳忽然问了个问题:“现在的学生全是赞成立宪的激进党?” 顾西捧着手呵着白气,黄裳拍拍额头:“院里怪冷,进屋说吧!”顾西摇头:“院里冷清,头脑清楚些。” 黄裳进厨房抱了一堆木柴茅草出来,生了堆火,烧的旺旺的,又倒了杯热茶。顾西捧着茶杯,火光映在小脸上,红彤彤的,像晚霞的颜色,长长睫毛微微扇动,继续刚才中断的话题,道:“就我接触的同学而言,大多是的。” 黄裳蹲在地上,拔弄着火堆,淡淡道:“别人我不管,你是我的妹妹,绝不能去搞什么学生运动。” “哥——”,顾西没好气道,“你怎么跟个封建大家长似的,管这管那!” 黄裳的语气很是平静,道:“学生运动是暗夜里的一盏灯,但代价是燃烧自己。” “没有这盏灯,后人怎么前进?” 黄裳叹了口气:“这思想已经很危险了。这么说吧,这盏灯少了你一样会亮起来,这并非没有你,就不成的事情。顾西西,你的价值不在这上面,后面的战场更需要你。你总不会幼稚到认为一群学生们游行一下,呼吁一下,示威一下,朝廷就乖乖立宪了吧?这清国好比一艘船,有力量的人才能决定它前进的方向。什么是力量?拳头,刀剑,枪炮,仙士,这些才是力量。” 顾西眼睛亮闪闪的,瞪着他,哼了一声:“想不到你出国一年,竟成了个力量主义者!” 她气愤愤的,黄裳觉得她这少见的少女情态十分可爱,反倒笑了起来,顾西脸红了,放下杯子,伸手来撕他的嘴:“你笑什么!”扯住两腮往旁边一拉,拉成个鬼脸。 黄裳跳起来,拍手打开她,顾西跳过火堆去追,兄妹两个绕树追逐。 女校亦有国术课,顾西会些功夫,但差得远,黄裳便是一只腿跳她也追不上,他倒退着绕圈,面对顾西笑道:“这样罢小妹,你先等一等。一年后我会有点力量,大概能护住你,到时你只要别闹腾的太过就好。你不是也说短期内要目标是日本嘛!” 顾西停下来,喘着气,小脸红红的,拿怀疑的目光瞧着他:“当真?” 黄裳笑道:“千真万确。你一个女学生能闹多大事,又不是什么领袖,我自能护你无恙。” 顾西道:“哼,口说无凭!我拿什么信你?” “还要个信物不成?”黄裳笑笑,向夭夭打个心声招呼,小妖精犹犹豫豫地忍痛同意了:“呜呜——西姐姐的话,可以!”他从空间中取出那块地湖奇石,说了来历,递与顾西道:“此石所至,小生定护姑娘周全,可否?” 这地湖奇石卖相平平,丝毫无奇,顾西半信半疑接过,一入手便觉一股淡淡暖意自手心泛将上来,涌遍周身内外,熨帖舒畅,将冬夜寒气牢牢挡在外面,如同身处阳春三月一般。她方信这块石头确是宝物,想了想还回去:“哥哥比我危险,你带着吧!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用上了。” 黄裳摇头:“送妹妹的礼物岂有收回的道理?你拿着便是,不要让外人瞧见了。” 顾西想了一会,同意了,又道:“明天你去铺里看看吧,好歹还是少东家呢!” “什么少东家,”黄裳摆摆手,“我管不来那事,你打理就挺好。明天我要去礼部一趟,准备晋见皇帝陛下。” 一夜无话,只夭夭睡觉不老实,半夜踢掉被子,顾西给她盖上了。 翌日黄裳蹬上自行车,路上买了张大同报,杨家并未再闹出什么事,寻到礼部衙门,折腾了半日见驾礼仪,却被告知皇帝陛下后天才有空闲,召见的时辰也是那时,叫他午后过来。 白白浪费半天时间,下午黄裳来到燕京大学,询问中途入学事宜。 第九十六章 西山虎 白塔,绿湖,学子翩然,三五成群,或读书,或辩论,,或演讲,空气中浮动着青春和知识的热情,冲散了冬日严寒。 午后不久,沿着问来的路,寻到教务处,一幢红木小楼,有些磨损的半旧桌椅,可能还没到上班时间,里面只寥寥数人。 黄裳随意坐在一张桌前,道:“请问这位老师,我想中途入学,需要经过哪些流程?” 桌后是名青年,短平头,长方脸,戴着黑框眼镜,正在看书,闻言收起书,抬起头来,温声道:“这位同学,你只需要通过一场考试。” 黄裳道:“请问这考试在哪儿,什么时间?” 青年沉吟片刻,道:“今年还没有中途入学的考生,学校要出一份新考题,这要花教授们一两日的功夫。可以请你证明下么?” 证明值得教授们花费精力出题的资格吗? 黄裳点头:“当然,如何证明?” “你擅长的科目?” “数学吧。” 青年从抽屉里取出一份卷子,倒转在桌面上推过来:“这是一份数学试卷,两小时,六十分。” “在这儿吗?” 老师们6续上班,办公室里人声渐起,并不是一个良好的考试环境。 “来。”青年起身,二人来到隔壁一间小屋,空空荡荡,墙上挂着一只钟,正中孤零零一张桌椅,一支钢笔,一瓶墨水,一沓白纸。 “请认真作答。”青年一笑,关上门出去,回到办公室,有人问道:“周老师,那孩子是要中途入学?” 周老师点头,又一人笑道:“你们还记得前面来的那几个不,一个个傲气冲云天,结果连一个惊动教授们的都没有。” “这孩子挺谦虚的,说不定真有些本事。” “也可能是有自知之明,周老师,你怎么看?” 周老师道:“他很冷静。” 一人笑道:“既然周老师都这么说,多半能成了。” …… 黄裳走进办公室,交上卷子:“周老师,我做好了。” 办公室微哗,几位老师讶然看向挂钟,还不到一个小时。周老师毫无异色,接过道:“同学,稍等一下。”提笔批改,少顷,抬头笑道:“同学,三天后请携带个人身份册,以往学历证明,来这儿参加考试。” “谢谢周老师,再见。”黄裳推门出去。 几位老师好奇问道:“通过了?几分?” “满分。” “什么?我记得最后是一道矩阵题,国内大学很少有人教,他也做出来了?” “诸君请看。”周老师递过试卷,各人传阅,果然不见一处错误,不禁惊赞,又笑道:“好,得英才而育之,这下朱教授该高兴了。” 薄暮时分,黄裳回到家,顾西她们已经在了,吃过饭,摆开棋局,开始聊天。黄裳取出昨夜余振北送的卷轴,打开来瞧,是幅山水画,山中有瀑,瀑布前一个道士牵着三头青牛立在石上,下面是一个樵夫打扮的人,似乎正在说着什么,寥寥数笔,甚是传神。空白处题了几个字:岑夫子,青山君。落款是余图南,笔墨简洁有力,恍如运剑,似欲裂纸而出。 “是余学姐的画……”黄裳看了半晌,认不出来画的什么场景,因问道:“刘先生,这画的是哪个典故?” 夭夭凑过小脑袋瞧了瞧,道:“那道士是岑夫子,那樵夫就是青山君喽?” 刘茵点点她的额头,笑道:“小夭夭,这下你可猜错了。那樵夫就是樵夫,许多古代传说故事里,说到青山君,指的就是牛。嗯,道士牵牛……这类遇仙奇闻在各种传奇志怪小说里有许多记载,具体到这个场景,符合道士、三牛、樵夫,光我知道的就有六七个,实在说不准她画的是哪个。” 黄裳虚心请教,奉上一杯热茶笑道:“左右无事,刘先生讲讲故事,让我们长长见闻也好。” 夭夭顾西也不住点头,刘茵便开始讲道:“这头一个,说的是晋朝衣冠南渡之后的事,有个姓洪的人种的一手好茗……” 次日一早,黄裳踏出家门,心间忽然掠过一丝阴影,不经意左右张望,现一些尴尬人物。来到西城门,余振北早早候在那儿,迎上前兴奋道:“顾兄,那式拳法真厉害,叫什么?” “生了什么事吗?” “昨天练习时,我用它打败了一位从来没有胜过的师兄。” “不错,那是龙虎拳印的第一式,今天再传你几招,若练的好了,有天大的好处。” “在这儿吗?” “当然不是,我们进西山。请假了么?” “整整一天。” “等下。”黄裳拐入旁边一间早点店,写张纸条,掏出张纸币,对掌柜低语几句,出来时手上多了几个包子,抛过去一个:“多吃点,下次吃东西还不知要到什么时候。” 二人一身短打装束,干脆利落,出了城门,徒步开跑。望山跑死马,待到西山脚下时,余振北累的几乎喘成风箱,差点倒下:“呼……呼……顾兄,为什么要来西山?” “来看老虎。”黄裳仰望西山,山岭绵延,林木苍凉,渺渺茫茫,时有飞鸟出没。 “老虎?”余振北吓了一跳,随后恍然道:“道法自然,练虎观虎?” “对头。” 又歇息一会,等余振北体能恢复过来,二人进山寻了半天,路上又教了两式龙虎拳印,顺着足迹寻到一处虎窝,内有三只兽王,一大两小,黄裳揪了两只小虎冲出来,大叫道:“交给你了!” “不是吧!” 余振北脸色青大叫一声,硬着头皮迎上去。母虎失了幼崽,咆哮窜出来,猛地跃起,挟着一股腥风扑击下来,余振北不敢硬接,一闪,闪到一旁,那虎一兜,兜回来,两只爪子按在余振北前面,余振北惊出一身冷汗,后跳十多步,那虎尾巴鞭子似的甩来,余振北避无可避,一把抓住,也顾不上什么章法,挥拳打在虎股上,大虫吃痛反扑,一人一虎斗在一起。 黄裳揪着小虎站在边上,指尖悬着一点白光,涨缩不定,揣摩实验癸水法雷的同时,不断出声指点。余振北渐渐定神,拳脚活泛开来,运转气血,捏印搬锤,与那大虫正面硬轰,灵机触动,渐得神意。 “读过《水浒》没?武松打虎那一回写的极好,‘原来那大虫伤人,只一扑,一掀,一剪,三般不着,气性先自没了一半。’所谓孤阳不长,孤阴不生,虎性虽猛,却没法持久,须龙形补之……” 黄裳见他虎形慢慢入味,走到他视野所及之处,又演了三式拳法,偏于龙形,“老虎可以看到,这龙形却没法子抓条龙来给你练拳,只有自己详细揣摩……” 吼! 余振北一拳打中老虎下额,甚是有力,那大虫负痛长吼,前爪猛挥,被一记重拳轰在正心,大声咆哮,眼珠泛红,两只爪子按在地上不住撕扯,扒出两个小坑,明知不敌,偏又不退。 “顾兄,我练够了,放了它们吧!”余振北忽然出声。 黄裳微微一笑,放开两只小虎,它们飞奔回母亲身边,母虎盯着二人,二人慢慢退出十数丈,黄裳道:“一山不容二虎,咱们走远点,再寻一只来打。” 奔行中黄裳不断讲解拳法要旨,余振北忽然道:“顾兄,前日家父做的不对,我替他向你道歉。” “没事,”黄裳道,“说起来,那柄剑叫无功,和你们姊弟的名字一样出自逍遥游,是家传的吗?” 余振北道:“不是,小时候姐姐经常偷偷跑出去玩,有一天就带着无功剑回来了,说有位老爷爷教了她一些武功。” “老爷爷?有趣,学姐提起过是谁吗?” “没有,只说是一个很慈详,很厉害的白胡子老爷爷,我问学的什么武功,她就说师傅不让教给别人……” 黄裳微笑听着,即将绕过山脚,低声道:“振北,等会你保护好自己,不要出手。” 余振北愕然,二人转过山坡,树后草丛里忽然跳出一群大汉,叫道:“且住!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从此路过,留下买路财!” 这群大汉十多人,戴毡帽,握长刀,形容剽悍,其中五人气息菲薄,全是仙士,飞快散开,围住二人。 “强盗?”余振北失声道:“京畿重地,天子脚下,怎么会有强盗?” “这几位可不是普通的强盗,”黄裳感知着漂浮在空气中的稠密杀气,摆手示意余振北退后,吐出一口气,“对不对,伏虎帮的诸位好汉?” 众大汉一怔,为一人长笑道:“好一位留洋骑士,你怎么现的?” 黄裳道:“西山常有贵人狩猎,在这儿作强盗是嫌活的太长吗?阁下想必就是伏虎帮主冯一虎了,半途剪道,有何贵干?” “顾兄小心,”余振北叫道,“他们定是为了剑谱!” 冯一虎道:“非也非也。顾师傅,剑谱的事有孙小先生话,算你棋高一着,咱们也不追究了。只是我听说,在英吉利时有位大人给了你一块青玉,很是名贵,兄弟们想见识见识,还望骑士大人行个方便。” 黄裳淡淡道:“李景林呢,他怎么不亲自来拿?” 众汉大笑:“小子,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你算什么货色,值得武当一剑出手!” 第九十七章 山中血 “一群蠢货!”冯一虎斥道:“随随便便给人诈出实话,平时怎么教你们的!” 顿了一顿,又向黄裳道:“顾公子既然猜到了,还是交出来吧,免得牵累一家老小。 ” “好霸道,尔等不怕王法么!”黄裳目光一凝,退后一步,五指张开,红光翻涌,一声嘶吼,羽龙兽出现场中,他一把抓起余振北,抛到兽背上,意念一动:“快走!”羽龙兽如箭标前,驮着人远远逃开,余振北回急叫道:“顾兄!” “抓住他!”这变故显然大出敌人意料,冯一虎面色一变,一挥手:“结阵!” 一个仙士率人追上去,余下九人迅移动,结成一阵,形如金锁,将黄裳锁在中间,杀意铮然,四名仙士举手向天,四缕星力破空射至,落在他们掌中,化作刀枪剑戟,嗡嗡共鸣,肃颜齐喝:“杀!” “一名三阶,两名二阶,两名一阶,五个武徒,哼,京城中一个地下帮会竟有这种战力,还会布阵……” 刹那间,黄裳弓身横移,单手唤出生命盾,凝为墨绿盔甲披在身上,刀剑刺在上面,“叮叮”数响,丝毫无损,众敌色变。步下一错,骈指点出,一大汉蓬地应指后抛,长剑跌落,黄裳顺手抄起,身形乍合又分,避开四名仙士,迅捷递出四剑,四名大汉惨哼一声,齐齐倒下。 “好快的剑!”冯一虎瞳孔收缩,大喝道:“姓顾的,有种就正面来干!偷偷摸摸的算什么好汉!”打个手势,三名仙士守定势子,缓缓向黄裳靠拢过去。 黄裳抖腕甩去剑上血迹,斜斜移动,避免落入包围中,淡淡道:“阁下埋伏在先,欺骗在后,难道算条好汉?” 他步法得传自余图南,精微奥妙,看似行差踏错,却总能避开包围圈,冯一虎眼睛一瞪:“老子骗你什么了!姓顾的,这才多大功夫,你就杀了五条人命,要知道他们一个个都是有家人的。似你这般心狠手辣,难怪会对自己人见死不救,被叫做‘冷血骑士’也是活该!” “呵呵,”黄裳笑道,“我竟不知,祸满如此长于口才!” 四人一惊,拳架微滞,黄裳暴起,偏斜着掠过一人,剑光闪动,“芙蓉泣露”一式应手而出,明明快极,却没有半点破空声,正是糅合了春雨听雷心法的一击,阴柔诡秘,百折千回,那二阶仙士狂吼,星芒单刀狂舞,却又哪里能挡,剑气如春雨一般漫浸进去,混着雷光,击破护身星力,划过咽喉,登时了帐。 “好贼子!”冯一虎三人双目赤红,长身突袭,场中一时星光大盛,斑斑点点,迸射过来。黄裳不及躲闪,剑气回绕,一式“静徐清”刚施到一半,那长剑终是凡铁,抵不过凡力量对撞迸击,寸寸断裂。三人趁机突进,黄裳挥手掷出剑柄并数点白芒,电光跃动,击在断剑上,数十枚碎片呼啸射出分袭三人,冯一虎与一人横里闪开,剩下那名二阶仙士挥刃直进,一手剑术甚是高明,一一磕开碎片,大叫道:“偿命吧,小子!” 最后一片碎剑旋转着飞近,其上一点电光微芒不住跳动,涨缩不定,仙士一剑劈上,那明光小点蓦然向里塌陷,尔后砰然炸开,那仙士仰面倒下,喷出血来:“这……是……什么招……” 推敲实验许久,癸水法雷仍未成功掌握,仗着这不成熟的应用,连六七点才勉强成功一记,立时击杀一名二阶仙士。黄裳暗惊这道术的威力,不完全版已如此了得,真正的法雷又当如何? “这雷法!是孙禄堂!”冯一虎大叫一声,如见厉鬼,满是惊怖之意,竟是向后逃去,“图库森拦住他!我要向大人禀报这消息!” 余下那名一阶仙士瑟瑟抖,面如土色,忽地收去星力扑通跪下:“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人不知大人竟是雷公弟子,多有冒犯,多有冒犯!” 黄裳无暇惊叹孙禄堂庞大的震慑力,力追出,经过那仙士时一指点中他肩膀,送出一缕电流,那人手足抽搐着昏倒过去。 林木山石飞快后退,冯一虎虽快,终不及黄裳身法精妙,片刻追上,黄裳轻咤:“留下吧!”运掌成剑,雷光灿然,劈向敌人背心。冯一虎嘶吼转身,星芒轰啸,长枪回刺:“吃我一记回马枪!” 冯一虎终是凝炼星丹的三阶仙士,搏命一击声势甚是惊人,不在喜马拉雅山地洞中张全那一刀之下。间不容之中,黄裳冷静如石,变掌为指,电流滋然汇聚,依着某种奇妙节奏飞快内敛,凝结为一个微光小点,在交击前的一瞬,脱离墨绿色指套,印中枪尖,凛然炸开。 枪锋寸寸碎裂,震荡的余波流光如伞,射向冯一虎,印入胸膛,冯一虎吐着血嗬嗬诅咒道:“你……如此狠心……必不得……善终!”踉跄数步,轰然倒地。 山风萧瑟。 温热的血溅射过来,黄裳静静站了会,擦掉盔甲上血迹,化作生命盾一看,似仍有斑斑血渍,就近寻条小溪,洗了又洗。 方才他本打算收手,但癸水法雷新练,未能纯熟,一击杀了冯一虎,鲜血沸腾,诅咒尖叫,虽是敌人,却始终是八条鲜活性命,就这般消失在自己手上。 黄裳并不后悔,只有些感慨。 蹄音渐近,伴着破空声,一团淡淡金光从天而降,现出一人,道:“顾北,你受伤了?”正是孙存周,掏出一张纸条,笑道:“好家伙,你叫我‘西山猎虎’,结果全给你一人猎了。” 羽龙兽奔近,余振北翻身跳下,手中提着那昏迷的一阶仙士,叫道:“顾兄,你没事吧?” 黄裳站起,脸色有些苍白,虽有生命甲护身,三阶全力反击之下仍受了些伤,幸无大碍,招手收了羽龙兽,笑道:“没事,倒是你们怎么走到一路了?” 孙存周道:“我接了你信便赶来,入山不久瞧见你那坐骑驮着人狂奔,料理了追兵顺着痕迹赶来。是伏虎帮?” “你来瞧瞧,”黄裳领着二人来到交手处,一指尸身,“这人可是冯一虎?” 孙存周一望之下,吃了一惊:“这人是枯森禄哈,祸满三阶仙士,你竟能杀了他?” 黄裳道:“侥幸而已,若非孙前辈所传法门,我怕是危险。” 余振北激灵灵打个冷战,望向他又是佩服又是感激,问道:“顾兄是怎么看破的?” “他们的杀意太浓了,人也太强了些。我又不会掐算,怎么知道是伏虎帮,他们竟然直接承认了,显然有阴谋。”黄裳稍稍解释一二,又为二人互相介绍过,余振北满脸兴奋,拱手抱拳道:“原来是金甲将孙小先生,幸会幸会!” 孙存周细细打量他,笑道:“不坏,不坏,余小哥,看来我要多位师……” 他正要说出拜师之事,忽瞧见黄裳眼色,明白过来,住了口,仰天打个哈哈:“这俘虏不大不小也算个功劳,你打算如何处置?” 黄裳摇头道:“我无意掺合官场中事,烦劳存周替我打了吧!” 余振北知机递过人去,孙存周也不客气,拎在手中道:“这人等阶不高,也不知能不能问出祸满巢穴所在。” “关于这个,”黄裳道,“我从伦敦起行时,李公使送了我一块青莲剑玉,存周可知它有什么用处?” 孙存周怔了怔,道:“顾北有所不知,仙士贵在心法。李家有一门家传的剑修法门,唤做「青莲剑歌」,十分厉害,修炼起来也艰深晦涩,幸好他祖上流传下一阴一阳两块青玉专司辅助,若是阴阳齐全,有事半功倍之效,只一块便不免大大打个折扣。李大人兄弟二人各得一块,偏他们又不和,这阴阳双玉便合不到一块。李景林从其父那儿得了阳玉,想来不在从哪儿打听的消息,瞄上了你。” “竟有如此效用?”黄裳吃了一惊,不解道:“那李大人自己不用么?” 孙存周道:“听家父所言,李大人已修至五阶生生不息之境,这玉似乎已起不到多大作用了。” 黄裳恍然,道:“方才这群祸满提到李景林索要此玉,像模像样,会不会伏虎帮中有他们的奸细?” 若能善加利用,倒有几分可能成为一点火星,由伏虎帮至李景林,再烧到守旧党核心身上,虽不可能一举扳倒,小小也是个把柄。 孙存周沉默片刻,道:“此事我会如实禀报大理寺卿,至于如何演化便非我等宜涉及了。私提一句,顾北如对官场无意,不宜得罪旧派过甚。”这后一句却是以星力裹挟送出,余振北茫然不知。 黄裳长长吁出一口气,道:“我晓得了。只是如果李景林强硬索取,我能不能反击?” 孙存周大笑,拍拍他肩膀:“只要你能打过,尽管打他娘的。” “那就好,”黄裳又好奇问道:“又是青莲剑歌,又姓李,李家和诗仙太白?” “李家正是太白后人。二位,恕我先行一步。” 孙存周招来星光,破空而去,星力密语传入黄裳耳中:“家父转告,明日见驾还请务必小心,切记存神定性,莫染杂尘。” 第九十八章 见驾 余振北极目望去,羡慕道:“飞天遁地,朝游北海暮苍梧,真仙人也!” “努力,你也会有这一天的。?? ”黄裳笑笑。 余振北垂头叹气道:“顾师傅,我有自知之明,天赋不佳,练武又晚,根本没可能在国术大选中胜出的。” “别太妄自菲薄,”黄裳摇摇头,“跟我来。” 逆流而上,二人来到一处山泉,黄裳道:“脱衣服,跳进去。” 余振北吓了一跳,疑惑道:“顾师傅,你这是?” 