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皇后日常》 第一章 上梁 云惠真的不是有意要踩皇上龙足,更没有故意在上面碾一碾。 康熙四年,三月初九,老索家在京东城的新宅子上梁,特地私底下托内务府翻老皇历精挑细选出来的好日子。满京城的权贵都来恭贺上梁之喜。 皇上年满十二,该立正宫皇后了。全京华的人都心知肚明,太皇太后中意的是首辅大臣索尼家的孙女赫舍里庭芳。眼下朝中几位重臣家中有适龄格格可供选秀的就那么几位,鳌拜之女、鄂必隆之女、索尼孙女。 鳌拜势头正盛,立了他的女儿为后,无异于如虎添翼,太皇太后不会做这样的傻事;鄂必隆是个墙头草,哪儿能靠着就往那边倚;唯有索尼,开国功勋,忠心耿耿,娶了他的孙女,再有意扶植他的儿子索额图,才能牵制鳌拜。 虽未明说,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太国丈家的房子上梁,谁敢不来巴结? 一大清早,云惠便在哥嫂的连哄带骗中,梳洗打扮,沐浴更衣。二嫂觉罗氏给自己特地备下了一身银粉暗花牡丹纹的偏襟旗装,还从老太太那儿讨了一枝九转连珠凤凰衔月钗。为了自己这个不争气的胖格格的婚事,兄嫂二人也算是拼了命。 一个年方十三就二百多斤的胖格格,穿上觉罗氏给备下的衣裙,云惠丝毫不觉得美,反倒愈发觉得自己像一个刚炸完的肉丸子。 云惠就这样盛装打扮,独坐着一辆马车跟着纳兰家的队伍浩浩荡荡去了相爷新府邸。 原主纳兰云惠,小名那九,生在九月初九,生下来足有九斤九两。乳母二嬷嬷说,格格命中带那么多的九,定能嫁个好夫君,生儿育女一辈子长长久久。 可云惠觉着,自己逢九就没有好事。 京城的权贵人家都住在皇城跟下一圈,其中又以城东为尊。城东南角向阳,取蒸蒸日上之意。街中更有京城最大的几家书院,尚儒文院、宏彦书院一左一右,皆是请得科举进士以上学者教书育人。四库馆下朝的学士,也能兼职讲两节课。除了经史子集,也有满人的骑马、射箭之学。 自从世祖皇帝定都北京,将汉人的天下真真正正揽到大清的疆土之后,便不再注重打天下,而是守天下。世祖同当今的太皇太后都十分仰慕汉人文化,虽在位没多久,汉学却也在紫禁城内外悄然兴起。 索尼相爷家的新府邸就在城东地段最好的一处,离尚儒书院一步之遥,算是顶好的学区房了。不过相爷家的子孙,压根就不打算去书院读书,人家生来就是给皇子当伴读的,用的是帝师。 说是上梁,其实府邸早就一应俱全,只剩主楼的一处顶梁没上。不过是把原先在关外的一些习俗拿过来热闹热闹,牵牵人情关系罢了。 云惠的兄长纳兰明珠此时只是一个内务府总管,虽说祖父叶赫那拉金台吉是叶赫部首领,可奈何叶赫部没什么人才,父亲尼雅哈也不过得了一个佐领的差事。这会子明珠还没起来呢,谁能想到以后会是跟索额图朝堂相争的劲敌? 有这样一个日后做相爷的哥哥,自己竟然托生在了一副二百多斤的身子上。 “内务府总管纳兰明珠恭喜相爷,贺喜相爷!”兄长明珠对着老宰相赫舍里索尼拱手作揖,索尼冲着明珠微微点了点头,便忙又转头去嘱咐长子索额图去招呼其他客人,顺便看看庭芳好了没有。 不受待见,明珠似乎早先就已经意料到了这一点。他依旧笑如春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和其他几个身后排队上来恭贺的大臣们点头笑谈,心里却早把索额图一干骂了个遍,总有一日我明珠也让你老索家有求我的时候。 在主屋前站了没多久,便有几个身强力壮的大汉抬着一根木梁上前来,上面贴着红纸,绑着红绸。新堂屋设好的桌案上早就摆好了鸡鸭鹅、猪、鱼、蛋、香烛等祭品。头一步,这叫祭梁,由木匠、泥瓦匠同主家边敬酒边说好话。 待祭梁结束后,便由着几个大汉将木梁抬上屋顶,“上啊!大吉大利!” 云惠来的时候听二嫂说起过,在关外的时候,上梁讲究得很。这梁中央红布底下放着一双红鞋垫,寓意给主家添家底儿;一会儿那几个大汉抬着一个大箩筐,里头放着五谷彩袋,装满米、红枣、小麦、花生、万年青,寓意福禄寿喜,万年长青。 再接下来,就是今儿来的所有孩童最期待的环节了:接包。 从梁上洒下来的包里装有果、糖、铜钱,像赫舍里索尼这样的人家,恐怕还会包上小银锞子,不大,不至于砸到人。 几个孩童站成一排,翘首以待着,能帮着自家接到这一份福气。还是这么一份来自高门大户的福气。 人群中,一个身穿松绿鹤纹对襟福字旗装的妇人,站在索尼、索额图身边,手里握着一根游龙戏凤金拐杖,头发盘成的一字髻梳得一丝不乱,插了一支金托翡翠钗。仪态万方,面容慈祥,天庭饱满,眉宇间有股睥睨天下的威仪。微丰的体态显示出满蒙女子独有的富态来。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那等接包的孩童们,不动声色地动了动嘴,“得了,今儿我就是来凑个热闹。咱们大清首辅大臣家新府邸建成是大事,我不能不来啊。” 索尼父子二人俯首,受宠若惊。 “也别拘束着了,我也没带人来,没摆仪仗。就是一寻常人家的老夫人,你们瞧你们的。” 索尼父子连连点头应声。 孝庄看了看那一排孩童,里头穿粉衣的一个女娃最为扎眼。 能不扎眼么?就这体型,一个顶人家仨! 孝庄朝云惠一指,“那是谁家的丫头?” 索尼和索额图都愣了愣,这才瞧见那一群孩子中竟还藏着这么一个庞然大物。“这……这……”索额图眯着眼睛瞧了半天,也没想起来,这是谁放进来的? 还是一旁的管家记性好,反应了过来,忙答道:“好像是内务府总管纳兰明珠家的妹妹。” “哦。”索尼父子恍然大悟,内务府总管明珠今天也来了,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孝庄点了点头,忍俊不禁,同索尼父子相视一笑,冲着云惠努了努嘴,“瞧着这丫头还挺生猛。” “祖母。我能同他们一起去接包吗?”一旁一个看上去十二三岁的少年对孝庄道,眼中满是羡慕。 “这……”索额图闻声,更加俯首帖耳做小伏低状,刚想说“最好不要”,孝庄却已然对那少年开口道:“可以啊,今儿祖母带你来就是看看这民间的上梁是怎么一回事。以后咱们同索相爷就是一家人了,去看亲戚家的屋子上梁这有什么不可以?” 一席话说得老索差点老泪纵横,能被太皇太后称为一家人,那是一种多么至高无上的荣耀? 得了太皇太后的允许,小康熙高高兴兴地走到了接包孩童的队伍中。这些孩童都是今天来的八旗贵族子弟,侍卫图海目光紧跟着,生怕一不留神主子有个什么闪失。 梁上壮汉高喊:“财源滚滚来!”接着那包便一个接一个天女散花般撒了下来。 其实这些都是索尼一家有意而为之。索额图早在宫里就打听到太皇太后想带皇上出宫来瞧瞧京城的一些民风民俗。而自家更想叫太皇太后能来见一见庭芳,便故意安排了这么一出上梁。否则这么大个府邸,哪里还需要什么“五谷丰登”?不过讨个彩头,博个眼球罢了。 瞧着太皇太后同皇上这么高兴,索尼同索额图父子相视一笑,心下也跟着得意起来。 忽然,随着梁上抛下的彩包越来越多,底下不知何时乱成了一团。图海慌忙在人群中搜寻自己主子的身影,那些个孩童虽说是八旗贵族子弟家的,从来也缺不得这彩包里的果子、铜钱什么的。可人嘛,不就都这样?抢来的总比白白得来的要好,再说了,这是从天而降的,能接几个就意味着自己能接到几个福气。 不一会儿,就乱成了一团。 待大人们赶忙上前去拉仗,把自己家的孩子领回来。图海这才发现发生了件天大的事情! 皇上受伤了! 图海一双圆目瞪得老大,“皇……”若非孝庄瞪了他一眼,几乎呼之欲出。 “老夫人,这……爷受伤了。” 索尼和索额图顿时吓得一身冷汗。 “怎么着?” 那小康熙真不愧是八岁登基,未来的千古一帝。嘴唇疼的发白,却依旧面不改色,对着孝庄等人微微笑笑,摇了摇头。“无事,不小心被踩了一脚。” 图海忙要去扶,却听“哎呦”一声,众人这才意识到情况比自己预想的要严重多了。 索额图早就吓得魂飞魄散,在自己的新宅子里皇上的龙足被踩了一脚!这是何等大事!若是皇上和太皇太后追究起来,莫要说女儿的皇后之位不保,就是自己也担待不起啊! 一众人七手八脚,把康熙背到了一处歇息地方。待左右闲杂人等退尽,这才由太医小心翼翼地脱下皇上的龙靴,一双白生生的小脚丫青紫了一块,那大脚趾都被踩扁进去了! 章太医是看着玄烨长大的,就连得天花那会儿,也是自己在陪着。心里不由心疼,“这是何人所为啊?” 玄烨满不在乎地摇了摇头,笑道:“抢包的时候哄闹,兴许是谁没注意踩了一脚。” “不不!”索额图慌忙给小皇帝跪了下来,“和皇上一起抢包的都是一些不足十五六岁的孩童,哪里来的这个力气?分明是有心之人在鞋底藏了暗器。皇上,太皇太后,此人在我的府邸暗算皇上龙体,居心叵测之心可见。还望太皇太后彻查。” 孝庄瞄了索额图一眼,“我看你啊,是担心我把账算在你的头上。” 索额图刷地红了脸。“奴才也是为皇上龙体担忧。” 孝庄心里倒不是很在乎,只不过是被不小心踩到了脚,何须这般兴师动众?男子汉大丈夫,就应当扛得起这些疼痛。不然如何能撑起这个大清国? “玄烨,可有看清踩你的人是谁?” 小皇帝蹙眉,心里骂着那个踩自己的人,面上却依旧镇定自若,对众人劝道:“没看清,好像是一个身手敏捷的胖子,无事,区区小伤何足挂齿?” 众人哑口无言,不知该如何作答?孝庄太后微微蹙眉,想起那个穿粉衣的小姑娘,“去问问明珠家的那个丫头叫什么名字?” 府中有人认识,小声答道:“那九,纳兰大人家的妹子。” 第2章 下马威 云惠被分到延禧宫,因为皇帝刚立后,后妃也不是很多,也就暂时没有主位,由云惠一人独住。 她这样的模样也能做贵人?别说云惠了,就连哥哥明珠和嫂子觉罗氏都不相信。先前还总担心妹妹嫁不出去,这就飞上枝头进宫了?明珠将此归结于祖上烧高香了。云惠却心知肚明,这分明就是上回踩了他的脚,被记恨上了呗。 对此,多年以后再相问,某人也拒不承认,只说是看在明珠的面子上,有意抬举纳兰家。 宫女是内务府分的,因为兄长是内务府总管,云惠走了个后门,把家里的两个从小用到大的贴身侍女弄了进来。春棠是二嫂屋里的二等丫鬟,大云惠两岁,模样周正,处事老道,性子和顺。觉罗氏见云惠身边尽是些奶声奶气的小丫鬟,又怕这几个丫头跟着云惠一来二去学坏了,就把自己屋里的春棠与了她。 夏莲就不一样了,自小跟着云惠,左打北山猛虎,右踢四海游龙的,练就了一口伶牙俐齿的好嘴皮子,是个厉害爪牙。觉罗氏私心里觉得云惠胖了以后显得太憨,身边有个干练的丫头也不错。便让夏莲也跟了来。 内务府又分来两个秋染,冬晴,应了四季的景。还分来两个小太监,一个叫三元,一个叫四喜。都挺喜庆的名字。 认全了屋里的人,云惠早就饿了。托生在这么一副身子上,不是没想过要减肥,是实在不吃饱就没有力气减肥呀! 春棠胆子小,处事谨慎,云惠便留了她在宫里。夏莲自告奋勇,去御膳房传菜,顺便认认路。冬晴秋染她们不一样,她们是经过内务府训练,懂宫里规矩,也知道紫禁城各宫布局的。两个丫头便一起上路了。 才巳时,御膳房已经忙开了。时时刻刻都要为主子们备着,有的主子饿的早,有的主子喜欢过了午时吃饭,你还能不做? 御厨张江刚炖完一锅佛跳墙,用一个大海碗盛了,里头盖了香菇,鸡肉,猪肉,鲍鱼,海参,海蛎子,冬笋,木耳八样东西。这是给翊坤宫宜贵人准备的,那小姑奶奶嘴刁着呢,性子也辣,是满人家女儿能骑马善射箭的样子。个字却不高,模样也娇俏。 忙活了一大早,张江倚在门框上,对着院子抽旱烟。 “呦,张公公在这儿悠闲呢?” 张江一愣,忙不迭把烟袋往地上磕磕,就弯腰点头地给来人请安道:“李公公,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一听张江这么一喊,里头做着菜的,切着菜的,抬着筐的全都停下手来,聚拢到门口,异口同声、毕恭毕敬地对李德全请安。 张江皱着眉朝里头的人一挥手,散开一条路出来,把李德全迎到里面,已有一个小太监麻溜地端来一张椅子,张江用袖子装模作样地掸了掸灰,李德全眯着眼睛,摆着架子坐了下来。 张江赔着笑,“李公公亲自来御膳房,可是皇上有什么吩咐?” 李德全接过小太监递上来的茶,勉强喝了一口,鼻子在空气里嗅了嗅,四下里瞧了瞧,对着张江笑道:“呦,这才巳时,锅里炖着什么呢?这么香。把我这馋虫都给勾起来了。” “这……”张江心里有些怵怵的,不晓得李德全这会子功夫来御膳房到底是几个意思。是不是皇上有什么特殊吩咐?该不该说这碗佛跳墙是给宜贵人炖的?要是李公公硬要了去,自己该怎么办? 李德全见他支吾了半天,面上很是不满,“发什么愣呢?老半天都不吱声。” “哎呦喂!”张江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子,对李德全作揖道,“李公公您来御膳房,瞧我这都高兴坏了,都忘了回话了。公公,这锅里炖得是佛跳墙,是庄仪苑来传的。” “哦。”李德全恍然大悟,旋即抿嘴笑道:“这才什么时候就饿了?这个宜小主,也是机灵讨喜能磨人,怪不得万岁爷喜欢得很呢。” 李德全一句话,就让御膳房所有的人都长了心:庄仪苑的宜小主,皇上很是欢喜,日后得伺候好了,她的膳食全部得一级盯心。 张江悄悄给李德全递了个鼓鼓囊囊的锦囊,“李公公,这是奴才孝敬爷爷您的。日后爷爷想吃什么尽管着人来跟奴才说就是了。怕奴才当不好差事还特地来一趟,爷爷您受累了。” 李德全收下了锦囊,对张江很是满意,点了点头,“孺子可教也。我也不跟你兜圈子了。你主管御膳房,全紫禁城大大小小主子的膳食都从你这里过,你可得长点心。光会做菜是不行的,譬如这佛跳墙,有的人能吃得,有的人就吃不得。” 张江心里一“咯噔”,果然还是有名堂。于是悄悄凑过去,对李德全道:“还望公公赐教。” 李德全笑笑,“庄仪苑的就吃得,延禧宫那位,哼哼,还是清淡些吧。我看着御膳房,油也用得多,盐也放不少,都省着点用。用到该用的地方去。” 张江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李德全特地来了一趟御膳房,为的就是替万岁爷传个话儿。延禧宫那位惠小主,也就是内务府总管明珠大人的妹子,恐怕是得罪了皇上。皇上明着不好收拾,就让御膳房给暗地里欺负一下。饭菜清淡些,这可就有讲究了。 李德全的意思分明是延禧宫的饭菜不给放油、不给放盐。 这是个什么理?皇上若是不宠爱这位惠小主,直接不选进来便是了。这几个小主刚进宫,可都还连万岁爷的面儿都没见着呢。头回进宫,谈不上得罪啊? 送走了李德全,张江又倚着门框,狠狠地吸了几口旱烟袋。 迎面走过来一高一矮两个宫女,穿着粉色宫装,上好的料子,瞅着眼生,定是新进宫某位小主宫里内室的。 张江忙起身,也不招呼也不赔笑,论身份,那几个小宫女虽说是小主宫里的,可见着自己也得行份礼呢。 冬晴拉了拉夏莲的袖子,夏莲是个机灵的,忙跟着冬晴朝张江招呼。冬晴怯生生唤道:“张公公。” 张江也不是不善的人,一般来传膳的小宫女小太监,他能帮着的都尽量帮着。同是宫里可怜人,何必互相为难?一见这俩小姑娘,都跟花骨朵似的,自己在宫外还有个兄弟家的小侄女,也该这么大了。心里不由怜爱几分,道: “是哪位主子要传膳?” 夏莲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看来这皇宫里的人也不像外头传的那样不近人情嘛。于是笑道:“公公,奴婢们是延禧宫的,来替惠小主传膳。” 延禧宫?张江眼珠转转,要么怎么说紫禁城地邪?说曹操曹操就到了。面儿上却依旧带着笑,“不知小主要传什么菜?” 夏莲在来的路上,早把平日里云惠爱吃的那些在心里打了个草稿,头一回传膳,不要复杂,还是尽量低调些,传些家常的吧。于是便对张江道:“小主要一份酱鹅。” “对不住了,没有!” 夏莲咂舌,忙给换了一样,“那给小主换一样酱鸭子也行。” “对不住了,还是没有!” “还是没有?”夏莲有些吃惊,脱口而出,旋即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了,忙掩住嘴,顿了顿,在心底快速思忖了几下,对张江道:“那烦劳公公给小主做一样鲫鱼、一道白切鸡、一碗四喜丸子便好。” 这总该有吧?还说御膳房是全天底下最好的厨子待的地方,连家常的菜都没有,也不过如此。夏莲在心中想道。 张江摇了摇头。 “还是没有呗?”夏莲心中疑惑,难不成是自己来的时候太早了些。冬晴心中有些怯怯的,早知道就迟些来了,就想拉拉夏莲的袖子赶紧走。 夏莲眼尖,一眼瞧见张江身后的台子上,分明就摆着好几样烧鸡、烧鹅、烤鸭什么的。 明明有,却说没有。分明就是在欺负人嘛。 “那不是烧鸡吗?”夏莲踮起脚尖朝里头张望了望。 张江打量了夏莲一眼,这些年见得多了,多少也都有些见底,一看就是纳兰家的家生子带进宫的,一点规矩都不懂。 有些不屑地对夏莲道:“那些都是给皇上和皇后娘娘准备的,惠小主还是选些别的吧。” 夏莲心里顿时冒了一股无名火,可一想到这是在宫里,不是在府中,便依旧赔着笑,对张江福了福身子,“那就有劳张公公了,中午有两样荤的两样素的,一碗汤便是。一会儿我让延禧宫的奴才来提。” 张江点了点头。 打发走了夏莲,一个小太监疑惑地问张江道:“公公怎么不给延禧宫传菜?” 张江一个眼神瞪过去,指指夏莲和冬晴的背影道:“记住这两张脸,以后但凡是她们来办事,都不给好菜,听见没?” 小太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张江轻哼一声,自言自语道:“主子得罪了万岁爷,奴才也跟着受罪。” 小太监有些不放心地问:“那若是那位惠小主日后得宠了呢?” “嘿!说你笨你还真笨,得宠了当然另当别论,不过我瞅着,是不会了。” 到了晌午,四喜和三元把菜给传了过来。夏莲正同云惠背话,说着御膳房的所见所闻。见三元和四喜把菜上来了,也就不多说了。 一打开食盒,全都傻了眼。什么两荤两素,分明就是全素嘛!木耳炒蛋,黄瓜凉拌,青菜凑一盘,最后是个冬笋肉丝。 夏莲瞧了瞧那碗汤,顿时惊叫起来,“小主你看,连个油星子都没有。这……这也太欺负人了。”夏莲抬起头朝三元和四喜看了看,两个小太监面面相觑。头一天办差,没理由给自己使绊子啊? 云惠摆了摆手,“别叫唤了,让旁人听去了不好。说不定人家就等着看咱们闹起来呢。不就素的嘛,湛清碧绿的,挺好,我来的时候二嫂还叮嘱我要多吃素,去去油水,这菜挺好。都坐下来坐下来。” 云惠拿起了筷子,不由在心中苦笑,这才真是手里头捧着窝窝头,菜里没有一滴油。 “小主。”春棠心细,知晓这定是御膳房故意的,可那边没那么大胆子,奴才都是看主子眼神行事,难不成得罪哪个宫里主子了? 云惠似是猜到了□□分,没好气道:“还能有谁有这么大手笔?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没美貌二没才,能得罪谁?” 春棠一惊,“您是说……万岁爷?” 不就踩了一下脚嘛,至于这么小心眼记仇? 这菜云惠是能吃得,可那些奴才们都跟着自己在府里好吃好喝吃惯了,也跟着自己吃这个?云惠放下了食箸,想了想,擦了擦嘴,对春棠笑道:“你去一趟内务府,去找哥哥,把这事跟哥哥细细说来。其他的哥哥自有分寸。” 第三章 斗智 从延禧宫到内务府,也不是段短的距离,可这一趟是去找二老爷的。有了家里人撑腰,春棠似乎有底气了些。 一路上春棠只顾低着头,往前走着,偶尔瞧瞧身边路过的宫女,也大都行色匆匆。在宫里办事,没有几个不是脚下生风,碎步快走的。不然误了主子的事,弄不好可就是要掉脑袋的。 春棠走了好久,才走到内务府。新进宫不少妃嫔,这会子内务府自然要较前些日子要忙碌许多。刚进门,春棠便瞧见一个小太监低着头,端着一个托盘小心翼翼地走了,上头整整齐齐地码着好多木牌牌,似乎写着名字。 春棠瞥了一眼,瞧见一个淑妃,一个定嫔。春棠没进宫前就听二夫人提起过,在宫里皇上若是想要宠幸哪位娘娘,就翻她的牌子,方才那个小太监端出去的就是绿头牌。皇上什么时候会翻咱们姑娘的牌子呢? 虽说想起今儿个中午的事,春棠也觉得有些泄气,可心里还是有几分期待。也许哪天,咱们姑娘也做了娘娘呢? 老远就瞧见二老爷明珠坐在桌案前,与一个文官模样的大人商议着什么。春棠远远地站着,晓得冒冒失失来见老爷并不合规矩。还得找个别的名目来。 门口又走过去一个小太监,春棠灵机一动,忙拦住了他,“这位公公,请留步。” 小公公一愣,见是个从未见过的小宫女,碧色宫装,旗头上别了一朵碧玉珠花,虽说清雅素淡,可也能看出这一身不是差料子。一看就知道不是粗使宫女,可一时也吃不准是哪位主子宫里的,好端端的怎么会跑到内务府来? 便也悄悄地走到门外,对春棠道:“这位姐姐有什么吩咐?” 春棠拉了拉小公公的手腕,却悄悄从袖口拿出一锭小银锞子,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到小公公袖子里,瞧了瞧四下里的人都在忙着手头的事,无人注意到自己,这才放心地对小公公道:“我家小主有事要找纳兰大人。” 小公公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只觉得袖口沉甸甸的,足有二两重吧。自己不是内务府的,只是翊坤宫偏殿里负责些杂事的,没有什么油水,甚少招人待见。头一回见着这么大方的主儿,顿时没了脾气。 朝里头看了一眼,在心里掂量了这个事情能不能引荐,到底收人钱财帮人办事,也不过是传个话儿,有什么不能办的?小公公壮着胆子,问春棠道:“姐姐是哪个宫里的?找纳兰大人做什么?” “奴婢是延禧宫的,小主觉得屋里的柜子不够,想向内务府讨个柜子去。” 原来是这个事。小公公一听,便点了点头,多跑了几步路走到了明珠跟前。 明珠正为各宫的杂事愁着,眼见一个脸生的小太监跑到自个儿跟前,晓得定是新来的不知道哪样东西该往哪个宫殿送,更不晓得该问哪个师傅,便只得来问自己了。有些不耐烦道:“哪个宫的?” 小公公低着头,暗自朝门口张望了望,“奴才瞧见门外有位延禧宫的宫女,说是她们小主想向内务府讨一张柜子。” 延禧宫?不就是九儿住的地方? 明珠蹙了蹙眉,继续翻着手中的名册,不动声色地对小太监道:“知道了,你出去吧。” “喳。” 待小太监走后,明珠方放下手中的书卷,出了门口,见春棠站在那里,明白定是她那妹子又惹出了什么事端来。 “说吧,为着什么事大费周章的来找我?不晓得这里人多眼杂,叫人瞧见了不好?” 春棠低着头,将方才传膳时的事一五一十地跟明珠都说了一通。 明珠听罢,微微有些诧异,“有这等事?” 春棠点了点头。 明珠在心下思忖着,原本自己就觉着凭借九儿那个体型、那个姿色,便是皇上想捧纳兰家上天,也不至于收了妹妹进后宫。原来是为着这个。看来皇上还是对上回在索相爷家踩他脚的事情惦记上了,存心把九儿留了牌子,来日方长。 这也真是个头疼的事。皇上有意要为难九儿,还不是明面上,不打不罚的,暗地里使阴招。真不愧是八岁登基的千古一帝,年纪轻轻便如此城府,堪成大器。 可自家嫡亲妹子,自己就不能不管了? 明珠平日里可是最疼云惠,正是因为疼爱,家中所有的菜式都紧着云惠吃。旁人家的姑娘都爱个琴棋书画、再不济爱个针凿绣线,可这些云惠通通都不爱。云惠爱吃,鲁、川、粤、闽、苏、浙、湘、徽八大菜系,只要是好吃的,云惠通通都不会放过。章佳氏宠爱女儿,便在家里请了八大菜系的私家小厨,任由女儿差遣。 儿时的云惠,长得是粉妆玉琢,乖觉可爱,圆嘟嘟的小脸上一双明亮大眼,睫毛长长,一笑起来颊边一对甜甜的酒窝,族中谁见了,都忍不住要抱一抱,逗一逗;到了十二三岁豆蔻年华,云惠便只能用“珠圆玉润”四个字来形容了,不过倒也不难看。 又过了三年,到了出嫁的年纪,昔日的“珠圆玉润”已经长成了“庞然大物”,不给吃能行吗?不给吃,就哭就闹,就走不动道儿,哭起来声如洪钟震天响,气势如牛响震天。 可现下,自己那妹子还饿着呢,无肉不欢的主儿这会子在吃青菜,汤里还没有一滴油?想想就心疼。 明珠在原地踱步了阵,对春棠沉声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吧。一会儿我会叫内务府送一个柜子,一个箱子过去。箱子送过去你们好生打开查看可有什么损坏的地方,坏了就拿回内务府来换。你们暂且先将就着吃点儿。” 春棠顿时心领神会,人多,也不好对自家爷千恩万谢,便只按照宫规行了礼,福了福身子便赶忙回延禧宫去了。 这会子正值晌午,玄烨没有留在皇后宫里,而是去了淑妃的景仁宫。 淑妃是四大辅政大臣遏必隆之女,容长脸,杏眼桃腮,生得颇有几分姿色。 娶这一后一妃,为的都是拉拢朝中势力,来制衡鳌拜。这一点康熙心知肚明。中午陪淑妃用午膳,晚上去皇后宫里用晚膳,顺理成章地留宿皇后宫里。 皇后较淑妃端庄些,淑妃较皇后温婉些。论姿色平分秋色,却都及不上庄宜苑那位,那一位是个有趣的。 玄烨边想着,边喝了一口西湖牛肉羹,嘴角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延禧宫那个胖子,这会子也正喝汤了吧?汤里还没有油。 一想到这一点,一口羹汤差点没掌住喷了出来。淑妃以为皇上呛着了,忙用玉手从背后给皇上顺气,“万岁爷慢些,可是这羹汤太烫了?” 玄烨轻咳了几声,一扭头正对上淑妃柔情似水的眸子,便顺道握了她的手道:“汤不热,倒是爱妃的手怎么这般凉?”说着就握紧这手,送到嘴边哈了两口热气。淑妃又惊又喜又羞,红着脸低下头去。 一旁的嬷嬷宫女见了都忍不住低下头去,心里却都乐开了花,皇上待自家主子这般好,这份情意怕是皇后娘娘也不及吧?淑妃冲着嬷嬷使了个眼色,又瞥了一眼牛肉羹,花嬷嬷点了点头,在心中记下了,皇上爱喝这个,以后要吩咐御膳房好好做。 吃完饭,二人便稍稍躺下小憩。皇上才亲政不久,朝中大事还是由索尼他们把持,没那么多奏折要批,心里却在盘算着鳌拜的事情。 李德全走了进来,“皇上,就在这边歇着吗?” “嗯。” 淑妃一行这才松了口气。 “御膳房你可去叮嘱了?” 李德全知道皇上是在问惠贵人的事,便点了点头,“回万岁爷,都准备妥当了。” 玄烨心满意足地合上了眼睛,敢踩朕的龙足,这回你落到朕的手里,看你可怎么办! 睡了有片刻,觉出有几分不对来。延禧宫那位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以她那般生猛,当是闹个御膳房人仰马翻才是,难不成是刻意忍了? 也是,哪个宫妃敢一进宫就闹出动静来? 若是这般,也真是无趣。 刚合上眼,忽而听得院子外头有脚步声,似乎是抬东西来的。 淑妃瞪了小太监一眼,没眼力见的东西。小太监吓得魂飞魄散,麻利到了院中,才晓得是内务府例行,给各宫添置东西来了。 玄烨微微睁开眼,含糊一点问道:“哪个宫的?外头什么人候着?” 淑妃柔声道:“回万岁爷,是内务府吩咐人过来添置几样摆设。” 内务府?明珠待的地方,这个明珠,倒是个可造之才,自己需要这样年轻的新臣子,玄烨想着,忽然坐了起来:明珠,内务府? 淑妃慌忙起身,“万岁爷?这是怎么了?” 以明珠的狡猾,定不会不晓得自己的妹子饿着,定不会不管,定会借着内务府送摆设之由送吃的。到时候抓个现行,正好治她个罪。 “李德全,你去延禧宫瞧瞧惠答应有什么缺的没?” 第四章 私开小灶 过了晌午,云惠几个早就饿了。从御膳房传过来的全素宴,压根就不够塞牙缝的。好几回云惠都忍不住想从随身空间里拿出几包零食来啃啃,可延禧宫上上下下这么多人在,不大好吧? 好在先前□□棠去了一趟内务府,找了哥哥商议,以明珠的智谋,必定会想法子给自己送点东西过来。 想到这里,云惠便又忍了忍,歪在美人靠上逗弄廊下架子上站着的一只鹦鹉。 “小主,御膳房那边的事,真的是皇上吩咐的吗?”夏莲仍是将信将疑,试探着问云惠道。云惠整个人被暖阳晒得舒舒服服,慵懒得像一只肥猫。以原主的饭量,今儿中午吃的那点东西,无异于是绝食了。看来小皇帝存心想让自己闹起来,然后找个由头顺理成章地惩罚自己。 还挺有城府的,怪不得能三打吴三桂、收复台湾岛、欺负欺负俄罗斯、再把葛尔丹收拾服帖了。 “不是他还能有谁?”别人家穿越宫斗,斗的都是夫君的别的女人,自己倒好,要斗的是自己夫君。不就踩了一下脚嘛,云惠懒懒地摸了一把脸,饿得是前心贴后背,更加不想动了。 守在门口的三元和四喜忙不迭地一路小跑进了院子,欣喜地对云惠道:“小主,内务府的人来了!” 刚说完,便有一队小太监脚步匆匆,抬着几件摆设进了院子。为首的看样子是个大太监,穿得服侍袖口花纹同其他几个小太监不大一样,臂弯还搭着一个拂尘,看上去像个笑面弥勒佛。 内务府的太监都在明珠手底下做事,自然晓得延禧宫的这位小主是纳兰家的胞妹,于是十分恭敬地对云惠请安行礼道:“奴才德福给惠小主请安,这是内务府给小主送来的几件摆设。不知道小主可还有什么别的要添置的?尽管和奴才说便是了。” 春棠扶着云惠,从美人靠上起身。云惠打量了一下德福,笑道:“福公公客气了,福公公是帮纳兰大人做事的,平日里也辛苦了。这是我府里的宫女春棠,以后我若缺些什么,恐怕就要让她去叨扰公公了。”这样也好,直截了当地让内务府的主事太监认认脸,日后也好办事。 德福自然知道这里头的意思,忙低头应道:“喳。那奴才就让他们把这些柜子、桌子摆设都送进去了?” 云惠点了点头,一样一样看着那些小太监们给小心翼翼地抬了进去。有脸盆架子、花架子,都是红木的,梨木雕花的案头小几,还有一个雕着牡丹花的柜子,一个刻着百鸟图的箱子。 几人不由眼前一亮,春棠去内务府找明珠时,说的可不就是要送个箱子来嘛?看来好吃的东西必定是藏在那个箱子里了。众人想着,不由自主地肚子叫了叫。 德福一扫臂弯里的拂尘,对那些个小太监叮嘱道:“都机灵着点儿,碰坏了惠小主的东西,可拿你们试问。”虽说位分不高,只是答应,可到底也是明珠大人亲妹子,皇上这般倚重明珠大人,明珠大人家的长子纳兰性德还是万岁爷的伴读、侍卫,这位小主日后得宠,那是指日可待。 他自然是不晓得云惠和康熙之间“一脚定仇”的恩恩怨怨,只在心里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眼看着东西就要摆放好了,云惠高兴地对德福道:“多谢福公公。”说着,对春棠使了个眼色,春棠走上前去,递给德福一个钱袋子。 德福喜得眉开眼笑,边装作推脱边说了几句讨喜话就把钱袋子顺势塞进了自己的袖口里。 这边还没走,门外就又进来了一队人马。云惠眯起了眼睛,在心里打起了鼓:哥哥这是弄了几波人来给自己送吃的? 为首的又是一个大太监,这个大太监好大排场,身后跟着十来个小太监,身上穿的服侍同其他太监更不一样,枣红色的,蓝袖口。 那德福一见后来的这个大太监,慌忙领着一众小太监给点头哈腰地聚拢了过去,“呦,李公公。” 云惠在选秀的时候远远地见过李德全一次,对他有些印象。他是小康熙身边的红人,也可以说是心腹,这会子来她这里做什么?肯定没有好事。 李德全人长得精瘦,看上去有主意得很,是个能干的。照例笑盈盈地对云惠躬身请安,却全然没有方才德福请安那般恭敬,反倒带着几分倨傲地道:“惠小主安,万岁爷吩咐奴才来各宫瞧瞧今儿内务府送来的摆设,各位小主可还满意。” 果然是得了令来办事。 云惠淡淡笑笑,“有劳李公公了,内务府送来的都很衬手。” 李德全一扫拂尘,“万岁爷吩咐了,这几日宫里闹耗子,要仔细替主子们查看查看,免得让老鼠钻了空子。”说罢微微侧目,对身后的几个小太监道:“你们几个还不快进去替娘娘好好赶赶耗子。” “这……”夏莲有些心虚,忍不住看向云惠。这箱子里可藏着吃食呀!若是叫万岁爷晓得了,这算怎么个事?私下联系外戚,私下传送东西?也是个不小的罪名。 云惠见这李德全带来的一行人一个个的行动有素,看来是有备而来。不由在心中冷笑着:真真是铁了心要抓自己把柄了。就算被抓着了,可这箱子是刚送来的,大不了自己来个不认账,不晓得这里面什么时候放了吃的东西。 内务府那么多人,凭什么说是哥哥给自己的? 云惠在心里打好了主意,正思量着该怎么对付李德全呢。忽然,见进屋的几个小太监全都一脸茫然失望,又有些怯生生地走了出来,对李德全道:“回李公公,东西都是好的。” 李德全一听,脸色瞬间大变。怎么会什么都没有? 云惠也有些疑惑,却旋即回过神来,对着李德全笑了笑,道:“李公公,既然什么都不缺,东西也都是好的,也就不必劳烦李公公在去回禀内务府一声,再另行添置了。” 李德全是何等聪明的人,没找到就是没找到,立马换了张笑脸,对云惠寒暄了几句,行礼告退。 待李德全走后,云惠几人才松了一口气。原来这纳兰明珠是个七巧玲珑心的,猜到咱们的康熙爷定然也会想到云惠会去求助于他,便谨慎地按照惯例送来了寻常的箱子。 到了未时,才重又叫浣衣局的人给夹带了过来。都是云惠平日里爱吃的点心,云惠吃得美滋滋的,那边李德全扑了个空,皇帝是全然没了吃晚饭的胃口。 怎么会什么都没有呢?难道那个胖子真的那么好脾气、那么能忍?没有去告诉明珠?难道明珠就那么心狠,偏不去帮着自己的亲妹子?难道他们还有什么别的高招、李德全没识破? 一顿晚膳,对着一桌子满汉全席,玄烨心里想的却是十万个为什么。 赫舍里庭芳瞧出了皇上今日似乎是有什么心事,便也不多问,只吩咐身边的嬷嬷给皇上继续布菜道:“万岁爷,可是今儿个晚上的菜不可口?要不然臣妾让祺瑞再去御膳房传一份新的来?” 玄烨这才回过神来,一愣,笑道:“不用,很可口。有皇后陪朕吃饭,怎么会不可口呢?” 赫舍里庭芳浅浅低头笑了,她生得并非明艳动人,却一颦一笑间尽是温婉,鹅蛋脸上一双明眸,宽宽的天庭,富态丰腴。淑妃是聪慧貌美型的,赫舍里却多了一份女人味儿。 对这个皇后,是太皇太后选的,为的是索尼家的支持。玄烨没有十分的喜爱,却又十分的感激。 玄烨见赫舍里氏盘子里放了两只水晶蒸虾饺,于是笑笑,夹了临近自己的一只虾饺放到赫舍里的碗里,道:“原来皇后爱吃这个,那以后让内务府多做些。” 二人像寻常夫妻似的,举案齐眉,融融洽洽。 那边的延禧宫,到了晚膳时间,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攻坚战。这回更好,连要几个咸鸭蛋都不给。只传了白粥和几样酱菜。 所有胖子的胃都是晚饭才是饿的高峰期,这回云惠可不再想让了,悄悄地从空间里拿出了五连包老坛酸菜,撕开了袋子,放到了一个大海碗里,对三元吩咐道:“去烧一锅开水,然后端进来,小主我请你们吃你们从来都没吃过的好吃东西。” 老坛酸菜牛肉面、打了几个鸡蛋、还有火腿肠。春棠只当这些都是后来纳兰大人夹带进来的火锅调料,还有一种说不上来名字的面条,劲道得不行。怕小主吃单调了,便又从延禧宫的小厨房里拿来一盘青菜,给放了进去。 延禧宫一顿晚膳吃得是有滋有味、酣畅淋漓。 咸福宫用晚膳那位爷却吃不好了。 她那么胖,怎么会不饿呢? 吃罢了饭,玄烨便借口还有几样事情要处理,先回南书房了。晚上再回咸福宫就寝。赫舍里氏虽有几分失落,却仍笑着嘱咐皇上多歇息,别累着了。又亲手给玄烨系上披风,这才送玄烨出了咸福宫。 皇后对皇上有着一见如故地倾心,却总觉得自己这个夫君待自己相敬如宾,不远不近。 出了咸福宫,散着散着,不知不觉就拐到了延禧宫宫墙外。 一阵风吹来,玄烨动了动鼻子,一股子又酸又辣的味道从院子里飘了出来。 好香! 这是什么味道?怎么朕从来没有闻到过? 玄烨只觉得口中龙涎直流,忍不住咽了几口涎水。 旋即反应过来,好啊,朕就说怎么可能不饿!原来是在宫里私开小灶! 玄烨气得指着延禧宫,对李德全道:“李德全你看,她竟然私开小灶!咱们进去,治她个罪!” 李德全面露难色,对皇上劝道:“万岁爷,不能进去,进去就等于承认是咱们给御膳房使坏,不让菜里放油,不给延禧宫吃肉了。” 玄烨一愣,展开扇子闷声扇了两下,轻哼一声:“谁使坏了?谁不让菜里放油,不给她肉吃了?不是你去的御膳房吗?朕说过什么了?朕可什么都没说。” 嘿!李德全在心里又是急,又是气,皇上,您这不是耍赖嘛! 第五回赫舍里氏 屋外起了点小风,吹得案头前的灯火晃了晃。云惠皱了皱眉头,对夏莲道:“关窗,我这笔都歪了。” 咸福宫里,赫舍里氏站在窗口,披着件中衣。没有圆月,只有半轮缺月像一个饺子似的挂在梧桐树梢。院子里静悄悄的,可比相爷府里冷清多了。 “娘娘回屋吧,起风了,留神冻着。”咸福宫的掌事姑姑是赫舍里氏在家中的乳母,名唤福玛。 赫舍里氏心中有些失落,“你说皇上到底还来不来了?” 福嬷嬷年纪长,跟着皇后的额娘瓜尔佳氏早年在内帷也见多了各房之间的妻妾争斗。娘娘是嫡女,年纪又还小,对这些还不大看通透。 “来不来的,得看万岁爷的意思。娘娘从现在起要知道,自己不再是相爷府的千金小姐了,而是大清的一国之母。日后皇上的宫里人会越来越多,皇上要处理的政务也会越来越多。您都要习惯。” 赫舍里氏接过福嬷嬷给披上的衣服,走向内室,“早知道,我就不来了。就是阿玛天天想着让我当皇后,额娘才不愿意我来这个地方呢。冷冷清清规矩多不说,还要和那么多的女人分一个丈夫。”她说的声音很小,带着隐隐的不满与更深的失落。 福嬷嬷急道:“我的小祖宗,娘娘日后可千万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这是宫里。隔墙有耳!” 京城人士,天子脚下,八旗贵族、血统高贵。满蒙贵族的女子总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优等感,自己的家族是丈夫不可或缺的。皇上忌惮鳌拜,拉拢索家,她多少也知道一些。 有依靠,就有底气。似乎这样的宠爱才应该来得理所应当一些。 这么晚了,他明明说好了,却又去了其他宫室。赫舍里氏闷闷不乐,把宫里的妃子在心里过了一遍筛子:淑妃绵里藏针、宜贵人聪敏、定嫔和顺、惠答应不足为惧…… 福嬷嬷知道她在家中娇惯惯了,尽管入宫之前,福晋已经把个中利害关系给娘娘说了个遍,可到底还是太年轻。她才十三岁,你指望她能一下子看透人世?那不是人是人精。慢慢儿来吧。 “娘娘,妻不与妾斗。咱们来日方长。” 赫舍里氏笑道:“嬷嬷你不用担心我,我就这性子。皇上不来我虽不高兴,自个儿气会儿就行了。咱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别气了自己便宜了别人。” 福嬷嬷闻言,不禁对赫舍里氏刮目相看,原觉得小姐是个娇气的,现在看来自己反倒不担心了。这样好,聪敏才能在后宫里立足。 那边的玄烨,此时正一个人坐在南书房的桌案前,对着手头的几本奏折拉着脸。他还不能亲政,上朝得有皇祖母的陪同,议政得听四大辅政大臣的定夺。皇祖母让自己忍着,等到羽翼丰满了,才能飞。 眼下都得忍。忍到亲政、忍到除掉鳌拜。他要做千古一帝,把父皇未能完成的宏图大业接到自己手中。 小小的年纪,他的心中已经装载了太多的东西。自大婚到现在,就没有睡过一个真正安稳的觉。就连皇后也不是自己选的。 “皇上。”李德全小心提醒着,“您今儿说了,要去咸福宫歇息。” “朕知道。你先出去,朕一会儿就过去。”玄烨眼皮也不抬地道。 有风透过南书房的窗缝吹进来,李德全悄悄起身去关上窗户。玄烨靠在桌案上,拿着一本书卷,就这样歪着入了眠。 他梦见紫禁城外,寻常宅院。有繁荣昌盛的街景,有热热闹闹的民俗。几个壮汉抬着一大筐彩包,从梁上往下撒。他去抢着,同那些普普通通的孩童一样。为讨个彩头而挥汗,抢到了福气得长辈夸赞而欣喜。 只有那一日在索相爷府中,他才是真正高兴了一回吧。 抢着,抢着……这么多从天而降的福袋都是朕的。 “还有我的。”梦里一个个福袋从梁上被扔下到他的怀里,身旁的人,圆圆的笑脸,粉衣衫,抱着个大箩筐。 一声春雷响,玄烨从梦中惊醒。 李德全听见动静,忙跑过来问道:“皇上。” 玄烨见是做梦,深吸了一口气,擦擦额头的汗,自言自语道:“真是,打个盹也不安生,还梦见那个胖子,真是阴魂不散……” “爷您说什么?” “没什么?李德全,什么时辰了?”玄烨打了个呵欠。眯了一会儿,神清气爽。 李德全低着头,“回万岁爷,亥时了。” “什么?”玄烨大惊,心里那个气啊,把手中的书卷一放,边走边对李德全道:“怎么不叫醒朕?朕不是说要去咸福宫吗?” 李德全急忙小步跟上,“万岁爷您留神门槛,外头起风了。奴才给您拿件衣裳。” “再不走,皇后就睡着了。”玄烨对赫舍里氏虽不是十分喜爱,却也相敬如宾,感念索尼家的好。既然是结发夫妻,就要好好对待。哪有说话言而无信的? “奴才看皇上睡得香,就没忍心叫……” 玄烨指指李德全,“你这个人,总是好心办坏事。” 李德全笑笑,“皇上没事儿,皇后娘娘一定还等着您呢。” “那也不能让她等着呀。” 一行人急匆匆地赶往咸福宫,到了咸福宫一看,灯还亮着呢。玄烨舒了一口气,定了定神,信步走向正屋。 在古代的日子比在现代悠闲多了。 用完晚膳,估摸着这会子也不会有人来延禧宫了。云惠便让春棠她们把自己的寝衣拿来,换下了宫装。这宫装里三层、外三层的,考究得很,也勒肚子,还是寝衣舒服些。 寝衣是对襟的,扣子绣成海棠花的样子,鹅黄底子刻丝秋菊暗纹,袖口还用银线细细地勾了几只银蝶。 原先在明珠府闺阁时,云惠的床是特意定制的,梨木雕花春燕衔柳图纹的床头打开是个暗格子,里面拉开是个小抽屉,抽屉里皆是用纸包好的果脯蜜饯、桃干杏仁之类。白天由丫鬟把吃食定期换成新鲜的,晚上之前放进去。以便云惠饿了的时候能随时拿得到。 因为身子肥胖的缘故,这位原主常常用了晚膳就躺在床上。床头暗格抽屉里还放着一些话本,词话、杂剧本,原主便躺着边看边吃。 云惠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若有所思。 夏莲边替云惠换衣裳,便叹了口气半是气愤半心疼地道:“姑娘在家中几时受过这样的罪?这才什么时辰,等到了亥时,连个夜宵都没有。若是叫二老爷、二福晋瞧见了,可真是要心疼死了。” 四月天的晚春夜,还不是十分和暖。春棠拿着一件中衣,走过来给云惠披上,一边替云惠散了头发,拢到肩后,一边嗔怪着对夏莲道:“我知晓你心疼,也知晓你从小就被福晋与了小主、一处长大情分深些。可心疼归心疼,有些话现在到了宫里我就更要说了。” 春棠拿起一个数字,给云惠细细地梳着如黑缎子般的长发,对云惠劝道:“小主,你也该在吃上面节制些了。这到了宫里,咱们就等于同宫外的日子离了别。不论小主现在是个什么心思、对万岁爷是什么心思。可小主已然是答应,就得做答应该做的事。 宫里的女人哪个不争盛宠?就算没有盛宠,也得求个庇佑不是?您看御膳房那帮奴才,跟咱们又没有仇,哪个不是看主子眼色行事?您为了自个儿也该争口气,瘦下来,就瘦一些,成个寻常人家富贵丰腴体态便好。我听嬷嬷说,太胖的身子,对您以后生皇子也没有好处呢。还是瘦些好。再说了,小主若是将来好了,不光纳兰大人,纳兰公子也能跟着一起沾光。” 云惠想起侄儿容若那个小小年纪便精通六艺、能文能武的翩翩少年郎。 夏莲不以为意,对春棠道:“你劝小主少吃些这话我赞同,可为着皇上瘦我不赞同。小主若是真想瘦,就得为自己个儿。这世上没有谁是为旁人而活的,便是纳兰大人来的时候也说了,不指望小主明争暗斗光耀门楣,只盼小主在宫中身体康健、平安一世。” 云惠反过身来,一左一右握住了春棠和夏莲的手,仰脸望着她们笑道:“我能有你们两个真心待我的贴心人,在这深宫之中也算无憾了。其实不用春棠说,我也晓得的。我的荣辱也决定着你们在宫里的地位。我不得宠,那些奴才也多半会挤兑你们。既然来了,我便会好好在这宫里生存,夏莲说的也对,不为旁的,只为一世康平,就算帮不得家中什么忙,不给家里添乱子也是好的。” 说到这里,云惠只觉心中一股暖意,前生看多了宫斗剧,总见各种父亲送女儿入宫为家族争荣宠、为自己的官位前途争个你死我活,到了竹篮打水一场空,弄不好还牵连了家里。而明珠一家真是待自己甚好,来的时候,觉罗氏同自己讲了许多宫闱生存的道理。不要她争名夺利,只望小姑能保护好自己,莫要卷入旁人的争斗中。做个明哲保身之人。 这才是一家人应该有的心思,是把自己当做亲妹子,而不是利用来往上踩的工具。 “春棠方才说的盛宠我也明白。来都来了,既来之则安之。他现在待我有成见,我是改变不了的。可既然选我进宫,太皇太后也必得是看着纳兰家的面子。皇上顶多也就是暗地里让我不大痛快,不会做太出格的惩罚。你看昔日里容若和兰珍表妹闹别扭,容若也还使过性子趁兰珍在亭子中睡着在她脸色画小花猫呢。” 云惠在心中想着,这个皇上,现下倒真不至于跟自己死磕。无非也就是小小报复一下自己,解一下恨。皇上还年幼,眼下鳌拜中堂在朝中势力最大,他娶了赫舍里为后,为的是拉拢索尼一家;纳了淑妃,是为了拉拢遏必隆一家;而无论索尼也好,遏必隆也罢,他们都是老臣,都是四大辅政大臣。 日后皇帝亲政,鳌拜一除,便会想着培养真正属于自己的左膀右臂。到时候哥哥明珠这样年轻的臣子,家族势力又不是太庞大,最适合做这样的人。自己那个侄儿纳兰性德,历史上死得很早,现在自己在了,就算看在这个历史人物钟汉良曾经演过的份上,也得试试看能不能让他活得长些。那是多么有才情的一个孩子。 云惠没有直接歇下,而是让春棠拿来纸笔,细细地思忖了,写下了长达三页的减肥计划书。夏莲说的也对,不为男人,就为自个儿。女人只有自个儿好了,才会不会吹灰之力让男人主动过来,算计得来的恩宠不长久。至于小康熙,自己暂时倒真没想着去争什么宠,不去招惹他便是,顺其自然。 第六回赏与罚 不争不抢,不哭不闹,对外就宣称近日脾胃不适,不宜和姐妹们串门用膳。私底下领着延禧宫的奴才们每日清晨围着延禧宫绕圈圈跑步。作为一个那拉氏嫡亲族人,祖父是叶赫部首领,兄长还是内务府总管未来权倾朝野的宰相大人,原主如此身份尊贵,也是活得太滋润了,吃得多动的少,落的这副身材不说,病殃殃的虚胖,还不健康。 以前不管怎么样,现在这壳子在自己身上,作为一个现代爱美的健身达人,云惠是很不能容忍自己再胖下去。能不能在后宫混得好另说,能不能过得长都难讲。体重基数大其实最好减,尤其常年不动的那种,水份占得多,稍加运动再控制嘴成效就显著。刚进宫的衣裳已然不能穿了。春棠她们很是心疼,云惠却暗自高兴。 玄烨自打上回在延禧宫外闻到那股子又酸又辣的滋味后,一边命李德全继续派人盯着延禧宫,一边让御膳房给照着又酸又甜的口味做膳食。徐州胡辣汤,陕西酿皮子,疙瘩汤,关外延边的酱汤……统统试了个遍,都不像那天闻到的香味。 最后御膳房的张江实在无法,用老家盛京的习俗给调好的面汤里加了自己做的酸菜,用牛骨熬成浓汤,剁碎了的牛肉泥拌了干红辣椒,再加上蒜蓉往锅里一炸。战战兢兢呈上去,玄烨尝了尝,味道勉强有三分相似。 吃不到美味,玄烨有些闷闷的,没想到这胖丫身边还藏着神厨呢,难怪把她养的这般白胖浑圆、人神共愤。 “李德全,让你盯着延禧宫那边的事怎么样了?” “回万岁爷,奴才派的人回来说,惠答应不哭不闹,每天正常吃御膳房清淡的饭,晨起在院中小跑,大概其是想清减些吧。” 玄烨听罢,拍案大笑,“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肥肉三层非一日之馋,那么多年胖起来,哪儿那么容易清减?” “皇上…”李德全面露担忧,“御膳房那头一直给延禧宫的菜里少盐少油,这人离了盐,油多少是会生病的。奴才怕……这惠答应毕竟也是纳兰大人的妹妹,还是纳兰公子的亲姑姑不是?” 玄烨满不在乎,道:“朕了解明珠,以他的狡猾,不会让他妹子真缺盐少油,你啊,派去的人还是办事不牢。” “哎呦喂,爷,奴才知罪。” 玄烨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若有所思,喃喃自言自语道:“朕倒忘了,容若是明珠的儿子,是她的侄儿……那朕不成了容若的姑父了?”纳兰性德小自己一岁,自幼聪慧过人,容貌更是一等一的丰神俊朗,温润如玉,诗词更是名满京华。 他与容若,曹寅一处读书习武,既是情同手足,又暗地里较劲。自知什么方面都输了容若一筹,现在他竟成了自己侄儿了? 玄烨颇为得意。 “爷!您托我寻的高手侍卫奴才都给您寻来了!”一个紫衣福纹银腰带,头戴束珠冠的翩翩少年大步流星走了进来,面如满月,剑眉星目,口小而唇厚,通身富贵之气。身后还跟着一个清俊公子,一袭月白缂丝暗云纹蟒袍,袖口翻起露出枣红底子金丝菊,眉目如画,秀雅如谪仙。同那紫衣少年站一起,一天一地,一个人间烟火一个不染凡尘,各有千秋。 玄烨一见来人,顿时乐了,放下手中书卷,冲那白衣公子招招手,“朕大侄子,来,坐姑父身边” 曹寅一听忍俊不禁,再一看身旁的纳兰性德一张俊脸面无表情,便用胳膊肘捅了捅他,“你皇姑父喊你呢。” “皇上又顽皮了。”纳兰手背在后面淡淡地道。 玄烨指了指他,“以下犯上,以晚辈忤逆长辈罪加一等。朕现在是你小姑姑的夫君,你敢不认?” “认,奴才给皇姑父请安,姑父您吉祥。”纳兰也不跟他争,习惯了,随他就好。人前端着皇帝架子,一本正经,人后他就这样,就爱和自己比,比字,比拳,比骑马,比射箭,比谁水缸里憋气时间长,比谁长得帅……摊上这么个皇帝你能怎么办?我纳兰性德被爹娘生的就是比你聪敏,比你秀气,我能怎么办? 曹寅捂嘴暗笑,心里想道:皇上您怎么选了那九进宫了?什么眼神儿?那九多胖多彪悍啊?从小一处长大还不了解她?难不成就是为了做容若的姑父? “皇姑父,奴才想见见姑姑,姑父要不要同奴才一起过去?” 玄烨顿时大惊,“你要见她做什么?”若叫容若知道了自己故意使坏,岂不是以后都抬不起头来了? “奴才想念姑姑。” “不不,你姑姑近日脾胃不适,谁都不见,连朕都不见。改日,改日咱们一起,一家人团聚。”玄烨说的心虚,胡乱说了几句事由便去训练侍卫去了,得除鳌拜,才是大计。 容若走后,玄烨有些乱了阵脚,原本只是堵个气,现在倒好,多个妃子不说,自己玩笑是不是过了?自己不喜欢那九啊,如果她一直这样,自己又不宠爱,孤独一生,容若会怪他的。 他有些后悔了,赶忙吩咐李德全吩咐御膳房,给延禧宫好吃好喝相待,继续盯着。李德全也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啊!照做呗!哪知那惠答应竟真是个油盐不进的,依旧每天早上一个蛋一碗粥,中午半份饭,一盘素菜一份肉,晚膳不用。 这回玄烨傻眼了。可怎么跟容若交待?自己虐待他姑姑了,极其残忍的饿刑。因为她踩了他一脚,自己可真成小人了。 不行,吩咐御膳房给惠答应赐菜! 一日三餐流水赏赐,虽未大张旗鼓,已然惹了宫里不少红眼。 可这姑奶奶就是吃素啊!你到底还想不想做胖子了?玄烨苦恼,要不然自己亲自去?那太歇面子了! 时值四月中旬,临近端午,天气渐暖。几个宫室离得近的小妃,闲来无事,便坐在御花园里头打秋千、赏花、吃茶点。 从万春亭到伊月桥一路下来种满了牡丹,皆是红粉二色。围着雪漱亭,摆了两圈足有二十盆的山茶花。娇花金蕊,不甚怜爱。 襄贵人高佳氏,一手靠在玉石桌上,一手轻轻地扇了扇团扇。她身量高挑,形如扶风弱柳,一身藕荷色宫装穿在身上空荡荡的,像个江南汉人家的小家碧玉。她抿着嘴,一边浅笑着,一边拿眼神略带不屑地瞧着对桌的成常在戴佳氏。 戴佳氏生得人高马大,比高佳氏足足高了个半个头。手里捏了几个花生,俩拇指一掐两个花生仁儿。这花生是用五香粉炒的,满嘴生香。一边一个丫鬟蹲坐着,用一个小金锤子敲着核桃。戴佳氏边嚼边道:“我听说,延禧宫的惠答应是内务府总管明珠的妹子,生的壮,上回选秀我见着,估摸着足有两个高妹妹胖吧。哈哈哈。” “哈哈哈。”几个女人笑作一团。这会儿上有正宫皇后,再有淑妃、荣嫔、佟妃,皇上刚大婚,自然也常去皇后的宫里。位分低的几个小妃平日里也是闲得百无聊赖,找着个能说的话题,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高佳氏轻笑一声,“人家那是心宽体胖,富贵福气相,好生养。” “是呀,以高妹妹这弱身子骨自然是比不上惠答应了。不像我,进宫之前我额娘就说了,我这身板儿最好生养,日后定能给爱新觉罗家开枝散叶。没法子,爹娘给的好身子。”戴佳氏对自己的体态颇为得意。 本来说着惠答应,说着说着变成编排自己了,高佳氏轻轻冷笑一声,轻蔑地瞥了戴佳氏一眼,别过脸去。 宜贵人郭络罗氏也不说话,只笑盈盈地嗑着瓜子。她眉眼生得极好,秀眉若新柳,笑眼似新月,笑意皆在眉眼间,机敏藏在心眼里。一张薄唇,浅浅地擦了胭脂,与茜红的海棠裙衬的那张精致的瓜子脸更加白嫩。一双细目悄悄扫着桌边的所有人。 高佳氏看不惯戴佳氏得意的样子,又看了眼宜贵人,道:“呦,咱们这儿最爱说话的一个今儿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这会子老半天了怎么也不吱声?” 宜贵人扬了扬细眉,拍了拍手上的瓜子屑,“我本来想说的,可一瞧你们说得这么热闹,我就不说了。”说罢似笑非笑地摸了摸右边鬓角。 “哦?你那么有趣,不如说几件有趣的事来听听。”高佳氏一抿嘴,打趣宜贵人道。 郭络罗氏也不恼,只用食指点了点腮帮子,“我劝你们还是少说几句闲话。若是被你们说过闲话的人有朝一日当了贵妃,那可就要算账了。” 高佳氏捏了捏帕子,轻哼一声,不以为意道:“得了吧,就咱们几个难不成谁还能当贵妃?” 戴佳氏不乐意了:“话可不能这么说…” 高佳氏白了她一眼,心说,有也不是你。便半打趣地道:“我自罚一杯茶,若是以后哪位姐姐晋位分了,可莫要怪我今儿多言,只是不知是成姐姐?平姐姐?还是宜妹妹?还是…那位纳拉氏?” 几个小妃又笑作一团。 “我说你们别说人闲话,我瞧那个惠答应,虽说胖了点,可五官都挺周正呢,说不定啊,瘦下来是个美人。”郭络罗氏道。 “她?”凭她也配叫美人?就是瘦下来了,也不过是个寻常样子罢了。再说,她能瘦吗?冰冻三尺非一日之馋,高佳氏淡淡笑笑。“看你平时敢说敢做的,难不成还怕一个惠答应?你怕什么?怕她以后位居高位为难你这个小贵人?” “可我听说,每到用膳时候,皇上就常去延禧宫外头流连,就连李德全近日也常去御膳房呢。”戴佳氏神秘兮兮地分享了自己的一个发现。 “是吗?” 果然一石激起千层浪,几个女人更有兴致地围了过来。唯有宜贵人有些不满甚至责怪地看了戴佳氏一眼。 “成常在对皇上的行踪很是清楚吗?” 众小妃闻言先是一惊,旋即纷纷惶恐万分,下跪行礼:“臣妾恭请太皇太后金安,老祖宗吉祥。皇后娘娘吉祥。” 孝庄居高临下地看着这几个小妃,心中隐隐作怒。“身为御妻不想着怎么伺候皇上,闲话倒不少。荣嫔,你是一宫主位,岁数又大一些,这几个贵人常在你平日里是怎么管教的?” 荣嫔马佳氏是个老实人,方才就没有加入到讨论惠答应的行列中,现在你叫她答,她就更大不上来了。只支支吾吾了半天,末了嗫嚅了一句:“请太皇太后责罚。” 孝庄不满地看了一眼荣嫔,转而严厉地看着成常在,冷冷地道:“你胆子不小,敢找人盯着皇上?” 戴佳氏一脸委屈,不由朝郭络罗氏投去求助的目光,这是几日前从她那儿听来的消息,“这是…臣妾是听” “老祖宗。”郭络罗氏笑着对孝庄道,“您就别怪成常在了,她性子直,不会说话。兴许是无意中从哪个小太监小宫女那儿听来的。咱们几个都是笨嘴拙塞实心眼子的,也不爱读书,不懂诗词歌赋,进了宫就只懂伺候万岁爷了。这不闲来无事才来赏花叙话嘛。臣妾小时候就见过太皇太后,知道您最疼爱晚辈了,姐姐们都才进宫,您这样吓她们,人家还以为您不慈祥呢。” 言下之意,咱们几个都是大字不识几个没什么文化的人,巴巴儿地盼着皇上来,皇上不来才一起闲聊,哪有心思跟踪皇上? “都瞧瞧她,小嘴吧吧儿的,连珠炮似的。若不依你,我不成了不近人情了?”孝庄半是无奈半是怜爱地指指郭络罗氏,“行了,旁的人都起来吧,成常在身边有刁奴教唆,长春宫的奴才都去内务府领五十大板,成常在禁足半月,好好闭门思过。” “太皇太后…”戴佳氏还想再争辩,一旁跪着的高佳氏悄悄拉了拉她的衣裳,“从哪儿传出去的还重要吗?罚了奴才杀鸡儆猴,你还凑上去不是找死?” 高佳氏冷眼看着宜贵人,算是看了个一清二楚,三言两语推了个一干二净,太皇太后信任她,眼下就算成常在喊冤说是宜贵人传的,没有证据,反会被诬告,就更划不来了。 各领五十大板,长春宫的奴才算是都半废了。至少得歇三个月,就等于是从里到外给成常在身边都换了人。老祖宗这招厉害啊!谁能想到莺声燕语,牡丹斗妍的淑玉亭这里正发生过一场暗斗?高佳氏抚了抚心口,惊魂甫定。 “老祖宗,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看谁来了?”宜贵人挨着孝庄,与赫舍里氏一左一右,一身茜色海棠裙喧宾夺主似的艳丽。 远远的,云惠带着夏莲一行过来了。 第七回良辰 孝庄远远瞧着,见那抹杏黄色渐渐走近。“呦,这还是明珠家那丫头吗?”苏茉儿在旁边笑道:“奴婢听说,上回老祖宗同皇上去索尼相爷家看上梁去,有个女童一不小心踩了皇上的脚,说的就是这位小朱子吧?奴婢还纳闷呢,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踩皇上。” “他们小孩子家,闹着玩儿的。我压根儿就没放在心上,瞧瞧,长得多瓷实。”说罢,孝庄朝着纳兰云惠招了招手,云惠正巧也往这边走来了,瞧见孝庄。便赶忙走了过来,对着孝庄拜见道:“臣妾参见太皇太后,太皇太后万福金安。” 孝庄打量着云惠,圆乎乎的小脸,倍觉有趣讨喜,“起来吧,都是自家人。” “是。”云惠的宫规学的还不错,虽说身子还不大轻巧,也有春棠、夏莲在一旁搀扶着,言行举止谦恭有礼。 “哀家怎么觉着你看上去比入宫时候清减多了?可是宫里吃的住的不惯,还是奴才伺候的不尽心尽力?” 云惠老老实实地道:“回老祖宗的话,宫里一切都好。只是云惠自小从未离开过家门,刚进宫,还有些思念哥嫂。让老祖宗惦记了,云惠知罪。” 孝庄心中甚是满意,“你思念家人,是个好孩子,哀家怎么会怪你?