黄裳道:“为你洗经伐髓,脱胎换骨。” “当真?”余振北喜出望外,脱的赤条条的,只剩下一条内裤,跳进寒冷泉水里,立在石上,忍不住连打几个寒战。 除去原初之果,夭夭的伴生空间里本有三十三颗生命果,东返路上共用掉四颗,黄裳取出一颗,握在掌心,抵住余振北背心,沉声道:“气沉丹田,抱元守一,无思无虑,至虚静笃。” 徐徐外运春雨听雷导引术,一缕电光没入生命果,无声炸开,包裹着庞大精纯的生命能量注入余振北体内。余振北只觉触电似的一震,一股暖流自背部灌入,流转周身,荡涤四肢百骸,骨骼深处像有人拿挫刀在刮,又像成千上万只蚂蚁啃噬不休,麻痒锥骨,刺痛钻心,忍不住惨哼起来。 黄裳冷冷道:“这点苦都吃不了,还当什么仙士!” 这话激起少年傲骨来,余振北咬牙苦撑,不知多久,痒痛渐去,浑身如泡温水,自内而外,暖洋洋的甚是舒服,似在云端,嗡嗡轻鸣,只盼永远持续下去。 一整颗生命果消耗殆尽,大功告成,黄裳收手,擦了擦汗,连续不断外运导引术还要小心护住余振北身体,委实负担不小,不过这辛苦也值得,余振北天赋本就不错,经此一番造化,更攀至世间绝顶天才一列,日后修炼武道必将一日千里。 毕竟这生命果产自大魔鬼沼泽,是除了原初之果的最上等品质,赋予学徒凡之力,一次凝聚四滴源血,功效非凡。现在用到余振北身上,只提升了身体资质,他仍是凡人,算起来还是亏的。 这等奢侈行为,各国王公贵族子弟也绝无仅有,黄裳自觉尽力而为,总算无愧余图南教导,松了口气。 余振北睁开眼来,觉身上淌着层不知名的黑色粘稠物质,散着阵阵恶臭,急忙跳进泉水深处,大力洗净了,上岸穿衣,但觉身轻体健,精力弥漫,一眼望去,山林间色彩都分明许多,情知已脱胎换骨,当即深躬到地,诚恳道:“多谢顾师傅再造之恩。” 黄裳也不欲说什么好好练功,保家卫国的大话,只笑道:“此事极耗功力,还请振北保密,切勿外泄,不然我怕是要头痛了。” 余振北满口称是,黄裳又传了几式拳法,讲解罢道:“这龙虎拳印共有九招,已尽数传你。好生练习,一月后若是练出真意,自有天大好处。” 望望天色,已近薄暮,二人跑步归城,正要分别,余振北支吾数句,道拳法忽生疑难,欲要请教。街道上人来人往,不是教拳所在,黄裳想了想,带他回家,顾西已做好了饭,吃过后,余振北问了几处拳法疑难,黄裳细细讲了,送他回去,有些奇怪,依余振北现下资质,不应该有那些问题的。 刘茵看在眼里,趁夭夭顾西对弈时,出来倒茶,悄悄一语挑明:“那少年郎是看上西西了。”黄裳恍然,摇头叹息,暗骂自己迟钝。 刘茵握着茶杯笑问道:“长兄如父,你同意他们两个交朋友么?” 黄裳道:“现在不是讲究恋爱自由么,全看西西自己,只要不越线,我不多干涉。” 刘茵笑道:“老气横秋。那顾北你呢,也就比西西大一岁吧,好像还没余家少年大呢,有没有看上哪家的姑娘?” 黄裳摆手道:“我现在不考虑这方面的事。” 刘茵挑眉道:“唷,要求还挺高,我们学校什么样的姑娘都有,环肥燕瘦,要不要挑个时间来瞧瞧?” 黄裳一时感觉怪怪的,道:“刘先生,您什么时候当起冰人来了?” 刘茵笑吟吟的:“开玩笑,开玩笑。顾北你是骑士,定然精通诸般西洋剑术,学校早有意开设一门西洋技击课,给同学们长长见闻,奈何缺位教习,你意下如何?” 敢情这位是探口风来着,黄裳稍一沉吟,道:“我还要去燕大上课,怕是时间不多。” “没问题,”刘茵道,“学校会从各部各班级挑出一部分学习能力优秀的同学,你只需教会她们,再由她们转教下去,一周一节课,这点时间总有吧?薪水从优哦!” 黄裳爽快道:“没问题,等我拿到燕大课程表,挑个没课的时候就成了。” “那就这么说定了。”刘茵笑着,小女生似的伸出小指,黄裳哭笑不得,同她拉了勾,又聊了许久。 一夜无话,翌日黄裳来到礼部,准备觐见光绪帝。 关于这次见驾,孙禄堂先后提出了两次警示:不要现出生命盾;存神定性,莫染杂尘。 黄裳不知这后面有什么用意,但他决定听从。 昨夜问起皇帝,刘茵的原话是“甚是宽厚,勤于政事,是位守成之君”,言下之意便是这位陛下才能微有不足,又隐晦提到皇帝耽于美色,似猎龙阳之好,杨氏兄弟甚是得宠云云,并笑着提点黄裳小心,莫要一入大内深似海。 礼部官员引入紫禁城,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说不尽的壮丽楼阁,辉煌宫殿,九重禁地,天子气象。约进数射之地,上来几个太监,领着到了中房内,一名宫娥端上一盏茶,此后便片无消息。 黄裳也不急,冥目安坐,一如平常,一边默默运转春雨听雷导引术,源源引出生命盾能量,一边揣摩融汇元雷破击和癸水法雷,结合昨日西山斗法,体会两者异同,渐渐入味,直到午后半晌,才有一个太监急匆匆过来,一叠声催道:“快快!陛下召见!” 自半胎息半清醒的微妙回过神来,黄裳收功起身,随这太监穿宫过廊,越殿步道,来到一处暖阁前,又等一会,传出尖细唱声:“宣留洋骑士顾北上殿!” 推门而入,一扫之间,阁内情景映入眼中。 正中上面设一张御案,垂着明黄幔布,遮住地上,案后端坐一人,正是大清皇帝光绪,微微低头,似在批阅奏折。 案侧站着一个老太监,气息阴冷飘渺,案下左边站着两个年轻人,其中一个黄裳认得,却是杨乘风,另一人和他甚是相像,想来是杨乘云,右边亦立着一人,年岁不大,气宇轩昂,紫绶蟒袍,不知是朝中哪位大员。 黄裳趋步上前,大礼参拜,山呼万岁,心中既无嘲弄,亦无屈辱,只淡淡的,恍兮惚兮,存神定性,不起杂念。 阁中一片静谧,铜鼎香炉中逸出袅袅烟雾,在这种微妙状态下,黄裳隐隐嗅到一丝奇异香气,极淡极薄,偏又透出一种古怪的浓烈甜腻,非是香炉之香,飘飘渺渺,闻所未闻,不知自何处。 心中警兆未起,证明这并非危险。这点黄裳有自信,纵是张全身负附耳天星欺瞒之力,也只能利用追兵掩盖不轨举动。 御案上传下一句平淡声音:“平身,顾卿家辛苦了。” 黄裳起身垂道:“多赖皇上洪福。” 光绪帝道:“抬起头来,让朕好好瞧瞧大清第一位原初骑士。” 黄裳抬头直视皇帝,紫冠宽袖,剑眉细目,直鼻薄唇,眉宇间弥漫着淡淡威严,不知是否一闪而逝的错觉,这位天子陛下似乎在强忍着什么。 光绪帝眉毛舒展开来,露出笑意:“好,飘逸绝伦,秀色夺人,果然是我上邦人物。今日非是君臣朝会,不必过于拘谨,顾卿家,那西方伊甸园生命岛上是何风景,可否为朕一叙?” “哼!”旁边一声不屑冷哼声,自杨乘风。数十日不见,这人如今气息非同小可,竟已破入二阶,他那兄弟杨乘云也是一般,真不知是怎么修炼的。 杨乘风如此作态,受宠之深可见一斑,刘茵所言非虚。 黄裳恍若不闻,道:“起初,有一片湖,那水是蓝而冷的,湖心有一座岛,光照在上面,长着十二颗大树,结着果子,树冠联结,像一柄伞。” 光绪帝饶有兴趣的样子,详细问了湖的大小,阳光照在何处,岛的形状,树的高度,冠的浓密,又问幻兽幽谷,有哪些植被动物,珍奇幻兽,末了又笑道:“真神奇所在!听闻卿家捕获了一头珍贵坐骑,一观可否?” 黄裳道:“野性未驯,恐扰圣驾。” 光绪摆手道:“这点胆量朕还是有的,卿家但放无妨。” 杨乘风冷冷道:“皇上要你放你就放,啰嗦什么!” 无论是光绪帝还是那老太监,对杨乘风如此无礼言语都无动于衷,倒是右边那员大臣道:“圣前咆哮,成何体统?” 杨乘风哼一声,不再说话。 黄裳思虑再三,羽龙兽虽然珍贵,却不是唯一,西方历代也曾出现出好几位羽龙骑士,不比生命盾善恶矛,孙禄堂也并未警示,当即退后一步,单手张开,红光缭绕,一声低吼,羽龙兽踏于地上。 羽龙兽威武雄壮,远迈凡俗,几人自不消说,连那老太监也多瞧了几眼,杨乘风眼中喷火,忽然道:“皇上,自古神物有德者居之。如此坐骑,合该献于皇上才是!” 第九十九章 国士 杨乘风此言心怀鬼胎,想先凭皇权强行夺去羽龙兽,再依仗宠爱谋为己有。 对此黄裳心中明白,但很难反击。 光绪帝微微一笑,望着他,道:“卿意如何?” 暖阁中一时陷入沉默,唯有那缕奇异香气萦绕不去。 脑海闪过一个个理由,又一一否定,黄裳终于开口:“那会重创小人,恐不利于‘开门’。” 杨乘风嗤笑道:“我兄弟二人足矣,哪里用得上你?” 光绪帝道:“罢了,朕勉强算半个君子,自不会夺人所爱。顾爱卿,乘风说在伊甸园中与你交过手,被你用巧计诈胜,可有此事?” 黄裳招手收了羽龙兽,道:“既然杨大人说是,那便是了。” “你!”杨乘风大怒,身边杨乘云忽然拍下他肩膀,出列躬身道:“皇上,乘云愿和此人比试一场,一洗大兄污名,还望皇上恩准。” 光绪帝似在叹息,身子微微前倾,问道:“顾卿家意下如何?” 黄裳道:“愿领教杨大人高明。” 光绪抚掌笑道:“好,公平一战,胜者当为大清第一骑士,领国士荣爵。” 杨氏兄弟动容,那紫袍大臣也道:“国士之爵非同小可,望皇上三思。” 这些天与顾西刘茵夜谈,黄裳渐渐清楚国内许多新鲜事物,荣誉爵位便是其中一项。此种爵位专门颁给在各领域出类拔萃的精英人才,分乡士、县士、府士、州士、国士五级,待遇优渥,荣礼甚重。 最高一级的国士大清现在只数十位,有孙禄堂仙士第一,齐白石印画第一,谭嗣同琴符第一,梁青雅围棋第一,张謇通商第一,亦有翁同龢、严复、辜鸿铭等鸿儒大才,涵盖广泛,得享大名,颇受追捧,多为王公大臣座上宾客。 杨氏兄弟前番回国,只授予府士之爵。 光绪帝状似不悦道:“莫非朕连册封一位国士也不能够么?” 林姓大臣连道不敢而退,杨乘云笑道:“多谢皇上赏赐,乘云斗胆再求御酒一壶。” 光绪帝微笑应允。 酒至,杨乘云仰面痛饮,大步迈来,狂态骤现。 此人不言语时倒像个谦谦君子,一饮酒便好似变了个人,左手执壶,右臂红光翻涌,凝成一面渔网似的奇异兵器,根根丝线隐泛金光,大是非凡。 杨乘云醉态摇曳,斜睨黄裳道:“此乃九星金丝采云兜,折生命神木为经,溶九天星辰为纬,至柔至绵,驰骋天下至刚,上采碧落云霞为餐,中化人心百态为佐,下掬黄泉鬼蜮为饮。尔有何兵,尔有何能,敢为吾敌?” 这人大话通天,光绪帝不以为忤,反倒笑道:“好,好,不愧我上邦人物。顾卿有何宝刃,何不现出?” 此时二人对峙,杨乘云对面而立,杨乘风、林姓大臣、老太监全注目过来,黄裳转身面向光绪道:“小人昨日遇袭,血脉武器被破,一时无法凝出。幸而会些拳脚小术,斗胆以此领教杨大人高招。” 黄裳拱手上禀,阁中那缕若无若无的异香蓦然一盛,余光忽然瞟见光绪闭上眼睛,神情奇异,身子剧烈颤抖一下,御案上垂着的明黄幔布随之抖动,掀开一角,探出一只**纤足,纤细秀美,白皙丰润,方一接触案外空气,像是受惊的小兽,飞快缩了回去。 御案之下竟藏着个女人,似乎还是**的。 一国天子居然有这般荒唐嗜癖,黄裳一时愕然,心中涌起强烈的荒谬之感,觐见以来一直保持的澄明心境登时告破。 便在这时,心头炸开一丝寒意,几乎不过一个刹那,一缕异力猛然袭来。 这异力无形无质,并不存在于现实物质层面,而是一股虚无飘渺的意识波动,阴森冰冷,如蛇信,如蛛丝,探向黄裳灵性深处,要把他整个人牢牢攫住,从思想到灵魂至身体全方位占据。 黄裳终于明白见驾的危险之处,似跌入一个漆黑巢穴,不辨东西南北,灭顶之灾即将临头。 “是谁!” 夭夭稚嫩叫声忽从灵魂深处响起,活像一只尾巴被踩的小猫,挟着愤怒,伴着一点青光亮起,照亮黑暗。 籍由坐忘论修来的定力,黄裳得以准确把握住这一线生机,观照情绪,存神定性,冷静下来,种种对策念头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高闪过脑海,像是闪电,又似雷霆。 “雷霆!” 灵机触动,以夭夭那点青光为核心,依着某种奇妙节奏,黄裳精神内守,意识内敛,体内雷霆源血也随之变化,收缩至某一极致后,寂然炸开。 这爆炸无声无息,像春雨夜至,浸润万物,似荷叶露珠,折落太阳,又似秋霜染草,凛然肃杀。 “荡魔!” 雷霆者,天地枢机也,掌阴阳之机,化生死玄关,鬼神莫测,驱邪荡魔。 生死之间,凭借夭夭青光护佑,以心为田,以春雨听雷为引,黄裳终于领悟一丝雷霆精髓,成功练就癸水法雷。 于虚实之间的玄妙层面上,微泛青芒的雷霆流光四下奔涌,立时驱散心灵黑暗。那阴冷异力触电似的后退盘踞,似要再攻,微青雷光幻作一柄长剑,一式“芙蓉泣露”刺将过去,诸般鬼魅烟消云散。 黄裳清醒过来。 “招”字的尾音尚在暖阁内回荡。 方才那生死恐怖变化只在一瞬之间,恍如一梦。 夭夭的询问立刻到来:“怎么了?我现在过去!” “不用了,危险已过,随后再和你说。”黄裳定了定神,背后全是冷汗,心中惊怒:是谁如此歹毒?是阁中五人之一,还是另有别人暗藏在侧? 一声闷哼,自那老太监,与此同时,杨乘云踉跄一下,壶中酒倾出少许。 光绪帝恍如哲人般的感慨声传下来:“京城竟有暴徒袭击良民,郑英,赶明儿着九城提督加派人力,巡的严实些,莫要再让朕听到此类消息。” 那老太监道声“遵旨”,不再言语。 光绪又笑道:“顾卿艺高人胆大,朕拭目以待。尔等皆国家栋梁,点到即可,切勿伤了性命。” “是。”二人应道。 黄裳冷眼盯着杨乘云,咬牙道:“杨大人好道术,在下险些便要输了!” 这话有些不明不白,杨乘云一怔,又仰天笑道:“巧颜令色!”将壶一抛,登时酒香四溢,他右手一扬,采云兜泛着白光划个半圈,所到处酒液化雾如云,飘飘荡荡,彩霞似的遍布场中,一时暖阁中氤氲荡漾,如在仙境。 云雾翻涌过来,似缓实急,四下挤压,重如水银,黄裳顿时如陷泥沼,举步维艰。杨乘云踏雾而来,云兜飞来,当头罩下,细细声音钻入耳中:“手无寸铁,拿什么敌我神通?乖乖投降,免得受伤!” “我有一雷,堪破足下。”黄裳平平伸出手,一点雷光现于掌上,如露如霜,望空抛去。 癸水法雷寂然炸开,无声无息,将采云兜炸出一个大洞,倒飞而回,杨乘云吐血暴跌,震惊叫道:“五行法雷?” 满场云彩消散一空,那林姓大臣讶然道:“癸水法雷?” 光绪帝急问道:“可是孙少保神雷道术?” 林姓大臣道:“启禀皇上,如臣没有看错,顾师傅使的正是孙少保五行雷法之癸水法雷。” 光绪看向黄裳,问道:“顾卿家,此言当真?” 黄裳道:“小民幸蒙孙少保传法,偶有所得,新练未熟,一时失手伤了杨大人,还望皇上恕罪。” 杨乘风奔出来扶着兄弟,一脸愤慨道:“皇上,此子心狠手辣,违逆圣旨,前番又对百姓见死不救,声名狼藉,怎能册封国士?” 光绪帝似沉吟未决,道:“林卿,你怎么看?” 林姓大臣道:“回皇上,铁路之事有孙存周作证,实属污蔑。既是决斗,受些伤也在所难免,况且杨县男只是轻伤。皇上金口玉言,顾北为原初骑士,又练就癸水法雷,第一骑士当之无愧,日后必是国之栋梁。” 光绪帝展颜笑道:“林卿所言甚是,顾北既然能练成孙少保的天雷神通,品性必定纯良。唔,林卿拟旨,顾北晋升原初骑士有功,赏百金,授少尉,封国士。” 几个小太监搬上文房四宝,林姓大臣提笔写出圣旨,老太监郑英托将上去,光绪用玺,赐将下来,黄裳接旨谢恩。 封赏只此两项,比之杨氏兄弟那一长串简单许多,分量却不轻,一个国士,十分沉重。 光绪又道:“朝中十三部,顾国士有意哪处衙门?” 近年国内变化日新月异,朝廷于传统六部以外,又新增商务、国术、海事、外务等部,以应诉求。光绪此问,分明是任黄裳挑选官职,杨氏兄弟冷眼瞧来,林姓大臣也注目。 黄裳道:“微臣深觉才疏学浅,欲进燕大进修,日后好为国出力。” 光绪身体前倾,两只手放在御案下,笑道:“这是好事,只国士大才,便是先为朝廷做些小事也是好的。” 黄裳道:“朝廷修订历法,建元汉极,功在千秋,微臣仰慕已极,愿入钦天监为一小吏。” 光绪似怔了怔,道:“既如此,国士便任钦天监中官正罢。朕乏了,尔等退下吧!” “臣告退。” 杨氏兄弟一动不动,黄裳二人退出殿外,林姓大臣拱手道:“顾国士,明晚寒舍小宴,可否一叙?” 黄裳道:“还未请教大人名讳?” 大臣道:“本官林旭。” 第一百章 第一场雪 林旭,前世戊戌六君子之一,此世官居商务部尚书,二品大员,新党核心成员,与梁启、杨深秀并列,仅在谭、孙二人之下。?? 黄裳道:“原来是林大人当面。大人亲自邀请,下官三生有幸,奈何明日要去燕大参加入学考试,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怕是无法赴宴,实在抱歉。” 林旭叹道:“既是如此,那便可惜了。国士一路走好。”先自去了。 一名太监过来,引着行出禁城。 黄裳传心讲过方才之事,夭夭回道:“真是个荒唐天子!难怪那老太监敢当面动手,他那道术好吓人,眼前忽然一片黑,什么都看不见,感觉裳裳要被炼成木偶似的。你故意歪到杨乘云身上,能骗过他吗?” “不知道,关键在于郑英是谁的人?”黄裳道:“是光绪的心腹,还是谁安插在皇帝身边的卧底?我侥幸逃脱,又有多少人已经被控制,光绪帝本人是不是已成傀儡?” 想一想朝会之上,皇帝连同大臣全是牵线木偶的场景,饶是黄裳胆量过人,也不禁不寒而栗。 夭夭道:“听你说光绪的样子,又荒淫又无能,好像连册封国士都做不了主,不大会是他吧。我觉着更像是谭嗣同,毕竟是穿越者,说不定早就控制住皇帝,成了清国幕后主宰,什么新党旧派都是他玩的把戏。” 一片迷茫,大街上行人往来,吆喝阵阵,似乎每个人都戴着面具,黄裳道:“孙禄堂两次警告,他应该知道一些内情。” 夭夭语气愤愤的:“郑老太监那么阴险,孙老虎却说的不明不白,万一裳裳没挡住,被炼成傀儡怎么办?亏你还助他成道呢!” “郑英一击不成,引起我的警觉,他背后那人不管是光绪还是别的人,应该清楚没法控制我,会怎么办?是杀我灭口,还是按兵不动?” 黄裳自然希望方才那番表演能骗过郑英,令他以为自己将那异力误认作是杨乘云的偷袭,因而愤以法雷击伤他,此事就此了结。但内心深处实觉得这多半只是个美好的妄想,不管郑英是光绪心腹还是他人卧底,都必是老谋深算之辈,轻易骗过他的可能性委实不大。 “我一向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敌人。”黄裳想到这句话,喃喃道:“看来要做最坏的打算……” “什么打算?”夭夭像愁又似泄似的嚷着,“怎么哪里都是阴谋,哪里都有黑手,这到底是个什么鬼世界?” 人流中,一条大汉忽然从后面赶上,伸手拍向黄裳肩膀。 黄裳闪身避过,侧肘反打,忽地停下,摇头笑道:“存周如何开这般玩笑?” 眼前正是孙存周,炯炯盯着他,喝彩道:“好纯功夫!家父有请。” 黄裳心中一动,道:“你一直在宫外等着么?” 孙存周道:“正是,家父请你一出宫便去见他。” “存周可知何事?” “这反倒要问你了,家父说若你不愿,便是绑也要绑你去,究竟怎么了?” “我也正想去拜会孙前辈。” 黄裳不答,微微一笑,二人出了北门,展开身法,奔上雷音山,越过道场,到了草庐前。 推门而进,依然四壁空荡,只一蒲团,孙禄堂跌跏而坐,目隐神光,直直看过来,似要盯入黄裳心底,问道:“你可是顾北?” 这句问话嗡嗡轻鸣,恍如九天神雷谪落凡间,震动魂魄,叫人不由口吐真言,黄裳自然而然答道:“我是……”刚要道出“黄裳”二字,夭夭在心中大叫道:“小心!” “……顾北。”黄裳险些又惊出一身冷汗,作出刚反应过来的模样,叹服道:“前辈好神通。” 孙禄堂微笑道:“还要多谢小友传剑。见驾之时可有异常?” 一路时黄裳早已想清其中要害,孙禄堂已然得剑,若要害自己不必如此麻烦,只消不伸手去管,那只黑手定然不会放过自己。心底深处更隐隐另有一层原因,图南剑法博大精深,神秘莫测,暗伏至理,当年那神秘老人定是位大能,他既肯指点孙禄堂,当可信任。 因剑而信人,这是黄裳寻到的唯一法子。单刀直入问道:“郑英背后是谁?” 这一问已能说明很多事情,孙禄堂叹息道:“我也在查。” 黄裳道:“前辈早知他会试图控制我?” 孙禄堂道:“我猜的,你如何避过?” 