瞧这小脸多有福气,襄贵人应当多吃些,身子壮些才好。” “是。”高佳氏在一旁乖乖应道,尽管心里老大不情愿。 御花园里重又恢复了平静,一行人赏着花,假惺惺和和睦睦,云惠也不多言,跟在后面,问就答,不问就不说。 离了御花园,回了慈宁宫,孝庄只觉得云惠是个乖巧懂事的孩子,不卑不亢。 “是封了个答应吗?”孝庄问身边的苏茉儿道。 苏茉儿想了想点点头,“好像是个答应。” 孝庄轻哼一声,“内务府总管家的妹子怎么能只封个答应?当时我也是糊涂了,只看了几个择出来封妃、封嫔的。去把玄烨叫过来。” ************** “孙儿给老祖宗请安。” “还知道请安?”孝庄坐在西暖阁里,手里拿着一把金剪子,给一盆山茶修建枝叶。 小康熙也不晓得自己是哪里做了不妥的事,便乖乖地走到孝庄身边。孝庄抬头看了他一眼,道:“我问你,那个延禧宫的惠答应是怎么回事?” “惠答应?”玄烨一下子反应过来,真是大胆,还敢上老祖宗这儿告状来了?“您别听那个惠答应胡说,孙儿从来没有吩咐过御膳房,都是御膳房的那些奴才欺软怕硬。” 孝庄停下了剪花,指了指康熙,“你呀,说露馅了吧?我还什么都没问呢,你自己个儿就都说出来了。” 玄烨微微红了脸,“孙儿……错了。” “老祖宗对皇帝很失望啊。” 玄烨大惊,“皇祖母为何这么说?” “人家不过与你一样是个不大的孩子,没留神踩了你一脚,你就记恨心里了?你以为老祖宗不晓得她是怎么选进宫里来的?不是你特意关照了李德全去开后门,她能选的进来?你不就是想进宫以后来日方长么?你还关照了御膳房,去欺负延禧宫,她是个能吃的,你就偏不叫她吃饱。你一个堂堂帝王家,竟然做这些孩子气的事,老祖宗以为你长大了,能亲政了,没想到你连这点胸襟和气魄都没有,还怎么斗鳌拜,怎么给老祖宗撑腰?” 玄烨很早没了母后,这个祖母就是最亲的人,听祖母这么一说,顿时羞愧万分,“孙儿知错了。” 孝庄叹了一口气,拄了拄那龙头手杖,“我晓得这个事,不过也默许她进宫了,这毕竟是你选的妃子。打你当皇帝的那天起,老祖宗就认为这些事情都应该由你来做。更何况她还是纳兰明珠的妹妹。可你就封人家一个答应,我问你,你觉得明珠能高兴的了吗?” “明珠?他不敢。”康熙不屑一顾。 “他是不敢,可他肯尽心尽力地为咱们卖命吗?你不能总指望那些个辅政大臣,他们都老了,你需要的是日后能长久辅佐你,为你做事的人。我看明珠就很合适,你说呢?”孝庄看向康熙。 玄烨顿时豁然开朗,“皇祖母说的,孙儿都明白了。” 孝庄笑笑,“这后宫牵制着前朝,做一个皇帝应该知道雨露均沾。这里头的学问可大着呢,不比你在朝堂上学来的容易,慢慢儿来吧。” “那……孙儿封她个贵人?”玄烨疑惑地边思索边问道。 孝庄摇了摇头,“这事儿啊,得你自己做主。不过老祖宗觉得,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耍心眼儿欺负一个姑娘家,是不是太不厚道了点?玄烨应该怎么做?” 玄烨硬着头皮道:“叫孙儿去给她赔礼道歉?孙儿做不到,孙儿是皇上,是一国之君,去给她道歉,不就等于承认自己做错了吗?” 孝庄不以为意道:“你才知道这做错了事有多难办?没让你去赔礼道歉,你去哄哄她便是。你平日里怎么哄的皇后、哄的淑妃,就怎么去哄她。至于贵人不贵人的,全由你做主。你若觉得你想用明珠,你就封;若你不想封,皇祖母也没什么想法。” 玄烨想了想,老老实实地点点头道:“孙儿想日后重用明珠。孙儿知道怎么做了。” 孝庄满意地点头道:“这就对了。” 月圆高挂,星意阑珊。玄烨让李德全从御膳房宣了一盒桃酥,打听到云惠在延禧宫附近小跑完,正坐在蔷薇花架旁的秋千上歇息。 “皇……”李德全刚要通报,玄烨皱着眉头不满地挥了挥手,示意他一边儿呆着去。自己独自提了桃酥向秋千架走去。 春棠推了推那秋千,笑道:“小主的衣裳又宽松了,小主您慢些瘦,再这样下去,这衣裳又得重做了。说不定下回皇上见到您的时候,能被您吓一跳呢。小主瘦下来一定很美。” 她在为他饿瘦?难怪自己后来吩咐了御膳房重新给延禧宫恢复油水,她还是只吃清淡的。 玄烨在心里一分得意一分惭愧,思忖道:这也难怪,自己贵为九五之尊,人又长得一表人才,哪个女子不会爱慕自己? 云惠手托着腮,望着天上的月亮百无聊赖地道:“谁要美给他看?他八辈子都不会来咱们延禧宫。我就求我以后老了少因肥胖而得些三高就行了。” “嗯哼!”玄烨故意加重咳嗽了几下。看来她还挺希望自己来看她的。 春棠和云惠一愣。 “皇上!” “免礼免礼。”玄烨高昂着头,故作贴心状,对着两个小女子摆摆手,“朕就是来看看你,不必多礼了。” “臣妾谢皇上。”云惠心里毛毛的,不晓得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还是吃错什么药了。一边微微地起身。 玄烨一指春棠,“你,别在这儿伺候了,朕想跟惠答应说几句话,李德全在那边,你可以跟他说说话去。” 春棠一听,皇上要和主子说话,心里早就喜上了天。赶忙行礼退下。 玄烨背着手,缓缓走了过来。他穿着一身暗纹明黄九龙入云长袍,拇指上带了一个白玉扳指,眉若刀裁,挺直的鼻梁,他的唇很薄,说话间右边脸颊时不时地陷出一个酒窝来,月光下一张脸显得白净俊逸。云惠想道,其实他长得也还可以,不怎么难看,相当不难看。 云惠换了一件浅黄色对襟宫装,脖子里挂了一个金项圈,项圈上有一个小小的长命锁。盘扣旁绣着小小的白绿五瓣花,微微低着头,不时偷偷瞄上几眼康熙,晃动旗头上的黄色蕊珠流苏。她在心想道:他这准是从太皇太后那里挨了训斥,来给我台阶下。又一眼瞄见他藏在身后的手,好像还拎着什么东西,云惠不由偷笑,还晓得带东西来哄人,一看就是旁人教的。 “嗯哼!”玄烨故意重重地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又向前踱了几步,实在不知该如何开这个口,低声沉吟道:“云……惠答应啊,朕……给你送吃的来了,御膳房新做的桃酥,你尝尝。” 这年头还有谁吃桃酥啊?人家都吃栗子酥,榛子酥,杏仁酥……真老土!云惠一边接过桃酥,心里嫌弃着,面上笑如春风,“臣妾谢皇上恩典,这桃酥味道可是极好的。” “好吃吗?朕从来不吃,因为朕觉得它太甜了,太难吃了,朕估计你应该喜欢吃甜。” 云惠在心里骂道:呸,你不爱吃还送来给我吃?我谢谢你! 皓月当空,彩月消散,良辰美景,御花园里清风徐来,着实是赏月的好时候。玄烨停下了脚步,抬头仰望,“看,月亮,圆的。” 不是圆的,还能是三角的吗?云惠在心里憋着只想笑。 兴许是触景生情,诗兴大发,玄烨又对着当空月,咏了几句:“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咏罢,忽然想起身边还有一人,不由转过头,对云惠笑道:“这个太深了,你没听说过也正常。” 看扁人了不是? 云惠笑道:“皇上此时咏李白的《关山月》是不是苍凉了一些?如此良辰美景,臣妾私心以为,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更应景些。” “你还知道这一句?”玄烨万分惊诧,不禁对眼前的这个胖女子刮目相看。真是人不可貌相。“你知道李白的诗不难得,可知道这两首就很难得了。满人的女子多不通晓汉人的诗词,没想到你竟然知道这两句。那……独出前门望野田?” “月明荞麦花如雪。” “大漠沙如雪。” “燕山月似钩。” “明月松间照。” “清泉石上流。” 月儿明明,照得人间一片清辉。玄烨心中有些欣喜。自己同爹一样喜爱汉人文化,可宫中的女子,不少识字都不多,就更别说懂诗词了。就连皇后和淑妃,同自己也说不上几句。没想到,这个胖胖的答应,竟然藏了这样一颗蕙质兰心。“你怎知这些诗词?” 云惠想了想,对玄烨笑道:“都是冬郎告诉我的。” 冬郎?玄烨把脸一沉,拉得老长,声音低了下去,“冬郎是谁?” 云惠一脸疑惑,“回皇上,冬郎是臣妾的侄儿,乃次兄纳兰明珠的嫡长子,名性德,表字容若。”历史上你俩不是好基友吗?你连他小名儿都不知道? “哦。”玄烨恍然大悟,旋即松了一口气,展颜笑道,“原来你说的是他啊。我忘了,他好像是有个小名叫冬郎。”刚说完,玄烨又蹙起了眉,在心里道,怎么又是容若?到哪儿都听到这个名字。不就是会几句诗吗?难不成朕这个天子,还比不上他? 玄烨笑笑,替自己想到了一个绝佳的下台阶理由。他将手里的桃酥轻轻放到云惠的手中,学着记忆中皇阿玛在世时,每回给额娘安抚时的样子,拍了拍云惠的手背,“这是咱大侄儿孝敬你的,那一日他说他甚是思念姑母,可宫规严格,想见一面宫里亲友得去内务府登记。朕有感于此,与容若更加情同手足,特地替他来瞧一瞧你。” 云惠听得一头黑线,站在花架子旁笑而不语,爷,臣妾就静静地看着你装。 “臣妾谢皇上隆恩。” 清风晃动了秋千架,秋千架上蔓蔓紫藤,缠缠绕绕,绵延满庭。一树的春海棠粉白如红雪,纷纷而落。 “来,过来,坐在朕身边。”玄烨对云惠伸出了手,浅笑着望着她。 不知怎的,云惠竟微微红了脸。“臣妾不敢。” “有何不敢?你进宫了,就是朕的宫妃,坐在朕的身边有什么不可以?” “臣妾是怕……”云惠担忧地看了一眼那秋千架,犹豫间小手已被牵起,踯躅着被拉着坐在了秋千架上。 “你知道没有人推,这秋千怎么荡起来吗?”小玄烨饶有兴致地问道。 “皇上……”云惠还是有些担忧。“要不还是臣妾来推皇上吧。” 玄烨哑然失笑,“让你坐着你就坐着,哪有姑娘家推男儿郎的?朕儿时同佟佳表妹也这么玩过,你脚离地,朕让这秋千飞给你看。” “轰!”只听得一身巨响,还没荡起来,那秋千就绳子一断,轰然倒地,两人向后一仰,向后摔了个大屁股墩儿。 听得声响,李德全等人慌忙赶了过来。一见眼前,一片狼藉。“哎呦喂,我的爷,我的祖宗,这究竟是怎么了?” 第八章 惠贵人 离那一日万岁爷在御花园的秋千架摔倒过去已有些时日,听说是被秋千的木板膈到了腚。 云惠被吓了个魂飞魄散,虽说这一次的确不怪她吧,可那秋千架的确是被她坐下压断的。不小心踩脚他都能小心眼记得,屁屁被木板膈一下,这得多大的仇? 躲在延禧宫数日不敢出门,云惠忍耐不住,遣了三元去内务府领凳子时,悄悄打听了些消息回来:说是万岁爷已经好几日不去后妃的宫里了,连皇后的咸福宫都不去,夜夜待在自己的乾清宫中。 一听这个消息,云惠更是吓得不轻。这膈到的是后面,又不是前面。明明记得他是仰面摔得呀?不至于造成某功能障碍吧?不是说历史上康熙光活下来的儿子就有十好几个吗? 有道是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宫里头静悄悄的,什么针对她的消息都没有。云惠却日日茶不思、饭不想,睡也睡不着,两个黑眼圈掉下去都能砸到脚了。人都瘦了一圈,连脸都长了,生怕哪一天李德全就率领着太监帮来势汹汹地出现在延禧宫门口,将她就地正法了。 云惠从首饰盒里扒拉出一条翡翠珠串,当做佛珠来念了,念一声“阿弥陀佛”,心里保佑一句:祈祷康熙万岁爷多子多孙、绵延不绝。实在不行,自己以后给他生也愿意啊! 又风平浪静地过了几日,三元再去内务府打探消息的时候,却带回来一个好消息:府里的二老爷明珠升官儿了,做了弘文院大学士,尚书房行走。 延禧宫里几个奴才可乐坏了,尤其是春棠、夏莲她们两个家生子。一方面二老爷的升官,意味着小主的娘家靠山更加牢靠,往后小主能晋封的机会也大一些;另一面看,万岁爷不但没有借此打压二老爷,反而升了二老爷的官儿,可见并未生小主的气。从哪一面看,都是好事。 可云惠却不这么想。他这又是变相使绊子吗?原本哥哥在内务府,宫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还能插上手帮帮自己。这下可好了,整个深宫里,连个能帮衬自己的人都没有。不等于孤立无援了?他这定是打的这个主意。 躺在床上哼唧了两天,任凭春棠给送来什么,云惠也没有胃口。 “小主,多少吃一些吧。万岁爷那边是什么意思,咱们也都还不晓得。小主何必跟自己怄气?再说了,咱们二老爷不是还升了官儿吗?可见万岁爷是倚重咱们纳兰家的。若是万岁爷想罚您,这令也该下了。”春棠心疼自家小姐,废了半天口舌,也不见成效。 还是夏莲有主意。跟四喜子去了一趟御膳房,把云惠平日里爱吃的那些个菜全都传了个遍:什么鸡丝燕窝汤、鲍鱼烩珍珠、花菇鸭掌、肉末烧饼、薄饼葱段卷烤鸭子…… 自从上回李德全又去了一次御膳房,跟御膳房的张江再次关照了延禧宫后,张江便对延禧宫小心翼翼了。无论是一开始的在膳食上使坏,还是现在皇上特地吩咐往好了给,这位小主子,刚进宫,就能让万岁爷这么上心,可见有两把刷子,马虎不得。 张江一见是延禧宫的宫女,忙吩咐亲自下厨,把夏莲报的几样菜全都悉心做好。除了夏莲报的这几样,听说延禧宫的惠小主胃口不好,张江又特地加了一道菜:酸辣白菜肉片。家常菜最能看做菜功力,那肉都是取自猪脊背上最嫩的部分,黄心的白菜金黄金黄,按关外的习惯,张江还加了腌渍好的酸菜,调制得酸酸的,又清爽鲜美。末了吩咐底下打下手的小太监帮忙给一起送过去。 夏莲和四喜子把菜领了回去,云惠照旧稍稍动了几口筷子,便恹恹地不再想吃了。急得春棠直跺脚,“我的小主,您再这样下去,身子会不行的,若是让家里晓得了,还不心疼死?” 云惠摆摆手,“都拿走,我不想吃。” “那小主想吃什么,奴婢再让御膳房去做。” 云惠手托着脸,想了半天,“想吃麻辣小龙虾。” “小主!”春棠和夏莲等人低低惊呼一声。云惠反应过来,这个年代应当还没有龙虾这么一说,大体她们是听到名字中有一个“龙”字,认为自己是大胆犯了忌讳,这才惊诧万分。云惠摆摆手,“想吃炸奶条。” 炸奶条?这又是什么东西? 春棠只觉得头大,这个小主入宫以后虽说吃东西的量少了,可成日里想的都是些稀奇古怪的吃食。这个炸奶条大致是蒙古的牛乳做的吧? 正想着,三元便从院子外头一路小跑奔了进来,气喘吁吁地一指门外。云惠顿时吓得后背发凉,“是不是李公公来了?”完了,到底还是来置办自己了。 三元摇摇头道:“不是,是内务府的人来给咱们延禧宫送东西。” 云惠疑惑着,“内务府来作甚?我可从来没有宣过什么缺的摆设。”哥哥都已经不在内务府了,难不成临走前还特地打了关照? 只见一个大太监模样的人笑盈盈地给云惠行了礼,唤了一声“惠小主”。云惠也强打起精神,勉强笑道:“不知公公前来所为何事?” 那太监一扫拂尘,“奴才内务府海荣,来为延禧宫填制份例内的物件。” “海公公恐怕弄错了,我们延禧宫不缺份例内的物件。” 海荣笑道:“惠小主要大喜了,恐怕还不知道吧?” “大喜?”云惠这回是真疑惑了,她能有什么大喜?云惠朝院子外头张望着,只见两队人马抬得满满当当。那海荣正色站好,高声喊道:倭缎一匹,云缎两匹,衣素缎两匹,宫绸一匹,蓝素缎两匹、潞绸两匹,纱两匹,金线三圈,棉线两斤,木棉十二斤,貂皮四匹,高丽布四匹。六安茶叶七两,天池茶叶四两。” 整个延禧宫上上下下的主子奴才全都惊呆了,这可都是贵人的份例。 还没来得及问,就见李德全带着又一队人马从院子里走了进来。那李德全对着云惠笑道:“奴才给惠小主请安,惠小主吉祥。这些都是内务府按照您的份例给送来的东西,奴才来给小主宣旨,惠小主?接旨吧。” 啊? 云惠在春棠和夏莲的拉扯袖子中回过神来,跪下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那拉氏女纳兰云惠,端娴惠至,秉性柔嘉,现晋封为贵人,钦此。” 待李德全念完旨意,云惠接了旨,还觉得好像在做梦一般,他不是应当来置办自己吗?怎么会让自己做贵人呢?这一定是阴谋。 “皇上赐,李白诗词一套,宋词古话一卷;皇上赐,文房四宝四件,安溪龙台砚一盒;皇上赐,宫花一盒,南海珍珠一斛,玛瑙项链两串,凤凰衔月钗两对。”李德全身后的一个太监又接着在院中念道。 看着一屋子满满当当的赏赐,云惠是真的心惊肉跳起来。这么多的东西,又做贵人的,不是让全宫上下红眼吗?这皇帝一定是穿越的,生前看多了霸道总裁文,什么把你宠上云端,再狠狠把你摔下来。对,一定是这样。 不过这回,咱们的惠贵人真的是想多了。小玄烨倒真没有什么坏心思。他知道那日秋千架断了不能怪她,她也不想的。只不过依着一般女子的性子,都会七想八想。皇帝听了太皇太后的话,决心重用明珠,更本来就想补偿一下云惠,加之那夜花前月下,自己竟发现这个女子有如此才情,封贵人的想法已经在脑子里过了好几遍了。 哪知道在这个被迫害妄想症的人这几天已经在脑子里预言了很多版本自己如何杀她、打入冷宫的戏码。 到了次日午后,云惠正躺在床上休憩。春棠跟着冬晴去了其他宫女处,讨要几个花样子绣绣;夏莲则坐在廊下逗那只虎皮鹦鹉。 屋子里头静悄悄的,皇帝没带几个人,大摇大摆进了延禧宫的院子。见只有一个丫鬟在廊下,小轩窗关着,就猜到这会子那胖子定是在睡午觉呢。便也不让嚷嚷,只一个人悄悄地掀开阮烟罗帘,进入内室。 云惠躺在贵妃榻上,端走了中间的小桌案。临着窗户,开了一点缝,这样睡着既能闻见屋外的花香,又有小风吹着舒服。 皇帝见她合着眼,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她五官长得极好,尤其是一双大眼,睫毛老长,小嘴红嘟嘟的,向一只慵懒的猫儿。只是胖了些。也不知是这几日自己不出乾清宫门,也不来延禧宫是不是把她给吓着了,听说御膳房的膳食都不合她口味,整个人看上去都瘦了一大圈。 这个小傻子。他又不是洪水猛兽,怎的就让她怕成那样? 康熙用一指禅戳了戳云惠胖嘟嘟的小脸,连戳了好几下才把她给戳醒。 云惠这十好几日好不容易睡了一个安稳觉,正梦见自己在花园里追一只蝴蝶呢,懵懵懂懂睁开眼,竟见是他站在自己床边。十分意外,杏眼环睁,摸摸脸,砸砸口水,脱口而出道:“怎么是你?” 刚说完,忽然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忙起身跪下赔罪,“臣妾罪该万死。” 那康熙盯着她左看右看,只觉胖乎乎的好玩儿。“你怎的睡在这里?怎么不睡在床上?” 云惠愣了愣,旋即恭敬答道:“回皇上,大床离窗远,臣妾喜欢靠着轩窗,半开着,能照得日光,闻见花香。入睡便能做个好梦。” 他顿觉有趣,不等她说完,索性脱了靴子,掀开被窝钻了进去。 “皇上……”云惠又羞又惊,粉脸羞了个通红。虽说进了宫以后,自己就想过有一天皇帝可能不长眼会让她去侍寝。自从封了贵人,她想着皇帝屁屁养好了,也许会宣自己侍寝,可从来没有想过会是这个时候,心里像有小鹿乱撞一般。 他却合上眼,枕着双臂,翘着腿,美洋洋道:“闭眼睡觉,朕闭眼,你也闭眼。” 什么?就是这样?云惠惊到了。可也不好多问,只得乖乖地躺下,躺在他的身边。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瑞脑飘香。睡觉的时候,窝被人占了不说,被窝里还进来一个男人,这个男人小半月前还天天给自己使绊子,下狠招。 云惠也闭上眼,暖阳透过轩窗照着,人着实缱绻想入睡。不知不觉就又迷糊了。这人哪,一旦胖了,就容易心宽,天塌下来也想睡觉。 不一会儿,云惠就觉得自己迷糊上了。恍惚中,觉得后背有些凉飕飕的。云惠忍不住拽了拽被子,那被子也被人朝另外一边拽了拽。 第九章 荣宠 云惠忍不住微微侧身抬首,悄悄看了一眼康熙。只见他也未睡,正一脸笑意枕着双臂,半靠在那榻上看着自己。他也不凑过来做些皇帝跟妃子应该做的事情,也不责问她一些事情。他不提,难不成自己主动提?那不是等着找骂吗? 玄烨也不说话,就这么打量着云惠。自己都升了明珠的官儿了,还抬了她做贵人。她怎么还是一副惊弓之鸟的样子?也不像宜贵人那般心里啪啪打着算盘明面上也抢着恩宠,也不似淑妃那般作温柔贤惠,虽说有些躲着自己的意思,可也不是见了就吓得说不出话来。 就这样带着几分迷迷糊糊的娇憨,问她什么说什么,给她什么吃什么,不问就不说,不给就不吃。某些程度上,她同皇后的性子里有一分相似之处。 “怪着你小小年纪就能生得这般心宽体胖,朕倒从来不知睡在窗前,半开轩窗、半是清风半是暖阳照着,睡起来竟是这般舒服。” 占了人家的窝,还要嘴上占自己一个便宜说她是个胖子。云惠哭笑不得,“皇上若真是想睡,不若臣妾唤宫女过来,把这榻收拾了,咱们到大床上去。” 玄烨道:“谁说朕想睡了?若真要睡,你这床恐怕还不够结实,受不住两个人。” 云惠红了脸,知道他还在记恨上回打秋千自己累断了秋千架的事,不由又恼又羞,“皇上若是不困,那边这样靠着。臣妾去给皇上再拿一床新被子便是。生得臣妾盖的旧被衾,腌臜了皇上。”你是祖宗,我不跟你睡一个被窝了还不行吗? 玄烨低头蹭了蹭那被褥,摇头笑道:“这个被子就很舒服,朕不要旁的。” 云惠见他故意打趣自己,便也不理他,只合上眼睛。 屋里静悄悄了片刻,不一会儿,云惠便觉榻那头那人朝自己这边游荡了游荡,一股子热乎乎的气息扑面而来。 “朕听说,胖子怕热,都快到端午了,你怎么还盖这么厚的被子?” 云惠被气得七窍生烟,杏眼环睁,就这么看着他。原以为他还会借此打趣自己几句,玄烨却欠身好奇地伸过手来,拿起自己脖颈上的金项圈,仔细端详了阵,又轻轻抚摸了那把小巧精致的金锁头,晃了晃上面的六只小金铃,又道:“你怎的戴着一个项圈?” 他的手纤长,秀颀若青竹,云惠被他这么一靠近,反倒不好意思了,一边稍稍有些不自然地向后躲了躲,一边道:“儿时体弱,常生病,又是家中的老幺。额娘怕臣妾被阎王爷跟前的小鬼勾了去,便给臣妾套了这么个项圈,把臣妾套住了。” 其实云惠也不知这项圈是什么时候套到原主脖子上的,似乎就这么一直戴着,反正也不难看,自己也未主动要求摘下过。康熙这么问,自己便照着鲁迅笔下闰土的版本胡乱诌了一个理由。 玄烨又拉过那把项圈上的小金锁,用手心掂量着,喃喃自语道:“光秃秃一个金锁太单调了,当刻上字才有意思。你这戴着恐怕就从未摘下吧?” 云惠点了点头,“臣妾自从戴着了,就未摘下来过。” 玄烨笑道:“朕也是这样想的,朕瞧这项圈比你头还小,又没个活扣,怎的摘下来?” 云惠微微有些愠怒,“臣妾刚戴上的时候,臣妾瘦着呢。” 呦呦,生气了。见她有些被逗恼了,玄烨更觉好笑,便拉了拉她的衣袖,讨好似的道:“朕瞧了,你的眉眼生得还是极好的,尤其是这一身肤白,比宜贵人可丽亮多了。” 云惠轻哼一声,“宜妹妹天生丽质,是八旗满儿家出了名的美人,臣妾自是不敢同宜妹妹比美。臣妾自知一身横肉,入不得人的眼,只求不碍眼便是了。” 玄烨哑然失笑,“朕这说一句,你胆子倒挺大,还同朕顶嘴。上回害的朕摔得人仰马翻,还没同你掰扯这个账,你倒爽利起来了。” 云惠顿觉失言,是认错也不是,继续硬气也不是。只得不言语,偷偷瞄了一眼康熙。见他并未恼,便稍稍放下心来。 云惠从来没觉得他让自己进宫,封自己做贵人,现下还来自己的房里与自己同盖一条被子,便是皇上看好自己的节奏。她对自己的姿色容貌、几斤几两很是清楚。不是因为你是穿越的,你就天赋异禀,能迷了皇上的魂儿。无论哪朝哪代,古今中外,论男人对女人的想法,他是十几岁乳臭未干的少年也好,是意气风发的中年也罢,哪怕是过了半百,对能撩动内心躁动的女子想法都只是一样的:那就是一个字,美。 或者至少他觉得美。 蛇蝎心肠,想当皇后,可以,美就行了,诸如赵飞燕;出身贫寒,想当皇后,可以,诸如卫子夫。 不像女子,对如意郎君的期待可以有多重:或一表人才玉树来临;或才华横溢学富五车;或家财万贯家世显赫;或痴情专一温柔相守。 对于男子的这一点,云惠除了肤浅二字,不想再做任何评价。可男人就是这样一种眼皮子浅的存在,你能如何? 所以眼前的小康熙,对自己这阵子的亲近,云惠看得很清楚,不过是觉得自己同宫里其他女子不一样,胖乎乎的好玩儿罢了。康熙是个聪明皇帝,晓得在后宫里雨露均沾,否则也不会在多少年之后,让那么些个优秀的女人生下的优秀儿子,上演九龙夺嫡的戏码了。 做个贵人就行了,运气好赶上宫里大封后妃,还能当个嫔什么的。将来也能体面地老死在宫中。旁的就不要太争了。他这年纪还小,缺个小伙伴,来找她玩儿,她便陪他说话。 一下午的,二人就这般靠着,说了好一会儿话。现下康熙岁数还不大,身边的后妃多也是这个年纪。从小一处长大的情分,是后来者及不上的。这也是为什么多数帝王对自己做亲王时府里的老妻妾感情更深。 康熙娶赫舍里氏、纳淑妃,为的都是平衡四大辅政大臣在朝中的势力。可同云惠就不一样了。云惠的阿玛早就过世,兄长库布为人平庸,没有什么权势;明珠此时,还只是一个小杆子,在其他几个大臣眼中成不了什么气候。 加之康熙自幼同纳兰性德走得近,现在又加了一个曹寅,那三个人很快就沆瀣一气,混到了一起。现下连带着,康熙同云惠的关系也走得近了许多。 宫中风向一时变了,都说万岁爷欢喜延禧宫的那位。可若说宠幸,这位惠贵人至今除了刚封贵人那会儿承恩过一晚,之后就都没侍寝过。皇上夜里大多数还是在皇后、淑妃宫里待着,要不然就是自己的乾清宫。白日里一得空就往惠小主、宜贵人那里去,捎带着也有襄贵人高佳氏、庶妃瓜尔佳氏一干。 这万岁爷的心思可真难猜,眼下到底谁最得宠,还真是瞧不出来。 李德全早早便跟在了康熙身边,对这个万岁爷瞧的最是清楚。咱们这个万岁爷啊,才是最聪明的。后宫里只有雨露均沾,才能既平衡了这些妃子娘家的势力,谁都不至于冷落,又能叫那些女人把心思放到自己身上,还叫后宫里的那些各宫下人也猜不出他的心思来。 不按常理出牌,人家不走寻常路。 各宫妃嫔见自己的恩宠都差不多,也就谈不上谁嫉妒谁了。你有的我也有,你没有的我也得不来,端庄的诸如皇后、淑妃爷也喜欢,泼辣的诸如宜贵人爷也喜欢,清高的诸如襄贵人爷也喜欢,就连延禧宫那位胖主子,也能得了万岁爷的青睐。这就不需要你自己到万岁爷面前刷存在感了,他会给你存在感。 春棠她们心急得很,虽说万岁爷白日里最爱往小主屋里钻,一得空子下了朝,就提笼架鸟,一会儿给送只猫来,一会儿给带来西洋的白底黑点子奶牛狗儿。前几天给送了一只会说话的八哥儿来,还送了小主一把洋枪,金灿灿的,说是能百步穿杨打死人呢,比箭还快。 云惠给百般推脱,又还给皇上去了。这玩意儿哪一天一不留神走了火,或是被有心人看去了,说她留着杀伤性武器在身边要刺杀皇上,可就是满门抄斩的罪了。 要说喜欢,李德全看得真真的,皇上是真心喜欢惠贵人和宜贵人两位小主子。若说更喜欢,应该说是惠小主。只要一有好东西,甭管是好玩的,还是好吃的,都立马送到延禧宫来,“这个琉球进贡的凤梨好吃,拿去给胖惠尝尝。”、“这个高丽进贡的珍珠个儿大,拿去延禧宫准亮瞎胖惠的眼。”、“内务府新送上来的缎子软和舒服,给胖惠做衣裳去,她胖得用薄的布。” 从这方面一比,可真就把宫里其他娘娘都比下去了。 这位小主子呢,也还真是与众不同。万岁爷赏的东西,通通笑纳,她还真乐呵呵的。不会成天忧心着皇上赏赐我的东西太多了,会不会招人妒忌?我不能霸着皇上,得大度地劝他去宠幸别的姐姐;也不贪得无厌,嚼舌根子说别的娘娘的坏话。她是真心喜欢这些稀罕物儿,而且这些西洋、东洋稀罕物件,到了她那里,她都能玩得来,好像以前就玩过似的。这就比其他娘娘聪明不是? 这女人聪明哪,也是一种本事。 上回皇上让内务府给几位娘娘的宫里送西洋钟,当晚整点报时的时候就吓坏了两位:淑妃和平妃。皇后虽镇定着,可也被那声音吓得不轻。 待差人去延禧宫瞧瞧,那位小主子睡得正香呢,人家自己想法子把声音给掐了。你说奇不奇? 人家还会做饭呢?要想拴住男人的心,就要拴住男人的胃。用切得薄如蝉翼的番薯片,放在火上烤、油里炸,再撒上孜然、盐,吃起来脆脆的,越吃越想吃。浇上鸡汤是鸡汁味,用黄瓜拍扁了挤出来的汁水蘸着吃是黄瓜味,这下好了,但凡皇上若是晚上留在南书房里用功,就要先去延禧宫朝惠小主讨要一盘这个番薯片。 问她这叫做什么?她说:边吃这个便翻心爱的话本,是人生一大乐事,所以万岁爷给这道夜宵赐名乐事。 小皇帝爱吃爱玩,成日里纠集几个十五六岁的毛孩子侍卫练拳脚,不务正业,有人高兴:鳌拜。 皇帝与皇后不远不近,鳌拜就更高兴了。本来鳌拜极力推荐自己的女儿入宫,谁知太皇太后却选了索尼那个老儿家的。不选我的女儿,你的孙女也别想高兴。 第十章 春睡 “听说这几日皇上这些日子常常往几个贵人小妃的宫里跑,倒冷落了皇后。”苏麻喇姑有些担忧地道。 孝庄太后正在侍弄一盆滴水观音,人年岁大了,就喜欢这些个花花草草。不单单是因为这些东西好静,而是你精心服侍它,它就会开花结果,不像人,你永远都不晓得自己诚心对待的人会怎么样回报你。 “皇上大了,那是他自个儿的事儿,得他自个儿做主。” “可是……”苏麻喇姑面露难色,“皇上毕竟年纪还小,奴婢是怕皇上把握不了分寸。” 孝庄放下小水壶,看了一眼苏麻喇姑道:“你看你,我都不担心,你担心什么?他皇阿玛十四岁就亲政了,他也能。连后宫自己的家都管不好,还怎么管别人家的事、管天下事?你以为咱们的玄烨还是那个小孩子?你想想,皇上和皇后亲近了,谁最不高兴?皇上和皇后远了,谁最高兴?” 苏麻喇姑恍然大悟,“老祖宗是说……鳌拜中堂?”当时鳌拜就想把自己的女儿送进宫来做皇后,一以此巩固自己的地位。而索尼一家势力的壮大,无异于给自己添了一根刺。皇上若是明面上同赫舍里氏亲近有加,鳌拜定会有近一步的动作。这狗逼急了,是会跳墙的。 眼下皇上的动静,只会让他放松些警惕,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天子,爱玩的年纪,还不懂的借助皇后拉拢索尼家,这不是正中下怀? 孝庄继续低下头去拨弄那花叶子,“这孩子就像小花苗,你不能老修剪它,修理过了就不长了;也不能放任着不管。你呀,就甭瞎操心了,那俩孩子明白着呢。你可别小看了庭芳,我选庭芳这孩子做皇后,自然也是有缘由的。至于那个纳兰家的惠儿,小孩子家,喜欢闹着玩儿,就由着他们去好了。” 等斗倒了鳌拜,索尼一家便起来了,到时候也得有个人能牵制住索家不是?明珠就合适。 云南异姓藩邦平西王吴三桂之子吴应熊千里迢迢从南地过来,给宫里运过来一些凤梨。太皇太后嘱托苏麻喇姑道:“这些东西我不爱吃,慈宁宫里留一个。你亲自去一趟咸福宫,给皇后那边送几个过去,再分给其他几个宫里一人拿一个。” 苏麻喇姑只带了一个宫女,用细藤编的软箩筐装了,亲自送来了咸福宫。一进门,掀起帘子到了内室,只见赫舍里氏并不在东边的卧房,而在西侧的书阁。没戴旗头,也没戴朝珠,穿着一件乌金色偏襟牡丹暗纹家常服,橘色锁边,头上挽着髻,只插了一支灵芝头金簪。桌案上铺了画纸,正挽着袖子蘸墨水。 见是苏麻拉姑,赫舍里氏忙小心翼翼地放下笔,对苏麻拉姑笑道:“苏麻姑姑来了,姑姑坐。”苏麻拉姑虽是一个宫女,在这清宫之中的地位却是非常,她是太皇太后身边的侍女,是最信任的亲信。 苏麻拉姑见她这副家常打扮,像一个富贵人家刚过门的新妇,既没有因为皇帝不来而面带怨气,也没有仗着母家势力强大而同皇帝怄气。在后宫里多年,经历了三代皇帝,苏麻拉姑看多了后宫里形形□□的女人,有同自个儿夫君闹的,像先皇的静妃;有不懂得如何笼络男人心,天天跟鹌鹑似的乖乖跟在太后身边的,像先皇的第二位博尔季吉特皇后。能如太皇太后这般通达聪慧的女子少之又少,眼前这位小皇后竟然同当年的太皇太后有几分相似。 “云南平西王之子吴应熊给进贡了凤梨,新鲜果子,宫里头甚少见到。老祖宗让奴婢来给皇后娘娘送一些来。” 赫舍里氏笑道:“多谢姑姑了,还亲自来一趟。本宫用不了那么多,不如我留一个,其他姐妹也分一分吧。” “先给皇后娘娘,剩下来的其他宫里娘娘小主都有份。”苏麻拉姑道。她走近了些,看赫舍里氏正在作画,原听说这位皇后是个琴棋书画无一不通的,没想到竟真如此好丹青。 赫舍里氏见苏麻拉姑在看自己的画,道:“旁边那个侍女是福儿,花无百日红,好的东西总是稍纵即逝,画下来就能记在心里。闲来无事,画个画儿,解解闷。画的不好,让姑姑见笑了。” 苏麻见那桌案上有好几幅画卷呢,便知这位皇后是真的爱画。只这话听着不知为何竟有几分伤感和惊心呢? “一人画画也太闷了,不若奴婢去唤皇帝过来,陪娘娘一道用晚膳?” 赫舍里氏道:“也好,只是万岁爷恐怕此时正在庄怡园宜贵人处,晚膳也未必来的了。” 苏麻拉姑笑笑,“奴婢的话,他准听。” 赫舍里氏想了想,也罢,就叫苏麻拉姑去唤皇帝来好了。免得后宫里的人真以为自己这个皇后不得宠,若是传出宫去给爷爷知道了,还以为帝后不和睦呢。 苏麻拉姑正往庄怡苑里去,那头康熙正同宜贵人午休刚醒,二人靠着枕头上,说这话儿解闷。 那宜贵人生得雪白嫩汪,如同小羊羔一般,一双媚眼艳若秋波。这会子正睡眼惺忪,意犹未尽着。 皇帝便同她讲笑话儿,说:“这大画家唐伯虎啊,画作一幅能卖非常贵。可这个人呢,却十分清高,不能争名逐利。有一回啊,他去逛那个地儿。” “什么地儿?”宜贵人瞪大了美眸,好奇地问道。 康熙皱了皱眉,啧了一声,“你怎么不明白呢?就是……青楼,窑子。” 宜贵人一听是这个,顿时羞红了脸,娇嗔着捶了一下皇帝,“皇上怎么说这个?” “不听啊?不听朕不讲了。” “皇上您快说。” “说唐伯虎去逛青楼,看上了一个姑娘。可一连数日,都不肯给老鸨银子。老鸨就不乐意了,说你要是没钱,你可以画画儿啊,我拿出去卖,不就有钱了。唐伯虎一听,这话有礼啊。于是,便给那老鸨画了一张苹果,让老鸨拿出去卖。老鸨拿出去卖了之后,得了很大一笔银子。十分惊奇。有了那么几次以后,她就想啊,这唐伯虎的苹果究竟是怎么画的?你猜怎么画的?” “怎么画的?” 皇帝压低了声音,悄悄地对宜贵人道:“他啊,就这样,脱了裤子,在屁股上涂满了墨水,然后朝白纸上这么一坐。苹果就画好了。” 宜贵人笑得“咯咯”的,皇帝见她逗乐了,继续兴致勃勃地讲道:“那老鸨一看,这么简单,我也会画啊。于是也学唐伯虎,画了这么一幅苹果去卖钱。可那商家却不认了,说你这个是赝品。” “他怎么看出来的?” “对啊,怎么看出来的?那老板说啊,唐伯虎的苹果上有个把儿,你这个苹果没有把儿,底下还有一个虫眼。” 宜贵人笑得花枝乱颤。 “皇上净胡说,都哪儿听来的。看臣妾不告诉太皇太后去!” “你敢说,朕就敢认。这都曹寅讲的。” “皇上快别和曹公子在一块儿了,可把皇上都带坏了。” “那可不行,没了曹寅,谁来保护朕?你?” 宜贵人笑道:“就让臣妾跟着皇上寸步不离,臣妾来保护皇上。” 康熙一拍大腿,“好,即日起降宜贵人郭络罗氏为官女子,随朕左右。” 宜贵人知他玩笑自己,推搡了几把。二人一阵窃窃私语,有说有笑。 苏麻拉姑到了主屋外,见门关着,又听见几声朦朦胧胧的说笑,便晓得里面在干什么。只把凤梨给了守门的宫女,吩咐说太皇太后给皇帝皇后赐美酒,小两口晚上好好吃一顿。便离开了庄怡园。 待玄烨起身,已经过了未时了。 宫女进来把苏麻拉姑来过的事又禀报了一遍,玄烨点了点头,是应当去和皇后吃一顿饭了,晚上还得住那儿。上回那个洋人南怀仁给他画像,从宫外带来了西洋画画的用具,有一种画板架子,可以把纸固定住。他见了,让内务府给照着皇后的身量重新定制了一个,应该做出来了。皇后爱画画,一会儿带过去给她用用,这样再画画可以坐着,不累。 同样是画,同皇后他能看她画人画物、送她画板;同宜贵人,就只能讲唐伯虎的香艳趣事。各有千秋吧。 玄烨想起皇阿玛顺治皇帝身边的董鄂妃,自从她出现后,皇阿玛就连皇额娘和先皇后静妃都不要了。听说皇祖父也是,有了宸妃海兰珠,就能扔下八旗将士的生命于不顾,骑马赶回来见她。 皇祖父因为宸妃冷落了皇阿玛她们母子;皇阿玛因为董鄂妃,冷落了他和皇额娘母子。独宠对一个帝王来说,是极大的不应当。 也没有谁能让自己做到独宠。 大婚以来,他尽可能地做到各宫妃嫔雨露均沾,这样心里能好受些。却不知为什么,越来越难受了。有时,他也有点羡慕皇阿玛,一辈子身边能有一个既能跟她说阳春白雪的画,又能说“海棠春睡”的话的女人在身边。你可同她什么都说,也可以听她什么都说。 八岁登基,大婚的时候才十二岁半不到十三。寻常人家的孩子,现在正是承欢膝下,读书行路,闲暇时同家里几个兄弟姐妹吟诗游湖的好年华。可他却要戴上皇帝的帽子,肩负大清的江山,他才多大?过了年也不过才十四。 他还要斗鳌拜,往南还有三藩,往北还有虎视眈眈的蒙古部落。可就这,万岁爷也不敢放开了心。生怕对哪个主子恩宠重了,使人骄横,壮大母家势力;又怕对哪个主子恩宠轻了,引后宫闲妒争斗。与中宫是举案齐眉,与宜贵人是鱼水之欢……虽说都挺好的,可总觉得是带着任务似的。 李德全心疼着万岁爷。若是后宫能有哪位小主子能给爷带来些欢乐,也是不错的事情。自从有了惠小主,李德全就常见爷的脸上挂着笑了,一个人的时候也会傻乐。见过那么多的主子,还从来没见过像惠小主那样的,活宝,又聪明有主意,又不骄不躁,会吃会玩儿,还能带着万岁爷吃和玩儿。 你让她吃粗茶淡饭,她也能吃得香甜;你带她吃好的,赐她满汉全席,她也能不受宠若惊。你同她说点诗词歌赋,风花雪月她也能跟你说。好孬都能接受,有点儿那么个过日子的样子。万岁爷也爱跟着她一块儿待着。 这几日和惠小主有了口角。原因是皇上认为鸡汁味的烤番薯片更好吃,而惠小主坚持认为黄瓜味的更好吃。唯有美食不能负,云惠坚定认为还是这一种味道好。二人好两天没说话了。 第十一章 这个好吃朕尝尝 天昏黄着,下了好一阵子雨了。雨也不大,淅淅沥沥的,顺着小轩窗前的芭蕉叶叶心,直滴到芭蕉底下的一个青瓷小碗里。碗里种了一株碗莲,白中带点淡粉,带着雨珠,惹人怜爱。 下雨天好睡觉,孝庄太后喜欢诵经念佛、侍弄花草,不喜整那些虚头巴脑地请安,看她们女人争来斗去;皇后赫舍里氏喜静不喜动,人家地位牢不可固,也稀罕你康熙日日来她宫里。你来就来,不来我就画画。更不爱和她们这些小鱼小虾类的妃子拉拢关系。 从上午到下午,除了午膳胡乱用了几口汤泡饭以外,其余的时间云惠都用来睡觉了。春困过去了,现在开始夏乏了。接着还有秋倦、冬眠。一年四季都是睡觉的好光景。 雨渐渐停了,西边露出一抹柔柔的斜阳。云惠正做梦呢,梦里自己一袭青衣,在园林里和一公子游湖看水,比翼双飞。还没看清公子小脸,一个翻身就惊醒了。 云惠擦擦唇边的口水,揉揉眼,皱了皱眉头,有些不高兴道:“我都听见外面滴水的声音了。那碗莲是我养的,你们也不把它搬回来。” 春棠又气又好笑道:“一早上也不知是谁说的,雨水比井中的死水好,把那碗莲搁在芭蕉叶下,既能接点雨水,又不至于叫雨淋了去。” 云惠咂摸咂摸嘴,估计是还没完全睡醒。上回因为乐事薯片哪种好吃,已经好两天没跟小玄子说话了。先前看见他在耳边嗡嗡就嫌烦得慌,现在他不来了,好像延禧宫里也冷清了些。 她朝外面张望了望,天气放晴了。若是在府里,自己便可以去池塘钓鱼了。还记得上一回和容若、曹寅、揆芳、揆叙他们钓鱼,最后直接把曹寅推下水去捞,白白泡瞎了一只绣荷包,据说是他家里一个什么小表妹送的。回去后小姑娘哭天抹泪地期期艾艾了许久,到最后再跟着来纳兰家串门,看见她就分外眼红,生觉得自己是她情敌似的。 “本宫想钓鱼……”她看着外头听了的雨,心里实在羡慕得很。这个时候就体现出宫外的好处来了。 四喜子“哎呦喂”了一声,“小主,这宫里头哪里有钓鱼的地儿啊。小主若是想解闷,不如明儿奴才去给小主从御膳房捉几条过来,放在水缸里,小主坐得高一些,奴才再给小主做根鱼竿,小主去钓便是了。” 那还有什么意思?都是假的。如果这都可以,还不如哪天晴天,运点沙子过来,再放把躺椅,做个假沙滩晒日光浴呢。 云惠皱了皱眉头。可有鱼钓总比没有的好。 宫里的奴才办事就是快,云惠一声令下,延禧宫的几个奴才宫女便各显神通。不一会儿,水缸也准备好了,鱼也捉来了,鱼竿也做好了,鱼篓没有,就拿了个小筐。没有鱼饵,就在钩子上栓了个小虾。 几个宫女也不闲着,给云惠准备了一个舒服的小椅子,身后垫着垫子,旁边还摆了张小桌,上面放了些茶点,栗子酥、牛乳茶什么的。春棠在后头和冬晴轮流撑着伞,云惠对这一身装备甚是满意。 还是四喜子最会讨欢心。去御膳房捉鱼的时候,顺道向做糖的师傅求了几块好东西。那糖是拿纯蜂蜜熬得,还兑了蜜桃汁,用一一个个小竹棒棒串起来,放凉了后,就成了一块一块的。含在嘴里化着,还可以拿在手里。这糖他见惠小主吃过一次,叫什么棒子糖。 见过一回,他就记在心里了。估计是小主家里人给带过来的民间好东西。宫里少,自己就求做糖的刘公公给照着样子做上了。刘公公也觉得甚好,惊奇于贵人小主竟有如此做糖的天分。 皇上有好两天没和惠小主说话了,也少了很多乐趣。李德全看在眼里,知道皇上其实心里想和好来着,可又磨不开面子。便想了个法儿,在皇上面前提起来。 “万岁爷,外头雨停了,天也好了,怎么不出去走走?” 玄烨看了一天奏折,也看累了。尚未亲政,连批的决定权都不在自己手里。也着实是一件不悦的事。快十四岁的康熙,这个时候已经懂得国家大事,知道从奏折里来看天下。可四个辅政大臣一天存在,自己就是个傀儡皇帝。他得培养一些自己忠诚的大臣来。 “走走?能去哪里?没趣。” 李德全眼珠转转,对玄烨笑道:“万岁爷,上回从延禧宫走的时候,惠小主把您给气着了。回来后啊,奴才心里也替万岁爷您生气。” “这倒不必了,朕晓得你忠心。她就是那个驴脾气,一点不像她哥。那性子随她侄儿纳兰性德。” “皇上说的是。不过奴才倒是替皇上想了个让惠小主低头的法子。” “哦?”玄烨一听这话,顿时来了兴趣。“说来听听。” 李德全变戏法似的拿出了一个蓝色琉璃瓶子,对玄烨道:“奴才上回看见那个洋人南怀仁,他看咱们大清国,什么东西都稀奇。奴才请他喝了一壶茶叶沫子,哎呦喂,这洋人就是没见过好东西,说这从来没喝过这么好喝的东西。” “英吉利屁大点地方,哪能跟咱大清国比。”说这话的时候,小康熙无比骄傲。成天看英吉利、东瀛和高丽那几个小地方来的使臣跟在后头,康熙便一股子油然而生的得意感。“说要紧的,这什么东西?上回南怀仁给朕带来一瓶他们的酒,那色儿血呼啦的难看不说,喝起来还酸。” 李德全皱了皱眉,“奴才也不清楚。奴才想,那惠贵人总在万岁爷面前摆谱儿,这个东西,她肯定没见过,咱们也去给她瞧瞧去。” 玄烨眼睛一亮,顿时明白了李德全的意思,拿一样她没见过的东西去鄙视她,看她还敢不敢说鸡汁味儿的难吃了。 “拿来朕瞅瞅。”康熙颇有兴致地朝李德全招招手,把那蓝瓶子拿过来仔细端详了阵,指着上面的洋文对李德全笑道:“这你就不懂了,这是洋文,朕跟南怀仁学过几句,这叫补露,就是咱们的蓝;上回那瓶又酸又苦的叫瑞德,是枣红酒。所以这瓶啊,叫蓝酒。” 李德全忙不迭点头,“还是万岁爷您英明!” 玄烨打开了瓶盖,闻了闻,蹙了蹙眉,好像比上回那瓶瑞德好闻些,挺香的。舔了舔瓶盖上的,嗯,味儿不错。 玄烨想想李德全的主意,还挺好的。拿过去,亮瞎惠贵人的眼。于是便对着李德全招呼了声,“走,摆驾延禧宫。” 待玄烨到了延禧宫,看见院子里的一幕,差点没被笑死。 那胖丫头正坐在躺椅上,举着一根鱼竿钓自个儿宫里水缸中的鱼呢。几个宫女一个撑伞,一个打扇,一个小太监扶着鱼竿,她倒好,翘着腿坐着,嘴里还含着根木棒子。 一行人一见是万岁爷来了,顿时又惊又喜。慌忙停下来手中的活儿,跪下给康熙行礼。那鱼线一沉,云惠的心里也一沉。 原来,她以为鱼缸里的鱼都是捉上来又放进去的,本身就是笨鱼,肯定好上钩的很。哪知道自己钓了一个半时辰,一条鱼都没钓上来。盘子里的茶点都吃掉一半了。这么多的太监宫女看着,丢不丢人? 难不成这鱼上钩了一回全都学聪明了?不说鱼只有三秒钟的记忆吗?它们还记得前世上钩的事? 这鱼刚一上钩,他就来了。他这么一下,鱼又不跑了。云惠心里那个气啊,心说你真真是我命中的克星。 “臣妾给万岁爷请安,万岁爷吉祥。”云惠蹲了个福。 小玄烨好几天没看见她圆乎乎的胖脸了,还挺想的,见着了倍感亲切。“惠儿啊,免礼平身。朕来看看你,在钓鱼哪?” 你眼瞎啊,自己不会看。 玄烨拉着云惠的手,云惠心里却惦记着那鱼钩。似乎是发现了她眼里比自己更重要的是那一水缸的鱼,玄烨顿时黑了脸,这选的到底是个什么妃子?前天朕在她心里不如一盘黄瓜味的炸番薯;今天在她心里还不如一缸鱼。纳兰云惠你到底置朕于何地? 他伸出手,把她那圆下巴一拧,疼得她龇牙咧嘴起来。“做朕的老婆,还愁没有鱼吃?传出去,不是让天下人耻笑?” 云惠见他发狠了,生怕一个不留神落个死无全尸,人家毕竟也是皇帝,咱也不能得罪不是?于是立马赔了笑脸,对玄烨笑道:“皇上好几天没来了,臣妾一个人闲来无事,想起先前在府里钓鱼的趣事了。宫里臣妾不能钓鱼,只好让四喜他们去御膳房捉了几条活的,放在水缸里。图个乐嘛。” 玄烨恍然大悟,笑道:“无妨无妨。这有何难?你要是想钓鱼,明儿朕就准你去御花园往长春宫外的金水河里钓就是了。若有人问起,就说朕准许的。” 她讪讪地笑了两声。心说这么大手笔,全宫的人都认为自己是得了厚宠了,那不是给自己招黑吗?她才不干。 这会子他又来干什么?不会又是来蹭她什么吃的吧? 果然,玄烨盯着云惠手里那半根棒棒糖,好奇地问道:“这是何物?” 云惠一看,举着给皇帝,道:“这是……臣妾觉得吃糖含着费事,吐出来就浪费了。用一根棒棒串着,吃累了,拿出来,还能再吃。皇上要不要来尝尝?” 玄烨皱了皱眉头,“朕从来不吃别人的涎水。” …… 爱吃不吃,不吃滚!我就跟你客气客气,你还来劲了。 云惠一脸大方得体的笑,皇帝来了,咱也得给个面子不是。玄烨见她一脸假笑,不由翻了个大白眼,目光被那盘棒棒糖深深吸引,拿起一个尝了尝,“嗯,有西瓜味儿。惠儿,你的那个是什么味儿?” 众人:…… 李德全:别介!皇上,上回因为黄瓜味的番薯片和鸡汁味儿的那个好吃,闹了好两天别扭。这好容易把您哄过来,您还要因为这个再吵一回吗?只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惠贵人。 云惠读懂了李德全脸上的字,要是跟他说自己的是蜜桃味儿的,他肯定要跟自己争。再争下去,李公公就要沦为紫禁城社区居委会离婚调停处主任了。 云惠对着玄烨挤出一个春风般的笑靥,“臣妾的也是西瓜味儿。” 玄烨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挺好的,要是蜜桃味儿的就更好了。赶明儿让御膳房做糖的刘公公再重做几个。” 云惠:……这人怎么这么讨厌? 李德全松了一口大气,对皇上挤眉弄眼提示道:“爷,补露!补露!”玄烨看了看他,忽然想起了自己今天来的初衷是什么。从李德全那里掏出了那瓶小巧精致的蓝琉璃瓶的洋酒,得意洋洋地给云惠看道:“惠儿,看朕给你带什么来了?” 第十二章 暗涌 云惠疑惑地打量了玄烨一眼,心说,我还道你怎的这般好心来给我送东西来了,敢情儿是得了便宜来卖乖啊! 她微微侧首,仔细打量了一眼那蓝颜色的琉璃瓶子,浅笑着露出了颊边一对梨涡,好奇地问道:“这是个什么?” 玄烨甚少见她对自己如此和颜悦色,一笑起来倒也娇俏可爱,便也指着这琉璃瓶子笑道:“这是来我大清宫中学我华夏礼仪见识的西洋人——南怀仁进贡给朕的洋酒,瞧见这上头的洋文没有,这叫补露,补露在英吉利的话里叫做蓝,这酒就叫做蓝酒。” 他对自己的这个解释似乎颇为满意。 云惠把那蓝酒瓶盖子打开,闻了闻,旋即忍俊不禁,“这个啊,叫bule,在英吉利文里是蓝色没错,但这可不是什么洋酒。这个呀,叫花露水儿,古有欧阳修的《阮郎归》:花露重,草烟低,人家恋慕垂。这是西洋女人用来抹脖子、抹咯吱窝的。” “抹脖……恶……”玄烨只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就要干呕。吓得李德全等一众太监宫女慌忙围了过来。 云惠见他这样,也忙过去帮着抚着玄烨的背道:“万岁爷,您怎么了?您该不会是喝了那蓝酒吧?” 一听“喝”字,玄烨胃里更难受了。“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啊?连洋文都知道。又是纳兰性德告诉你的?”玄烨对纳兰性德这个大侄儿实在是越来越不欢喜了,老是抢他的风头。 云惠见他为了讨好自己,还特地带来样东西。虽说平日里看起来毒舌最贱怪讨人嫌的,可这会子看起来也挺可爱的。 李德全见惠小主子也笑了,二人也说话了,这才松了一口气。还是和气些好啊,爷也能高兴些。 得了皇上的令,云惠便可以放心大胆地钓鱼了。可一想到在宫里钓鱼,目标性实在是太大。云惠便放弃了这个想法,领着延禧宫的几个宫女奴才一道出去走走。 眼下离端午不过还有三天的光景,宫里荷塘之中荷花开得正盛,一丛丛荷叶在水中亭亭玉立,湖面清风徐来,摇曳生姿。 云惠换了一件青碧色的衣裳,竹叶暗纹梅花扣,梳了个十字髻的把子头,别了朵黄玉海棠花簪在鬓边,燕尾上缀了细细的银流苏。虽说相比较入宫以前,已经瘦了不少,可这斤重若要论起来,也还是个胖子。不过是从大胖,成了中胖。 这还没走几步,云惠就觉得气喘吁吁,香汗淋漓。身后跟着的秋染忙递上一个汗巾子,给云惠拭汗。云惠接过,这才想起今儿个夏莲身子不舒服,歇下了。自己便也没有带她出门,而是换了秋染。她先是擦了擦汗,端详了那汗巾子,不由赞叹道:“这是你的手艺?” 秋染红了脸,“回小主,无事的时候绣的,天热奴婢心想小主总归用得上。” 云惠见这帕子上绣的并蒂莲花十分好看,还有一对锦鲤更是栩栩如生。便多打量了这个丫头几眼:一双丹凤细眼睛微微上挑,清秀中带着一点妩媚。春棠和夏莲是从明珠府上带过来的,秋染冬晴都是内务府给分来的。自己平日里能用春棠夏莲的时候就用她们俩,至于秋染冬晴倒被搁置在一旁了。闲来无事才会朝其他宫里熟悉的宫女讨要几个花样子来绣绣吧。 “小主若是嫌热,回延禧宫的话也挺远。奴婢记得前头有荷塘,湖畔还有杨柳,这天儿怪热的,小主不如往前走走,找个凉亭坐坐也好。”秋染对云惠道。 云惠想了想,也是。自从入了这紫禁城,还从未在里面好好逛过。就是生前也没去过故宫,这辈子生活在这里,不逛一逛岂不是辜负了这一番美景? 春棠跟在后面打着扇子,云惠又走了几步,瞧见不远处有一处水榭,便走了过去,坐在倚栏边上。半是玩笑地嘱咐春棠道:“你们可把本宫看好了,别一会儿掉下去,你们谁来救?” 四喜笑道:“那小主还是别坐那儿吧。小主若是嫌累,让四喜趴下来给小主当凳子使。” 云惠被他逗得抿嘴一笑,“你倒真会说话。只我这斤两若是真拿你当凳子使,只怕你这小命也就呜呼了。这池子不深,掉下去也有这么多荷叶撑着,死不了。” “哎呦我的主子,这死不死的话在宫中可是大忌,您可别说了。这池子是不深,不过掉下去也是一脚的淤泥,脏了您的鞋不是?” 云惠想想也是有理,看看那倚栏,生怕再像上回断秋千一般,那就真不好办了。于是稍作歇息,便起了身来,朝前头走去,不远处似乎就有凉亭似的。 刚没走多久,迎面便看见襄贵人高佳氏、荣嫔、瑞常在、端贵人几个坐在水阁里纳凉。 云惠不由皱了皱眉头,平日里甚少与她们来往,女人扎堆多的地方容易惹是非。可自己这回出来是带了好几个宫人的,再说自己这体型,想让人看不见也难啊。万一要是装作没看见走了,传到旁人耳中不定又成了什么“恃宠而骄”的鬼话。 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去打个招呼。那边似乎就真的看见了自己似的,远远地跑过来一个小宫女。云惠记得这个宫女,好像是襄贵人身边的。 那宫女走到她跟前,对着云惠行礼道:“奴婢绿珠,见过惠贵人,惠贵人吉祥。” 云惠应了声,“起来吧。本宫记得你好像是襄贵人身边的?” 绿珠点头道:“我家小主同荣嫔娘娘、谨常在、瑞常在、端贵人一起坐着喝茶纳凉了,瞧见贵人您,便邀请您一道过去喝茶纳凉。” 云惠心里更疙瘩上了,自己现在被小玄子害得不轻,没事就爱往自己宫里钻。谁知道那些人心里到底想些什么?这凉亭临水,依着古装电视剧的属性,正是推人害人的好地方。一般什么是非都是从这个地方开始的。自己也真是的,没事出来瞎转什么转?待在延禧宫便是。现在好了,就是撒丫子跑也来不及了,人家来请自己,自己总不能推脱吧? 那水阁两旁的竹帘平日里都放下来,遮挡风沙。今儿天热,便被半卷着起来,用绸带束住了。只剩后面的一层轻纱帷幔,湖面上的风一吹,轻纱曼舞,凉风习习。的确是个纳凉的好地方。 同几个姐妹寒暄几句,云惠便坐了下来。 襄贵人道:“听说惠姐姐喜好美食,又有这紫禁城一绝的厨艺,不知我等姐妹什么时候能有这个福气能亲口尝尝姐姐做的美食呢?” 云惠笑道:“美食不敢当。不过在家中的时候自幼便贪嘴罢了,多吃了几口饭,这才落得这副身材。姐姐倒是十分羡慕妹妹的弱柳风姿。” 襄贵人讨了个没趣,淡淡笑笑。 荣嫔在这里面位分最高,道:“今儿天热,咱们几个姐妹就在这水阁纳凉。方才襄妹妹还说要端些乌梅汤来呢,这襄妹妹的乌梅汤可是一绝。本宫本还想把宫里晾好的冰梨汤端过来,我看也省了。” 襄贵人淡淡笑道:“臣妾的乌梅汤哪能跟荣姐姐的冰梨汤比?只不过万岁爷上回喝了,还觉得有一丝清凉解暑。臣妾就平日里多做做。” 荣嫔看了看襄贵人没有做声。 谨常在轻笑道:“哎呀,姐姐们都是能手,我这笨拙的,就只晓得熬了绿豆汤解暑来。不过我这绿豆汤可是放了冰沙。” 荣嫔轻轻冷笑一声道:“这大热天的,不放冰沙还有什么解暑可言?” 襄贵人抿嘴一笑,“臣妾的乌梅汤就不放冰沙,照样解暑。这乌梅汤可是我们高家的秘制,臣妾还特地加了枸杞呢。” “这枸杞温补,乌梅降火,你这不两两相克了?”荣嫔对襄贵人嘲笑道。 襄贵人的小脸一阵红一阵白,忍住挤出一丝浅笑对云惠道:“惠姐姐,你这刚坐下的也累了。不若妹妹叫下人去宫里端一些过来,给姐姐解解渴。反正这长春宫也不远。” 云惠刚想拒绝,忽然恍然大悟,这几个人是在斗谁做的汤好喝呢。谁也不想让,就想让自己这个皇宫里出了名的贪嘴货来评评理。 这得罪人的事情,自己可做不来。 云惠在心里细细思忖,怎么找个借口开溜呢。那边襄贵人已经对身边的小太监叮嘱了一番,撒丫子跑回长春宫去端乌梅汤了。 荣嫔的也不甘示弱,谨常在也对宫女耳语了几句。 云惠哭笑不得,敢情儿是拿自己当试吃员了。 庄仪苑里一阵阵响亮的鞭子声。宜贵人一脚踩在石墩上,一手握着一只马鞭,对着院子里的一棵树狠狠地抽着。身后的宫女太监纷纷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 虽说是抽树,可这声音也是令人不寒而栗。 满宫上下,也就只有宜贵人敢这样。 兴许是抽了一会儿累了,宜贵人将手中的鞭子递给身后的宫女,便走到院前吹风纳凉。忽见一个小太监麻溜地跑了过去,看着眼熟,宜贵人皱了皱眉,一伸手,对那小太监喝到:“站住!” 那小太监吓得腿直筛糠,回头看见是宜贵人,忙跪下:“奴才给宜贵人主子请安,贵人您吉祥。” 宜贵人对那小太监招了招手,细眉一挑,问道:“你是哪个宫里的?跑什么?” 小太监回道:“回小主,奴才是襄贵人宫里的顺喜,贵人和荣嫔娘娘、惠贵人她们在水阁纳凉,说到哪个宫里的凉茶好喝,襄贵人便让奴才回宫去取,然后请惠贵人尝尝看,给评个理。” 惠贵人?不是那九那个胖子? 郭络罗氏眼珠转了转,一双笑眼弯如新月,“这么热闹的事,哪能少了我?襄贵人也太不够意思了。贵儿,把咱们宫里中午晾好的冰沙乳酪冻拿过来,随我一起端过去,本宫倒也瞧瞧到底谁家宫里的纳凉茶好喝。”说罢,对着贵儿使了个眼色。 第十三章 陷害与反陷害 不一会儿,水阁的桌子上就被摆得满满当当的了。除了从各宫端了汤碗的宫女太监,迎面岸上还走过来一个身影。众人一看,这不宜贵人吗? 襄贵人蹙了蹙眉,用帕子擦了擦细细的汗珠,撇了撇嘴小声嘀咕了一句:“她怎么来了?” 人还没到水阁,那笑语便已经传了过来:“呦,各位姐妹们,我说怎么下午去串门儿时,一个个宫里都冷冷清清的,敢情儿躲在这儿偷吃好东西呢?也不叫上妹妹我。” 她身段窈窕,走过来的每一步子自有一股说不出的媚态,风流却不风骚。两个位分低的小妃起身对她行了个礼。她也没有客气,只自顾自走了过来,冲着云惠嫣然一笑,“惠姐姐也在?平日里惠姐姐甚少出门,今儿怎么得空出来了?” 云惠憨憨笑笑,“天热人胖,来纳凉,高妹妹瞧见了,便邀我一道过来。”你们要演宫心计,我可不奉陪。云惠打算把装痴卖傻进行到底。 荣嫔笑道:“那你是从哪里跐溜冒出来的?莫不是闻见了我们的汤香?” 襄贵人轻笑一声,“是啊,宜妹妹可真是眼观四面,耳听八方啊。这宫里哪儿有好吃的,哪个姐妹在一块说说话了,可都瞒不过宜妹妹的耳目。” 这话一出,有的人心里就呵呵了。 宜贵人瞟了襄贵人一眼,依旧笑着,没有半分生气的样子,“在宫里,可不就是要眼观四面、耳听八方,若是一叶障目,成日里躲在自己宫里吟风弄月,那不成了傻子了?” 高佳氏本想呛宜贵人一下,没想到反而糟了一通抢白。心里有些不快。” “本宫这是在院门口看见了高妹妹宫里的奴才,这才过来凑这个热闹的,不会不欢迎本宫吧?” 荣嫔忙来打圆场,“欢迎欢迎,哪儿能少了你。喝汤吧,喝汤。咱们方才不是还争个谁家的凉茶羹汤好喝吗?这些东西啊,过咱们的嘴都是暴殄天物,早听说惠妹妹是个懂的,不若来替咱们几个评个高低吧。” 什么叫懂美食?不就说咱们小主胖吗?原先听说荣嫔娘娘是个宽厚的人,怎么也跟着襄贵人她们一起欺负小主?这个差事可是个得罪人的。春棠在心里着急着,说谁的好喝,都得罪了其他人。这不是故意为难小主吗? 云惠笑着,“荣姐姐谬赞了,只光凭云惠一张嘴来评说,未免有失公平。咱们几个中,属荣嫔姐姐位分最高,应当荣嫔姐姐来评说,才最服众嘛。” 荣嫔在刚进宫的几个妃子中,同皇后、淑妃、平妃比位分都不算高,属于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型。听云惠这么一说,还挺有存在感的。心里有几分美滋滋的。 端贵人道:“惠姐姐有所不知,原本咱们也是这么想的,可荣嫔姐姐的汤也在其中,这自个儿的哪好评说自个儿的,这才唤了惠姐姐过来。” 荣嫔听端贵人这么一说,想起来了,“是啊,本宫不好评论自己的。还是惠妹妹来尝比较合适。” 