黄裳伸出手,雷霆汇聚,凝成一粒法雷,晶莹透明,春水似也的荡漾着,孙禄堂一见之下,微讶道:“你竟练成了?我本以为是你那件异宝之故。” “异宝?”黄裳奇道,“什么异宝?” 孙禄堂道:“初见之时小友身上隐伏阳和之气,必有纯阳至宝在身,此类宝物最能守护心神,驱除外魔,是以我放心让你见驾。想不到你竟能在生死大恐怖间练成癸水法雷,你这雷明净澄澈,更蕴有一丝荡魔真意,加之那纯阳宝物,无怪郑英邪术无用。” 黄裳明白过来,他说的正是送给顾西的那块地湖奇石,珠峰下遇见孙禄堂凭依之时夭夭虽已放进伴生空间,想来仍沾有一点残留气息,为这高人所查。他对练雷过程如此徐徐道来,如同亲眼看见一般,不愧雷法大宗师,虽有少许偏差,但涉及到夭夭,却不能明说,因道:“前辈法眼无差,正是如此。郑英那邪术究竟是何底细,那般歹毒?” 其实黄裳此时癸水法雷只是小成,单凭此雷绝难逃过郑英邪术,孙禄堂误以为纯阳宝物辅助之功,实是夭夭那青光之故。 那光乃是时空妖精一族赖以分割时空横渡宇宙的无上护身神通,夭夭虽是幼年,不明所以,只能挥一点效用,却足以驱邪荡魔,守护二人心智灵魂。 孙禄堂沉吟稍许,道:“那是一种堕入魔道的仙士道术,来历诡秘,我亦不知。方才问你那法门唤做‘雷震天音’,直问人心,辨明神智,若是中傀儡术不深,催到极至,可以解除。你现在功夫不深,修炼不得。” 黄裳道:“朝中有多少官员已成傀儡?” 孙禄堂道:“朝中大臣自有龙廷气数护佑,非此术可敌。中此术者多是……” 说到此处,他忽然停下,叹息一声,续道:“多是些年轻优秀仙士。不过你也无须太过忧心,此类术法操纵灵智,如同玩火,非但难修,用起来更加危险,三阶之上凝聚星丹,守护神魂,更非这邪术轻易可控。你此时尚弱,不宜涉入太深,切莫透露此事,交给我们这些老头子便是。这三张符纸各封有一道神雷,你且拿去,危机关头或可救你一救。” 三张雷符晶莹瑰丽,似虚似实,纹路繁复,黄裳接过,触手清凉,道:“多谢前辈赐符。敢问前辈何时照返先天,出手诛灭那黑手?” 孙禄堂微微一笑,道:“我与那人数次暗中交手,已揪住一点痕迹。明年春夏之交,我当神游虚空,查明真相,除此国贼。” 黄裳大喜,又提几句余振北之事,揖谢而退,与孙存周谈论一会,觉他并不知情,也就不提。回到家后,将雷符分与顾西一张,嘱咐她随身携带,这才放下心来。夭夭看那符漂亮,也拿了一张过去,以作保护顾西的暗手。 顾西刘茵得知他册封国士,自免不了大大恭喜一番,晚餐特意多加了几个菜,却是黄裳自己做的。饭后用功不辍,觉练成癸水法雷后,春雨听雷导引术运用起来更加得心应手,可一次性压缩两滴源血,引动生命盾能量几乎快了一倍,如无意外,来年春天当有百滴之数。 次日一早,带上身份册和学历证明前去考试,一路报童吆喝不绝于耳,全是关于他新封国士之事,或迎合圣意,或如实报道,或不满批判。 黄裳也不去理会,径入燕大,仍是那位青年周老师负责,一看证件名姓,多看他几眼,淡然笑道:“原是顾国士,多有怠慢。” 客气几句,入场考试,空荡荡一间教室只他一人,足有五位监考,黄裳丝毫无惧,提笔便答。共文史、数学、理学三张试卷,到下午将近两点时,尽数答完。 不知哪位老师走露了消息,走出考场时,教室外学子来来往往,纷纷注目。 特事特办,试卷批改的极快,四点多时成绩已全部出来,贴在告示栏上,引起小小轰动。数理均近满分,文史却只得了一半分数,偏科的与众不同,勉强过了线,将将成功入学。 周老师引着办了一圈手续之后,黄裳已成了一名光荣的燕大数学系学生,通名报姓,周老师居然正是五散人之一的玄斗士周良,在燕大进修的同时担任某些助教职位。 这是位瞒过他感知的仙士,周良修为之精纯可想而知,黄裳大为讶异佩服,正式谢过他捉笔之恩,周良摇摇手,一笑而去。 那钦天监中官正是个清闲官职,只需偶尔去衙门应付一二,黄裳瞄上了馆中所藏历朝历代星象资料。自此在燕大、钦天监和顾家之间三点一线来回跑,间或与孙、周二人论武,或指点余振北拳法,或去木兰女校教一节西洋剑术,渐渐溶入这个时代,这个城市。 杨氏兄弟也好,李景林也罢,郑英也好,前些时那些一个接一个的麻烦好像全都藏起来了,余事便都无甚可提。 忽忽之间,腊月将近,天寒地冻,这一夜,下起了雪。 随雪而来的,是各大报纸上两个消息。 孙禄堂收徒。 日本使团来访。 第一百零一章 贺礼 孙禄堂身为大清民间官方公认的第一高手,国家级战略力量,擎天柱石般的人物,收徒自然不是一件小事,仪式办的颇为盛大,这日一大早京城至雷音山的路上便忙了起来。? 黄裳收到请柬,连带着夭夭、顾西、刘茵也一并邀请在列,上午早早到了孙家道场,余振北似还没从震惊中清醒过来,欲跪谢大恩,他连忙扶住了。 一行人进入道场,里面已有了不少人,孙存周迎上来,将迎宾任务交与师兄弟,引着到周良身边,为三女彼此介绍,闲聊起来,话题渐渐转移到日本使团上面。 “……大同报上报道前些日子咱们在日本北海道的租界遭当地暴徒袭击,关系正紧张,这时候他们派使者来有什么意图?” “我有个外务部的朋友透露,似是袁公搭桥,日方有上层欲缓和两国关系……” “听说日本副使已经抵达京城了?” “嗯,昨日到的,一个左副使,先过来打点打点……” “按你们两个看法,战争爆的可能性有多大?” “七成以上,这使团怕是疑兵之计,麻痹咱们来着。” “两国交战,这些花花手段有什么用处?徒惹人笑……” 时辰渐移,大厅中人来人往,不乏京中诸多大人物,黄裳极少认识,正好请教,孙存周几人见多识广,借着唱宾声一一道来。 “翁同斂翁府管家到,黄玉狮子一对——” “商务部员外郞张謇到,金笔一支,礼金一万——” “靖远候府管家到,铁罗汉两只——” “张府管家到,亲笔论语半部——” “燕大教授辜鸿铭到,孤本古籍一部——” “辅威将军李书文到,烂银星枪一杆——” “袁府管家到,玛瑙珐琅镶蓝青金壶一只——” “吏部尚书康有为到,纯银香梨三颗——” “辅德将军尚云祥到,岳家拳经一本——” “荣府管家到,长白山千年人参两枝——” “步兵大营总教头王五到,镔铁关刀一口——” “秋谨先生到,九州同归符两张,越鱼肠剑一柄——” “户部尚书杨深秀到,周公大书一部——” “商务部尚书林旭到,西洋千里镜一架——” “工部尚书梁启到,云霞星木一根——” “孙府管家到,蓝玉自鸣钟一部——” “骁骑大营总教头杜心武到,千里乌云骓一匹——” “燕大校长严复到,天演论一部——” “燕大教授齐白石到,玉印一方——” “燕大教授章太炎到,嘉草参斗丹一枚——” “大内王公公到,太垣星丝三寸——” …… 唱宾声不绝响了大半个时辰,几乎将燕京城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一网打尽,单国士便来了二十多位,只两党领袖并未亲身前来,似是约好了一般只派人来贺。每到一人,孙存周和刘茵便轮流介绍,顾西与周良偶尔补充,黄裳听的大开眼界,渐渐把握到朝野上下的微妙局势。 余振北的父亲穿了件深紫绸衣,喜气洋洋地站在儿子身边,一众平时见也见不着的大人们争着过去打招呼,喜笑颜开,不住点头,一扫那夜被伏虎帮揍的鼻青脸肿的凄惨模样,也抖了起来。 吉时未到,一众贵客陪孙禄堂在后厅喝茶,前厅多是年轻人,气氛渐渐活络起来。 也有几名随父母长辈过来的木兰女校女学生过来问好,却是黄裳西洋剑术课上的学生,6妍玉、6小茶姊妹竟也来了。还有谭嗣同的三位女儿,谭晶、谭莹、谭雨三姊妹,这三位分别为谭嗣同三位夫人所生,深得当今皇后喜爱,特意传下旨意收为女儿,俱有公主封号在身,几人行礼口称殿下。 黄裳倒不用行礼,这是国士特权之一。 不知不觉,他们这小团体也变的庞大,三位公主,两位散人,一位国士,余下顾西、刘茵、6氏姊妹俱是漂亮动人,气质不俗,颇为吸人注目。 刘茵领头,十数位大小姑娘叽叽喳喳窃窃私语谈成一团,三人自在一旁,一名青年直直行来,含笑道:“存周,良兄,原来你们躲在这儿,好生自在。”伸拳打来。 孙存周与来人碰了下拳,笑道:“慕侠何时来的?”为双方介绍道:“这位是玉面虎韩慕侠,侠胆义胆,是我们中第一条好汉。这位便是咱大清最年轻的国士,顾北,年少有为,文武双全。你们好好亲热亲热。” 这是黄裳遇见的第三位“五散人”,颇为好奇,打量之下,韩慕侠不愧玉面虎之称,长身玉立,温雅和致,隐蕴强悍气息。二人抱拳见过,谈得一会,俱觉对方谈吐不凡,胸中大有文章。韩慕侠歉意一笑道:“我今儿个来还有件尴尬事,李景林托我当个掮客,向顾国士求件物事,他说只要顾兄肯还,必有重谢,李府所有任凭国士取拿,决无二话。” 孙存周皱眉道:“慕侠你何苦替他说话,那东西又不是他的,何来还字一说?他指使伏虎帮找余师弟那事儿我还没找他算帐呢!” 周良亦淡淡道:“李景林一向冷傲,这遭怎么如此客气,莫不是先礼后兵?” 依黄裳方才所听所闻,守旧党以张之洞、袁世凯、荣禄三人为,内部亦自有派系,其中李景林属袁系,李尧臣和韩慕侠属张系,荣禄为满臣,似在避讳,并未听过座下有什么年轻高手。 韩慕侠无奈道:“我也是被人托到头上,欠个人情,推却不得,顾兄尊意如何?” 黄裳道:“不是小弟胆敢推却韩兄美意,实在是那物乃他人暂借,非我所有,将来要还的,叫我如何交法?” 韩慕侠叹息道:“既如此,我回了他便是,只是怕他不肯轻易干休。存周,借你家电话一用。”走到一旁,抄起木式电话,摇罢号,等了一会,低声说几句,挂掉回来,道:“景林好像要自己过来。” 孙存周哼道:“来的好,我倒要替余师弟出口气,称量称量青莲剑歌的厉害!” 黄裳道:“今日喜庆,不宜刀兵。” 周良道:“胡吹大气,你那丁甲经才练到哪跟哪。” 韩慕侠道:“毕竟是客,你这个做主人还能打人出去不成?” 孙存周瞪眼道:“你们!” 日近正中,吉时渐到,一众贵客们陪着孙禄堂出来,大厅正中一条宽丈五,长七丈的腥红大毯铺开,旁边两溜儿酸枣木大圈扶椅,各位大人纷纷就坐,一众年轻后辈站在后面。前正方一张太师椅,孙禄堂端坐其上,后边墙上挂着两张皇天后土的像,庄吉、梁青雅、盛煊、孙存周四大弟子分站两旁,气息沉凝,庄重肃穆。 余振北自正门而进,端一盏热茶,来到孙禄堂面前,双膝跪下,恭恭敬敬敬上,叩头道:“弟子叩见师父。” 他天资本不错,又经生命果洗经伐髓,整个人脱胎换骨,一月苦功不辍,将九式龙虎拳印练至小成,前几日演练时出手之间龙吟虎啸,已得个中真意。孙禄堂本为还剑法成道之情,幸得一佳弟子,甚是开怀,微笑接茶,扶起余振北道:“徒儿且起,既入我门,当牢记八字: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徒儿谨记。”余振北满面激动,大声应到。 满室掌声雷动,恭贺声此起彼伏。 这八字一出,黄裳在一旁低声问道:“存周,你们这训诫意象开阔,端的了得,小弟佩服。” 孙存周回道:“这八个字是甲午那年战后,谭公送与家父的,他老人家极是中意,便立成了门规。” 便在这时,一个声音从厅外传来,凌利清越,恍如剑吟,压下满堂人声,传入众人耳中。 “李景林恭祝孙少保收得佳徒!” 这声音来的极快,字字清晰,前声叠后语,几如重浪一般,滚滚而至,几乎与最后一字同时到达,半空中射下一线青光,落在厅中,现出一个青年,面无表情,气息凛冽,锋利,整个人似是一柄出鞘利刃,割人耳目。 这出场声势甚是夺人,满室俱为之一静。 孙家其余人要么是长辈师兄,不宜出面,要么修为地位不够,身份不对等,只有孙存周正合适,他越众而出,淡淡道:“李大人好大派头,里面请。” 李景林托一铁盒,挥手掷到迎宾案上,昂直进,向孙禄堂拱手道:“见过孙师傅,众位师兄。” 五散人都曾在孙家道场修炼过,是以他如此称呼,孙禄堂微微颔道:“多日不见,景林剑术愈精进。” 余振北盯着他,双拳紧握,孙存周看了他一眼道:“李大人此来,莫不是又要强夺我这小师弟剑谱?”李景林目光扫过二人,竟是微微躬身道:“前些日子李某管教不严,手下擅自行动,多有冒犯,还望余师弟见谅。” 余振北脸色涨红,孙存周冷冷道:“那般无礼,一句管教不严就轻轻揭过?” 李景林淡淡道:“凡进过余宅的人,都少了一只眼睛。” 这时唱宾声略颤抖着响起来:“中垒大营左统领李景林,人目九只——” 第一百零二章 约战 淡淡血腥味飘散开来,满厅哗然,一人高声斥道:“成何体统,成何体统,简直是胡闹!大喜之日送这般物事,李景林你越来越放肆了!”却是康有为,颔下三缕胡须气得飘扬起来,拍着扶手斥责道。? ? 厅上保守派官员脸上都不大好看,激进党们饶有兴趣地瞧着。 孙存周怒极反笑道:“好威风,好煞气!来来来,姓李的,今日我倒要领教一番青莲剑歌的厉害!” 李尧臣、韩慕侠、李景林、孙存周、周良等五散人得享大名,誉满京城,却一向没有明中交手,除最大的李尧臣去年领先一步跨入四阶后,其余四人孰强孰弱一直是京中人物好奇的问题,今日眼见便要见上一场硬仗,厅中诸人低声议论。 “孙师兄且住,”李景林淡淡说着,“无论你信与不信,那事确系冯一虎擅自所为,非我下令。我今日无意与孙师兄动手,只想领教一人高明。” 他转过身子,目光如剑,刺击过来:“顾北,大清第一骑士,最年轻国士,愿一战否?” 这一下峰回陡转,满厅老少唰地注目,身边韩慕侠出言劝道:“景林,这不大好吧!”周良摇头叹息道:“徒恃强力,这难道便是青莲之剑?顾北,我替你打了这厮,如何?” “多谢周良美意。”黄裳面不改色,直视李景林,平淡道:“理由?” 李景林道:“我只出七剑,顾国士若接不了,还请归还剑玉。你若接下,舍下万贯家财,任凭取去。” 黄裳道:“剑玉乃李公使所借,非我之物,恕我无法奉陪。” 李景林道:“我问过家叔,他已答应,电文在杜心武大人处。” 杜心武却非旧派中人,乃孙文得力干将,亦在座中,闻言轻轻点头:“确有此事。” 看来对方早有准备,虽不知李朝政为何答应,但此时如此多大人物当面,形势至此,若是退了,不足半日便会传遍全城,国士之名更加有名无实,被讽刺的更加不堪,冷血之外,只怕又要加上卑劣怯懦之语。黄裳虽不在意,却觉得麻烦,沉吟片刻,道:“尊府家财,非我所欲。” 李景林道:“你要何物?” 黄裳轻轻吐出四字:“青莲剑歌。” 这四字虽轻,却像在池中投下一块大石,厅中骤起嗡嗡惊叹声。 李景林瞳孔收缩:“阁下胃口未免太大!” 黄裳道:“你可以拒绝。” 旁边周良抚掌笑道:“妙哉!只许你恃强凌弱,不准旁人刺你要害,这是哪门子道理。李景林,青莲剑歌偌大名声,诗仙太白仗之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何等快意恩仇!莫非落到你手中,只敢打必胜之战?” 李景林仰天长笑,冷冷道:“我答应了。来罢!” 黄裳道:“今日主角乃是余振北,非我二人。明日此时,此地恭候大驾。” 李景林道:“大丈夫战则战矣,何必废话!” 黄裳道:“阁下剜人目,御云气,排空而来,声夺诸人,锋芒毕露,若是早上半刻,或能一鼓作气,七剑败我。然盈不可久,锐不能持,阁下先阻于存周,次斥于大人,后激于周良,锐气已成意气,血勇有余,机变不足,更欠神机,焉能成剑?” 一席话徐徐道来,一气呵成,厅中不乏高手,俱是暗中点头,孙存周与周良更是大声喝彩,均知此时二人已暗中交上了手。李景林面色微变,凛然道:“你也懂剑?” 黄裳道:“懂不敢言,略知一二。” 李景林冷笑:“看似谦逊,实则无勇,思虑过甚,曲枉过直,阴柔有余,阳刚不足,也能成剑?” 厅外忽又起一人声:“说的好!顾君心机深重,枉费大好原初之果。” 一人随声而至,白衣,宽袖,木屐,佩刀,语气冰冷:“无勇二字一针见血,直指要害,李君明日必胜无疑。” 黄裳皱眉,又松开,来人竟是枢木白狂,一身气息张扬狂猛,远胜伦敦决战之时,也已踏入二阶,不在自己之下。 厅中诸位大人虽不认识,但枢木白狂一身和服,很明显地表明了身份,这执掌破灭之力的原初骑士对孙禄堂深深躬身,道:“日本使团先行事务官枢木白狂,见过天下第一手。” 他的态度非常认真,恭敬到近乎虔诚,黄裳觉得有些眼熟,忽然想起来,伦敦决战前,枢木白狂依惯例向英伦一干贵族问时,也是这般深深鞠躬。 同时闪回的记忆还有他的那个问题: 孙禄堂与拉斯普廷公平一战,谁胜谁败? 此时想来,这个问题似乎大有深意。 孙存周凑过来低声道:“你留洋同学?”黄裳点头,周良道:“又一个找事的。” 唱宾声响起:“日本使团先行事务官枢木白狂,菊纹十字刃一把——” 因甲午海战大清胜了,对于日本人送礼,厅中贵人似多习以为常,却仍有些动容,黄裳不解,周良道:“菊纹十字刃是日本少的稀罕物事,高手巧匠三年才能打出一柄把,光可鉴人,削铁如泥,坚若金刚,印有菊纹,凌厉杀伐而不失优雅,其价四倍于黄金。” 孙存周道:“值什么你这样夸到天上去,既然你喜欢,拿去便是。”周良少有的露出笑容,拍他肩膀一下:“那我就不客气了。” 见礼毕,枢木白狂转身道:“顾君,又见面了,我和你还有场决战未完。” 黄裳道:“不错,枢木君想何时继续,我奉陪便是。” 枢木白狂道:“你明日将败于李君之手,我不欲占你便宜。贵国为围棋源之宗,顾君身为国士,心机深重,必然精通此道,三日之后咱们手谈一局如何?” “哥!”顾西低声拉他袖子,三女夜间对弈,黄裳只是旁观,从未参与。她亦知自家兄长从未学过围棋,失忆后虽变的远比之前成熟,但这却和棋艺无干,对方既然提出以此决胜负,必是行家里手,岂能答应? 孙、周也频频示目,二人与他颇多往来,并未听或见过他在围棋上有甚造诣,周良嗤道:“阁下此言简直强词夺理,贵国盛行以下克上之风,莫非包括阁下在内,全部日本人都是弑主叛徒不成?” 这番话以敌之矛攻敌之盾,甚是犀利,厅中诸人暗中点头,孙存周亦道:“你要领教围棋高手,不如寻我二师姐,随便你们使团几个人。” 孙禄堂左手边一女子微笑颔:“贵国围棋机变百出,精于巧计杀局,我早有意领教。” 这位女子一身绿裙,淡雅素华,其气清清,剪水双瞳伏隐慧光,正是孙禄堂二弟子梁青雅,大清国士围棋第一,与秋谨齐名,为国内少有的女子高手。 “梁先生肯赐教再好不过,可惜这是我与顾君未完之战。”枢木白狂显然清楚她的身份,不为所动,目视黄裳道:“顾君心机之深我早有领教,前番孤身一人万里东返,诛除叛徒,击杀太阳骑士之举,我亦略有耳闻。顾君行事如此深谋远虑,一步三思,必擅黑白之道,我所言可有虚否?” 黄裳觉得有些不对劲。 伦敦决战时,枢木白狂的破灭之力胜过自家雷霆之力,现下他更是踏入二阶,若是刀剑搏杀,依这人自负之高,理应自恃必胜,为什么甘愿放弃如此优势,偏要执着围棋? “击杀张全、温德之事隐秘之极,知情者只四人,孙前辈和存周自然不会说,难道是蒙哥马利或是莫里亚蒂透露给日方的?又有什么目的……” 少许思虑,黄裳缓缓道:“理由呢,为什么是围棋?” “顾君真是思虑周详,”枢木白狂语气淡淡,暗含讥讽,“告诉你也无妨,有位前辈提点我屠刀太利,杀气过重,阴阳失衡,要设法寻一件刀鞘才能长久,围棋修身养性,正合我用。雷霆暴烈难驯,私以为顾君也需一鞘。伦敦我们已比过刀剑,现在一较藏刀之鞘,正合天道之理。” 黄裳沉吟未决。枢木白狂这番话说的漂亮,理由似也非常充足,但或许是因被卷入阴谋多了,他总觉得有鬼。 满厅注目,枢木白狂道:“顾君莫非要想上个三天三夜?” 周良忽然叹息道:“一阴一阳谓之道,连日本人都明白,可惜有人好像不懂这道理。” 此言矛头直指李景林,诸人注意力当即被吸引过去。 二人为新旧两派年轻一辈中代表人物,经常被作各种比较,一方挑衅,另一方若总是避让,难免引人怀疑实力。 李景林笔直站着,唇角冷笑:“刚极自然生柔,方才起步便妄想阴阳俱全,最终只能落个四不象罢了!” 