宜贵人绕到云惠身后,故作亲热地按了按云惠的肩膀,笑道:“我的好惠姐姐,全宫上下谁不晓得姐姐是最会吃的。这御膳房的御厨可都比不上姐姐的手艺呢,上回在我宫里,皇上还夸姐姐的手艺好来着。什么烤番薯片,秘制酸菜牛肉面……臣妾都叫不出名字。咱们这么多姐妹都等着姐姐给评说呢,姐姐不会不赏光吧。” 这是在威胁本宫吗?云惠动了动眉毛,冷冷扫了一眼一桌子人。都等着看她为难出丑呢。要不怎么说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呢?本宫这是胖,不是面善。对付不了你们,本宫白长这么多肉了! 云惠笑了笑,“既然宜贵人妹妹都这么说了,臣妾若是再推脱,就真是臣妾不识趣了。难得今儿有这么多的姐妹在一起热闹,臣妾倒是想起了一个更好玩儿的玩法。” “什么好玩儿的?”谨常在好奇地问道。 云惠笑而不语,朝四喜招了招手,对着他耳语几句。四喜听罢,低声对云惠说了句,小主放心。 襄贵人不以为然,阴阳怪气道:“姐姐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呢?” 云惠抿抿嘴,“先别急呀,咱们姐妹几个先吃些茶点。” 宜贵人心下想了想,对身边一个小太监道:“你跟着惠贵人宫里的人瞧瞧去,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没。” 云惠淡淡弯了弯嘴角,你以为你不让我去搬救兵,皇上就不知道了?论眼线,你能布得过皇上吗?就你宫里布在外面的眼线,恐怕早就被皇上知道了。咱们这位万岁爷,可不是吃素的,不然怎么凭借几个御前侍卫就生擒了鳌拜? 贵人嫔位的几个几乎都聚在这里了,此处聚了这么多人,还有自己这么大个目标,皇上会不知道? 几个女子笑若春风,一口一个姐姐、妹妹。 不一会儿,四喜他们便回来了。一行人端着托盘,几个大大小小的瓶子。 众小妃心里打折鼓:这是什么玩意儿?唱的哪出? 云惠在心里有几分着急:小玄子啊小玄子,你怎么还不来?你再不来,你家胖子我可就要遭殃了。哪儿有那么巧?自己甚少出门,随便走几步,就被高佳氏看见了;看见也就罢了,还偏偏端贵人、荣嫔、谨常在坐了一桌子;就为让自己喝东西凭个第一第二?那宜贵人的庄宜苑离此并不算必经之路,好端端地待在宫里,就这么巧也出来凑热闹了? 所以文章必定是在这汤水凉茶里。要么下了毒,要么下了药。 “惠姐姐,请?”宜贵人笑盈盈道。 一旁一个宫女端着一个瓷碗,用勺子先盛了一小碗襄贵人的乌梅汤。那勺子的一圈是镶着银的,云惠见那勺子并未变色,便稍稍放下一点心来。 不一会儿,托盘里便摆上了四只碗:宜贵人的西瓜凉汤,襄贵人的乌梅汤,荣嫔的冰梨汤,谨常在的绿豆冰沙。 宜贵人眯着月牙眼,心里得意着。原来这郭络罗氏,平日里素得皇上宠爱,性子里又泼辣善妒。可自从万岁爷同纳兰氏走得近些后,不但圣眷荣宠,时不时的就有各种赏赐,还被封了贵人。一个胖子,要姿色没姿色,要身段没身段,不过是有个做学士的哥哥罢了。 拈酸吃醋久了,自然就对纳兰氏怀恨在心。只可惜那惠贵人一向深居简出,既不恃宠而骄,也不爱在宫里拉拢其他姐妹。一问不知三摇头,装傻充愣,活像一个软钉子,碰也碰不得。今儿下午一听说她在水阁里同襄贵人她们喝凉茶,于是便计上心来。往这汤里加了许多巴豆,你不是胖吗,我就让你一泻千里,拉个够。本就是夏日,喝凉茶还是不同的凉茶,腹泻就是常有的事,又不是毒,也不是什么大病,就算太医院查也查不出个什么来。若她怀疑去追究,不过拉个肚子,还要把其他几个贵人、嫔的查一遍,皇上定是说她娇气了。如此一来,那纳兰氏就只能忍气吞声,消停几日。 但凡得宠的,就没有不招黑的。那几个贵人常在的,也定是等着为难她了。这么多碗汤,任你说谁的好喝,都不好使。襄贵人她们那点心思,郭络罗氏是知道的,自己索性来个顺水推舟,也跟着看热闹便是。 正想着,远远地走过来一行人。郭络罗氏一抬头,那不正是万岁爷?方才自己明明叫人去延禧宫跟着了,她哪里来的救兵? 这会子想着也没用了,没几步,康熙便到了水阁跟前。 “呦,朕的这么多爱妃都在这儿,可够热闹的。都别拘礼了,起来吧。” 玄烨悄悄递给了云惠一个眼神,看看,这个时候就想起朕的好来了。你一个胖子,人胖脑笨嘴又拙,这么多只如狼似虎的心机女人,你斗不过。关键时刻,还得看朕的。 云惠冲他翻了一个大白眼,我谢谢你,要不是你老婆太多,还绿茶婊、心机婊、白莲花鱼龙混杂,我至于这么水深火热吗? 宜贵人心虚道:“皇上怎么来了?” 玄烨故作惊讶:“朕只是赶巧,碰巧走到了这儿。朕倒是稀奇,你们倒是约好了,一块儿过来,就连甚少出门的惠贵人,也出来了。”玄烨看了一眼桌上的各色凉茶,“有这等好东西,怎么不叫上朕一块儿来,宜宁是想吃独食?” “臣妾不敢。”宜贵人愤愤地咬牙切齿,却也无法。 “惠儿,这唱的是哪出?”玄烨皱着眉,指了指身后这些托盘上的瓶子。 云惠笑道:“荣嫔姐姐她们让臣妾给评评哪家的凉茶最好喝呢。” 玄烨眉头紧蹙,一脸不以为然,摆摆手,“阿惠你不能喝。” 云惠心头一喜,皇上你可真真是深得本宫心意。 “你身子太胖,脾胃虚,吃这冰沙回去岂不是要闹肚子。” 云惠:==这回你说我胖我认了。 玄烨笑了笑,“再说了你们之间姐妹情深的,说谁的好喝都有私心藏在里面。不若李德全、还有你、你、还有那边那个,都过来,你们来代劳,每个人计数十分,可不许偏心。” “嗻。”李德全在心中苦笑,皇上您让惠主子躲了,这得罪人的差事却给奴才,奴才心里苦啊,奴才不说。 云惠悄悄在李德全耳边叮嘱了几句,李德全听罢,顿时豁然开朗。 而底下的几个人脸色却各有难看。 不一会儿,李德全尝完了冰沙和凉茶,咂咂嘴,退到了一旁。同几个小太监商议了一番,着人把结果写了下来。 “李德全,说说吧。” “嗻,万岁爷,容奴才慢慢来报。” 李德全站了出来,一扫拂尘,看了看云惠写在纸上的话,露出了一种又是惊讶又是苦笑的表情,正了正色,又有些想笑有些心虚地看了一眼皇上,没底气地道:“本次……夏日……乐悠悠杯冰沙赏析品尝大会,最佳人气赏——襄贵人,乌梅汤,乌梅恒久远,一颗永流传;最佳卖相赏——荣嫔,冰梨汤,晶晶亮,透心凉,解暑就喝冰梨汤;最佳口感赏——谨常在,绿豆冰沙,绿豆生南国,春来发几只,愿君多喝些,喝了解相思;最佳制作赏——宜贵人,冰镇西瓜汤,汤汤水水总是情。” 一行人愣愣地听着,每个人都是最佳?还有个名头?这就算完了? 云惠笑盈盈对玄烨道:“皇上,姐妹们辛辛苦苦做这些,都是为了您。不若把这几样古董瓶子都给姐姐们吧。” “恩,有道理。不过你的都是旧的,朕回头要让内务府给爱妃们打造纯金的碗,以感谢各位为朕的一番苦心。这几个古董瓶子,也是上好的,朕就借花献佛,先给各位。” 众小妃:== “谢皇上隆恩。” 李德全把瓶子挨个发到她们手中,玄烨笑着问襄贵人道:“襄贵人最有才情,不若说说你此刻获赏的思绪。给朕说说,你有什么企盼?” 云惠:等等,皇上,这剧本不对啊,这台词是我的啊,您真的是土著、不是穿越的?你是不是认识汪峰?! 第十四章 端午宴 高佳氏愣了愣,犹犹豫豫地接过了李德全递过来的皇上御赐花瓶。捧着瓶子,娇娇怯怯地道:“臣妾没有什么愿景,惟愿大清国泰民安,愿皇上龙体康健。” 这愿望?好大一座牌坊! 云惠跟在玄烨身边,做小伏地状。自从刚才那会子他从天而降及时救了她,小玄子在云惠心中的地位已经立马从坏人榜第一名上升成为好人榜倒数第一名。 见她这会子也老实了,跟在他屁股后面乖乖的,也不像之前跟他争什么味儿炸番薯片好吃时的趾高气昂。玄烨忍不住暗暗一笑,替你解个围你就俯首称臣了?这才哪儿到哪儿?以后让你知道朕的厉害。 云惠惊鸿一瞥,正对上玄烨的目光,不由抖了三抖,为毛一瞬间在他脸上看到了“邪魅一笑”?难道自己拿到的是霸道总裁剧本?后宫三千佳丽都不爱,唯爱一个胖子你。云惠的眼前仿佛浮现出一个诡异画面:在各宫如云美女的哀怨眼神中,小玄子走向自己,一把捏过自己倔强的胖脸,对自己道:“胖卿,自从上一回你踩了朕的脚,很好,你已经成功地引起了朕的注意。” 想到这里,云惠虎躯一震,吓得一激灵。手里的团扇“duang”地一下就掉到了地上。 玄烨一脸嫌弃地看着她这么会子功夫,脸上的表情已经换了好几拨。她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啊?有的时候真想把她脑子凿开,看看到底装了些什么,是不是比她胃里装的还丰富。聪明的时候比谁都聪明,笨的时候是真笨。 “哎呦!”众人正各怀心思,只听一声哀嚎,目光纷纷落到了李德全的身上。他一手捂着肚子,一手伸向皇上,眼神里满是求助,“皇上……奴才……” “爱奴怎么了?”玄烨一脸的关切。 李德全:爱个屁!八成是您的这些老婆争风吃醋,在这汤里做了手脚,惠主子没喝成,让奴才给挡了去了! 云惠扫了一眼底下的众小妃,脸上那叫一个精彩:有错愕的,有惊诧的,有惶恐的,有疑惑的,有得意的……活脱脱一幅《最后的晚餐》。 等等,还有这嫌弃的是几个意思? 高佳氏站得离李德全最近,忍不住拿出团扇掩了掩鼻子。 原来李德全这会子早就憋不住了,一连放了好几串屁,旁边又是荷塘,湖面上清风徐来,朝这边这么吹,自然是臭气熏天。 “奴才……奴才憋不住了!这汤有……” 有什么还没说出口,李德全便连滚带爬朝后头跑去。 被臭气熏天腌臜了片刻,几个妃子早就按捺不住了。纷纷拿出团扇扇了扇,一个个骄矜着,拿捏着。 云惠在心底冷笑道,现在嫌这臭气熏天腌臜人,高贵骄矜得不行,只你们这些人的心怕是比那湖底的淤泥还要脏上几分。若非方才皇上及时赶到,替自己解了围,现下在这里出丑的人便是自己吧。 这一招可真高啊,不是下毒,太医也说不出个什么来。更何况眼下天热,多喝了几样种类不一样的凉茶,也是容易闹肚子。可若是在这众妃子面前出这么个丑,也是够难堪的。向皇上求情,要求彻查,恐怕还会落得个小题大做的名声。只能咽下去。 自己是散心时被襄贵人瞧见,唤了宫女来邀约自己,宜贵人也是看到了襄贵人宫里去端汤的小太监才跟着一起出来的,所以襄贵人的嫌疑最大;只不过这种下泻药的手段,更像是宜贵人所为,她在后宫拈酸吃醋的名声在外,对于万岁爷常来自己宫里,早已颇有嫉妒之心。 玄烨在一旁看见她不说话,只盯着那几个妃子看,心里思忖道:就你还想破案呢?还不错,还晓得来搬救兵。这样一大摊子浑水,就是去追究,彼此也好袄互相抵赖,到时候一揪一大串。他皱了皱眉头,平日里自己雨露均沾,为的就是宫廷里少些阴谋手段。没想到还是被用了上来。 他最厌倦后宫里的女人争来斗去。一张张芙蓉面下,不晓得藏着些什么龌龊的心思。有这样的计谋不晓得用在怎么讨好他,反倒用在对付别人身上,这样的人才是最蠢的人。 “再过三日便是端午宴席,天热众位卿卿闲来无事,待在自己宫里便是。凉茶喝多了会闹肚子,就莫要让朕担忧了。” 宜贵人咬咬唇,心不甘情不愿地跟着一众妃嫔跟着跪拜了下去。 屋子里的西洋钟指向了酉时,皇上在咸福宫里用完了膳,便回南书房了。这个月,皇上有十天的时间歇在咸福宫里,剩下的时间均衡地分布在其他几个妃嫔宫中。十天,不算多,也不算少。大嬷嬷掰着手指头算算,又在心里暗暗记着皇后娘娘来月信的日子,看看能不能合到个好时候。 赫舍里氏倒不是很在意。她下午刚画完一幅芙蕖静水图,让宫女挂了起来,甚是满意。画久了景,她想试试画人,如是能有一种画法,把画中人画的和本尊一样,那该多好。 “娘娘。”大嬷嬷心里半是着急,可对这位皇后主子又是不争却也说不上是懦弱的性子愣是说不出个什么来。皇后的性子,她是知道的,在家中就从来不是任庶妹姨娘欺负的人。也是不要强逞能的主。用家中老太太的话来说,她才是真真正正的大方端和,遇什么事都从容的大家闺秀。 可宫里和家里不一样啊,就是和寻常的王孙贵族也不一样啊。寻常的王孙贵族任凭他去纳妾,能纳多少?很多姨娘是丫鬟升的、外头买来的,地位也没法和正妻比啊!可皇上身边的妃嫔,便是一个小小的贵人,哪个家中不是朝中重臣、八旗贵族? 这一个不留神,让谁钻了空子,抢先怀上龙裔,可就多了一个威胁。皇后娘娘就是太老实了,太端庄,不稀罕争。 大嬷嬷还是打算劝劝她,于是道:“奴婢瞧着皇上今儿来用晚膳的时候,好像是打外头不大高兴来着。” 赫舍里氏面上依旧淡淡的,“这个由头嬷嬷肯定比本宫清楚。” 大嬷嬷也不打算拐弯抹角了,直截了当地对赫舍里氏道:“听说今儿下午,荣嫔她们在水阁请惠贵人品各自宫里的凉茶,有襄贵人、端贵人、谨常在,后来还有宜贵人,说是惠贵人会吃,请惠贵人品一品谁宫里的凉茶凉汤做的最好。” “那可是个得罪人的差事,说谁的最好都让其他人不满意。” 大嬷嬷见她对此也挺有兴致,便接着道:“谁说不是啊。可后来不知怎的,皇上就来了。许是晓得这是个得罪人差事,就赏给李德全干了。李德全喝了之后,竟然闹了肚子。” 赫舍里氏轻笑一声:“明摆着有人往汤里下药,想让惠贵人出丑。皇上是什么人?御花园里那么多个妃嫔聚在一块儿,万岁爷能不晓得?那惠贵人也是个聪明的,岂会让自己陷入水深火热?皇上见不能不管,不就来了?这明目张胆下药的事,一定都是宜贵人干出来的,蠢急狠,那不一向是那个人的风格? 只不过,这宜贵人,以本宫看,也是被算计进去的。只怕这整桩事,还另有人所图。” 大嬷嬷眼前一亮,没想到皇后也有这么通透的时候。如此通透的一个女子,怎么就不肯在后宫争一争皇上的盛宠?虽说是正宫皇后,不需要去同那些小妃争,可能治一治她们的风头也是好啊。 “娘娘,再过三日就是端午节了。”大嬷嬷道。这是大婚之后头一回遇到大节日,这样的节日按理说礼部和内务府都安排好了。可除了礼部安排的例行节庆,太皇太后的意思是宫里一家人也按寻常人家的样子聚一聚,吃吃饭。这也是皇上想要看到的。 这个差事理所当然地就落到了皇后的手里,她还年纪不大,就接这么个事情,是个烫手山芋,却也是个表现,在后宫立威的好时候。 大嬷嬷希望皇后娘娘能好好办。 到了第二日,景仁宫那边捎来一个消息,说是淑妃娘娘身子有恙,这两天头昏昏沉沉的,不大舒服,前天夜里着了些凉。 大嬷嬷一听这话,顿时急了,早不生病晚不生病,偏偏这个时候生病,这不存心是让皇后娘娘缺人手吗? 赫舍里氏听了这个消息,皱了皱眉头,想了想,对来的宫女道:“让淑妃好好养身子,端午宴上,一家子少了她怎么能行?这里的事情,本宫来办便是。” 那宫女得了皇后的话,心满意足的回去了。 景仁宫里等的就是这句话呢。谁想吃力不讨好?帮着操心了,办好了,回头人家都夸皇后娘娘贤惠打理后宫,顶多加一句,也有淑妃的功劳。办不好,就会连着自己一块怪罪。若是跟着皇后娘娘争功劳,才大婚,就给皇后上眼药?这不是找死? 淑妃看得很清楚,自己一没有极致美貌让皇上倾心;二论家世,太皇太后和皇上已经很明显要依靠索尼家了,阿玛现在在鳌拜和皇上之间占了中立的位置。听阿玛的准没错,凡事占中间,准没有坏处。自己就不去争个功劳了,躲个清闲,谁爱干谁干。 康熙也听说了这个消息,自知她一个人忙不过来,就说宫里谁得手的,任由她差遣。论能干,自然是宜贵人了。 中午赫舍里氏就打发人去了庄怡园,这个人平日里最爱出风头,有这等好事等着,她还能不干? 哪晓得去了一趟,回来也带回来句话:说是前儿个喝了不干净的西瓜凉汤,闹肚子了。 大嬷嬷急的直跺脚,这是什么意思?一个个都有意躲着,故意尥蹶子是吧? 她生怕皇后娘娘逞能,非要一个人办。这个时候若能去找一找苏麻拉姑也是好啊! 赫舍里氏偏偏真就不再去过问其他宫里的妃嫔,一个人接了这个差事,办就办,有什么不能办? 第十五章 辣条 大嬷嬷心疼赫舍里氏,见她一人揽了这差事,却连个能协理的人都没有。 康熙见她这两日忙碌,本想着多陪伴一些,可一见她回回见了自己就忙前忙后,反倒更添忙碌,他倒不好意思来她宫里了。知道淑妃半真半假的称病,宫里其他够位分的妃子也没有。于是便对赫舍里氏道:“朕晓得你想办好,可也别太累着了。太皇太后想看家宴,你就按着寻常在府里过端午时怎么过就怎么办便是。其他的事情有礼部和内务府,朕是你的夫君,有什么困难尽管说,别一个人扛着。” 这话说的是挺让人感动,可这毕竟是宫里啊,比不得外头。若是办的小家子气了,还让人耻笑了去? 赫舍里氏笑道:“多谢万岁爷心疼臣妾。这事臣妾应付得来,不过一个家宴,倒也好办,给每个宫妃裁一身新衣,赐香囊荷包一个,团扇一个,玉佩一件云云。嫔位以上的宫妃可再把宫外想见的亲戚邀请一两个过来。第一日就按照礼部的安排去办,下午请戏班子来唱戏,到了晚上吃顿家宴便好。” 康熙见她也并不承这个情,理起事情来也头头是道。到底是聪明人,也能干,迟早这后宫里大大小小的事都要放手给她去做的。康熙便也不再多言。不过头一回办这种宴席,怕她放不开去办,或是办得太隆重,便悄悄去找了苏麻拉姑来帮皇后一把。 到延禧宫去问问云惠端午想吃什么,都可以借着端午宴席给她做。她想了想,道:“那家宴也不必隆重了,每个人从宫里带一两样做得最拿手的饭菜,端上桌。如此甚好。” 康熙哭笑不得,也就她这种好吃的人,会觉得隔锅饭菜香,吃着自己碗里的还惦记别人碗里的。不过法子倒也是个好法子。 到了端午那日,风和日丽的,天气好得很,也不是很热。 一大早的,内务府便送来了贵人宫里端午的定礼:一身新衣、一匹妆花缎、一把流连戏蝶团扇、一把香木折扇、一个苏绣荷包,二十个银锞子。 春棠给云惠梳了旗头,戴上烧蓝点翠孔雀开屏大拉翅,她嫌热,挑来挑去,选了一件青碧色竹纹偏襟缎子宫装,瞧着挺素净的。 正选着耳环,就听得夏莲喜盈盈地说道:“家里二夫人带着二房的小姐宛玉来了。” 许久不见家里人,自从哥哥做了大学士,云惠就再也没见过,更别提嫂子了。姑嫂二人相见分外亲热。这宛玉是二房姨娘完颜氏庶出的姑娘,从小养在正室觉罗氏跟前,觉罗氏只有三个儿子,没有女儿,待这个女儿也算不薄,如今已有九岁,是个俊俏的姑娘。 问及家中可有何事?觉罗氏叹了口气道:“旁的也无什么,就是我那娘家妹子丧了夫,自己身子又弱,便把女儿送到府中长住了。叫兰珍的,你小时候见过一回,许也不记得了。也是可怜孩子。” “可怜什么?容若哥哥什么好的都先给她。”宛玉小声嘀咕了一句,带着隐隐的不满。 觉罗氏嗔怪道:“你瞎说什么,大人说话你能插嘴吗?” 云惠想了起来,是有这么一个丫头,舒穆禄氏,是容若的姨亲表妹,自有青梅竹马。一些野史上说,纳兰容若与这位表妹相爱不成,虽也娶亲,后来却一直郁郁寡欢,年纪轻轻就去了。这位表妹有野史说进宫了,还有说是良妃的。这当然都是瞎扯的,良妃不良妃的是两码事。不过这位表妹却有其人。 身世同林妹妹有几分相似。 云惠想了想,这一世可不能让容若那个孩子早早去了,虽说自己大不了他几岁,可好歹也叫自己一声小姑姑。 “本宫记得兰珍,有空的话带她来宫里坐坐吧。” 觉罗氏愣了愣,没想到云惠会这么说。讲实话,自从妹子家的夫君去了,瞧妹子那身子骨,也撑不了多久了。这个妹妹从小在家占尽阿玛额娘宠爱,长得也比自己好看。当年嫁给舒穆禄家也是风风光光的。早年额娘还想把兰珍那丫头同容若结娃娃亲。 如今妹夫一家落魄,自己虽也同情,可不知怎的也有几分幸灾乐祸。那外甥女同自己妹妹一样,是个病歪歪的主儿,成日里就知道吟风颂月、弹琴念诗的,又没了阿玛,自己才看不上。不过是家大业大,又是自己亲妹妹,养着就养着吧。 这丫头什么时候入了贵人的眼?她自己竟是不知。 可既然贵人开了口,自己倒也不好在家里苛待了。如今云惠已不是从前那个小姑子,是宫里的贵人小主,往后说不定还是娘娘。自己总得顾及着些。 “烦劳小主惦记了。家中一切安好,你哥哥让我来带句话,小主在宫里凡事以自己为重,家里不必小主操心。外头的事,万事有哥哥呢,哥给妹子撑腰。” 云惠听了这话,顿觉心里舒服。有个哥哥就是不错啊。 上午礼部的安排,后妃无权参与。中午用艾草洗了澡,再换上新衣。下午就是听戏、听曲,乖乖地做个吃瓜群众。今日她不是主角,皇帝和皇后人家伉俪情深,那才是。 前天,有十个奴才在长巷挨了鞭子。鞭子和板子杀伤力不一样,板子看着打人闷,可都是内伤,几十下人就差不多小命呜呼了;鞭子几下打不死人,可伤痕和惨叫吓人啊。鬼哭狼嚎一下午,离延禧宫也近,吵得她睡不着,听说是办事不牢。还有十个奴才领了赏钱,因为办事麻利。 短短两天,宫里就对这个与世无争的皇后娘娘有了新的认识:待人宽厚那也分人对事。世上没有无端好脾气的主儿,好好干,才有肉吃。不好好干,直接嗝屁。 这两天都是赫舍里氏亲力亲为,上午宴席前,又对着各宫交上来的探亲名单都重新核对了一遍,以免有人鱼龙混杂。各宫准备好晚上来表现一把的菜也都事先过了一遍筛子,免得有纰漏。除了看戏,晚上也有花头。 太皇太后是蒙古人,特在御花园请了跳蒙古舞的。云惠早就打听了,据说饭后还有烤全羊吃。皇后这是投其所好啊。献给老祖宗的,肯定跟自己以前吃过的山寨烤全羊不一样。一听说晚上还有撸串项目,云惠从早上起就没吃什么东西,饿着等晚上的大餐。 孝庄对这个家筵很是满意,人多热闹,接着就是催各宫妃嫔赶紧给爱新觉罗家开枝散叶。 也有重臣家眷被赏赐一同来看戏的。环肥燕瘦,各有千秋。云惠一眼瞥见朝廷命妇,名门闺秀那边坐着一个妙龄少女,姿容俊秀,清丽脱俗,气质如兰,搁在人堆里一眼便能瞧见。 云惠在心里纳罕着:八旗子弟里还藏着这么一个娇滴滴的美人?小玄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如果我这样的你都能入眼,那这样的美女能在眼皮子底下溜走,要么是你眼瞎,要么……这貌美女子便是个汉人女子。可汉人女子今儿能坐这儿吗?还时不时与淑妃皇后她们说上几句话。 云惠着实好奇极了,侧身悄悄问身旁的谨贵人道:“坐在那边那个女子是哪家的?” 谨贵人顺着目光瞧去,低声对云惠道:“她你都不认得?瓜尔佳鳌拜中堂家的千金。” 云惠恍然大悟,这就难怪了。鳌拜的女儿,康熙自然是不敢要,那不是引狼入室吗?可惜了这么绝色的佳人… 她正替小玄子扼腕叹息着,忽瞥见他正抬眼朝那瓜尔佳氏瞧去,忍不住看了好几眼。 卧槽,怎么说来着?男人就是男人吧,这皇后还在呢,你就瞅人家好几眼!什么你最独特,我呸,都是唬人的,看见美女还不是一样走不动道儿?云惠对着小玄子的方向翻了好几个大白眼,忽然想到自己同皇上不是“吃友”关系?他看他的美人,与自己何干? 不知为何,又觉心里一股酸意,便把桌上那点心四样,艾窝窝,驴打滚都吃了几块。 这一天的听戏、合欢宴,孝庄都颇为满意。今儿裕亲王福全也来了,许久没有一大家子人热热闹闹的了。 前菜摆了五道:龙凤呈祥、福子瓜烧、万字麻辣肚丝、年字口蘑;四样饽饽,豌豆黄,芝麻卷,金丝糕,枣泥糕;再上八宝野鸭、佛手金卷子、炒墨鱼丝、如意卷、爆炒田鸡、绣球扇贝、珍珠鸡、花菇鸭掌、荷叶卷狍子肉、 到了晚上家宴,按照先前康熙和赫舍里氏的想法,把每个人宫里拿手的几样都端了上来。赫舍里氏对孝庄笑道:“老祖宗,这些都是儿媳妇儿们各自的拿手好菜,都是亲手做的。今儿既然说是家宴,臣妾就想,不如就都尝尝各自的手艺。咱也图个喜庆。” 孝庄一听这话,心里不由又高兴上三分。“好,今儿晚上,大家就敞开了吃。准许没规矩些,咱们今晚就是寻常人家的一大家子。”看着这些小妃们,也就十三四岁的光景,哪里离得了家里人这么长时间。孝庄现在企盼着,谁能率先替爱新觉罗家诞下皇子。 不一会儿,什么蘑菇煨鸡、竹笋鱼唇、芙蓉蛋撒……就摆满了桌子。正中央放了一只烤全羊,布菜的宫女往每个人碗里分着烤羊腿。 这烤羊腿油大,让烤的喷喷香,撒上孜然,辣椒面,咬一口满口香。云惠才吃了一只烤羊腿,就觉得吃醉了。擦擦嘴,顿了顿,让春棠给舀了一碗红豆膳粥。 许是都吃那羊腿吃的油大,各人都开始挑着桌上清亮的菜下筷子。孝庄瞧见大鱼大肉中一道麻辣腐竹,不由眼前一亮。宫女忙夹过来,让尝了一尝,点头道:“这是哪个宫里的菜?” 云惠正被那红豆粥给甜着了,咬了一口酸甜乳瓜改一改。忽觉身后春棠悄悄蹭了蹭自己的袖子,慌忙抬起头来。 玄烨也好奇地尝了那样菜,先是皱了皱眉头,旋即茅塞顿开一般,连连点头,相当清奇的口味,麻麻的,辣辣的,入口不觉辣,咽下去后劲还很大。却越吃越香,让人停不下来。这么一道菜,不用问了,定是延禧宫的。 “惠贵人,这是你宫里的吧?”玄烨问道。 云惠一愣,不由羞红了脸。想了半天也不知道做什么拿手菜端上去,只好从空间里撕开几袋辣条倒出来用盘子盛了去充数。心想着这么多的山珍海味,应当也留意不到自己这盘。没想到,这么诡异的一道菜,也能让你们给尝了,论色香味,完全没有啊,古代人这是好东西吃多了吗? “回皇上,的确是臣妾宫里的。”云惠乖乖地答道。 玄烨一听,顿时来了精神。这小胖丫,宫里还藏着好吃的呢。可这到底是个什么?怎么让人越吃越上瘾。前阵子吃炸番薯片吃太多了,已然有些吃腻味了,正想问问她还有什么吃东西的高招,没想到这儿还真有一盘新的! “惠贵人,这是道什么菜?” 我哪儿知道辣条什么配料!云惠开始搜肠刮肚、绞尽脑汁地瞎编起来:“臣妾这是……用豆腐皮拌上辣椒油、麻油、花椒、芝麻,再风干了制成。难登大雅之堂,还请万岁爷见谅。” “哦……”众人唏嘘开了。 云惠定睛一瞧,顿时哭笑不得,不经意间,玄烨已经吃下去一大盘。 皇上,您可慢些吃,一会儿有你辣得说不出话的时候。 辣条这种东西,就是越吃越想吃,你明知道它是垃圾,可那又怎样呢?吃的时候不觉得辣,等停下来……嘿嘿。 果不其然,那一盘下肚,玄烨砸吧砸吧嘴,连连赞许道:“真真是极品美味腐竹。这……”忽地,玄烨变了脸,只觉舌头上辣的灼人。心急火燎地就要找水喝,李德全急了,可光看皇上抓耳挠腮伸舌头地不说话啊! 正瞧见桌上一杯清水,玄烨端起来就一饮而尽。正想着痛快呢,忽觉舌头更加火辣辣起来。那清香的后劲一上来,玄烨才想起这哪里是什么清水,分明是一碗竹叶青酒。 云惠眼睁睁看着玄烨先连着吃了一盘辣条,又一干而尽一碗竹叶青。这辣劲儿,可想而知。辣条就酒,越吃越有!小玄子,你行,我敬你是条汉子! 第十六章 黑暗料理 “万岁爷,爷~”要么没人端水,要么一下子涌上来一堆人,一个个千娇百媚地就从座位上起身,要围了过去。 宜贵人直接起身,走到康熙身边,边顺着他的背,边蹙起眉,尖着嗓子,招呼了身边的布菜太监,道:“没眼力见儿的东西,还不快倒水来。万岁爷这是被辣着了。” 一群人七手八脚地端水的端水,过来瞧瞧的过来瞧瞧。 云惠撇了撇嘴,不就是吃根辣条吗?至于这么娇气。 孝庄的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关切,不过依然没有起身,只望着玄烨道:“孙儿这是吃着什么好东西了?独享了一盘也不给旁人留点儿。快喝些水。” 云惠在心底里佩服这个服侍了大清三朝帝王的蒙古女人,面对这样的康熙,她没有露出“痛心疾首”、“撕心裂肺”的样子,只是平静地关切一句。八岁登基的康熙,就是在这样一位皇祖母的抚育下,才真正成为一代明君吧。 玄烨本来只是被辣着了,错喝了酒当成水解辣,没想到辣上加辣。李德全明白皇上这是被辣着了以后,忙端上来一碗冰水,喝下去以后好多了。 这究竟是道什么菜?康熙还在回味着方才那道神奇的腐竹,辣劲直从胃里冲向头顶,叫人神清气爽。 见身边围着一大堆假惺惺关切的娇容,康熙不由流露出一丝不耐烦,摆摆手,“朕无事,爱妃们回去坐着便好。” 宜贵人笑道:“呦,这惠姐姐的菜可真是辣人辣心,不像妹妹我,做来做去也只能做碗银耳雪梨羹这样清淡没味儿的。” 言下之意,什么人做什么菜,狠辣的人做狠辣的菜,我是老好,菜做不出你那样的东西。 云惠装作听不懂的样子,同笑道:“臣妾也觉得似姐姐说的那般,本来想着,这大热天的能做个什么好吃的。臣妾想了三天三夜,今儿一大早一想还是作罢,做道豆腐皮儿,清亮些。没想到手一抖,辣子放多了,让万岁爷‘受辣’了。唉,臣妾这等脑满肥肠、浑圆玉润的,还是只配做溜肥肠、四喜丸子吧!” 一席话听得众人大笑。 淑妃笑道:“这惠贵人可真是性子惹人爱,哪里是溜肥肠,分明是雪媚娘!” 赫舍里氏在一旁看着这几个小妃斗嘴,淡淡地笑了笑。高佳氏忍不住用帕子掩了掩嘴,“得了吧,咱们这儿谁是小辣椒,谁心里不清楚吗?” 郭络罗氏笑出声,“真是谁都说不过高妹妹一张嘴。也罢,我就承认,我就是那小辣椒儿。万岁爷、老祖宗,不若这样,咱们吃也吃累了,做个行酒令如何?” 孝庄点了点头,笑道:“如此甚好,都是自家孩子。咱们蒙古人一家子聚一起,是从来不坐在帐篷里的,都是在外头,围着篝火,喝酒吃肉,跳舞高歌。这头一回坐在屋子里头吃烤全羊,还要行酒令,老祖宗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来。” 郭络罗氏笑道:“老祖宗只管跟着咱们一道便是,不过令大如山,臣妾可先把话说前头了,若是老祖宗令出错了,可也要罚酒一杯。” 孝庄故意哼了一声,点了点郭络罗氏,“哀家瞧你胆子可真是不小。都叫玄烨宠坏了。好,今儿阖家团圆高兴,就尽兴一些。这酒令大如山,谁错了都要受罚。” 听罢,郭络罗氏来了精神,手里头拿着一根筷子,笑盈盈开了口道:“这令啊,说起来也简单,叫做逛三园儿。” 荣嫔好奇道:“什么个三园?” 郭络罗氏便掰着手指给演示着,便说道:“这三园啊,是果园、菜园、林园。比方我说,今天咱们逛三园,下一位是荣姐姐,荣姐姐就接着问,什么园;第三位高妹妹就在这果园、菜园、林园之中任意选一个;那这第四位开始就得说这园子里头的东西。诸如这桃儿,就是果园里的;茄子就是菜园里的;飞禽走兽就是林园里的,水里的鱼儿、地上爬的虫子都算是林园。说错了,就要罚酒一杯。” 高佳氏倚着手臂托着腮,轻笑道:“这也没什么难的。” 郭络罗氏笑道:“哎,高妹妹,话可别说太早了,一会子若是说错了,可要罚酒一杯。” 高佳氏抿抿嘴,丝毫没有放在心上,端起桌上的酒杯,轻轻用唇靠了靠那酒。 各人在心里想了想,把要说的三样都差不多准备了几个词。就听到郭络罗氏用手打着拍子,道:“今天咱们逛三园儿。” 荣嫔:“什么园?” 襄贵人:“逛菜园。” 端贵人心里正想着梨和西瓜呢,猛然反应过来轮到自己说了,可没准备菜啊,一眼看到桌上的菜,于是脱口而出:“香椿。” 成嫔一愣,立马反应过来,看桌子上的盘儿!接着道:“青菜。” 定嫔笑盈盈道:“茄子。”说着夹了一口油焖三鲜茄子盒。 淑妃不紧不慢道:“豆角。” 轮到了皇后说,想了想道:“南瓜。” 康熙一想起方才吃的辣腐竹,咬牙切齿地道:“辣子。” 孝庄笑了笑,“石榴。” 一众人笑了,宜贵人道:“罚酒罚酒,老祖宗可躲不过了,石榴是果园儿里的。” 孝庄自知的确错了,便饮酒一杯。 下一轮是从孝庄开始,这回逛的是果园儿。 “梨子。” “李子。” “柿子。” “杏子。” “桃子。” 这么多的“子”轮了一圈,到了云惠哪儿还有什么可说的?情急之下,一拍桌子,“火龙果!” 众人大笑,玄烨更是笑道:“罚酒罚酒,哪里有个火龙果?龙都是在水里的,叫水龙,就是有也就罢了,这个火龙果又是什么东西?” “有!”云惠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一定是你杜撰的。” 众人把酒杯塞到云惠手中。云惠又气又恼又无奈,你们这群无知而没吃过好东西的古代人哪!自知跟她们说也说不清,便只好认栽,喝了这杯酒。 行酒令众人玩得还有些意思,又玩了一圈。御膳房又上了一些饽饽、奶糕什么的,最后自然是粽子上来了。 这粽子也是今儿家宴的一个花头。皇后和皇帝商量了下,每家除却端一样拿手的菜上来,端午最少不得的,自然就是粽子了。不若每个宫妃都精心包一样粽子,这粽子要新,要奇,这馅儿越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为最有心思!最奇巧! 玄烨知道这里面花头最多的当属宜贵人和惠贵人了。桑榆的心思多,云惠对于吃最讲究,皇□□芳最用心。这样包出来的粽子也有意思。 这粽子端上来,馅儿花样可多着呢,有花生馅儿的、莲蓉馅儿的、肉馅儿的、蜜枣的、鸭蛋的。 这鸭蛋也不知道是放了什么,蛋黄金黄流油不说,咬一口满嘴鲜。玄烨赞道:“这鸭蛋的是谁做的?” 荣嫔道:“回万岁爷是臣妾。” “怎么这么鲜?” “臣妾是特意选了野鸭蛋。那野鸭子吃水草而生,自然鲜一些。” 玄烨颇为赞许地点了点头,这味儿不错,赛蟹黄呢! 云惠也不管谁好吃了,既然是呈给皇上的,就不会不好吃。为了吃的不腻人,这些粽子做的都不大,云惠便每样都尝尝。 咬了一口蜜枣的,又吃了花生的,甜兮兮的糯米蘸着白糖,云惠吃得眼都眯了起来。忽见一个盘子里一枚粽子很是别致,那形状同其他的都不一样。旁人的都是四个角,这个……好多只角。 云惠悄悄对春棠笑道:“你看那一只,也不知是谁包的,混在里面,丑死了。” 春棠笑笑,“兴许是煮坏了。” 云惠怂恿了春棠道:“拎过来瞧瞧。” 那粽子混在里头,因着卖相不好,谁都不愿意去夹。云惠夹了过来,将那粽子叶一扒开,湛清碧绿的,味儿闻着挺香。 云惠有些失望,还以为是个不一样的呢。看来就是哪个宫里的小主包坏了。既然夹过来了,就尝一口吧。云惠夹了起来,蘸了些白糖,咬了一大口。 这味儿似乎有些不大对…… 云惠边品着,边皱着眉头夹出来看了看,卧槽!这是……这是谁这么有心,搁了花生、腰果、瓜子仁、桃仁、杏仁,这是五种仁,俗称五仁,这是五仁的!尼玛这是粽子啊,不是月饼。谁家的五仁月饼跑到粽子锅里来了! 怎么还有些泛绿?定睛看了看,又品了品,忽觉有东西塞了牙缝。 云惠:==她认出来了,那是香菜末儿! 香菜味儿的五仁馅儿粽子,谁生的你?告诉本宫,本宫绝对不打死她! 众人互相尝着粽子,喝着荷叶粥,一团和气。 李德全见了心里也美洋洋的,“今儿有一只粽子,是独一无二的,和旁的粽子都不一样。不晓得哪位娘娘、小主有幸尝到了。” 云惠打量着李德全,难道这奇葩馅披着粽子外壳的月饼是李公公做的?平日里瞧着还挺正常,这品味竟是如此高深莫测。 一想着这样一个人来伺候小玄子,顿时觉得小玄子也挺不容易的,要和一个香菜怪来打交道。正唏嘘着,李德全又笑眯眯接着道:“这只粽子是万岁爷亲自精心挑选的馅儿、又亲手扎上、亲手缠绕上线的,盛满了万岁爷对大清五谷丰登的祈愿。这粽子里可有五种馅儿呢。” 春棠“呀”了一声,“好像是给咱们小主吃到了。” 一桌子羡慕嫉妒恨的目光刷刷朝云惠刮了过来。 玄烨又惊又喜,“是惠儿吃到了朕的心意吗?惠儿,你可真有幸,这粽子馅儿可是朕精心想出来的,又精挑细选了五种仁,你看,旁人家要吃五只粽子才吃满你的那一只馅儿。你这只,一只顶五只哦。朕还特意夹了香菜末儿,寓意给咱们爱新觉罗家开枝散叶。惠儿,好吃吗?” 云惠抿着嘴,含笑点头道:“万岁爷这粽子,真真是极好的。” 黑暗料理界神厨,就是您了,□□。 第十七章 神鸟侠侣 各人又玩了几轮行酒令,孝庄便以年纪大了为由,离了席位。难得几个小妃能有机会聚在一起吃饭。庭芳这孩子又是个端方的,平日里也不常和宫里的其他姐妹走动。自己在这儿恐怕会让孩子们拘礼。再加上本就不爱凑热闹,便由苏麻拉姑搀扶着,回了慈宁宫。 见太皇太后离席了,赫舍里氏心里也有几分想法。太皇太后都不坐在这里了,自己还跟着凑热闹,是不是有*份? 正思忖着,康熙悄悄凑了过来,对着她摆摆手,耳语道:“今儿你就难得松快一回。朕晓得你同宫里其他姐妹素日不常往来,外面家眷的宴席还没散,你若有想见的入宫前的闺中密友,去见见也可。朕一会子也下去了,同昔日里几个好友说说话。你若忧心不知找个什么由头离席,随朕来便是。” 赫舍里庭芳微微有些惊诧,见他不像是说笑,心头不由涌上几分感激。打小起众人眼中她便是个大方端和、温柔娴静的贵族闺秀,一言一行无不恪守礼节。然她却是个有心气的。额娘常道,女子琴棋书画当是副业,描红绣花、宜家宜室才是正道。 她偏偏爱个丹青。画的也和人家不一样,旁人爱画个花鸟鱼虫,她偏偏爱画院子、屋里的摆设、各房的丫鬟都被她画了个遍,惟妙惟肖。就连索额图都说,若这格格生成个男儿身,定以丹青闻名。可惜是个女儿郎,这作画终究是闺中游戏罢了。不可当作正业。 到后来母仪天下,成为大清皇后,她倒也在意料之中。以索家的显赫家世,即便不入宫,也该会嫁给王孙贵族。自己心里对自己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虽这万岁爷待自己甚好,大婚以来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可她却看得出来,自己不是他一见倾心的女子。 他喜欢的,是宜贵人、惠贵人那般明朗活泼的女子。 他亦不是她的如意郎君,她仰慕的,是如纳兰性德那样以才情誉满京都,或像族中表哥、同自己那般安静的男子。比翼双飞,他吟诗,她作画,没有那么多的妻妾,不牵扯那么多的宫廷权谋,家国天下。 不过她倒从未见过纳兰性德,只是耳闻。她赫舍里庭芳是个聪慧人,端得清自己什么地位、什么家族使命,不会做那等出格的事。 她同康熙,是双方长辈乐于想见的天成佳偶,能给的支撑她会给,命中做个伴儿。谈不上多深的情愫,用伴儿来形容,可能更贴切。 赫舍里氏点了点头。 康熙携了赫舍里氏离席,一同去了外头。 皇亲国戚的席位有裕亲王福全照应着,这俩兄弟感情还不错,福全也不想当皇帝,康熙也不是很防着他。 瓜尔佳清格勒瞧见赫舍里氏朝自己走来,不由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涡,就要起身给皇后娘娘行礼。 “奴才见过皇后娘娘。” 二人许久未见,便到御花园去散心。 瓜尔佳氏笑道:“怎么就娘娘一人,皇上没有跟来?” “皇上有皇上要忙的事情,那么多的客人要招呼。” 瓜尔佳氏浅笑,“那你就更不该来陪我了,当去陪你的夫君才是。”言笑间二人亲密无间,丝毫没有君臣架子。 赫舍里氏叹了口气,“你我二人还有什么好客套的,也别奴才奴才地自称了,听着别扭。这事儿当初换作是你,也一样。差点儿不就是你吗?” 说到这个,瓜尔佳氏有些怅惘地低下了头,“咱们能嫁谁,都不是咱们能说了算的。您的阿玛是那样的人,我的阿玛是那样一个人你也知道的。你这成了皇后是因着你祖父,我这不成是因着我阿玛,以后斗起来,还不定怎么说。” 保不齐以后就是皇上斗自己的阿玛鳌拜。阿玛太眷恋权位了,自己一介女流,便是再宠爱自己,也说不上什么话,左右不了他。 赫舍里氏道:“不说这个了,长辈们的事,咱们左右不了,先前在京城也就和你能说的上话。你今儿这身裙子是打哪儿做的?甚是与你相配。” 瓜尔佳氏低头看了看,抿嘴一笑,“您这当了皇后的,要什么好裙子没有?怎么还看上我的了?跟您夫君说一声便是。你在宫里过得如何?” 赫舍里氏轻叹了口气,“也还行吧。自在当然是不如你。你呢,什么时候嫁人?” 瓜尔佳氏微微红了脸,“阿玛本来的心思你懂的,没能入宫。京城一般的王孙贵族他又瞧不上,随他去,我也做不了主。” 赫舍里氏狡黠一笑,蹭了蹭她的袖子,“你原先不是看上他了吗?你也不大,下次选秀入宫封个贵妃什么的,也好与我做个伴。” 瓜尔佳氏脸更红了,“真是嫁人的没个正形。我来了,你当真不介意?” 赫舍里氏笑道:“反正已经那么多了,也不介意多一个。喏,那屋子里坐了一桌子呢,能凑好几桌马吊牌。” “他比小时候可瘦多了,不过白了点。那时候胖乎乎的,虎头虎脑,还挺有意思。”瓜尔佳氏捏着帕子轻笑,记起三人以前小时候的趣事。不过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阿玛和皇上势同水火,自己凑过去了,便是牺牲品。还不如嫁个寻常富贵公子过平淡日子的好。 赫舍里氏叹了口气,“迟早会胖起来的。”脑海间不由浮现起惠贵人的样子,“常和那个胖丫头在一块儿,不胖都难。” “哪个胖丫头?”瓜尔佳氏有些惊诧地问道。 “纳兰明珠家的妹子,纳兰云惠,京中人称那九的那位。” “原来是她。”瓜尔佳氏若有所思,“她不是很胖吗?怎么入得宫?兴许是皇上有意抬举纳兰家吧。不过我见过那九几次,人胖脾气好,说话也有意思,会处事,你同她走动走动倒也不错。反正论地位也威胁不过你。” 赫舍里氏不以为意,“我从来不爱走动,不要在宫里跟我谈密友,不成为敌人就算是友人啦。” 二人难得一见,闲谈着。 屋里的小妃们见太皇太后、皇上皇后都散了,也没了什么兴致。淑妃就早早回宫歇息了,毕竟前几天还装病来着,玩得太嗨了不好。 几个贵人、嫔位不大不小的,倒是凑了一桌。云惠同她们几个交情不深,平日里也没什么往来,觉得有些没趣,可早早离席了也不好。就吃点东西,应和着笑笑。 不一会儿,过来一个小太监,把春棠叫了出去,对着她耳语几句。春棠将信将疑又过去和云惠传话,说是府里的大公子容若想见见姑姑。 云惠一脸警惕,宫斗剧里都是这样的,来个脸生的小太监,出去要么被杀人灭口,要么被栽赃陷害。这会子皇上也不在啊,喊她出去作甚?说不定被有心人揪住能诬陷成是姑侄*呢。 她不去。 春棠出去回了。 那小太监“嘿”了一声,见过拗的主儿,还没见过又傻又拗还自以为聪明的主儿。 原来康熙刚才出去招呼简单招呼几句客人后,人也散的差不多了。只和纳兰性德、曹寅几个平日里处得来的好兄弟找了个僻静有凉亭的地儿,赏赏夜景。他估摸着自己走了,皇后也走了,那宴席也该散的差不多了,云惠定会觉得无趣。 可自己过去、李德全过去目标太大,就随便找了个小太监,把纳兰云惠叫过来。 哪知道过了没多久,那小太监无功而返,一脸懵逼加无奈地把惠主子不愿意过来,还说不认识他的话跟皇上背了一遍。 玄烨是气得大骂,曹寅笑做了一团,纳兰性德淡淡对自己的小厮道:“你们两个跟着他一块儿去,就说我请老姑过来。” 两个小厮便跟着那个小太监再一次过去了。 玄烨拍了拍手背,“看看,你那个好姑姑,多傻多天真,还以为自己多聪明多有才。” 曹寅掰着手指转着圈,笑着调侃道:“防火防盗防夫君!”说到夫君二字,他还特意加重拍了拍康熙的肩膀。 玄烨一脸嫌弃,“什么防火防盗防夫君?你这些新鲜词儿都是哪儿听来的?朕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曹寅一指翘着腿,身姿潇洒地依靠在凉亭边上,吹着玉箫、一身月白的纳兰性德,“听他老姑说的。” 说着更加嫌弃地看了一眼纳兰性德,穿一身莹白色,还戴个玉佩,这满宫里都是皇上的女人,而且你也见不到,还走哪儿都带一根玉箫。出来勾引谁? 纳兰性德似乎是看出了曹寅的心思,放下玉箫,面无表情地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只是穿身莹白色,也算对得起月光。” 哎呦,我呸!还对得起月光,您老也不嫌酸掉大牙。 二人用眼神交流着。 纳兰性德:吾穿白吾乐意。 曹寅:对,你帅你说什么都对,我只是想说穿白色不耐脏,回去还得洗。 纳兰性德:又不要尔洗。 曹寅:你又没有媳妇儿。 纳兰性德:吾有亲娘。 玄烨正左走三圈,右走三圈,焦急地等着,怎么惠胖子还不来。回头一看那两人,不由蹙紧了眉,“你们俩,你看我,我看你的,瞅什么呢?什么时候发展出的断袖之情?怎么不跟朝廷汇报?” “嗤!”二人各轻哼一声。 “皇上,您什么时候亲政啊,到时候随便给奴才个官儿做做,奴才死了也值了。”曹寅美美地想着。 玄烨白了他一眼,“朕封你在宫里扫更衣阁。”(更衣就是厕所) 曹寅苦笑道:“爷,看在近日奴才跟你共谋大事的份上,弄不好还搭上条命,皇上就行行好吧,把奴才当个屁放了,奴才想去金陵。” “好,朕一言九鼎,亲政后就封你个江宁织造。” 三个人虽说笑着,可都晓得近日筹备的这大事,到底有多大。弄不好,都得丢命。玄烨背后还有大清江山,自己也不想看他们两个死;曹寅和纳兰性德想的是,自己也有阿玛额娘,可面对大清国,从兄弟情还是君臣情,就是自己死了,也得保玄烨一命。 该杀鳌拜了。 兴许是觉得气氛突然有些凄凉,玄烨打破安静笑道:“曹寅啊,朕听你喊惠贵人叫‘他老姑’,为什么是老姑不是姑姑啊?姑姑多好听?” 曹寅道:“奴才也不知。你问容若,容若喊了一回以后,惠贵人就不许喊了。说是‘杨过喊小龙女叫姑姑’,不许喊她姑姑。她听着会……出戏。”曹寅边想着,边想笑。 玄烨蹙眉问道:“杨过是谁?小龙女又是谁?” “他们纳兰三兄弟,小时候他老姑哄他们睡觉给讲的故事。纳兰给写下来了,在他怀里揣着呢。容若,呈上来给万岁爷阅阅。” 容若半无奈半不情愿地从怀里取出了书。玄烨拿到那话本一看,上书四个大字:神鸟侠侣。 第十八章 失足少女 玄烨蹙眉,喃喃地念着那四个字:“神鸟侠侣。” “她哪里听来的?”玄烨疑惑地问道。 纳兰性德淡淡道:“在梦里听过。” “梦里?”玄烨哑然大笑,“什么梦这么长,能写出这么厚一本话本,蒙谁呢?” 纳兰性德心中叹了一口气:当然是蒙你了。这您也信,反正我不信。 玄烨饶有兴致地翻了翻,“这写的是个什么?” 曹寅道:“宋末明初,有个穷苦人家的孤儿姓杨名过,其实他也不穷苦,他的亲生父亲杨康又叫完颜康是大金国的小王爷。有一回,他碰见了……” 趁着等人的这会儿功夫,曹寅索性给皇上讲起了书中的故事。康熙听得津津有味,正听到尹志平要把小龙女给那啥那啥啥时,远远地一行人打着宫灯走了过来。 云惠本来死活都不肯过来,可见纳兰身边两个贴身小厮过来了,只好将信将疑地带着延禧宫的春棠、夏莲、秋染、冬晴、三元、四喜一众人浩浩荡荡跟着小太监来了。这么多人,谅你也不敢害我吧。 小太监身后跟着这么多人,只觉得头皮发麻。总觉得一拐弯,她们就要把自己推到什么没人的地儿扔井里。于是快步带路,紧赶慢赶,到了皇上那儿交了差。 “呦,都在呢?”云惠一见康熙他们三人,没想到曹寅也在,还真是他们,心头不由一喜。 玄烨正听故事在兴头上,心里骂着全真教的一帮臭道士,这个时候偏偏她来了。有些不耐烦道:“这么快就来啦?”他依依不舍地看着容若把那本《神鸟侠侣》又面无表情地揣回了怀里。 无妨,说书的人在呢,回头让云惠讲出来,再写下来便是。 云惠盈盈一拜,对着皇上蹲了个福,“臣妾给万岁爷请安,万岁爷万福金安。” 曹寅笑道:“那九儿,你瘦了,还变温柔了。” 玄烨一个眼神剜了过去,曹寅忙和纳兰容若跪下道:“奴才给惠贵人请安,贵人吉祥。” 玄烨满意地摆了摆手,各自免礼平身后,这才发现她领来了一大帮人。玄烨不悦,怕你闲来无事,喊你过来同朕一道见见家人朋友,你倒好,把延禧宫都搬来了。 “都下去吧。” 云惠一见纳兰容若,还是那身莹白长袍,腰间玉佩,左边别着洞箫,右边别着一把折扇。这是古代富贵公子标配。再看一旁那两人,富帅*丝高下立现。本来论颜值,小玄子还可以,可谁让你是皇上,皇上就得穿屎黄色呢?她最讨厌屎黄色了,得亏自己不是皇后。(作者白眼,是明黄色,不是屎黄色好吧) “许久不见侄儿了。”嫁人了也不一样了,以前岁数比他们大不了多少,说话总不被听。这下身份地位都有了,不得端着些?云惠故作老成,亲热关切状。 纳兰容若扶额,“多谢姑姑惦记。” 姑姑?云惠皱眉,不是一直叫老姑,不许叫姑姑的吗?抬头一见那三个,一脸了然的互相看看笑笑,猛然想起刚才过来时,容若好像往怀里揣了一本书,上面写着:神鸟侠侣。 金老的故事,康熙也知道了? 康熙走过去捏了捏她的胖脸,有些宠溺又有些恨铁不成钢地道:“你怎么看起来跟个小傻子似的?” 花式秀恩爱,虐死单身狗。 曹寅两人背过脸去不想看。 容若扫了云惠一眼:"姑姑瘦了"宫里的事他多少听说了点,一开始听说皇上把姑姑选进宫,他也不相信。爷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最清楚,争强好胜,什么都要最好的,就算抬举纳兰家也不至于选了姑姑。 后来听说了踩脚的事,他估计可能是出于一时报复心理。作为亲密臣子,私下兄弟,虽说自己这个面子皇上会给,可阿玛说了,姑姑进了宫,就是成了家,咱们这个家不去掺和,也不求姑姑平步青云能给纳兰家带来荣耀和好处。 那是姑姑和她夫君之间的事,皇上不是不讲理的人,泄气了就好了。 不过皇上若是哪天欺负了姑姑,自己也会去找皇上打一架。 四人临湖而坐,依着云惠的提议,把一些吃的切成片,用铁签子串了,烤一烤,再温一壶小酒,几个人吃着。不胜惬意。 “这青椒也能烤?”玄烨疑惑地看云惠,正在啃一根烤玉米。 曹寅最爱吃烤蘑菇,容若只吃烤羊肉,不过玄烨最爱的还是烤番薯片,他特意吩咐御膳房给拿来了鸡汁酱汤,一边吃边蘸着。 后来又上了一道烤茄子,三个清朝土著才知道什么是好吃东西了:茄子给切开,烤的稀烂,里面撒上满满的蒜蓉,用酱刷了,再撒上孜然辣子粉,甭提多香了。 以前在府里,曹寅就知道跟着那九有肉吃,自从十一岁那年她脑子被门撞过一回后,醒来脑子里总能冒出来一些好吃的东西。 兴许这就叫做开天眼了。 之前她仗着自己辈分长,总和他们一块儿玩。现如今入宫为贵人,成了皇上的女人。也不和他们一起坐着了,挨着皇上身边。也不插科打诨,一顿饭吃得乖乖的。曹寅心里好生没趣。 看见姑姑瘦了不少,虽说比以前好看了很多,纳兰心里还是挺不是滋味。不管是皇上欺负的也好,自己少吃刻意瘦的也好,姑姑是个很好的人,脾气好,心眼好,还直率。容若给云惠递了一把烤羊肉,"姑姑,吃" 云惠一愣,心里想道,这孩子什么时候变这么懂事了?不过心里还是美滋滋的。 刚要接过来,只见一双手先于自己接过了羊肉,厚颜无耻道:"朕替你尝尝。" 云惠:==自己嫁了个什么人? 原来这康熙平日里虽与这两个御前侍卫关系好,不过纳兰容若名气大,才情好,听说每日一出门,就有八旗胆儿大豪爽的姑娘坐马车跟着。 加上年纪差不多,虽说是姑侄吧,可康熙总觉得他长得很抢他老婆的。于是肉也不给他递。 吃了一会儿,容若便拉了拉曹寅,莫要留着当灯笼了。 两个臣子想要告退。只留下康熙和云惠二人。二人正有说有笑的,见曹寅和容若要走,她反倒不自在起来,忙急着道:“这么早就走了?” 容若抬头望望月光,“还早吗?” 云惠讨了个没趣。 玄烨在一旁笑道:“惠儿莫不是怕只留你与朕二人,叫他们笑话了去?” 云惠讪讪一笑,“哪里哪里,臣妾高兴还来不及。” 他笑得极好看,比容若还要好看上几分。她看得有些出神,前一世自己也没谈过恋爱,这一世竟给自己送来个皇帝。 花前月下是不是该说些什么? 多喝了几口小酒,似乎有些晕晕的。恍惚间,她的小胖手被康熙牵起,拍了拍她的手背,“你不自在什么?你是朕的贵人,就是朕的女人。” 面对如此豪言壮语,云惠只觉得脸上更烫了。胖子不敢奢求感情,更何况还要跟皇后抢男人。皇后是个好人哪! “臣妾那时无知,踩了皇上的脚,只求做牛做马报答皇上。” 他凑近了些,脸上有些酒气,微醺着更称得一张俊脸白里透红,在她耳边道:“你想当牛做马?牛马都是用来骑的,这个姿势朕不大喜欢,太不疼人了,不过你要是喜欢,晚上回去试试?” 云惠顿时羞红了脸,一边推着他,一边道:“皇上喝醉了。” “什么人在此玩乐?”不知什么地方钻出来一个大龄公公,一甩拂尘,色厉内荏道:“这这这……深宫禁地,岂容尔等喝酒吃肉,还乱扔铁丝。” 云惠看这位公公,马脸麻子,小眯缝眼睛,活像喊着“天黑了”,故宫城管办的来撵游客走了。 他气急败坏,急冲冲地迈着小碎步走了过来,一见这四个人还有男有女。成何体统! 正要过来发火,将一干人等拿下,揉揉老眼,看见了李德全,再一看还有……万岁爷!顿时两腿吓得筛糠。就要跪下求饶。 趁着皇上处理人的当儿,云惠找了口借口,说要去更衣,转身便去找厕所了。 再说玄烨晓得这个老眼昏花的公公也是看错了人,不管他如何求饶,只挥了挥手,打发走就是了。三个人继续坐着说话,那烤着的东西也凉了,便不再多吃。 容若靠着凉亭,仰面喝了一口酒。 玄烨、曹寅那二人看着,心生羡慕嫉妒,人帅,连喝酒的姿势都撩人。 待人一走,玄烨方想起那本《神鸟侠侣》,忙让曹寅再讲讲,曹寅被缠得无法,只得拿着跟树枝,在地上左手画圆,右手画方起来。 讲了一大通,讲得唾沫星子飞溅,正讲到郭芙砍了杨过一只手。二人气急败坏,容若幽幽问了一句,“怎么不见姑姑身影?” 曹寅摆摆手道:“在绝情谷了。” 容若轻叹一口气,“我说的是我姑姑。” 玄烨二人这才反应过来,卧槽,朕的老婆呢?更衣更没了? “许是园子太大,更衣阁太远。”曹寅道。 玄烨蹙眉道:“方才吃得太多吧。”吃得多,拉得多,蹲一会儿也是正常的。 “莫不是失足……”曹寅想了想,欲言又止。 掉进屎坑了? 宫里的更衣阁,干净,哪里来的屎坑?都是坐着的。有屏风!玄烨哑然失笑,摆摆手。 忽然转念又想,也不对哦,惠胖子喝多了,人又傻,你不兴人家站上去再蹲着?她那分量……恭桶可承受不住。 这么想着,玄烨撒丫子就跑,后面曹寅纳兰两个御前侍卫急着追,边喊道:“皇上……您慢些。” 怎么慢?拯救失足女啊! 云惠在那头左绕右绕,也不知去了哪里。这醉酒的人力气不小,速度也快,她醉醺醺、晕乎乎的,嘻嘻笑着,三下两下使个计策就把春棠她们跟丢了。 “还想跟着本宫,就不让你们看本宫上厕所!”云惠回头,一看,人早跟没了。 今日月色好,林中花影重重,香气袭人,一团团一簇簇的,假山嶙峋。云惠眯着一双醉眼,只觉浑身滚烫。出完了恭,一泻千里,顿觉神清气爽。 也不知道是坐麻了腿,还是喝多了。云惠晕晕乎乎,出了门也不见宫女太监。 一张白白的俊脸凑了过来,一脸戏谑轻薄样,动手动脚地就要拉她的手,让她跟着他回家。 云惠只觉胸中一团火,噌地冒了上来,一拳伸出去,重重打在那儿郎的脸上,边拍胸脯边怒吼道:“臭流氓!本宫可是皇上的女人!” 第十九章 醉打金枝 自己醉酒把皇上给打了?! 刚醒来,云惠就得知了这一噩耗。 她依稀记得,昨儿个晚上和小玄子、曹寅一干喝酒吃肉,大快朵颐。那小康熙似乎是醉酒了,酒壮怂人胆,更花正常人的审美眼。直拉着自己的小胖手,就要表心意。 还好自己聪明,胡乱寻了个由头去寻茅厕……后来,遇见一个轻佻样儿的男儿郎,过来就要拉自己的手。 难道自己打的那个男儿郎就是皇上?自己打人前说的最后一句话好像还是臭流氓…… 古有郭爱醉打金枝,今儿自己醉打帝王,还骂皇上是臭流氓! 小轩窗开着,小风吹着清凉清凉,云惠打了个哆嗦,一屋子延禧宫的奴才宫女恹恹的,像霜打了的茄子,有掩面背过身去偷偷抹泪的,有一脸哀怨对自己敢怒不敢言的。 云惠故作镇静,皱了皱眉,“不就是打了一拳吗?” 几个奴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敢吱声。四喜在心里想道:哎呦喂,我的贵人小祖宗,您还打皇上打上瘾了? 云惠见那几个奴才都不吭声,自己也有些心虚没底气,战战兢兢地试探问道:“本宫打着皇上哪儿了?” 三元哭丧着脸对云惠道:“您不偏不倚,打了皇上一个乌眼青。听说皇上今儿连早朝都没有去。” 踩一下脚、膈一次屁屁、打一记熊猫眼……云惠掰着手指数着,吓了个半死。连早朝都没去上,这得是多大一记乌眼青? 要不自己先发制人,先去负荆请罪?把脸扬过去,抱皇上大腿,求皇上也照着这模样打自己一拳? 还是出逃吧?学小燕子逃出宫的套路,借一身小太监的衣服,再把蚊帐钩子拆下来,做一个飞抓百练索,再去勾结一下今天当班的容若,放自己老姑一马,让她逃了吧。说着她打量了一眼三元、四喜,这阖宫上下也搜不出第二个能穿比自己大一号衣裳的人哪!这么大个目标的小太监出逃,还没逃出神武门呢,准备人拦住问:你是哪个宫的奴才?生得如此肥硕,一定是贪了主子的钱财。 要不躲进御膳房的烂白菜筐里,把自己运出去? 云惠又打量了一眼冬晴,她对紫禁城各个宫的分布晓得的多,不如画一张地图来,从延禧宫挖个地道,顺着金水河一路挖出去。 云惠想了好几套出逃方案,觉得这回,小康熙是不会放过自己了。 正想着,夏莲从院子里一路小跑奔了进来,“小主,万岁爷来了!” 那玄烨走的比夏莲还急,大步流星几步就迈进了屋里。 一屋子奴才慌忙下跪行礼,云惠还穿着中衣,也没梳旗头,披头散发的,鞋也没穿。这么快就找自己兴师问罪来了? 云惠颤颤巍巍地跪在地上,恨不得把自己揉成一袋方便面,扔进随身空间里。他也不做声,只直勾勾地盯着她。心说,你也有怕的时候。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打朕打上瘾了呢! 云惠低着头,隐约觉得一片乌云朝自己移了过来。 她也不敢抬头看,只好缩着脖子做小伏低状。 玄烨在心底轻笑一声,还不错,知道自己做错事了。 他俯下身去,把脸凑近了些。云惠忍不住抬头,看见他眼睛上的淤青好了一些,但是依然清晰可见被打的痕迹。 “昨儿晚上卿卿喊朕作什么?” 云惠一咬牙,豁出去一张脸皮,笑道:“臭流氓,皇上昨儿不是都听到了吗?” 他依旧笑如春风,“请卿卿给朕解释下,何为流氓?” “流氓就是……离我远些。臣妾昨儿喝多了小酒,误以为皇上是旁的人,不小心误伤了皇上,还请皇上降罪。” “哦。”玄烨点了点头,若有所思。“认识惠卿不到半年,惠儿先是踩朕一脚,而后累断秋千架膈到了朕的龙腚,这回又打了朕一拳,惠卿可否为朕解释下,与你一起,为何受伤的总是朕?” 我去,这皇上是从台言传过来的吧?还为何受伤的总是你。接下来是不是你自私,你冷酷,你无理取闹? 云惠把眼一闭,反正横竖都是个死,一记小粉拳重重地打在皇上心口,“打是亲,骂是爱,讨厌啦皇上,您非要臣妾说出来。” 话音刚落,云惠觉得玄烨的身子直愣愣地抖了三抖,身后的李德全、三元、四喜一干人等全都抖了三抖。 玄烨直愣了半天,方结结巴巴地吐出一句话,“惠卿之爱,实是沉重啊!” 云惠此时只想顶着锅盖逃走,此番肉麻话一传开,在这后宫只怕再无立足之地,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若说着皇上,倒也没有记恨上云惠。昨儿个晚上,听说她可能喝醉了走丢后,玄烨心急火燎带着一队公公们前去营救。哪知在更衣阁附近的假山遇见了云惠。 刚要拉着她回宫呢,那一记拳头直朝自己打来。口中还振振有词念叨着。前三个字没听清楚,后一句话可是听得真真儿的!本宫可是皇上的女人。 李德全可是看明白了,皇上昨儿个去假山救人未遂、还被打了一记乌眼青之后,听完这句话,整个晚上,万岁爷可都是喜得屁颠屁颠的。 这不是犯贱吗?别的宫里的娘娘小主们,人家讨好圣心,要么会弹琴、下棋、书写、丹青,要么会吟诗作对,与皇上花前月下,谈谈今儿的月亮、明儿的太阳。再不济,也会给皇上捶个腿,捏个腰。 这位小主子倒好,除了吃,就会打皇帝,专业打皇帝二十年!这不得不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啊。 他也不说破,也不故意怪罪她,只笑盈盈地坐着,看着。看得云惠心里直发虚。他还挺乐意见的。平日里在她这里吃个什么,她都一副自己吃遍天下,什么好东西都见过,你没吃过你孤陋寡闻的样子。 吃个番薯片,她非说黄瓜味的好吃;吃个棒子上粘的甜糖稀,她非说西瓜汁儿的比蜜桃汁儿的好吃。昨儿喝醉酒了,总算说出句有良心的话来。 “臣妾愿给皇上赔不是,不如臣妾现在就去烧热水。”吃人嘴短,云惠还是想用吃的堵住小玄子的嘴。 “哦~”玄烨意味深长地看了云惠一眼,用一种男人才懂的目光。 一听这话,云惠像得了圣旨一般,起身撒丫子就同春棠赶紧转身去厨房了。这个时候,巴不得能来一件能让他分心的事情。美食,就是自己最大的杀手锏! 这回,云惠选了康^_^师傅红烧牛肉面,要想对付“康^_^师傅”,还得用上康^_^师傅。 每回云惠总能拿出一些她们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东西来,延禧宫的奴才也都见怪不怪了。人家主子不说,自己也就不多嘴去问。知道多了,对自己有什么好处?自家小主能入皇上眼,能得皇上心就行了。兴许是家中秘方吧,一个大家族,总有一些祖传的好东西不想叫人知道。 而云惠每回取出来都是背过她们,只拿成品。 那面一下锅,香味立马弥漫了开来。云惠还特意添加了小青菜、生切牛肉、还打了两个鸡蛋。 方便面不是什么绝顶美食,可在饥饿时,这却是全天下最好吃的东西。 云惠美滋滋地把一碗面亲手给从厨房端了出来,呈现到皇上面前。进了屋,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屋里的帷帐被放了下来。 皇上人呢? 云惠四下里搜寻着。 搜寻了好久,她终于在自己的床帐里搜寻到了他的身影:他躺下了!他躺在她的床上等着吃方便面! ==我烧热水是煮面给你吃啊,不是洗白白啊。皇上,您想什么呢? “臣妾已经为皇上煮好了面,皇上是靠在床上臣妾伺候您吃,还是更衣下地?” “哦。是这么个面啊。”玄烨的目光黯淡了下,“朕还是更衣下地吃吧。” 原来她去烧热水,煮的是这么个东西。 玄烨一脸的不情愿,拿起筷子,往那面汤里搅了一搅。一股子浓郁牛肉汤味就直往鼻子里钻,香!真香!再一看这色,金黄的面,碧绿的青菜叶子,鲜嫩的牛肉丁,细碎的鸡蛋花儿,美!真美!再尝尝这面,有劲道,味儿浓汤鲜,好!真好! 筷子一动,连汤带水地就下去了一大碗,连汤渣都不带剩的。 李德全站在一旁看着万岁爷美滋滋地吃完一碗面,惠贵人站在一边,静静立着,总算有了那么一点帝王后宫寻常生活的样子。 云惠心里有了旁的心思,一碗面就把你给收买了。看来以后自己为各种“犯错”都找到了很好的解决渠道。 吃罢,玄烨心满意足地放下食箸,砸吧砸吧嘴,“没想到惠儿还有这等煮面的手艺。此等美味,真是天下一绝啊!不知惠儿何时何地学会了这种煮面的法子,为何朕御膳房的御厨们都煮不出来。” 云惠笑道:“府中乡下厨娘,煮面时被臣妾偷学到了。”话音刚落,忽然发现自己失言了,乡下厨娘偷学到的能做出天下一绝,不等于说御膳房的御厨们都是草包吗? 玄烨皱了皱眉,“没想到高手竟在民间,流落在外到底是可惜了,那不知哪位厨娘现在何处?若是还在府里,不如请进宫里御膳房来。” “回万岁爷,人已经死了。”胡乱编个理由,她上哪儿去找这么个厨娘? “哦。”玄烨流露出万分可惜的神色,“真是可惜。这样一门煮面的手艺竟然就失传了。不过既然惠儿学到了,不如以后就由惠儿做朕的私家厨娘吧,单独为朕煮面,朕要独享这样一份天下一绝的面,这才是真正的天下一绝。”说着,将云惠的手拉了过来,轻轻拍了拍手背。 私家厨娘?云惠皱了皱眉头,脸上却讪笑着。“臣妾甘愿为万岁爷效劳。” “不晓得这样一碗面,可有名字?” 云惠眼珠转转,胡口诌了一个:“回万岁爷,那位厨娘姓唐,这面就叫唐师傅牛肉面。”也得避了康熙的名讳吧。 康熙摇了摇头,“差强人意。这面既然是惠卿以后单独做给朕的天下一绝,不若就叫康^_^师傅牛肉面,惠儿意下如何?” 云惠:==原来是这么个康^_^师傅。等等,这面是我煮的,难道不应该叫惠师傅牛肉面或者那师傅牛肉面? 第二十章 招黑 过了伏天,便是秋凉。这京城虽地处北方,可盛夏的天气也是够热的。不少宫里的人老家都是盛京的,盛京地处东北,夏日里凉快多了。哪里受得过这个炎热?如今一入了秋,天是高远了些,云也淡了,那暖阳虽仍明晃晃的,可却一点不热人。 昨儿个晚上从亥时起,屋外便下起了潇潇秋雨。这一夜竟是未停。云惠胖,怕热,晚上都叫半开着窗子睡。也不知是雨意清冷还是怎的,睡梦中云惠打了个寒颤,醒了过来。当晚值夜的是秋染,听见小主唤自己忙掌灯走向床边。 “小主怎么醒了?” 云惠微微侧身,见屋内仍是烛火摇曳,窗纸上芭蕉影子随风摆着,便知天还没有亮。她抚了抚心口,喃喃自语道:“今儿怎么醒的这么早?几更天了?” “才过了二更。” “哦,去把轩窗关了去。秋凉了,以后没有我的吩咐就不必晚上开着了。” “是,奴婢这就去关。” 入了秋,这偌大的皇宫就更显得高墙围绕,倍觉冷清了。云惠抚了抚垂在肩上的头发,又长了些,近日睡得不好,人也渐消瘦了些。从二百斤下来,跨入了一百多斤的序列,同旁人比,虽还是偏胖,不过身子已经轻快多了,不似以前那般走几步路就喘几口,连翻个身都难。 近日宫外发生了一件大事:赫舍里索尼过世了。这意味着四大辅政大臣中,只剩下苏克沙哈一人支持康熙。宫里的风向微微发生了变化,各人嘴上虽不说吧,可谁都看出来皇上同皇后娘娘面儿相敬如宾,实际上却不十分亲近。没了索尼这么一个大支撑,虽说还有叔父索额图,可到底底气上不如以前了。 相比之下,一个从前不那么扎眼的次要人物渐渐显露在了众人的视线中——淑妃钮祜禄氏。四大辅政大臣只剩下三个:鳌拜,苏克沙哈、遏必隆。前两个势同水火,遏必隆却是中立党,无论皇上怎么待他好,选他女儿做妃子,还不是庶妃;还是鳌拜党怎么拉拢,他都不买账。人前人后一副中庸的样子,是是是,好好好。 就是这样一个哪边都不站的辅政大臣,反倒在党政中巧妙地避开了风口浪尖。一比一的情况下,是不是该拉拢一下那个“三”? 于是先前在宫里同她阿玛一样为人处事中庸,什么也不肯冒头的淑妃,近日的一言一行都受到了广大群众的高度关注。皇上会不会为了拉拢遏必隆,而封淑妃一个贵妃?甚至皇贵妃? 赫舍里索尼过世之前,孝庄太皇太后和皇帝都去了一趟相爷府。索尼临终说了一句至关重要的话,效仿先帝十四岁亲政,如今自己这个首辅大臣走了,皇上也长大了,也该把处理政要的权利归还到皇上手中了。 这么一句话,无疑触动了鳌拜党的利益。苏克沙哈却趁机支持皇上了。只不过反鳌拜党们为料到一件事情,就是鳌拜实在是太过嚣张了。在前几日的朝堂之上,与康熙一言不合,竟然走上前去,扼住了康熙的手臂。 这个可怜的小皇帝,才十四岁,当着文武百官人的面,就真的只剩下:可怜的小皇帝五个字了。 朝堂上的事,后宫里多多少少都听说了些。谁都不敢去触这个霉头。自打这件事以来,皇帝就一直留宿在南书房,至今没有踏入后宫半步。 至于皇后那边是怎么安慰、怎么表体贴温柔大方的,云惠不管,她也没那个心思去做自己这个身份不该瞎表现的事情。 她这样的性子,让宫里的奴才宫女们都松了一口气。怕就怕遇上的主子是个什么时候都爱出风头的,还胆儿大。比方说庄仪苑的宜贵人,当真就顶着旁人不敢触的高压线,去南书房给万岁爷送了一碗败火的荷叶莲子羹。 人家皇上现在不是气得上火,而是给鳌拜打击的清心寡欲唉。送这么一碗荷叶莲子羹,你是几个意思?秋凉了,又不是三伏天,需要解暑吗?莫要跟那个臣子一般见识了,消消气,可这不等于揭了皇帝的伤疤,告诉他自己知道他在朝堂上受气了吗? 男人都是要面子的,人家越不想提什么,你还往前去凑。 这也就算了。 平日里李德全也晓得宜贵人颇得万岁爷宠爱,这么些天了,除了苏麻喇姑大姑姑敢来同万岁爷说上几句话,连皇后来过一两回都被客气地请回去了。若是宜贵人小主能让万岁爷开心起来,也是不错的。 反正不过是一碗羹汤嘛。仗着胆子,给康熙端了过去。 康熙看了那碗汤,听说是庄仪苑送来的,也没多想,只十分淡淡地摆了摆手。这个时候本就想吃有滋有味的东西,谁还想喝这个? 就给撤下去了。 哪知这位小主子好死不死竟然亲自来了,人家不是撑个伞站在殿外,我见犹怜状,遥遥望着南书房,直到站成一块望夫石。人家是直接硬闯,摆出一脸焦急和心疼的样子,“万岁爷,您这是怎么了?你这样,可知臣妾心中有多担忧和心疼?” 康熙正无心看书,脱了龙靴,高翘着腿在炕上烦心,一见郭络罗氏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到了自己眼面前。之前还不怪她多事,现在可真就生气了。 当即下令,把李德全一干没拦住宜贵人进殿的当班太监,全都拖出去打二十板子。 这么一打,无疑是打了宜贵人的脸。平日里这么宠爱自己的皇上,今天竟然要赶自己走。郭络罗氏心里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康熙这回是真怒了,平日里瞧着挺聪明的一人,怎么现在还要自己教吗?是不是恃宠而骄?他也没有责骂郭络罗氏,只叫人把宜贵人送回去,好生待着,莫要乱跑。 此时此刻,他不想看见任何人,任何人看他都像是在看笑话二字。 一个帝王,如同傀儡一般,在朝堂上竟然被一个大臣扼住手腕。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身经百战,如猛虎一般,抓住一个十四岁的小孩儿,简直跟拎小鸡子似的。这人丢的,真不是一点点的大。 虽然人人都晓得鳌拜不是好东西,他狠,他黑心,他利欲熏心,可这么以来,人们不但知道鳌拜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不是东西多了,还知道了这个皇帝也比想象中的要弱小。孤儿寡母的,还是好欺负不是? 太皇太后做主,杀了苏克沙哈,以向鳌拜示好。 当皇帝当成这样,还有什么当下去的意义?他是真倦了,这才当了六年的皇帝,他就已经当够了。或许皇阿玛当初想出家时,也是这样一个心思。 再加上宜贵人自作聪明的这么一闹,他是彻底烦了。索性将手边的几本书全部打翻在地上,还不许下人去捡起来。就这么大喇喇地躺着,不说话,也不听人说话。 皇阿玛比他有幸,皇阿玛有董鄂妃。可他自己呢?他不想去见皇后,一进咸福宫,二人如见客般的寒暄客套,无不时时刻刻提醒自己这桩政治婚姻之间的利益钩挂。他看得出她不那么悦自己,女为悦己者容。赫舍里氏从来不会为了他多擦一分胭脂,多花一分心思戴什么别致的钗和珠花。 “皇上来了。” “臣妾恭送皇上。” 人家有家底子,不怕你冷落,不是不屑于争宠,是人家根本就不去争,过自己的日子就好了。至于你玄烨,我爷爷已经帮你到这里了。 比起郭络罗氏每一颦一笑都透露着算计。他更爱和纳兰氏待在一起。她同皇后一样没什么想争的,也不会花什么心思在他身上去博他一笑,与皇后不同的是,皇后是认了这辈子和他绑在一块儿的命,得过且过一天是一天。而她是真正在这后宫过她自己的日子。 今儿盘算着吃些什么,明儿担忧自己胖了,对身子不好,容颜也不好看,得减掉一些;有吃的还不算,还得做一些别人吃不到的新鲜花样;下过雨了,做个鱼竿钓鱼。你冷淡她时,她也不恼;你对她好时,她也不骄。 她在这深宫里,盘算着自己的小日子,不为纳兰家的荣耀,不为哥哥的前程,不为皇上的荣宠。她都是为了她自己而活。 这样的日子,才是他真正羡慕的。 叫既来之则安之。 听说了郭络罗氏去南书房被送回去的事,宫里无不私底下议论纷纷。就连皇后都不免“高看”她一眼了,这聪明反被聪明误的事做得,也是够胆儿大的了。 云惠对郭络罗氏没什么好感,也没什么恶感值得她去落井下石。况且依着这么一闹,皇上也只是打了奴才,没罚她的举动,可见皇上内心里还是挂念几分平日里的情分的。 她可没那个胆子去触霉头。小玄子不来的这几天日子,她过得反倒自在。反正他是康熙,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入秋了,就可以吃些暖和的热菜了。 她爱吃辣,爱吃鱼。便让御膳房的人择了一条三斤重的清江鱼,用棍子从鱼嘴串了,用烤鸭子的法子,把鱼给烤了。 御膳房的张江“嘿”了一声,阖宫上下都战战兢兢的,一来不晓得哪天万岁爷的火就波及到自己身上来了;二来,这鳌拜竟然能做出这等事,到底是多大的权势?说句大不敬的话,哪一天万一要是来个逼宫……那可不是人人自危了? 可这位惠小主,人家还有心思变着法儿地吃鱼呢。还要烤着吃,也就她能如此心宽。 张江就把那鱼烤好后,盛在一个涮锅子用的大铁盘子里,再浇上熬好的浓辣汤,都是切得一指多长的红尖椒。为了提香气,这辣子还有青椒、朝天椒、蜀地的藤嘴椒,办上芫荽,白菜,茼蒿,藕片、木耳、豆角、蒜蓉、黄瓜丝、萝卜丝、豆腐皮。 延禧宫还要了一大盘辣炒蛤蜊,温一壶不醉人的甜米酒。 光从这点看,这位惠主子以后会前途无量的。民以食为天,吃,最能反映一个人的品性。也算看过宫里大大小小各位主子传膳的张江深觉,能吃是福,战战兢兢不敢吃,谨慎甚微的主子占了大多说;什么贵、什么好、什么折腾人的主子总有那么几个;可知道自己究竟想吃什么的,才是能走得远的主儿。 张江派人把这一大盘子烤鱼给延禧宫赶紧地送了过去。 鱼送来了,一道南书房的口谕也随之传了过来。 李德全养着伤,来传话的上回喊云惠去御花园和皇帝见面的那个小太监,说皇上看书看倦了,还想看上回曹公子给讲的宋朝故事。 云惠傻了眼,这个节骨眼上,连皇后的不见、宜贵人都给撵走了,派个人来她宫里给传话,这不是给她招黑吗? 第二十一章 书信 怎么办?不去? 不去,好的,连你这么个小贵人都敢不听朕的话,拉出去斩了,纳兰一家都斩了。 一想到这个,云惠顿时吓得两腿直筛糠,平日里那个趾高气昂的巾帼英雄样儿早没了。她承认自己就是个典型的小人,没有高风亮节,这个时候顶着冒死也要宽慰皇上振作的贤名去南书房。 去了,去干什么,给皇帝讲故事,什么故事,一个武林少年喜欢上他女师父的离经叛道故事。那到时候若是被有心人利用了,准成了淫词艳曲,秽乱后宫。 这可真是个烫手山芋。云惠在屋子里来回转,心里不由地叹了口气,也就是李德全不在这儿,不然定会劝皇上,这个时候就莫要召她过去了。免得以后不好做人。 可眼下你这话得回啊! 不但是她,来的那个小太监也是一副担忧自己掉脑袋的样子。特殊时期,谁都不想去摸老虎屁股。李公公不过是为宜贵人递了一碗汤,就连带着也被打了二十板子。这可是乾清宫的大太监啊,自己这点小虾米,万岁爷一个不顺眼,小命就呜呼了。 这个时候,小太监就把自己的命寄托在了云惠这个贵人主子的身上,在心里祷告着,您就赶紧答应了,随奴才速速去吧,到了那儿以后,怎么着那就是主子您的事了,奴才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可千万别处什么旁的幺蛾子,像宜贵人那样。 宜贵人一时间,已经成了宫里“幺蛾子”的代名词。 云惠却没有立马应承下来,拾掇拾掇去南书房。而是在书案那儿转了一圈,这边搜刮搜刮,那边搜刮搜刮,又拿起笔来,也不知道在纸上写了些什么。 小太监等得直着急,直觉告诉他,瞧这光景,这个惠小主子是不打算跟他去见万岁爷了,她也要出幺蛾子。 在桌边忙活了一会儿,云惠走到太监跟前,问小太监道:“你叫什么?” 小太监低眉顺眼,见这主子总算出来了,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麻利儿地跑了过去,“回小主,奴才小玉子。” 小玉子?云惠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这名字还真是有够女人。 顺手将一封信向着小玉子扬了扬,道:“本宫就不跟你去了,皇上想看的东西都在这封信里,你替本宫带过去就行。” “哎呦喂,我的主子。您就心疼一回奴才吧。我师父李公公就因着给宜小主送了一碗汤,就被万岁爷赏了二十大板,这会儿人还躺着呢。万岁爷是正在气头上,按理说奴才没资格跟小主多嘴。可平日里奴才也听李公公说了,皇上眼里有小主,这个节骨眼上,万岁爷谁都不见,还愿意见小主,这也是小主的福分不是?” 云惠在心里轻哼一声,福分?明儿就成了祸害了。 连皇后都不大搭理,其他的嫔妃一概不见,还处理了郭络罗氏。今儿要是见了她,她成了众矢之的不说,只怕孝庄心里也会有想法。从历史上孝庄不大待见儿媳妇董鄂妃、孙媳妇良妃她就可以看出,女人嘛,都一样。当初孝庄做庄妃时,皇太极独宠宸妃海兰珠。结果留下孝庄和顺治两个孤儿寡母的那么不容易,她心里一定恨透了一宫独宠。 再说了,自己和小康熙,哪有那么情深意切,因为这个被招黑了,那才是真的冤枉。 想到这里,云惠更加坚定了自己不能去的念头。 对小玉子道:“既然你知道皇上平日眼里头有我,就应该信本宫的话,你说是本宫更了解皇上的心思,还是你更了解?” 小玉子一听这话,顿时傻了眼,“那自然是小主更了解。” “是啊,本宫也不会拿自己和一大家子族人的性命开玩笑不是?爷想看的是故事,不是人。本宫现在过去,只会给万岁爷心里添堵,故事送过去就行了。”说罢又朝春棠使了个眼色,从妆奁匣底下一层取出两个银锞子,递给小玉子。 小玉子慌忙缩回手去,连连推脱。 云惠啧了一声,“给你你就拿着,再说了本宫也不让你白拿。你出来这么会儿,回去也迟了。也不在乎再迟回一会儿。你想啊,现在全宫上下可都盯着乾清宫和南书房呢。你替李公公跑这么一遭,你以为你回去以后不会有各宫的主子托奴才来找你打探消息?到时候你是胆儿大、告诉她们你替万岁爷做了什么、然后被万岁爷查到后杖毙呢?还是不说去得罪哪宫娘娘呢?” 小玉子一听,顿时吓得两腿筛糠,“哎呦呦,贵人小主,可救救奴才啊!” 的确,里外里不是人。要不怎么说皇上跟前的大太监不好干呢?就是自己再学十年,也赶不上师父李德全啊。 云惠见他被自己唬住了,这才接着道:“也简单。你出了延禧宫,往南书房走。沿路要过哪几个娘娘的宫,宫里有你熟悉的小太监或是宫女的,你就悄悄进去,同他关照一声,寒暄一句,说近日皇上心情不大好,别让他的主子去触霉头了,什么时候皇上心情好了,你会告诉他。那奴才必对你感激不尽,你也卖了一个人情。 不要多,就三四个宫就成。也不必多说,你算着些时辰,耽误太久了也不好。记住,走路不要急,再赶也不要急。你就当做出门寻人闲聊了,莫要让人觉得你是去赶着复命的若是回去后,万岁爷发脾气,你就说到的时候本宫在睡觉,中午吃多了贪睡。他晓得本宫是个什么德行,也在意料之中,顶多骂一句本宫懒驴上磨屎尿多,不会怪在你的头上。至于万岁爷再问我为什么不来,你就如实跟他说好了,就说本宫不想做出头鸟。。” 绕圈子兜来兜去的,还不如直截了当地实话实说,没有人会讨厌一个适度诚实的人。康熙是明白人,会晓得她的顾虑,也会赞同。 云惠又跟小玉子叮嘱了一句,就把东西给他,让他送过去了。小玉子自是对她感激不尽,更对惠贵人另眼相看一分。 待小玉子出了延禧宫宫门,春棠担忧道:“奴婢瞧这个小玉子还嫩的很,能办好小主的差事吗?” 云惠站在门口,望了望天上淡淡的云,道:“人在小命跟前,是会激发能力出来的。他想不想做红人另说,眼下这么急,他也只能照做了。”这下就好了,挨个宫里假假绕一下,自己就不是众矢之的了。 “那小主给皇上写了什么?” 云惠打了个呵欠,“《鹿鼎记》。” “啊?”春棠吃惊了。“就是那一个扬州的混混,进宫做太监后来还封了爵爷有七个老婆的那个?”原先在府中,小主就喜欢讲故事。尤其是去年被撞了头之后,各种稀奇古怪有意思的故事都有。这个《鹿鼎记》也是其中之一。这不平时,她自己觉得有趣,还偷偷写下来。 “啊什么啊?都快申时了,本宫的午觉都被搅和了,回去睡觉。” 云惠摆了摆手,慵懒地朝床上一躺,自己当然不会完全按《鹿鼎记》来写。隐去了康熙,朝代,一些当朝的事情。大致改了改,而且还没写完,是连载的哦。小玄子你要想看,你就不能杀我,不然你不但《神鸟侠侣》不知道结局,《鹿鼎记》也不知道哦。 没有比看小说看不到结尾更难受的事情了。 小玉子办完事,回到南书房。康熙果然等的不耐烦了,一见他就一个人来复命,云惠还没有跟来。不由气不打一处来,“朕让你去传惠贵人,人呢?” 小玉子吓得魂飞魄散,可一想到惠贵人对自己的叮嘱,稍稍定了定神,道:“惠主子说,她也很想来同皇上说说话,可一想到自己还胖着,实在不好意思侮辱了圣目。” 康熙一拍桌子,骂道:“朕看她就是懒驴上磨屎尿多,不想来!” 小玉子在心里道:嘿,这句也给贵人猜到了。 “还说什么?” “贵人说,树大招风,箭射出头鸟。万岁爷定能明白她的一番苦楚。” 康熙听罢,若有所思,其实方才让小玉子出门后,他就后悔了。自己也不过一时气头上想叫云惠来说说话。自己刚撵走宜贵人,全宫上下都看着呢。吧云惠叫来,不是害她吗? 她倒实在,直截了当地把话讲出来了。这样的性子,不由让他更喜爱几分。 小玉子见皇上并没有发怒的意思,稍稍松了一口气,从怀里把信取了出来,“贵人说,她想说的话,和皇上想看的,都在这信里了。” 呈上去,康熙接过来一看:==你确定这是一封信?不是一摞信?卧槽这么厚的一封信,怎么干脆不塞一本书进来?足足十几张啊大姐! 而且,这一看就不是刚才现写的,是平时就写了的,还不是同一天。这有一页还是……等等,这不是上茅房用的手纸吗?难道她一边上茅房的时候,还一边写这个? 咦~康熙有些嫌弃地把那一页草纸用两根指头捏到了一边。(作者君:喂,它是干净的,你用得着这么嫌弃吗?女主是怎么做到的?边上厕所边写?别问我,我也不知道) 扉页上书几个大字:减肥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与君共勉。 与君?就是和他喽?同志是什么?哦,就是志同道合的意思。康熙对这三句话很是受用,微微笑了笑,与君共勉!然后津津有味地看起了这个故事。 第二十二章 掼蛋 康熙看着这本手抄本《鹿鼎记》,看得津津有味。原来这里面也有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小皇帝,也有一个霸占着权力不放的老大臣。后来,这个小皇帝和几个武艺高强的侍卫,把这个老臣给抓了。 他就这么左手拿着书,右手抓着手边盘子里的炸番薯片。一边吃一边看的,不一会儿天就黑了。手边的蜜饯、番薯片也吃完了。康熙这才发现自己有点饿了,待在南书房里,乾清宫两个点儿,这几日也没怎上心吃什么。这会子看了这书,竟然看饿了。 正看到韦小宝对小皇帝说:爷,看那个老东西还能活多久。 康熙不由点了点头,却发现这故事又戛然而止。 心里不由骂道:这个胖丫头,存心的吧? 向后一翻,只见最后一页字迹未完全干,一看就是刚刚新写的:爷,不开心就骂一句你爷爷的。 康熙忍俊不禁,不知怎的,心里又涌上一丝暖意,一时间五味杂陈。论温婉,她胜不过皇后;论美貌,她胜不过宜贵人;论和顺,她胜不过淑妃。可就是这么个胖丫头,让他时时刻刻挂念着,有好东西就想给她,一想到她就没了烦恼。他终于晓得自己为何会对这个貌不出众的胖丫头另眼相看。 旁人都是千方百计的想靠近他,融入他的日子里;而她,过的是自己的日子,让他想要融入她的日子里。那样的日子是平淡而明媚的,只做她自己。 自己不就同书里面那个小皇帝一样?可那又如何?鳌拜再怎么说,也是个六十多岁的老人了,七十古来稀,他还能蹦跶几年?自己和纳兰容若他们谋划的事情也差不多了,过几天就把鳌拜“请进”宫里来,让他有去无回。 宫里风平浪静了几日。听说皇上又开始正常向御膳房传膳了,也去皇后的宫里住过两三晚。各宫的奴才主子全都一片“阿弥陀佛”,万岁爷心情舒畅了,她们自己日子也好过不是? 云惠不管他到底是不是看了自己写的鹿鼎记而转了性子,只要他不抽风殃及她们这些池子里的小鱼小虾就行。她依旧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又过了几日,宫里又出了一件大事。这回这事情可真是大事:当朝辅政大臣鳌拜,被皇上在乾清宫里生擒了! 生擒啊,就是活捉。 现在关于这段故事,经过各宫的绘声绘色的描述,越传越神,已经发展出了好多种版本。听四喜说,莫要说是紫禁城里了,就是紫禁城外茶楼酒肆的说书的,最热门的段子就是:咱们万岁爷带着几个十几岁的侍卫,把鳌拜生擒了的故事。 一说鳌拜在乾清宫经历了一番血战,后来被御前侍卫纳兰性德一举拿下;二说,鳌拜面对万岁爷的质问无地自容,羞愧难当,被侍卫一举拿下;三说鳌拜在见皇上时,突然抽了羊癫疯,口吐白沫在地,就被五花大绑抬着出去了…… 不论什么版本,云惠从容若口中听到的应当是终结版。 其实哪儿有那么复杂:一个六十多岁老头子,就算当年是英勇善战的啥啥啥吧,可六十多岁就是六十多岁,有个词叫寡不敌众。十几个身强力壮的“特种兵”还都带着武器,有备而来;那鳌拜是放松了警惕。怎么不被活捉? 容若是第一时间来跟姑姑报喜的,人在发生危险劫后余生,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和亲人分享喜悦。 离延禧宫近嘛! 本来想邀功的,哪知上来就挨了云惠两个后脑勺巴掌,一边打还一边骂:谁让你个小兔崽子英勇善战来着? 没有哪家的家长会希望自己的孩子英勇善战,废话,那都是拿命去换来的。平平安安就好。你就当个诗人呗。明明可以靠脸,非要靠才华。 姑姑这样的心思,容若也明白,心里也不胜感激。 不过临走前,他倒是对姑姑说了几句心里话:打今儿个起,皇上就不再是以前那个小皇上了。他是真正放开了手脚的雏鹰,谁也圈不住他了。姑姑好自为之。 云惠明白容若的意思,以前大家还可以仗着认识熟悉,坐在一起吃吃烧烤撸个串什么的。可鳌拜倒了,他既不需要赫舍里氏家族的支持,也不需要谁家谁家的可怜了。他亲政了,他是整个大清国的皇帝。 不知怎的,云惠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再把炸番薯片摆在面前,自己还敢再跟他争黄瓜味的更好吃吗?或者说,自己即便敢争,他还会像以前那般原谅自己吗? 这种失落感,好比是一直和你一起不写作业,逃课、考倒数第一的那个学渣,一下子成了考全校第一的学霸。 他起飞了,你自然而然就想和他疏远了。 莫要说是她,宫里的风向也开始变了。 似乎从鳌拜被除掉,皇帝开始亲政以后。赫舍里氏和钮祜禄氏都有了想法上的改变。 皇上没有处理鄂必隆,他还是个中立派。这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是,殃及不到你;坏处是,有功劳也记不到你头上。 原本这两大家族都是在背后支持康熙的主打势力,现在都不需要你们了,而且夫君是真正掌握实权的帝王了,你俩不得收敛点? 听说前天,赫舍里氏给皇上画了一幅秋叶镜花水月图,叫人给送到了乾清宫去。这还是进宫以来,头一回听说皇后娘娘主动给皇上示好。 又听说,大前天,钮祜禄氏淑妃这个平日里打扮得中庸,看起来丢进人堆里也找不出来的妃子,让内务府给新做了一件百花流蝶图的新衣裳,还在承乾宫外的花园子里搭了个台子,摆满了□□花,请皇上一起来赏菊。不爱美的都知道爱美了,还整了一个菊花台出来。 大大前天,襄贵人高佳氏,新学了一首曲子,在皇上湖边散步时,忽然从湖心深处划过来一页小舟。也不知哪儿弄来的先秦美女的服饰,唱个什么“关关雎鸠,在河之洲”。一时间成了宫里的流行歌曲,你随便上个茅房,都能听见隔壁人哼哼。 总之,一夜之间,皇上成了后宫万千佳丽争先宠爱的对象。 小玄子,现在是红了。 而云惠呢,她依旧该干嘛干嘛。该吃吃,该喝喝。偶尔关心一下自己的减肥事业,等淑妃的菊花台结束后,她讨了点菊花茶来喝喝。 除此之外呢?还有就是睡觉。 之前还连载个鹿鼎记,给她们延禧宫的宫女们讲讲,现在这个也不写了。 这可把春棠给急坏了,我的好主子,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人家都在争宠,你这不争,就是后退啊。 夏莲了解自己家小主,她就是混惯了。以前在府里的时候,也从来不爱那些个大家闺秀爱干的事,更不去学什么勾心斗角啦,你死我活啦。不过纳兰家家风也正。两位老爷都没有姨娘,只有正妻。 没有爱情买卖,就没有伤害。 没有姨娘,谈不上争宠嘛。明珠拢共三个儿子,一个小女儿。她上哪儿去学勾心斗角? 她倒是不笨,说起来好像还一套一套的。她还教二夫人怎么防小三呢?也不知道是哪儿听来的。 看出来了,她不大待见皇上,你让她去学那些妖艳贱货示好,她肯定朝你咧嘴,咦,本宫可是一股清流,谁去向他示好?他算老几?你不宠我,我不招惹你,总行了吧? 以前好歹还跟皇上有个共同爱好:吃。现在倒好,皇上不来了,她也不主动去找了。 没办法,人家现在腕儿大了啊。人家现在是正儿八经的皇帝了!村官变正式编制公务员了! 结果勒,她更逃避他,好像他不是皇帝,而是瘟疫。人怕出名猪怕壮,可“猪”是皇帝不是您那!(等等,大不敬了,谁说皇帝是猪?) 这不有病吗? 闲来无事,她又开始自娱自乐。让四喜子照着叶子牌的样子,弄了一些空的牌来,上面从幺到十三,再加四张朱砂、墨色如来佛祖,朱砂桃心、朱砂方片、墨色桃心、墨色梅花,四种花样,教她们打掼蛋。 外面凉快,就搬了小桌子到外面去。待在树底下,小风吹着,要多舒服有多舒服。 四喜子聪明一学就会,云惠很自然地选了四喜做自己的对家。宫女里夏莲要聪明些,春棠从来不爱参与这些,在府里素来就不爱让她跟着府里几个小姐玩这个。她不爱玩,云惠便也不带她。三元嚷着说不会,只得拉冬晴过来充数。 夏莲争强好胜,才不管你是不是小主的,小时候在府中和云惠混惯了,算是半个小魔王。那冬晴看着老实,也不知道是不是新手光环,手气好的不得了。满手的炸弹,偏偏老实人长得老实,天生一副苦瓜相,你还看不出来她手里抓的是好牌。不一会儿,夏莲就一路带着冬晴攻到了“大幺”。 云惠一看急了,自己一个穿来的现代人,教会了她们,竟然还打不过两个清朝土著?眼看着就要双下了。 春棠在一旁绣了半天花,秋凉了,也做些秋天的衣裳。见她们那边那么热闹,也忍不住过来看一看。 她无奈地拍了拍夏莲道:“你以前在府里跟着小主混个小魔王也就算了,这是在宫里,多少给小主个面子。你赢了她,对你有甚好处?她赢了,下回她还同你打;她若是输了,下回也就没人同你打了。” “在玩儿什么呢?” 云惠正打到兴头上,好容易抓到一回炸,还是四个小二。正打算逆袭呢,听到有人叫她,十分不耐烦地道:“掼蛋,你不会。” “朕不会什么?” 云惠正要争论,抬头一看,也不知什么时候,他进来了。 他是谁?男主呗。此文不就一个男主吗? 一干人吓得屁股尿流,就要起来行礼。云惠十分舍不得地放下了手中的牌,心里叫苦道:好容易抓了一回炸,还是四个小二。你就来了,我就知道遇到你准没好事。她把牌翻了过来,打算康熙走了之后,再接着打。 康熙笑眯眯地道:“惠儿啊,玩儿什么哪!有好玩的,也不叫朕。” 云惠一脸苦笑,还惦记着那牌和四个小二。被风不小心吹落了一张在地上。您来干什么?你来了我也不教你,教你你也学不会,你学会了也没人敢跟你打。 康熙从她脸上的微表情解读出了一句话:她嫌弃他,不想带他玩。 第二十三章 倒霉的万岁爷 玄烨心中那叫一个气啊,心说:难道朕就这么让你看不上眼?朕如此玉树临风、风度翩翩、器宇不凡、才情横溢之人,还贵为天子,能看你一眼就不错了。你一介胖子,区区小贵人,竟敢看不上朕? 可他能怎么办?他能拿她怎么办? 再像刚进宫那会儿那样,让御膳房再不往她菜里放油?把她饿瘦了,回头她还感谢你呢。把她置办一顿,让她以后乖乖俯首帖耳,见到他就一副小羊羔的样子?那容若下回还不跟他绝交了?再说了,现在鳌拜刚除,四大辅政大臣只剩下遏必隆那个两边倒的老好人一个了,朝中正是需要人的时候,他还想重用明珠呢。拿他心肝宝贝妹妹开涮,明珠那个小心眼儿,日后必定对他阳奉阴违,不好好出力。那本《神鸟侠侣》还有《鹿鼎记》都还没写完呢…… 再退一万步讲,她也没犯什么错儿啊?人家藐视君威、出言不逊了吗?人家吃醋嫉妒、残害妃嫔了吗?人家恃宠而骄、扰乱后宫纲常了吗?都没有。现在还乖乖地福着身子呢,一副纯良憨厚、乖巧和顺的样子。 可他就是能从她的眼神里看出“瞧不起”仨字儿。或许那不叫“瞧不起”,那叫“带不动”。对,这丫头和她侄子一个样儿,自诩有几分小聪明,觉得她比他会吃、比他会玩儿,她吃的他都没吃过、她会玩儿的他都没玩儿过。 这种人最坏了,她不跟你计较,可她用行动腌臜你、用眼神鄙视你。面儿上还特温柔,道:这个不应当是您吃的;这个不应当是您玩儿的。玄烨记得小的时候,自己有个皇姑姑和硕建宁长公主,顺治十年的时候嫁给平西王吴三桂的儿子吴应熊了,小时候待他就是这样。 果不其然,小胖丫冲着他温柔婉约一笑,“万岁爷,这个是臣妾闲来无事,和底下宫女奴才们一块儿闹着玩儿的,难登大雅之堂。” 你不带朕玩儿、朕偏要看看这是个什么东西。玄烨在心里轻哼一声,对云惠笑道:“惠儿越是这么说,朕越是好奇。怎么?难不成惠儿有好玩儿的,不愿意给朕看?” 说着,便背着手自顾自走到了石桌边,一掀开长袍底子,坐在了石凳上。右手顺手就翻开了方才云惠压在桌子上的一把牌。 只见上面写着:幺二三之类的数儿,有用黑墨写的,有用朱砂写的,中心还有图案,红心儿的、黑心的、黑树叶子的、红四方的。 “这是个什么物件?”玄烨饶有兴致地问道。 见他已经翻开了,云惠只好过来道:“回万岁爷,这个是……叶子牌。” “胡扯。”玄烨哑然失笑,拍着大腿道,”你这哪儿是叶子牌?连个图都没有,你当朕没见过叶子牌吗?” 云惠搅了搅手中的帕子,抿着唇道:“这是……纳兰家祖传的叶子牌!” “祖传的叶子牌?”玄烨哈哈大笑,“依朕看,那喇氏一族就你们这支幺蛾子最多,怪不得能生出你这么个小心思多的。来来来,坐下跟朕说说,怎么个玩儿法。” 云惠努努嘴,不情不愿地坐了下来。“万岁爷,这个咱们玩儿不了。您瞧,这得四个人才能玩儿,臣妾能陪您,可她们这些奴才哪儿敢哪!” 玄烨摆了摆手,不以为意道:“这有何难?”说罢,回头招呼道,“小玉子。” “奴才在。” “你去把你师父叫过来,这都好些天了,他那屁股还没养过来?”玄烨蹙了蹙眉,二十大板知道李德全是他跟前的得力大太监,又没下狠手。就是打开花儿了,这会子也该合上了吧。 “嗻。”小玉子一听,心里一阵狂喜,麻利儿地脚底抹油就奔去乾清宫找李德全去了。昨儿夜里他还见了师父,师父的伤也养得差不多了。虽说上回是因着宜贵人的事牵连了师父,杀鸡儆猴,让后宫知道不要多嘴过问。 可眼下情形又不一样了呀,皇上除去了鳌拜这个心腹大患,也亲政了。常言道,伴君如伴虎,这奴才跟着主子,哪儿有什么真真正正的得力不得力?一半看能力,一半靠运气。主子今儿看你顺眼,能提你到跟前儿当红人,明儿就能把你拖出去。 别说是小玉子,李德全自己心里也没底啊。 听到万岁爷要把师父喊来,小玉子这还不赶紧地去喊李德全? 其实康熙这些日子有意不用李德全,并非想换个太监总管。用惯了的人,换一个还得慢慢培养磨合。可这李德全也是有些没轻没重了,奴才就是奴才,在后宫之中办事,永远不能替主子拿了主意。这是有意给他个下马威,杀杀他渐起的傲气。 一个李德全不够,玄烨又把曹寅和容若叫了过来。这俩人前些日子帮着皇上生擒了鳌拜,正春风得意着呢。一听说要来延禧宫,便晓得定有又好玩儿又好吃的事情等着他们了。 过来一看,原来是云惠在宫里也捺不住寂寞了,把在府里玩的“那九叶子牌”又重出江湖,和延禧宫的奴才们一道玩玩,没想到就入了皇上的眼。 第一轮皇上挑了李德全,从小就跟着自己的奴才,总归机灵些。纳兰姑侄俩坐对桌儿,曹寅站在一旁看着。 玄烨心说:你纳兰容若会诗词歌赋,平日里猜物射覆的把戏可不大会玩,这种叶子牌定也不是个能手,这回非得好好让那个小丫头开开眼,让她知道朕的厉害不可。 想着,玄烨就有几分得意地道:“李德全,好好用用你的脑子,赢了朕重重有赏。” 李德全赔着笑脸,心里清楚,赢了是重重有赏,可意外之意呢?输了不得扒了他的皮呀。于是偷摸儿地朝着惠贵人抛去一个求助的眼神,云惠自然看在眼里,作为李德全的上家,想要放水还是很容易的。云惠悄悄点了点头,让李德全放心。 本就是个玩儿的,哪儿能赢了皇上?赢了他一人,幸福所有人,何乐而不为呢? 四个人便高高兴兴地玩了起来。 哪知一路玩了下来,云惠彻底傻了眼,自己是回回放水不错,可她懂得给李德全放,容若不懂啊,回回压着皇上不给出牌。上一把连个小二子都没让皇上打出手去。不一会儿皇上和李德全就回回双下,云惠和容若就攻上了大幺。 李德全吓得失了魂,双腿只哆嗦,别说屁股疼,现在脑袋也疼了。自己第一次复出,奈何皇上就抛出了这么一个“重任”,着实是为难人嘛!心里直叫苦道:我的好惠主子,您倒是也给您那绝顶聪明的侄儿递个眼色啊,一会儿奴才的脑袋可就要搬家了。 云惠一个劲儿地朝容若挤挤眼,哪知人家愣是开启了面瘫模式,死活不不理会。 这下可就难办了。眼看着皇上一路输,李德全那脸上的汗,都快滴到脚脖子了。 云惠干脆把牌一扔,故作不满地道:“李公公,你这么笨,就莫要同咱们一道打了,瞧瞧,因为你一个人,都拖累万岁爷了。要不是你出手太慢,爷一边让着我这个女流之辈,一边还得顾及着你这么个不会打的,一心哪能二用?” 说着朝李德全挤挤眼睛。 李德全顿时心领神会,慌忙跪下来,求饶道:“是啊,皇上,奴才就是个太监,连个幺二三四五都分不清,哪儿还分清这带黑花色的、红花色的?这等高深的博弈,实在是奴才学不来的呀?还请万岁爷降罪。” 说罢磕头如捣蒜。 康熙刚刚还有些心烦意燥,忽听云惠这么说,心里豁然开了一些,对啊,是李德全不会,才会拖累自己。那容若同她是姑侄,两个人血脉相通,自家祖传的叶子牌,玩法儿自然比自己清楚多了。儿时在闺中不知玩了多少回,自己才头一回玩儿,难免的。 于是便大度地摆了摆手,“也罢,不为难你了。你起来吧,一旁伺候着。” “嗻,谢万岁爷。”李德全像得了特赦令一般,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站到了一边,不由感激地看了看惠主子。 这回,玄烨学聪明了,他不要和曹寅在一头,曹寅是个生手,势必和方才李德全一样。自己和纳兰在一头,拆开她们姑侄俩,看他俩还怎么打。 哪知这一回的如意算盘,又落空了。 这个曹寅也不知是顶了新手光环还是怎么的,一会儿的功夫,满手都是同花顺、炸之类的。有一轮连出牌的机会都没给对家,直接就一把甩了出去,留下其他三个人面面相觑。 玄烨这下彻底是崩溃了。难道其他人脑子都是灵光的,只有他不是? 不不,自己贵为天子,是天之骄子,他绝对不承认这一点。 忽然,他灵机一动,发现上一轮容若就是坐在曹寅现下坐的这个位置,那个位置一定是今日的财神正位。对,定是自己坐的这个方位不好,招了衰神了。 他站起身来,对曹寅道:“朕想坐你的位置,正好可以对着这园中的秋海棠,边赏花边与你们博弈。如此甚好。” 云惠心里只想笑,您这正宗是不会睡觉怪床歪,手气臭怪风水不好。 既然如此,换就换吧。 换完位置,换对家。换了一轮又一轮,小玄子依旧坐稳末游倒数第一。 云惠心里暗暗骂道:这是真笨哪!做皇帝那么聪明,怎么打个牌这么累?看来这等雕虫小技,真的非一代贤帝所能驾驭,非得是那种游手好闲的昏君才能胜任。 云惠对着玄烨福了福身子,笑道:“万岁爷,古话说得好,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还是臣妾同您一道打对家吧?” 玄烨一听,当即乐了,还是自己和自己老婆打对家的好。自家人和自家人作伴,定能一同抵御外敌。这个主意好!当即拍板,这回,方位他也亲自挑选,凳子他也亲自挑选,坐姿他也调整好了,先把手再李德全袖子上蹭了蹭,把晦气擦走了;再借故蹭了蹭曹寅的手,沾沾运气。 这一轮,胸有成竹地大战了。 云惠狠狠瞪了容若和曹寅一眼,你俩小兔崽子这回胆敢再撒开手赢的话,别怪老姑翻脸不认人。 那二人与皇上打小一处长大,念书、骑马、练功的,平日里下棋就互相不想让。哪知这次皇上竟是叫起真儿来。 容若心里明白了,以前是以前,兄弟之间互相争高下,咱们这个皇帝贤明,他希望臣子能放开了与自己比,这样比输了自己也好再接再厉。可这回不同,有女人在啊,男子汉大丈夫,总要个面子,怎么能在女人面前输? 自己做错了,应当让皇上赢一把吧? 三个人打定了主意,就开始了最后一轮攻坚战。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 曹寅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皇上,您真是没救了。 容若无奈地叹了口气:皇上,奴才只能能帮您到这儿了。 这一轮云惠绞尽脑汁,她出完了对子,出单张,出完了单张出顺子,好容易看到玄烨手中只剩两张牌。心里疑惑道:我的万岁爷,您这手里捂着的到底是什么呀? 末了,玄烨将手里的牌默默放了下来,幽幽地念了两个字:对二。 三个人彻底是认了。 云惠气急败坏道:“你怎么这么笨哪!” 话音刚落,一院子的人都直愣愣地看着自己,云惠只觉得脖子后面一阵阵冷风飕飕。 这回,是不是脑袋真要落地了? 第二十四章 麻辣盛宴 自己说了什么?自己说了皇上笨? 完了完了,这回彻底没命了。 纳兰云惠啊纳兰云惠,你可真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青照汗青!这回,我看还有谁能救你? 玄烨放下对二,对着云惠微微笑道:“方才惠卿说朕什么?” 云惠“扑通”一声,就给他跪了下来。这回,轮到玄烨愣住了。 只见她红了眼圈,用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和眼屎,咬了咬唇道:“皇上,臣妾该死。臣妾一时心急,说出大逆不道的话,臣妾实在是不想求皇上原谅。可是皇上,臣妾实在是心有不甘,实在是不想看着曹寅他们两个的得意样儿啊!” 曹寅:嘿,这关我什么事儿? “是吗?” “嗯。”云惠点了点头,“能与如万岁爷这般玉树临风、气若谪仙、貌似潘安、举世无双的绝世明君并肩奋战,实属臣妾三生三世修来的福气。臣妾爱之深,责之切,实在想看皇上赢啊。” 对,她就是这么地狗腿!好汉不吃眼前亏,先认错再说。 “是是是,皇上您今儿不该坐这个位置,这个……对面是棵树,树挡运气。再说了,奴才们玩儿的都是难登大雅之堂的雕虫小技,哪能用得上您的文韬武略?”曹寅见云惠跪下了,也慌忙跪了下来。 容若也随之跪下,道:“奴才该死,奴才们用雕虫小技惹皇上不悦,还请皇上降罪。只是姑姑一向心直口快,娇憨愚笨,绝非出言不逊,对皇上有大不敬之心,还请皇上网开一面。”容若对玄烨磕了一个头,静静地拜了下去。 从姑姑方才跪下去的那一刻,容若就知道,从小那个一起长大的玄烨已经不复存在了。即便他不怪罪,即便他依旧待他们亲如兄弟,可君依旧是君,臣就是臣。这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过了就叫僭越。 玄烨有些不满地道:“都给朕起来!朕,何时说过自己不悦了?朕,何时说过要怪罪你们了?一个是朕的贵人,一个是朕的御前侍卫,一个是朕的伴读,前些日子还与朕一起出生入死,铲除鳌拜一党。为了这区区把戏输赢,朕就能怪罪你们?那真还配做一个明君吗?惠儿,给朕起来,到朕身边来。” 云惠乖乖地站了起来,走到皇上身边。玄烨见她一副知错的胆怯样子,低着头不敢言语,方才的愠怒也下去几分。初初输的时候,他的确是龙颜怒了,不过一个贵人,两个侍卫,仗着自己平日宠爱与亲近,竟敢三番五次地赢他。眼里到底还有没有他这个皇帝? 不过这回,惠贵人倒的确是冤枉的。除了最后一句出言不逊的气急败坏之语,旁的时候的确是在暗地里帮他。第一轮的时候她给李德全故意放行,奈何李德全太笨了,实在是接不下去。她也知道给李德全解围,给他台阶下。最后提出与自己一道,直至方才的认错。 这个丫头心里还是知道轻重的。 可纳兰性德和曹寅就不一样了。他们不比惠贵人这个女子见识少多少,愚笨几分。虽说手足情谊归情意,出生入死功劳归功劳。鳌拜当年同太祖,高祖,世祖开国时是何等的功勋卓著?立下了多少的汗马功劳?哪一个权倾朝野的臣子不是忠心耿耿过? 功高势必盖主。 他纳兰性德平日里自视清高也就罢了,眼下他阿玛明珠自己是必定要重用了,刑部尚书一职空缺,明珠正适合。正好也可以用来牵制索额图,避免朝堂一党独大。一门出个御前侍卫,再出个刑部尚书,将来自己若再宠爱惠贵人几分,生个一儿半女做个嫔封个妃指日可待,那这一家子,可就金贵了。 玄烨心中有自己的打算,他打算重用明珠、纳兰性德一家,也真心欢喜云惠在后宫之中难得的真性情。纳兰一家他是有意想要抬举的。可既然要抬举,就不得不要有所顾忌。他不想前朝的政治风云,波及到后宫里来。更不想这份难得的真性情被权谋的昏黑沾染。 看到她自觉失言,立马下跪认错。他先是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这是个聪慧的女子,知道进退,她不是恃宠而骄之人;心里又有些不是滋味,自己是不是想得太深远?如此一来,身边贴心的人还愿亲近自己吗?他是把她吓着了。可这个丫头啊,说话也太是不注意了。 想到这里,玄烨轻轻拍了拍云惠的手背,“你莫要心惊了,朕知道方才你说的话是一时心急,并非有意为之。” 云惠见他的确并无愠怒之意,心里稍稍放了些下来。对着他福了福身子。 “你们也起来吧。朕喊你们过来,就是因为整个宫里,只有你们俩才敢同我一争高下。古有魏征做谏臣,才有了李世民的流芳百世。朕也需要你们这样的朋友。” 纳兰若有所思,低头对玄烨道:“奴才与纳兰一家愿为皇上肝脑涂地,鞠躬尽瘁。” 三个人离了延禧宫,一场风波终于平息下来了。 待给皇上行礼送别,目送远去。云惠才用手撑了膝盖,缓缓起了身子。春棠忙过来搀扶,一脸心疼与担忧道:“方才小主说那句话时,奴婢可真被吓坏了。小主性子直爽,可在后宫之中,还是要处处小心哪!”她搀着云惠的手心皆是热汗,云惠晓得,这些奴才方才不比自己好到哪里去。整个延禧宫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若是有了什么不好的,她们也没有安生日子。 “是啊。”夏莲长长舒了一口气,“幸而皇上没有怪罪。” 云惠道,“他并非真的不在意。帝王有几个不在意自己的颜面?今儿我让他在旁人面前失了颜面,他之所以不怪罪,一来是因为曹寅、容若都是他身边尤为亲近之人,小时候打闹惯了;二来刚除掉鳌拜这个心腹大患,毕竟容若有功在先,皇上若是处置了本宫,只怕还得投鼠忌器;三来,他也真是晓得本宫的性情,不是那等张狂之人。这事,若是换了宜贵人,你想想皇上会怎么做?” 春棠点了点头,有些明白了过来。上回宜贵人不过端了一碗汤过去,后来硬闯南书房,心思里为的也是皇上。平日里那般娇宠的一个小主,皇上也还是暗里惩治了。 “走吧,进去吧。今儿算咱们命大,方才是本宫让你们陪着一道受惊了。咱中午去御膳房传些好的来,你们自己想吃什么就说是本宫传的,端到自个儿屋里便是。”云惠回过神来,对一干奴才笑道。 回了乾清宫,玄烨独自用了午膳,没有传太多东西,天儿有些秋凉,午时却是食之无味。经过上午那么一遭事,李德全是重又伺候在了一旁。他眼睛尖,觉着这菜似乎是不大对万岁爷的胃口,便对底下的人使了个眼色:这菜记住喽,以后别再出现了。一会儿就撤下去,赶紧告诉御膳房准备些新的过来。 李德全俯身对玄烨毕恭毕敬道:“万岁爷,这菜可是不合胃口?要不奴才叫撤了下去?给您再桌别的上来?” 玄烨夹着一块白切鸡,蹙着眉道:“要说这有滋有味,还得是延禧宫的小厨房。这么一桌子菜,还不如上回惠贵人给朕煮的一碗面。” 李德全当即明白了过来,皇上的一言一行,一个蹙眉一个展颜,都是话;李德全又慌忙把意思给下面递了过去:皇上这是口淡了,今儿中午不想吃鸡鸭鱼肉,吃些有口头的家常面就好了。 不一会儿,这桌上的菜还没撤完,御膳房传过来的西安岐山臊子面就端了上来。远远就飘着香味儿,面上儿上一层红红的辣油,飘着湛清碧绿的芫荽、葱花。 面一端上桌子,玄烨的眉蹙得更紧了,“这面谁让传上来的?” 李德全眼巴巴地愣住了,不是您说想念惠贵人做的面了吗? 嘿?李德全在心里给自己扇了一个大嘴巴,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刚来当班,就没弄懂皇上意思。万岁爷人家哪儿是想吃面了,人家是想做面的人了。 上午那会儿,万岁爷在延禧宫闹了个不愉快,可现在看来,爷是不打算追究这件事了。 想想也是啊,这事儿说到底虽是惠贵人话说错了,可万岁爷生气的点不在这儿啊。万岁爷是看纳兰公子和曹公子如此不相让,心里有想法了。是跟那两位小爷较着劲呢。 皇上是想给惠小主个台阶下,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呢。方才的事,也正好敲打敲打曹寅公子和纳兰公子。 可眼下这午膳该怎么办了?李德全急了,这皇上身边的差不好当啊。 玄烨看出了李德全的心思,这些个奴才,一个个的,都憋着怎么讨好他、猜他的心思呢?他淡淡笑笑,“行了,朕也不为难你了。朕知道那碗面是你传来讨好朕的。可有时候,太聪明了不一定是好事。你呀,上回屁股上的伤还没完全好,就不能长点记性,少聪明些。” 李德全知道皇上是在说自己自作聪明替宜贵人上汤的事,不由给自己掌嘴一巴掌,“万岁爷,奴才知错了。奴才不是聪明,奴才是笨。奴才……听见皇上提到面了,就寻思皇上是想吃面了,就……给传了。” “这面和惠贵人做的没法比。也罢,中午就这么吃了。过了未时,你去延禧宫传惠贵人过来,下午朕不想批阅奏折。你让她来陪朕说说话,晚上就留在乾清宫用膳了。” 李德全得了个台阶,立马就坡下驴,巴不得皇上直接点明呢。 过了晌午,稍稍歇息了会儿。到了未时三刻,四喜赶忙跑了进来,说是李德全李公公来了,传口谕。 云惠有些吃惊,这会子他来做什么?李德全过来,和小玉子过来还不一样。小玉子过来是暗着召见,李德全过来,可就是皇上明着召见了。他要召见自己做什么? 她忙起身对李德全招呼道:“什么风把李公公吹来了?” 李德全满面春风给云惠行了个礼道:“奴才叩见惠贵人,贵人吉祥。奴才谢小主上午的解救之恩。” “公公客气了。” “小主,奴才替皇上传句口谕,皇上让小主这会子过去,晚上一道用完膳呢。” “现在?”云惠有些吃惊。她搅了搅帕子,他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上午自己得罪他了,他不怪罪,这会子又传她过去?是几个意思? 李德全现在算是看明白了,原来自己以为皇上不过是图一时新鲜,觉得惠小主和宜小主都是明朗活泼的性子,皇上喜爱这样的。可眼下来看,皇上对惠小主和宜小主用的心思真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皇上是把惠小主当自己人了。 上回她教小玉子那一下,不但不给自己在后宫里招人眼红,还让皇上没话说,心里美滋滋的。这主子是个聪明的,可她对自己在皇上心里的地位,恐怕还是不知道。自己得点她一点。 “小主,皇上想吃小主上回给做的面了,不是面,是小主做的面。” 云惠顿时明白了过来,他是想拉她过去,缓和缓和。免得把自己越踢越远了。上午借此敲打了容若和曹寅,他的目的也达到了,并非要给自己脸色看。他还是想和自己亲近的。 李德全又道:“万岁爷嫌晌午的午膳没有口头,可能是想吃些有滋有味儿的。” 云惠点了点头。“本宫明白了。公公,晚上光有面,只怕还不行。” “还望小主明示。” 云惠想了想,对李德全道:“你可知道淮河以南的盱眙县,有一种名食叫红虾?” 李德全想了想,道:“奴才倒是听宫里一个盱眙来的小太监提起过,说是民间美味儿。原本闹饥荒的时候,百姓在河塘里抓过这种红虾,可因着那虾长相与众不同,身披红色铠甲,更有两个大鳌,会钳人,常被视作厉害之物。后有人煮过,说是味美。小主是想……” “大鳌倒不可怕,这红虾同那蟹子是差不多的。只要会做,味道是极好的。公公下午寻几个小太监,到护城河一带有芦苇的地儿,顺着抓一抓,不需要多,一盆即可。让御膳房从尾巴把那虾抽肠抽筋,切记切记。剩下来的,本宫让春棠跟着去,原本在府里,她也是见本宫吩咐小厨房做过的。” 第二十五章 入V第三更 这还是云惠进宫以来,头一回来乾清宫。 像她这种位分低的宫嫔,平日里是没有资格来这种地方的,除非主子传唤。所以那一日,宜贵人能有那么大胆子敢在外头等皇上,还硬闯了,那真也是没谁了。 云惠小心翼翼地迈着脚,走了进去。屋里静悄悄的,外头秋叶被风吹得沙沙响。整个屋子里的人都屏息凝神,这样的氛围,叫她有些不自在。刚穿过来时,跟着二嫂去同宗族的纳兰氏家做客,进过那家老太爷的房里,那时就是静悄悄的,同现在一样肃穆。 屋子中间是正堂,西侧是书房,东侧有罗汉榻,靠着窗口。 小玉子上回得了她的恩惠,对她甚是感激。见她来了,悄悄行礼,却并不作声,朝里头瞧了一眼,努努嘴,万岁爷在小憩,还未醒呢。 云惠不由在心里骂道,还没醒呢,你们这么早就传我过来,还让我进来了,这不是坑娘吗? 小玉子似乎是看出了云惠的心思,低声对云惠道:“小主您进去吧,万岁爷吩咐了,若是您来了,就叫您到里面儿等着。不然人胖,站着累,而且还忒扎眼。” 这话倒真像是他说的。 云惠轻手轻脚的进了屋,发现里头的情形和自己想象的不大一样。左边两只纯金的仙鹤立着,屋里陈设皆是棕红色、枣红色、黑紫色紫檀木、红木的,连拴着帷幔的绳子上都包着金,流苏上缀着金珠子。屋里没有过多的奴才宫女伺候着,只他一人。见他并未睡在榻上,而是支了一张软躺椅。躺在上头,身上也并未盖被子,只披了一件乌金披风,左手里还拿着一卷未合上的书。 自己进屋,好像也并未吵醒他。他睡得位置正对着窗口暖阳照进来的地方,却又是背对着,不至于耀着眼睛。懒洋洋的,像一只悠闲的猫儿。 多数的时候,在云惠眼里,小玄子就像一只高傲的猫,趾高气昂地抬着头,睥睨一切,你不搭理他的时候,他总会贱兮兮地过来蹭蹭你。可当你搭理他了,他又会把脸别开。猫静静呆着的时候,就是这般慵懒悠闲;可目光却时刻盯着自己的猎物,待醒过神来,猫便成了猛虎。 他睡着呢,那她该怎么办?是站着呢?还是坐着? 她环顾四周看了看,坐的地方倒是有。一胖就有一张软塌,那榻上放着软靠背,让她这样的身子穿花盆底鞋,一路总延禧宫走过来也算是一种折磨了。她盯着那张软榻,看了又看,心里着实痒痒的慌。 “看什么看?跟贼似的。”玄烨低沉着声音问道。 云惠被这低沉的声音吓了一跳,一见是他醒了,不由局促着立了立身子,对着玄烨跪拜了下去,“臣妾给万岁爷请安,万岁爷金安。” 他也不理会她,只稍稍伸了个懒腰,将那书卷随手朝身边的桌案上一扔,磨了磨手上的墨玉扳指。抬眼见她,一脸的局促,像个乡下人进城似的,两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扎。就跟个木头桩子似的杵在那里,两眼贼溜溜地偷偷摸摸看着这屋里的摆设,还不是打量他几眼。 玄烨在心里被她这副德行逗乐了。给她洋枪、洋钟、洋酒……她都一副见识过的样子,进了他的宫室,反倒成了乡下土丫头了。一看就没见过好东西,可见明珠家也着实不怎么样。 见她被自己这儿镇住了,玄烨心中颇有几分得意,“没见过吧?” 云惠摇了摇头。 她总算知道八国联军进圆明园的时候,为什么跟土匪一样地去抢了。没见过好东西呀,这个时候的大清国,真是遍地黄金白银,富得流油,任谁见了都心生歹念。自己这等现代土包子,自是只有心痒痒的份儿。 玄烨没有起身,仍是躺在那躺椅上。伸手随意一指,“找个地儿坐吧。” 云惠愣了愣,有些小心翼翼地踱了过来。她看了一圈,捡了张离皇上最远的凳子,坐了下来。 玄烨看着她心里直发笑,故意皱着眉头,嗔了她一句,“坐近点儿。” 她又朝前挪了挪。 玄烨这会子也清醒了,凑近了些,他才留意到云惠今儿梳着的二把头鬓边别着一朵新摘下来的秋海棠。不能算是一朵,三朵小的团在了一起,粉嘟嘟的,同她今儿穿的藕荷色衣衫搭得相得益彰。 她也会打扮? 索性直接伸了手过来,刚要捏过她的脸。她却“吸”了一声,本能性地把脖子一缩,朝后躲了。她这是怕什么?怕他打她脸? 玄烨真是哭笑不得。要么说最弱就是这种平日里看起来趾高气昂的纸老虎,风一刮就倒了。他故意虎着脸,低声道:“给我过来。” 非得掌嘴吗?打人不打脸啊。云惠苦着脸,把脸凑了过去。待玄烨再次伸出手去,她眯着眼睛,心里还是想躲。 “你瞧你那样儿。”玄烨嫌弃地捏了捏她的胖脸,肉嘟嘟的,细腻嫩滑,手感甚是好,就是抹的胭脂有些多了,“用的什么洗脸?” 啊?云惠一愣,原来让自己脸伸过来为的是这个啊?哎呦我的万岁爷,您说话能不大喘气吗?容易把人吓出病来。早说想问自己用的什么护肤品不就得了? “早上用的清水滴了两滴白醋,再加几滴玫瑰露。晚上用鲜奶……” “头上这朵花儿是谁给你掐的?”很显然玄烨并不想听她在这方面多废话,云惠老老实实地道,“来的时候,出院子时看见了,叫三元给掐了一朵下来。” “打扮给朕看的?”