周良平静道:“说来轻巧,何谓刚极,谁人能做到?” 李景林道:“壁立千仞,无欲则刚。” 此言一出,诸人都是肃然起敬,非对李景林,而是对说出这句话的人,林则徐。 便是在此世,林则徐也是一位禁烟的民族英雄,声望极隆,他虽已逝世,这句话却流传甚广,许多人奉为至言。李景林搬出这位老大人来,无形中登时占了上风。 周良缓缓道:“情自天生,孰能无欲?况无欲则无行,无行则无因,无因则无果,与世无涉,与死无异,焉能生柔?” 短短数语,条理清晰,层层递进,精湛犀利,简直像拿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将对方论点一点点切开了解剖掉,不愧为激进派的笔杆子。 李景林冷笑:“你在置疑林老大人?” 第一百零三章 准备 林则徐虎门销烟,于国于民立有大功,声望极高,这样一顶大帽子扣下来,周良非但不急,反而露出一丝微笑。? 纯以辩论而言,此问已近无赖。 他悠然道:“壁立一言乃林老大人半生智慧之结晶,立意高明,我也敬仰的紧。但它描述的是一种可以接近却无法抵达的理想境界,便是林老大人本人也没能做到,他亦有保家卫国,抵御外侮这一**。举世虽大,英杰无数,但没有人可以做到真正而彻底的无欲,遑论至刚之极。” 李景林冷笑摇头:“蟪蛄不知春秋,夏虫不可言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才见过几人,就敢妄言世上英雄?” 此言讽刺已极,周良也不动气,只道:“你既如此说,想必见过这等人物,不知是何方神圣?” 李景林嘴唇动了动,似要说出什么来,又停下了,最终只道:“大道之争不在口舌,明日用剑说话吧!” 二人争议暂时告一段落,枢木白狂的声音如刀子似的插入进来:“顾君考虑的如何了?” 众目睽睽,视线汇集,带来灼热的莫名压力,旁边6妍玉柔柔弱弱,似是有些承受不住,俏脸微红轻拂鬓,向左后退出一步。香风微杳,黄裳余光自然扫去,透过人群恰巧看到余振北,登时想起:枢木白狂正是围攻余图南导致她变成吸血鬼的凶手之一! 那夜参与围攻的共有六人,在伊甸园幻兽幽谷杀三门徒,在生命之湖除甘多,剩下一个门徒现在英国,枢木白狂正在眼前。 黄裳深吸一口气,道:“两个条件。” 枢木白狂道:“但讲无妨。” 黄裳走了几步,转向大厅正前方,抱拳道:“梁先生可愿屈尊充任裁判?”目光扫过孙禄堂,见他微微颔,心中一定。有这位天下第一手挡去潜在的阴谋,单论围棋,黄裳自信胜过枢木白狂,更何况还有夭夭这个旁观者,观棋高三段,非是虚言。 梁青雅微笑道:“自然可以。” 枢木白狂道:“第二个?” 黄裳盯着他,道:“败者自尽。” 这四字淡淡,冷如冰雪,杀机四溢,满厅皆惊。 “哥!”顾西花容失色,尖声叫道。 边上孙存周等人反应不一,或震惊,或疑惑,或担忧。 枢木白狂脸色终于变了,考虑许久,缓缓道:“我只会将性命交给刀,而不是鞘。” 他这话极是坚决,黄裳退而求其次:“一条右臂,否则恕我不能奉陪。” 此次枢木白狂答应的非常快:“三日后,日本使馆。” 两名不之客来的快,去的也快,被中断的拜师仪式继续,孙禄堂赠了余振北一口雷击木刀,诸位大人恭贺已毕,告辞下山,将两场决战的消息散入京城。 道场渐空,留下来的除夭夭三人外,还有6氏、谭氏姊妹,顾西扯着黄裳袖子,焦急道:“哥你都没下过棋,怎么能和人赌命?” 孙存周咋舌道:“顾北你真没下过围棋?”周良也是皱眉。 黄裳笑道:“没事,常见你们三个下,我也偷偷学了些。” 顾西险些气个倒仰,咬牙道:“光看不练能学会什么!”眸中隐现泪光。 周良摇头叹道:“围棋易学难精,上手简单,精进却难。顾北,这下你真冒失了,不如我请谭大人出面周旋,存周也请出孙前辈,有他们二位说话,当能改变赌约。” 谭氏姊妹纷纷点头,韩慕侠道:“我亦可请张老大人出面。” 这时夭夭凑过来道:“我相信北哥哥,他一定能赢!”语气虽很肯定,可惜稚声稚气,毫无说服力,反倒更让人担心,刘茵摸摸她的小脑袋,叹了口气。 黄裳无奈道:“这样罢,用棋力说话,谁和我下一局?” 几人看了看,顾西心乱如麻,刘茵站了出来,道场因梁青雅之故,备有棋具,诸人当即转到棋室,推枰过子,孙存周将梁青雅也拉了去,打算来个紧急培训。 二人坐定猜枚,布局颇快,杀至中盘,在几人吃惊眼神中,刘茵陷入危局,频频长考,收官之后,以十七目半的大差距败北。她难以置信地盯着黄裳,吃吃道:“你这真是看出来的棋力?” 黄裳谦虚道:“可能我有这方面的天赋吧!” 顾西长长出了口气,夭夭洋洋得意,像是她自己下的,孙存周问梁青雅道:“师姐,顾北棋力如何?” “真正的棋力要从对手来看,”梁青雅饶有兴趣的样子,道:“顾国士,手谈一局?” “固所愿,不敢辞耳。”黄裳起身拱手,执黑先行。梁青雅姿态优雅,行棋绵密,坚韧,前五十手算布局阶段,二人下的不算很快,黄裳因多了百多年的套路,稍占上风。 第五十七手时,一记飞刀甩出,一块白棋登时陷入险境,梁青雅以手托腮,注视棋局,宽大衣袖半垂下来,露出一只光滑若凝脂的皓腕,沉吟片刻,拈起一子,落在空处。 围观诸人大多看不懂落子用意何在,夭夭倒是看明白了,这一子看似错着,实为妙手,应在七步之后,非但遥遥制住黄裳飞刀后手,更连消带打抢了先机,心中惊叹:“不愧以围棋封国士的人物!” 棋局步入中盘,二人各逞奇谋,黑白棋子犬牙交错,织成一片乱麻,连环劫都下出了三处,局势微妙,混沌不明,刘茵等人已看不出谁更有优势,看向夭夭。 夭夭摇头,自梁青雅下出那一着妙手后,黄裳虽竭力反抗,数次使出伤而不杀的手法将局面引到一种复杂之极的态势,试图混淆梁青雅的计算,却始终没能扳回先机。枰上厮杀虽然激烈,不过负隅顽抗而已,始终有三目半的差距追之不上。 第三百四十八手走完,棋盘上密密麻麻几乎摆满了棋子,黄裳叹息一声,摇头认输:“先生高明,我败了。” 梁青雅亦吁出口气,笑道:“近年来以此局最为痛快,中盘你那十七步一着高过一着,虚灵洞彻,杀机藏于自然,已是通幽具体的路子,惜乎思虑过全,稍欠决断,顾北你当真从没下过棋?” 黄裳暗赞这位国士棋力高明,仅在自家姐姐之下,前世黄离也曾敲着额头笑自己小小年纪便跟个老头子似的,说的好听些是一步三思,不好听便是瞻前顾后,决断太缓,若能改改,说不定便能晋入上三品境界。 但他这棋,初学者是无论如何也下不出来的,无关天分,实是经验之故,当下笑道:“我看她们下的多了,无聊时自个儿和自个儿下,慢慢琢磨出一些想法,哪值得先生如此称赞。” 顾西又惊又喜,道:“梁先生,您这样说,我哥定然不会输吧?” 梁青雅道:“谭复生有句话说的很好,棋子是圆的,谁人也不能保证一定能赢。不过顾同学也无须担忧,这样的怪物有一两个就非常奇怪了,不可能再出来一个。明日比完剑后,我再教他一些日本棋道的风格,胜算当有八成。” 她与秋谨交好,亦在木兰女校教一些书,是以认得顾西这学生会干事,夭夭撇嘴道:“人家才不是怪物!”6小茶拿小指冲她刮脸蛋作鬼脸,夭夭倒吓了一跳,那是她还是黄小婠时二人常用来嘲讽对方的动作。 诸人都松了口气,逐一离去,黄裳留下向孙存周与周良请教青莲剑歌的底细。 三人平时论武时并未全力出手,黄裳可在他们手底下走到二三十招,若是不动用凡力量,纯论招式还要胜出一分。 孙存周问道:“我所修「六丁六甲经」走的是阴阳并济的路子,周良的「朝歌地火斗录」更驳杂的很,都不是一击致命的风格,便是全力出手,你精于剑法,有那面骑士盾,又有癸水法雷作后手,同我们纠缠数十招非是难事。「青莲剑歌」却是李太白传下的剑修法门,接引西天金属白虎星力炼就一柄青莲剑器,至纯至精,锋锐之极,杀伐最重,怕是大为不易。李景林平素与人交手从不留后路,时常毁人肢体,你又比他低了一阶,以我估计,明日他会先逼你硬碰硬耗尽源血,再行致命一击。” 黄裳沉吟片刻,道:“我那面盾牌另有内情,可助我回气,孙前辈又传我一门导引术,源血轻易不会耗尽。” 一月苦功,春雨听雷导引术时刻不停炼化生命盾与善恶矛,愈来愈纯熟,现已凝练出五十三滴源血,比预计更快一些,雪化之后春回大地时当可有百滴之数。 周良道:“有盾无矛,无法反击,久守必失,若李景林是一上来就飞上天,完全展开剑势,猛攻不止,你有把握硬抗七剑?” 孙存周补充道:“攻击强度大约比我那招丁甲神临强上一半。” 庭院中只三人,黄裳道:“二位勿怪,我有一件武器,只是平时秘而不示,以防不测。若有可能,明日我也不想用到它。” 二人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他的处境,孙存周笑道:“谁都有一两件秘密,谈什么勿怪,你能告诉我们,足见信任。今天所收贺礼中颇有一些上好兵刃,不如你取一件,明日若是不成,再用你那底牌一击翻盘。” 第一百零四章 青莲七剑 三人走出院子,却见余振北正在门口树下徘徊,迎上来道:“孙师兄,周先生,顾师傅,你们准备的怎样?” 孙存周险些忘了这新进的小师弟,一拍额头,歉意笑道:“小师弟抱歉,顾北少把趁手兵器,你可舍得一件礼物?” 余振北一怔,道:“师兄说笑了,凡我所有任顾师傅取用。?” 三人哈哈一笑,携他去了库房,今日京中诸多大人所送贺礼中不乏优质武器,黄裳略看一遍,挑出一杆丈二长枪,古朴威猛,隐透星纹。孙存周道:“李书文前辈极精**大枪,这杆烂银星枪是他珍藏之物,传闻乃是陨铁所铸,又溶入天星之力,几有三阶之数。若是寻常对敌自足用度,只是面对青莲剑歌,怕有些危险。” 黄裳道:“足够了。”三人又回去讨论许久,余振北于旁倾听,夜深方歇。 翌日清晨,阴沉沉的天空飘着雪,顾西带着夭夭赶来,不久,6妍玉带着6小茶赶来,以及谭氏姊妹,随后朝中新旧两派也6续来了一些人物,新党以孙文干将杜心武为,旧派以袁世凯心腹尚云祥为魁,孙门大弟子庄吉生情温厚,有长者之风,居中接待,数十名文官武将聚在一起,竟没什么烟火味,一片祥和气象。 将近正午,雪仍未睛。 一线青光自天际划来,落入道场院中,现出李景林和枢木白狂来。李景林一见如此多人,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决斗双方到齐,庄吉起身道:“此次决斗以七剑为限,不得用毒,不得偷袭,不得杀人。顾北以青莲剑玉为注,李景林以青莲剑歌为注,如无异议,请先上交中人。” 二人均无异议,黄裳取出剑玉,李景林取出一本册子,俱放在庄吉面前桌子上,有庄吉、杜心武、尚云祥三位高手在座,天下能强抢的人实在不多。 庄吉道:“既如此,二位开始罢!” 相距十数丈,李景林拔剑便刺。 阴沉沉的天空中降下一片璀璨星光,化入漫天飞舞的雪花,随着剑势倾泻而下,犹如黄河之水从天而来,气势磅礴,浩荡奔腾,不可遏制,转瞬已到眼前。 生命盾招之即出,黄裳弓腰进步,往前斜击,诸人色变,均是大惊:“这人疯了,明明差人一阶,应该竭力闪避才是,怎么敢硬碰硬?” 星雪河水猛烈撞上盾牌,黄裳如遭锤击,喉头泛起血腥味,踉跄后退,五十余滴源血尽数用完,生命盾传中来一丝暖流,弥合着受创肌体,却是杯水车薪。胸口心灵印记流出一股更为庞大的清凉气流,是夭夭用掉一颗生命果,他没有用来疗伤,意念导引,尽数充入源血,复又饱满晶莹,辉芒闪烁,沿右臂涌出,斗大雪白枪花抖动,“昆山玉碎”一式化枪使出,崩击星河。 “一剑!”余振北站在孙存周和周良身边,大声计数。 李景林面色冰冷,长剑上指,精纯剑气绝无旁逸,沿着倾斜盾面上行,霎那化成一条长道,直上青天,崎岖难行,望之头晕目眩,险之又险,俄而现出真容,却是一条山路,那高山似有四万八千丈高,上接雪云,势拔五岳,掩过赤城,令人望之胆战心惊。 孙存周低声道:“不大妙,李景林借星化雪,外接天人大势,想要一气压死顾北,看来他也快要跨出那一步了。” 周良注视战局,淡淡道:“两剑。”余振北吃惊道:“周先生,这也算一剑么?”孙存周点头:“这一剑非斗力技,纯以势压人,乃诛心之剑,若顾北抵受不住,立刻便输。” 他没有说出口的是,若是败于此剑之下,心中不免留下阴影,以后再难面对李景林。 这一剑化山,取其大势压迫心灵确是高明招数,奈何黄裳数经生死,前不久方从险些被炼为傀儡危局中脱出,此剑虽利,对他却无甚用处。 长枪不停,雷电枪芒击在上面,如中金铁,铮然有声,崩下一小块碎屑,却是一片雪花。这举动似乎激怒了山神,用力一推,岳峦崩摧,整座星雪剑山倾倒下来。剑气翻翻滚滚如浊流,黄裳圈转长枪,施出“静徐清”一式来。这一式曾因直面福尔摩斯深邃压力而大成,此刻用出正是时候,将锋利剑气浊流一一圈入,使之安然,徐徐沉淀下来。 “三剑!”余振北大声叫道。 这一式枪法虽妙,力量差距却终于显现出来。崩射而来的下剑气成百上千,黄裳竭尽全力也不过拦下小半,源血再次耗完,又挥盾挡下大半,终被几道剑气穿身而过,热血喷出,洒在雪地里,转瞬即化。 顾西一脸焦急,捂住嘴,生怕自己叫出声来。 6小茶忽然鼓起脸蛋皱着小小鼻子嗅来嗅去。 枢木白狂凝神细瞧。 夭夭传来第二颗生命果。 雷电尽复。 李景林冷哼一声,长剑遥遥划了个圈,再借一点灿烂星辉,激射而至,吸引着原本纷乱的星雪剑气长鲸吸水般汇聚半空,出冷而耀眼的光,恍如半壁海日,轰然砸下。 “四剑!” 雷劲奔涌至枪身,笔直举起,恰似大漠孤烟,贯日而过,中分为二。 烂银星枪变的滚烫,黄裳脸色不正常地一红,哇地喷出一口血,又作苍白。枪上星纹如燃,陡然一亮,似将热量尽数吸入,鲜血溅到纹理处,立刻蒸掉,其余枪身却转复清凉。 第三颗生命果能量传来,黄裳枪盾在手,仍然不倒。 李景林飞步直进,长剑连挥,星光再降三束,追上被一分为二的海日,凝作一朵五瓣青色莲花附在剑锋之上,一瞬即逝,倒崩解体,刺中盾牌。 “五剑!”余振北大声叫道。 黄裳倒抛而出。 咔! 以剑尖刺中那一点为中心,生命盾上出现蛛网似的裂纹,密密麻麻延伸开去,随后轰然散掉,化成一团墨绿鲜红交织的浓雾,没入黄裳左臂。 这面用生命树凝成的盾牌终于被破去,它在这世上挡下的第一道攻击便是青莲剑气,如今终于碎在这心法手里。 血脉牵连之下,黄裳心神剧震。若是寻常骑士血脉武器被破,短时间内实力不免大有折损。原初骑士因服用的是原初之果,会轻一些,黄裳所服生命果比原初果更高一级,受损便更轻,况还另有一杆善恶矛,及时镇压下了这气血悸动。 第四颗生命果,黄裳长枪在手,晃了几晃,依然站着。 诸人暗暗称奇。 三大高手站在圈外,庄吉随时准备出手阻止,杜心武奇道:“原初骑士当真如此厉害,竟能跨越星丹鸿沟?” 尚云祥道:“且看下去,最后一剑方是关碍。” 李景林面色微变,振剑长啸,星辉溶入剑吟声中,化作长风,浩浩荡荡,荡漾着直济沧海到达彼岸的无敌气魄,破浪斩来,慑人心魄。 “六剑!” 电光跳跃,枪芒闪动,似千万朵雪花翻滚不休,如同燃烧起来一般,搅动地上积雪和空中飞雪舞成一团,无畏迎上。青白二光相撞,风雪交击,似有刹那暂停,随后气浪爆炸似的扩散开来,卷起院中大片积雪,吹动诸人衣猎猎作响。 诸星士急运星力望去,黄裳浑身浴血,烂银星枪断作两截,却仍是站着的。 第五颗生命果。 他没认输,决斗仍在继续。 李景林也不留手,头一遭出声吟道:“脱身白刃里,杀人红尘中!”星辉临世,身剑合一,化作一线青光,割破风雪,笔直刺去。 庄吉伸手半空,一点黄光已然凝在指尖。 孙周二人勃然色变,大叫道:“快认输!” 黄裳直面此剑,感受最深。与前六剑不同,这第七剑杀气凛然,纯为杀伐而生,剑气尚未至,冰冷杀意已迫入眉睫,渗入肌理。 这是杀人的一剑。 生死关头,黄裳却忽然忆起在黑暗地湖中看到的那幅景象。 湖平如镜,月光静照,三叶花开,摇曳水上。 镜花水月, 福至心灵,意如湖镜,映照出周遭种种,譬如花月。 “矛来。” 半黑半白,半枯半荣,善恶矛度现于此世。矛尖划条道弧线,凝出一滴水。 这水滴米粒大小,透体晶亮,闪着雷光,似在脉脉流动,如叶上晨露,折射出七彩晨曦,随着矛尖悠然挥出。 露珠儿滴落,像芙蓉花在低泣。 有泪有声谓之哭,无泪有声谓之嚎,有泪无声谓之泣。 泣,通常是不会被人听到的。 正如很难察觉春雨究竟是在什么时候随着风潜入夜的。 癸水法雷飞到剑尖前,寂然炸开,将剑光震偏一丝。 一丝已足够。 黄裳持矛纵挥而入,磕开青莲剑器,刺入李景林左臂,又收回来。 风雪渐止。 二人相对而立,一人浑身浴血,一人手臂滴下血来,滴在青石板上,嘀嗒嘀嗒。 李景林凝视黄裳,眼神复杂,旋即隐去,转身便走。 “我输了。” 枢木白狂不知什么时候已不见了。 第一百零五章 梦沉花幽 诸人散尽。 顾西眼圈儿泛红,抓着黄裳双手,再三问道:“当真没事?” 黄裳举起胳膊竖着一握,作出大力士的样子,笑道:“真没事,我别的优点没有,就是特别能挨揍。” 他衣服破烂,披头散,浑身是血,样子简直凄惨到极点,内里却无甚事,反倒是因祸得福。 生命盾虽然暂时无法使用,原本坚固深邃的结构也被那一剑打散,内里蕴藏的生命能量便外泄出来,在春雨听雷导引下作用下,源源不绝化为源血,比之从前快了两三倍有余。 见他如此,顾西破涕为笑,终于放下心来。孙存周赞道:“真有你的,竟然真胜了李景林那厮。” 黄裳道:“我占了规则的便宜,要是再打下去很快就危险了。” 周良亦微笑道贺,又道:“小心些,可能有人会盯上你手里的青莲剑歌。” 诗仙太白传下的剑修法门可有许多人眼热,在李家人手中自是无事,到黄裳手里却没那么简单。 黄裳道:“正要麻烦二位放出消息。”低头翻开册子。这秘籍甚薄,只十数页,顷刻读完,双手一搓,电光跃动,整本册子化作轻烟,袅袅升入飘着雪的天空。 几人愕然,随即恍然,孙存周笑道:“我知道了,保证今晚该知道的人会全部知道。”周良亦轻轻点头。 6小茶绕在黄裳身边,嗅来嗅去,抬起头,湖绿色眼眸闪闪亮,好奇宝宝似的问道:“顾老师,你身上好好闻,熏的什么香?” 黄裳抬起胳膊闻了闻,失笑道:“哪有什么香,我大一个大男人用那劳什子做甚?” 6妍玉拉过妹妹,与余振北、谭氏姊妹纷纷贺过,周良也告辞,约定两日后前去观棋。黄裳洗漱一番,换过衣服,谢过庄吉,又随孙存周来到梁青雅住处。 “二师姐素来喜静,没去现场,想是在听涛台遥遥观战。”孙存周说着,来到院前,叩响门扉,梁青雅迎二人进屋,说得几句,转到日本围棋上来。 “日本围棋成就最高者称为名人,现任名人叫伊藤博文,行棋圆熟老辣,力技兼备,我看过他几局棋谱,妙手迭出,高深莫测,是个劲敌。” 孙存周补充道:“伊藤博文还有两个身份,日本相,六阶阴阳师,有先知之能。我猜他定是用在了围棋上。” 黄裳好奇问道:“日本共有几个六阶高手?” 孙存周道:“一共两个,还有一个叫镝星满,日本最大地下帮会玄洋社幕后脑。这两人私交甚笃,又都有一腔雄心壮志,一在朝,一在野,相辅相成,近年来将日本打理的好生兴旺。” 黄裳道:“镝星满有什么高明之处?” 孙存周道:“这人非常神秘,极少出手,传闻他是个白胡子老头,却用一朵玫瑰花做武器,古怪的紧。” 这很有趣,但不是今天的主题,二人略聊数句,转将回来,黄裳继续请教围棋,与梁青雅愈聊深广,渐渐脱离日本棋坛,引向古今棋道,不时搬出前世黄离言语,听的梁青雅击节赞叹。 孙存周亦算半个围棋中手,倒不如何厌烦,心想:“爹爹平日教我博采众长,不拘仙士一途,二师姐与顾兄弟都是棋道高手,便是听听也是好的。” 薄暮降临,梁青雅自内屋取出一本新纸小札,放于桌上,上书四个秀丽薛体小字:《梦沉花幽》。 孙存周诧异道:“师姐,你写成了?”梁青雅轻笑颔。 见黄裳不明所以,孙存周解释道:“早年师姐说要写一本围棋总纲,修修补补,我以为都没什么指望了,哪想今年总算写出来了。” 梁青雅嫣然一笑:“倒非什么总纲,只我一点围棋心得。