他就这么顺着问了下去。 “嗯。”云惠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今天她是犯错误之人,是戴罪之人,没有发言权,问什么就答什么,让她干啥就干啥。好容易有回求情示好的机会,不得装扮装扮自己,留个好印象?听说男人都喜欢化妆的女人,她便特意抹了胭脂…… 玄烨把捏着她脸的手放了下来,“把花儿摘了,丑死了;把脸洗了去,跟猴儿腚似的。” 云惠起身,乖乖地照做了。 玄烨忽然发现一个拎她的好法子:原来她欺软怕硬啊! 错了,他错了,他的套路一直都是错的。原先寻思自己得来软的,待她好一些,给她好吃好喝好玩儿哄着,她就能小羊羔似的。后来发现还是高冷的套路对她管用!今儿她犯错了,说错了话,她自己可能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什么都听他的。 这回可以好好替自己“出出往日的气”。 他舒舒服服地躺了下来,将那披风向下移了移,只用一角盖了肚子。开始使唤她,“惠儿,给朕剥个石榴。” “哦,臣妾遵命。”云惠苦着脸,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谁让自己上午说秃噜嘴了。这个教训告诉我们,不要乱说话,否则真的会有报应的。 “惠儿,给朕剥个贡桔。” “惠儿,给朕嗑个瓜子。” “惠儿,给朕换一件软和些的垫子来!” …… “惠儿,讲《鹿鼎记》给朕听。” “嘤嘤嘤~” “怎……怎么了?怎么了?”玄烨正躺着,享受着皇帝待遇,忽闻一阵啜泣声,抬眼一看,那丫头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哭了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用袖子抹着。他从小就最怕女人哭了。“呦呦呦,怎么了?抬头给朕看看,谁欺负我们惠儿了?”(不就是你吗?) 他有些慌了爪子,自己就是想“欺负欺负”她而已,没想怎么着啊。 哪晓得这回云惠是真的委屈上了,一边抽抽一边道:“臣妾是真不是故意要说您笨的,可您也太不会打了,曹寅他们两个也可恶,一点都看不懂我递过去的眼色。上午您来说的时候,臣妾就说不打不好玩,您不信,您偏要玩。这下好了,说秃噜嘴了,您又记恨我了。我踩过您的脚,可我哪儿知道您站在我后头啊?您还非要跟我一起打秋千,臣妾这比一袋大米都重;喝醉了还打过您一拳……臣妾知道自己不讨您喜欢,可臣妾是真心把皇上当小伙伴……” “谁说你不讨喜欢了?讨喜讨喜呢。”玄烨从躺椅上坐了起来,“朕……朕错了,哎!朕给你剥个菱角怎么样?” “皇上!”李德全从外头兴冲冲地提着拂尘进来了,依着惠小主的吩咐,自己带着一队人马在护城河边上捞了半天红虾,别说还真捞着不少。刚要过来回禀,一进屋看见这情形,不由傻了,呦,这唱的是哪出啊?惠贵人怎么哭上了?皇上还边给擦泪,边给喂贡桔。 玄烨一见是李德全,不由气不打一处来,“谁让你进来的?瞅什么?滚。” 李德全点了点头,"喳,奴才这就滚。" 那边哄了半天,二人和好了。一下午,除了云惠又给讲了几回《鹿鼎记》,康熙笑骂了几句,一个大字不识几个的混混也能当上爵爷,还妻妾七个。二人对其中七个女子做了一番点评,讲了一会儿,似乎是觉得有些没意思。康熙便开始手把手地教云惠作画,教完了,他就开始批奏折,她照着屋里的摆设画画。 云惠马马虎虎画好以后,拿过去给康熙看看。画什么不好,偏偏画个石榴,还画得不像,活像个咧嘴笑的猴儿。 “像不像?” 他笑骂了一句:“像个屁!”于是顺手拿起朱砂笔来给她改改,不过经过他改过以后,就更看不懂像石榴还是猴了。 听见里面动静好像由哭变成了笑,李德全听了半天,才小心翼翼又溜了进来,陪着笑道:“万岁爷,该传膳了。” 康熙一听这话,不由自言自语道:“被你这么一说,好像是饿了。”一抬头,见是李德全,想起今天一天也撵他滚了好几回,也不容易,于是便道:“行了,你也累了一天了,下去歇着吧。” 这是几个意思?彻底撵他滚了?李德全立马哭丧着脸,道:“皇上,奴才这回实在是不知道错哪儿了。” 康熙恨不得把手中的朱批笔扔过去,恨铁不成钢道:“你错哪儿了?朕看你就是精过头了。” 云惠笑道:“李公公,这回皇上是真心疼您,让您下去歇歇。不如这样,既然今儿是皇上宴请臣妾用晚膳,咱们今儿就吃点新鲜花样儿,让臣妾出去叮嘱一番延禧宫的宫女,随公公去一趟御膳房吧。” 李德全像捞到了救命稻草,连连点头道:“奴才这就随小主来,小主尽管吩咐。” 待出了乾清宫,李德全才私下里对云惠言谢道:“奴才多谢小主解围。” 云惠笑道:“公公言重了。其实不是公公近日差事办的不好,也不是万岁爷改了性情。而是公公自打上回宜贵人的事情之后,心里就总觉得皇上对公公办事有所不妥。” 李德全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 “公公大可不必如此,随意些,同以前那般做事便是。” 李德全点了点头,这个小主子,自己可得捧好了。谁是谁心尖儿上的,自己还有眼力看得出。 “公公随本宫去看看抓的红虾,今儿晚膳再让御膳房做条烤了的鱼来。” 李德全一一记了下来。 待李德全再回到乾清宫门口,只见小玉子麻溜儿地从门口下了玉阶,迎了过来。李德全训斥道:“干什么呢?慌慌张张的。” “哎哟喂公公,你可算回来了。小主前脚刚走,皇后娘娘便来了。” 李德全一听急了,“那现在呢?” 小玉子朝里头望了望,“还在里面呢。” 李德全这下可愁了,这皇后娘娘一向不会亲自来皇上宫里。这会子皇上也没传,娘娘怎么就来了?不对啊,一会儿惠小主嘱咐完红虾的做法,也要过来用晚膳了。眼下正是傍晚,都得吃饭了,这到底是该留哪位啊? 这平日里,皇后娘娘和皇上不是很亲近,要么是皇上到咸福宫去,甚少到乾清宫来;这惠小主呢,从来就没来过乾清宫,怎么要么不来,要么全来了? 第二十六章 李德全若有所思,指了指里头,问小玉子道:“皇后娘娘过来,可是有要紧的事要同万岁爷说?” 小玉子愣愣地摇了摇头,“不知道。师父,奴才哪儿知道啊?再说了,这皇后娘娘同万岁爷说什么,奴才也不敢去听啊。” 李德全一想,也有道理。其实皇后娘娘来了,本就无可厚非。可坏就坏在,这个时辰是申时,正是用膳的时候啊!惠贵人已经吩咐御膳房把晚膳准备下了,皇上午膳时觉得口淡,有些乏味。按照惠贵人的意思,晚上给皇上来一顿全辣宴,有红虾,有烤鱼,还有烤串子。 皇后娘娘口味清淡,是不爱辣的,若是皇上留下皇后娘娘一道用晚膳,那可就得吩咐御膳房重做了。可这样没道理啊,哪儿有贵人和皇上、皇后一道用膳的规矩?要么就是皇后娘娘请皇上去咸福宫用膳,这样虽然惠贵人去传的菜浪费了,可也不至于两边打了个对头。 眼下只有一个法子,就是委屈惠贵人了,让惠贵人先回宫去。这小主子通情达理,也是个聪明人,应该也不会不识大体的小闹。 正想着,一群传菜的奴才鱼贯而来。 李德全忙上去拦住,“等会儿,这么快就好了?” “李公公,红虾还没好,惠小主在那儿看着,说是得趁热才好,所以要最后上。”为首的太监低头回道。 “都端走。” 为首的传菜太监惊讶地抬头看着李德全。 “看什么?还不快去做。都送到延禧宫去。” 小顺子一听这话,立马明白了过来。慌忙就要端着这些东西走。 李德全又喝道:“回来!” “李公公还有什么吩咐?” “去跟惠小主说一声,皇后娘娘突然来了。让小主先去延禧宫等一等。” 说完话李德全忙进了屋,见皇上和皇后娘娘一左一右正襟危坐,在西屋罗汉榻上说着话。 赫舍里氏穿了一件海棠红牡丹纹偏襟家常服,没戴佃子,只在二把头上簪了一支凤凰金步摇,旁边别了一朵红粉玉雕芙蓉花,跟她平时相比,看起来多了一分妩媚娇柔。 两人就这么坐着,也不说话。 皇后身边的大嬷嬷站在旁边伺候着,赫舍里氏的心思她多少也知道一点。若是平日里,娘娘肯盛装一些,主动来找皇上说个话儿,自己是万个赞成的;可今儿她私心里是真不希望主子过来。从家里带过来的嬷嬷,晓得自家小姐的性子,她决定的事情,劝是没有用的。 也不能不说话不是? 还是玄烨先开了口,“皇后今日和平时看起来不大一样。” 她淡淡笑笑,淡笑也好看,明眸善睐,端和温婉。“臣妾在咸福宫准备传晚膳,若是万岁爷还未传膳,不知可否赏光咸福宫?” 平日里甚少见她如此打扮,如寻常人家的新妇一般娇美,回回也都是自己去她宫里。自打亲政后,宫里的妃子也都有了一些小小的不同,就连皇后也不例外。 自己同皇后平日里也不是十分亲近,再这样下去,只怕宫里就要传闻自己利用完了人家索尼一族,过河拆桥了。 皇后的面子不能不给。只是纳兰氏那边怎么交代? 康熙有些头疼。 一瞬间的功夫,他还是做了个决定,先去咸福宫罢。纳兰氏那边自己明儿亲自去给赔个不是。 想到这里,康熙对李德全道:“去咸福宫。” “嗻。”李德全忙躬身。 看来今儿晚上皇上是要留在咸福宫了,同他猜的差不多。幸亏刚才拦下了御膳房的传菜。 待云惠那边的麻辣小龙虾刚好,方才去传烤鱼的小顺子却带来了一个消息:皇后娘娘突然来了,今儿晚上的红虾宴就先不吃了。 云惠听罢,心里陡然有了失望。欢欢喜喜准备了一下午的事情,就这么泡汤了。 转念又想,也罢,他不来,她自己吃,还不想把这好吃的东西介绍给他这种土著呢! 便对御膳房的人道:“那就都传到延禧宫去。” “嗻。” 咸福宫 不一会儿,桌子上也布满了菜。什么八宝鸭、咕噜肉、奶香八珍小馒头……玄烨看看就觉得嘴里有些没味儿。 赫舍里氏抬眼看看玄烨,心里有些没底气,“鳌中堂的家……” “世上已无鳌中堂了。”玄烨低低地打断道。 “臣妾失言,罪臣鳌拜的家眷,不知皇上打算如何处置?” 她是为着这个事。玄烨两手握拳,在大腿上漫不经心地捶了捶,“你是中宫,后宫女人不得干政,这你应当知道。你也是聪明人,怎么还来跟朕提这个?” 见她半晌不吭声。玄烨看了她一眼,接着道:“你,聪明、端慧,比她们那些女人都有见地。朕知道你不是一时糊涂,你想给瓜尔佳清婉求情,你的心情朕可以理解。可你要分清孰重孰轻,若鳌拜真是犯了诛灭九族的大罪,他的家人一个都逃不掉。若朕以后的哪个儿子犯了大罪,王子犯法庶民同罪,朕同样不会姑息。 你身为后宫之首,应当恪守妇德,多把心思放在朕和后宫的妃嫔身上,也别总在自己的宫里。你就是喜欢清静,也应当让她们常去给你行请安礼。朕很乐于见你今天这样的打扮。” 听完康熙的回答,赫舍里氏晓得,再多说也无益了。 “朕不杀鳌拜,让他老死狱中吧。他的家朕已经下旨抄了,他侵占的那些土地,都没入公中。本是灭九族的大罪,念在他为老祖宗立下汗马功劳,免此罪,褫夺世袭爵位。都去做平头百姓去吧。” 康熙起了身。 赫舍里氏福了福身子,“臣妾谨遵皇上教诲。” 正说着,传菜的太监鱼贯而入。 康熙黑着脸,也没了几分吃饭的兴致。 她不该跟他提鳌拜的,即便幼年在家时,她同瓜尔加清婉有旧情谊。她是仁慈也好,心软也罢,都不该提的。 一顿饭没用几口,康熙就停了筷子。 “朕还有奏折要批,改日再来看皇后。” 康熙出了咸福宫,大嬷嬷急了,“娘娘,老奴就说您不该跟万岁爷提这事。结果,万岁爷本来就没打算处置瓜尔加一族不说,您还遭了埋汰。皇上亲政,和以前不一样了,您……就是性子如此,也该改改。说句大不敬的话,这自古以来成亲,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谈什么情分不情分?这情分都是看不见摸不着的,夫妻俩过日子才是实实在在的,总得生儿育女不是?” 大嬷嬷乌仁哈沁是皇后从府里带来的,从前是奶娘,有些旁人不敢讲的话私底下都会跟皇后说,也是为了她好。 “也是……”赫舍里氏听了大嬷嬷的话,若有所思。 再说康熙出了咸福宫,大步流星地向前走着飞快,李德全忙不迭地跟上,“爷,咱这是去哪儿?” “去延禧宫。” 李德全一听急了,“皇上,这皇后娘娘……” “你是不是还嫌上回板子挨得不够?”康熙眼皮也不抬,只顾往前走着。 李德全连连点头,边急着赶,边喊道:“摆驾延禧宫。” 待康熙一行到了延禧宫时,云惠那边已然都吃上了。上回吃烤鱼,冷得快,这回她参照现在的做法,给这铁盘子来了个升级版,底下架着吃火锅的铁架子,点上小火,烤着,这样就一直是热的。 正吃着香喷喷的,忽然听见李德全的声音,喊着“皇上驾到”。云惠一口鱼差点把刺卡进嗓子里。 刚准备出门迎接,发现他人已经进来了。 这唱的是哪出? “臣妾给皇上请安?” 康熙也不顾她免礼不免礼的,就自顾自往桌子边上一坐,“呦,吃的还不错。这都是些个什么?” 李德全忙向云惠挤挤眼,云惠又朝康熙的面上看看:敢情儿这是在咸福宫生了气出来的呀!这你哪儿能来我这儿,回头再被传成因为她、和皇后生分了! 正犹豫着要不要坐过去,玄烨正拿起筷子,戳戳齐,就准备夹菜。云惠“呀”了一声,又住了嘴。 “想说什么,有话就放。” “那个筷子是臣妾刚才用过的。” “怎么?你还嫌弃朕的龙涎不成?” “不不不。”云惠忙摆摆手。 这是在哪儿受气了? 一般只有人在愤怒的时候,才会想着大吃一顿,尤其是吃辣的。 两个人就这么坐下了,也不让布菜,也不让太监招呼。就这么往那盘烤鱼里夹。上次吃烤鱼是酸菜味的,云惠发现宫里的酸菜特别的好吃,比自己以前吃过的都要好吃,就让多放一些。酸辣酸辣的,还有一种特制的酸萝卜,再放一些豆腐皮、竹笋、香菇、青菜、黄花菜,汤煮的浓浓的,再放上一层辣子酱在鱼身上。鱼皮烤的焦脆,里头的鱼肉却嫩的入口即化。 云惠还没怎么动筷子,那一整条鱼就这么下去了,只剩下鱼骨。三斤哪!三斤的清江鱼! 米饭也下去小半碗。 吃完了鱼,小玄子的目光终于对上了那盘从来没见过的红虾。那家伙长得甚是威武,一身的红色铠甲,还长着两根触角。 这红虾是没有十三香做的,云惠做这个也是下了血本的,要不是因为先前打着乾清宫传菜的旗号,张江是舍不得往里放西域来的胡椒粉的。 再用青椒这么一炒,别提多香了! 小玄子努努嘴,指指龙虾。 一旁的几个布菜奴才头皮发了麻,没做过这个。怎么剥? 宫里是没有主子动手的规矩。 云惠想了想,伸手去拿了一只龙虾,将那虾头拧了下来,又一层一层剥开虾壳,将那虾仁放到玄烨的碗里。 玄烨见这吃法十分新奇,不禁拍案笑道:“好一个大卸八块!朕要自己试试。” 兴许是觉得大卸八块过瘾,一整道龙虾,他都是自己亲手剥的。 没让旁边的人动手,也都没人敢言语。 待酒足饭饱之后,他才用端来的盆浸了手。 对云惠道:“平日里也不见你和其他宫里走动,是懒得动么?” 云惠忸怩了一阵子,轻轻地吐出了三个字:“挫胖丑。” 玄烨放下了手巾,“在宫里没有胖不胖、瘦不瘦、美不美之分,只有别人觉得你值不值当攀附。” 云惠点了点头,不知道他今天来跟她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是要她和其他宫里的妃子多亲近亲近吗?两个女人联合起来对付他,对他有什么好处?男人总是把自己想得太聪明,不知道有句话叫三个女人一台戏。 玄烨还想再说些什么,想了想,也没再多说。她不与其他人拉帮结派,说不上是好事,可也不是坏事。 毕竟在后宫里独善其身,也是一种生存方式。 只不过,自己常来她这里,有的事情不是你想独善就能独善得了的。 “闺蜜效应”还是比云惠想的要来得早一些。 延禧宫有四个宫女,春棠和夏莲是她从宫外带进来的,秋染和冬晴是内务府分的。冬晴看起来傻愣愣的,也许正是因为看着憨厚,宫里各宫都有她要好的姐妹。单是这两日,私底下借着求花样子的宫女就来了好几拨。 所求无非就一样理由,看看延禧宫还有没有缺的位置。如果常露个脸,能在惠贵人面前混个眼熟,留下来也不错。 秋染是这四个里长得最好看的一个,平素话不多,柔柔弱弱的性子。不喜欢讲话,女红做的好。会绣一些个团扇、手帕、肚兜什么的。 云惠想起那一日做完衣裳还剩下一些蜀锦的边角料,做衣裳也做不出什么来,就拿了让秋染绣几个汗巾子出来。清宫里的女人走路都喜欢手里捏个帕子,走起路来迎风摆柳,姿态动人。不走路的时候,就把它挂在腋下盘扣间。这就好比汉朝服侍的鱼尾、唐朝的披肩一样,是清宫的一个特色。 用的多了,云惠便发现夹在盘扣上容易掉。掉了去拣,有时也是一件不大端庄好看的事。若是有个东西能挂着也是见不错的事。 也就是随口这么一说,第二日,云惠便瞧见秋染裁出来的新帕子的一个角,给裁成了弧形,用金线锁了边,绣成了祥云纹,其他三个角每个缀了一个小流苏,流苏上还串了一个小珠子。摆起来好看不说,还不容易掉。 秋染又给绣了几个香包,里头放上香料。分别是并蒂莲、芙蓉锦、梅花枝、兰花草四种花色。配着那帕子甚是好看。 早上用了早膳之后,端贵人、谨常在几个位分低的妃嫔,来了延禧宫坐坐。云惠倒从来没想过会有女人来自己的宫里。 寒暄了几句之后,端贵人“呀”了一声,道:“惠贵人这帕子和荷包可真精致!” 云惠愣了愣,不由自主地看向自己的盘扣底下。 其他几个女人也都咿咿呀呀地叫了起来,纷纷把目光投向云惠的咯吱窝底下。 “是呀是呀,真好看。” 还是端贵人眼尖,“这缎子得是蜀锦的吧。啧啧,蜀锦的就是不一样。”语气中不乏带着一些酸意。她是贵人,虽说位分和云惠一样,可按照贵人的份例,蜀锦也不是说发就发的。都有一定定额,云惠那匹,是玄烨另外赏的。 用蜀锦做汗巾子。果然是皇上宠着的,就是不一样。 几个女人带着几分羡慕嫉妒恨的目光看着那汗巾子,称赞的话中有了几分别的意思。 “惠姐姐,如今可是皇上心尖儿上的人,咱们那儿有哪个福分去讨得这等心巧之物。”说话的人是襄贵人高佳氏,她这人要么不说话,要么三言两语总是四两拨千斤。 “嗨,高妹妹这说的哪里话。我这也就是份例中的蜀锦,上回做了衣裳,剩下来的就让宫女给做了帕子、荷包,反正我胖,下回还不晓得再做什么衣裳呢。”云惠打着哈哈。 高佳氏搅了搅自己手中的帕子,不无羡慕的抹着那汗巾子。 云惠只觉得头大,看襄贵人的那眼神,就是想把这帕子拿走了。可自己总不能把自己用过的东西送人吧?上回小玄子说的对,自己是应该走动走动,只不过她实在不喜欢跟女人走动太密,心思多麻烦也多啊。 “秋染,去把先前还坐的那三个荷包拿过来。” “是。” 秋染依着吩咐,把那三个剩下的荷包都拿了过来。 三个女人又是一番惊叹,端贵人惊叫道:“惠姐姐,你这宫女的手艺可真巧,瞧瞧这荷包,多好看呐!” 云惠笑道:“若是喜欢,不如都选一个带回去就是了。” “这……”三个女人面面相觑。 高佳氏淡淡笑笑,“那咱们可就不客气了。” 高佳氏选了一个兰花草,端贵人拿了并蒂莲,剩下的梅花给了谨常在。 看着三个女人美滋滋,千恩万谢地走了出去。云惠不禁感叹,原来在古代,也是“包”治百病啊! 正是秋高气爽的艳阳天,不像夏天那般困了。睡了一小会儿,云惠便带着春棠出去转转。才转到牡丹亭外的围墙,就听到一旁花阁里一个女人的声音:“您瞧,这都是裁衣裳用的边角料,用剩下的东西做的,打赏给咱们姐妹三个。当打发叫花子呢。姐姐,你可是不知,人家说着蜀锦,自个儿还要减身子上的肉,还得再做。这用剩下的随便做个荷包吧……” 云惠一听,心里那叫一个气啊! 第二十七章 那花阁隐隐绰绰,坐落在紫薇花丛间,如此秋阳美景,却碰上这么一遭煞风景的事。 云惠索性一挥袖子,走了拉倒。 屋里头说话那宫妃大体是端贵人、谨常在之流中的一个。早就听说宫里的女人捧高踩低,可同等位分的,拉帮结派,今儿排挤那个得宠的、明儿脚踩那个失势的,如此来来往往,甚是无聊。 他还道让她多与宫里的其他姐妹走动走动,她倒真没那个“福分”与她们一起称姐道妹。 一路下了银杏坡、绕过枫林湾、就向东苑的飞瀑亭走去。 走到一半时,夏莲说是闹肚子,去找雪隐阁更衣去了(上茅房)。云惠和春棠随处找了个青石板坐了坐,闻见身后一棵千年桂花树老妖,幽幽发着浓香。她倒不觉得这花香有多诗意,只是肚子饿了,想起桂花糕罢了。 皇宫里秋景正盛,御花园万寿菊开遍,□□紫三色紫薇吐露芳华。大体是这桂花香让她不是那么喜欢,过了一会儿,看见夏莲从前面来了,便起身挪个地方。 主仆三人往前走走,一眼看到容若正翘腿斜靠在飞瀑亭边上,手里拿着一只玉箫,在两指头见来回转动把玩着。 看见她过来了,笑盈盈挥挥那玉箫,“这不是我老姑么?几日不见,愈发清减了,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他说话总是常常诗兴大发,打小就这样。府里的人都管他这叫“诗仙下凡”,云惠管这叫做“头脑发炎”。所谓文人骚客,基本可以把“文、人、客”三个字都给去掉,只留剩下的那一个字就可以了。 “姑姑过来坐。” 他今日当班,在这宫里随意走动走动,总是能寻到他或是曹寅的影子。 听说曹寅向皇上请旨,说是想去金陵。皇上准许了,以后京城八旗子弟圈子里的三剑客,就只剩下她和容若了。 叫声老姑,云惠心里不胜受用。在这后宫里她能看顺眼的,也就自己这个亲侄儿了。 她甩了甩那帕子,坐了过去。宫里都晓得容若是她亲侄儿,眼下这里也无旁人,便也不顾什么规矩不规矩。心里正烦着,并不是十分想跟他说话。只听他边笑笑,边摇摇头,“不就是几个破荷包吗?” 云惠惊诧地抬起头,他怎么知道的? 容若倚了胳膊,靠在亭柱子上,浅浅笑着,一副打量傻瓜的样子,朝她身后一努嘴。 云惠顿时恍然大悟,这才想起,自己忘了身边还有夏莲这么一个叛徒了。说来也是家门不幸,二夫人觉罗氏大概是觉得她是个玩世不恭的,就让人盯着,一有风吹草动就向她汇报。春棠是个忠仆,对觉罗氏说的这个禁止那个不许,通通照做。 而夏莲就不一样了,随她砸过大房的水缸、拆过二嫂子的妆奁匣、把私塾先生的清凉膏里埋过臭豆腐汁儿。明珠家的仨公子,老二揆叙是个老好人,谁的话都听;老三揆芳跟她这个小姑姑沆瀣一气。唯有老大还有点大哥的样子。 大体是觉得,虽说辈分比她小,可年龄也差不多,还比她靠谱些。觉罗氏就指派了容若管着她们些。 哪晓得这丫头是个看脸的,大体是觉得容若长了一张人神共愤的脸,不知什么时候魂儿竟被他给勾去了。也不跟着她干坏事了,回回溜去告诉容若献殷勤:比如姑小姐又把二老爷的毛笔用来刷毛桃啦;姑小姐晚上吃完夜宵,睡觉前又偷吃了两块驴打滚;姑小姐把二夫人的胭脂涂到了三公子的脸上,一个扮女的,一个扮男的…… 到了宫里,也没有她施展的地方了,刚才说去上茅房,就是去寻容若了吧? “装好心,给人家送东西,好心遭了驴肝肺吧?”他依旧一副笑盈盈的样子,甚是幸灾乐祸。难得见他笑笑,把那身后的两个丫头迷得想七荤八素。 云惠却高兴不起来,托着腮棒子,操着手靠在另一边柱子上。她才没有装好心去讨好那几个女人。一大清早地送上门来,说是来坐坐;也是她们自己看好自己戴着的帕子和荷包。开口朝她要了,她能不送? 那别人不会说她小气死了? 不过现在看来,不送是小气;送了,说她拿边角料打发叫花子;送她们好的,她们会说她炫富、秀恩爱。 她就弄不懂了,对她有什么好嫉妒的?人没她们美;位分大家也都差不多;论君恩,她们承的恩泽不会少吧? 无非是得了一种叫做“见不得人好”的病。 “就你那点小心思、猪脑子,就莫要跟她们走得近了。我猜是他叫你同她们走动走动的。” “谁呀?”云惠故作不知道的样子。 “皇上呗。”容若白了他一眼,“瞧你言听计从的。” 他说这话的样子,就跟断然不希望她去听皇上的话似的。其实云惠也知道,在后宫里,不听皇上话那是不可能的。容若也知道,只不过今儿听了夏莲说的话,知道自己被那几个女人欺负了,作为侄子,心里多少有几分义愤填膺罢了。 说到底,始作俑者,便也不过是小玄子的存在。若不是他脑子一时发热,选了她进宫,这会子她那九还是一条好汉呢。 两个人不说这些,开始坐着唠嗑。 唠了有一会儿,大体是嫌弃她太啰嗦,容若便起了身,说是要巡视。 她也不留他,有那生气的闲工夫,还不若回去多睡几觉,来的实在。 临了他向自己讨要了她戴着的那个荷包,这家伙从小就是个爱香的,喜欢就给他拿了去。只不过今儿出门戴的是个一般的,并非用蜀锦边角料所做。就连花色也是云惠自己涂鸦之作,在前一世学过几天十字绣,到古代来满蒙的女子也不十分以绣花为主业。她也没好好学。胡乱绣了个图案戴着玩儿。 听见他要,云惠有些哑然,“这图案是你老姑绣着玩儿的,你戴着多不好。” 他也不在乎,只说花色绣的好。一旁的夏莲看的都快把手里的帕子给搅碎了,要是知道容若会要,打死也不让小主做了,自己做啊! 回了宫,小睡了一会儿。起来时,已经太阳落山了。 睡了一觉,神清气爽。到底是秋凉,小风徐徐的舒服。云惠端贵人把脚崴了、宜贵人跑掉了一根碧玉簪子。伸了一个懒腰,听见四喜子跑进来的脚步声,告诉她一个更让人舒服惬意的消息:宜贵人、襄贵人、端贵人、谨常在还有三个庶妃、一个答应,在紫薇园旁的花阁小坐时,糟了蜜蜂了。 云惠眨巴眨巴眼睛,花园子里有蜜蜂,也是实属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更何况这么多个涂脂抹粉的,光是那脸上的蜜,就够蜜蜂采的了。你不招蜂引蝶,人家哪儿会来采你? “不是。惹了马蜂窝了。”四喜子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蛰到没怎么蛰到,只不过几个小主被吓得不轻,那襄贵人除了坐在地上哭,愣是没想起来跑。后来还是纳兰大爷带着御林军冲了过来,把几位小主护送回宫了。” 宫里哥哥走了之后,还能有几个纳兰大爷? 想起方才走时,他一脸得意和狡黠的样子,云惠猜测这该是那小子干的。她倒不怎么同情那几个女人,反正也没蛰到,这点分寸容若还是有的。左不过是被吓了一吓,也能老实不少。 云惠砸吧砸吧嘴儿,有个侄儿也是不错的。以后还是得有个儿砸!男人不靠谱,女人还是得有个老爹做靠山、再不就得有个兄长。 康熙正在南书房批阅奏折呢,就听李德全迈着小碎步过来汇报这件事情。 宫门外,几个来求安慰的娇滴滴的身影,不停地哭天抹泪,“万岁爷~” 康熙不耐烦地摆摆手,给她们每个受了惊吓的宫嫔减了每个月定例的胭脂水粉。少用些香的、红的,夏天招蚊子、秋天招蜜蜂。 看见纳兰容若走了进来,满面春风,朝着门口望了望,对康熙道:“奴才真是羡慕皇上,有这么多的红颜知己。” “你也打趣朕?”康熙无奈道,“听说今儿下午是你救了她们。” “哪儿的话,奴才例行巡视,听见这边有动静,才过来的。”容若走了过来,随手丢给康熙一个荷包。 康熙猛地一抬头,正对上他春风和煦的面容,淡淡浅笑,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不由猛地一激灵,都说有龙阳之好的男子之间欢喜相互赠送荷包作为定情信物,他这般笑着看自己,到底是几个意思? “朕虽同你自幼一块练功读书,但着实没有龙阳之好。容若如是有此番心思,朕倒是可以应允把曹寅留下,不让他去金陵了。这荷包,容若还是收回吧。” “快拉倒吧,从奴才老姑那里讹来的。” 康熙对他翻了个大白眼,“贫者不受嗟来之食。” “不要奴才拿走了。” “要要要!”康熙按住了要拿荷包的手,“这么丑的东西,你一个侍卫行走着,又要抓刺客、又要赶蜜蜂,戴着,着实不便。” 这荷包做的着实精巧,粉底子上一只白色的——猫? 过了第二日,艳阳高照。古人云,二八月看巧云。近日钦天监夜观星象,每天早朝时最后一步,都是钦天监汇报:今儿个天气好得不得了,多云转晴。 想着昨日几个妃嫔受了惊吓,也没安慰于心不忍,便叫了宫里几个大大小小的妃子一同去游园。 云惠也来了。 刚拐弯走过来,就看见不远处一个明晃晃的身影,腰间一只y的绣香包在金色的阳光底下熠熠生辉。 第二十八章 炫迈 远远的,玄烨也看见云惠在春棠、夏莲等人的簇拥下挪过来了,这等秋景明媚的日子里,她穿了一件墨绿衣衫,游荡过来的时候,活像一只大粽子。 谁给她择的旗装?玄烨皱了皱眉,这丫头什么时候变成这种品味了? 他在打量她的衣衫,丝毫没有留意到云惠已经盯着他腰间悬着的荷包很久了。这是一只多么耀眼的存在?粉色的广陵绸,淡黄色描边、中间用白线填补…… 昨儿个钦天监,预告说今天无雨,天气晴,万里有云,爱新觉罗家的几个弟兄都带着家眷来宫里聚聚。 在云惠看来,康熙的几个兄弟,算是清朝历史上少有的和睦了。裕亲王福全是康熙的兄长,为人耿直憨厚,话不多;五王爷爱新觉罗常宁、七王爷爱新觉罗隆喜,都是笑眯眯,乖乖跟着兄长的那一类人。历史上三个兄弟中有两个跟着康熙御驾亲征准葛尔,还不拥军居功,都是为了弟兄而战。 皇后赫舍里氏这几日秋凉,感了风寒,湖面上有风,康熙便没让她出来,吩咐好生静养着。自打上回那个事情过去后,二人的关系不至于冷淡,但也较之过去更客气了些。玄烨索性不去咸福宫了。 不过赫舍里氏去慈宁宫的次数却频繁了些。孝庄太皇太后十分喜欢自己这个孙媳妇儿,可对自己这个孙子的问题上,孝庄一直采用远程操控,自己不干涉的手段。只要还不过分,就不去强行要求孙子必须一月多少多少日都待在皇后的宫里。再说了,赫舍里氏也不是过去一脸哀怨求关注的。 祖孙媳妇两人,一个侍弄花,一个画花,有说有笑的,过得还挺滋润。孝庄是着实喜欢赫舍里氏的性情,大气、沉稳、从容,就像这魏紫色牡丹,压得住台面,不骄不躁、不声不响却也不会让人小瞧了去。 看着皇后常驻慈宁宫大使馆的趋势,后宫的舆论大致有了一个共同的猜测:皇后娘娘是想改善同万岁爷之间的关系了;太皇太后并没有因为索尼去世,鳌拜被除,就对赫舍里氏一族卸磨杀驴、过河拆桥,反而更亲近了,说明还是重视赫舍里家,这个位置基本是牢不可动的;万岁爷并没有因此而对皇后突然有了更多的盛宠,一如既往罢了,足见咱们这个万岁爷实在太有自己的主见。 再者,那一日,据听说万岁爷从皇后娘娘的宫里出来,就去了延禧宫惠贵人处,以后宫里到底什么位分变动,还都不一定呢。说到底万岁爷亲政了,很多事情的确要看家世背景。可当一大群人家世背景都不一般的时候,还是得斗斗恩宠啦。说白了,你得有别的闪光点。 比如说人家惠贵人,人家就有。人家胖呀!一大群瘦的妃嫔里,就你胖,胖得还不一般,这也是闪光点。 于是御膳房的张江发现,最近各宫里除了乾清宫、慈宁宫、咸福宫三个主要宫还算正常外,延禧宫传膳的分量是越来越少了,饭也是要一点点,菜也是要一点点,这是喂猫的吗?其他娘娘小主的宫里传膳的分量正好相反,是越来越多了,饭也要两份,菜也要两倍分,这是喂猪(掌嘴)吗? 敢情儿这后宫里要以胖为美了。 爱新觉罗常宁还没有被封亲王,世人都管他叫五王爷。长得还算可以,一眼便瞥见了玄烨腰间带着的玉佩,和脸上比秋风还和煦的笑容。 “皇兄近日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臣弟一眼便留意到了皇兄近日腰间悬着的香荷包,图案如此别致,臣弟还真是从未见过。一看便知是某位皇嫂的心意。” “是啊,臣弟也被这荷包深深吸引目光,皇兄的这只荷包,做工精巧,巧夺天工,与众不同、别具匠心。”七王爷隆喜也跟着马屁道。 谁知这马屁拍的他还挺舒服,满面春光地把这荷包稍稍拎起来一点,捧在手里,秀给老五和老七看道:“这个啊,是朕的惠贵人给绣的。” “哦~”一阵唏嘘,让云惠恨不得找个地缝给钻进去。他已经不是暗着给她招黑了,是大庭广众之下明着招了。在她眼里,这绝对不是恩宠,这是脑残。 她就不明白了,到底什么时候,小玄子成了她的脑残粉? 一瞬间人民群众的眼光,有艳羡、有惊讶、有赞叹、有质疑、还有一把把刀子般的亮光,从那些个贵人、常在、嫔妃眼中射出来。 不就是一只荷包吗?谁不会绣? 这会子端贵人之流的心里只怕已经把她骂了个千百遍吧。上回自己送她们个蜀锦做的,人家嫌弃是边角料打发叫花子。这下倒好,自己还送了皇帝。 老七十分好奇,“皇兄,惠小主这手艺可真是做工精巧,巧夺天工,与众不同、别具匠心啊。” 云惠怀疑他是不是只会这四个成语。 “是啊是啊。”人群又跟着付和了一遍。 不知什么时候,裕亲王福全来了一句,“不过,不知道皇嫂绣的究竟是个什么呢?” 总算有人问到点子上了。要不怎么说裕亲王福全就是出了名的实诚人呢!不过此时此刻,云惠真是格外“谢谢”他的实诚,这要她怎么去解释?解释这是一只……没有嘴的猫?她就不明白了,自己绣的荷包,送给了容若,怎么会到了小玄子身上?莫非他们两个…… 历史上早有传闻,纳兰容若与康熙皇帝玄烨年龄相仿,自小一块长大,又都是长相清俊,能文能武的人,难不成这两人真的有断袖之好? “惠儿。”玄烨笑盈盈地朝她招招手,“过来,站在后面作甚?你胖的那么显眼,就是躲在哪里,朕都能看得到。” 云惠估计这就是康熙自带的黑功能,走到哪,都不忘黑她几句。 “臣妾在。” 她在那有些出神地想着。康熙却唤住了她。 “你告诉二哥,这是个什么?” “这……这……”云惠支支吾吾了半天,笑道,“皇上您不是都知道吗?您告诉裕王爷便是。” 您是皇帝,您说什么就是什么,您就说它是只晴天小猪,也没有人敢说它是只米老鼠。 玄烨一愣,没想到她把皮球踢给他了,心中暗暗骂着,就是因为没看出来你绣的是个什么劳什子,才来问你的吗?你倒好,你几时告诉过朕这是个什么了?欺君! 话已经扔在这儿了,你还能不说吗? 康熙不愧是康熙,就算是面对着未知的知识点,人家已然能够披荆斩棘,独领风骚,用一代帝王独有的智慧,揣测出这来自茫茫未来历史长河中的怪异图案。 “众位贤弟难道看不出来,这是一只白色的猫儿吗?” “哦~”一阵唏嘘 康熙计上心来,索性将那荷包解下,对着阳光,给众位边展示,边讲解道:“这双耳带尖,两腮带胡须,同画中的猫儿颇有几分相似。这等娇憨的猫儿,也只有惠贵人这般娇憨,才绣的出来。” “是是是,原来是猫儿啊!” “的确很像。” “真是做工精巧、巧夺天工、与众不同,别具匠心啊。” “这猫耳上戴着的是何物?” 话音刚落,所有人的目光都聚了过去。 卧槽,裕亲王福全,又是你!人家都解释了是猫了,你能不能放人家一马,就不要在猫耳朵上的蝴蝶结纠结不堪了可否? 云惠相信,今儿个裕亲王这位大诚实人,足以被封一个大清第一诚实人奖了。 然,这位实诚人的目光着实实诚而充满了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探究精神。谁都不忍心打断敷衍,纷纷把目光投向了万岁爷。 云惠看见小玄子的眼神里满是无奈。这回他是真的编不出来了。 “是啊,朕初初看到时,也十分好奇这是何物,一直都没有机会过问贵人。不如贵人今日就着裕亲王所问,也给朕解解惑?” 这个皮球,终于又踢回到她的这里。 “回万岁爷,这猫耳上戴着的,同淑妃娘娘今儿旗头上戴着的,不就是同一物嘛?” “是吗?”玄烨随众人的目光纷纷投向淑妃。淑妃是个模样不出挑的,人堆儿里都找不到,加之穿着打扮也不是十分有眼光,只晓得穿金戴银,通体富贵,或是扮贤惠。长这么大还是见到这么多人的目光都投向自己。一时间怔住了,不知道该说什么。 云惠接着笑道:“万岁爷请看,淑妃娘娘的旗头上有一只银蝴蝶花簪,这臣妾那日绣猫儿,一时心下有意,想着猫儿若是个女子,定也喜爱在鬓边别朵发簪纱花什么的。便一时兴起,绣了这一对粉玉蝴蝶来。不过臣妾的手拙,绣出来的蝴蝶花簪,哪里比得上淑妃娘娘的。” “哦~” “是是是。的确是蝴蝶花簪。” “淑妃娘娘今儿的旗头可真好看!” “皇嫂的花簪真是做工精巧、巧夺天工、与众不同,别具匠心啊!” 那淑妃从未被如此多的人关注与称赞过穿着美貌,心里不由乐开了花。说起来是还得感谢惠贵人呢!本来看着今儿的主场一下子就变成了惠贵人,一众人都留意惠贵人和皇上了。没想到在被夸的时候,还不忘把她带上,也夸夸她,嗯,这惠贵人,一来对她这个妃位有所忌惮和尊重,二来,是个不独宠的有心人。难怪人家都说胖子好相处。不由心中对惠贵人增添了几分好感。 玄烨心里松了一口气,还真是个蝴蝶样的物件。心说这丫头也真是的,绣个什么不好,绣个谁也没见过的。这什么?若非当时只顾着和容若抢,自己一个没留神看清楚,不然他才不要这么丑的荷包呢。 “嗯,这荷包甚是香。”他实在不再在这个荷包上绣的是什么打转转了,索性转移个大家都能聊的话题,让他们几个都闭嘴。“这里头封着花儿都是贵人亲手采摘的。” 玄烨晃了晃那荷包,不小心拆开了袋口,几颗颜色鲜艳的糖果从中蹦了出来。 众人的眼光纷纷望去。 云惠眼睛一闭:这下完了。之前送给容若时,忘了把炫迈拿出来。 第二十九章 九月初九 云惠一边心里骂着,这都怪容若那个混小子,平日里管着她、明明是个晚辈却偏还要做出个长辈的样子来,今儿做出来这混事,也着实让她头疼了。 果不其然,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几颗颜色鲜艳的物儿给吸引了过去。 轮不到小玄子弯腰,人家是九五之尊,怎么可能弯腰?早就有李德全麻利儿地低头捡来,跟捡到个宝儿似的,双手捧着奉上,递到康熙眼前。 玄烨捏着那糖,仔细地端详着。好奇地问道:“这又是何物?捏上去软软的,好似泥土又似面团。” 云惠灵机一动,对玄烨笑道:“回万岁爷,这正是一种香泥,用染料与香料泡制而成。寻常的香包里放着的都是香料,臣妾以为太浓烈,不是很喜欢那种味道,而经过香料浸泡,只有凑近闻,才能闻到,不至于那么浓烈。万岁爷可以闻闻看,是不是带着一点点甜香?” 玄烨将它凑近闻了闻,果然有一点甜香。连连点头,“嗯,的确有甜香,且不浓烈,惠贵人果然有心了。” 云惠松了一口气,生怕他一时兴起,把那炫迈放到嘴里嚼一嚼,万一停不下来,那午饭也莫要吃了。 玄烨将那“香泥”又放回荷包里,满意地在腰间悬上了。 一时间,一众人又开始跟着拍马屁,“嗯,这惠贵人的香包的确绣的好看。” “咦,端姐姐今儿也戴着一只香包呢。”说话的人是成常在戴佳氏,经过上一回的禁足,终于被放出来了。也不知怎的,就眼尖,一眼看见了端贵人董佳氏的掖着的帕子旁也悬着一只香包。 前日花阁糟了蜜蜂,戴佳氏并不在,不晓得这香包也是从延禧宫出来的。那董佳氏是个汉旗,在贵人的份例里虽然也有一匹蜀锦,可连做衣裳也没太舍得,先紧着旁的料子先用,那蜀锦收在库房里,便是边角料也舍不得做荷包。 那蜀锦的确是好料子,做出来的荷包面子光滑不说,秋染绣上去的手艺也着实精湛。虽然对那惠贵人有着十二分的羡慕嫉妒恨,嘴上说着,心里还是舍不得这好东西。平日里董氏也并无太多恩宠,只好跟襄贵人走得亲近些。 今儿难得万岁爷叫上各宫的大小妃嫔,一道出来赏秋景。各人巴不得把最好的东西都拿出来,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说不定那个言行就落入了万岁爷的眼中。哪怕能多承一夜的恩宠也好啊。 董氏今儿选了一件雪青色宫装,和惠贵人送的那只荷包搭配得甚是好,更何况那只荷包的确是做工精美,便戴了出来。 董氏才不惊人、貌不出众,玄烨很少留意到她,经成常在这么一说,不由看向那荷包。“端贵人甚少打扮得这般鲜亮,这荷包也是你宫人的手艺?” 董氏对着玄烨福了福身子,谦恭地道:“回万岁爷,这荷包……是惠贵人相赠。” 玄烨一听这话,反倒惊奇了,“哦?竟是惠贵人相赠。”他还以为那丫头在宫里一向深居简出,和其他宫里的女人都没什么来往,没想到竟会赠惠贵人荷包。再看看那荷包,面子光滑,似是蜀锦、云锦之类。旁人在宫里找“姐妹”,一般都找得宠的,有家世的,她却将这么一只贵重的荷包赠给端贵人。也是,很像她,许这荷包是见着谁就送谁,丝毫也没考虑利用价值吧。 也好,他反倒不愿意她和其他后宫的妃嫔一样,去寻找大树好乘凉。 “这又是你的手艺?”玄烨隐隐觉得这只荷包好像比自己的这只好看,她把好看的宁愿送给一个无关紧要的贵人,对他竟这般吝啬,这么一只丑的怪怪的荷包,还是自己从纳兰容若手里讹来的。玄烨心里有几分酸溜溜的。 云惠道:“这是延禧宫婢女秋染的手艺。” 这样想着,玄烨不由对端贵人点了点头,微微笑道:“嗯,这只香包同你的衣裳很是相称,朕看到你同惠贵人交好,朕也甚是欢欣。” 端贵人当众受到圣上的称赞,虽是寥寥一句,已然是受宠若惊。没想到竟是得益于这只香包。 其他几个小妃的目光又从惊讶转为了羡慕,很快转为了嫉妒。那董氏本来跟着宜贵人一流,是个三等角色,宜贵人得宠,说不定哪一日高升位分,自己也能跟着沾沾光。 这下可好,自己一下子“成了”惠贵人的人。谨常在那几个都用愤恨又带着羡慕的眼光看着她。是啊,宫里的风向已经很明显了,上回宜贵人擅闯乾清宫,被万岁爷撵回去以后,恩宠已经大不如前;万岁爷现在最宠的是惠贵人,自己怎么还会看不明白,而踩了惠贵人,还去黏着宜贵人呢? 那一日,分明惠贵人也送了自己荷包。没想到今日竟然让董氏得了势头。 云惠心中打了个哈哈,皇上一句话,让端贵人受宠若惊,她是没那个心思看这些个女人争宠。实在是无趣的很,还不若弄两斤月饼尝尝。 回去后,云惠每日依旧吃吃茶,锻炼锻炼身体。最近秋凉,不冷不热的,最好清减了。她便让春棠去太医院讨要一些刮油的茶、促消化的酸梅子来。太医院章院判一开始听说延禧宫那位要这些,十分上心,立马提了药箱子跟着春棠来了。 云惠哭笑不得,章院判发现惠贵人并没有有孕之后,有些失望地摇了摇头。 不过近日冬晴替春棠去了一趟太医院后,得到了一个新消息:庶妃马佳氏也同她一样,讨要了这些酸溜溜的东西来吃。可是却并没有宣太医来瞧。 云惠穿过来是个康熙朝后宫史白板,她连自己这个纳兰氏都记得不大清楚,只依稀看过影视剧里有这么个人罢了,就更不要说什么庶妃马佳氏了。康熙到底是不是这个时候就有了第一个孩子,她也不大晓得。 后宫的女人,为了保全孩子和自己,都有自己的一套方法。马佳氏不见得不知道自己有了身孕,不去宣太医,自有她的道理。毕竟如果一旦有了,这就是皇上的第一个孩子,她便成了众矢之的。 她也没那个心思,去放消息,也没那个心思去捧着。离得越远越好,变得人家一不小心没做住这一胎,反而赖到她的身上。 过了有几日,宫里还是渐渐放出了风声。云惠宫里的丫头能知道,不代表旁的宫里的人就不能知道。要晓得,宫里最长的就是人的耳朵。 那马佳氏兴许是觉得还是在有心之人下手之前,先找个人保一保才是。于是在众人正在猜疑之时,大大方方宣了太医。 “众望所归”,章院判出了景阳宫,便宣这个消息:庶妃马佳氏有孕了。 一时间宫里彻底炸开了锅。皇后没有先有孕,一个小小的不得宠的庶妃却有孕了。 孝庄似乎不是那么的高兴,第一个孩子竟然不是皇后的,也不是淑妃的,竟然是一个庶妃。这大户人家讲究个嫡庶,虽说满人的礼仪同汉人不大一样,对于福晋、侧福晋、格格、庶妃有别归有别,可格格的得宠程度未必就会比福晋侧福晋低。不过既然得了这天下,汉人的文化也渐渐地融入到了紫禁城里。 私心里,孝庄还是希望第一个孩子是赫舍里氏所出。 不过既然有都有了,还是要好好爱护。赏赐和护佑就不必说了,孝庄特意吩咐了苏麻拉姑多去照看照看。马佳氏的位分却并没有因为有孕而有提升。 赫舍里氏一族家里来人了;淑妃家钮祜禄一族也来人了;家里稍微有头有脸,有钱有势的,都偷偷给内务府塞了银子,排队把家里老娘给派来了,来给闺女传授秘籍。按理说宫里的嬷嬷会传授,可嬷嬷毕竟是宫里的人,不如自己的额娘啊! 就连纳兰家也来人了,二夫人觉罗氏也是爱新觉罗家的一支,好心好意地对着云惠一顿劝,还带来了如何能更容易受孕的秘籍。 云惠听得哭笑不得,谁说她想受孕了?没想到古代的人才是真的开放,这各种姿势,真是让她开眼了。 觉罗氏见她仍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不由恨铁不成钢,据说在后宫里,目前最得宠的可是贵人你啊,皇上这成日里往延禧宫来,你怎的一点都不上心? 云惠鼻子里哼了哼,谁告诉你皇上常来的?不用说,定是容若。 觉罗氏前脚走,云惠后脚就气势汹汹地带着丫鬟太监去找纳兰了。 见了云惠,他依然淡淡笑笑,“姑姑来了。” 云惠甩了甩帕子,摆出一副姑奶奶的样子,“你别跟我这套近乎。当我不知道上次那荷包的事情就是你从中作的梗,还有那蜜蜂,还有这回你额娘进宫来。”小时候以为你是个不俗的,没想到啊没想到,你纳兰还有如此大妈的一面。 “我可是替你着想。” 她轻轻哼了声,“我倒不感谢你,平生最厌倦这等好心人。常把这句话挂在嘴边的,都是个有私心的。若是旁人不按照他所想的去做,就是不识好人心。你这好人,还是别做了。如我这等胖妞,哪里称得上他那样的人?他佳丽三千,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我是没心思把自己往那水深火热里推。你若还是我的侄儿,就莫要再插手,否则将来你若是有了看上的姑娘,你额娘不许了,你可别张嘴让你老姑给你撑腰。” 这么一句威胁的话出来了,容若哑口无言,帮她她倒有理了。不过也罢,她一向是这么一个人,若是她进宫变得拘谨做人了,他反倒一点不欢喜了。 第三十章 今年的九月初九,云惠是没打算怎么大张旗鼓的过。原本在府里的时候,纳兰家拢共得了这么一个小幺女自然是百般宠爱,免不得好好庆贺一番。可自己这是在宫里,不是什么高位分的,也不是什么逢十的大生辰,过个生辰只怕还要被人说成是矫情、不省事儿。再说了,这儿也没有亲人,自己在紫禁城也没有什么交好的朋友,思来想去也没甚意思。 云惠的生辰逢重阳节,重阳节在宫里大小也算个日子。到这一日,老人都爱赏菊喝酒,图个长寿的吉利。 一大清早,云惠就被春棠叫醒了,起来梳妆打扮,梳旗头,穿上花盆底鞋。这阵子宫里喜事多,鳌拜这个心腹大患被除掉,皇上又亲政了,马佳氏还有了皇家子嗣。孝庄心里自然乐得舒坦。 于是便由她做主,在宫中设宴,各宫的妃嫔都来参加,午宴过后在万寿园赏菊,还在漱芳斋请了戏班子。 皇后挨着皇上坐,淑妃坐在另一侧,马佳氏有孕正是春风得意的势头上,被赏了一个好位子。不过这个马佳氏一直都是个低调做人的人,在后宫既不怎么抛头露面,也不怎么吸引主子的注意。长相上低眉顺眼,一看就是老实本分之人。 这样一个姿色平平,家世一般的庶妃能入得皇上的眼,纯粹是靠运气。而怀上龙裔更是运气中的运气,这样一来,就让后宫几乎所有的女子有所嫉妒了。人总是这样,当比你优秀一大截的人得了好处时,人多半会羡慕;而当跟自己差不多甚至不如自己的人得了好处时,那么嫉妒就应运而生了。 马佳氏既没有得意之色,也没有惶恐之色,只像平常一样谨小慎微、恭顺谦卑。孝庄对她有这样的性子很是满意,不过玄烨未必喜欢。 戏文唱的是老本子《四郎探母》、《杨家将》什么的,各人看得津津有味,除了云惠。你叫她自娱自乐还行,你让她听戏,还是算了。想想古代人没有电视剧,只能听一句话能唱好几分钟的戏,也是蛮不容易的。 赏了一下午花,晚上又听戏云惠早就累了,可大家都不走,她又不能散场。以前过生辰就总能逢上赏菊花,今年倒好,自己连碗长寿面都吃不到。看来只能回去□□棠煮一碗当夜宵了。 马佳氏有孕,不宜看戏时间太久。孝庄本也不是个十分爱看戏的,便早早离席。皇后、皇上、淑妃她们先行散了,其他的人才都站了起来。云惠早就坐得头晕眼花。 从漱芳斋走到延禧宫还不算太近,原本看电视剧的时候,光知道漱芳斋是小燕子和紫薇住的闺房,其实漱芳斋是紫禁城中看戏的地方,可见要么是琼瑶奶奶写的时候没讲究,要么这两位民间格格事实上就不受宠,不然好端端的格格怎么会去住戏园子呢? 云惠边走,边揉揉腰做伸展运动。古代宫廷生活害死人,要么动不动就跪着,要么动不动就坐着。 “小主,饿不饿?”春棠问道。 “你说呢?”云惠方才看戏之前也没吃什么东西,主要是坐了一下午腰也酸了,背也疼了。听见春棠说话,云惠疑惑地问道:“夏莲呢?刚才还看见她在的,是不是去更衣阁了,把她给忘了?” 春棠道:“方才她说她身子不大舒服,就先回去了。” “哦。”云惠点了点头。 “嗯哼!” 身后传来一声故意的咳嗽声,云惠回头看去,不知什么时候,小玄子竟然跟了过来,也不知道他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 “万岁爷。”云惠对着他福了福身子。 “嗯。”他应了一声,也没说旁的话。 云惠心里就纳罕了,方才散了场子,不是回去了吗?他也不说话,两个人就这么走着,云惠轻轻地荡着帕子,玄烨背着手,不时拨拨沿路的树枝。 眼看着就要到延禧宫宫门口,他还是一路跟着自己走,也不说话,云惠心说,我这都到家了,你还不快走?要不是因为你是皇帝,你这叫尾随知道吗?难不成你还想进去坐坐不成?那可不行,现下马佳氏有孕,太皇太后肯定想让皇上留宿在咸福宫。他这会子来了,不是拿她当枪靶子吗?不行不行,她可不想做招风的大树。她只要做宫里的一棵无名小草就好了。 想到这里,云惠不由在心中思忖了下,对玄烨道:“万岁爷,如今秋凉了,晚上更深露重,您可千万别在外头散步散太久了,着凉了,臣妾可就罪过了。” 玄烨淡淡笑笑,“嗯。” 然后接着往前走。 云惠在心中骂道:真是厚脸皮,不让你跟你还跟着。是不是说得太委婉了?可自己总不能明着说啊,皇上您不应跟着臣妾、去咸福宫陪着皇后娘娘。再说了自己怎么知道皇上要去咸福宫,兴许他根本就不想过去? 那该怎么办?云惠不由扶额,这还真是一件头疼的事情。要么还是直接点儿? 到了延禧宫门口,云惠干脆对着玄烨又福了福身子,恭恭敬敬道:“臣妾这就到延禧宫了,不能陪皇上散步了,还请皇上恕罪,臣妾恭送皇上。” 玄烨:嘿,要说这胆儿大还得是这胖惠,朕这还没开口呢,你就下逐客令了。不走了,非得进去做做不可! 他微微笑笑,傲慢地理了理袖子,对李德全招呼道:“到延禧宫了,走,进去坐坐去。” 说罢,便大摇大摆地进了延禧宫的大门,直接朝正堂走去。进去了,也不多话,径直朝椅子上一坐,手指敲了敲桌子道:“朕看了一晚上戏,也饿了,惠贵人,给朕上些夜宵来。” 云惠在心里叫苦道:还真是碰上个煞神,这是命中招的吗?都说请神容易送神难,有没有什么符贴在身上了就能把他给送走? 面儿上还得恭敬着,“春棠,给万岁爷传些点心来。”这会子去御膳房传膳无异于昭告全宫上下皇上今晚看戏散场后又在延禧宫留下了。还是延禧宫的小厨房简单做点的好,索性平日里宫里都晓得延禧宫这位好吃,小厨房也是不错的。 不一会儿,那点心便上齐了。 哪知他却皱了皱眉,“怎么是点心?过生辰不应当是吃面吗?” “过生辰?”云惠疑惑道。 “是啊,过生辰不是应当吃长寿面吗?”他依旧蹙着眉,就这么看着她,拍拍桌子,像一个等待上菜的少年。 忽然,几个小太监从门外走了进来,不一会儿长寿面、红喜蛋……就摆满了桌子。 李德全笑道:“惠小主,万岁爷记得今儿又是重阳,又是您的生辰,白日里太皇太后主持宴席,晚上又有晚宴看戏,万岁爷就吩咐了,给小主准备些夜宵,这生辰哪有不吃面的?” 玄烨摆摆手,“朕可不是记得你的生辰,只是因为原先早有耳闻,你叫那九,生在九月初九。这么难听的名字,朕自然记得清楚。” 云惠的心中有一丝暖意。没想到除了自己的阿妈额娘,还有人能记得。不过他是小玄子嘛……还是算了。这唱的是哪出?撩妹?她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被撩到的。再说了,您九五之尊,您妻妾成群,哪里需要在意我这样的小虾米啊?云惠从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离康熙远远儿的,不去招惹他,不过现下里陪她过生辰,她心中倒着实生出几分感谢来。 他倒还挺有心,让御膳房做了长寿面、红喜蛋、点心……这个是什么?云惠看到了一个比一般尺寸都要大一圈的发糕,上面五颜六色的摆满了五仁。云惠心中一时反胃,不由想起了上回端午吃的五仁馅粽子。 玄烨笑笑,指指那只大号的发糕道:“没见过这么精致的糕吧?小家子气,没见识。朕今儿听南怀仁说的,他们洋人过生辰,就会吃这种糕,叫生辰蛋黄糕,朕让张江在面里头加了蛋黄。你尝尝看。” 卧槽,你当我没见过生日蛋糕?这是生日蛋糕?这明明就是一只大号的发糕啊!而且又是五仁馅的啊!这次不一样,五仁直接外露了,这面里还和了蛋黄,这能是什么味儿的? 皇上您赢了。 玄烨见她似乎被自己镇住了,得意地笑道:“朕本来还想按照满人的习俗给你请个萨满来跳祈福舞的。只不过朕寻思着这大晚上的,让萨满来跳舞会不会把惠儿给吓着。” 云惠:吓着那是必然的。 “本来面具都准备好了。” 云惠:== “可听你宫里的夏莲说,你以前在家里的时候,就是出了名的不怕鬼。咱们满人过生辰做寿,会请萨满祈福,朕真怕若是自己戴了这个萨满面具,你上来就给朕一拳,那朕可又不能上早朝了。” 第三十一章 入了秋,人总认为花儿没有春日开得好。可在孝庄的暖阁里,那秋日的花儿却开得越来越盛了。老人家总喜欢添些贵气,屋里被内务府的人摆满了万寿菊和精挑细选的几盆桂花。可苏麻拉姑知道,老祖宗最爱的是山茶。 “这纳兰云惠就是明珠家那胖丫头?”孝庄一边修剪着一盆花,一边问苏麻拉姑道,“嗯?你说呢?这重阳宴席散了以后,听说皇上没去咸福宫,也没去景仁宫,而是去了延禧宫。是去看那个丫头的吧?” 苏麻拉姑道:“奴婢去问了皇上身边的小玉子,说昨儿是惠贵人纳兰氏的生辰,皇上前一天还特地问了李德全宫外过生辰的习俗、还去问了那个西洋人南怀仁。” “哼。”孝庄轻哼一声,依旧头也不抬,“上回哀家让他不要凭着一时气愤,选了那个丫头进宫又为难人家,伤了君臣之间的和气;他倒是听进去了,抬举了那丫头。可宠也不是这么个宠法儿。这马佳氏都有孕了,正宫皇后的肚子里还是空空的。怎么说得过去?听说他们两个关系一直不亲近?” 苏麻拉姑若有所思,“皇上和皇后娘娘平日里看起来挺融洽的,相敬如宾。” 孝庄抬起头看着苏麻拉姑道:“哀家没问你融不融洽,这融洽是个人,客气客气都能做得来。可夫妻之间哪里需得着客气?他在咸福宫留的次数多吗?” 苏麻拉姑摇摇头道:“说起来,还不如去淑妃那里去的多。那宜贵人的庄怡园,皇上也是经常去的。” “那个宜贵人也不是个省油的灯。现在当务之急是得让皇后尽快怀上龙裔,否则宫里流言蜚语的,对皇后也不好。回头人家还说咱们爱新觉罗家过河拆桥,那不是真正伤了臣子们的心吗?还有那个惠贵人,才是哀家真正担心的。”孝庄叹了一口气。 苏麻喇姑不解道:“奴婢看,那惠贵人身子圆胖,这人一胖,姿色也就显不出来了。论才德比不过皇后、襄贵人都不如,老祖宗担心什么?” “正是这样才担心啊,你想想看,这男人都看脸。女人这容貌总有老去的一天,而后宫最不缺的就是美人。若是因为他美,才倍加宠幸也就罢了。真正可怕的是,不因为容颜不因为家世,因为的是这个人哪!这心一旦陷了进去,就很难容下其他人了。”孝庄露出愁容。 她想起了自己的姐姐海兰珠,世人都道海兰珠应当是个绝世无双的美人。实则不然,要知道在科尔沁,她博尔济吉特布木布泰才是有满蒙第一美人的称号。所以俘获太宗的不是容颜,而是性格,是心,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吸引。 又如董鄂妃对福临。 孝庄心里总是心有余悸,丈夫、儿子都为了一个女人不要江山。她的孙子可不能再这样。她得去盯着点心。 “可是老祖宗,您的意思是,让皇上多亲近亲近皇后娘娘,远了那纳兰氏?”苏麻拉姑疑惑道,“那纳兰氏的兄长明珠,听说不也是皇上最近颇为倚重的大臣?” 孝庄放下剪子,对苏麻拉姑笑道:“你呀你,亏得跟着哀家那么久,这个道理你还没看明白?那明珠再受皇帝倚重,他自己一来没父亲仰仗、二来又没有功勋,和索额图不一样。索尼是元老,这索额图一个当大伯的,自己的侄女在宫里还不如明珠之妹得宠,他怎么想? 索额图这么想了,那朝中很大一部分势力都会依靠向索额图,那咱们皇上这才刚刚除了鳌拜,就等于又结了一个新仇。而明珠就不一样了,一来他是新臣子,二来他的重用全都依靠皇上,他的妹妹呀在宫里,咱们稍稍远她一些,明珠势必会为了妹妹而多卖力。到时候皇后也有了子嗣,再去宠爱纳兰氏,再晋封她个位分,朝中就有了两股势力相互平衡。再加上陈廷敬就是三股,咱们皇上的皇位就安稳了,你懂不懂?” 孝庄一席话说得苏麻拉姑豁然开朗,不由笑道:“还是老祖宗您英明。” 过了九月初九的生辰,全延禧宫的奴才们都欢欢喜喜的,万岁爷对咱们小主可真是宠爱。还特意来给小主过生辰。 可过了九月九,春棠她们发现,万岁爷来延禧宫的次数越来越少,反而去咸福宫皇后娘娘的宫里越来越多了。春棠和夏莲都有些惆怅和着急,万岁爷这是怎么了?是不喜欢咱们小主了吗? 对于这一点,云惠倒是很淡定。本来最薄就是君恩,这皇帝后宫佳丽三千,他对谁好,就是对其他剩下的两千九百九十九个不好。蛋糕就那么大,被一瓜分还剩什么?去皇后娘娘宫里好啊,这样一来,自己也不必担心成了众矢之的。这马佳氏有孕,赫舍里氏无孕,明摆着孝庄想让嫡皇子出生。自己这个时候如果还惹眼了,那不是招黑吗? 自己在后宫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还是那句话,女人不是为男人而活的,得自个儿活的轻松自在。 这样一来,这俩人倒真是远了有一阵子。 马佳氏诊断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有三个多月了,到了年底生了皇长子承瑞。开春一到,庶妃张氏也被诊出来有孕,皇后赫舍里氏也终于有孕了。 一时间宫里添了三桩喜事,孝庄十分地高兴。皇家终于开始开枝散叶了。 一开始的时候,春棠她们心里还着急得不得了,心想旁人家的小主都有喜了,皇上怎么还不来看咱们小主呢?虽说平日里也还常让小玉子来传一些赏赐,赏赐的多,还比其他宫里的小主都要好,有一两回也来坐坐,说说话。 还想劝劝小主也花点心思打扮自己,吸引吸引万岁爷啥的。 有一回小玉子来,夏莲仗着胆子问他,万岁爷怎么不怎么常来看咱们小主了? 小玉子因为之前得过云惠的恩惠,也仗着胆子偷偷给夏莲透了个底儿,说了四个字,太皇太后。别的就没多说了。 后来春棠她们也渐渐明白了一些,再看小主一点都不着急,还是照样每天吃吃喝喝、玩玩乐乐,偶尔自己写点戏文自己看看。