物赠有缘,此四字取自四诗,你若能猜出其中两句,便送于你好了。” 孙存周摇头道:“师姐,我们两个又不是周良,对诗文哪有研究?您就别为难顾北了。” 梁青雅白他一眼,道:“总是师姐一番心血,况书非借不能读,轻易得来的物事总是不大珍惜。顾北,是也不是?” 黄裳点头,沉吟片刻,道:“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 梁青雅笑道:“此句易耳。” 这句的确最为容易,有棋有花,又是名句。下面倒有些难,黄裳猜了几句带梦、沉、幽的诗词,无一得中。起身踱步,反复推敲,忽见书架上摆着一部线装的红楼梦,脑海猛然划过一道闪电,击掌回身笑道:“有了,宝鼎茶闲烟尚绿,幽窗棋罢指犹凉。” 梁青雅失笑道:“我本以为唯独这句你猜不出,少年郎竟也读红楼,倒少见的很。”纤指推过小册,道:“去罢!” 二人步出小院,孙存周拍拍他肩膀,道:“你封国士,读数学,进钦天监,败李景林,这些我都觉得惊奇,但加起来也不如这趟,你小子竟能猜中二师姐的心思,嘿!” 黄裳谦虚几句,告辞回家。「青莲剑歌」因是仙士心法,他无法接引星力,修炼不得,暂且搁下,将《梦沉花幽》通篇熟记,细细琢磨,隐觉其中几处与「春雷听雨导引术」似有相通,两相印证,更多一分体会。 这一场雪下了两三日,终于放睛。黄裳与夭夭、顾西、刘茵一大早去往孙家道场,拜见过孙禄堂。余振北已开始在庄吉指点下练武,无法下山,和孙存周、周良、梁青雅来到日本使馆,枢木白狂与一人客气迎入。 使馆完全依照日式风格修建,樱树石泉,木房垂檐。诸人脱鞋入屋,内里无椅,只好跪坐于地,黄裳颇不习惯,那日本人用一口流利中文道:“鄙人三浦梧楼,忝为此次日本访清副使,能见二位国士,二位散人,实是三生有幸。” 这名副使脸上总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一身气势含而不露。黄裳与李景林一战,妙悟镜花水月,坐忘论又有进益,灵觉更加敏锐,隐隐抓到一丝散逸气息,顿时察觉此人强悍,竟似是名五阶高手,不在庄吉、杜心武、尚云祥等人之下。 周良对日本颇为了解,出面交涉,不多时6家姊妹到来。又谈几句,三浦梧楼拍了拍手,一名和服少女端着茶具进来,沏了一壶茶,分倒诸杯,三浦梧楼微笑道:“贵国为茶圣故乡,不妨品鉴一番。” 黄裳等人看向梁青雅。 梁青雅精修东天星宿,其属木,其色青,最擅生机,若有人在她面前下毒,无异自取其辱。她端起茶盅微品一唇,道:“轻扬滑舍,可惜未纯。” 几人都饮了一口,先苦后甜,芬芳如风,在口齿唇舌间回环,黄裳暗中摇头:“茶叶上佳,山水甘甜,这沏茶的功夫却逊了几分,前世姐姐就是用白开水泡三块钱的茶叶也比这好喝。” 6小茶撇嘴哼道:“什么茶嘛,完全没姐姐的好!” 三浦梧楼微笑望向6妍玉,道:“这位想必是6妍玉姑娘,听闻6姑娘茶道冠绝木兰女校,不知鄙人能否有幸一睹大家风采?” 6妍玉放下瓷杯,认真道:“心忧故人,无意烹茶,还请使者海涵。” 三浦也不生气,取出一份契约,递过来道:“请顾国士过目,如无异议,请于此处签名。” 这契约甚是简单:顾北与枢木的狂以棋对赌,负者自断右臂。 下面罗列出一串对局时需要遵守的条件,譬如用时,旁观人数,裁判等。枢木白狂已签了名。 黄裳与周良、孙存周反复看过条款,确认无误,挥笔写下名字。 室中立时泛起淡淡杀气,冲散茶香。 第一百零六章 棋局内外 对弈者:黄裳、枢木白狂 裁判:梁青雅、三浦梧楼 旁观者:夭夭、浅上礼奈 阳光洒下,木屋上积雪融化,沿着檐角滴落,砸出小小的沆洼。 滴雪声清越叮咚,棋子晶莹圆润,隐有肌理,似乎常被人把玩,黄裳却感不到愉快。 虽只十数步,枢木白狂已显出高明棋力,棋轻重有度,缓急分明,奇正相合,平淡之中暗藏杀机,厉害程度大大出乎预料,几乎与梁青雅不相上下,全然不似平日狂态,倒像一名垂钓寒江的高明渔人,正渐渐收紧丝线,一点点耗尽耗大鱼的气力。 黄裳就是那条咬钩的鱼。 棋局如网罗,黄裳冷汗渗出,大脑高运转,使出浑身解数,苦苦挣扎,对方却好像能看穿他的想法,一着未落,前路已被堵死。 左冲右突,不到五十步,罗网渐成迷宫,透出可怕而不详的恐怖压力。 枢木白狂落下一枚白子,黄裳迟迟不能决。 他看到两个机会,但以对方表现出的几近彻底的棋盘掌控力,很可能是陷阱。 夭夭已沉不住气,却又不敢贸然传音。围棋并非靠人多就能胜出的游戏。 黄裳沉吟良久,还是无法决定,将目光从棋盘上放开,试图从一个更高的层次来观察迷宫。忽瞧见梁青雅暗中作个手势,一怔道:“我要求暂停。” 方才那份契约上本来没暂停条款,几人商议后决定加上一个,每方可暂停一次,时限五分钟。 枢木白狂冷笑,三浦梧楼道:“可以。相信顾国士凭自己的实力一定能走出困境。” 三人来到隔壁一间静室,梁青雅神色郑重道:“和你对弈的不是枢木白狂,是伊藤博文。我认得他的路数。” 黄裳一惊,反应过来,道:“凭依之术?” 梁青雅道:“若是完全程度,枢木白狂已成一具空壳,我早会出手。那是浅层次的凭依,借某物将两人意识联结起来,说是枢木白狂也行,伊藤博文亦可。” 黄裳道:“那付围棋?” 梁青雅缓缓道:“应是伊藤博文惯常所用。他凭此物意识显现,与你隔空对弈,当有更大图谋。顾北,师父很快就会察觉到异样,出手狙击,寻找机会袭杀此人。伊藤一除,日本必将大乱。你能否在棋盘上拖住他?” 黄裳早先估错枢木白狂棋力,一时心理落差太大,此时明白真正的对手,冷静下来道:“我会全力以赴。” 夭夭在心里叫嚣道:“打死这坏蛋!” 重返对局,黄裳审视棋盘,忽然想到一事。伊藤博文擅长预知,很可能凭此能力看到自己将要下的棋,方才那种鬼魅似的可怕棋力多半由此而来。 预知属于时空层面的力量,黄裳本人暂时无法触及,但夭夭身为时空妖精,这是本能。 将想法透给夭夭,小妖精登时兴奋起来,黑宝石似的眸子深处闪过一丝淡青光华,居于心灵至深层次的二人螺旋纠缠灵魂更近一分,感知共通,黄裳落下一子,着意细看,看到枢木白狂眉头微不可察的一皱,又恢复成那种成竹在胸的淡然之态。 便在此时,黄裳隐隐感到一道意念波动从雷音山而来,落入棋室,于某个玄妙不可测的层面显化成一缕若隐若现的五色华光,青赤白黑黄,分合五行,精神一振,情知孙禄堂已然出手。 枢木白狂身子一震,闭上眼睛,下了一子。 这一子虽依旧不凡,却已没了那种未卜先知的可怕压力。 心魔已去,智慧顿生,黄裳妙手迭出,渐渐扳回局势,异变又生。 跪坐旁观的三浦梧楼身上陡然涌起一种无形的奇妙力量,上溯那一玄妙层面,显化出一朵娇艳的玫瑰花,嫣红若血,遍布芒刺,刺入五色华光中。 交锋余波之下,无形压力透将出来,室中骤起波澜,绘有日本人物山水的屏风画图隐隐震动,梁青雅早将夭夭拉到身边,保护起来,却见这小丫头既不害怕,也不好奇,雪团似的可爱脸蛋上反显出兴奋神色,一幅看好戏的样子,只差拍手叫好。 “莫非她看到了什么?”梁青雅一怔,又哑然失笑,自己距那一层次尚差了一步,只隐约感到有三股力量正在交锋,一道是自家师尊,一道是伊藤博文,一道当是镝星满,再想看清内情却不能够,这小女孩又如何能看见? 白棋断续三子,又透出先知味儿,提了黄裳一小块黑棋。 梁青雅看到了,却并不着急。 铮! 一声琴音飘渺而至,横竖弯曲,如石笔书大石,画符般折成一个“井”字,古拙无巧,切向玫瑰。 夭夭一怔,是谭嗣同? 黄裳全神贯注,这一刻既是棋手,又在更高一层的微妙形势中沦为棋子。夭夭感知到一点,心中泛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抬眼望去,似看面前木枰,实在观更高一层的棋局,四股力量胶着数合,玫瑰凋零数瓣,华光琴符大占上风,正欲痛下杀手,又有一道意识波动跨空而至,横里插入战团。 这道意识波动似乎是从极遥远的北方而来,挟着雪原冰盖的刺骨冰冷,酷寒之中透出阴森之意,似一头荒野巨兽,无声咆哮。夭夭微微打个寒战,不觉向梁青雅身边凑了凑,梁青雅摸摸她小脑袋,悄声安慰:“莫怕莫怕,姐姐会保护你的。”心下暗思:“小姑娘灵觉敏锐,似有宿慧,看来倒要和秋谨抢个徒弟了……” 棋室外孙存周等人正静候佳音,6小茶忽然抬头望向半空,凝视片刻,唇角逸出一丝神秘笑意。 华光琴符以二敌三,大占优势,却始终没能击溃其中一道,分分合合,缠斗良久,忽然各自散去。 棋局终了。 两位裁判点目,顷刻已毕,梁青雅淡淡道:“阁下下得一手好棋。” 枢木白狂大汗淋漓,一声不吭,旁边那名和服少女悄悄伸手扶了下,被他挥手打开。 三浦梧楼似乎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微笑道:“今日得见上国风采,大慰平生,日后还请多多指教。” 梁青雅含笑道:“必不致足下败兴。” 黄裳起身凝视棋盘,脑海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似乎觉得这盘棋将会对自己的未来造成剧烈而深刻的影响。 这是一局和棋。 第一百零七章 小大 叵测诡异的棋局结束,黄裳路上听夭夭传心所说景象,心下暗思:“最后那人从北方来,莫不是拉普斯廷?日本和毛子联手了?” “清日俄五位当世顶尖高手在一张小小棋盘上纠缠那么久,必有深层原因,梁青雅或许知道内情……”转念一想,她并未提起,也就没法询问,因为那种交锋层次不是现在的自己所能涉及到的。 “表面是我和枢木白狂,实质上是梁青雅和伊藤博文的对弈,究竟谁胜谁负?” 揣摩着回到家不久,顾西和刘茵正问棋局详情,电话铃声响起。 这部木式手摇电话是黄裳领了国士和钦天监的饷银后安装的,顾西过去抄起听筒,说了几句又放下,走回来,神色淡淡的。刘茵笑问:“又是他?这次是吃饭,游湖,还是赏梅?” 黄裳暗中摇头,余振北入得孙门,接受大师兄庄吉训练,每月只得两三天闲,自打这电话装上后,隔三岔五便打过来,总约顾西旬休时出去。顾西几次推托,只差直接拒绝,还是没有用。 顾西坐下来,捧起茶杯,饮了一口,瞟了刘茵一眼,道:“哥,你再去道场时,和他说下,我不愿意和他谈朋友。” 刘茵挑眉,故作惊讶道:“余小子长的俊,人品好,现又是孙家弟子,你还瞧不上人家,莫不是——小妮子心里有人了?” 这类话对顾西没什么用,她摇摇头,也不理刘茵,向夭夭道:“小夭在学校怎样,有没有交到朋友?” 夭夭盯着火炉子。 四人正围坐在一只火炉旁,炉子上支个铁架,铺着几张酥肉,火苗摇曳,巴掌大小的淡红饼面上正滋滋冒着油轻响着,散出一丝诱人香味。这是一种北方冬季特有的食物,将大白馒头揉碎了,混着鲜肉末做成饼状,下入油锅烹炸而成,馒头的淡淡甜味冲淡了肉的油腻,留下香味,甚是鲜美。 黄裳用筷子夹起一块热好的,放进夭夭的小碗里,她也不嫌烫,直接用手抓着吃,鼓起腮帮子模糊不清地说道:“有……啊,小徽因……挺不错的……” 刘茵点点她额头,笑道:“小丫头哪里都好,天生一块美人胚子,唉,就这吃相实在看不过去。” 四人谈笑之间,将七八块酥肉吃个干净,黄裳和夭夭去洗手,顾西跟过来道:“哥,刚刚那事别忘了。” 黄裳对此事既不支持也不反对,全看顾西自己,既然妹妹这样说,他就照办,因道:“我会让他注意的。”又好奇问道:“振北这小伙子着实不错,你不再考虑下?” 顾西瞪了他一眼,走开了。 其后数日黄裳一直不得闲,一入腊月,燕大也要举行期终考试,校园里随处可见各种标语、学习会、时事沙龙,连考了五六天方算完事。这一日他和周良约好在图书馆见面,一上三楼便见西学科技那片区域前聚着乌压压一片学生,一个个脸红脖子粗,大声争辩着,全然不顾墙上肃静的标语,嗡嗡声简直像闷雷一般,不时听到“原子”、“放射”、“结构”、“居里”、“太阳系”等语。 黄裳心中一动,便瞧见周良站在人群外围,戴顶帽子,饶有兴趣地听着,走过去低声问道:“怎么回事?” “你能看懂法文吧?”周良递来一本翻开的杂志,黄裳接过一看,是一本《法西科学院报告》,正翻到一篇论文的第一页,主标题是《论放射性在微观领域的应用》,副标题是《从氦原子轰击金箔实验所得的若干结果》,标题下的作者名字有三个。 维西-范-福尔摩斯,玛丽亚-斯克沃多夫斯卡-居里,黄裳。 黄裳一怔,边读下去边听周良道:“这篇论文提出一个很有意思的想法,认为原子的内部结构和太阳系十分相似,负电电子围绕着致密的正电小核旋转,是从引力和电磁力的相似数学表达式中得到灵感。你是学数学的,怎么看,有几分道理?” 黄裳头也不抬道:“我怎么看没什么用,关键要看实验……唔,上面给出了统计结果,如果数据没错,这实验又可以重复,那就八成没跑了,这可是个了不得的现。” 周良感叹道:“是啊,划时代的伟大现,以居里夫人治学之严谨,差不多可以确定。听说那位第一作者维西-福尔摩斯是她的学生,还不到二十岁,过几年定是位诺奖得主,真是名师出高徒啊!” 这时节居里夫人已经获得了她的第一个诺贝尔奖,以女子之身摘得最辉煌的科学桂冠,驰名全球。 “维西完成实验比我料想的要快一些,是她那精密凡之力,还是居里夫人的指导呢?” 黄裳想着,大点其头,跟着赞叹,周良忽然又道:“这最后一名作者好像是个中国人,论文说灵感是此人所想,shanghuang,姓黄,不知名字是尚,商,还是裳?咦,你家那小姑娘也姓黄罢,说不定是她长辈。” “你可真会开玩笑,”黄裳笑了笑,“哪有这么巧的事。” “也是,”周良也笑了起来,感慨道:“一尺之木,日取其半,万世不竭,西洋人都取到亚原子这一层了……说起来,如果是真的,那这至大的太阳系和至小的原子竟然这么像,当真有点意思。” 黄裳笑道:“原子算不算至小且不去说它,太阳系哪算什么至大,比它大的结构多了去了。” 周良惊奇道:“太阳系还不算至大……哦,对了,你还兼着钦天监的差,天天和星星打交道,你在那衙门泡了这许久,有什么现?” 黄裳道:“还真有一个。” “哦,说来听听。” “我现了测量宇宙大小的方法。” 周良一向冷静,万事不动其心,听了这话,拿看精神病人一样的惊奇眼光瞧着他,拍了拍耳朵,夸张道:“你说什么,我没听错吧,测量宇宙大小的方法?宇乃上下四方,宙乃过古今往来,合起来便是一切时空概念的集合,无际无涯,哪有大小可测?” 黄裳道:“前人所说未必一定正确,正所谓尽信书则不如无书,周良你博览群书,是不是这个理?” 周良沉吟片刻,点头道:“你说的对,谭公常言道用事实说话,是什么方法?我洗耳恭听。” 第一百零八章 观古以预 二人来到窗前,校园里一片沉沉暮色,昏黄色的路灯远近亮起,映照出朦胧雾气。? ?? 黄裳指着路灯道:“假设这些灯本身的光强度相同,那么越近的灯越亮,越远的灯越暗,亮度和距离的关系构成一个严格的方程式。如果知道某一盏灯离我们的距离,那全部的距离都可以算出来。” 周良沉思着,道:“我同意,你在宇宙中也找到了这样的路灯?” 黄裳点头。 周良好奇问道:“是什么?我也有一点物理方面的知识,路灯结构相同,共享电压,才有相同的光强,宇宙中哪来这样的标准参照物?” “有的,”黄裳笑道,“我管它们叫新星。” 周良一怔,想了许久方道:“我从未听过这个词,那是什么?” 黄裳笑道:“你见过的,只是它不叫这个名字。十月癸亥,有一客星出于南门,大如斗笠,鲜艳缤纷,渐渐萎缩,次岁六月没。” 周良失声道:“后汉书?” 黄裳道:“不错。我在钦天监藏书阁中翻阅历朝历代天文气象观测记载,在后汉书上找到这一段,天上突然出现一颗星星,持续了八个月,不大可能是彗星,我觉着很有意思,着意细找,又在以后朝代的观测资料里找到了六次类似记录……” 周良边想边道:“宋建炎年间一次,后梁也有一次……”他想着想着,竟说出了其中四次,黄裳大为钦佩,笑道:“当真神记。这些记录的描述都很相似,我猜想它们可能属于同一种天文现象,研究了下,找到一种可能。” “是什么?” “恒星的死亡,于一刹那绽放出耀眼光芒,我称之为新星爆。” 周良摇头道:“星辰亘古永存,怎会死亡?” 仙士修炼的正是星力,大都对星辰有一种莫名的敬畏,黄裳理解这一点,道:“相对人生不过百年来说,恒星的确近乎永存,但终究不是。谭公曾言,凡是存在的终要消亡,恒星又怎能例外?” 周良叹了口气,道:“这点先不论,你如何确定它们的光强相同?据我所知,星辰有大有小,并不一样。” 黄裳道:“我建了个恒星的数学模型,试过许多条件参数,现并非全部的恒星都能成为标准路灯。周良,你知道么,新星的类型有两种,第一型生在双星系统中,一颗恒星向另一颗恒星倾泻物质,当后者质量达到某一定值后,难以维持原本的形式,只能以最强烈的爆炸来宣示自身的存在。恒星的结构相同,那个定值又是普适的,相当于电压,所以这类新星的光强非常接近,可以当作标准参照物。” 周良像听天书一样听着,微微冷笑以示不屑,连连摇头。黄裳叹道:“常人听到出想象的奇谈怪论,第一反应便是胡扯。原来周良也不能免俗。” 周良哼了声道:“且不说那定值如何算来,只你那星辰模型很可能大错特错。我也略知一些科学展之事,大体分为现、观察、研究三步,你现了新星,但人在地上,如何观察星辰?便是太阳,在这看来也只是个大火球,没有细节,如何建的模型?没有观察,如何研究?不过妄想罢了。” 黄裳是有办法观察太阳的,用维西送的那架望远镜。此物犀利非常,夜间连土星光环的细节都能看到,何况近了许多的太阳?但他不想暴露,只好一笑了之。 “等你成为仙士,能够接引星力后,自然知道我为什么说你不对,”周良摇摇头,道,“不提这个了。严校长有意邀请居里夫人来燕大交流,已透过法兰西科学院沟通过,约莫有六七成准信儿,到时可能会让咱们两个翻译作陪。据说也邀请了她的几位学生。” 维西也要来?黄裳心中一跳,问道:“大概什么时候?” “大约要到明年夏秋,还不知那时会不会打起仗来……”周良摇头叹息道:“看看人家,得了灵感就去做实验,用事实说话,你呢,空想建什么模型,叫我说什么好?”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只差说出好高骛远四字了。 相熟之后,黄裳早现周良隐藏在冷淡外表下的毒舌属性,哼哼道:“我拿什么做实验,摘颗太阳来么?宏观研究不同微观,规模大了好几个数量级,实验怎么做?” 二人又互相嘲弄几句,黄裳正色道:“不扯那些有的没的,我找你有正事。烦你转告谭公,明年春季黄河很可能会有水患。” 周良吓了一跳,见他神色郑重,不似玩笑,急问:“如何得来?” 黄裳道:“今冬只下了这么一场小雪,我比较往年气象记载,现若冬季降水过少,次年黄河多半要出问题。” 周良道:“可能性多大?” 黄裳慎重道:“历朝河灾之前,冬季降水都极少,这次的可能性是七成。” 此时二人已来到一个僻静角落,周良来回走了几步,靴子摩擦地面,霍霍作响,抬头道:“资料在身上?” 黄裳点头,解下背上书包,取出厚厚一沓材料:“记载数据都在这儿,有点繁琐,最后是我的比较分析。” 周良仔细看过一遍,面色沉重,跌足道:“此等大事,何不早说,快随我去见谭公。” 因可能同是穿越者,对方实力足以碾压自己,且不能肯定态度,黄裳一直不大愿意去见谭嗣同,生怕一不小心暴露了。但此事非同小可,也就顾不得那么多。当下也不下楼取自行车,周良直接伸手向天一招,唤下一道星光,裹起二人,穿窗飞出,破空横贯千年古城,直接降在京城东北一所大宅院里。 这所宅院占地甚广,黄裳在半空望去,但见灯火辉煌,楼阁绵延,亭台点点,建筑方位似乎大有深意,又有几条银线似的活水蜿蜒而过,穿插其间,巧妙地将整座府邸连成一个既零散又连贯的整体,极见高明。 还未落下,早有七八道星光包围上来,一人喝道:“何人大胆,竟敢在京城飞行,擅闯谭府,还不就擒!”