到了冬天,正是养膘的季节,旁的小主都有些胖了,她们贵人倒日渐消瘦,原本就不错的五官也渐渐显了出来。 这一点上,春棠还是很高兴的。还不错,还不算瘦,不过相比较以前已经好多啦,以前那叫太胖,现在叫丰腴了。脸蛋儿还是有些圆乎乎的,更加玉雪可爱。 刚过了春,北方天气还冷得很。梅花刚开,又下了好几场春雪。都说瑞雪兆丰年,这不一开春,爱新觉罗家就添了一位皇长子,皇后和张氏也都有孕了。李德全也替万岁爷开心着。 东暖阁里烧了地龙,古代人窗户都糊着窗纸,看着很薄,其实这种纸是特制的,很扛风。下了一夜的雪,小太监在院子里扫雪,几个宫女修剪着园中的梅花。 李德全督促着扫雪的小太监,“都给我麻利着些。快点儿,一会儿万岁爷要出门。”见一个小宫女抱着梅花,李德全走了过去,“挑几支放屋里。” “是。” 李德全若有所思,“算了,你现在就挑几支给我。我拿进去。” 宫女便选了几支好看的,递给了李德全。 玄烨坐在东暖阁的桌案前翻阅奏折,李德全走了进来,“万岁爷,这梅花儿给您放在哪儿?” 玄烨也不抬头,只继续批着奏折,随手一指,“就放那儿吧。” “喳。”李德全抱着梅花走了过去。“万岁爷,是放这个高瓶子里,还是矮瓶子里。这高的放梅花好看些,可颜色和梅花儿不搭啊。这矮的……” “你话怎么这么多?你不会让内务府换个瓶子?”玄烨有些不耐烦,不由抬头看了一眼,这几支梅花上还沾着雪,很是有意境。他像是想起了什么。 “宫里哪儿梅花儿开的最好?” 李德全忙低头道:“回万岁爷,是延禧宫院子西。” “延禧宫?”玄烨放下了手中的笔,愣愣地想了一会儿。走出了东暖阁。李德全忙在后面拿着一件墨色裘毛披风追了过去,“万岁爷,留神受凉。这雪停了可是最冷啊!” 外头一片银装素裹,院子里的宫人们忙忙碌碌。玄烨站在回廊下,望着院角落的几支梅树出神。自言自语道:“这么快就冬了。” “哎呦喂,爷,咱这是要出冬了,要入春了呀。春天要来啦。” 他磨了磨手上的玉扳指,想起数月前皇祖母对自己说的话。“你要是真为她好,你就离她远一点儿。她只是个贵人,你有正宫皇后,你是皇帝。” 皇祖母希望的是赫舍里氏能先生下嫡子,更希望以此来牵制明珠,进而制衡索额图。她说,这就是帝王之术。 她的那份自在,他还是没维护住。他觉得自己不是皇帝,就好了。 “咱有多久没去延禧宫了?” 李德全掰掰手指,“有一、二、三、四……” “去看看。” 李德全笑道:“喳!” 延禧宫 夏莲走出了房门,哈了两口气,伸了个懒腰,这开春了,下了场雪,还是冷。 “啊切!”四喜打了个喷嚏。 夏莲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你还不快去门口扫雪。” 四喜一踉跄,“我的小姑奶奶,大清早的就为难我。早上不是扫过了吗?再说了,咱们延禧宫门口,现在哪儿还有人来啊。”说话时,酸溜溜的,操了操手。 夏莲一听这话不乐意了,又拧了他一下,“什么叫没有人?小主一会儿说不定还要出门玩儿呢!我看你就是偷懒。” 四喜叹了口气,“唉,你说小主也是。万岁爷不来,她也不去争,不去想法子。奴才可是在宫里听多了,说前朝有贵人一直不得宠,就在宫里郁郁寡欢死了。” “你看咱们小主像郁郁寡欢的人吗?” “那倒还真不是!”四喜嘿了一声,咱们这小主子,岂止不郁郁寡欢,皇上不来,她反而更高兴了,她说这叫没人管,没爹、兄长管不着、夫君不管,她现在是三不管。简直给个窜天猴绑着就能上天了。 “走吧,去把大门打开,大白天的不开门像什么?” “这不是怕开门灌风冷嘛。” 夏莲顿时又好气又好笑,掐腰道:“咱们园子是天井,上面是天,整个都漏风,难不成你拿块布给遮住?快去开门,再把门口扫扫。” “好勒!”四喜理理袖子,走了过去。一开门一汪雪堆子就朝里面倒了过来,四喜朝后一躲,顿时惊叫道:“不好,咱们门被封住了。这谁干的!” 第三十二章 火锅 “呸呸!”四喜从嘴里吐出呛进去的一口雪,“这谁啊!真不是好人嘿!跑咱们延禧宫门口干坏事儿,不要命了!” “咳咳。”夏莲挥舞着手,“这什么人干的?别看咱们小主现在皇上不常来了,可小主好歹也是贵人,我要知道了是谁,看我不去告诉容大爷去。” “你们一大清早的嚷嚷什么呢?”背后传来云惠的声音。昨儿雪下了一天,今儿早上起来一看,虽天还是阴沉沉的,不过已经化雪了。都说化雪比下雪还冷,云惠穿了棉袍,外头还罩了一件银鼠披风,春棠给她脖子上围了一圈兔毛。 说是今儿早上想要出去玩雪,可一出门发现这个冷啊,就赶忙进屋又戴了一只兔毛暖手兜,把手插了进去。 “小主,也不知道是哪个可恶的,把扫的雪都堆到咱们延禧宫门口了。”四喜向云惠汇报道。 云惠轻哼一声,正常啊,宫里向来都是捧高踩低,落井下石,在你门口堆雪算什么,不撒狗血就不错了。 “小主,你快看,那是什么?”夏莲边指着门口,便冲云惠招了招手。 云惠蹙眉,走了过来,“那是什么?” 只见也不知是谁堆了一个大雪人,正对着延禧宫门口。那雪人头顶还插了两个树枝当作冲天揪揪,样子甚是滑稽。 夏莲更是气恼,“也真是的,咱们小主好歹也是贵人,皇上不来怎么了?皇上给咱们延禧宫的赏赐还最多呢。拿雪堵咱们大门也就罢了,还堆这么个丑东西,这是当咱们小主好欺负不是?” “得了吧。”云惠淡淡白了夏莲一眼,操着手道,“宫里一没有小年纪的阿哥格格,二来谁那么有钱用黑玛瑙珠子做雪人眼睛?” 她瞥了一眼,唤道:“行了,别躲了,出来吧。都看见你了。” 话音落了须臾,从墙根默默地走出来两个人影,有些不服气又有些羞怯似的耷拉着脑袋,活像恶作剧做错了事被老师发现的小孩子。 十五岁正是一个少年风一般成长的好年华,上回见的时候还没有她高,仿佛一下子就窜了上去,唇边也长出了淡淡的胡须。脸庞褪去了稚气,清俊的轮廓越显越深。 他亦许久没见过她了。 除了在一些庆典仪式上,在一大堆妃嫔中远远地看一眼。不能坐过去和她嬉笑怒骂,唤她“惠胖子”。今儿再见着时,发现她已经不再是“惠胖子”,虽还不算瘦,相比较其他宫妃来说还是丰腴了点。他惊讶,瘦下来她的五官竟也能如此精致动人,眼神里多了一分沉静。听说他不来了以后,她一个人过的也挺好。 这个年纪的少女总比这个年纪的少年成熟得更早一些。他还不能完全明白老祖宗六个月前的一个下午,把自己喊过去对他叮嘱的话。但他知道,那个时候,他只能暂时远了她,不然不但有人暗地里对她下手,老祖宗明面儿上也会为难一下,更会觉得她是个不知进退的女人。 在宫里最忌讳的就是不知进退。 皇阿玛的宠妃董鄂妃在皇祖母眼里就是不知进退的女人,还为了她单独设了一个“皇贵妃”的称号。废皇后博尔济吉特氏也是。而自己的皇额娘孝康皇后,当年还是佟妃,在那几个后妃里,却是那么地不起眼。却也是最聪明的一个。 难道让他远了云惠,甚至郭络罗氏,他就能离皇后近些了?离她不近,不是他自己的问题,也有赫舍里氏的问题。他小时候就跟着皇阿玛见过她,那时候索尼还在,八旗贵族的命妇进宫,总能见着赫舍里庭芳和瓜尔加清婉。 同她待在一起,他总觉得她像他的姐姐,虽说年纪一般大,可她总是人前人后那么懂事端和的样子,琴棋书画什么都会,就没有弱的,任哪个长辈看见了,都十分欢喜。他知道,这就是教出来的大家闺秀,一言一行、一颦一笑都是教出来的。 刻意的东西,总是没有太多人喜欢。所以小时候他更喜欢瓜尔佳氏,比庭芳娇弱些,即便她的才情和庭芳差不多,却也总是人前不显的样子。 现在她进宫了,同他在一起,她是一个好皇后,有母仪天下的典范,可他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她自己心里似乎也清楚,于是便也不十分讨好他,闲暇时就画画。他倒挺乐意看她作画,原来她也有心底执拗欢喜的东西。 终于,月初皇后也传出了有孕的喜讯。两个人都像完成了一件大事一样松了一口气。那一刻他们俩都是喜悦的,就像是精诚合作的伙伴,终于达成了共同要做的事。 身量上的变化、做了父亲的变化,让玄烨心中也渐渐起了变化。他越来越意识到自己是一个帝王,一个完完全全不需要任何人辅佐、不再受控制的帝王。他的霸气人生应当由自己来书写,包括选什么妃子、最宠着谁。而不是只知道听话。 玄烨在想,她是不是早就已经看懂了老祖宗不让他来的意思。所以他不来了,她也不着急,也不生气?还是在她心里,自己就是个屁? 刚这么想,他立刻否决了自己的想法,自己是九五之尊,怎么能这么想自己?全天下的女子都巴结自己还来不及呢。 “臣妾给万岁爷请安,万岁爷万福金安。”云惠一边给他行礼,一边在心中暗暗骂道,就知道阖宫上下再寻不出第二个更无聊之人,能想得出如此下三滥的招数,用雪去堵人家大门。 夏莲四喜等人着实是震惊了一把,方才还心心念念着,寒冬也过了,春天也要来了,怎么万岁爷还不来看小主呢?要不怎么说紫禁城地邪呢,想着想着人就来了!震惊之余,更多的是惊喜。于是慌忙跪下来给康熙行礼,嘴角尽是藏不住的笑意。 再看小主,脸上依旧是一脸淡定。 许久不见了,玄烨这才发现自己见到她,竟然有了几分不知所措。 “嘻!团子,你变瘦了!”狡黠的声音中略带沙哑,像一只发育中的小公鸭子。 云惠:==你才团子,你全家都是团子。刚一把你放出来,你就开始乱咬人,烦死了。 果然,他从她的脸上领略到了一丝的不耐烦和鄙视。他依稀记得上回在她宫里打那个什么“掼蛋”的时候,她也是这副德性。 只见她缓缓地蹲了个半福,对他道:“万岁爷,天儿太冷,不如……”不如您就趁早回宫歇息去吧,天儿已经不早了,马上就要到中午了。 “对!朕刚要说,今儿紫禁城的天儿是真冷啊!朕要赶紧进屋去暖和暖和,是不是啊德全儿?”说着,玄烨搓了搓手,对着嘴哈了两口热气,朝李德全看了看。 “是是!”李德全忙不迭点头,旋即对夏莲一干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迎万岁爷进去!” “奴婢遵命!”夏莲几个人心里早就乐开了花。 这个时候就体现出皇帝特权来了,他说要进,她不能不给进;她不想给他进,那是不行的。 云惠看他那副趾高气昂得意的样子,心里颇有几分无奈。 春棠早听见外头的动静,正在给手炉换炭呢,刚想出来看个究竟,只见康熙带着李德全已经大摇大摆的进来了。春棠就差高兴得蹦起来了。 夏莲忙招呼了一声,“春棠,手炉。” “哎!”春棠的两片嘴都快合不拢了,忙把手炉套上棉套,递给了皇上;那边夏莲给沏茶,秋染递过来一个暖垫子,在原本就有的暖垫子上又再加了一个;冬晴端来了新鲜的柑橘、蜜饯、各色小点心。 “万岁爷,喝口牛乳茶吧。” “万岁爷,披风奴才给你取下来,悬在一边儿?” “万岁爷,这是新做的点心,有核桃糕、杏仁酥、栗子饼,您尝尝。” “万岁爷,您的乐事。” …… 云惠乍着手站在一边,等等,怎么觉得自己才是客人呢?自己宫里的奴才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狗腿了? 宫里的奴才,主子就是天。他们活的也不容易,自己的主子得宠了,他们也能好过些;不得宠,奴才也跟着受罪。是不是她们心里也觉得自己这个主子实在太不争气了,忍不住要替她争一争? 一瞬间,云惠觉得自己遭到了双重的嫌弃。 再看小玄子,高高在上坐着,喝着她的牛乳茶,吃着她的小点心,一脸鸠占鹊巢的小人得志相。 说话的当儿,外头又飘起了小雪。窗外墙角就有数枝梅花,冬晴给拣了几枝,抱进来,插在瓶子里。屋里不一会儿就有一股子清幽好闻的梅花香气。 在这里赖了一个上午,玩儿了一会儿象棋。还没到午时,玄烨就嚷嚷着他饿了。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正是长个子的时候,总是很容易饿。 因为在延禧宫里,李德全便特意没有按照寻常的工序直接去御膳房传菜,他晓得每回来惠贵人这儿,万岁爷总能吃着一些新鲜的吃食。 可云惠却没有做声,丝毫没有提议吃些什么。玄烨见她不说,于是便对李德全道:“今儿天太冷了,就吃火锅吧。” 这个时候的火锅是最好吃的,不像现代人用电磁炉,电加热出来的东西和火加热出来的东西,味道还是有很大的不同。所谓火候,你那“电候”能比吗? 不一会儿,传菜的奴才们便端着锅子上来了。那锅子中间是个铜的出烟的圆柱,底下用铁架子加起来。这就是最正宗的老北京火锅儿了。食材不是一般的丰富。 光是肉就有好几样:猪里脊、火腿片、、腊肉、用来涮的牛羊肉摆了三大盘儿;素菜摆的是:黄心儿的娃娃菜、香菇、豆皮儿、莴笋、番薯片、冬笋、白萝卜、冬瓜、口蘑、木耳、玉兰片……外加各种鱼片、蛤蜊。 云惠看的直流口水,这个季节,你也就只有生在皇帝家,才能吃到这些新鲜的东西。北方人有习惯,这些蔬菜都会藏在地窖里。 北方人吃火锅,酱料自然也是少不了的。 对怎么搭配酱料,云惠在现代的时候作为资深吃货,也是很有研究的。 用姜汁拌上蒜泥、醋、白糖、香葱、芫荽,放一碟子,蘸着鱼片、蛤蜊吃最好吃;一勺用豆豉炒的干香的辣酱,两勺鲜红椒,一勺朝天椒,再加上蒜泥,芫荽、香葱,这是涮牛羊肉的;不过云惠最喜欢的是这一种调制方法,一勺芝麻酱、一勺花生酱、再放一块儿豆腐乳,那个味儿别提多香了。 云惠心满意足地调好各种酱料,才忽然想起来,自己是不是应该先跟小玄子客气客气?毕竟自己现在是处在封建阶级社会,吃人家的、用人家的,老手不劳动。 于是便把调好的一碗芝麻花生腐乳酱放到玄烨面前,笑道:“皇上,您尝尝臣妾调的这个。” 玄烨有些吃惊地接了过来,用疑惑的目光打量了再三,又凑近闻了闻,十分嫌弃地推了回去,“咦~这什么东西?朕不吃,看着像稀屎。” 第三十三章 李德全站在一边气得直翻白眼,奴才的亲万岁爷,您还能不能愉快的聊天儿了?老祖宗不让您来接近惠小主的时候,您日思夜想着;如今好不容易“放出来”了,您这又是何必呢?人家好心好意地给您调了一碗酱,您倒好,说人家调的像稀屎! 正想着如何给这两位主子解围呢。很快,李德全便发现这两人根本不需要自己去解围:万岁爷说了惠贵人调制出的酱像稀屎,可惠贵人压根就不生气。这事儿若是搁在宜贵人身上,多半会噘着嘴,娇嗔着道:“万岁爷您欺负人,臣妾偏要您尝尝。” 若是换成襄贵人,这会儿子定是梨花带雨,一脸柔弱:妾身有过,没有调制出万岁爷心仪的酱料。 换成马佳氏:(诚惶诚恐)万岁爷,嫔妾知罪,求皇上恕罪! 若是换成皇后……皇后娘娘压根儿就不会去做这件事。 可眼前这俩人,一个嫌弃着对方,另一个充耳不闻,依旧吃着自己的火锅。另一个继续逗。 李德全看出来了,万岁爷最大的乐趣在于逗逗惠小主,而惠小主却是个十分“经逗”的人。你说,我听,好听的我笑纳,不好听的,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给您调制好了酱,是跟您客气客气的,爱吃不吃,不吃拉倒。 两个人就这样继续吃着,丝毫没有因为方才这一句话就伤了和气。 玄烨见自己没“逗成”云惠,便有些失望惆怅地拿起了筷子,一边偷偷看她怎么吃,一边自己也吃了起来。 她还真就夹起一块涮好的羊肉,夹到酱碟子里,蘸了蘸那加了腐乳花生碎的芝麻酱。那涮羊肉本来就在辣锅里沾了辣椒,放这芝麻腐乳酱里这么一蘸,辣味少了点呛人,反倒更香了。 “好吃吗?”玄烨看她吃得甚是香甜,有些心痒痒。 “好吃。”云惠连连点头。 玄烨笑笑,就喜欢看她吃东西时肆无忌惮的样子。不过他倒纳闷了,这么小半年,若她一直是这么个吃法,究竟是怎么瘦下去的。 布菜的宫女往火锅里加了面,那面切的细细的,吃起来很有口头。一顿饭二人吃的酣畅淋漓,连辣汤都喝了。 吃完饭,李德全忙递上毛巾给主子擦擦汗。冬天,吃顿热火锅,把汗发出来,着实是一件十分痛快的事情。 外头的雪没停,也不大,就雪粒子那么飘着。玄烨不来延禧宫的这小半年里,他怕宫里的奴才捧高踩低,为难她,便特意叮嘱了李德全盯着内务府那边,把延禧宫的各项份例都分得足足的。这过冬的炭火自然也少不了。屋里暖融融的,吃饱喝足,外面又下着雪,在热被窝里睡一觉是再舒服不过的事情了。 二人吃饱喝足也都懒得动了,便都只躺着。隔了那么长时间没见,多少玄烨心中还是有些心思。可见她一副把被子裹得严严实实,像个蚕蛹的样子。他便没了兴致,心说先放你一马,来日方长着。 于是便转过身去,二人背靠背。 云惠觉得如此甚好,这样才能睡得着嘛。 哪知过了没多久,就有一只手伸了进来。先拽了拽她的衣服;见她没吭声,手就伸进了后背挠了挠,像个小猫儿似的;再然后,索性钻进来了,就这么搂着她。开始她有些不习惯,后来觉得滚烫滚烫的,还挺暖和舒服,于是便不动了。 他在她耳边道:“惠儿。” “嗯?” “你比以前瘦了。” “嗯。” “没有以前胖的时候暖和了。” “……” 云惠突发奇想,要是把他喂的胖胖的,将来会不会更暖和?这样冬天的时候连地龙都省得烧了。把康熙喂胖,这是一个史诗级的恢弘构想。 在这样的构想中,二人迷迷糊糊就这么睡了。 搂着云惠的时候,玄烨也迷迷糊糊地想着,老祖宗半年前的叮嘱,不外乎是怕自己冷落了皇后;更想让明珠一家死心塌地地效忠爱新觉罗家。现如今皇后也有了身孕,马佳氏也顺利地诞下了皇长子承瑞,他想宠爱纳兰氏,太皇太后不会阻拦。 可宫里就是一个漩涡,她不是那样好争强好胜的性子,不代表有人不想同她争。他得替她扫扫障碍去。 一连三天,皇上都歇息在延禧宫里。渐渐消失在众人视线范围内的惠贵人,这一回又复宠了起来,而这一复宠,还真不是假把式,不是万岁爷念及旧情,偶尔过来看一看。这一歇就是连着三天,除了皇后和淑妃,宫里还真的没有旁人能有这么个待遇。原来皇上之前是都憋着呢,压根儿就没打算冷落纳兰氏。 皇后刚有身子,还没有显肚子,太皇太后把自己身边一个信得过的宫女送了过去,让苏麻喇姑也常过去照料着,更给了特许,让赫舍里家来人探亲。对于皇帝去延禧宫的事,皇后似乎十分淡定。 而淑妃心里却有些隐隐的着急,自己作为后宫目前唯一的妃位,当年被选进宫的时候,她也心知肚明,冲的就是自己的家世、自己的阿玛遏必隆。可以说是地位仅次于皇后赫舍里氏。可哪里知道,先是一个名不经传、不起眼的庶妃马佳氏有孕、再接着是庶妃张氏、再接着是皇后,现在皇上重新又宠幸了延禧宫那位。 自己这位淑妃,都快和庶妃差不多了。尽管自己的阿玛一直叮嘱自己在后宫里要懂得中庸之道,急流勇退、明哲保身云云。自己是给妃位,但凡皇后还在,就不要想着觊觎那个位子。后宫唯一的妃位已经很好了,皇上待她也不差。 可想到这里,淑妃搅了搅手中的帕子,哪个女人又不希望自己能得到丈夫的宠爱更多一些?而这后宫的女人,谁又不会希望能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哪怕是一个小格格也是好的啊!自从鳌拜伯伯被□□牢狱、而后自尽、抄家之后,阿玛在朝中的地位也甚是尴尬。 虽说阿玛是个谨慎的人,一直奉行中庸之道,并没有依附鳌拜,可到底也不是明确地站出来去支持。现在满朝文武心里都跟明镜儿似的,索额图一头独大,那个纳兰明珠也渐渐起来了。皇上似乎非常看好明珠以及他的儿子纳兰性德。 自己在这后宫的地位,才是真的尴尬。 淑妃站在回廊下,折下一枝梅花来,她想起上回重阳前赏花,人群中惠贵人有意无意地说起过自己的珠花戴的好看,连皇上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眼下她只是一个贵人,但凡得宠,哪有人不想往上晋封位分?那几个襄贵人、端贵人都是宜贵人郭络罗氏一党的,纳兰氏未必会不想和自己这棵大树靠在一起。 盛宠了三天之后,云惠便对春棠吩咐了下去,说是脾胃失和,身子不舒服。皇上这一遭,定是想清楚了,不打算再把这宠爱藏着掖着。可自己得有分寸,一连在她这呆着对她来说有什么好处? 还不如放他去其他地方遛遛去。 你脾胃失和,关身子舒不舒服什么事?玄烨心领神会,就是打发他走呗。便也不多言语,只剩下的几天日子,高佳氏那里、戴佳氏那里、董氏、谨常在……之流,每家都待了一个晚上。算是雨露均沾了。唯独没有去庄仪苑。 待到了月头,皇上索性只去三个地方:咸福宫、景仁宫、延禧宫。 这后宫里,瞎子都能看出来什么是三足鼎立了。说不定下一个有孕的就是延禧宫的惠贵人。 宜贵人还算什么?现在巴结着惠贵人打紧。 今年打春打的早,还未出三九,天儿照样凉着。雪下了停、停了又下。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才能放晴。 桃红拿着一件披风,给郭络罗氏披上,心疼地道:“小主,回去吧,这会子雪是越下越大了,天太冷,留神风寒。” 郭络罗氏站立在寒风中,望着庄仪苑的大门口,一双凤眼里满是失落,怔怔地失神,“桃红,你说皇上是不是不会来了?” 她为人要强,敢骑马、会用鞭子、还会射箭,是后宫最最典型的满蒙女子。就连太皇太后都称赞,郭络罗氏家的小桑榆可是最娇俏的满人家女儿呢。自从进宫以来,几时见过她这般黯然失色? 从一个要强的人嘴里说出这样期盼的话?总是让人格外心疼。 桃红依稀记得,自打马佳氏传出有孕的消息后,皇上就不大来庄仪苑了。渐渐的,皇上就不来了。 刚开始听说马佳氏有孕的时候,小主心里又是嫉妒又是咬牙切齿,恨不得当即就给那个马佳氏下一剂药去。可比起这个,一个庶妃有孕又能如何?自己承恩也不少,怎的到现在都没有动静? 正偷偷托了家里人给寻些民间土方子,哪里晓得万岁爷就不来庄仪苑了。 不单单是庄仪苑,延禧宫也不去了。 慢慢的,她们这些做奴才的便渐渐揣摩出了主子的心思,万岁爷这是故意不来庄仪苑和延禧宫,只因为先前这两个宫的小主实在是太宠爱了。皇上常去咸福宫,很显然在马佳氏有孕后,这个消息不是爱新觉罗家十分想听到的。 谁不希望第一个孩子是嫡子? 至少太皇太后一定是这么想的。 于是郭络罗氏时间一久,虽然心中意难平,可到底自己无法与太皇太后较劲。就等着吧,谁让自己只是个贵人,不是皇后呢。 好不容易等到开春,皇后那里也传来了好消息。自己精心打扮了好几日,寻思着皇上也该来了吧。 哪知道他这一出来,先去的不是她这里,而是延禧宫…… 在他的心里,果真还是那位更重要不是? “小主,董佳氏来瞧您了。”柳绿走了过来通报道。 郭络罗氏将那眼里的泪含了含,又换做了平日里傲慢娇懒的模样。看见董佳氏远远地从院门口远远地过来了,也不招呼她。只径直走进了屋里,坐了下来。待董佳氏也进来了,才缓缓地对她道:“妹妹坐吧。” 董佳氏晓得她心里现在不平,便也不多计较,索性坐了下来。 “姐姐近日可好?” 郭络罗氏轻哼一声,“好,好的很。” 董佳氏淡淡笑笑,“妹妹来看姐姐。” “谢谢你了,总比那几个有良心。”郭络罗氏心里愤愤的。 按理说同为贵人,二人论位分没有丝毫差别,可董佳氏深知,论恩宠自己这辈子都赶不上郭络罗氏,皇上这阵子不过是故意的罢了,想要刻意凉一凉郭络罗氏,好让她这匹野马驯服一些,不要为难盛宠的纳兰氏。 而自己作为汉军旗,想要起来,不是那么地容易。 “姐姐不想知道上次在水阁喝凉茶,是谁险些让姐姐出了丑?” 郭络罗氏闻言一愣,那回在水阁,的确是自己故意在汤里做了手脚,可她们那一群人事先坐在水阁里,自己在庄仪苑并不晓得。若非看见那个小太监鬼鬼祟祟地跑过去,自己也不会出来问。 第三十四章 雪炉看书 “那个小太监是……高佳氏宫里的?”宜贵人若有所思,隐约想起那天的事情来。这么说,自己也是被人算计了?自己一世聪明,没想到,竟然也有糊涂的时候。想到这里,郭络罗氏心里有些不甘。 她淡淡地打量了董佳氏一眼,“你与我同样位分,平日里大家也都是点头之交,我为什么要相信你说的?” 董佳氏从座位上起身,对着宜贵人蹲了个半福,“就凭娘娘的容貌、聪慧、和家世,董佳氏沅宛愿同娘娘一心。” 郭络罗氏微微有些诧异,这董佳氏是个汉军旗的,平日里不声不响,容貌也不甚出众,跟着高佳氏那几个后面,没想到竟然也有如此心思。自己原先得皇上宠爱时,莫要说她了,就连襄贵人、成常在、瑞常在、马佳氏她们也都跟在自己后面转;如今皇上不来庄怡院了,那几个趋炎附势的小人也果真不来了。 这个董佳氏倒是和她们有几分不一样。 郭络罗氏轻哼一声,“你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我这庄怡园,现在就算半个冷宫,皇上都好长时间没有来了。若说巴结,你倒还不如去看看延禧宫那位。我听说昨儿个,高佳氏也去了。哼,我就是看不惯她那个清高自傲、明明一身妖气、偏偏还要在雪地里打个滚装自己出尘脱俗的模样。” 董佳氏淡淡笑笑,摇了摇头,“有人愿意巴结,也得看被巴结的那个人愿不愿意。” 这话倒是真的,宫里谁都看得出来,那纳兰氏一向深居简出,从来不爱和宫里任何一个妃嫔走动。没有什么特别的敌人,也没有什么特别要好的姐妹。少在人视线面前晃悠,旁人也就少了能弄你的机会。不去结党,给皇上的感觉反倒更像是个不争的人。她才是真的聪明,扮猪吃老虎。 “姐姐日后若到妃位、贵妃位,能匀一个嫔位给妹妹,妹妹就感激不尽了。”董佳氏对着宜贵人笑道。 郭络罗氏听着这话,心中颇为受用,凤眼梢上也带了些许得意,可忽而转念又想,眼神中又流露出几分失落来,“可皇上都不来我这庄怡园了,我便是有心也没那个力。”她越想越觉得气愤,皇上连瑞常在、谨常在她们都去看了,唯独没有来看自己。 董佳氏道:“姐姐不必着急,皇上现下就等着来庄怡院了。就得看姐姐怎么做了?” 郭络罗氏露出惊诧之色,“什么意思?” “皇上无非是想正大光明地宠爱纳兰氏,可纳兰氏向来不爱结交宫中友人,他忧心纳兰氏一个人对付不过来。一方面有意抬举纳兰氏,另一方面有意冷落姐姐你。宫里除了皇后娘娘和淑妃娘娘,最得盛宠的便是纳兰氏和姐姐。皇上一旦冷落了姐姐,高佳氏她们势必就会攀附纳兰氏,至少不会再去为难她。而姐姐你,也不好贸然与纳兰氏针锋相对。这样一来,纳兰氏才能担得起盛宠。” “没想到皇上竟是如此宠爱她。”想到这里,郭络罗氏更加神伤,她也是那般心系万岁爷,怎的就不如她了?她哪点不如纳兰氏? 董佳氏像是看出了郭络罗氏的心思,“姐姐,请恕妹妹直言。这宠爱、宠爱,没有宠,哪有爱?姐姐现在因为皇上生分了情意而神伤,那么姐姐第一步就会先失去爱,再接着失去宠,最后宠爱二字就完全都没有了。” 最后一句话,像点醒了郭络罗氏一般。 “那现在我应当怎么做?” “姐姐这般聪慧,如今怎么反倒糊涂了?万岁爷想看咱示弱,咱就示弱呗。” 郭络罗氏点了点头。 雪下了一天,到了傍晚时分,终于停了。天色也渐渐退开了,露出了天青色,日光白晃晃的,和雪相映,有些耀眼。 屋子里烧着火盆,暖融融的。桌子上摆着八个小碟子,一碟子花生、一碟子瓜子、一碟桂片糕、一碟鹅油卷、一碟麦芽糖、杏仁、核桃酥、蜜麻花。云惠给新想出的点心法子,将红枣掰开,里面裹上核桃仁儿,两样夹在一起吃,别提多香了! 二人在美人靠垫了个垫子,把被子也抱了过来。云惠让容若给她弄了个将士打仗用的羊皮水壶来,在里头灌上滚烫的热水,参照现代热水袋的用法,用来捂脚。甚是好用。 被康熙发现了,立马虎着脸问她,你这东西是从哪儿来的? 她晓得不好对他撒谎,只好老老实实说央求容若给她弄来的。 他立马发火了,军用物件也能随便夹带进来?他纳兰容若是不想活了。 可一见她央求半天,又可怜兮兮地一脸懵逼,知道她也是无心的,况且容若十分听她这个姑姑的,基本是让他干嘛就干嘛。便对她道,下不为例。要想真的用用,让内务府照这样子做一个便是,还可以做的好看点儿。 两个人就这么躺着,各自看各自的。近来下雪,天儿太冷了,云惠也无法出去作妖。只好老老实实待在延禧宫里,确切的说是卧房里,哪儿都不去。就连出恭都是恭桶端进来。没办法,古代没有空调,出去就等于是要了半条命。 可待在宫里成天跟夏莲她们玩儿也挺没劲的,小玄子上午要上朝,近来京城和冀州、天津卫一带雪下的很厉害,再下下去,春天不化冻,耕牛下不了地,就该闹灾了。小玄子最近也很闹心,当皇帝不是那么好当的。你不但得有智商,还得有情商,不然面对着底下一片老家伙,你都不知道怎么接人家的话。 不过听说哥哥这半年来是越来越受小玄子重用。哥哥在内阁听说自己在宫里受了冷落,也有些着急。却让容若给捎来句话,说是不必忧心,妹子只需在宫里稍安勿躁,好好吃,好好睡,其他的不用多想,本着混吃等死乐呵乐呵的就行了。凡事都有二哥呢。 家里人对她的这种态度倒是让云惠倍感欣慰。正是因为有了这样的兄长,原主才养的白白胖胖的吧?所谓心宽体胖,长得珠圆玉润也是一种福气。说明周遭环境是美好的,不让她劳神忧心的。 没让妹子在宫里拼命往上靠,好给自己的前程铺路。而是自己在外头,一门心思权谋,明珠很快就得到了康熙的重用。 而这本身也是太皇太后想要看到的。这一点,明珠自己也看的很清楚。如此一来,朝中便形成了索额图、明珠、陈廷敬三股势力。陈廷敬是个汉臣,而且为人耿直,两袖清风,不是个喜欢钻研权术的。于是三股势力事实上也就是两股。 朝中人看的很清楚,皇上想发展新臣子,什么周培公啦、于成龙……都渐渐起来了。皇上把最信任的玩伴之一曹寅给派到了金陵,暂时给了个不大的官职。据说是曹寅自己想去金陵的,这伴君如伴虎,想去金陵也未必是件坏事。 从这点上看,曹寅是很聪明的。 而另一位御前侍卫——纳兰大人家的长公子纳兰性德就不那么幸运了。若论才德,比曹寅胜出去十倍,如今进了国子监。纳兰性德能文能武,皇上却偏重他的文,有意往文学上引,却丝毫不提一星半点封官儿的事。 有人说,纳兰性德心气高,想自己考学。不屑于仰仗着和皇上的情意。可也有人说,家里出了一个得宠的贵人,明珠大人又那般倚重,一门不能再出一个能臣啦。皇上这是有意先压着呢。 不过外朝是外朝,内廷是内廷,玄烨在云惠面前,从来不提外面的政事。偶尔提到明珠,也只会带一句,朕今天早上早朝看见你哥哥了,近来起色不错。 到后来,云惠都不爱听了,耳朵都听出茧子了。知道你俩暂时关系好,就让他跟着你混呗。 雪停了,看来不久就要放晴。若是这样,那便不是灾雪是瑞雪了。解冻后,正好春种,也是不错的。 两个人一人抱着一本书,喜滋滋的看着。云惠在延禧宫闲的发霉,上回因为打掼蛋的事,让皇上给训了一顿,在宫里也不大敢和宫女们玩儿了。 央求着小玄子给弄点书看看。他便给她偷偷弄了几本戏本子。看来看去,不过是《西厢记》、《牡丹亭》、《窦娥冤》什么的。以她这种流氓程度,你就算给个《□□》她都嫌尺度不够大。 可还不能说不好看,只能装作好看的样子,一页一页翻着。 翻了一会儿,她就看够了,盘子里的东西也吃了一大堆。再看他,捧着云惠的书看的津津有味,手不释卷。不时还发出啧啧的感叹声。 他这是看了哪本了? 云惠有些好奇地把脸凑了过去。还没来得及看呢,他发现她的脸凑过来了,忽然一愣,旋即把书一挡,人侧过去一躲,“不给你看。” 云惠“嗤”了一声,白了他一眼,心说,这就是我写的,你还不给我看。 他就喜欢逗她,旋即笑盈盈把书又拿了过来,“来,给你看给你看。” 云惠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把脸凑了过去。“啪!”地一声,只见玄烨用手背拍打着书卷,痛心疾首地道:“白子画怎么能这么对待小骨呢?小骨待尊上,可是一往情深啊!” 卧槽,我的万岁爷啊,您拿哪本不好?偏偏拿这本,为的就是怕你翻到,她还特意藏在书橱最里面,还把书名改成了《白骨精》,这么不起眼,你是怎么选到的?这就是本简略本,自己自然是写不出果果那种文采来,按着电视剧的思路来写的。自己在古代实在是太无聊了,一边想一边写写吧。以后无聊了还能拿来看,要知道自己要在后宫度过漫漫几十年啊! 忽然,云惠的目光被小玄子手边另外一本书深深地吸引:小时代。云惠深深地闭上了双眼,完了,这下该怎么解释? 第三十五章 云惠心里想着,得让他在看到《小时代》前,赶紧麻溜地把那书给收起来。怎么收呢?皇上躺在她的左边,书在皇上的左手边,自己难不成明抢?那也得绕过他不是? 这个时候,夏莲过来了,手里端着个托盘,里头放着四盘蜜饯。大抵是看到两个人看来一下午的书,把蜜饯都吃完了,来添一些。云惠一看到夏莲,顿时像看到了救命稻草,就朝夏莲使了个眼色,又朝皇上那手边的书怒了努嘴,然后挤挤眼,朝旁边斜了斜,摇了摇头。 夏莲是后买进府的,自打云惠穿过来,就跟着她。跟着久了,“坏事”做多了,主仆两个人也就彼此心照不宣做事,一个眼神就能知道对方心里想什么。云惠以前也不是没做过类似的事情。 闲来无聊,就写一些“不像话”的戏本子。夏莲一个丫鬟,识字不多,她自然是不晓得小姐在写些什么,看些什么。有时候见她一写就是一个下午,写写、再看看自己写的,还能笑出声来。之后再把自己写过的书再看看。她还以为小姐是个用功的呢。 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满蒙的女子更无太多的讲究,能生孩子带孩子就行了。小姐这么用功“读书写字”,夏莲有时候看了也觉得心疼,而且她还躺着看,躲在被窝里偷摸地看,大半夜“咯咯”地笑。 她就劝小姐少用功些,将来嫁给了夫君,夫君就是天,不用懂得多少笔墨。 直到有一回,二老爷发现了这些“书”,勃然大怒,把三位公子都骂了一遍,她才晓得这些个书都是闲的。用二老爷的话讲就是风花雪月。 风花雪月不是好的,可说到底,谁没那个“八卦”的心思?越说不是好的,越让人好奇。开玩笑古代就没有黄书了吗?那《□□》等黄书,而且还是《水浒》同人文版黄书是哪里来的? 夏莲有些心痒痒,怎奈自己又不识字。左右那里面的肯定不是不好的不能看的,只能说不是要紧的书,耽误公子们学业。听三公子揆芳说过,都是些才子佳人,江湖传奇。夏莲听后更心痒痒了。 回头实在忍不住了,求云惠给讲一讲。云惠也无聊啊,有听众,自己索性就做一回说书的,两人偷摸地就讲讲,她才知道是江湖上的一些侠客、侠女。离自己很遥远,不过却是个令人向往的传奇地界。 那会子,一旦二夫人来了,云惠也会赶忙给她使个眼色,让她藏书。几下一来,二人十分默契。后来出啥幺蛾子都默契。 刚刚一看到小主给自己递眼色,夏莲顿时明白过来,小主这又是想藏书了,而且应该是想让自己帮着把皇上手边那几本书给藏了。 这可有点难度。不过看小主的意思应该是非藏不可,一定是皇上不适宜看到的书。 夏莲先把蜜饯放到桌子上,小心翼翼道:“皇上,给您上些新的蜜饯。” 玄烨目不转睛地看着《花千骨》,“嗯”了一声,“放那儿吧。” “是。” 夏莲又瞥了那书好几眼,顺手就要把那几本收了起来,对皇上笑道:“万岁爷,堆在你手边儿太乱了,奴婢给您先放书桌那边去,一会儿您手里这本看完了,奴婢再跟你拿。” 云惠听完,顿时心花怒放,到底是跟了自己那么长时间,果然很得她心。 两个人心照不宣,相视一笑。 哪知玄烨蹙了蹙眉,眼皮也不抬地道:“不用了就搁这儿,朕回头把它们包起来带走慢慢看。” 我的亲万岁爷啊!你又给我出难题。 云惠这下真急了。什么《神鸟侠侣》也好,《鹿鼎记》也好,好歹都是古风的,这《小时代》是怎么回子事儿啊! 说着伸手就要去抓书,“皇上,臣妾这本不好看,也给臣妾一本看看吧?” “哦。”玄烨刚要把《小时代》递过去,忽然瞥见这书的名字,觉得饶有兴致,就翻了翻,“这书名儿有意思。什么是时代?” 云惠赶忙把书抢到手里,开始胡诌,“时代就是朝代。小时代,就是小朝代。” “哦。”玄烨恍然大悟,点了点头,“小朝代,那就是讲历史的,讲的什么朝代?王莽?六朝?隋唐?给朕瞅瞅。” “不给。”云惠一个心急,把书护在手里。 这反常的,玄烨全看在眼里了。什么书不给他看?难道是…… 玄烨的唇边露出一丝坏笑,你还看这种书?嘿嘿嘿,被朕发现了吧?装的跟好人似的。咦,不对啊,宫里面这可都是□□,谁给她拿来的? “给朕看看,躲什么?是不是□□?” “这……”云惠一时语塞,“臣妾自己写的,胡乱写的,皇上还是不要看了。看了伤眼睛。” 玄烨故意虎着脸,“不给朕看,怎么,里头有反清复明的东西?还是春宫?” 云惠哭笑不得,“万岁爷,真的是臣妾胡乱写的。” “那你们整个延禧宫上下的奴才都逃脱不了干系。喏,夏莲肯定知道,那朕就把夏莲带到刑部问问话。” 夏莲一听,都要哭了,当场就跪了下来,“万岁爷饶命啊,小主绝对没有反清复明的心思……” 云惠眉头一紧,闹着玩儿的,再嚷嚷,外头的太监听见了,传出去不定成了什么了。那自己这小命可就真不要了。讲就讲,不就是小时代么。谅你也看不懂。 于是便把书朝玄烨手里一放,“给您看就是了。” 然后朝后面一倚,看你怎么看得懂。 玄烨拿到书,像得到了宝贝似的,赶忙翻阅起来。看了几眼之后,发现完全不知所云,“这写的都是些个什么?” 微微侧首,发现她一脸得意,玄烨心里顿时一阵气恼,她又鄙视他了。鄙视他看不懂!这写的都是什么字?简直就不是字嘛。 云惠先前的几本,有的都是讲给容若听以后,容若写下来的,都是繁体字。而自己胡乱写的这本,用的是简体字,他能看懂才怪。 “朕看累了,你给讲讲。”玄烨索性把书一扔,也倚靠在了后面。 云惠开始跟他闲扯,“说有一个神话中的地界,那里的人和咱们都不一样,女的也可以上学堂念书。说有四个好姐妹……” 大体最后是跟小玄子说了,一群依靠着花男人钱的拜金女人,姐妹反目成仇。 末了,玄烨听了半天,也没听明白,顾源和顾里两个姐弟是怎么私定终身的。两个人不都姓顾么?不是一家子? 索性把她朝怀里一搂,“什么乱七八糟的,以后不许看了。” “是。”终于把他给打发了,云惠心里松了一口气。 玄烨想想,这丫头有时候心思跟自己还真不大一样,和其他人也不一样,某些方面倒有些像郎世宁、南怀仁那两个洋人。 天放晴,渐渐有些暖和后。玄烨除了上朝,就是去皇后宫里待待。因为皇后怀上孩子不久,晚上也不宜同房,就不便留宿咸福宫。他常去延禧宫,没事二人就在宫里逛一逛。日子倒是十分快活。 玄烨问过云惠,近日和其他宫里的姐妹相处的可好。虽说知道她平日里不大爱和她们往来,但她笨,她们可是聪明人。 果然,襄贵人那几个都开始往延禧宫这儿献殷勤了。如果你比旁人高一截恩宠,人家会嫉妒你;可你比人家高一大截,人家就不是嫉妒你,而是羡慕你了。 这样也少一些对云惠不利的地方。 还说昨儿宜贵人来坐坐,和她说了一会儿话。 听到云惠这么说,玄烨这才放下心来,原本自己最担忧的就是郭络罗氏,之前自己对她太放任了,总觉得宫里能有云惠和桑榆这么两个真性情的人不多。可云惠和桑榆不一样,云惠看上去傻乎乎的,其实很多事情都有分寸,这才是真正聪明的人。 而桑榆是看起来精明,其实内里很傻,什么都没有分寸。没有分寸,在后宫里不但迟早断了自己的后路不说,还会害了其他人。他这就是要给郭络罗氏稍稍警醒一些,看来她终于明白了。 当天晚上,玄烨就去了庄怡苑,许久不见皇上,宜贵人心中酸酸的,竟是有些想哭。看来董佳氏那日说的话是对的,万岁爷可不就是故意的么。还是为了纳兰氏。为了纳兰氏就为纳兰氏,咱们来日方长,日后看谁先生下皇子,这生下的皇子,日后谁有福气到最后继承大统,都还不一定呢。 到了早春二月,就是放纸鸢的季节了。今年开春的雪下的有些大,满清一向有放纸鸢祈福的说法。加上后宫里现在有了一个小阿哥承瑞,庶妃张氏和皇后赫舍里氏都有孕,于是老祖宗也赞成放纸鸢。 云惠闲来无事,也随大流,一群女人在御花园、河边放着。这几日容若来皇上南书房来的有些频繁,她本来想拉皇上一去出去放纸鸢的,可后来一见这两人窃窃私语的。估摸着肯定商量着啥好事儿不让她知道。 好奇害死猫,她想知道,可问了容若半天也不说。 还是从自己枕边人身上下手吧,大概是给他捏肩捶背伺候舒服了,才试探着聊了几句。玄烨闭着眼睛,“你这个小东西,千方百计就是想套朕的话呢。知不知道后宫最忌讳的就是多嘴和多听?” 一听他说这话,云惠立马闭上了嘴,不吱声了。 玄烨见她耷拉着脑袋,一副憋死的样子。不觉哑然失笑,“好好好,就告诉你一回,不过先答应朕,告诉你一不许说出去,二跟你没啥关系,可不许闹。” 云惠当即应承下来。 玄烨这才告诉她,原来是要出去微服私访,探探民情呢。 康熙微服私访记?电视剧里演的,那不是得带着宜妃吗?难道不一样? 第三十六章 康熙微服私访 一想起电视剧里,康熙到处带着宜妃、三德子、法印出去微服私访的情形,云惠就觉得心痒痒。可以走街串巷破奇案、为民伸冤呢。想着想着,云惠的眼前就自动把张国立老师的脸带入到小玄子身上了。 玄烨正坐在桌案前思索着这次微服私访的事情,一抬头看见她一脸迷迷瞪瞪,跟个小傻子似的看着自己。顿时伸出手去,照着云惠的脑门就是一个凿栗子。 “想什么呢?朕看你一直盯着朕看,难不成能看出朵花儿来?” 云惠按捺不住心里的痒痒,扭扭捏捏笑笑。却又说不出口来。 平日里看惯了她趾高气昂、聪明兮兮的样子,陡然换成了这么一副舔脸笑的模样。别说,还真不习惯。玄烨白了她一眼,道:“有话直说。” 她仗着胆子问道:“万岁爷您出门带宫女不?” 玄烨听她这么一说,蹙了蹙眉,放下了手中的毛笔,站起来在屏风前来回踱步了几回,想了想,停下来道:“还别说,你提的这个朕还真没细想。这回朕打算往南走一走,老祖宗总说这大清的天下一多半都是汉人,要想守住这天下,有的时候的确得学学汉人的长处。 可朕成日里待在宫里,外头到底是个什么情形,朕光听也不行。耳闻不如目见,朕要下去看看。可这一路,侍女是少不了的。朕昨日和你侄儿商议,打算乔装成商人,南下采办,一路暗访民情。这少东家必得带个丫鬟,朕得从乾清宫里好好选一选。” 云惠满怀欣喜地指了指自己。 玄烨看了她一眼,先是一愣,有些吃惊道:“你啊?”旋即笑了笑,伸出手去按住云惠的肩膀,“真没想到你还有这份心,行了,朕知道你放心不下朕,朕也觉得什么春棠、夏莲都是机灵人,不过真的不用从你们延禧宫选宫女。你自个儿留着用就好。” “皇上……”云惠哭笑不得,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故意的,有些没底气地道,“臣妾也能给您当丫鬟……” “你?”这回玄烨才看明白这小丫头的心思。顿时哈哈大笑,摆摆手道,“你不行。” 云惠一听急了,“为什么臣妾不行?” 玄烨一脸的不以为意,重又坐了下来,倍觉好笑地道:“你……你这一介女流,力不能扛鼎、笨手笨脚不会伺候人的。带着你不等于带了个累赘?” 云惠感受到了一万点的伤害,平日里看着她玩儿掼蛋、会吃方便面什么的,他都是很欣赏的看着自己,现在就成“累赘”了?这不是看不起人嘛。 对啊,人家就是看不上你,就不带你出去,你有什么办法? 这不是赌气的时候,在宫里闷久了,有个组团旅游的机会,云惠还真的不想就此放过。于是开启了软磨硬泡的模式。 “万岁爷,您就带奴婢去嘛。” “呦呦呦,都自称奴婢了。”玄烨饶有兴致地看着一脸狗腿相的她,觉得这个小丫头实在是有意思的很。 “奴……”云惠眼珠转转,晃了晃玄烨的手臂,可怜兮兮地道,“奴家一定不会给少东家添麻烦,一定会伺候好大官人的衣食起居的。”说这话的时候,云惠自觉带入了潘姑娘和西门大官人对话的场景。 兴许是难得看她这么一副小鸟依人、又听话求人的样子,玄烨有些心软,摸了摸她的前额,“卿卿,出去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朕此番也并非是游山玩水,一路舟车劳顿,得坐马车、住客栈,没有宫里的锦衣玉食,而且外头也有很多坏人。” 总而言之一句话,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就不带你出去了。 云惠道:“可臣妾不想看着皇上一个人出门,身边连个贴心的人都没有。女人总有男人替代不了的某些方面,您带着宫女,晚上谁来陪爷诉说衷肠、谁为爷添衣加裳、谁与爷一路赏花听雨?” 这排比句再说下去,云惠自己都觉得自己是被琼瑶奶奶附身了。 玄烨沉默了须臾,似乎觉得她说的也很有道理,末了摸了摸她的头发,淡淡笑道:“无事,朕可以寻花问柳。” 我呸!就知道你们男人也就那点心思了。 不带就不带,省得出门碍眼。 云惠想着就站了起来,玄烨本来想就着她的话逗逗她,没想到把她给逗急了,忙拉过她,哄道:“好好好,朕逗你玩儿呢,你还当真了。朕怎么会是寻花问柳的人?” 云惠转过头去看他,一脸“呵呵,难道你不是吗?”的表情。 玄烨故意皱眉道:“朕怎会看上青楼女子?太辱没朕的龙格了,朕带你去便是。” 云惠一听,顿时心花怒放,跪下去给玄烨行礼谢恩。 “谢万岁爷恩典。” 玄烨叹了口气,抚摸着她的头发道:“真拿你没办法,不过这些事情也不完全能由朕决定。朕都去跟老祖宗商议,这微服私访出宫本来就是大事,前几日朕跟老祖宗提了一提,老祖宗的确是同意了,不过后面还有很多的事情。宫里得有人暂时主持朝政;朕不上朝了,很多人都会知道朕出宫了,那么朕的安危也很重要;还有带什么人出去、包括带你,带一个后宫的女子出宫,也不是件小事。这些朕都要去跟老祖宗请示。” 云惠点了点头。 慈宁宫里 章太医正在给孝庄刺针穴位,年纪大了,总会有睡不好的时候。玄烨站在一旁,跟孝庄口述了最近想要微服私访的事情。 孝庄倒没有先答话,而是对章太医道:“你瞧瞧,这些个孩子,都长大了。咱也不能永远都指望他什么都听咱们的,你说是不是?” 章太医笑笑,倒也不答话,把针灸拿了下来。 孝庄转过头去看着玄烨,“你要出去体恤民情,老祖宗没意见。不过既然要出去,就得谋划好了,带哪些人,哪些东西,怎么个走法,想要看些什么。这些老祖宗都不担心,不过老祖宗真正担心的是你的安危。眼下虽然鳌拜这个心腹大患除了,可民间关于反清复明的想法还都有,咱们大清的江山还不稳。老祖宗不赞成你去金陵,那儿还得过个江,山高路遥,又是大明旧时都城。难保有一些余孽。孙儿若是想往南走,便是去扬州也行。” 烟花三月下扬州,也是个不错的主意。玄烨默默点了点头。”孙儿打算带纳兰、曹寅一同去。曹寅本来说要去金陵,可孙儿觉得他还年轻,不够历练。朕打算过阵子赏他个正白旗佐领,在京城朕的身边再待几年,然后再放他去江南。到时候再给他个苏州织造什么的,也不枉自幼跟我侍读。” 孝庄点了点头,“嗯,曹寅和纳兰性德那俩孩子,老祖宗看着也甚好。如若他们有什么心仪的姑娘,老祖宗也可以替他们做主。若是没有,皇室宗亲里有适龄的格格也可以择一二。你有心栽培这二人也是极好的。他们自幼同你熟悉,带着他们出门,一来能够护佑你的安危,二来也方便些。不过还是太年轻了,你把图海也带上再带几个大内侍卫暗自跟着。” “孙儿都听老祖宗的。” 孝庄又想了想,“你方才说还想带延禧宫的惠贵人出去,惠贵人可就是纳兰性德的姑姑、明珠的妹妹?” “是。” 孝庄若有所思,“身边带个女人也好。皇后不方便出宫,淑妃得帮着皇后料理后宫里的事。你觉得那个丫头机灵,带着她也行。这么一说,宫里有位分的妃子还真是少。连马佳氏都有孕了,其他的也得抓紧。待你回来,皇后生下嫡子,老祖宗就再给你选秀。宫里这些老人儿也可以晋一晋位分。你那母家的表妹佟佳氏,那日老祖宗瞧见她了,长得甚是俊俏喜人,回头宣她进宫,不必一步一步晋封了,直接封个贵妃吧。” 玄烨一字一句听着老祖宗说着他的婚事,就好像在听别人的婚事。直到现在自己亲政了,这些事情都不能完全做主,只因为他是皇帝。一个皇帝,娶谁为正妻,不能自己做主;纳谁为妃子也不能自己做主。佟佳氏是自己的表妹,一进宫就可以做贵妃。而他所心爱的惠儿,却连成为惠嫔也要一步一步来。 突然间,他觉得做皇帝也不是那么的有意思。 从慈宁宫出来,玄烨比先前过来的时候多了一分凝重与无奈。 方才走的时候,并没有让云惠回延禧宫。只吩咐你可以留下来看看朕的这些书,若是看累了,就睡在朕的床上歇息。 进屋时,她果然睡着了,不过不是在龙床上,而是靠在了躺椅上。宫女给她盖了一件棉袍,玄烨走进了些,看见她额前细碎的刘海。回想那次在索尼家看上梁,她踩自己脚的疼痛,仿佛还在昨日。转眼一年已过,索尼故去,鳌拜被除,赫舍里氏有孕,而马佳氏生了长子承瑞…… 那个时候,这丫头还胖着呢,穿着一件那不合时宜的粉衣裳。 想着想着,玄烨的眼中满是怜惜与美好,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摸摸她的脸颊。 “啪!” “色狼看招!弹一闪!嚯!哈!” 第三十七章 祖孙媳 云惠从睡梦中惊醒,迷迷糊糊的,揉揉眼睛,好像自己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变成了少年方世玉他娘,跟着儿子一起行侠仗义。醒来就觉得手很疼。 李德全像做错事一般站在边上,一脸的哀怨。还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 云惠心里有些发虚,再看一看小玄子果然黑着脸坐在边上,看着她。只不过这次有所不同的是,不是玄烨一脸被打的苦相瞪着自己,而是自己的“小爪子”被牢牢地钳制在他的手中动弹不得。 一醒来就看到如此让人想入非非的画面,云惠不由有些脸红心跳。他这是要干什么?这还是在白天啊,李德全还有宫女们还都在旁边看着呢。他倒好,直接把她两个手腕子一抓,脸上露出了洋洋得意的深情。 “朕就说你两个爪子老是不老实,下回睡觉还是醉酒的迷糊时候,都应该给你戴个锁锁起来,这样你对朕就没有攻击性了。” 这话配着这样的动作,想不让人想入非非都难。云惠本来就刚睡醒,现在听到这样的话更加想入非非、脸红心跳了。 似乎是留意到了她脸色的变化,估摸着也在寻思什么“龌龊腌臜”的想法,嘿,他这纳的真的是个女的么?怎么觉得思想里透着一股子那叫什么来着……女登徒子! 玄烨一把放开了她的手,用手指在她脑门上狠狠点了点,“你呀你,幸亏朕练过功夫,三番五次地对你这些招数套路已经熟悉了,不然这回又要被你打了。” “啊?”虽然刚才朦朦胧胧中云惠觉得自己可能打了皇帝,但没想到真的这么做了。不过她打算来个死不认账。 云惠一个起身,赶忙下去给皇上蹲了个福,笑盈盈道:“臣妾参见万岁爷,万岁爷吉祥。方才臣妾实在太困了,睡梦中的人不自知,也不晓得万岁爷进来了,还望万岁爷见谅。” 忽悠,接着忽悠。 云惠在玄烨是脸上看到了当年范伟看赵本山时鄙夷不屑的神情。不由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做错了事,就要知道悔改,“臣妾……是真的不知道皇上进来了,不过臣妾承认自己这个迷糊中乱打人的毛病不好,得……改。臣妾谨遵皇上教诲。”末了她还加了那么一句,以表忠心。 没工夫听她在这儿闲扯,玄烨朝她招招手,把她喊过来。 “朕刚从老祖宗那里过来,老祖宗已经同意了,可以带你出去。正好身边也该有个女人伺候着,可能更放心一些。皇后身子不便,淑妃要料理后宫,这回也不走远了,去扬州城。你那天不是还嚷嚷着,烟花三月下扬州么。朕正好也去看看,朕让算了一下,咱们出了京城,绕过冀州到天津港坐船,顺着京杭大运河,再转河道到扬州。扬州的河道衙门,无论前朝也好,本朝也罢,每年河讯总有乱子。那么富庶的扬州城,贪官抓了不少个。也着实是件头疼的事,朕过去看看暗访也好。” 云惠一听说带她出门的事情有眉目了,顿时喜出望外。方才的“惊吓”也抛到了脑后。 “真的吗?万岁爷带臣妾出门?” “嗯。带你去,而且你猜猜,朕还要带谁?”玄烨一脸神秘地问道。 云惠有些得意,“当然还有容若喽,不然就还有图海、李公公,章太医年事已高,那太皇太后一定会让章太医的徒弟李荣跟着。” 玄烨点点她,“嗯,猜得不错,不过还有两个人你猜不到。” “谁?” “曹寅。” “他不是去金陵了么?”云惠的确有些吃惊,曹寅不就是曹雪芹的祖父么?《红楼梦》影射的就是曹家的事,当代红学家都说贾宝玉大部分就是曹雪芹先生本人,而他的祖父便是曹寅,康熙皇帝的伴读。再说了,他不一直嚷嚷着要去金陵么? 玄烨笑道:“朕思量过了,这小子还太年轻。这么早就去金陵,朕也不好明着给他安排官职,小官儿吧,好歹跟着朕这么久,朕也过意不去;大官儿吧,怕他胜任不了,回头人家老百姓还说皇帝偏心。那对朕的名声多不好。索性再多留他几年,封了他一个正白旗佐领,等过几年再放下去,名正言顺给他个苏州织造、江宁织造的美差。” 原来是这样。 “那还有一人呢?”还有一人,云惠就真的猜不到了。 玄烨走了过来,有些怜爱地看着她,“朕听见你说你很想出去,就知道你一定是在这皇宫里憋坏了。你这个爱自由的性子,兴许活在宫外更欢喜些。只不过有些事情选择不了,朕能带你出去,这是宫里多少人都羡慕不了的,你可知道?” 云惠点了点头。 “朕让明珠跟着,和我们一同出去。” “哥哥也去?”云惠这回是真惊喜了,在宫里还能常见到容若和曹寅,可哥哥真是好久都不见了。自己这个二哥待自己真是极好的,从不煽风点火,让自己多得皇上宠幸,帮她美言几句。二嫂进宫看她时,也只会说几句,小主自己好好过,外头的事万事都你哥哥。 这样的家人让她感到舒心,也让玄烨感到舒心。最起码有点人情味儿。这样的人家出来的云惠、容若,都是他十分看重的。 “不过他不能一路陪着咱们,到出了天津上了船,他就得回去。朝中的事情,朕还需要他打理。” “嗯。”能见一面已经实在是难得了。不一会儿,小脸就笑成了花。 玄烨忍俊不禁,“你看你,笑的,都快藏不住牙花子了。真是丑死了。” 这会子任他说些什么,云惠都不跟他计较,随你怎么说。 “老祖宗想见见你。”玄烨道。 “见臣妾?”云惠稍稍有些诧异,平日里也就在宫廷宴会会见着孝庄,自己位分低,而且孝庄一向不爱和她们这些后宫儿媳妇们待在一起,和苏麻拉姑一块儿过着闲云野鹤的生活。怎么会想起来要见她? 见她突然不做声了,玄烨以为她是胆小害怕了,于是笑道:“你怕什么?平日里又不是没见过皇祖母,无非就是要出门了,有些话不方便叮嘱朕,去叮嘱一下你。你去就是。” “嗯。”云惠点头应下了。 这是云惠头一回来慈宁宫。后宫的生活并非是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什么人都可以随随便便去皇上太后的宫殿,就连皇后的宫殿也不是什么妃子都能过去的。像她这种低的位分,根本就不够格去请安。 她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心里还是有些怵怵的。看着慈宁宫的雕梁画栋与不言而喻的威仪,云惠心里想道,能一路坐到这个位置的女人,一定是一个十分不一般的女人。因为她要么有家世、要么有美貌、更多的是这两样都有,且还同时拥有着绵里藏针的智慧,与能把儿子养大,养到登基的气魄与手腕。 苏麻拉姑已经站在堂屋了,见她来了,笑盈盈地迎了上去,“来了?”她常年礼佛诵经,身上带着一股子不占凡尘的佛家清幽之气。岁数却也不是很大,对于康熙来说,介于姐姐和姆妈之间,更像是姑姑,所以宫里的人也都唤她一声苏麻拉姑大姑姑。 “大姑姑。”云惠唤了一声。 苏麻拉姑笑笑应了,走到里间,“老祖宗,人来了。” 孝庄正坐着,手里拿着一个放大镜看着书。这种东西到了清朝这个时候,在宫廷已经不算什么稀罕物。见云惠来了,便放了下来。 “臣妾给太皇太后请安,太皇太后万福金安。”云惠乖巧地跪了下去。 “嗯,起来吧孩子,到老祖宗这里来。”孝庄朝她招了招手。 云惠倒也不羞赧忸怩,只顺从地走了过去。这个时候看孝庄,倒不像是高高在上的皇太后,而像寻常人家的祖母。满是岁月沧桑留下痕迹的脸上依稀能看得出年轻的时候是个美人。她是典型的满蒙美女,看上去很硬朗。 “你哥哥他们近日可好?” “让太皇太后惦记了,都很好。” “嗯。”孝庄点点头,笑道,“哀家记得头一回见着你还是去年的这个时候,在索尼家。那一日是三月初九,他们家新府邸上梁。其实哀家知道,这习俗是民间才有的,那索尼家不过是知道哀家和玄烨要出宫逛逛,这才故意找人安排的那么一出。哀家倒也不在意到底是不是刻意的,左右哀家和玄烨都没见过,看一看热闹也是好的。 那个时候,索尼就想把孙女赫舍里庭芳选进咱们爱新觉罗家,正好也带玄烨去看看。哀家就这么远远的站着,看着他去和那些孩子们一块儿抢福袋。结果啊,远远的,哀家就看见一个小姑娘,穿着粉色的旗装,长得那叫一个瓷实。” 说到这处,云惠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后来你就踩了玄烨的脚,哎呦喂,可把他们那些人给急坏喽。我就不那么觉得,你说一个孩子长大,哪儿没有磕磕绊绊的时候?多大点事?这个都做不好,还做什么帝王?哪晓得他就记恨上了,也给过你不少绊子。” 听孝庄这么一讲过去的事情,云惠也颇为感慨,只不过想想倒也很是美好。十四五六好韶华,最是天真无邪。 “哀家给玄烨选了赫舍里,可这两个冤家,偏偏和不太来。庭芳看上去大方端和,其实很有自己的主意。她会是一个好皇后,却未必是一个好妻子。”这后宫里有多少皇后皇帝都是这样的情形,譬如哲哲姑姑和夫君皇太极,不能说没有感情,相敬如宾,但那是亲人,远远不及和后来的宸妃海兰珠姐姐 “哀家看得出来,玄烨和你交好,你是个懂事的孩子。玄烨和他皇阿玛一样,小小年纪登基,旁人家的孩子还在读书嬉戏,他着实不易。能让他开心些就开心些。这回出去,要注意安危。” 孝庄对云惠说了一番话,云惠一一点头应下。 回宫后,就是忙碌地收拾细软,准备出宫了。听皇上的意思是,先去纳兰家,然后再一同出发。听到这个消息,云惠头天晚上就兴奋地睡不着觉了。 第三十八章 碰瓷 皇上微服私访也不是本朝的先例,几乎每个帝王都会做这件事。之前小康熙也让图海跟着,到紫禁城外、皇城根下溜溜弯儿。 既然是微服私访,那必然不是大张旗鼓的,得悄摸儿地出宫去。说来也简单,穿个便装,从西华门出宫,当班的守卫提前一天容若已经说过了。马车也备好了,玄烨起的早,他起早起惯了,估摸着云惠这会子还在睡着,秋凉了,天气舒服,正是睡觉的好时候。 反正今天也不赶路,先去明珠家坐坐,再出发。所以倒也不急。让传了早膳到延禧宫,玄烨寻思今儿中午到明珠府上,虽说关照了不要大操大办,只按寻常人家的待客礼节,可他心里清楚,是简单不了的。 加上是家里的饭,肯定吃的多。所以他便也没有让传太多的膳食,只两人份的粥,最近云惠爱喝玉米粥。