待看清二人样貌,急忙堆笑道:“恕罪恕罪,原是周郎当面,不知有何要事?” 谭嗣同无子,周良乃他高足,又深得几位夫人宠爱,几乎相当于谭府少主人,说一不二,挥散众家卫,降到正厅前,踏入其中。 黄裳深吸一口气,跟了进去。 第一百零九章 谭府夜话 谭嗣同,字复生,善琴符,仗剑任侠,博通群书,早年周游欧亚诸国,察古今之弊,觉中外之别,后入仕,蒙帝青眼,飞黄腾达,封候拜相,主持光绪年间之大变革,兴工商,易军制,建学堂,修铁路,轰轰烈烈,使本已步入垂暮之年的大清重新焕生机,活民无数,人称谭公,百姓念为生佛,欲立生祠,谭不允,天下遂愈仰之。?? 有三妻,皆人间绝色,正妻严氏,育一女,名晶,平妻柳氏,育一女,名莹,平妻秋谨,育一女,名雨,惜无子。 六阶仙士,当世绝顶高手之一,孙禄堂赞其道法自然,高深莫测。 收一徒周良,根器高绝,精修「朝歌地火斗录」,玄奥微妙,五散人之一,人唤玄斗士。 这便是黄裳对谭嗣同的主要认知,与前世那位戊戌君子的悲剧下场完全不同,这一世的谭嗣同伟力归于自身,身居高位,权倾朝野,坐拥娇妻美妾,几乎得到了普通人梦想的一切。 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不外如是。 二人进去的时候,谭嗣同在喝酒。 玉杯晶莹,执在一双更晶莹的手上,敬献到谭嗣同唇边,少女娇声软语,撒娇似的哄他喝下去。 黄裳认得这名少女,谭家二女谭莹,十分活泼,他在木兰女校的学生,另外两名女学生也在座,还有三位三十来岁的美妇,一位端庄郑重,一位烟视媚行,一位英姿飒爽,正是三位谭夫人。 夫人们瞧见周良,各有亲热欢迎,又问黄裳,秋谨先笑道:“顾国士今儿怎么来了?”一句揭明黄裳身份,几女一番惊奇后,请二人落座。柳夫人娇声笑道:“顾国士来的正好,莹儿昨儿还说有一套西洋剑术不大熟练,待会倒要请您指点指点。” 这位柳夫人媚态入骨,说话之间,空中气似也染上一层淡淡芳香,黄裳正坐在她身边,隐隐觉得似在哪儿闻过,一时想不起来,推辞道:“我也不过学点西洋剑术的皮毛,只能为学生们长长见识,无须太过精深,莹姑娘那样已然够了。” 柳夫人也不见怪,唇角带笑,大眼睛里布满风情,随口说了几句京中趣事。周良客气几句,道:“师父,我与顾北有件要紧事要向您禀告。” 谭嗣同伸箸挟起一颗红烧狮子头,笑道:“迅哥儿还是不够镇定,脸上便泄了神色,你飞天而来,一路不知惊动了多少有心人。顾国士便镇定的多,一丝急色也无。圣人云,三人行必有我师,何况是顾国士这般大才,且学着些。” 周良凛然受教,欲要再说,谭嗣同挥手道:“大事不如吃饭,你若再在家宴间提起国事,乱棍打出!” 周良无奈,只得按下急迫心情。 早有婢女送上餐具,黄裳冷眼旁观,周良一来,三名少女的目光便不由自主往他那儿打转,眼波流转,含情脉脉,显然均对他大有情意。观谭嗣同和诸夫人神色,似都对此心知肚明,也不他们是作何打算,难道要把三个女儿全部嫁给周良? 似是知有客来,各色菜品流水似的端上来,黄裳吃的大开眼界。饭毕,夫人并小姐们退去,三人来到书房,谭嗣同往书桌下一摸,摸出一盒香烟,弹出一根,笑问黄裳道:“迅哥儿一向不抽这玩意,顾国士来一根?” 这作派全然不似朝中高官对年轻后辈,黄裳觉得这动作非常熟悉,活像前世电视里那些影剧一般,不由泛起一丝亲切感,同时更加确定,谭嗣同必是穿越者无疑。问题是谭嗣同已是权臣大佬,自然做什么都可以,自己当然不能。当即为难道:“谭公厚爱,晚辈自不敢辞,只是从未吸过,怕坏谭公美意。” 谭嗣同哈哈一笑,也不用火柴火机火石之类的引火用具,弹指一挥,一点灿然火星引燃香烟,他深深吸了一口,闭眼感叹道:“饭后一根烟,赛过活神仙哪!迅哥儿,说吧,什么事儿能让你如此失态?” 周良暗暗纳罕:“师父向来老成持重,只在亲人身边才会如此放浪形骸,今天怎么在顾北面前也这般?”不敢怠慢,说了黄河一事,黄裳取过厚厚材料,放到书桌上。谭嗣同神色也严肃起来,仔细翻看,指间夹着烟,一时忘了吸。 书房中一时静下来,淡淡烟雾笔直飘升上去,碰着雕着花的天花板,又散逸开来。香烟燃尽,谭嗣同长长叹息一声,站起身来,对黄裳一揖道:“我先为苍生谢国士。” 黄裳急忙避开道:“为国为民,侠之大者,谭公赠与孙前辈的这八个字晚辈一直谨记于心,不敢或忘。我不过做了一点微小的工作,况也不能完全肯定,具体的实施考察还要仰仗大人与朝廷。” 谭嗣同又问了一些细节对策,黄裳早通盘考虑过此事,当下一一对答,三人叙话许久,直到半夜。谭嗣同劝黄裳留宿,黄裳表现出一个正常少年人对谭公的敬仰,不好推辞,便向家中打个电话,遂安歇在谭府客房。 二人却还没睡,谭嗣同叹息道:“如此俊才,却不能为我所用,实在可惜!” 周良疑道:“顾北不将此事直接呈与朝廷,反告诉师父,岂不正是投靠之举?” “哪是如此,”谭嗣同摇头道,“我前番两次助他,他意在还恩,两清之后不会再来了。你平素与他往来,他可曾露出过一丝雄心壮志来?” 周良低头细思,道:“确实未曾听过,顾北为人清淡,极少问我官场之事,除了数学与理学,他好像对什么都不大上心,全然不见其他年轻人的热血。” 谭嗣同道:“月前皇上让他在各部任选一职,他偏偏选了钦天监,这衙门素来不参与朝中大事,此举已明心志,我不欲强人所难,也就没再派人请过。此番看来,他的热血倒还未曾完全消却。” 提到钦天监,周良猛然想起晚间二人所论新星之事,遂说出来,请教道:“以师父看来,他这新星爆之语,可有道理?” 谭嗣同静静听着,吐出一个烟圈,弥散开来,烟雾后透出两点清冷眸光,道:“既如此,更不可放过。黄河水患倒也罢了,新星爆……嘿!” 周良皱眉道:“顾北怕是不愿涉入两党争端。” 谭嗣同弹掉一截烟灰,淡淡道:“无妨,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乱世将临,哪会容他置身事外!” 第一百一十章 三月雨 夜正半,花未眠,星微寒,黄裳孤立窗前,静望无边黑暗。? 来谭府之前,他对谭嗣同有两个怀疑。 其一,谭嗣同是名穿越者;其二,他正是大内总管郑英背后那人,暗中操纵光绪帝,为大清太上皇。 观他行为举止,第一条已可确认无疑,第二条却还有待商榷。家宴中谭嗣同言笑温和,对妻爱,对女慈,实在不像会将活人炼成傀儡的心狠手辣之辈。 关键还在于孙禄堂,二人同为一国柱石,交情菲浅,若谭嗣同真是郑英背后之人,如何能瞒得过他? 况且观谭嗣同理国劝民之策,颇为高明,无论怎么看,都该是一位力挽狂澜的英雄人物,而不是站在幕后的黑手元凶。 黄裳沉吟良久,还是无法否定这种可能。也许谭嗣同心机深沉,掩饰的极好,连孙禄堂也瞧不出来呢? 前世苏雨辰,此世张全,两次惨痛教训,又屡经险恶风波,黄裳已不像从前那般会轻易相信一个人。 次日一早黄裳告辞离开,也并未再掺和其中,身为无权无势的小人物,示警已够。无论谭嗣同是忠是奸,绝不会坐视此事。 燕大放假,周良在忙,孙存周倒时常来坐,一来便是大半天,黄裳专心炼化生命盾善恶矛无暇理他,夭夭总跑到林府去玩,便由顾西接待。日子来来去去,他不经意间现,不知何时,这两人之间似乎产生了一些异样情愫。 黄裳有些惊奇,有些好笑,也未说破,只远远瞧着。 日本使团来了又走,好像并没有取得突破进展,失掉周良这位灵通人士,世界似乎变得一片和平。 腊月将残时,依然没有下雪。北风呼啸,自遥远的西伯利亚雪原长途跋涉而来,在城市街道间随意漫步,俨然成了新的王,将治下空气管理的又干又冷。 除夕来了,爆竹声声,驱掉旧年。 年关一过,天气便一日日回暖起来,不知哪一日,庭院中那株桃树泛出一丝新绿,鲜嫩可爱,引得顾西夭夭刘茵三人看了又看,刘茵公器私用,取来女校相机,三人凑着玩闹照了好些相片。黄裳不大想,只照了两张,一张四人合影,一张与顾西的双人照。 阳春三月,地中阳气上涌,接于云天,勃然成雷,动地惊蛰,这一日蔚然成雨,丝丝缕缕,随风而落。 风雨凄迷,把个正午,染成黄昏颜色。 黄裳也不打伞,静静立在院中,立在斜风细雨中,细细体味着春雨的绵密轻柔之意,体内九十九滴雷霆源血贯通一气,微芒闪耀,无声流转,似与眼前这无限广阔的大天地边连接到一起,薰薰然,陶陶然,不觉入味,弹指凝出一颗癸水法雷,珍珠大小,浑圆无漏,晶莹剔透,却无光华,向上轻挥,寂然炸开,正巧阴雨中一个霹雳打将下来,隆隆作响。黄裳倾耳倾听那雷声,微叹一声,生出一股明悟,自己这癸水法雷已然大成。 源血九九,法雷有成,下一步便是设法凝聚属于骑士的力量核心,跨入三阶。仙士锻炼星力,所凝唤作星丹,定于泥丸宫,骑士修炼源血,炼成的核心也有个名目,黄裳管它叫做“源血之漩”,守在心脏,西方各家贵族自有秘传,形式不一。《黄昏之国》笔记上也有记载,却少了最为关键的一环。 源血之漩的结构详图。 这结构图极为重要,关乎到骑士源血质量,力量强弱,未来潜力等,笔记上并未画出,想来是怕意外失窃。 “……维西多半也想不到我进展如此之快,不足半年,已到了三阶门前……” 黄裳在雨中来回踱步,心下暗思:“福尔摩斯家的血漩详图虽然重要,却也不是非它不可……嗯,既然没有,那就干脆创一个出来好了。自创的想必与自己最为契合,哈!” 幸好笔记上记载有原理,甚是清晰,黄裳细思数日,渐渐觉其中难处,要将近百滴源血尽数涵盖,系一身气血中枢,能量源泉,且能生新意,徐徐纯化,几乎不亚于重新造一个心脏出来,这中间之复杂精微,绝非轻易能够创成。 黄裳情知此事急不得,暗思:“雷乃阴阳生化,我要成功,看来还是要向道家阴阳上靠拢。”头一个念头便是太极图,此图意境深远,无际无涯,正是现成的妙旨。他寻来一副太极两仪八卦图,挂在房中,不住推敲,渐觉八卦繁琐,遂逐一去掉,独留阴阳,日夜揣摩,忽忽有所悟,源血激荡,却又总少了一丝灵机,难以成形。 十数日闭门不出,这日下午他铺开宣纸,磨匀了墨,方一落笔,便觉迟滞,仔细一瞧,原来那纸是潮的,出屋上望,天空阴沉,雨依然下个不停。 黄裳霍然惊觉,自己竟一直宅了这么久,没去上学,顾西也好,夭夭也好,居然都没提醒,眉头一皱,忽然怔住。 “……久张难驰,我这是钻了牛角尖!癸水法雷乃极阴之质,孤阴不长,单练这一法,如何能全阴阳?” 正想间,大门被推开,顾西撑着一柄油纸伞,拉着夭夭走进来,眉毛一挑,惊奇道:“哥你出关了?” 黄裳异道:“什么出关?” 二人走近,顾西没好气道:“你倒好,一连这许多天疯怔了似的,叫你也不答应,只盯着那太极图。我请孙大哥来看,孙大哥说你在闭关,行将突破,叫我不要打扰,还帮你向学校和衙门请了假。现在瞧这光景,是成了?” 黄裳摇摇头,道:“没成,不过总算找出症结所在。”心中道:“夭夭,你怎么也不提醒我一下?” 夭夭今天一身淡绿裙子,梳个双马尾,蹦蹦跳跳的进了厨房,回道:“那裳裳还怎么找到症结,嘻嘻!” 黄裳无语,望望天,皱眉问道:“这雨一直没停?”屋内传出顾西声音:“没呢,一直下了十几天,下的人心烦。宿舍里好多同学衣服都长毛了。对了,哥,学校有个户外课程,我可能得离开一段日子。” “什么课程,多久?” 黄裳方问,又听得门外脚步声响,步伐熟悉,心中自然泛起周良影像。果然走进周良来,神色沉凝,先和顾西打了声招呼,又对黄裳肃然道:“不幸被你言中!黄河水急,今儿个朝会已议定章程,派出钦差,明日出,你我皆在护卫之列。” 第一百一十一章 所谓种子 听得此事,黄裳长叹一声,问道:“钦差是谁?” “工部尚书梁启,庄吉、梁青雅两位随行,为卫队统领,你我与存周全在征召之列。”周良道。 黄裳皱眉:“一部尚书亲自出马?具体情况如何?” 周良道:“自你示警以来,谭公着令沿河各地大小官员加紧巡察,北方近来连日降雨,一连下了十几日还不见停,各地报急电文纷至,皆言河水大涨,行将漫过堤岸,豫、鲁两省尤重。” 黄裳听了,稍松口气,又问道:“何以有庄、梁二位?” “这两位心法一土一木,正合此用,”周良略解释几句,道:“召你的圣旨应该快到了,且收拾下行李,随我去见存周。” 出动两位五阶,两位散人,这护卫规模未免有些过了,黄裳低声问:“有人搞破坏?” 周良慎重道:“沿河多处堤岸出现不明损伤,疑似人为。” 黄裳心中一紧,天灾**搅和一起,雨丝飘在脸上,隐有几分刺骨冷意。 正说间,大门推开,数名甲卫拥着一个太监匆匆走来,站正了,尖声道:“皇上有旨——着少尉顾北任巡河团练屯长,明日赴任。” 国士有见帝不拜之权,黄裳拱手接旨,那太监面上堆笑道:“恭喜顾国士,皇上还时常念叨您呢!唷,既然周郎在此,就不用咱家麻烦了,代咱家向谭公问好。”匆匆走掉。 黄裳不知何喜之有,周良看他神色,道:“此人姓范,宫中总管之一,最擅溜须拍马。你有什么要带的,快些收拾了。” 两人正在檐下说话,正屋中走出顾西,诧异道:“哥,你们两个也要到灾区去?” 黄裳道:“也?你也要去?”顾西道:“大灾前后必有大疫,黄河水急,秋谨校长布下一门户外课程,挑各级有通医药的学生组成一个红十字队,随钦差奔赴灾区,防范疫情。我还想着怎么和你说呢,哪知道哥你们也要去。” 顾家乃中医世家,顾西平素又在学校甚是活跃,担任学生会干事,能选入这木兰女校版红十字队毫不奇怪。黄裳暗中皱眉,此次若纯是天灾,这群女学生自然无事,却是不是,恐怕少不了搏杀。秋谨身为谭嗣同夫人,应该知道内情,为何要把学生推入险境?旁人也就算了,这些日子下来,他已打心底将顾西看作妹妹,当下脸一板,沉喝道:“不许去!” 顾西一怔,奇怪道:“怎么了?既能做一些事,又能锻炼自己,为什么不许去?” 黄裳看了周良一眼,见他并无阻止之意,因道:“此次并非单纯天灾,暗中有人搞破坏,你们几个女生不妥当。” 顾西嫣然一笑:“不是有哥哥在吗?”进了东屋,不一会拎着一只皮箱出来,递到黄裳面前:“呶,你的行李。” 相处多日,黄裳早知顾西外和内刚,倔强的很,若是打定主意,任八头牛也拉不回来,拿她无法,摇摇头,问周良道:“秋夫人何意?” 周良道不知,黄裳向顾西道:“咱们两个全走了,夭夭怎么办?” 顾西道:“我昨儿个已去过林家,拜托徽因父母暂且照顾夭夭一些时日。” 夭夭含着一根棒棒糖,跳着跑出来连连点头,传心道:“嘻嘻,裳裳加油,快些到三阶,有惊喜哦!” 黄裳再三问她,小妖精总是笑嘻嘻的不回答,懒得和她纠缠,黄裳拎起皮箱,同周良冒雨来到雷音山。 与前些日子相比,道场弟子似乎又多了些,孙存周迎进门,三人商量一宿,次日一早前去拜见孙禄堂。 孙禄堂似乎正在闭关的紧要关头,简单说了几句,便让二人出去,独留黄裳,道:“顾小友,我有一事拜托。” 黄裳道:“前辈请吩咐。” 孙禄堂道:“今年九月,你进蟠桃园时,照顾一下我那小徒弟。” 这句信息量有些大,黄裳顿了顿,明白仙士为何自称仙士,微眯起眼睛,道:“西方伊甸园,东方蟠桃园……门在园中?” 孙禄堂道:“正是,伊甸园中也有一扇门,只有身负仙士力量的西方人或许能够打开。” 黄裳终于明白驻英公使李朝政和孙存周所说的“种子”是什么了,心下暗思:“蟠桃园中那扇门想来也是如此,难怪朝廷会耗费偌大人力物力选派骑士学徒……”因好奇问道:“门后是什么地方?” 孙禄堂微笑道:“故老相传,蟠桃园在何处?” 黄裳反应过来,几乎跳起,惊讶叫道:“天庭?” 孙禄堂颔,笑道:“我那小徒儿根器颇厚,人品纯良,园中蟠桃细分三等,某处险地有上品,你可带他前去,自食一枚,分他一枚。”又细说险地所在,黄裳又惊又奇,牢牢记下。孙禄堂又道:“我观小友气机鼓荡,似突破在即,却隐失中庸,想来多半是因我之过,只传阴雷,致你阴阳失和。近来我新悟一门「海纳百川导引术」,浩然阳刚,乃壬水法雷修行法门,一并传你。” 遂传口诀,寥寥三百余字,几如醍醐灌顶,黄裳顿有所悟,正是自己缺少的关键钥匙,气机勃,源血沸腾,眼见便要当场突破,凝成的源血之漩却是未完成的半成品,他生生压下,拱手道:“谢前辈传法之德,晚辈定不负所托。” 孙禄堂微微沉吟,道:“孤本秘记,门后它处无甚紧要,有处所地,唤作兜率宫,似为中枢,你可去一瞧……”他叹了口气,不知想起什么,没再说下去,挥手道:“去罢!” 黄裳没有多问,恭敬退出去。 凄风冷雨,草庐孤零,传出一声悠悠叹息:“唉,大河滔滔……” 黄裳脚步一顿,转身上望,墨云四聚,堆在山顶,不住奔腾,似一只巨掌,无休止搅动漫天风雨,更疾,更冷。 眼见此景,不知怎地,黄裳心中无端冒出一个念头。 这很可能是自己最后一次上雷音山。 第一百一十二章 大河滔滔 下得山来,与孙周二人骑马疾驰数里,来到城外巡河团驻地报道,领了徽章、制服、佩枪、佩剑,三人名义上全是百人屯长,实际上却没那么多人可管。 整个驻地管以军制,纪律严明,人来车往,京中人力物资流水似的汇集过来,甚是热闹。三人前去中军大帐拜见主将,钦差梁启正在同庄、梁二人叙话,一见他们,微微点头,道:“此番治河干系重大,关乎社稷民生,百姓安危,还望诸位鼎力以赴。” 三人齐声应诺,副官进来耳语数句,梁启起身道:“先这样吧,几位商议一下护卫工作,明日出。” 几人告辞,来到庄吉帐中,说得几句,庄吉道:“现在还无法断定究竟是什么人在破坏河堤,你们要做好最好的准备。” 周良向东面一指,探询问道:“那边?” 庄吉慎重道:“也可能是北边和南边,诸事小心为上。”又命人来七八名仙士,尽是三四阶的高手,皆为此次团练仙士队队长,庄吉一一分布人手,划定任务,谁人探路,谁人护卫,如何轮班,如何配合,紧急情况又如何,幸好国内仙士在国术社时练武大都受过军事训练,算是轻车熟路,并不曾多么为难。 黄裳安静旁听,整个巡河团练约有千人,其中有一成为仙士,单论数量差不多已集结了国内百分之一的力量,新旧两党都有,但此次新党来了周良,无形中便占了上风。 诸人议事直到中午,木兰女校的红十字队到达驻地,十余名女学生的到来令营中登时热闹起来,梁青雅特地分出三名女仙士作为她们的护卫。 黄裳瞧了一眼,除顾西外,6妍玉也在其中,带队老师则是刘茵与一个不认识的男老师,观其气息也是仙士中人。 黄裳身为骑士,与仙士们也一概不熟,无甚配合,庄吉将他与其余几名细心高手编为特别机动小队,专门查漏补缺。他一人在营中转悠许久,细察其中布置,倒也学到一些平时不怎么注意的东西。 次日一早,雨仍未停,巡河团开拔,分为数队,登上专列,行到一半,天黑后驶入山中,紧急刹车,探子来报,却是前面铁轨断了数十丈,行进不得。 黑灯瞎火,又下着雨,梁启亲自下车看过,面沉如水,当机立断道:“十万河工集结在即,绝不可在此耽误!”有飞天之力的仙士并不多,况消耗也大,幸好车上备有少量军马。梁启挑出职责较为重要的三十余人,命其余人等待天亮后迅赶上,诸人上马冒雨疾驰,一路小心警戒,幸而无事,凌晨时分到达一座县城,稍事歇息,换乘另一趟车,次日午时抵达松城。 此地离黄河很近,正是悬河最为严重的地段之一,梁启选定它作为大本营,一行人下了车,先去县衙,县令冯达急急迎出,一叠声恕罪恕罪。梁启雷厉风行,问过前番下达的诸般后勤准备,又问河工集结情况,冯县令颇为练达,一一道来。 后勤无碍,集结也进展的颇为顺利,梁启连下数道命令,幕僚团立刻分头行动起来,又挑出几人,因道路泥泞不堪,已坐不得车,只好骑马到黄河边。 雨幕连绵,一行人远远便听到闷雷似的阵阵浪潮声,登上河岸,放眼望去,河面一片苍茫,宽逾数里,对岸几乎成了一条细线,混浊河水便如一条土黄色的怒龙,在众人脚下不到半米咆哮着,翻滚不休,几乎随时都可能冲将上来,一个漩涡接着一个漩涡,足有十数丈方圆,旋转着,起伏着,滚滚东流而去,激起浪花,混入雨中,打在脸上。 微微春雨,不足一分,竟能积成如许汹涌澎湃的浩荡水势,黄裳一时沉默下来,似乎领悟到一丝玄机。 