他是不爱这个玉米棒子的味儿,便一大海碗白米粥、一大碗玉米粥;云惠爱吃水晶蒸虾饺,便让御膳房给传了一份过来;一笼鲜肉灌汤包、一盘素馅包子、虾皮蛋饺、糯米糍、奶豆腐;一碟蒜蓉黄瓜拌木耳,凉拌干丝、酱菜,还有一碟子糖醋拍水萝卜,这正当季,那丫头也爱吃。 人家爱酸爱辣,那是有喜了;她呢,爱酸爱辣,纯粹就是爱酸爱辣。 长这么大头一回出远门,想想就精神倍儿爽。小玄子特地起了个大早,穿戴好便装,编好辫子。终于不用穿龙袍了,玄烨挑选了一件锗色长袍、乌金小马褂,腰间悬了一个玉佩,打扮得和寻常人家公子一样。 装扮好,便带着小玉子一起去了延禧宫闹云惠。心想,那丫头定还没起呢,索性让御膳房直接把饭端过去,看她闻着香味起不起来。 到了延禧宫,刚迈进寝宫的门,就听到屋里一阵“哼哼唧唧”。玄烨赶忙走了进去,掀开门帘,见她已然穿好了中衣,正坐在床边揉眼睛呢。春棠站在一旁劝着,夏莲端着盆和毛巾。 “怎么着?谁又招惹你了?”玄烨是又气又心疼,过去一看,好家伙,俩眼睛底下乌青,还有点浮肿,很显然昨儿晚上没睡好。 玄烨有些责备地问宫女道:“昨儿是谁值夜,怎么主子睡不着都不晓得哄?” 冬晴吓得赶忙跪了下来,“奴婢知罪。” 云惠伸手拉了拉玄烨的袖子,知道他是在唬人,可她知道,丫鬟不知道啊,回头再把人家吓着。两人就并肩在床边坐着,“是我太兴奋了,睡不着。” 兴奋?玄烨蹙眉,昨晚上他又不在帐子里,她兴奋什么? 玄烨一脸没好气地看着她,云惠不好意思地笑笑,摸了摸自己后脖子,“就是想想要出宫门了,太兴奋睡不着嘛。” 原来为的是这个原因。玄烨顿时哭笑不得,还真是小女儿家。“你到底是有多不想待在紫禁城里?是不是想着当初被朕选进宫,还不如嫁一个乡野土财主?” 云惠想了想,认真地点了点头。 见她神情还不像说假话,玄烨骂了一句,边捏了捏她肉呼呼的小脸蛋,“跟你嚷嚷客气客气,你还当真了?胡说八道,朕贵为天子,难不成还比不上一个土财主?这全天下的土财主加起来都不如朕富。你这小脑瓜是怎么算这个账的。” 那还真不一定,你要是往南走,莫要说是全天下的地主,江南的十个地主可能就能比国库有钱了。您这才真是没见识过。不过这种话也就只能自己心里想想了。 玄烨叹了口气,大概其是外头的那股子新鲜气、自由劲儿让她神往吧。这个他还真给不了。也不想扫了她的兴,于是便打趣道:“那你跟朕说说,如果你不在后宫里,将来老了你最想作甚?” 云惠的眼神中流露出惊喜,“如果不在宫里啊,那臣妾最想去东北,寻一处乡下僻静村庄,盖三间瓦房,有个大院子,门口栓条狗,要黄底子黑眉毛的,院子里晒着玉米、高粱,臣妾用针线串着红辣椒。” 本来还以为她想着能与他白头偕老,共看浮沉呢。结果竟是这等乡村爱情。玄烨更加哭笑不得,“朕都觉得跟你坐在一起格外跌份儿!” 这时,秋染走了过来,手里拿着衣裳,笑道:“小主,您快穿衣裳吧,膳房的传菜已经到了,一会儿该凉了。反正昨儿晚上也没睡好,不若回头路上睡。” 玄烨朝云惠白了一眼,自顾自说道:“路上睡倒没什么,只不过中午还得路过纳兰家。你这副样子,旁人不知道还以为被朕打了。不若你再接着睡会儿,下午再出宫吧。” 云惠一听,立马坐了起来,拉住玄烨的胳膊,“不困不困,马上起来。”这种事情夜长梦多,说不定过了个中午就去不成了。 待洗漱完,二人用膳过后,便出了宫。 玄烨这回下扬州身边没带李德全,带的是小玉子。宫里很多的事情都还需要李德全去管,总得留个人来应付。 云惠有些蒙圈:康熙微服私访,不是应该带着宜妃、三德子、法印、小桃红吗?宜妃她不敢问,因为目前来说宜贵人应该就是未来的宜妃,可是三德子呢?难不成就是李德全?云惠边喝稀饭,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问着。 玄烨哭笑不得:“你这都哪儿跟哪儿啊,宫里没这几个人。快吃饭,吃完好出宫去。” 马车从西华门出宫,直奔纳兰府。 纳兰府在城东,地处繁华。正赶上巳时三刻学堂下学,街上都是夹着书卷包袱穿着一样长衫的书生。康熙没出过几回门,每次出去都是图海陪着。而且也是下了早朝的下午,能在天桥、大栅栏看看杂耍已经很不错了。 头一回看见路上这么多下学的书生,还真有些新奇。因为路上行人多,还有不少马车也不知怎的,往纳兰府去的并不远,马车却一路走走停停,根本走不动。 玄烨索性掀开马车小窗上的帘子,朝外看着热闹。见路边一群人围着看两只鸡在斗,斗的正起劲呢。还有人往地上撒银子。不由不屑地道:“竟然还有人看斗鸡,鸡有什么好斗的。都是八旗纨绔子弟!朕早晚得治治他们!哎哎,惠儿,你瞧,那儿是干嘛的。” 云惠自打出了西华门,沿着皇城根儿一路已经被他问了好多脑残问题,都是些“帝王不知黎民百姓苦”的问题,她着实是被烦的不轻。本来就困得不行,这会子听到他喊她名字,要不因为他是皇帝,她才懒得搭理。 顺着他的目光一看,云惠没好气道:“套圈儿,你没看过?” 玄烨摇了摇头。“是套马杆么?” “对,套马杆。”云惠索性顺着他往下说,也不解释了,解释还费力气。她真是困到眼睛睁不开了。他却还饶有兴致地看人家套什么圈儿。 “这个不错,回头朕回宫以后,也不翻绿头牌了,把你们的鞋一人一只都摆在地上,朕也来套圈,套着谁的,就去谁宫里。” 他一脸亢奋地做着他的“春秋大梦”,云惠是不想搭理这个套马杆的汉子。“行,你套马杆,你威武雄壮,回去咱就做铜圈套行了吧?” 似乎是意识到她有些不耐烦了,玄烨放下了帘子,重新正襟危坐,摆出了皇帝的威仪来,板着脸道:“惠贵人啊,你这娘家的府邸离紫禁城也太远了。而且你说明珠这买的宅子是个什么地方,路上这么多人,朕若是他,就往京郊幽静的地界买。出门又不是坐不起马车,再说了,你们府里不是有马车吗?” 还真是皇帝不知百姓苦。云惠道:“万岁爷,不是哥哥不想买京郊,大哥二哥当初置办园子的时候,选的就是离紫禁城远的地儿,在城东。可你这样想,旁人也这样想,这一转眼短短几年的功夫,您满朝文武打听打听去,但凡有点家底的哪个不往城东买地置宅子?人越聚越多,在咱们家屋顶子上,都能看见索相爷家小厨房。往南隔着条街就是钮祜禄氏一族,往北是瓜尔佳氏,早就人满为患啦。” 玄烨拍了拍大腿,喃喃自语道:“没想到京城已经有这么多人家居住。人多也好,人多热闹。可这下学的书生怎么也这么多呢?” “这爷您就不知道了。这城东住的都是八旗富家子弟,其中以尚儒书院和宏彦书院最好。为了自家公子进学能近些,就都往城东置办宅子了。” “这朕就不理解了。这大户人家哪里有请不起私塾的?何苦还要去书院?”玄烨问道。 “私塾再好,顶多也就是小时候学学。咱们满人是马背上的女真,不单单要学圣人学,还要骑马、射箭、样样都不能落下。这时候私塾毕竟就教不了了,再说了到了书院,大家都是贵族的,互相之间也好有个比较。里面用的先生有不少都是翰林院的。” 玄烨一听,倒惊奇了,“哦?翰林院的,都有谁?” 云惠没想告诉他,原先哥哥明珠下了朝还去尚儒书院给人教书挣外块呢。一堂课好多银子,谁跟钱过不去,再说了,跟这些公子哥儿接触,还可以侧面接触他们的爹,也适合拉帮结派、结党营私不是?这是滋生*的好地方。于是便对他道:“不认识。只是听说。” “你看他们下学,其实学堂里也有饭菜,可有的嫌做的不好,离的近的就回家了;有的路近也不远走路,您看这就是尚儒书院,门口那一辆辆马车,都是好马。” 可不是嘛。玄烨顺着看去,还有汗血宝马呢。这也难怪这会子路上会人这么多了,合着出门出的不是时候啊。 玄烨感慨:“朕是高高在朝堂之上,连这紫禁城外这般天地都不知道,还指望能从哪些朝臣的口中得知天下?看来还是得多出去走走看看。你想,你说翰林院的学士有人出去教书,想必他们也不缺这个钱,若是真缺钱,说明是清官儿,那这样的士人得去教书养家,也是吏部的失职;不过朕觉得不至于,大多数官吏也许去的目的,还是冲着旁的。你想,里头坐着的不都是朝中要员家的儿子?” 云惠心里想道:呦,想到了。要不怎么现代的一个大学教授有时候本事也能通天呢?谁给他的权力? “看来回来,朕得下旨不准朝中官吏去学堂教学了。” 得,自己一个多嘴,断了哥哥做兼职的机会。 “朕也没想到,京城的宅子连城郊都越修越多了,朕本来还以为就皇城根儿外一圈呢。” “那看您说的,北京的房以后都能修到七环去!”话音刚落,云惠顿觉失言,赶忙住了嘴。 玄烨却听见了,饶有兴致地问道:“你刚刚说什么?什么七环?七连环?朕只听说过九连环。” 云惠正想着怎么解释呢,忽然马车一个踉跄,二人差点摔倒。 “哎呦!” 玄烨忙护住云惠,“丫头,没摔着吧?” “没。爷您呢?” 玄烨气急败坏,“图海!图海!怎么回事儿!这么点儿路走了这么久,这么慢也能惊了马?” 图海的声音在外头响起,“爷,咱的马车撞了人了。” 撞人?马车里的二人面面相觑,玄烨先安抚了一下云惠,掀开车帘走了出去,只见马蹄下,一个布衣老人躺着,一个劲地“哎呦”。 哎呦我擦,这大清朝的时候,就有碰瓷这么一说了?看来这项技能还真是历史悠久啊!云惠不由扶额。可您也看看这碰的是谁的瓷吧? 第三十九章 朝花夕拾 云惠见多了碰瓷,想阻止,可是玄烨心肠好,下去搀扶起来,嘘寒问暖,然后被赖上了。这个时候,街坊里冲出来个儿子之类的,彪形大汉,嚷嚷说就是他,不但撞了我,还推了我一把,欺负我老婆子哦,然后路边人看热闹的冷漠。玄烨气愤,大汗要求赔银子,一边的书生酸溜溜说要你给给就是了,小气。玄烨,不是银子不银子的问题,你这不讲理的。 说要去顺天府尹那儿,大汉更得意,说自己的妹妹是府尹的小老婆,玄烨不想上公堂。就在外面看,让图海上公堂了,后来明珠来了才解决。回去感慨,云惠提议两个人走路,夕阳下逛街,走后街,告诉他小时候的事情,唱《朝花夕拾》给他听,买了路边摊,到家吃晚饭。 “爷,爷,您别出去。”云惠在现代,碰瓷这种事情见多了。若真的是被图海不小心撞到了,就以刚才路上人这么多这挪的车速,压根也不会伤到人,给图海处理就行了;可要是有心之人,看到康熙穿戴成这样的,就不一定起不起坏心了。 她担忧,这小玄子涉世未深,在宫里看到的都是太平盛世,哪里知道外面市井的生活? “呦呦,撞人了嘿!” 对于马车撞人这种戏码,在天桥、大栅栏也常见,地段繁华嘛。在东街自打书院建成后,也不少。满人当年在盛京称帝,北平的百姓还是汉人为多;到了顺治皇帝迁都北平,改北平为北京,这满人才渐渐多了起来。 天下是满人统治的天下,自然满人就比汉人尊贵一些。到了康熙这一朝,八旗子弟的横行霸道在京□□声已经很臭了。不要说马车撞人了,就是当街骑马撞人、踩死人、拖死奴婢的也大有人在。 眼下正值尚儒、宏彦书院下学,路上的人更多。一位这么大岁数的大娘被一辆马车撞到在地,自然是引来了不少路人的目光。这些路人中有不少都是下学的士人,他们有的已经是贡生,也有的是秀才之类,都等着在书院进学几年能争取中个进士,好一飞冲天。 当然更多的是京城富贵人家的公子,他们都会看马、看马车,拉马车的是不是好马、什么品种,大清国土产的还是从西域过来的价钱自然不一样,吃的草料不同、马力也不一样。再看着马车,寻常人家是什么篷子,篷子用的是什么料子都是有讲究的。看马车也能看出这家主人的家产。 比如当下撞人的这辆,一看就是家底殷实人家的,而且是很殷实。 这么一来,看热闹的人就更多了。有的士人出身清贫,对这种富贵子弟撞人的事情屡见不鲜,更多的是愤愤不平的指责;而富贵人家出来闲逛的,看到这等事,自然就乐得个看热闹了。 赶马车的人是图海,他也是赶路心切,从西华门出来到明珠府竟然用了这么久的时间,也是他所想不到的。图海是侍卫,出身满人,却也未到能住到东街的地步,对东街这个点这么多人还真是始料未及。本来想帮皇上早些赶路,结果一不小心,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就有一个大娘摔倒在地上了。 幸亏自己及时勒住马,不然就真的踩上去了。可这真的是他不小心撞上去的吗?他一个做御前侍卫的,难道连这点眼力见都没有?自己没有啊,可看看眼前这位大娘坐倒在地上一阵哀嚎的样子,图海自己也蒙圈了。 玄烨走下车来,十分的不悦,本来没能及时赶到明珠府,自己已经很不高兴了,结果还遇上这么摊子事。 图海对康熙一抱拳,“请爷恕罪,小的给爷添麻烦了。” 玄烨蹙眉,见地上是一位老人家,忙心生帝王怜悯之心,伸出手去,边把老人扶起,边关心道:“老人家,是家奴不好,不小心冲撞了您,您快起来看看,有没有伤着腿脚。” 话音刚落,也不知从什么地方,就窜出来个大汗,头上盘着辫子,穿着一身深枣红的棉布长袍,腰间扎着一根蓝腰带。冲过来就嚷嚷:“怎么了怎么了?你们谁,你们谁呀?知道我是谁么?”敢撞我老娘,都不要命了!” 寻常出宫都有侍卫跟着,路线也都是安排好的,要么去茶楼,要么去谁家府邸,还从未见过这样的情形。 玄烨迅速上下打量了那人一眼,背着手淡淡笑笑道:“这位大哥,方才是家奴的马车不小心冲撞了您家母亲……” “爷,小的没撞上。是她自己……” 玄烨手一挥,止住了图海,他不想在这种琐事上费心思,他也没那个闲工夫,见那大汉来势汹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要是惊动了衙门,也不好。“不若由我的家奴送您的娘亲去同仁堂瞧瞧,要是有个什么,银子由咱们出便是了。” 云惠跟在后头偷偷看了看,心里那叫一个懊悔,说不带说的,还没来得及拦住他,就下马车了。那个大汉一看就不是个省油的灯,准是想讹银子的,若真是心疼老母亲,这会子了,光顾着说话,怎么不见把老母亲扶起来? 正想着呢,那老妪也开了口,“儿啊,就是他们把为娘撞到的,还有这个公子,他……刚刚还推我。” 那大汉一听顿时火冒三丈,就要冲康熙过去。图海和另一个侍卫站在前面一挡,图海是何等人,没点架子也当不了侍卫。大汉估计对方也不是好惹的,说不定是官家,气焰上便矮下去三分。 听说对方要给银子,大汉便轻哼了一声,抱臂在胸前,打量了一眼玄烨他们,看样子是个官宦人家。 大汉伸出一个手掌,满不在乎地“哼”了一声。 “五两?”图海问道,“好说。” “五百两。” “驭~”人群中发出一阵唏嘘声。 “五百两?”图海顿时瞪大了眼睛,“你这分明就是讹诈!” 大汉轻蔑一笑,“就是讹诈你又能怎么样?我妹妹可是索相爷府上大管家新纳的小妾!得罪了我,就是得罪了索相爷,得罪了索相爷,就是得罪了宫里的皇后娘娘,你得罪得起嘛!” “呦~”人群中又一阵唏嘘。 “嘿!你这……”图海真是又急又气,可一听这话,不由顾忌地看了一眼皇上。 玄烨深吸一口气,微微笑道:“我本来以为你是个孝子,你自打窜出来就没管过你母亲的死活,只顾着朝我们讨要价钱;我根本没有推你母亲,你母亲却说我推了她,可见真是有其子必有其母。你妹妹不过是嫁了索额图家的管家,这也就罢了,还是个小妾,你竟如此嚣张,到底是谁给你的胆子?” 康熙一席话,说的大汉哑口无言。 “你……你们到底是哪里来的?哪个府上的?”大汉指着玄烨道。 “哪个府上的还轮不到你来问。”一把按下大汉指着玄烨的手。 大汉恼羞成怒,“全京城有谁敢得罪索相爷府上的人?莫要说我妹妹是索相爷最倚重的大管家的小妾,就是嫁给了索府门房儿的,你们也得罪不起!” 玄烨冷笑一声,“还真是狗仗人势。图海,这事儿就交给你了,惠儿,咱们走着去。”说罢,自顾自背着手走在了前头。 “爷!”云惠心急地唤了一声,便急忙跟上。没穿花盆底鞋,还是能跟得上他大步流星的步子。 玄烨心里很是气,刚一出紫禁城,原想着皇阿玛和自己统治下的大清国是那么的太平盛世。没想到这仅仅是在天子脚下啊,就能出这样的事情。一个小小的奴才家的奴才,就能蛮横成这样?索额图平日里是不是也这般? “爷!”云惠跟了上来,见他不理,就又唤了一声,跟在他身边并肩走着。 然而走了几步,玄烨停了下来,他并不认识去明珠府的路。 “咱这是往哪儿走啊?” 云惠忍不住笑道:“原来你也知道自己不知道路啊。”于是反手一指,“往那边儿呢,你再走咱就算走到天黑也走不到家。” “那你不早告诉我。” “我倒是想告诉,可你刚才那个样子,我哪儿敢说啊?” 玄烨气道:“你刚才是没看见那个奴才的样子,简直是欺人太甚。五百两银子,他也敢开这个口。这要是换了寻常百姓,岂不是要被他讹诈死?” 云惠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道:“一个官员一年的俸禄才几两银子?寻常百姓家一年能赚到二两银子就不错了。” “是啊!那你说说,那个人是不是狮子大开口。” 云惠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不讲理的人您何必要跟他讲理?现代的碰瓷比这狮子大开口多了。 “朕真是没想到,这才刚出了紫禁城,京城之内啊!置办个宅子要那么多银子;为了上最好的书院,连带着周围的宅子都贵了;弘文院、四库馆的学士下了朝是可以教书的;这相爷家的奴才比寻常人家的主子还横……这就是宫外朕看不到的地方。”玄烨的眼神有些暗淡,“你说,朕平日里待皇后虽好,但朕心知肚明,好而不宠。可你看索额图,这样下去不就是另一个鳌拜?” 云惠驻足道:“爷,这个事,惠儿可不插嘴。您怎么想,那是您的事,至于你怎么想皇后娘娘,也是您的事。不过,惠儿觉得,奴才的片面之词并不能代表主子,更不能代表主子上的主子。倘若今儿唤作是惠儿延禧宫哪个奴才家的,爷会因此怪罪惠儿吗?” 听了云惠的话,玄烨若有所思。半晌,点了点头道:“你说的对,我方才是正在气头上,顺着就说出来了。这事儿不能就此怪索额图,更不能怪皇后。此番出门,的确得多看看才是。”这样想,玄烨心里就舒坦多了。 朝左右一看,街上已无方才那般热闹,转进了一条安静的老街。沿街有卖古董字画的,花鸟鱼虫,很是雅致。也有吆喝着卖糖人的,炸糕的。街坊间有小孩踢着毽子,扔着羊拐。 玄烨终于露出了笑脸,“你小时候是不是也这样?”他一指路边一个蹲着的胖乎乎的虎妞笑道。 “爷就知道拿惠儿寻开心。我小时候,可比这个好玩儿多了。”她想起了以前在现代的生活,原来她也是个京妞儿,颇为感慨。既来之则安之,这儿也挺好的。 “公子,买个糖人儿给姑娘吧。” 云惠笑着对路边艺人摆了摆手。 玄烨驻足,在她耳边轻声问道:“你喜不喜欢?喜欢的话,尽管说,我去给你买。不要客气,这不是在宫里。” 云惠笑道:“你有银子吗?” “呦。”玄烨摸了摸胸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几时出过门带过银子?不由哑然,回头望了望跟在后面的两个暗卫,不好意思地笑笑,“哈哈,这个……让他们付。” “算了吧,我不爱吃那个,太甜了。” “那这……”玄烨见自己空着手,好像少了点什么。转头一看,合芳斋出来两个人,手里拎着点心,边走边说道:“明儿陪夫人回娘家,拎两盒给老泰山。” “喏,朕知道了。”玄烨笑着摇摇头,走进了合芳斋。 不一会儿,人出来了,手里拎着两盒点心,用红绸子打了个结。 “唉,这位爷,您还没给钱呢!”小二追了过来。 玄烨干笑连声,“银子啊,朝我家这位小娘子要。” 看他那个样子,又好气又好笑吧。有时候云惠觉得,这样的日子也挺好的。 第四十章 沿街走着,倒是比方才安静不少,一看四周都是高门大户,便知道这就是云惠说的什么八旗贵族聚集地了。 “胖惠你们家怎么还没到啊?早知道刚才就不把马车丢给图海他们了,每天明珠上朝得起多早?”才走了不多的路,他就开始叫苦连天了。 还真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惯了,才走了这么点子路,那紫禁城那么大,平日里看他这个宫那个宫的来回走,也没见喊累。 云惠口中只胡乱说着“快到了快到了”,便哄着他一路往这边走。 却说那明珠家里早两天听说皇帝和惠贵人小主要来府邸,上上下下忙成了一团。最心忧的是二夫人觉罗氏。 觉罗氏算起来也是爱新觉罗家的一支,祖父阿济格是贝勒爷,原本到了康熙这一朝以为没落了,嫁了个纳兰明珠,初初是个内务府总管,倒也还不错。没曾想,生了个儿子做了康熙爷的御前侍卫,老爷的官儿也越做越大。现如今府里的小姑子入宫做了贵人,整个纳兰府也愈发扬眉吐气起来。 可皇上来了,要怎么招待? 要说早些时候听说这个消息,好歹也能整出个省亲宅院来。这从老爷口中得知这个消息,前后不到三天,上哪里去准备省亲宅院去? 倒是明珠自己看的明白,不由宽慰夫人道:“要什么奢华大办?万岁爷同小主这回出门,为的就是微服私访,你这般大操大办,岂不是逆了圣人的心思?再说了,这做天子的,天下富贵尽入囊中,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什么好住处没住过?哪里看得上你布置的这些。万岁爷同太皇太后一样,都是越简单的东西越喜欢,你就莫要瞎操心了。只管收拾出干净雅致的院落来,最好是贵人先前在闺中时的那院子。” 原来这明珠是个顶顶聪明的人,最懂得揣摩人心。他晓得无论自己再怎么做,也在三天之内赶制不出什么富贵气象的宅院来;太奢华了,让自家妹子看着还好,让皇上见了,博不得欢心不说,反而弄巧成拙,被认为是贪污枉法得来的。也不必故作清贫,就这般寻常富贵人家模样便是,越是看上去寻常,越让主子觉得有人情味儿。 至于让觉罗氏把贵人先前闺中住的院子收拾出来,皇上欢喜的就是贵人,所谓爱屋及乌,能在她以前睡过的屋舍住一晚,必定有一番趣味。 觉罗氏想了想道:“原先那宅院倒还一直让下人收拾着,毕竟出了个贵人,也没让旁人去住。就是没了些人气儿。” 明珠道:“这就是了,旁的事你也不用多做,让大房那边几个女孩儿搬过去住三天,再搬回去,暖暖屋子,不要落了冷清便是。我偷偷向宫里的御膳房打听了万岁爷平日里爱吃的几样菜,你去吩咐厨房准备。” 听了自家老爷这般说,觉罗氏便也不再说些什么。 到了晌午,虽然没让吩咐说一大家子人都整装待发迎接着,可全明珠府的人上上下下也都绷着一根弦。下人们听了二夫人的吩咐,也都佯装着自然地扫地。 等了一上午,也没见宫里的贵人来。明珠也有些不大踏实,便打发容若道:“你出去迎迎,这会子东街正是书院下学的时候,马车行的慢。莫要出什么事才好。” 容若点了点头。 刚要出门,只见府里的管家那图鲁急急慌慌地跑进了屋子,“老爷,老爷!好像看见咱家贵人主子回来了。” 明珠眼睛一瞪,喝道:“什么叫好像啊!没看见马车吗?” 那图鲁也急了,“就是因为没看见马车奴才不敢认啊!好像是咱家小主,可又不大像,比咱家小主瘦多了。身边站着一位年轻的爷,手里还提溜几个盒子。” 明珠气急败坏地摆摆手,“你说你好歹也是我明珠府里的大管家,这点眼里都没有?那爷出宫能不坐马车吗?手里还提溜盒子了,那能是爷干的事情吗?” 刚要打发人走,容若在一旁悠悠开口道:“那可不一定。”他是太了解自己这位圣人主子和小姑姑了。一个不靠谱,一个幺蛾子,两个人凑一块儿,就是小姑常说的那句话,绑个窜天猴就能上天了。 明珠听了儿子的话,略一沉吟,当机立断道:“以防万一,大家还是整理整理,冬郎,同我一起出去看看。” 父子二人连同次子揆叙、三子揆芳一道出了院子,向大门口走去。忽然又见一门房的小厮跑了进来。身后跟着四个人,一男一女走在前面,身后还跟着一个丫鬟、两个侍卫模样的人。这不是皇上和贵人是谁? 嘿!这唱的又是哪出?没说微服私访连马车都不坐啊! 也甭多想了,明珠带着儿子们就要跪下行礼。 “奴才明珠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参见贵人小主,小主吉祥。” “哎呀,哥哥,都说了不必多礼了。”云惠说着就要上去迎。 玄烨也笑道:“明珠啊,都起来吧,今儿是便装,我就是寻常人家的公子,自家人都不必拘礼了。” 皇上这么一来,倒真是打了所有人个措手不及。 许久不见家里了,云惠心中也颇为感慨。往园子里的路上,玄烨同明珠说着方才在路上的遭遇,云惠则左顾右盼,看着曾经熟悉的家中。自己走后,家里也算有了喜事,自己在宫里做了贵人,哥哥还做了刑部尚书。园子一看就是整修过了,玉带桥两边系着宫灯。正是早春时节,两岸柳树成林,桃杏如彤云。 明珠府中本来就有两房,大房乃是兄长郑库,郑库为人中庸,守着祖产领个闲差,吃俸禄罢了。府里唯有明珠一心考学,深得太皇太后和皇帝的赏识,一路青云直上到内阁。明珠有三子,长子纳兰性德,字容若,小名冬郎;次子揆叙、三子揆芳。同云惠年龄都相仿。 云惠见到昔日侄儿,侄女,心中颇为感慨。毕竟年龄相仿,也都一处长大。那揆芳自幼是个顽皮的,同兄长性德不同,与云惠自然合得来。早在三天前听说姑姑要回来了,心中就甚是欢喜。 也不知从哪里掏出个做工精致的弹弓子,“姑姑,这是我亲手做的,您看这皮筋儿是鹿筋,可好用着呢。这木头也是好木。” 明珠唬道:“胡说,这等物什简直难登大雅之堂,也不怕侮辱了圣人眼。还不快扔出去!” 揆芳嘟囔道:“这是我做给姑姑防身用的。” “贵人身边都是武林高手,哪里需的着这个?” 玄烨却哈哈大笑,“惠儿啊,我看定是你小时候顽皮,常用这个打人家窗户纸、打鸟什么的。你侄儿了解你,才做了这个给你。” 云惠倒也不羞赧,只管接过那弹弓子,摸了摸揆芳的头,“瞧你,嘴唇上都长胡子了。也是长大了,行!你送姑姑的这个,姑姑很喜欢。我就收下了。以后谁敢欺负我,我就用这个,唉,打人。” 说道“打人”,云惠特意狡黠地瞅了一眼玄烨,只有二人心知肚明。玄烨无奈地叹了口气。 院子里飞花如蝶,沿岸杨柳依依,湖中小舟停靠,桂殿兰芳,说不尽的清幽雅致。玄烨自幼生活在宫中,甚少见得这般有江南韵致的宅院,不禁心中有了几分赞许。 到了正堂,茶也上了几轮。上茶的是觉罗氏身边的人,觉罗氏客气笑道:“自家,穷家寒舍,没有什么好茶,还望爷不要见怪。” 茶一上来,却是上好的太平猴魁,皆是新茶。原来明珠早就想到这点,早就按照康熙的喜好备下了。 玄烨一见是自己爱喝的,心中顿时大喜。再看这明珠家里的人,全都言笑晏晏,一家子其乐融融,虽也恭敬,却丝毫没有刻意矫揉造作地讨好,心中又添了几分欢喜。 见他面上和善,云惠心中不由感慨,这家里一看就是被哥哥教的,不然寻常百姓,谁见了皇帝不害怕?怪不得历史上都说明珠聪明至“狡猾”呢。也是为了她吧,索性康熙也爱看这个,自己也不说破,他高兴就行。 不一会儿,家里几个女孩也过来了。 大老爷郑库家有三女:宛月、宛玉、宛如;明珠有一庶出女儿宛宁。四个女孩长女宛月亭亭玉立,身材修长,温柔娴静;宛玉肤若凝脂,面如桃花;宛如尖下巴,大眼睛,最像江南如水女子;宛宁一张笑脸透着灵气,观之可爱。 四个女孩各有千秋,对着玄烨和云惠盈盈一拜,“皇姑父,姑姑。” 明珠笑道:“这是兄长和奴才家的小女们。” 见这几个侄女出落的都跟芙蓉花似的,玄烨心中也十分欢喜。若是什么时候,自己也能有这样的格格,那该多好! 一大家子人坐在一块儿用了午膳。到了晚间,便住到了原先云惠住过的锦云阁。那夏莲原先出身府里,不过是个二等丫鬟。如今进了宫,跟在贵人小主身边,吃穿用度都是宫里的。让府中其他丫鬟羡慕不已。 纷纷围上来询问“宫里好不好。”、“夏莲姐姐发迹了。” 夏莲一开始神采奕奕的,同府中原先姐妹讲了几句就红了眼圈,“好也不好,幸而有小主在身边,可是一言一行都得懂规矩。”她想起前阵子那半年,就因着某些她不知道的缘由,万岁爷冷落主子,宫里的其他奴才也都对她们延禧宫冷言冷语的,有时候去要给菜都要受一顿抢白。宫里捧高踩低,哪里比得上府里的日子舒坦。 晚上玄烨、云惠二人躺在锦云阁中,面朝着帷帐。玄烨道:“这便是你原先住过的地方?” “是。” “真香。” 屋子里点着百合香,云惠道:“我那会儿住的时候都没点过这个,这香贵着呢,还是占了你的光,因为你来了,所以不能点差的,就点了这个。” 玄烨笑道:“那还是嫁了帝王家好。你能跟着沾不少光呢,你看你,平日里也没受什么委屈,还能跟着爷出来玩儿。你知不知道就凭这个,得让宫里多少女人羡慕?” 听了这话,云惠倒是沉默了,宫里是个大染缸,自己倒是想往外摘的干净。 “给朕生个小格格吧。就像你那几个小侄女一样。” 第四十一章 格格们 晨起,天色晴好。昨儿个康熙来,觉罗氏看得出皇上喜欢这几个小晚辈。便叮嘱了宛月,带着几个妹妹过来给皇姑父、皇姑姑请安。 头一回在宫外留宿,没有了早朝的烦扰,玄烨顿觉神清气爽。 “给皇姑父请安。”只见四个小格格前后走进了院子,个个笑靥如花,玄烨觉得自己心都化了。要是自己以后也能有这么俊俏的丫头就好了。 “好好好,安安安。你是宛宁吧?”玄烨俯身笑道。 宛如一脸委屈地道:“皇姑父认错了,我是宛如。” “哦。”玄烨尴尬笑笑,“皇姑父大清早的起来,还睡迷瞪了。宛如,嗯。”忽然身后又钻出一个,对着他盈盈一拜,请安道:“给皇姑父请安,皇姑父吉祥,祝皇姑父身体康健,祝皇姑父的奶奶也身体康健,祝皇姑父和皇姑姑百年好合。” “嘿,这小嘴儿甜的哎。你姑姑怎么就不像你呢!”说着,玄烨忍不住逗了逗小格格的小脸蛋,“这月儿就是会说话。像你阿玛明珠。” 只见小丫头也不高兴地撅起嘴来,“皇姑父,我不是宛月,我是宛宁。宛月是大伯家的,我阿玛才是明珠。” 玄烨:== 怎么长得都一个样儿? 忽闻背后惠儿的脚步声,玄烨觉得自己捞到了救命稻草,“惠儿啊,你快来,你这些侄女,我一个都记不住。” 云惠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道:“昨儿晚上也不知是谁还说呢,说什么‘哎呀,要多生几个格格,长得跟花骨朵儿似的’。” “是呀,是长得跟花骨朵儿似的。这都是花儿,连个像树叶子的都没有,我哪儿分得清是哪朵儿啊?” 云惠被他逗得一乐,“花儿就没有不一样的啦?这花儿还分桃花、杏花、荷花、牡丹花儿呢。我看你宫里那么多妃嫔,也把谁是谁分得很清楚嘛!”说着还故意看了他一眼。 哪知他却满不在乎,“谁说的,大部分的确是分不清。但是你,我分得清。比旁人胖出好几圈儿呢。哎,你记不记得一年前在索尼家,你穿着个粉衣裳,朝那儿那么一站,嚯!本来他们是想让朕留意到赫舍里的,结果你在那儿,都不用打扮,光是这身段儿,就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是不是啊玉儿?” 说着,玄烨摸了摸“宛玉”的小刘海。 云惠没好气道:“又认错了,那才是宛月。宛玉在我这边儿呢。” “又错了?朕决定了,以后宫里甭管谁生了格格,一律起名儿花儿,叫什么花儿,旗头上就戴什么花儿,朕准不会认错闺女!” 云惠像想到了什么似的,问宛宁道:“你哥哥呢?” 宛宁想了想道:“姑姑问的是哪个哥哥?揆叙哥哥早就在流芳亭读书了,揆芳哥哥还没起呢;容若哥哥一大早就去珍儿姐姐的兰轩了。” “珍儿姐姐?哪个珍儿姐姐?”云惠疑惑道。 “就是二姨妈家的女儿。” 云惠隐约想起之前有一回觉罗氏进宫来,跟自己说起过,来了个族妹家的女儿。那姨妈之前好似嫁了舒穆禄家,也算是和美日子。之前偶尔带着女儿来小住,原主同她好像玩不大来,不过好像听说那舒穆禄海宁之前站错了队,站在了鳌拜麾下,之后受了牵累,姨妈身子本来就弱,不久便去了。二人膝下唯有一女,便是宛宁口中的这个兰珍。 这容若一大早的去人家姑娘家的院子,这成何体统?虽说清初汉人文化还没有完全传入满人家中,满蒙的女子也大多豪放,敢爱敢恨,可也都老大不小的了。再说了,表哥表妹的,很容易就发展出啥啥啥来。那容若又是个多情种子。不行,自己这个做小姑的,得去尽(纯)尽(属)义(八)务(卦)。 她想起身后还有这么个累赘,实在是不想带他过去碍手碍脚,于是低头对宛宁道:“宁儿,姑姑想去看看兰珍妹妹,教给你一件事,若你能办好了,姑姑回来给你宫里的珠花戴。” 小姑娘一听,顿时眼睛眯成了月牙儿。 “你去哄你皇姑父给你讲故事。” “好。”小姑娘顿时心领神会,走过去对玄烨甜甜一笑,“皇姑父,皇姑父,宁儿想听你讲抓鳌拜的故事。” “好!”没有哪个男人能拒绝如此一个小萝莉来给她讲自己的英雄事迹。听宛宁这么一说,其他几个女孩儿不乐意了,纷纷要求她也要听。四个格格把玄烨围成一团,云惠心中暗自偷笑,出了院子。 许久不住府里,加上院子扩建过,路也不大熟悉了。云惠找了个丫鬟带路,好容易才走到兰轩。原来这兰轩之前也不过是府中一个避暑的院子,临湖而建,四围有树和竹林,夏天映日荷塘,风景倒是一等的好。只可惜在府邸比较偏的地方,可见觉罗氏并没有把自己这个嫡亲的外甥女放在心上。 也是,中国人最“讲究”个人走茶凉。阿玛额娘都不在了,一个小小孤女,给你口饭吃就不错了,哪能照顾得周全。可是根据古言定律,但凡这种身世背景的孤女,大都长了一张倾国倾城的颜、琴棋书画的技能、病怏怏如弱柳的身子骨。 家有两房,长子不得宠、次子为官;有一投亲青梅竹马的表妹;家有姑母嫁了皇帝。后来情路不顺,抑郁而死,也有说离家出走的;父亲后被免官……如果不是有曹寅这个历史正主在,云惠真觉得纳兰家才像《红楼梦》的贾家。 迈过小桥,跨进兰轩,四围桃花杏花掩映,颇有几分世外桃源的意味。 小轩窗开着,二人正坐在窗前说着体己话。忽见那边拐进来两个人,见是云惠,容若才有些诧异。 不过府里的事情,哪有能瞒得过她的耳朵的? “这便是我常跟你提的惠姑姑。”容若对舒穆禄氏道。 惠姑姑?一个惠字加前缀,听得云惠顿时觉得自己岁数上去了至少二十。“会不会说人话?宫里叫惠姑姑的,都是那些老嬷嬷了。你老姑我风华正茂、二八芳龄的,怎么能叫惠姑姑?叫惠儿姑姑。” 那舒穆禄氏对云惠笑道:“常听容若说起姑姑,兰珍是外人,昨儿便也没跟着出来见。还望姑姑莫要怪罪。” 她长得明眸皓齿,五官算不上绝色,典型的满族女子露出光洁额头、鹅蛋脸,一身书卷气,不惊艳但胜在看着舒服。和云惠脑海中勾勒出来的“林妹妹般”的样子大相径庭。 她说昨儿没跟着出来见,但凡是有点心思的人,谁不想出来见见皇上、贵人?估摸着本来女眷也没什么资格出来,觉罗氏特意安排了大房和自己的庶女来现一番,那舒穆禄氏又跟自己没什么干系,索性也就不让她出来了。 说了几句话,云惠倒觉得她性子亲和,说话干脆,同自己有几分相像。实在不是个矫揉造作,扮温柔讨人眼泪的角色。 聊了几句,便有丫鬟来传话,说是过去和老爷他们一道用膳,要启程了。那容若便叮嘱了舒穆禄氏几句,大体是自己不在家,若有人欺负,便去告诉他的乳母李氏。 本来就无依无靠,又不姓纳兰,自己的姨母都不庇佑着自己,又能指望谁对她另眼相看?舒穆禄氏只笑笑,“你只管去你的,我横竖少出这个院子,旁人都忙着呢,哪里有闲工夫来找我麻烦?左不过宛月同我亲近些,来陪我说说话。我一个人看看书,你也就回来了。” 容若有些恋恋不舍地出了院子。 瞧他那个多情种子的样儿!云惠轻哼一声,“呦,某些人不是一向标榜自己潇洒恣意、不为名利所累、不为情爱所困,快活似神仙么?能告诉我这草屋里藏的娇儿是怎么会子事儿?” 容若白了她一眼,“你不懂。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越是寻常的情分,越能见真情。” 云惠翻了个更大的白眼,更不服气道:“我不懂?你一个为成亲的毛孩子,同我有夫的人来说这个,你害不害臊?我是晓得这是寻常情分,可你有觉得你阿玛额娘能允许她进门吗?” 容若没有做声。 云惠“切”了一声,不屑道:“生平最烦没有担当的男人,若不能给她座金屋,就不要把她藏在草堂。说什么二人只要有草堂就能只羡鸳鸯不羡仙,那你倒是能给个草堂啊!喏,这草堂也是你阿玛的,瞧着,你也老大不小了,你阿玛定已替你寻了好亲事。” 容若暗暗攥紧了拳头,“大不了去跟皇上请命。” “对喽,还记得自己有个当贵人的姑妈就行,怕什么?你老姑父一句话的事儿。”云惠满不在乎地拍了拍容若。 容若看了她一眼,合着她早就这么想了,美名曰还替他着想。也不知这心眼子怎么长的。不过不是坏心眼,容若有些感激地笑笑,“谢你。” 云惠哑然,“谢什么?我好像忘了点什么事儿似的。” “忘了什么东西了?”容若关切道。 云惠摇了摇头。 二人跟随丫鬟去了前院,待到了吃饭的地儿,云惠一眼便看见黑着脸的玄烨,身边四朵金花环绕。好么,把他丢下来看孩子了!她倒出去逍遥了!她怎么能这样! 兴许是自知理亏,云惠尴尬地笑笑,“这故事……讲的挺好哒?” 玄烨邪魅一笑,“你怎么知道我讲故事了?” 云惠一愣。擦,说漏嘴了。 第四十二章 下扬州 见她愣住了,也是一脸的不好意思,低着头想了一会儿,夹起一块肉放到他的碗里,讪笑道:“这家里小厨房做的红烧肉也是极好的。” 他鼻子里哼了哼,想用一块肉就抚慰他受伤的幼小心灵?哦,大清早的,让他看孩子,自己倒好,一个人到府里串门玩儿了。 索性不理她,别过脸去。 云惠一看他这样,顿时火了:这家伙就是典型的给点阳光就灿烂,给点洪水就泛滥,给他个破筐就下蛋。可那能怎么样?当着兄长嫂子的面儿,自己还是得给足他面儿,人家是男人嘛! 这点上云惠还算识大体,小矛盾小腻歪背地里没人自己对付去;外头,自己就是爱新觉罗家的小贵人。 想到这里,她冲着玄烨温婉一笑,“爷,一早上的,故事讲累了吧。我这几个侄女,可能闹人着呢。下回可不敢让她们来见爷了。” 这话一说,几个丫头有些委屈。玄烨一见,心头一化,呦呦呦,可见不得这花骨朵儿般的小闺女们抹泪,忙笑道:“没有没有,你们府里这几个小格格,都是娇花一样的满洲格格。日后宫里也能多添几个这样的才好。” 一家子人聚在一起欢欢喜喜地吃了饭。在明珠家住的一天一夜,玄烨过的还算踏实。没觉得有什么刻意捧着他这个帝王,也没有什么不恭敬的地方,一切舒服而又自然。这正是他非常欢喜的地方。不由对这一家子又喜欢上了几分。 吃完饭,离了明珠府,一行人就正式启程了。明珠此番并不会随他们几个下扬州,因着随行的除了图海、周培公,其他的大部分也都是十六七岁的年轻人,心里还是有些不放心。在渡口对容若再三叮嘱道:“冬郎,此去扬州,一定要护佑好皇上和小主的安全。你自己也要多加小心。” “知道了阿玛。您真的不同咱们一起出行?” “我就不去了,朝中还有很多大事要阿玛去做。”明珠悄悄靠近容若道,“到了扬州,你就去找扬州知府,皇上想查扬州的河道、盐道,不查出点什么来,恐怕皇上自己也会心存疑虑。” 容若英气的眉宇蹙起,“阿玛,这种事情,不应当由我来做。” 明珠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你可知你阿玛现如今在刑部,也不是那么地容易。做的这些还不是为了你们将来。你以为你成日里吟风颂月,没有咱们这点家底子你能吟诵得起?那寒门多的是吃不起饭,考不起学的有志之才。也罢,你志不在此,阿玛也不勉强你。不过为了安全,你们还是按照原定,去找扬州知府陈之秀家,陈公在当地也是名门望族之后,有些事你们私底下去打探便是,出去一趟,还是游山玩水为主,顺带查案。” “记住了。” 几人乘船直奔扬州,下了渡口后,再改换马车,眼下正值早春,处处草长莺飞。官道两旁郁郁葱葱,林中鸟鸣,万物生机。车里不时传来阵阵欢快的歌声:“啊~五环,你比四环多一环。啊~五环,你比六环少一环!” 本来女真族就是马背上的民族,不善水性。在水路走了许久,早就飘飘欲仙了。再骑马,听着里头的歌声,曹寅不由抱怨连连,“我说容若,你听听他们里面唱的都是什么歌儿啊?这歌都没有什么词儿,颠来倒去车轱辘话来回说。什么五环你比四环多一环,你比六环少一环。我用得着你说,我自个儿不会算啊!这歌儿,一准是你那小姑姑想出来的。” 容若淡淡笑笑,“你知道了还问?” 曹寅哭笑不得,“不是,这都唱了一天了。一开始是她唱也就罢了,后来皇上也跟着唱。嘿,这俩人要不怎么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呢,一个赛一个的难听。最好听的还是小玉子,带着点昆曲的圆润,要我说,说不定李德全唱这个才最好听。” 容若看了他一眼,“你敢说皇上唱歌难听,我看你这脑袋是不想要了。” “出门在外,他不是皇上,是爷。” “你还怪振振有词的了。我告诉你,就是出了门,他也是皇上。你最好收起你那张毫无忌惮的嘴。行了,别叫唤了,天黑之前就能到扬州城了。听说扬州虽然不是江南,可胜似江南。古人云,烟花三月下扬州,论江北的春景,扬州最宜人。那儿的姑娘也美。” 一听说这话,曹寅顿时来了精神,“那敢情好啊!驾!” 一行人紧赶慢赶,到了扬州城。一连数日在水面和官道上行走,难得看见这么热闹的城,就连玄烨也按捺不住了,“走,都下车走走去。” 玄烨沉声道:“图海,你去问个路人,这儿最大的客栈是哪家。” “是。”图海找了个路人问过后,对玄烨道,“爷,当地最大的客栈是悦然居。” “那你先把马车赶到悦然居,我同惠儿他们坐了一天的马车也累了,不若去转转。”见惯了京城的拥堵、过于繁华,头一回见着扬州这种小家碧玉的婉约小城,又带着热闹的市井气,不由龙颜大悦。 容若想起了阿玛明珠的话,对玄烨道:“爷,我爹临行前说,还是按原定的去扬州知府家中居住较好。民间近些日子前朝余孽打着朱三太子的旗号处处兴风作浪,还是爷和小主子的安危重要。” 玄烨点了点头,思量道:“也好,那便这样,今儿晚上咱们先在悦然居住一宿,明儿一清早便去扬州知府府邸。我记得这个扬州知府叫做陈之秀,从前朝开始这陈家便是当地的书香世家。” 周培公道:“正是陈之秀,这个陈之秀的父亲在顺治爷年间也是为官的。陈之秀娶的也是扬州□□门顾氏千金。” 玄烨冲云惠笑道:“在宫里的时候,你不就一直站在城门楼子上看人家逛夜市眼馋不已么。今儿爷就带你逛个够。” 曹寅笑道:“听说扬州城最有名的就是茶点和糖了。这个,小姑姑你可少不了。” 云惠把嘴一撇,“我可不爱吃那个,某些人爱吃。” 刚说呢,只见小玄子已经款款走向一个扛糖葫芦架子的小贩,儒雅地拍了拍手中的扇子,问道:“这位商家,不知这物怎卖?” 云惠:==这才三月,你带个什么扇子?纯粹就是装哔嘛。还有咱能不能把皇帝的架子收一收?不然还微服私访,恨不得在脑门上戳五个字:我不是皇帝。 那小贩一头雾水,“这位公子您说什么?” 曹寅摇摇头,刚想走上去解围,只见云惠伸手拦了拦他,悄声对他道:“你就满足你们爷这一回吧。他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自己买过东西。那天去我哥家,拎着的那盒月饼就是他自己看人家买才去买的,不过没带钱,钱是我付的。这次出门,他好容易有机会自己带银子了,你就让他过把自己拿银子买东西的瘾。” “啊?”曹寅哑然失笑。 见那小贩没听懂,玄烨心里有些不知所措,这当皇帝,全天下的财富都是他的是不假,可自己平日里在宫中,要吃什么只管说,喊一声李德全就来了。现在这一出宫,他得好好学学当地的风土人情,看看商户们是如何一种生活。 他清了清嗓子,他指了指那棒子上的糖葫芦问道:“你这红球几文钱?” “扑哧。”曹寅这下是真忍不住了,“爷,那叫糖葫芦,不叫红球,不过你可以叫它糖球。” 玄烨恼怒道:“我就高兴叫它红球。” 小贩笑道:“这位客官一看就是外地来的。” “昂,咱们是从京城来的。”玄烨一提这个无比自豪。 “难怪难怪,原来是从天子脚下来的。爷您要几个?” 他回头数了数,“问你们呢,谁吃?” 容若和曹寅连连摆手,那图海周培公也不敢吃,只有云惠愣了愣,其实她也不想吃,可到底也得给皇帝捧个场吧,人家头一回自己买东西,第一次啊!太珍贵了,吃吧,她点了点头。 于是他伸出手指,笑道:“二个。” 高高兴兴地拿了糖球,玄烨从袖子中掏出了银子,选了个最小的,递给小贩。小贩愣住了,“这位公子,您给的这个我找不开啊。” “嗯?”此时此刻的玄烨已经一心扑在了口中这种甜甜的酸酸的好吃“糖球”上,丝毫不知道自己给了多少银子。什么叫找不开?他没丢东西啊,找什么? 曹寅实在看不下去了,朝云惠使了个眼色,你家这位看好了,他想体验民间生活,你带着他假假体验一下就行了。指望他自己完全体验,一阵别挨拐子拐走了还帮人数钱呢。边过去跟小贩用铜板换银子。 还说呢,待云惠回过神来,他倒真被几个小叫花子缠住了。原来这些小叫花子平日里早就练就了识人的本事,站在角落里,一见这个傻大个子连买串糖葫芦出手都这么阔绰,穿戴不凡,身后还跟着几个小厮,一看就是大户人家,而且还“心善”。于是纷纷围了上来。 那几个暗卫一看急了,连忙把那些小叫花子就往外赶。 “这……”玄烨连连摇头,“真是想不到,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九州清晏,却还有这么多吃不饱饭的孩子。” “哼,你以为你施舍了,就能真的拯救他们?” 玄烨闻声一愣,转头一看,却是一名藕荷色偏襟广陵绸春衫,下着淡绿十六幅湘裙的少女。尖尖的下巴,水灵灵的眸子宛若春波,肤白如雪像能掐出水来。 几个男人不由看呆了,果然这汉人家的女子就是和满人不一样,那才真是书画中走下来的美人。云惠也由衷感叹道:怪不得人家常说扬州青楼最多,这位姑娘,以你的姿色,足够撑起一座青楼了。 接下来就该是所有烂片里最常见的桥段了,公子被姑娘的美貌才情与傲骨所折服,二人相识于江南,扬州之类烟花春日,相见恨晚,吟风弄月,以身相许,传为一段才子佳人的佳话。或者被皇帝看重,那姑娘发现身份后愤然离去,皇帝再三寻找,找回后入宫为宠妃……现代古代都一样,霸道总裁,邪媚王爷梗而已。 果不其然,那姑娘对着玄烨清高地淡淡笑笑,周身散发出一股子梅花般清幽淡雅的气质,"你说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你可怜他们,可你能救的了全天下的孤儿吗?" "对,我们救不了,所以不救了,多谢提点。早点回家洗洗睡吧,他好我也好。走走走走,烨儿,天不早了,回家弄饭。" 玄烨:== 才女:==导演,你骗人,这剧本不是这样写的,接下来说好我是这单元的主角,要邂逅康熙爷的,这半路杀出来的胖子是谁?什么?她才是女主角!其他所有女的都是群演? 第四十三章 陈府 世人都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其实扬州在古时也曾雄富冠天下,绝非虚名。扬州城最大的酒楼跃然居坐落在瘦西湖旁的长街上,楼下是石桥,正好能观着扬州城美景。不远处寺庙敲响了晚钟,暮色沉沉,梵音悠长。 悦然居布置得很是雅致,木梯皆是红木所制,盘旋而上。楼下是大厅,专门接待一些散客;到了二楼便是雅间了,分别是枕风、折桂、闻檀、弄月、听雨、观海、幽云、摘星八个雅间,称为八仙;再往三楼便是更不一般的天字号雅间,便只有四间了;再往上是两间;最后一层只有一间。一般身份尊贵的客人会选择最后一层,不但安静,还能将整个扬州城的美景尽收眼底。 图海想了想,择了第四层的平湖、秋月。往上太扎眼,楼底人多眼杂,也不好。 在平湖阁里等了许久,快到太阳落山时,才见主子们归来。一见这几位小主子脸色都不大好看似的,图海、周培公、几个侍卫便都留在平湖阁,皇帝和惠贵人留在了秋月阁。 秋月阁里,三个男人坐在一侧,一左一右,中间坐着玄烨,曹寅和容若在两旁。夏莲侍立在侧,小玉子则站在玄烨右后方。 “啧啧啧啧!”云惠一脸的恨铁不成钢,“瞧瞧,瞧瞧你们这一个个儿的。” “嗯?”玄烨一蹙眉,立马直起了腰杆儿,将手中那扇子一展,摆出了皇帝的架子来。那俩人见主子撑腰,立马腰杆也直了起来,纷纷直视着云惠。 云惠眯着眼睛,对玄烨笑道:“爷,没说您。” 这还差不多,玄烨有几分得意地依靠在了椅背上。 “但是……”云惠顿了顿,“曹寅你们两个我是可以说的。” 曹寅十分不服气,刚要反驳,忽而心虚地看了一眼玄烨,算了,到底是皇帝老婆,就算不是大老婆,也是主子,也得给个面儿不是? “我都看见了,方才那姑娘出现的时候,你们眼睛都直了。” 曹寅红了脸,“谁说的……小爷我,自幼在京城长大,什么美人没见过?什么场面没见过?这等姿色哪能让小爷看直眼?是他,容若喜欢吟风弄月,老说什么江南女子温婉如水,跟书画里走出来的人似的。” 容若白了他一眼,“我可没看,我的心一直都在明珠府的兰轩。” “就算是满蒙的女子,你往京城外头看看,有几个带着丫鬟满大街乱窜的?都说汉人重上儒家之学,对女子教养甚严,更有说汉人女子裹着小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即使出了门也戴着帷帽,坐着马车。这么绝色的女子,竟能叫你们在路上遇见了,这不是别有用心,这是什么?” “惠儿说的没错,朕说怎么一见着这个女子,就有一种怪怪的感觉。细想真是后怕,这扬州城万一藏着明朝余孽,是朱三太子香会的,那就很有可能寻一些绝色女子来接近我们。曹寅、纳兰啊,保护朕的重任在你们肩上,可莫要被这种美色迷了心智。”玄烨郑重其事道,“你看朕方才就未看那女子,定力,一个人的内心要纯净。” 我呸!曹寅在心里啐道,也不知方才谁看的最起劲。 容若:都习惯了习惯了,他就这样。 曹寅接着道:“可也许她不是坏人呢,如若是朱三太子香会的,方才为什么不与咱们下手?我看街上也有不少逛晚市的女子,我们告辞后,那女子也十分有礼貌地同丫鬟一起走了。我看,像是个大家闺秀。” 云惠轻哼一声,要不怎么说,你指望男人能区分出绿茶婊来,那基本是不可能的。在他们眼里,那就是绿茶,清雅脱俗的很。正儿八经家的老实大家闺秀都闷在家里绣花呢,出来还敢和男人搭讪的,不是刻意安排就是骨子里媚而爱出风头。 头天晚上,众人就在跃然居的客房里歇下了。红罗帐中,玄烨搂着云惠。到底是偏南一点的地方,阳春三月了,也暖和些。二人就这么穿着寝衣睡着,不一会儿云惠就不老实地伸出了一只胳膊在外头。玄烨轻手轻脚地拿起她的手臂,又放回了被子里,替她把被角掖好。还生怕动作大了,把她弄醒。 结果也不知是白天路走多了,还是本来就没心没肺睡得沉,任凭他把胳膊放进去,都睡得跟个小猪似的,呼噜呼噜的。 玄烨轻叹了口气,轻轻摸了摸云惠的小额头,“你个小傻子,不晓得朕对你的心思么?就看了一眼那女子,就气呼呼吃了那么多笼小笼包,这是还想再胖回去么?下次不看啦,朕知道错啦。” 他自言自语地轻声嘀咕了几句,便转向里面合上眼睡了。 云惠迷迷糊糊的,隐约听到小玄子好像在对自己表什么忠心似的。很快又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早上,没有了宫里的那些规矩,掌事大太监也不在,也不用上早朝。除了图海是侍卫,周培公习惯了早起以外,所有人都难得地睡了一个大早觉。 到了将近辰时,小玉子得了周大人的命,来悄悄唤主子起床。 辰时了,还用早膳吗? 玄烨一夜睡的那叫一个美,这儿的安静和宫里的安静不一样,是一种悠哉。住在酒楼哪能不吃扬州城的早点? 两人洗漱完,早点便摆满了桌子。昨儿晚上吃多了小笼包,云惠一看到包子就反胃。玄烨便让换了富春包子,个儿大些。云惠咬了一口素馅的,不由皱了皱眉头,“怎么是甜的?” 可不是嘛,青菜里裹着木耳、香干、还有芝麻,包子里有芝麻!上辈子就是北方人,吃这种清淡口味的包子云惠还真有些吃不惯。豆花也是甜的,放的是糖;北方是咸的,加的是辣子。小玄子好像适应的还挺强,男生都爱吃甜食么?兴冲冲吃了两个素馅的,又吃了两个灌汤包,私下觉得不如在渡口时,吃的天津灌汤包好吃,不过肉却很鲜美。 蟹黄汤包就是北方难得吃到的美味了。云惠终于找到了自己爱吃的,一口气吃了好几个。玄烨在一旁看的直乐,他就把蟹黄包都让给她,自己夹了一只小馒头蘸着腐乳酱吃。一碟子酱瓜、拌黄瓜、腌萝卜,十分清甜可口。 都用完膳,一行人便去了扬州知府陈之秀家。周培公却未去,而是依照皇帝的旨意,独自去勘察河道。 容若已经先行去了陈之秀家,安排一切妥当后,方接玄烨他们过来。 那陈之秀早就收到消息,说皇上要来扬州,还要住在他的府邸,这是何等的殊荣啊?伺候好了,可以说是光耀门楣啊!立马下令将宅子好好整修一番,又不露出什么痕迹。 住臣子家,更何况还是从来都没见过的臣子,康熙也不会又什么特殊的情怀好拉拉,只不过例行公事般地问问干的怎么样,百姓可好之类。云惠作为女人,就一直站在玄烨身旁。 待下午在陈家住下后,见着了陈家的家眷,一个让人哭笑不得到无语的事情才发现了:陈家有三个女儿,最小的那个便是昨儿在街上“偶遇”的美人儿。 果真三个闺女一个比一个赛天仙,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你这是教女儿呢,还是可以直接入八大胡同了? 几个人也就都笑而不语了。容若记着来之前,阿玛的嘱托。估摸着这陈之秀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搭上了阿玛,有着什么他不知道的利益关系。也不好就此破坏了,索性悄悄把那陈之秀拉到一边,对他道:“陈公,听说陈公家世代书香,为人清廉。容若来的时候,阿玛特别交待了一定要找陈公。既然如此,我也不能辱没了阿玛交待的差事,晚辈说的话也许不全对,可也还是说吧,不然就是看着陈公晚节不保了。您哪,要想跟我阿玛打交道,就得做聪明人,聪明人怎么能做糊涂事呢?” 陈之秀觉得有些冷汗下来,“纳兰公子说的话,下官不大明白。” 容若轻笑道:“您内三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就莫要往万岁爷眼面前凑了。瞧见万岁爷跟前儿的那位么?那不是宫女,是宫里的贵人,我阿玛的亲妹子、我的亲姑姑,你把女儿往圣人眼底下放,几个意思您心里清楚。” 陈之秀一听,顿时吓的魂飞魄散。要说这事也怪明珠,话也没说明白,带云惠出来,是皇上临时决定的事情,一开始的消息传到陈之秀耳中,根本就没有带宫中女人来这么一说。皇上难得来一趟,自己作为汉人,女儿作为汉人之后,自然是没有机会能入宫的。不过本朝有意抬举汉臣,听说也有让汉人臣子女儿入宫选秀的意思。自己索性搏一把,就算入不得皇上目,能指婚个王公贵族也是极好啊! 再说了,他那三个女儿,在扬州城也是颇有名,模样出众不说,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都拿得出手。哪个男人不需要这样的解语花? 于是便依着才子佳人的桥段,特意安排了女儿上街上去。这扬州城忽然来了这么一行看着器宇不凡的人,哪儿能不知道是谁?结果碰是碰上了,回头听女儿说,不知哪里冒出来个凶巴巴的宫女,把皇上给拉走了。 昨儿晚上女儿还委屈着呢!没想到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竟然是明珠大人家的妹子,还是宫里的贵人。 在陈府过的后几日,果然十分“平静”,再没什么凑趣的碍事的人。 云惠好吃好喝地住了十数日,美洋洋地跟着玄烨打道回宫了。 第四十四章 明察暗访的,半微服私访,半明面儿上,陈之秀带他看的肯定是做好的文章;而周培公私底下打探到的,自然才是真的。大抵就是河道修河堤、漕帮的那些事儿。玄烨也深知里面的利害关系,这一抓兴许能从京城顺着抓出一串儿相关人来。投鼠忌器,漕帮就更不好冒然得罪了。解决河堤的事,还得从长计议。 启程往京城后,玄烨这回倒发现也不知怎的,那丫头一路都喜的屁唧唧的。眯着眼都能看到她在笑,如果不是因为白天晚上从来不离开自己视线范围内,玄烨差一点就要怀疑她这是一枝红杏出墙了。 丝毫不知云惠是听着那天晚上在悦然居说的那几句话,女人么,就爱听个这些甜言蜜语,能被皇帝说这个话,光从满足虚荣心的角度上讲也是棒棒的。 离宫这么久,倒有些怀念紫禁城。 那延禧宫奴才们早就眼巴巴地盼着小主回来呢。尤其是四喜,惠小主爱吃爱玩儿,小主在的时候,还能想着些新鲜招儿给小主,小主这么一走,也就只剩下日复一日的打扫做事了。 春棠倒不这么想,她更多的是对惠小主的担忧,在外头有御前侍卫护佑着,只要皇上没事,小主肯定也没事,那不是她忧心的事。她忧心的是回宫以后的事,自从小主走后,也不知从哪天开始,宫里的规矩渐渐地立了起来。 原先皇后娘娘是个不怎么管六宫事务的,淑妃钮祜禄氏也不趁着皇后是这个不掌权的性子而去争抢。后宫这两位地位最高,可都不怎么有权力欲,因此各宫的日子还是好过的。加之皇后一向深居简出,不爱出风头,也不爱摆皇后的架子,自然也不要求各宫妃子过去请安走动。 也就几个小贵人、小常在私底下抱团,以宜贵人为首,有一团子;以襄贵人为首,又有一团子;马佳氏是个老实人,可能也是姿色平平,虽然有身孕了,生的是爱新觉罗家第一个孩子,也没见得太皇太后和皇上有多欢喜。 宫里人眼睛都跟明镜儿似的,知道马佳氏有个孩子应该日后不错,所以不会轻易去招惹,也都客客气气地对待;可生了孩子,还是头一个,却并未被当做宝贝似的供着,那么以后这孩子的地位也就可想而知了,这母家的地位也可想而知,说破天以后也就是个嫔,孩子若是争气说不定能封妃。各人也就不巴结,小团体的时候也不把马佳氏带上。 马佳氏在后宫里算是最好的一种状态,与世无争,也没太大追求。 可这下风向变了,皇后娘娘有了身孕,众人心里寻思着,本来就不爱管六宫,这下更没心思管了吧。没想到恰恰相反,不知从何时起,赫舍里氏突然就开始管起了后宫。不但定时要小妃们过去请安,平日里多聊聊走动,就连各宫奴才宫女的事,也都开始紧了起来。 上个月,宫里过寒食节,第二日又是清明,因着皇帝不在,就没有去天坛祭天。清明算是大节,可也不好当个节日来过,左不过大家吃个宴席。太皇太后有恩,准许那几日宫妃有需要的可以同家里人见见,表达一下思念,也悼念一下先人。 这一次的这么一档子事儿,赫舍里氏却没有全然放权去给淑妃做,而是事必躬亲,一边在意着身子,一边指挥着宫里自己的几个心腹,弄得井井有条。不但如此,还当众罚了几个偷懒耍滑头的奴才,打了五十大板后,全都拉去了辛者库。 这个举动按理说发生在皇后身上,惩戒奴才也常见,可发生在赫舍里皇后的身上就有些出乎意料了。