黄河之水流经黄土高原,冲下大量泥沙,到下游时流减缓,泥沙便滞在河底,积年累月,河床越来越高,渐渐出地面,成为地上悬河。 诸人受大河气势所慑,均是静了片刻,才回过神来,窃窃私语,梁启面无表情,负手遥望,转身向庄吉与梁青雅道:“这天灾由我来挡,**便要仰仗二位了。” 庄吉拱手郑重道:“我辈所学,正为此日,你且放心。” 梁启点点头,匆匆带人回城去了。 在场剩下的九人全是卫队中人,庄吉挥下手,一人出列道:“诸位随我来。”唤下星光,腾空而起,余人纷纷跟上,黄裳暂无此能,只好由孙存周带着。 飞出十余里,一行人落下来,仍是一处堤岸,尽是坚硬混凝土,厚达七八米,却是崩塌了一连串大口子,宽近百丈,河水滚滚灌下,冲入平原,野马似的四下奔腾,不知淹没了多少田地,望之触目惊心。 此事显系人为,诸人都是义愤填膺,一条大汉更是直接骂道:“是哪个龟孙做下这等断子绝孙的事来!” 黄裳听孙存周介绍过这大汉,三阶仙士,姓石名虎,性子暴烈,使得一手好枪棒。 引路那人禀道:“庄大人,沿河像这般大的崩缺口子还有十一处,小的更多,约在百数上下。” 断口中间几段堤伸出水面,柱子似的,仍在尽着职责挡下河水,却是徒劳,在河水高的撞击冲涮下,远远出令人牙酸耳软的呻吟声。 诸人均是色变,小小蚁穴已足可使千里之堤崩溃解体,何况如许缺口。庄吉沉吟片刻,对梁青雅道:“师妹,接下来可要麻烦你了。” 梁青雅微微点头:“师兄放手施为便是。” 孙存周手一挥:“大伙儿退后。”一行人退出四十余丈。 庄吉一人独留下来,飞到断堤上空,凌空踏出八步,方位奇异,口中低颂真言,一圈圈无形波动荡漾开来,一手指天,一手指地,沉喝道:“周天星力,听我号令!坤原腾蛇,起!” 一大片辉煌星光挥洒而下,将河堤尽数笼罩,随后地底传来隆隆闷响声,越来越大,地震一般,猛然一条庞大的土黄色巨蛇飞出水面,足有七八丈粗,百余丈长,龙也似的狂舞着,无声咆哮,震动魂魄。 黄裳定神望去,觉那大蛇实是不知多少方黄土变化而成,在半空盘旋一阵,展开身子,落在河堤断处,随着庄吉拂出一片黄光,蛇身随之坚凝硬化,化为坚石,与两边断堤连成一体,生生堵住了缺口。 众人纷纷赞叹不已,却见半空中庄吉身子晃了晃,似乎便要支持不住,直直掉落下来。 第一百一十三章 巡河 诸人惊呼,庄吉掉到半空,身形重又稳住,梁青雅赶上来,关切道:“师兄可还好?” 庄吉脸色有些苍白,精神倒还健旺,勉强笑道:“许久不曾动用大道术,竟生疏了。??” 梁青雅默然,即便是她,要使出这般道法也非易事,并不是庄吉生疏之故,微微蹙眉道:“此举怕是敌人专为消耗力量所做,师兄三思?” 庄吉正色道:“师妹,你天分高绝,所思所想自是比我高出许多,只是师父时常教导我们,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愚兄驽钝,自是成不了大侠,但学这一身本事,若不为此时而用,更在何时?” 梁青雅叹了口气,再道:“河堤长达数百里,我们绝无办法看守到每一处,若敌人再度破坏,师兄该当如何?” 庄吉笑道:“那可要拜托师妹了,切莫再让此事生。” 随后一行人沿着奔腾咆哮的黄河飞行,按寻到河堤断处,若是小的,便由孙存周等人出手填补,庄吉又多次催方才那般驱土成蛇,运泥成石的手段,将十余个大缺口一一堵上,到得最后,几乎完全脱力,飞行不得,还是让梁青雅携着回到松城,立刻便闭关调息。 尚未见到敌人,己方已先折去一名高阶战力。梁青雅执掌权柄,急命后备仙士团连夜赶来,共集结三百余名仙士,编为十余只小队,订下联络、示警之***班排点,巡逻数百里长堤,日夜不休。 又选精明强干之士编为特别机动组,黄裳三人尽在其中,专司紧急救援、应急处理等事务。 一干队长轰然应诺,散帐出去,黄裳被单独留下,梁青雅道:“顾北,有一事拜托你。” 此时巡河团实行军管,庄吉不在,梁青雅便是统领,黄裳道:“但请吩咐。” 梁青雅道:“请你召出坐骑,沿河巡视。” 羽龙兽威猛炫目,极为引人注意,梁青雅也是见过的,突然这样说,黄裳微怔,已明其意,道:“可有后手?敌暗我明,若暴起突袭,以我现下实力,恐怕很难挨过去。” “自然有的,你以为谁都能得到我的赠书么?”梁青雅一笑,举手向东,招下一抹淡青光辉,纤指凌空划了几划,星辉飞舞结成一枚护印,印入黄裳手心,她说道:“此乃东极青耀法印,可挡五阶一击。若敌人来袭,你可激它,我自然知晓,半刻之内必然赶到。”又秘传激之术。 得此法印,黄裳去了顾虑,大步出去,寻到顾西说了一声,她正和6妍玉与几名女生准备出去调研,有一名女仙士随身保护,黄裳叮嘱几句,暗中嘱咐她带好孙禄堂所赠的那枚雷符,步出驻地,左手轻挥,红光涌出,结成兽形,昂然咆哮,声震数里,一时之间,大街上人人侧目,不少人大叫怪物,惊恐而走。 黄裳哈哈一笑,飞身而上,驰出松城,奔至岸边大堤,沿着大河巡视。此时以松城为中心,上至盐城,下到微市,这段悬河最为严重,水势最为危险的三百余里河道上,已汇聚了数万河工,多是服徭役的民夫,少部分技工大匠,正在和运水泥,搬运物料,蚂蚁似的附在河堤上,修补加固。 羽龙兽样貌雄壮,非是凡物,一路飞驰而过,引得河工们哗然指点,纷纷议论,消息水波也似的向四周扩散。 若所料敌人身份无误,他们很快便会察觉大清唯三的一名骑士正在独自巡河。 杨氏兄弟与黄裳乃是大清开户蟠桃园神秘门户的钥匙,谁也不知道后面会有什么宝物。 传说中的天庭奇宝遍地,金丹玉液,仙芝神器,俯拾皆是,随便得一件都是天大造化,若是侥幸取回一两件,或许就是堪比数名六阶高手的国家战略终极威慑武器。 暗中敌视大清的组织势力,决计不会坐视不理,若有机会击杀或重创其中一人,多半不会错过。 杨氏兄弟自回国后,倒有一大半时间呆在皇宫,极少外出,独黄裳一人时常露面,在京城中还好一些,现今荒郊野外,孤身一人,即使明知是陷阱,暗中之敌也极有可能会暴起一击。 若能击杀黄裳,相当于减少了三成打开门户的机率,比较起来,区区几条人命实不在话下。 此乃阳谋,敌人迟早会杀过来,区别只在早晚。 身为香铒,必定极度危险,但对方悍然决堤,不顾数十万百姓死活,黄裳表面虽没显出什么,心中实是愤慨,甘愿为铒。 大河咆哮在侧,风雨迎面刮来,黄裳一气奔出近百里,举目四顾,尽是荒野,一片苍茫,不见行人,不见来者,天地间好像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可以永远这般奔跑下去,直到世界的边缘。 有一种异样情绪在胸膛里滚动,黄裳忽然想大喊大叫,随便什么都好,只是泄,泄这到处阴谋的异世。 但他终究没有,压下这股冲动,缓缓前行,直到天黑,随便找了个山洞,生堆火,打些野味,过了一夜,竟是无事。凌晨继续上路,却没像昨日那般高奔驰,正午时分将近洛城,登上一座不知名的山峰,俯瞰大河,不由一怔。 但见南边有一条大水,想来是洛水,滚滚而来,汇入黄河。洛水清而河水浊,流冲激搅荡之下,一半轻而清,一半重而浊,弯弯曲曲,似两条大鱼,尾相抱,契合在一起,构成一个图形。 那图方圆近百丈,气势雄浑,意境深远,万点雨丝打在上面,丝毫不动,洛水河水东流而去,永无休止,那图却定在一处,泰然若素。 清与浊,动与静,完美地结合地一起。 这是一副天然的太极图,造化以河洛为阴阳,大笔挥毫而成,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 黄裳看的呆住了,苦思多日,一朝贯通。诸般念头电似的闪过脑海,如梦幻,如泡影,大都转瞬即逝,只留下极少一一些,宝石一般熠熠生辉。 “……敦能浊以静而徐清,敦能安以动而徐生……” “……如是我闻,色不异空,空不异色……” “……舍心之外,再无它物……” “……人心唯危,道心唯微……” 福至心灵,所有光辉结成一束,照入源血长河,雷霆震荡,阴阳交融,自然而然凝出一滴源血,鲜红欲燃,转作透明,又转赤红,反复炼化九次,停在心脏中,蓦然散成一个漩涡,九十九滴源血一气贯入,半黑而半白,凝成两条阴阳鱼,尾相连,咬合在一起。 源血之漩,终于炼成。 第一百一十四章 博弈 一入三阶,黄裳明显感到体内雷霆源血的变化,更为凝练纯粹,流经源血之漩时,激荡磨合,迸出一缕缕透明锋芒,寂然游走,凝出一丝附在指尖,按上一块大石,悄无声息刺入寸许,洞穿力大增。笔趣阁ww w.Ωbiquwu 细细品味,体会着血漩带来的可喜进度,若拿人来比,之前的源血雷霆好比一群暴徒,虽身强力壮,却手无寸铁,更无纪律,乱哄哄一团,打起架来一涌而上,无甚章法,寻常打架斗殴倒还可以,一遇硬仗便极易崩溃;现如今似摇身一变,成为经历严酷训练的精锐士兵,披坚执锐,纪律严明,在源血之漩这高明将军的指挥下,立成强军,百人一体,如臂使指,指到哪儿,便打到哪儿。 力量核心,三阶之基。 两相比较,黄裳自觉可以击败四五个不久之前的自己,若再对上李景林,决不会像先前那般一触即溃只能靠耗费生命果苦苦支撑。 能在半年内晋升三阶,多赖生命盾与善恶矛源源不断提供生命精华,细感之下,这两样宝贝内所蕴潜能大约消耗了两三成,剩下的若是全部炼化了,虽不能到达四阶,也能跃入三阶中段。 三阶的癸水法雷神通倍增,炼化度几乎十倍于前,黄裳大笑三声,没有动手,反借助坐忘论将一身大涨的气息收敛起来,仍保持先前样子。 心声惊喜传来,却是夭夭感应到了他的变化:“咦?裳裳突破了?哈,太好啦!” “你说的惊喜在哪?” “嘛,就是人家现在可以进行世界跃迁啦!” “世界跃迁?” “就是我们来到这儿的方法啊,裳裳的能量输出勉强达到底线,我就能强行展开跳跃,穿梭到另一个世界了。”又传来一大段精神波动,解释过程,繁杂之极。 那似乎是时空妖精一族的天赋本领,黄裳一阵头晕目眩,只能理解少许,估算一下,以自己现在的能量输出,只够和夭夭进行灵魂跳跃,肉身却万万不能,沉默片刻,道:“可以定位我的家乡世界么?” 夭夭嘟哝着,似在咬着手指计算感应,良久后道:“不成哎,时空定位探测的传承记忆我还没苏醒,只能在混沌海中漂流……咦,混沌海是什么东西,我怎么会想起这个来?” 小妖精嘀咕嘀咕个不停,直觉感到那个混沌海是个非常重要的所在,却只一个名字,闪电般突如其来映入心中,更详细的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半晌,她沉寂下去的精神又恢复过来:“管它呢,反正现在是回不去的,等裳裳六阶了或许有点可能吧!我去找小徽因了,回见了您哪!” 黄裳长出一口气,夭夭既有此等神奇本领,无论到何种危险境地,都不致无路可走。摇摇头,暂且按下此事,策动羽龙兽,正欲奔下山,忽觉异样,似乎有人窥探,不动声色侧耳倾听,只有风雨声,河水咆哮声,并无心跳呼吸节奏,那人似乎在是远处以某处方式在偷窥,挟有一丝若无若无的冷意。 鱼已上钩。 黄裳暗道来的正好,并不打草惊蛇,驰下小山,继续巡河。 直到他人影消失在风雨中,数里之外另一座山头上,乱石堆中站起一人,身形矮小,灰衣罩体,只露出一双眼睛,执着具望远镜望了许久,方利落跃下山,化作一条鬼魅似的影子,一闪十数丈,来到一座小镇一户院子前,敲三下,停了停,敲一下,又敲两下。 门开了,灰衣人闪身而入,进屋禀道:“回禀大人,那人确系骑士顾北,孤身一人正在巡河。” 屋内有三个人,三个中年男人。若是黄裳在此,必会认出其中一名。 此人居中而坐,鹰鼻厉目,正是前番日本使团副使,三浦梧楼,闻言对左边一人笑道:“恭喜阁下,终于如愿。” 那人身材高瘦,前半头皮刮的亮,后面垂着条金钱鼠尾似的辫子,却是名旗人,精神一振拱手道:“还要请友邦相助,除此贼子,还我大清一个朗朗乾坤。” 三浦梧楼微笑道:“一定,一定,我等一订下计划,立刻通知贵团。”那旗人又说几句恭维话,盘起辫子,戴上一顶礼帽,告辞离去。 “嘿,”右边那人出一声冷笑:“这人难道是傻子,竟会求到咱们身上!” 这人周身笼着层淡淡黑气,脸上尤重,遮的面目模糊,看不清楚,说话腔调怪异,无甚起伏。三浦梧楼淡淡道:“快要淹死的人,哪怕漂过来一根稻草,他们也会拼命抓住。尼古拉斯先生,等那群祸满拖住梁青雅,顾北就是你的了。” “嘿嘿,哈哈,”那人大笑,“原初骑士的鲜血啊,我已经闻到了味道,比鲜花芳香,比少女甜美,比财宝耀眼,比权力还要动人心的宝贝啊!” 三浦梧楼微笑道:“莫要忘了咱们的约定。” “当然,当然!”尼古拉斯尖叫一声,飞身出屋:“等我吃过开胃小菜,你开始行动吧!” 三浦梧楼笑容慢慢消失,目中透出一丝深深讥诮,道:“礼奈,出来吧!” 屏风边墙壁格的一声,打开一道暗门,转出一名少女,长垂腰,步履轻盈,尤其一双眼睛,光晕潋滟,好像会说话一般,轻声道:“前辈,那俄国人会不会使诈?” 三浦梧楼道:“不仅他会,那群祸满也一定会。” 浅上礼奈皱眉:“如此怎能成功?” “无妨,”三浦梧楼道,“我们这边虽分为三部,也是好处,就要看谁的手段更高明,让另两家做替死鬼,去挡梁青雅那一记大罗青天。”说到此处,他露出心悸神色。 浅上礼奈似乎有些不服气,问道:“前辈,梁青雅真的那么厉害,三位同阶高手围攻也杀不了她?” “等你亲眼见到,自然知道,”三浦梧楼摇摇头,叹息道:“要不是伊藤大人示知,我绝对肯定她已经炼心成神,跨入六阶。礼奈,你虽然天赋绝佳,得了螺旋魔眼这等大杀器,却还不到横行时候,仍需要太宰君的辅助。” 浅上礼奈咯咯笑道:“前辈,这世上竟有能让你如此顾忌的人……让我和太宰君联手杀了她吧!” 三浦梧楼身子一震,似乎在考虑这个可能性,又摇头道:“不成,那两位大人在下一盘很大的棋,万万不可随意出手,伤了棋子。” 第一百一十五章 洛城 入夜不久,雨幕连天遮地,黄裳寻个山洞,一夜警惕,竟然无事。笔』趣阁ww『w. biquwu天亮后沿河西进,数日间横穿大半豫地,直到悬河尽处,又兜转回来。 既然敌人不主动来袭,黄裳决定给他们一个机会。 又到河洛交汇处,清浊太极图轮转不息,永无休止。 从晚上一直站到次日清晨,黄裳瞧着那图入了迷,将那阴阳交汇的意韵反复琢磨,渐有所得,一一印入心间,化作资粮。 雨水中传来奔跑声,嘻闹声,抬眼望去,几个半大男孩赤着脚跑在泥巴地里,手中提着渔网渔叉水桶等物事,似是渔家少年,猛然瞧见威猛煞人的羽龙兽,吓了一跳,互相看了看,其中一个最高的像个领头的孩子王,竟凑近了大声问道:“你是天上的仙人吗?” 为防偷袭,黄裳早将生命盾化成盔甲笼住全身,只露出半张脸,异兽异人,异形异事,这少年竟还敢跑过来问,实在大胆。黄裳道:“我不是仙人,你们快些离开,这里危险。” 那大男孩欢呼一声,五六个人都跟着喜笑颜开,纷纷道:“真准!今天一定能捕到神鱼,虎子姐姐有救了!” 黄裳心中奇怪,遂问他们缘由,男孩们七嘴八舌嚷嚷起来。却是其中一个男孩叫虎子,姐姐身染重病,他父母到处求医问药,都言无救,眼见将死,近日城中忽然来了位算命先生,起得一手神签,凡来求算者,无一不中,直是铁口神算消灾解难的神仙,虎子父母前去求问,那先生说:“某日某时到黄河边上某处,若遇见一头异兽,一位异人,这病便有三四分可治。可向异人搭话,若是回答,就有七八成准。实乃借言引神,遂天机,生息不绝,应在河中一尾金色鲤鱼上,若能捕捞回来,炖汤服下,百病立除。切记尔等大人深染尘毒,不可前去,须得小儿辈,心地纯真,才能引动机缘。” 黄裳听了,心中冷笑,世上哪有这等巧事,必是陷阱无疑,正欲装作上当,忽地想起西游记中开篇一个故事来。 道士袁天罡于长安城中卜卦,无有不中,有渔人借此大肆捕鱼,惹怒泾河龙王,化作人形前去砸招牌,二人对赌明日雨数。龙王执掌一方水事,自料必胜,岂知回府不久便有天庭使臣传玉帝旨意,着他明日如何如何行云布雨,所有细节竟与道士所算一丝不错,龙王不服偷改雨时点数,顷刻获罪,终在剐龙台上被人梦中斩,遂引出后来梦问太宗、魂游地府、水6大会、三藏**、观音临尘、西去取经等一干事来。 道士,算卦,渔人,捕鱼,生死,现如今尽皆牵涉到,黄裳不觉起疑:“难道真是位风尘高人?”又想起传余图南剑法的那神秘老人,愈不能肯定,沉吟片刻,有了决断,笑道:“现在水急浪高,哪里能捕什么金色鲤鱼?那先生是我一位好友,在和你们开玩笑呢,且带我去找他,无论你姐姐得了什么病,我二人合力都能治得。” 男孩们半信半疑,不知该信哪个,黄裳微微一笑,举起手来,凝出一颗乒乓球大小的雷电小球,光芒四射,轻挥而出,砸中十数丈外一块大石,轰地一声大震,大石碎为一地粉末。 这一手乃是黄裳从「海纳百川导引术」中新悟所得的壬水法雷,与癸水法雷不同,阳刚浑厚,声势浩大,拿来震慑场面最好不过。 少年们登时看的呆了,欢呼一声,抹掉脸上雨水,飞快跑着在前面引路,黄裳收了羽龙兽,微微激一下掌心东极青耀法印,又收敛下去,随他们来到洛城卦摊处,找来找去,却不见那位算命先生。一问旁人,却说先生一早便没来,那叫虎子的男孩急的直掉眼泪,黄裳:“莫急,带我去你家,瞧瞧病人,或我一人也可医得。” 孩子们又惊又喜,领着七拐八绕,来到一片破落民房区,转到一条小巷子里,还没进门,虎子便叫嚷起来,一个中年妇人走出来,听孩子们一说,眼眶登时红了,便要跪下去:“仙人要是能救活俺妮子,俺全家天天供您的长生牌位,感谢您的大恩大德哇!” 黄裳忙扶住了:“治病要紧。”妇人慌忙迎进屋去,揭开一道已看不出来原本颜色的门帘,内间床上躺着个长少女,双眼紧闭,虽在病中,消瘦的厉害,仍显出几分清丽颜色来,甚是可人,只是无论呼吸心跳微弱之极,如风中火烛,随时可能熄灭。 一进到屋内,黄裳便莫名觉得不大舒服,原本清如湖明如镜的敏锐心灵好似染上片片缕缕的杂尘,难以照见外物。 妇人站在一边,惴惴不安地搓着手,黄裳暗中皱眉,道:“我治病时最忌旁人在场,可否请夫人暂且回避?”妇人犹豫少许,一步一回头地走了出去。 黄裳凝视床上少女,若真是陷阱,最大的可能便是她。 少女长零乱,乌黑如缎,披散在床被上,一张苍白小脸埋在里面,几近透明,泛着微微的青色,像一块玉,睫毛轻轻颤动,透出几分惊慌味道,似乎在做着一个醒不来的噩梦,随时可能拽她沉入无尽的黑暗之中。 试探着伸出手,灵觉平静无波,并无危险预兆,黄裳却总觉得不对劲。回想一路种种,并无破绽,全然一个奇遇故事。 但他总觉得哪里不对。 反复沉吟,现在立刻掉头离开最为安全,但如果这少女是真的重病呢?去请梁青雅,很可能也来不及,病人生机已非常微弱,随时可能香消玉陨。 若是未见未闻,也就罢了,见死不救,黄裳做不到。 心乱则智去,他长长呼出一口气,寻到不安的最大来源,霍然晋入定境,坐忘论心,轻轻拭掉杂尘,睁开眼来。 “如果这是一个陷阱,布置者一定非常了解我……” 黄裳喃喃着,伸出手去,按上少女胸前。 第一百一十六章 爱譬如花 触碰上的一刹那,并无异变。』 笔Ω趣阁ww』w. biquwu 少女没有突然爆炸,没有钻出来一堆虫子,窗外没有飞进一道剑光,墙里没有射出剧毒暗器,地下没有刺出利刃,天上也没有降下牢笼。 触手温软,似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蕾,透出微弱脉动,如在风雨中被不住吹打,随时可能凋零。 黄裳不通医术,不会药石针灸,纯以武者的眼光来看,大凡病患不外乎气脉不通,精血亏损,生命精华正对此症。 他一身源血炼化自一矛一盾,几近灵丹妙药,循环周天,余下鲜血也染上精华气息,无须担心虚不受补,用来补益根基,驱病治人自不在话下。 左手捏开少女唇齿,咬破右手食指,悬于口上,滴入数滴鲜血,外运春雨听雷导引术,小心震动她筋骨脏腑,以助消化。不大一会,少女原本苍白的小脸上透出一丝血色,心跳复苏,呼吸平稳,嘤咛一声,便要醒来。 黄裳收手起身,走出这简陋闺房,向那妇人道:“令媛已无大碍,悉心调养几天,便可大好。” 虎子欢呼一声,冲进屋去,那妇人入内一看,跑出来一叠声感谢,又问姓名,说要刻在长生牌位上,又要留饭,黄裳辞了,方走几步,门外远远传来一声暄号:“生死富贵,姻缘前程,消灾解难,一卦解之——” 这声音来的不快不慢,徐徐传唱过来,一道士跨门而入,微笑稽道:“贫道妙一子,见过道友。” 这道士木冠麻衣,手执拂尘,颔下三缕长须,样貌清奇,一派高人风范。那妇人一见忙道:“道长,您可来了,这位小先生真是神医,没用药就治好的俺那妮子的病……” 妙一道士竖掌笑道:“道友来历非凡,区区红尘杂病,于他有何道哉?” 身后传来脚步声,一轻一重,想是虎子扶着那少女走出来。 黄裳充耳不闻,自这道士一现身,便警惕起来,全部心神投在道士身上,却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强大气息,不由一惊:“这人竟比孙前辈还要强?不可能!” 自踏入三阶,敏锐感知再度进步,便是孙禄堂在眼前,也能感应出大概实力,如镜映花,如湖照月,但这道士明明风姿高绝,气息却连普通人都不如。 轰! 远处忽然传来一声雷鸣似的大震,紧接着青黑赤红四色光华乱闪,纠成一个光团,奔涌过来,半空中一时风起云涌,激荡变幻,直似天上神灵怒,要降下恐怖神罚。 那妇人唬的一交跌倒,一连声菩萨神仙叫唤起来。 掌心青耀法印微微热,黄裳心中一定,知是梁青雅赶来,不知在和谁交手…… 一念未绝,却见那妙一道士望见天空异象,一个哆嗦,竟是双眼翻白,呜呼晕了过去。 黄裳愕然,这人竟是个骗子? 刹那之间,心头冷意炸开。 危险!危险! 竭力侧闪,却是稍晚。 背后传来一声娇笑,一缕奇异诡力针刺也似的袭杀而至,轰中背心盔甲,黄裳只觉那力道一分为二,一向左旋,一向右旋,两下相合,猛烈绞杀,爆出异乎寻常的强大破坏力,盔甲出牙酸的咯吱摩擦声,几乎便要支撑不住。黄裳狂喝一声,立刻唤出善恶矛,反手疾挥,雷电奔涌,那绞杀异力中断一瞬,黄裳连闪数步,避开可能的后续攻击,转过身来,凝出一颗癸水法雷,悬于矛尖,盯着那少女,缓缓道:“竟然是你。” 长少女俏立门后,清丽妩媚,眼波流转,异采纷呈,哪有半分方才病弱模样,掩唇娇笑道:“好生无情的郎君,方才还对人家百般体贴,现下却要杀了奴家……真是的,郎君要是不动手,说不定奴家看你那分温柔,便饶了你呢!” 她口中这样说着,手中却提着不知何时昏迷过去的虎子,遥遥对着善恶矛尖,不住作出微妙移动,款款走来,步履轻盈,像一朵水莲花,在水上漂浮,充盈着一种美丽的杀机。 半空中雷震声越来越近,黄裳扫了一眼地上妇人,淡淡道:“这家人的女儿呢?” 长少女浅浅笑道:“啊呀,郎君难道不知,在一个爱你的女人面前,绝不能提起另一个女人么?” 她提着虎子作为盾牌,缓缓逼近,黄裳半步不退,冷笑道:“你我从未见过,谈什么爱上?” 少女一直在笑,浅浅淡淡:“不对哦,爱譬如花,有一种无需时间浇灌,只生于刹那之间,方才郎君用自己的血救我,它已在奴家心中萌芽。现在郎君直面死亡,风姿无畏,人家可是更喜欢了呢!” 黄裳皱眉,隐隐觉得这少女不可以常理度之,矛尖轻移,咤道:“既说爱我,又要杀我,岂非矛盾!” 少女晃晃手中虎子,瞧着黄裳,幽黑眸子里荡漾着春水一般的温情,柔声道:“我爱你胜过我自己,怎忍心让郎君死在别人手上?” 第一百一十七章 扭曲螺旋 一番言语似真若假,黄裳沉默感应,终于察觉对方气息。 凌厉森寒如利刃,又透出一种奇异的扭曲之意,感受极是特别。 类似的感受只在枢木白狂、维西等寥寥数人身上见过。 “概念之力!” 黄裳心中一震,面对昏迷的虎子,缓缓横移,道:“听你语气,好像有很多人抢着杀我?” 远处剧斗云团急涌而来,显然是梁青雅正在高突破五阶包围,少女却从容不迫,一点点缀上,咯咯笑道:“顾郎还不知么,你的性命可是有许多人在惦记呢!” 投鼠忌器,黄裳充分体会到这一滋味,对方虽身怀概念之力,也只是三阶高位模样,自己凭癸水、壬水两道法雷与一矛一盾,未尝不能一战,只可惜人质在手,完全无法。渐渐移至墙边,忽然问道:“方才我震动你脏腑,身子骨完全是个普通人,你是如何瞒过我的?” 黄裳本也不指望对方回答,只想拖延一下时间,寻到破绽,绕过虎子,一着重创敌人。岂料少女竟然含笑答道:“若是旁人,唔既是顾郎问我,奴家便答了,郎君请看。”檀口微启,曼吐兰芳,白雾萦绕,结成一个模糊白色人形,漂在半空,微微起伏。 “这是式神?你是日本人?” 黄裳还是头一次见到这种阴阳师独有的凡灵物,不由多看了一眼。这少女言语举止毫无东洋习气,不想竟是岛国人氏。 “是哦,专司隐蔽潜藏,变易身形的式神。人家叫浅上礼奈,很好听吧,顾郎可要好好记着呢。”少女嫣然一笑,蓦然挥动虎子,一闪逼近,眸中异采连闪,射出一红一绿两束光,于半途缠绕纠缠,成螺旋之形,高旋转,飒杀而来。 黄裳怕误伤虎子,不好反击,索性将心一横,矛尖以乎异常的准绳取中红绿螺旋尖端,虎口剧震,借力向后抛出,含腰弓背,砰地撞破院墙,连闪七下,卸去残余旋转力道。匆忙一扫之间,觉隔壁是间破庙,年久失修,红楼崩塌,了无香火,只墙角一株不知名老树,树下一块残破石碑,隐约似有几个字,被苔藓遮住。 “咯咯,郎君跑路都那么好看,接住喽!” 娇笑声中,一具人身打着旋儿,横着在墙上又破出一个大洞,却是那昏迷过去的道士妙一子。黄裳恐有诈,自不会去接,闪身避开,噗地一下道士结实摔在泥地里,跌了个嘴啃泥,闷哼一声,似是吃痛。 浅上礼奈施施然自十字洞中穿过来,身前漂着式神,手里仍提着人盾,歪头笑道:“看来顾郎那面盾虽好,却仍不及奴家这盾呢,唔心地过于善良可不是一件好事哦,这小孩又不是顾郎亲人,何必这样顾忌呢,莫非奴家可以用他逼你自尽?嘻嘻,不好,还是亲自来杀的好。” 黄裳冷笑:“就凭你那半吊子的扭曲概念也想杀我,莫非枢木白狂没告诉你,他那破灭力量也奈何不得我么?” 浅上礼奈一怔,微笑消慢慢消失,黄裳正以为成功激怒她,却见她神色转作欣喜,以更为欢然的笑颜道:“这说法还是奴家头一次听到呢,郎君以为扭曲不如破灭吗?不是的呢,枢木君的力量太过纯粹,很快便会变成彻底的破坏,破坏遇到的一切活物,大地,空气,空间,时间,甚至包括被称为枢木白狂的人本身,他的意识会消失,**成为破灭的容器。呐,你说,这样的力量真的好么?力量不该是为人服务的么?人为力量所奴役,所折磨,所破坏,反以为进化,不是件很可悲的事么?呐,枢木君应该早些学会欣赏生活中的美,方能快快乐乐,不负一生对吧可惜,他不明白这个道理,整天冷冰冰的,只知道修炼,修炼说起来,他修炼的最大目的竟然是赢得和你的决战,郎君你说可笑么,还有太宰君,一样的可笑,整天妄想杀死孙” 半空中蓦然一声雷震,已然不远,依稀可听见云层撕裂之声,她忽然住口,叹息一声,神色转作落寞,幽幽道:“奴家失态,让顾郎见笑了。” 黄裳终于明白,先前为何会觉得她不可以常理度之。 浅上礼奈已被扭曲所扭曲。 黄裳道:“还有多久?” 这句话没头没尾,浅上礼奈却似乎听懂了,眸中登时雾气大作,化作泪珠儿滑下,泣着笑道:“真是善良的让人心疼哪顾郎啊,你实在不适合这世道,也好,我们殉情吧!第三个一秒时,我会杀死你,然后自尽。” 泪水飞溅,她将虎子向后一抛,一招手,身前式神飞缩小,没入双眼,点漆双瞳水墨般晕散开来,水波般荡漾着,焕出红绿奇光,结成双螺旋状,与上次有所不同,微微透明,泛着淡淡的白光,方一凝出形状,周遭空气已然如同海浪一般,剧烈扭曲,震荡,出尖啸,几成海啸,拥着君王袭杀过来。 顾忌一去,黄裳顿时放开手脚,长啸一声,心脏处源血之漩高旋转,吞吐源血,滋生锐芒,分流双臂,一半凝为癸水法雷,寂然低敛,一半凝为壬水法雷,轰然高昂,汇于矛尖,两厢合抱,隐成太极,双臂一振,疾划一圆,如长河落日,平平轰出,似大漠孤烟。 壬癸阴阳,日圆烟直,种种矛盾意境,溶于一式之中,黄裳心意不住拔高,臻至某一极限,终于窥到螺旋破绽,眼前似乎陡然打开一扇窗户,便要看见全然不同的新风景。 一只手忽然掠过地面,又轻又快,握住黄裳脚腂。 手上满是泥巴,上面是脏兮兮的道袍,向内一握,一股奇异波动散开来,眨眼传遍全身。 体内源血雷光闪烁几下,像坏掉的灯泡一般灭掉,黯淡下去,源血之漩似乎遇上天敌,虽死命挣扎,仍如同陈年齿轮,蓦然减缓。 源泉一去,矛尖上不住流转的太极图登时消失。 红绿螺旋捅至面前,空气先行扭曲,绞荡起衣飞扬,刮面生痛,黄裳心头冰凉一片,几至绝境,然坐忘定力挥效用,仍未绝望闭目等死,一气刺出七矛,分击螺旋各个节点。 “咦?” 惊咦声中,红绿螺旋几乎解体,却终于没有,呼啸而至,正正轰中胸膛,黄裳暴跌出去,落在墙角老树下,残碑之旁,鲜血喷出,沾染上去。 “咦?” 第一百一十八章 问道碑 黄裳立在碑侧,身子晃了几晃,面如金纸,却始终没有倒下,左手掌心涌起一团清光,笼住全身。 原来在红绿螺旋轰中之时,梁青雅画下的东极青耀法印终于挥效用,虽被大副消弱,仍挡了一挡,保住黄裳侥幸不死。 那道士惊疑不定道:“那是什么,竟能躲过我的力量?” 浅上礼奈幽幽道:“太宰君,你脑袋修炼坏了么?除了梁青雅交给顾郎的保命之物,还会是什么?你那人间失格虽可使凡跌落,看来却还不够。” “大罗青天?倒要领教。”道士冷哼,走上前去,便要再度动人间失格,忽地顿住。 黄裳惨笑数声,探手入怀,再伸出来时已捏着一张淡紫纸符,瑰丽光晕散开来,宛如朝阳,照耀四方,声音嘶哑道:“孙禄堂亲制雷符,二位要不要尝一尝?” “顾郎的宝贝当真不少呢——”浅上礼奈破涕为笑,“这次好像没法殉情了,下次一定不能失约哦!”身形一闪,穿过墙洞,竟是兀自走了。 “该死!”道士跺足,一望天上,淡青云气已然逼近,也急急逸墙而去。 大敌虽去,黄裳仍不敢放心,这两人身份一变再变,很难说会不会最后行险一搏,回想起方才道士握住脚腂时源血黯淡的异象,心下暗凛:“凡跌落?莫非是能让凡之力无效化的力量?又是一种概念这两人配合起来当真可怖可畏,若我没晋升三阶,只怕便是有青耀法印,也难抗过去。先有枢木白狂,后有这两人,奇怪,日本为什么会出现这么多掌握概念之力的精英?” 抬头望去,天上云气行近,看来是梁青雅胜了,心中一松,胸前一痛,脚下踉呛,伸手按住石碑。 异象陡生。 残破石碑微微震动,散出一圈奇异波动。 “咦?” 一声惊咦自心中,却是夭夭好奇声音:“裳裳,你碰到什么东西了,为什么会有时空涟漪?我来瞧瞧——” 远在京城的夭夭说着,挥手凝出一束淡青神光,刺破虚空,自黄裳胸前心灵印记中透出,投在石碑上,然后小妖精以一种从未有过的惊奇声音连连感叹道:“哇,哇,哇,好厉害,好厉害!这是哪位大神通者的布——” 黄裳亦是惊讶非常,夭夭眼光极高,便是当世第一高手孙禄堂,在她叫来也只是“孙老虎、孙虎头”之类,全无敬畏之意,今遭竟然如此吃惊,看来这石碑是件了不得的物事—— 夭夭惊叹未尽,黄裳一念未绝,石碑震动蓦然一盛,笼住黄裳全身,一闪,整个人消失不见。 风吹雨打,老树摇曳,飘下几片叶子,打着旋儿贴在碑上,慢悠悠滑落,跌到泥泞里。 风声微起,梁青雅现身院中,环顾四周,秀眉轻蹙:“法印感应方才还在此处,顾北哪去了?”稍一打量,看出动手痕迹,少许沉吟,伸出食中二指,如拈棋子,望空虚点,行将落下,又投往它处,迟迟未决,仿佛一名棋手正在反复推敲一着妙手。 “唔,一人正面强攻,一人伏地偷袭,全是将近四阶,顾北没有防备地上那人,看样子是被骗了。嗯?他居然晋升三阶了,不错。怪哉,三名三阶大打出手,交锋余波却如此之小,没有造成什么破坏,双方力量都很凝练这是雷法,这是——扭曲?这是失落?好家伙,一下子出动两名概念精锐,加上前次那个年轻人,小日本要疯么?” “力量失落,正面强击,顾北凭我法印硬撑一记,被轰到这儿——” 微微惊叹,梁青雅凌空漂浮,移到老树下,先看那树,铁枝虬干,风骨铮然,也不知经历了多少风霜,想来当年应是亭亭如盖,蔚然成荫,仍没能敌过岁月侵袭,枯皮剥落,只寥寥透出些许新绿。 再看那碑,血痕犹在,浸入暗绿色的苔藓里,注视良久,轻咦一声,梁青雅渐渐现出惊讶神色,思虑再三,慎重伸出纤指,青光微然,点中石碑,苔藓如同活过来一般,卷曲收敛,自碑上脱落,凝作一团,现出碑上文字,古拙无奇,非是梁青雅所知任何一种字体,但其含意明白无误地传达到她心里。 问道 “表意文字?问道?问道碑?谁人问道,谁人立碑?顾北又去哪了?” 一连串疑问涌上心头,半空传来破风声,梁青雅暗暗皱眉,素手按下,苔藓小团伸展开来,又将碑文遮住。 两道人影自天而降,投在院中,正是孙存周与周良二人,禀道:“回禀将军,现已击毙阴阳师四十七人,吸血鬼十三只,降头术师二十二人,我方损失极微,渭水计划大功告成!” 梁青雅颔道:“按例巡河,以防敌人贼心不死,卷土重来。” “遵命!”二人慨然应道,孙存周一笑,探询问道:“师姐,顾北呢?” 梁青雅微笑道:“在执行一项秘密任务,严禁打探。” 孙存周摇头道:“师姐好生偏心,放着我和周良两个三阶不用,偏让二阶的顾北屡受重任,莫不是嫌我们两个担不得大事?” 梁青雅哑然失笑:“休得胡说,谁敢小觑两位散人?师弟且放心,我自有保命之法交于顾北,不会让他去寻死路。” 孙存周嘿嘿一笑,这才不说,周良温和笑道:“梁师姐,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我们两个暂时比顾北厉害那么一点,也交给我们一点重要任务嘛!” 梁青雅暗中摇头,沉吟片刻,道:“也好,小贼虽去,大盗未止。眼下倒有一件事,隔壁那户人家有些异状,牵涉到日本两名掌握概念力量的精锐,现去未远,便交给你们两个好了。” “概念高手?”两位散人互相看了看,大喜过望,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哈哈,正好拿来试刀!” 梁青雅道:“且莫轻敌,一名扭曲,一名失落,若仗地利联手一击,足可杀死你们任何一人。” 孙存周豪迈笑道:“师姐你力斩两大五阶,我们作师弟的岂能落后?” 梁青雅告诫道:“背后定是那五阶阴阳师,若寻到踪迹,来报我,切莫妄自逞强。” 二人齐声称是,穿洞而过。 第一百一十九章 猜拳问圣 上下皆无,四维横绝,一片混沌浊流,浮浮沉沉,五蕴尽迷,独一点青光照亮周身半尺,护住黄裳不曾迷失。 夭夭失声叫道:“不好,我们在沿时空长河上溯!” 黄裳大惊:“多少年?” “我只能辨个大概,”夭夭惊讶声音中带着好奇,淡青神光探出一丝,数数般道:“一百年,两百年一千年两千年两千年五百年!” 黄裳默算,已到先秦春秋时期,忽地夭夭叫道:“要结束了!”身子一轻,跌落在地,四下一看,却是一处户院,石砖茅屋,装饰简古,旁边一老树,亭亭如盖,蔚然成荫,下一草棚,棚中一碑,上系一青牛,咀嚼之中,抬起一对牛眼,望了一望,又埋头栏中。 黄裳看那树看碑,眼熟的很,心中问道:“我们还在原地?” 夭夭藏在心灵印记之中,回道:“嗯,只在时间上前移了两千多年,空间上没怎么动。” 黄裳皱眉走了几步,道:“能回去么?” 夭夭干脆道:“单灵魂可以,肉身不成。” 黄裳长叹,忽见门中颤巍巍走出一名老汉,粗布麻衣,须皆白,抱着个木碗,一见自己,竟不惊讶,笑道:“后生何来?” 黄裳曾听刘茵讲史,提过古礼,春秋战国也在其中,当即左掌抚于右掌上,平举于胸前,躬身行礼道:“见过老丈,晚生稀里糊涂,自己也不知如何到了贵府,多有打扰,还望见谅。” 老丈呵呵笑道:“糊涂好啊,糊涂好,难得糊涂,不想后生竟是名雅人。可曾用食,若不嫌弃,家中尚有些粗茶淡饭。” 黄裳恭敬道:“既如此,多谢老丈。”遂进屋取了碗箸,舀了白饭菜肴,但觉纯正醇和,偏又有一种淡淡余香,回味不绝,竟是从未吃过的美味,不由大赞道:“老丈好手艺。” 老人笑道:“后生倒也能辨认些好歹。”又耸动眉毛叹息道:“若又有客来,老朽可就无物可待了。” 黄裳一笑,既然到了先秦春秋时,倒也难得,不妨多了解一些,便随老人攀谈起来,一谈之下,惊觉此人见识乍看平平,实则不可测度,出平生所见诸人,越谈越惊,恭声问道:“晚辈姓黄名裳,敢问老丈尊名?” 老人微微一笑,正要回答,屋外院门声响,一阵足音传来,紧接着一个宏正清亮声音道:“学生仲尼,特来请学,敢问长者可在?” 老人推门而出,摇头叹道:“这位先生,你来得晚了,老汉家里没饭啦,都让这后生吃完了。” 黄裳跟了出去,院中立着一人,高冠儒服,头中秃,脑门微陷,样貌古奇,闻言一怔,望了黄裳一眼,长叹一声,似乎颇为可惜,道:“学生此来专为问道,烦请长者赐教。” 老人摆手摇头道:“老朽粗人一个,有甚道可问,先生且回。” 那人也不纠缠,虚礼恭身道:“长者既有客,尼明日再来便是。”徐徐退出。 黄裳心神剧震,隐隐猜到二人身份,饶是坐忘有成,也险些叫出声来,好容易冷静一些,决定一定要留下,听一听这场注定会生的流传千古的问道,夭夭得他见识,也陷入长久剧烈的震动中,随即诺诺喃喃道:“不可能吧?” 黄裳不点破,老人竟也不赶他走,过了一夜,次日正午,那人又来,礼数甚恭,老人仍拒绝。 如是数次,直到第九日上,老人似乎拗不过,勉强同意,那人大喜,坐谈中连连问,老人随意应答,高远浑茫。黄裳深知此乃亘古未有之奇遇,虽不明所以到了此处,但竟能恰逢其会,实是三生福气,一语不,默然旁听,只将心神全部排空,晋入迄今最深湛的定境,试图将二人对话尽数记下,却如流水过石,大雁行天,空空荡荡,只留下寥寥数道痕迹,也全都朦朦胧胧,似明非明,一时无法解悟。 坐谈将终,渐渐直白,忽听那人问道:“何为三?” 老人答曰:“和。” 那人皱眉,沉思未已,忽地眉头展开,呵呵笑道:“原来如此,果真化生万物。”头一遭偏头转向黄裳问道:“足下以为如何?” 黄裳一怔,缓缓道:“有一猜拳小戏,三者互相钳制,拳为阳,布为阴,敢问剪刀为何?” 那人叹道:“能有此问,已然入味,先生以为然否?” 老人微笑:“可立道。” 那人颔,挥袖一拂:“此番还毕,若有机缘,自能再见。”微风拂面,黄裳大叫一声,跌落石椅,跳起一瞧,风雨凄迷,老树残碑,满地泥泞,竟又回到那破庙里面。 院中静立一人,正是梁青雅,凌空漂浮,纤足离地三寸,风雨不沾,双眼微瞑,似陷入某种悟境,被叫声惊醒,回过神来,注视黄裳,眸中异采微泛,叹道:“我蒙你此等大恩,却又被打断顿悟,该如何是好呢?” 黄裳少许沉吟,问道:“梁师姐知我到了何处?” 梁青雅摇头道:“不曾全明,不敢妄测,只借此碑略微听了一些。” 黄裳道:“可曾晋入六阶?” 梁青雅道:“连跨数重关口,只差临门一脚。”顿了一顿又道:“放心,此乃我二人共同秘密,决不会入第三人之耳。” “胡吹大气,人家就听到了,”心中夭夭娇哼一声,又惊讶叫道:“这不是我们离开的那一天!哇,已经过了这么久,小徽因该急了,我回去喽!” “那场问道,你记下多少?” “我吃了个囫囵枣子。”夭夭嘻嘻一笑,离开寄身印记,自冥漠层面破开虚空,回京城去了。 黄裳放下心来,望望漫天雨云,又问道:“梁师姐,过去几日了?” “十七日矣。”梁青雅道:“我对外称派你执行秘密任务,你且听好” 二人对过口风,一前一后回到营地,机械轰鸣,人马往来,正施工的热闹。 听梁青雅提到,梁启动用近千仙士,数万机车,十万河工,日夜不休,已在沿河四处挖了四个大湖,十数条大渠,以疏水势,大见功效。 “此法虽可一解黄河水患,但在彻底完工前却有要害,须人镇守,我先去了。” 梁青雅微微一笑,飞天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