众人还是被吓了吓,几个平日里耀武扬威的小贵人也不敢吱声了。 孝庄倒是十分乐意见着这个,夸赞孙媳妇儿能干,这才是母仪天下的风范。 又过了一个月,各人明白了,皇后这是有了身孕之后,要为儿子而活了。她可以不争,可儿子不能像她一样恬淡。虽说皇后生的是嫡子,十有*都是太子,可也架不住有一些居心叵测之人看着皇后好欺负,也跃跃欲试让儿子上位。这种事情历朝历代还少吗? 正主就是正主,其他的就算是贵妃,你也是小的。 郭络罗氏本来是个要强的性子,总觉得自己母家家世好,再仗着自己模样好,性子招万岁爷喜欢,日后必能在后宫争个高低。自从上回被皇上故意冷落后,她明白了,在后宫里,自己的这个男人才是天,自己的一切离了这个男人什么都不是。争宠要懂得以退为进,现在皇后要在后宫立威,自己先前那般恃宠而骄,势必会成为众矢之的。 索性朝后躲一躲,示个弱,凡事都和董佳氏商量着,竟也十分恭敬谦卑,让人挑不出毛病来。高佳氏是看不惯她的性子,心里寻思:狗改不了吃屎,装得了一时装得了一世吗? 郭络罗氏也微微笑:横竖万岁爷现在不在宫里,自己逞强做什么?到时候连个替自己说话的人都没有。现在皇后最大,等万岁爷南巡回来的,看看谁能笑到最后。 眼下各宫都在等着看延禧宫的热闹了。 后宫天翻地覆的这段日子里,延禧宫那位主子偏偏不在。不在也就罢了,皇上出宫微服私访,谁都不带,就带着她,这不明白着戳着四个字:宠冠后宫吗? 这下不单单是皇后了,恐怕整个后宫的女人没人不嫉妒纳兰氏。平日里有万岁爷恩宠着也就罢了,现在连出去办正事也带着她出去。这是给她长脸呢?还是给纳兰明珠长脸?现在朝中一共就两股势力:索额图为首的赫舍里氏和以纳兰明珠为首的纳兰氏,皇上如此抬举纳兰氏,分明就是倚重明珠。 那索额图呢?除去了鳌拜,就不用赫舍里家了? 各人嘴上不说,心里也会这么猜想。虽然老祖宗之前故意让皇帝冷落纳兰氏和郭络罗氏,让赫舍里氏有孕。可以纳兰氏现在的恩宠,以后能无孕?这□□中意多尔衮,高祖中意宸妃生的阿哥,就说咱们万岁爷吧,当初母妃也不过是佟妃,也不是皇后。 日后孩子能否得宠继承大统,还得看额娘是不是皇上心尖儿上的人! 春棠又何尝不知道这些,每天就巴望着日子算小主什么时候回来,也好提前跟她说说这些。 待云惠终于回到了延禧宫,各人可都乐坏了! “小主,您渴不渴?” “小主,您饿不饿?” “小主,给您捶捶腿。” “小主,您还想吃烤鱼红虾吗?还有您的棒棒糖。” 夏莲此去跟着小主去扬州晃了一圈,让冬晴她们好生羡慕,给讲了很多一路上的新鲜事儿。喝茶歇息,美洋洋地躺在延禧宫熟悉的贵妃榻上,云惠又像一只懒猫儿一般靠在垫子上了。这趟坐船也不知是水土不服还是春日涨潮有河讯,下了船就晕乎乎的。 太医虽说晕船不是病,可下了船做马车又开始晕车。整个人现在都是飘的。云惠只想大睡一场。 春棠却走了过来,面上十分担忧,“小主,未时她们可都去咸福宫请安呢。” 咸福宫?云惠迷迷糊糊,脑子里蹦出这三个字,咸福宫不是赫舍里氏的寝宫吗?怎么未时要去请安了? 春棠见她没有太大反应,又继续担忧道:“小主,自从你走后,宫里就和以前不一样了。皇后娘娘立了好多新规矩,眼下各人都不去触霉头,连宜贵人都老老实实去请安呢。” 宜贵人?一听这话,云惠脑子有些清醒过来,身子却还是半瘫着。 春棠知道她也不大舒服,就把近日宫里的一些大大小小的事情,挑着重点给说了。听着春棠这么一说,云惠立马意识到自己接下来面临的一个棘手处境:连着宠了好几晚上,这都不算什么;陪着皇帝出宫游山玩水一趟,这才是真正坐实了宠冠后宫。 本来她就不爱和后宫的人打交道,再加上现在康熙的后宫中,大多都是些庶妃啊、贵人啊、常在答应之类的小虾米,连棵大树都没有,找谁抱团去?小玄子之前重新宠爱她之后,辛辛苦苦经营出来的——别惹我的惠贵人的形象,在皇后娘娘大刀拓斧一心为了儿子的心态面前,已经不算个毛了。 她这个历史废,实在记不起赫舍里氏这一胎到底是个格格还是个阿哥。不是所有人穿越过去都是连皇帝宠幸妃子家姓什么,她阿玛是干啥的、哪年哪月康熙要驾崩之类的都记得清清楚楚。你让她写个《鹿鼎记》,她能写出个大概来,因为看过电视剧啊,可你要让她背大事年表,神经病才背的下来。 她连纳兰氏哪年封妃哪年挂的都不知道,更别说皇后之前生几个孩子了。历史上不是惠妃生的大阿哥,随后赫舍里氏生了太子胤礽就撒手人寰了吗? 不过后宫女人孩子容易挂,以前医学不发达啊,只有活下来的才是后来历史上的大阿哥、四阿哥什么的。 这些都另当别论,先说下午请安怎么办吧?她真的不是不想去,只是舟车劳顿,拖着这么个破败身子,怎么去?不去,好,恃宠而骄;去了,病歪歪的,大不敬;去了病歪歪的晕倒了,惊动了小玄子,好,指责皇后不近人情,那不是公然和皇后作对吗? 她怎么这么倒霉,老遇到这种进退两难的事情? 第四十五章 站队 春棠站在一旁已经急得快哭了,要说在府里的时候,她是跟着小主的大丫鬟,觉罗氏当初也是因为看着她朴实,做事稳当,才将她与了做事不大着调的云惠。 可到底也是个小丫头,比云惠也大不了一两岁。自打入了宫以来,除去一开始万岁爷和小主有点“小别扭”,御膳房给下过绊子外,不能说盛宠一时吧,也算一路风平浪静过来了。太皇太后不管事儿、皇后不管事儿、宫里位分高的就淑妃一个;其他各宫之间来往也不多,自家小主也是个省事儿的。 可谁曾想,过了这么一年,原先觉罗氏担忧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也是,自古宫廷就是一个大染缸,莫要说是宫廷了,只要是有人的地方,哪里会没有争斗啊? 眼下万岁爷十分看重小主,这不就成了众矢之的吗?好家伙,带出去南巡一趟,那可真算是朝夕相处了,谁能有这等殊荣?说是皇后娘娘有身孕,不方便带出宫去。可即便皇后娘娘没有身孕,皇上也会找个别的理由挡了吧?还带着小主的亲侄儿纳兰容若,这纳兰一家恩宠盛的。 微服私访一回来,自然各宫的眼睛都盯向了延禧宫了。今儿下午的请安是躲也躲不得,旁人才不管你是不是舟车劳顿的,只怕各人心里也都憋着坏水想要提出各种问题问一问呢。 要是能有个事儿岔开了就好了…… 春棠面儿上急,云惠能看不出来?不光她急,自己才是当事人,才是最急的呀。这会子真是头晕眼花呕吐没劲儿状态不好,要说下午硬撑着去一起“聊聊”也能去,可病歪歪的,人家不会说你“故作娇弱”?脑子不清醒,也容易说错话呀! 忽然,云惠一眼瞥见冬晴端着个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放着一个盖碗,“小主,这里头是醒神汤。您喝一点吧。” 自从自己常常一杯倒打了皇上之后,延禧宫就常备解酒啊,镇晕之类的汤了。 云惠不由眼前一亮,让她亮眼的不是那汤,而是冬晴。 这丫头别看长得相貌平平,老老实实的,可在紫禁城各宫里处的好的姐妹太监可多了。不像夏莲,虽然平日里在她跟前小嘴儿巴巴的,你让她出去处朋友,她可不大干的来。到底从府里带进来的,和原先就是宫里有群众基础的就是不一样。 而且恰恰是因为冬晴为人实在,长得也普通,和有些个妖艳贱货不一样,各人对她也没有什么防备。加之自己得宠后,这丫头丝毫没有拿架子,宫里人缘儿好的很。 云惠想起去年重阳赏花绣荷包那回,自己无意中当着众人的面儿夸过淑妃。当时皇上也顺着她的话称赞了淑妃,自打那一回之后,淑妃待她也另眼相看了一些。就连之前那半年冷遇时,旁人要么不敢来接近躲的远远的,要么乐得个看热闹,唯有钮祜禄氏还着宫人来问过冬日的炭火够不够。 云惠知道,钮祜禄氏自知自己的阿玛先前站错了队,虽说也没有跟鳌拜一丘之貉,可到底没想索尼一家那般表明立场,本身就矮了赫舍里氏一大截,从这一点上讲,自己是很难超越赫舍里氏的;而论其他方面,相貌没有赫舍里氏出众,才德也跟阿玛一样,中庸之道。 可就算样样都中庸,又有那个女人在后宫里不想博得圣人的眷顾呢?就算是马佳氏之流,人家也有技能——这不率先生下了皇子吗?既然没有其他的胜算,钮祜禄氏便想了个折中的法子,我一不和皇后争权夺势,二我不花枝招展吸引万岁爷,三我不打压底下比我位分低的小贵人们。 我待你喜欢的女人好一些,拉拢关系,让你以后能念及一分好,总有一天需要人罩着的时候能最先想到我,这总可以吧。 不得不说,从收买人心的角度上讲,淑妃是很聪明的,做的也很大气。如果影视剧的编剧没瞎编的话,这位钮祜禄氏应该就是历史上康熙的第二任皇后。 云惠便接过了冬晴手中的汤,对冬晴道:“晴儿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冬晴老老实实地过来了,“小主有何吩咐?” “你和景仁宫的宫女熟悉吗?” 冬晴道:“奴婢刚进宫的时候,和景仁宫的宫女明月住在钟粹宫的同一个屋子里。” 明月?云惠记得这丫鬟好像是常跟在淑妃后头一个还算脸熟的宫女。认识人就好办,她也不想拐弯抹角说话了,这都火烧眉毛了。 “我给你样东西,你替我去一趟景仁宫,让你认识的那个明月交给淑妃娘娘。明白了吗?” “哦。”交给冬晴去做的事情,她从来不多问一句为什么。反正稳稳当当替你把事情做好便是。 云惠一抬头就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好像屋子倒了似的。她哼哼唧唧让夏莲把南巡时从扬州带过来的一样东西给拿了出来,那是一把上好的檀木香扇,木质好有清香,更为精致的是寻常的扇面画那是用笔画上去的,可这把扇子上的桃花是用粉玉、琉璃、玛瑙雕上去的,秀雅脱俗。 这么一把扇子,任谁都想留着。可为了保一命,哪怕今儿下午去了,好歹在场也能有个有分量的人能替她说说话,送就送吧。 那冬晴看着是个平平实实的,其实内里明白着呢。拿着小主的扇子,也没用盒子装着,就这么藏在了袖管里,又挎着那么一软藤筐的汗巾子、花样子之类的针线活儿就慢悠悠去了景仁宫。 冬晴在宫里也不算生脸了,旁的小宫女出了自己的宫到底有些心虚,怕见着大人物什么的,答错了话挨罚。可她是个自来熟,加之长了一张人畜无害的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脸,走到哪儿都是个背景墙。 于是这一路也没有什么人注意,像往常一样和各宫偶尔遇上的人打招呼,看她端着这汗巾子,就晓得又是去找昔日的小姐妹唠嗑了。惠贵人和皇上微服私访当初就是悄悄走西华门走的,这会儿回来也是悄悄回来的,宫里不少人还不知道。 看她那个样子,只当是宫里主子不在,出来串门儿。 明月算不上淑妃面前很得脸的下人,不过也能见得上面儿。所谓见得上面儿,就是冬晴秋染这种的,还能给主子办点事儿;有的奴才是在院子里干点粗活的,使唤丫头。 冬晴照例跟门口的小太监点了点头,打了个照面,都知道延禧宫有个手巧的宫女叫秋染,自家娘娘好像也不是那么讨厌延禧宫那位小主。小太监便点点头,道:“明月姐姐今儿不当班儿,正描红呢。” 走进去后,明月也是很亲热的样子。早些听到点消息,说是万岁爷这几天就要回来;刚才还听乾清宫那边的小道消息说,万岁爷已经回来了。各宫都想知道确切的,谁不想知道些八卦啊,在主子面前也能显得自己有能耐些。 正巧冬晴就送上门来了。 明月十分热情地招呼道:“冬晴妹妹来了?快来坐。” 冬晴憨憨地笑笑,“明月姐姐又描红呢,上次说想看看秋染的花样子,我就给姐姐拿来了。还有几个平日里做的汗巾子,姐姐若是喜欢,就选几个用用。” 坐下来后,明月一边翻了翻那些汗巾子,挑了几个花色好的,一边故作自然地笑道:“那怎么好意思?我就借两天学学,等自己绣好了,就给还回去。哎,冬晴妹妹,你这还有工夫过来跟我说话儿,你们小主什么时候回来啊?” 冬晴“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我们小主已经回来了。” “什么?”明月闻言十分吃惊,一是吃惊消息之快,没想到万岁爷和惠贵人真的已经回来了;二是吃惊这丫头也太“老实”了,自己本来只是想碰碰运气套套话,这套儿还没下呢,她自己就说出来了。 “回……回来了?”明月有些结巴道,本来想好的套话,现在反倒不知道怎么接招了。 冬晴却道:“我的好姐姐,我们小主让我来,顺便有从扬州带过来的好东西要送给淑妃娘娘。” 明月更诧异了,这惠贵人平日里和谁都不大往来,怎么一回来就有东西要送给她们娘娘?不过也还是巧了,前两天,自己当班的时候,娘娘顺口问了一句,说见过她和延禧宫的一个宫女走得近。一开始她吓得半死,以为娘娘要怪罪;结果娘娘叮嘱道,关系近就多走动走动。 当奴才的这点音儿还听不出来? 现在全宫上下都知道皇上宠爱惠贵人,跟延禧宫走得近些,耳朵长些也能听到些关于皇上的事儿。 可她没想到延禧宫主动送上门来了。 冬晴不紧不慢从袖子里取出一把扇子来,“小主让我交由淑妃娘娘,小主从扬州回来一路水土不服,人正病着,不方便来给娘娘请安。还望娘娘见谅。” 明月一下子傻眼了,这算个什么事儿?想送礼,自己直接过去不就行了。刚想反问,转而反应过来。这位小主子平日里最不喜欢结党,很是低调,看来是不想让宫里其他人知道。 也罢,各人有各人喜好。 自己便做了顺水人情,把这扇子和皇上回来的消息都带到了淑妃面前。淑妃听罢,拿过那扇子,展开一看,果然是上等货色。送这么贵重的物件给自己,而且意义非同小可,扬州带来的,皇上以后见了必定就会晓得自己和惠贵人亲近。这是摆明了两个字:信任。 钮祜禄氏淡淡笑笑,这丫头果然是个聪明人。看来一回来就看出了宫里形势对她不利,平日里不争宠是为了自保,现在形势逼到头顶上了,来找她还是为了自保。 “你把刚才那丫头的话原本说一遍。” 明月也老老实实把冬晴的话说了一通。 钮祜禄氏明白了,她这是舟车劳顿,可能病怏怏着了,一个瓜秧子称病不去参见下午的聊天茶话会好像不大像话,刚回来就恃宠而骄;要是去吧,那个样子正好得了所有人打趣。横竖里外不是人,这才求到她头上。 听说太皇太后有意,还要进一位娘娘到宫里来,是万岁爷的亲表妹佟佳氏,这样的家世背景一进来恐怕就是妃吧,不是妃至少也是个嫔吧。那对她的威胁便是最大的。 钮祜禄氏没有多问,直接收下了扇子。 那边冬晴回去复命,依旧一路慢悠悠的,谁都不知道干嘛滴。到了延禧宫,春棠她们正愁着呢,也不知道小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玄烨回了宫,直奔乾清宫,他知道自己走的这段日子,不少要事等着他。中午午膳那么一传,全宫上下都知道万岁爷回来了,那位“小主”也回来了。 好么,本来一个个的被皇后乍这么一严,个个散漫惯了都苦不堪言的。一听说惠贵人回来,顿时觉得有好戏看了。一个个盛装出席,连常年不打酱油的答应都出来了,不够资格请安,跟着赏花喝茶看看还不行么? 高佳氏心想:盛宠又能如何?举头三尺有皇后啊。 郭络罗氏:哼哼,我不说,我就吃瓜子。 马佳氏:儿子忘抱过来了…… 赫舍里氏淡淡笑笑,太得宠了,纳兰家一家都太得宠了,大伯说的对,都得提防着。 各人正喝着茶,陆陆续续人都齐了之后。吃瓜群众们就开始吃瓜了,这回也不知是谁办的差事,特意端来了好多瓜子,还有不少是贵人自带的。茶水也准备好了,那赫舍里氏身边的乌仁嬷嬷也都一脸“容嬷嬷”的样子,都等着看一出“杀鸡儆猴”了。 哪知道等了一会儿,那个纳兰氏还是没有来。 这下吃瓜群众们瓜子吃的更欢了,果然是不知道新规矩,还敢不来。一会儿就正好是个由头了。 这时,董佳氏提了一句,道:“咱们今儿好像少了一位姐妹似的。” 赫舍里氏微微颔首。 乌仁嬷嬷道:“娘娘,要不要我去延禧宫请惠贵人一起来坐坐?” 马佳氏半天悠悠道:“是啊,淑妃娘娘今儿怎么没来?” 众人:==(淑妃你凑什么热闹?你不来就不好了嘛,画风就不对了嘛,你怎么跟今儿本应该不来或者迟到的人一样了捏?) 正想着,那边钮祜禄氏款款走了过来,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以为戏看不成了呢。 第四十六章 投河 淑妃今儿穿了一件百蝶穿花绛紫旗装,没戴旗头,戴的是烧蓝点翠孔雀衔福佃子,领约上也用金线绣了福纹。宫女搀着,款款走了过来。 “今儿来迟了。”钮祜禄氏照例温和笑笑,在后宫各人眼里,钮祜禄氏一向以平和示人。 宜贵人郭络罗氏嗑瓜子的手听了一下,眯起凤眼稍稍打量了淑妃,心里道:她平日里总是穿的松绿、枣红一应老气的服饰,明明年纪不大,却皆是端庄打扮,甚少像今天穿的这么鲜亮。别是有旁的戏可看吧? 郭络罗氏也不说话,只笑眯眯的,继续嗑瓜子。 赫舍里氏笑道:“这下各宫姐妹都到齐了。” 襄贵人“哎呦”了一声,“好像还有位姐姐没来吧。” 董佳氏撇了淑妃一眼,又暗暗看了一眼宜贵人,用帕子擦了擦鬓角,没有做声。成常在放下剥开的核桃粒,道:“听说今儿万岁爷回来了,怎么这会子不见惠贵人人呢?” 众人听了成常在的话都没有说话。郭络罗氏在心里想道:这个成韵果真是傻,万岁爷是微服私访,回宫也不是大张旗鼓。各人虽都知道风声,可也都是悄悄的。等着的就是谁站出来说她们回宫这回事儿,你这么一张口,不就又等于告诉别人你留意万岁爷的行踪了吗?看来上回禁足还没长点记性。 赫舍里氏坐在上头,微微颔首,“成妹妹说的对,万岁爷的确回宫了,本宫午膳时才知晓。” 成常在顿觉自己方才口快了,不由低下头去。 马佳氏来打了个圆场,“兴许惠妹妹刚回宫,不晓得咱们在这赏花吧。” 襄贵人轻哼一声,“惠姐姐不知道,难不成延禧宫的奴才都不知道吗?再者说了,这刚回来,也该来问个安吧。” 赫舍里氏对乌仁嬷嬷笑道:“惠妹妹刚来,许是不晓得现如今宫里的新规矩。嬷嬷你去延禧宫,把惠妹妹请过来,咱们一边赏花儿,一边跟惠妹妹讲讲。” “乌仁嬷嬷不必了。” 话音刚落,众人惊诧万分,却发现说这话的人是钮祜禄氏。 宜贵人在心里道:就知道今日不同往日,这淑妃到底卖的什么药? 淑妃对皇后温和笑道:“本宫方才刚从延禧宫过来,惠妹妹一路舟车劳顿,途中着了凉,听太医说昨儿晚上就上吐下泻的,臣妾去的时候,正躺着起不来呢。” 淑妃去延禧宫? 底下的人一个个面面相觑,没想到平日里闷不吱声的两个人竟然也会有来往。可这是淑妃啊,钮祜禄遏必隆的女儿,论家世丝毫不输皇后。论姓氏,钮祜禄氏是满族的大姓,比赫舍里氏要高贵多了。 乌仁哈沁嬷嬷十分惊诧,本来想着纳兰氏一回宫,就好好杀杀她的锐气。没想到半路冒出一个淑妃,这两人怎么会到一起?若真如此,倒不好办了。 赫舍里氏面上却依旧浅笑,道:“原来淑妃方才是去的延禧宫,怪不得迟了一些。没想到惠妹妹一回宫,就能得淑妃这样的好姐妹前去探望,让本宫也羡慕不已。” 淑妃双眼含笑,“说不到好姐妹,就是想起万岁爷回来了,惠妹妹也该回来了,臣妾想听听微服私访一路的民间趣事,就去了延禧宫。心里寻思着,都是各宫姐妹、万岁爷的女人,惠妹妹替咱们照顾了万岁爷一路,劳苦功高,理应去瞧瞧,这也是我这个做淑妃姐姐的应当做的。”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做声了,只看着皇后表态。这做妃子的都知道看在照顾了皇上一路的份上,理应瞧瞧;这当皇后的却寻思怎么立规矩。这不是反倒显得皇后不大大度了吗? 想想本也如此,当年钮祜禄氏、赫舍里氏、鳌拜的女儿瓜尔佳氏都是皇后的热门人选,结果钮祜禄氏只封了一个淑妃,平时不争不代表人家心里没心思。 这一趟花儿赏的,各人心思相当复杂。 这样精彩的“女人斗”慈宁宫怎会不知道?没过一天,就把赫舍里氏给叫过去了。旁的也没多说,只说你现在五个月身孕,要多注重心平气和,好好养胎,将来生个皇子,母子平安、既是母凭子贵、也是子凭母贵,那才是最要紧的。 赫舍里氏是聪明人,当即便含笑点头,又陪着太皇太后说了一会儿话,就回宫了。 在孝庄的眼里,你在后宫想要什么样的地位她都会给,不需要你去学人动手腕。最要紧是保住爱新觉罗家的子嗣。有了皇子,将来这个孩子有出息,比在后宫什么手腕都重要。 这次这个事儿之后,各宫的女人们倒真由眼红变为羡慕了。人家命好,万岁爷稀罕不说,淑妃也看好她。自己又不是没有眼力见儿的人,谁还敢单独去招惹?还是想想怎么接近吧?说不定以后那位发达了,也能带带自己呢。 风平浪静了几日之后。宫外传过来一件大喜事,裕亲王福全的福晋给生了一对儿龙凤双棒儿!这倒让孝庄高兴坏了,亲自带着玄烨去裕亲王府看看。那个年月,生双棒儿是一件极为喜庆的事,也很少见。更何况这一对双棒儿长得还好,乌溜溜的大眼睛,像极了福全,简直就跟年画上的娃娃一样。 回来玄烨同云惠一说,她就嚷嚷着也想去看。 玄烨在她的鼻尖上点了点,“你去凑什么热闹?” 云惠认真地眨了眨眼,“去沾沾喜气。” 玄烨笑道:“也好,赶明儿你也给朕生对双棒儿!” 下午便换了便装,坐马车从神武门出宫,去了裕亲王府。 云惠到那儿一看,大为失望,从宫里回来给人都传得跟什么似的,不过是普普通通的婴儿样。以前打小她就看不出来刚出生的娃娃哪儿能看出区别来,被家里的长辈们一听,都训斥她。可这回她左看右看,发现还是长得都差不多啊。 嘴上可不能这么说,于是便和裕亲王福晋笑笑,还是夸夸孩子长得俊。许是没长开吧,等长大了就好看了。云惠暗地里吐了吐舌头。 从裕亲王府出来的时候,天色还早,暖洋洋的,还不是很热。玄烨朝天看了看,“这天坐马车可惜了良辰美景。不若在街上走走。” 两个人便就这么顺着街边走着。 “京城这街太热闹了,和扬州不一样。扬州悠闲些。你说这京城美地,天子脚下,朕治理得百姓康平,怎的这些出来走走的人看起来还不比扬州呢?” 云惠道:“扬州城最大的就是一个知府陈之秀,鱼米之乡不缺吃穿,百姓每日喝喝茶、听个曲儿一天也就过去了;北京城呢?你站在前门楼子上随便扔个石子儿都能砸着个侍郎。心里揣的东西多了,就悠闲不起来呗。” 玄烨扇了扇扇子,若有所思,“说的也是。”说罢瞧了她一眼,用手逗了逗她圆乎乎的小脸颊,“要是人人都向你似的晓得知足常乐,那日子便也好过多了。” 云惠笑道:“那怎样万岁爷才会常乐呢?” 玄烨刚要回答,忽见桥边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扛着个木棍,棍子上插着的糖葫芦红艳欲滴,看起来卖相很好。 于是便顺手一指,“哎,比如说桥上那个,惠儿要是能给朕买了,那朕就能乐呵上半天了。” 云惠顺着他指的看去,原来就是串糖葫芦嘛。于是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半是无奈地笑道:“就这点儿想法?给你买便是喽。在这待着别动,回头走丢了只怕你连紫禁城门朝哪儿开都不知道。” 说着便朝人群中那个小贩走了过去。 玄烨见她真过去买了,乐呵呵地拍了拍扇子,靠在桥下的汉白玉石栏杆上,凭栏远眺。京城的水道虽然没有扬州那般旖旎,却有着京城独有的大气与韵味。岸边来往的人提笼架鸟,有的抱着花儿,有的在柳树下下着象棋,也有说不出的清平盛世。 “嗯。”玄烨满意地点了点头。 忽然,只听得身后有人喊道:“快来人看!有人掉河里了!” 玄烨闻声好奇地抬头看去,只见一大帮子人都涌了过去。再一看,胖惠呢?刚才不是去桥头买糖葫芦了吗? “惠儿!”玄烨追了过去,找了又找,在桥头都看不到人影。“让一下,让一下。” “啧啧……”趴在桥头看着河里的人群发出一阵唏嘘声。 玄烨踮起脚朝下一看,心里不由一惊,惠儿! “惠儿,你等着!”心头一急,便下了石桥,向桥底跑去。 “爷!爷!那不是惠……”暗卫被人群挤得越来越远。 云惠这边买完了糖葫芦和臭豆腐,见桥头人头攒动,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了?怎么了?” 一位路人顺手一指,“刚刚有个小姑娘掉下去了,后来又有个年轻的后生也跳下去了。” 云惠挤过去一看,暗叫不好,“小玄子!你不会水,你快上来!” 两个暗卫一听,立马飞身也跳了下去。 “呦呦,又下去了两个!” “有船家吗?渔家,快来人!” 岸上有人闻声纷纷赶来,有人拿了绳子有人拿了竹竿,一位戴斗笠的老人顿觉好笑地一拍大腿,“嗨”了一声,冲着河里道:“你们站起来,站起来!” 站起来? 几个人先扑腾了一阵,那侍卫一个托起小姑娘,一个眼看着就要游到玄烨身边了。听岸边这么一说,几个年轻人不由自主地一站,那水就到了大腿根。 岸上的众人哄堂大笑。 还好是虚惊一场。 “惠儿!”玄烨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十分惊喜地跑了过去,“水里那个不是你啊!” “爷。”云惠说不清心里什么滋味,“你不会水还下去做什么?” “这……也没多想。”他拧拧身上的水,“万一……”他嗅了嗅鼻子,瞬间皱起了眉头,“你这拿的是什么?怎么这么臭?一股大粪味儿,炸屎么?” 第四十七章 佟佳表妹 云惠那叫一个气啊,“你见过满大街的人吃炸屎吗?”我看你是脑子不但进水了,还进屎了。 只见他一脸鄙夷地打量着云惠手中的炸臭豆腐,云惠顿觉哭笑不得,“这个闻起来臭,吃起来很香的。北京城哪儿都有,你打小就常带着侍卫在皇城根儿下逛,没吃过臭豆腐吗?” 小时候侍卫带着他出宫,自然不会带他去吃这种东西。有一回好奇,看不少人喝的津津有味,喝过一回豆汁儿,发现又酸又臭之后,他就再也不相信有些人嘴里的“闻着臭,吃着香了。” 斗嘴归斗嘴,看他那个一脸认真的样儿,云惠也不忍心说什么。可这一身湿哒哒的,还怎么回宫?云惠面露担忧,这天儿也不热,就这么回宫定会着凉了,再说了宫里人多眼杂,乾清宫的奴才也不都是忠心耿耿的,指不定就是某个宫的眼线,是慈宁宫的都有可能。 经过宫里人的口舌这么一传,传到某位主子口中可就不一样了。哦,皇上跟惠贵人去裕亲王府,回头皇上为了救惠贵人跳河了。经过有心人这么一串,说不定就成了处心积虑谋害皇上。 玄烨似乎看出了云惠的心思,“现在天还早,晚些回宫也没关系。这儿有条后街巷子,绕过去就是裕亲王府的后门,从那儿进去不会被人瞧见。” “你怎么知道从这巷子拐过去能到裕王府后门?”云惠甚是好奇地脱口而出,刚一说出口就追悔莫及。玄烨笑笑,没有做声。只转过头去色厉内荏地叮嘱两个侍卫,回去以后不许乱说话,被人问起就说街上遇到了不讲理的泼妇,从小楼往下泼水。 这两个侍卫刚才救驾来迟,要不是因为那河水早干了根本不深,恐怕就要酿成诛九族的大祸了。主子不追究,已然是万幸,哪里还敢多嘴?让有心的人知道了,只怕主子不怪罪,也保不了他们。 云惠心里清楚,他之所以知道这巷子拐过去能同裕亲王府,可见对裕亲王府各处动向都了如指掌。做皇帝的难免对兄弟之间多长一个心眼,可想想心里还是有些不大舒服,皇上是不是哪天也会对纳兰府前后左右哪条路可走、府里都有什么人了如指掌呢? 想着想着,就跟着玄烨来到了裕王府后门。他先让其中一个侍卫走了过去,找了门房的人,那么门房的人看到大内令牌自然晓得轻重,赶忙把人领了进去,再按照嘱咐悄悄通知主子去。 这后门通的就是裕王府的内院,白天宴席的客人都走差不多了。即便有也是在前院,裕王福晋正在月子中,送走客人,裕亲王福全便回了内院,陪着福晋和一双儿女。他这辈子是真满足了。 福全出自宁悫妃,母家出身不错,不过自小为人憨厚中庸,并不是很讨孝庄和皇阿玛的欢喜。不然康熙登基的时候才八岁,八岁的孩子能看出多少将来治国的才能? 可他这一辈子追求不高,能平平安安做个富贵王爷就行了,和福晋恩爱有加,现在又有了一双儿女。这样的日子,他觉得甚好。 丫鬟兰香掀起了门帘进来回话道:“王爷,后门门房的张进过来,说是有宫里的人来找您。” “宫里的人?”福全正抱着小格格逗弄着,听兰香这么一说,疑惑地抬起头。正对上靠在床头的福晋,福晋道:“宫里的人不是都走了吗?怎么会从后门进来?” 兰香讷讷地道:“奴婢也不知道。” 福全是个憨头脑,“别是哪家穷亲戚冒充宫里人来求人给口饭吃吧,打发走了。” 福晋拦道:“兰香,先别走。”转而对福全道,“爷,万事还是小心为妙,不如把张进叫进来问问。反正也不过多句嘴。”阿鲁特氏觉得,以张进的胆子万不敢编瞎话糊弄主子,也没人敢编瞎话说自己是宫里来的。 福全自知福晋比自己聪明,府中的大事小事一向以阿鲁特氏为主心骨,于是便让兰香传张进过来。 张进得了令,十分恭敬地进了屋。对于在后门门房的下人来说,能进内院见一面主子,那是很不容易的。就像今日王府设宴款待,他也没有那个福气能到前院去。 “王爷,后院来了四个人,一男一女,还有两个看样子像是侍卫。那两个侍卫模样的人先进来,给奴才看了块牌子。奴才识字不多,可认得上面那两个字是大内。” “大内?”阿鲁特氏一惊,“你说还有一男一女,可是看起来年岁不大,不过十七八岁光景,女的穿了件丹橘色旗装、妃色小坎肩的?”今儿上午纳兰氏来过内院,阿鲁特氏是见过她的。 张进连声说是。 “快请进来。”阿鲁特氏忙对张进道。福全还是一头雾水的样子,朝退出去的长进望望,“怎么了?谁来了?” 阿鲁特氏哭笑不得,又急又气道:“还不快出去迎接,你宫里那位极其尊贵的兄弟。” “你说皇上啊?”福全大笑,“不可能,皇上中午吃完饭就回宫了,这会子早就该到了,怎么会走后门来我王府?” “让你去你就去。”阿鲁特氏搡了福全一把,福全虽然为人憨直,可阿鲁特氏的话是很听的,跟着张进往后院走过去一看,还真是玄烨和惠贵人。 “呀!怎么是……臣给皇上请安。” 玄烨忙拉去福全,“起来起来,二哥,快带朕去你屋里,拿身衣裳给朕换。” 福全这才留意到皇上身上竟然是湿哒哒的,也不多问了,赶忙把皇上迎到他的屋里。 待换上干衣服后,福全才问道:“皇上这是怎么回事?”玄烨笑道:“无事,出了你的府门后,朕觉得天气好,就想和惠贵人走走,没想到过街的时候,一处住家楼阁上一个市井泼妇往楼下泼水,正好浇在朕身上。” 福全大惊,“那还不叫人把她拿下!” 玄烨不以为意笑道:“区区小事,何故惊动顺天府?朕想着还是来找你换身衣裳比较好。” 他的这位兄弟,鳌拜还在朝中、处处草木皆兵的时候,玄烨的确给自己这几个兄弟王府都派了眼线暗中观察,所幸的是,各位兄弟皆是没有异心。福全更是他看重的人,憨厚耿直,自己同这位二哥关系也最近。 福全看了看门外,若有所思对玄烨道:“皇上,臣有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 “你说。” “宫里有皇后、淑妃,皇上却单单只带着这位惠贵人来我府上,可见皇上十分看重这位贵人。皇上的家务事臣不该多嘴,可皇上这样不大好吧。” 玄烨轻哼一声,“呦,你也知道家务事不该多嘴,你这和福晋也恩恩爱爱的,还不许朕也比翼双飞?知道,你不就说纳兰氏是贵人吗?这皇阿奶当初还只是高祖的庄妃呢,高祖的贵妃娜木钟未投降我大清时,是部落的第八位福晋。咱们满人同汉人不一样,福晋、侧福晋、格格恩宠全看夫;这贵妃、妃、嫔还是贵人,相差的不过是头衔。” 福全听了玄烨的话,心里大概明白了,这位惠贵人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远远不止贵人,日后恐怕也不会仅仅是贵人了。便也不再多说。 从裕亲王府出门,两人便没再步行,而是乘坐了裕王府的马车一道回了紫禁城。 刚到神武门,侍卫边磕头边对皇上道:“万岁爷,方才乾清宫的李公公来了,特意关照奴才,说若是看见万岁爷让您去一趟慈宁宫。” “知道了。”玄烨放下车帘,拍了拍云惠,“朕先去老祖宗那里,你先自个儿玩会儿。朕得空就去你那儿。” 云惠对于他来不来倒无所谓,这两天她在宫里处于一个相对安稳的情形中。皇后既得了太皇太后的关照,安心养胎不去管宫里的事了,自己在外头人看来又有了淑妃这个盟友,一时间也算是春风得意。 虽然眼下的这种扎眼和她刚进宫时的想法背道而驰,可在这次从扬州回宫之后,她突然转变了以前的部分想法。 此一时彼一时了,以前赫舍里氏同皇上关系平平淡淡,皇上待她好,两人自然没有什么太大的利益冲突。可皇后一有身孕就不一样了,万一生下的是个皇子,自己这么得宠,哪天啪也给生出个皇子来,就冲着哥哥和容若在朝中的地位,纳兰家很快就要压过赫舍里氏一家了。 历史剧上演,明珠和索额图可是斗了一辈子。 外朝的争斗才是切切实实地触动到了宫内的人,只怕那索额图一家借着来看皇后的由头,已经把内外的利害关系和赫舍里氏分析了一遍,让她觉得自己是个很大的威胁。万一哪天生了阿哥,皇上又看重明珠,太子之位就不好说是谁的了。咱们前面的□□、高祖、世宗三位可都立的不是长子,也不是嫡子。 有了孩子的女人是不一样的,她的角色就由一位妻子转变成了一位伟大的母亲。为了孩子什么都可以做。 所以回宫后,看到赫舍里氏性情大变也是情理之中。不过这位赫舍里皇后到底本身是个聪慧的人,先前架不住身边人煽风点火,加上皇上微服私访带的也是她,于是便警惕了起来。可被太皇太后这么一提醒,她又明白过来,先把孩子平平安安生下来,才是最重要的。 母凭子贵,将来培养好了,比什么争斗都强。不怕太皇太后和万岁爷看不到。 云惠回了延禧宫。 才不过未时二刻,说困了吧这个点睡觉也不大合适,万一皇上一会儿过来了呢? 春棠最是心细,她知道惠小主每每下午未时二刻到申时之间会饿犯困,于是便沏了一壶果茶过来。这果茶其实也是原先惠小主自己调出来的,甜滋滋的,闻起来也香。她往里头加了点玫瑰露,香气扑鼻,提神醒脑的。 四喜也不知从哪里给云惠弄了一只红嘴绿鹦鹉来,说起吉祥话来一套一套的。在后宫里有那么一些小太监喜欢钻研这个,什么训练只会说话的鸟儿啊,会抬腿走的西洋哈巴狗啊。因为宫里的主子大多闲的慌,奴才也就想方设法地供他们逗乐。 云惠看见这个顿时来了精神。原先在现代看《还珠格格》的时候,一度羡慕小燕子能有那么一只有趣的鹦鹉。跟着爷爷去花鸟市场的时候,闹了很久,非要也买一只回去。 四喜见云惠欢喜的很,自己也十分高兴,于是掏出一包瓜子逗弄那鹦鹉。云惠也戳戳它,“它会说个什么话儿?” 小燕子的鸟儿会说“格格吉祥”,这只会说“小主吉祥”吗? 四喜从另一个太监那儿买来的时候,已经先学会了。说是买,其实就是送。阖宫上下谁不知道现在惠贵人最得宠?可不都上杆子巴结呢?他这么一逗,那鹦鹉果然开了口,冲着人喊道:“万岁爷吉祥!” “嘿!”一群主子奴才都被这鸟儿给逗乐了。 “还会说什么?”云惠高兴地不行,“快说小主吉祥。” “福如东海,寿比南山!”那鹦鹉哑着嗓子,着实逗趣。 几个人逗弄了好久,云惠才疑惑道:“怎么不见夏莲?” 春棠暗自瞅了一眼冬晴,心里无奈,瞧瞧对云惠道:“别扭着了,说是牙疼,我让她去躺躺。” “哦。”云惠对这两个自小跟在自己身边的丫鬟还是很了解,春棠为人稳重,夏莲爱玩,和自己沆瀣一气,都是府里出了名的坏嘎嘎。结果这回自己在淑妃这件事上重用了冬晴,冬晴一下子成了扭转局面的关键人物。 夏莲心里是吃醋了。 这丫头还是被娇惯了。 “回头晚饭给她送过去吧。” “是。” 几个人继续逗那鹦鹉,过了一会儿,乾清宫的小玉子来了,说是万岁爷晚上不过来吃饭了。 不过来就不过来呗,还要特意来说一声?云惠正想着,见小玉子没走,小玉子这才过来悄悄道:“奴才得过小主恩惠,特意来跟小主说一声,万岁爷方才在慈宁宫回来后,好像动了很大的气。又不明着发出来,奴才怕小主不明就里,着人去问万岁爷来不来吃饭,就过来跟小主说一声。小主放心,现在奴才来您的宫里,旁人应该不会多心了。” 云惠点了点头,“那你可知万岁爷是为的什么?” 小玉子摇了摇头,“这个奴才就不知道了,奴才只听师傅说佟国舅带着他们家的格格一道来了,在慈宁宫。” 佟国舅?佟国维吗? 舅舅来了,有什么好生气的? 云惠照例让春棠给小玉子包个红包,小玉子百般推辞,李德全私底下交代过了,这个惠小主得巴结好了,日后有他能依靠的时候。 见他不收,云惠也不好再给,只说要是有什么想见的亲戚,大可跟她说。小玉子一听,当即感激地直磕头。 过了一天,就听得一个消息:万岁爷的这位嫡亲小表妹,要在宫里小住了。 第四十八章 鬼子进宫 小坐变小住,傻子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佟家好不容易出了一位皇后,可惜孝康却是个没有福气的,才当了那么短时间的太后就去了。佟国维把女儿送进宫里,无外乎也是那点心思。 上回小玉子过来说万岁爷从慈宁宫回来后就发了很大的闷火,自此也没在去过后宫的任何一宫。一直在乾清宫一个人住着。左一个右一个,今儿不许他宠爱惠儿,明儿怪他冷落了皇后。这皇帝当的着实没几分意思。 皇帝这是甩脸子给太皇太后看呢。 祖孙之间一向和睦,可默许佟佳氏进宫这件事上,玄烨有些火了。 苏麻拉姑有些担忧,“皇上这孩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听老祖宗的话了?”别是身边有什么人挑唆吧?她想想那个得宠的惠贵人,没有说出口。 孝庄淡淡笑笑,轻哼一声,“甭搭理他,他自个儿会想清楚的。要美人儿还是要江山,他自个儿心里头会掂量。” 这样一来,整个宫的目光都落到了佟佳氏的身上。哪知这位佟佳氏,却是一副丝毫不在乎的样子,在宫里见着谁都是笑意盈盈,天真烂漫,不多久就和不少太监宫女打成了一片。因着是表妹的身份,孝庄便安排她暂且住在慈宁宫里,每日不是陪孝庄说话侍弄花草,就是陪苏麻喇姑解闷儿。 皇后身边的大嬷嬷乌仁哈沁望着窗外担忧道:“佟国维这会子把女儿送进宫,这不明摆着要和索相家打擂台吗?”话刚出口,意识到皇后娘娘还有着身孕,不该说这种话刺激她。于是忙又改口道,“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即便是进宫,也不过封个贵人。” 赫舍里氏淡淡笑笑,“不是个妃位,也是个嫔位。” 乌仁哈沁大惊,“娘娘怎么这么说?” 赫舍里氏摸摸自己的肚子,“十三四岁怎么了?本宫刚进宫的时候不也是十三四岁?眼下和咱们家争权势的还差佟家一个?纳兰氏是还没有孩子,待她也有孩子了,她便不会像现在这样缩在后面。佟家是皇上亲额娘的母家,母家的人能进宫,就等于是亲上加亲,佟国维也自然更加尽心尽力辅佐皇上。” 她有些怅惘,上回额娘进宫,说去山上寺里进香,看见瓜尔佳清婉了。皇上饶了鳌拜一族人,只抄家流放,没有诛灭。清婉入了空门,原先看清俗世的人是自己,现在看不清的反而也是她了。身在这深宫,终究有太多的浑水不得不去淌。 又过了没多久,果然传了太后懿旨,择吉日册封佟佳氏为佟妃,和当年的孝康太后一样。消息一出,六宫皆震惊。刚进宫就封妃?和淑妃平起平坐?那后宫不就是三足鼎立了? 三足鼎立好,孝庄对这个局面相当满意,三足鼎立的格局最稳当,这样后宫就没有一宫独大与两虎相争的场面了。至于那个纳兰氏,玄烨即便再宠爱,现下终究也就是个贵人。再晋封怎么也得生下子嗣再封嫔,日后顶多是个妃位。一门能出个得宠的皇妃,也是祖上荣耀了。 对这些个孙媳妇儿,她没有什么特殊的喜欢不喜欢,哪个对孙儿有益处,那个就是好;那个不论是自己还是娘家人给孙儿惹麻烦,她就不喜欢。 这两天皇上依旧独自睡在乾清宫里,谁都不见。自打上回因为鳌拜的事情,皇帝独自待在乾清宫、宜贵人触了个大霉头之后,各宫便没有谁愿意上门去讨没趣了。那个延禧宫的惠贵人不是平日里和万岁爷关系最好吗?这会子你倒是出头啊? 哎,人家就不出! 皇上不来的这两天,云惠才乐得清闲。上回从扬州回来后,她从市井上看到不少卖的小玩意儿,回宫带过来不少,像是什么泥人儿啊,绢花啊、剪纸、漆器。那泥人儿是一对儿金童玉女小娃娃,慈眉善目笑眯眯的,看着很是喜庆。 哪知那日搁在案头上,一不小心一手肘给蹭掉了,那男娃娃的状元帽上就掉了那么一小块儿,可把运会你心疼坏了。 这宫里好东西虽多,你想要个金银器皿想要什么样的就有什么样的,可你想要个泥人儿,那还真得去紫禁城外买。宫里有明令禁止,不准从宫外私自往宫里带东西。又不好去求容若偷偷给自己带,宫里最近风声紧,传出去还不定说成什么呢。说自己借着侄子跟宫外的男人内外勾结? 云惠看着那一对娃娃,心里不胜惋惜。 正想着,一旁不怎么多说话的三元放下了鸡毛掸子,小心翼翼道:“小主,奴才说不定能帮小主补一补。” 云惠顿时喜出望外。“你会捏泥人?” “奴才是天津人,小时候隔壁住个会捏泥人儿的。” 听三元这么一说,云惠赶紧要他和泥捏。可这捏泥人的得是黏土,捏好了,还得有颜料画上去。要这些东西倒也不难,内务府负责采办,自己不能从宫外带东西过来,但是他们可以。 为了补泥人,云惠便让夏莲去内务府,找了一个先前和哥哥关系不错的内务府下属,把这些东西给送了过来。 没想到三元的手艺还真是不错,一补出来简直和先前完好的泥人一样。 这下她可算是找着好玩儿的东西了,干脆又让弄了些泥进来,自己做起了陶艺、插花和雕萝卜。说是陶艺,她也就是跟着瞎捏捏,多半是她自己画出了图纸,让三元照葫芦画瓢,把泥人给捏出来。弄好了以后上色部分都是她亲自操刀。 没几天,那窗户根儿底下就摆了一溜的路飞、乔巴、漩涡鸣人……做上瘾了之后,整个木叶村都差点给她“搬来”了。 她忙的是不亦乐乎,春棠她们倒有些急了。那佟妃娘娘已然成了翊坤宫主位,襄贵人也住在翊坤宫,只怕以后要在一条船上了。皇上已经好一阵子不踏入后宫了,她们的主子倒好,一点也不心急,反而蹲在这里玩什么泥巴。 听到她们这番言论,云惠一脸的不在乎,摸摸鼻子上的泥,“别人家的主子没一个心急的,我急什么?”那是他和孝庄祖孙俩之间的事情,她凑上去热闹什么?不是找啐吗? 还是春棠提醒了一句,这回太皇太后做主,封了佟妃。自打赫舍里氏有孕以来,宫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钮祜禄氏跟着打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当初要立皇后的时候,钮祜禄氏也是热门的人选。本来商议着是想之后封个贵妃,这下这贵妃之位只怕会是谁的还不一定呢。 这佟妃一进宫,太皇太后就也让跟着一起打理后宫。淑妃娘娘现下是最尴尬的,不上不下。先前刚从扬州回宫的那次,毕竟是她帮了咱们,总不能这会子不表示些什么吧? 春棠这么一说,云惠也觉得很有理。可怎么个表示法呢?总不能捧着个泥人过去? 泥人?云惠想了想,对冬晴道:“你先去一趟景仁宫,找你那些昔日的好姐妹们说说话。前天和秋染咱们不是做了不少手提袋吗?你拿些过去,给你那些好姐妹走走人情。 那手提袋其实也是现代包的改良版。云惠寻思,包这种东西,实在是女人的本命。可在古代,女人不用出门逛街,拎东西的似乎也只有厨娘了。尤其是在宫里,这一步一动都有规矩,哪有提个包儿晃来晃去的? 其实也不然。后来云惠发现,有时候有的主子带着宫女在花园子里逛,宫女也会端着些东西。她便让秋染照着绣荷包的样子,做了个稍微大些的手抓包,口上用绳子可以收紧,里头装上胭脂水粉、小圆镜什么的。古代化妆品质量也不咋地,脱妆了还可以补补。 也不大,朝袖管里一收,包带子拿手腕子一绕,朝那一站,根本看不出来。 冬晴照例去找明月她们说话儿,“顺手”将这些个东西那么一送,果真得到了广大菇凉的一致好评。 淑妃瞧见了,便问是哪里来的东西。明月一五一十说,是延禧宫一个小宫女姐妹送来的。淑妃心里便有了数,心说这纳兰氏还算有良心,自己现下正被阖宫上下看热闹呢,她倒还惦记着些。 明月这边一得了这个情形,立马就去告诉了冬晴。当天下午,云惠便自己去了景仁宫,顺便带上做工精致的小手包。 云惠前脚刚出门左拐,右边就来了那么一位。 也不知道是在乾清宫坐累了,还是一时心血来潮,批完奏折,玄烨一抬头,对李德全道:“去延禧宫你惠贵人那儿瞧瞧去。” 李德全一听,顿时心中大喜,主子跟后宫这僵持了那么久,终于肯挪步了。自己也这么打算着,万岁爷要是再这样,他都想找惠主子出面了。 一行人慢悠悠地来到了延禧宫,发现只有几个奴才在,一问才知道是去了景仁宫。李德全心里有些失望,这惠主子,走的真不是时候。于是小心翼翼地问玄烨道:“万岁爷,咱们要不要也去景仁宫?” 玄烨一抬脸,“朕来的是延禧宫,你问朕去不去景仁宫作甚?” “喳。”李德全忙低下头。 “她不在就进去等。”玄烨拂了拂袖子,大步流星朝堂屋走去。 “你谁呀?” 刚一进屋,就听到一声娇声娇气略带傲娇的问候。玄烨一皱眉,这慵懒傲娇的声音不就是她么?那门口的奴才为什么要说她不在?简直是欺君!不对不对,他们没那么大胆子,肯定是那个丫头故意的,说只要皇上来了,就说她不在。嘿,还真大胆!看朕怎么治她! 于是玄烨清了清嗓子,沉声道:“朕。” “你谁呀?” “是朕。” “你谁呀?” “是朕!”玄烨那叫一个气啊,这个死丫头,不由站在了堂屋中间,气得直挥手,“人呢?给给给……给朕滚出来,让你们主子出来!” 秋染、春棠吓得慌忙跪下,“回万岁爷,主子去了景仁宫。” “胡说八道!”玄烨龙颜大怒,一拍桌子,只听屋里又是一句,“矮油,吓死了个人了呦。你谁也呀?” 玄烨这回一听,更是气了,反问屋里的人道:“你不是惠贵人,你谁呀?” 哪知那声音忽然又严肃了起来,道了一句,“是朕。” 嘿! 李德全也愣住了,这什么玩意儿作的妖?四喜子一看,立马吓得屁滚尿流,磕头如捣蒜道:“万岁爷息怒,这是小主最近养的一只鹦鹉,正学话呢。” “哦?鹦鹉。”玄烨一听这个,眉毛扬了扬,怒火也灭下去一半。说着便向里屋走去,只见梳妆台旁一个架子上,果然放着一只红嘴绿毛鹦鹉。正歪着头看着他,见他过来了,顿时来了精神:“药药,切克闹!煎饼果子来一套。一个鸡蛋一块钱,韭菜香菜全不要!baby!雅美蝶!” 虽然听不懂说的是什么,可看那鹦鹉的嚣张样,活脱脱就是主人的样子,玄烨气得七窍生烟,指着那鹦鹉转头对李德全道:“这……这都什么玩意儿?一看就不是什么好鸟儿!” 正气得要转身呢,一脚踩着个软绵绵的东西,顿时吓了一大跳,低头一看,毛茸茸的。“这又是什么玩意儿?” 春棠支支吾吾道:“回万岁爷,这是小主缝的……拖鞋。” “拖鞋?”玄烨皱起眉头,俯身弯腰捏起一只,只见那鞋子是汉人鞋子的改良版,没有后脚跟儿,前面绣着两个花纹,和自己上回拿着的那个荷包上的没嘴的白猫一样。 “小主说没有包上后脚跟儿,穿着舒服。反正在自己寝宫里也没人看见。” 玄烨轻哼一声,“她倒会享受,这么大脚。也就早年朕把她收了,不然肯定嫁不出去。”再朝四周看看,自己有日子没来了,发现屋里添了不少新东西。那墙根儿底下一溜都什么玩意儿?可丑了,大嘴脸上一道疤,戴个破草帽,他拿起那个泥人儿翻过来看看,只见底座上写着:我是要做海贼王的男人。 “海贼王是哪个国的王?没听说过,做海贼王的男人?这是个有龙阳之好的。”玄烨喃喃自语,把那泥人放了下来。目光瞬间被旁边一个泥人深深吸引,金色长发两条大辫子,额前一个月亮,两条修长的大腿…… “呦呦呦。”玄烨忙把那泥人放下,手遮住半边脸做躲闪状,“真不害臊,做的这什么,低俗!衣服都没画完呢,就摆在这儿。给旁人看见了成何体统!”说着指指四喜,“这又什么?” 四喜胆怯地看了皇上一眼,小声道:“回皇上,小主说是美少女战士。” 再一看,旁边一只凯蒂猫的,跟自己那个荷包花纹一模一样,还是这个看着舒服。“李德全,你说她做的这些都是什么泥人?” 李德全想了想,豁然开朗道:“皇上,镇纸!” “镇纸?”玄烨将信将疑。“是吗?” 一屋子的奴才正愁不知道怎么解释呢,他们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只好连连点头。 玄烨一蹙眉,“把这个看着顺眼点的,没嘴的猫镇纸带回去。还有……那个什么战士的,把泥人腿上的裙子给画上,袖子给画上。还有这个拖鞋,都带走。还有那个……那个、这个、这个,朕都要了,都统统带走。还有书架子上的《小时代》,《聊斋花骨精》、《鹿鼎记》、《神鸟侠侣》……都给朕带回乾清宫去。” 再一看,床头有一个简易的懒人桌,上面摆满了各种吃的和糖。 “糖吃多了不好,你们得劝劝你们主子少吃。”玄烨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对春棠她们道。 “奴婢遵命。” “既然这样,糖朕也带走吧。这个可以放在床上的桌子也不错,朕可以夜里累了批奏折用,拿走吧。跟她说,朕来过了。” 玄烨环顾屋子一周,临走前看了一眼那架子,对李德全道:“把这鸟儿也带走,朕教教它说好话,不能给主子带坏了。” 第四十九章 云惠在景仁宫同淑妃说了好一会子话,聊的还算投缘。平日里她总是深居简出,和其他各宫的人都没什么来往。不为旁的,只为给自己少招惹些麻烦。 原本自己一个贵人,按理说也就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才有机会见着这些位分高的人,说说话就更谈不上了。今儿来的时候一开始也是恭恭敬敬的。 二人说了一会儿,云惠才渐渐放下心来。钮祜禄氏是个大实人,长得平实,说话也实在。就穿了一件家常服,头上梳了一个满人的髻,云惠到的时候正坐在窗格子底下同一个宫女下棋呢。 宫妃们的生活通常百无聊赖,这也就是为什么那么多女人热衷于勾心斗角了。她没事儿干,整个城里统共就一个男人,还不常来。和几个女人聚在一起挑拨离间,想点计策对付对付人,今儿害害这个,明儿害害那个,来吧,作死吧,反正有大把时光。 钮祜禄氏看见云惠还是有几分高兴的,毕竟这宫里甚少来人。皇帝对皇后和淑妃,说难听点,那恩宠都是看她们阿玛的面子给的,自然皇后是摆在第一位的。钮祜禄氏自知自己姿色平平,既不像宜贵人那般嘴甜会说话,也不像襄贵人那般才高八斗惹人怜,阿玛鄂必隆当年在站队的时候没有完全坚定地站在皇帝这边。 这些都对她在后宫的实际地位造成了很大的影响。 顶着个淑妃的头衔,现如今又进来一个佟妃,不得不说有点尴尬。 偏偏她又继承了阿玛的一点性格,那就是中庸之道。所以平日里也不见她大肆拉拢宫妃到自己旗下同赫舍里氏一争高低。 那次赏花时节,纳兰氏有意无意的一句夸赞,让皇上对她另看了几眼。那一瞬间的受宠若惊,让钮祜禄氏既高兴又感到一丝悲哀。自己一个妃位,竟然沦落到要一个小小贵人替自己说话了。 可那一瞬间的高兴却是实实在在的。女人嘛,多多少少都有点虚荣心,尤其是来自自己仰望男人对自己的赞美。谁想在后宫当个别人视而不见的人? 所以上回纳兰氏从扬州回宫,摊上事儿来求助她的时候,钮祜禄氏还是没多想就出手帮了她。两个人因此就结下这么一段缘。 “妹妹给淑妃姐姐请安,娘娘吉祥。” 纳兰氏进了屋,淑妃忙放下了手中的棋子。“这不是惠贵人么?快来,屋里坐。”说着,对面坐着的那宫女立马站了起来,对着云惠福了福身子,请安让座。 云惠倒也没有太客气,只恭敬地坐到了棋盘的对面。 下围棋她在府里的时候跟着纳兰容若学过一二,可无奈智商有限,勉强也就是知道个怎么下。容若是京城出了名的才子,棋艺自然高。可论下棋,容若却比不上明珠一分。阅历和智谋是藏在棋中的。爱下棋会下棋的人都是有脑子的。 所以云惠瞄了一眼棋盘,知道淑妃也是个懂隐忍,放长远的人。 云惠示意冬晴把带来的东西给递上来。夏莲挤了一下冬晴,笑盈盈道:“娘娘,这是我们小主的一点心意。” 云惠暗自瞧了夏莲一眼,顺手接过那包,对淑妃道:“自个儿闲来无事做着玩儿的,和娘娘这里的东西比自然是比不上了。自从上回娘娘帮过臣妾,妹妹我就总想着来跟娘娘当面道谢。哪知我这身子也不大争气,一路从南方过来后就没怎么好过。今儿天气好,想着来见见娘娘,可也不能空手啊,就带些新鲜玩意儿,也不知姐姐喜不喜欢。” 淑妃看了看,不由惊叹道:“呦,这么多新鲜玩意儿。本宫还真是没见过,这些都什么妹妹做的?”那小包做工精致,用的都是上好料子,里头放着些珠钗胭脂水粉小梳子,宫里那么大,行走的时候,一不留神少了这个缺了那个,赶回宫去也甚是狼狈,这个倒方便了。 还有这鞋,没了花盆底,还没了后脚根儿,在自己的寝宫里,无人的时候、晚上起夜的时候穿着的确很舒服。 钮祜禄氏有些明白了,为何万岁爷会对这个贵人另眼相看。兴许不单单是因为想要重用纳兰明珠,而是这个女子着实是个聪慧的妙人,浑身透着股机灵劲儿。 从景仁宫聊完天回宫,云惠喜滋滋的。路过御花园,随手揪了几朵小花,带回去放瓶子里。她自己是随手摘的了,可这种事情按理说哪能烦劳主子动手?四喜眼皮子活,立马让搭理御花园的宫女给剪了几支,一会儿给送到延禧宫里来。 嗯,今儿天气是极好的。嗯这花儿开的也是极好的。云惠悠哉悠哉走了一路,要不是因为规矩,就差哼小曲吹口哨了。 四喜将那剪下来的花儿抱着,边走边拍云惠马屁道:“哎呦喂,小主真是有眼光,瞧瞧挑的这几朵花儿,那可真是鲜亮。” 这马屁拍的也是极好的。云惠乐呵呵的,“回头把这花儿都放瓶子里去。”好好琢磨琢磨插花,没想到穿越了一遭清宫,自己避开了宫斗,反而开始插花、陶艺的田园生活了。 云惠正想着,一踏入寝宫后,顿时傻了眼。 我的天哪,这是遭了贼了吗?! “我的美少女战士?我的海贼王?我的招财猫储钱罐儿……”云惠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没站稳。“这这这……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春棠忙过来扶住,一脸的哭丧样,“小主,小主要撑住啊!” “撑什么撑?”云惠站稳了稳,脸上流露出恼怒样,道:“我这才走了一会子,这屋里怎的就成了这般狼狈样儿?大白天的遭贼,这紫禁城还有没有王法了?定是哪个宫里的妖艳贱货瞧着本宫的东西好玩儿都给拿走了,这不明摆着欺负人吗?说,是谁!” 一想到这个,云惠就气不打一处来,仗着她脾气好吗? 春棠嗫嚅半天,也没坑个声儿。 秋染劝道:“小主您别计较了。” “不成!”小手一挥,小腰一掐,气焰一上来,云惠现在觉得自己倍儿有气场,“跑到我的宫里连蹭带拿的,简直欺人太甚。我从不跟她们计较,她们倒好,不但不退让,反而步步紧逼,惹怒了我我告儿皇上去。” 春棠压低了声音凑过来劝道:“小主别说了,来拿东西的就是皇上。” 云惠听罢,撇了撇嘴。也是,深宫大院的,也就他能有胆色干出这样的糟心事儿来。 “怎么每回来你宫里,都是这等鸡飞狗跳的动静?”正说着,容若迈了进来,蹙着眉问道。 一见一屋子奴才也都跟着哭丧着脸,围着她们小主,更是一脸委屈相。 容若最看不得姑姑这个样子了,“怎的,还有人欺负了你不成?” 云惠冲着宫里一指,哭着脸道:“咱们宫里值钱的那点儿东西,都让你皇姑父给拉走喽。眼面前儿就你这么一个娘家人儿,你可得给你老姑我做主呦。” “是他干的,那我就帮不得了。那是你们自家的事儿,我插手不得。”容若摇了摇头,一副云淡风轻事不关己的样子。 “好侄儿,你好好想想,姑姑平日里是如何待你的?你便是今朝不顾念我,也得顾念旧时在府里的情分吧?” 一席话说的容若头皮发麻,眼看着就要上来握他的手抚心窝子了,容若连连后退,“情分还真没有,麻烦倒是不少。” 在府里每每惹祸时,她总扮这般拉人情的娇弱模样。可想想这次毕竟是皇上有错在先,看她那副痛心疾首的样子,估摸着是趁她不在,拿了她十分贵重的东西。老姑有一条,爱财如命。 怎就认识了这一对冤家? 容若淡淡地看了眼云惠,“你自己去乾清宫找他便是。” 云惠揉揉眼睛,不是她不敢去,只是去了他也未必肯还。他拿他有理,可你还能从他那里再拿回去不成? “走呗。”容若看了她一眼,背着手走了出去。 一听这话,云惠顿时来了精神。总算知道在府里没进宫之前,为何总听觉罗氏她们说,一定要有个兄弟,将来也有娘家人撑腰不是?兄弟自己有明珠,可这么大的侄儿也着实是件好事。 有人跟着就有底气多了。一行人雄赳赳气昂昂来到乾清宫。 李德全一见,竟是惠小主和纳兰大爷。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嘿,这个样子来乾清宫的,还真是头一回见。 跟着李公公进了屋,云惠,某某人正在炕上,穿着拖鞋,蹙着眉头看《小时代》呢,右手边一个茶盘,里面放着她的糖。 呸,真没脸皮! 第五十章 玄烨一见是她俩,顿时心里轻哼一声,“呦呵,还知道带娘家人儿来帮腔做事了。” “臣妾参见万岁爷,万岁爷金安。” “奴才纳兰容若参见皇上,恭请皇上圣安。” 容若微微抬头,朝云惠使了个眼色:我也跟着你来了,你倒是开口要东西啊。 云惠一脸的难为情:这是人家的地盘儿,我总不能就这么开口吧。 容若:==活这么大岁数,头一回见你有难为情的时候,拿自己的东西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他倒是真好奇了,天下都是皇帝的,到底有什么东西还要去延禧宫拿?正想着一抬头看见皇上脚上未穿龙靴,穿着的是一双模样甚是怪异,巨丑的没有后脚跟儿的鞋。 玄烨把原本翘着的腿放下来,把那拖鞋在地上用脚趾排排好,重新穿上,悠悠地放下了手中的书,笑眯眯地对底下的两个人道:“来啦?”好像知道她就会来似的。还不错,长本事了。要是搁在一年前,多半这丫头就要憋着不吭声了。 方才从延禧宫“搜刮”来一趟,回宫后仔细研究了下,发现她那儿的确有不少好玩的,新鲜的,没见过的。单单是这种鞋,穿起来就相当舒服。每回下炕,虽有奴才帮自己穿靴,可那靴子又高又长,到底捂着脚。这个,方便又不累人。 再看这上面的图纹,同自己上回得的那个荷包一样。这绣的模样儿,将来若是有个小格格什么的,用着甚好。他现在看着,自己用着,也觉得甚好…… 云惠讪笑两声,“妾身早上去景仁宫同淑妃娘娘说话儿去了,不知万岁爷驾临延禧宫。还望万岁爷恕罪。妾身宫里也没什么好物件,自己平日里闲来无事做着玩儿的,怕腌臜了圣人眼。” 玄烨笑道:“无事,你的这些东西,朕用的甚好。喏,这鞋朕觉得是惠儿宫里最实用的一样。就是图纹绣的女气了些;这小桌子,摆在床上用着也是好的很。这样朕晚上就可以继续批阅奏折了,腰还能养着些;这本《小时代》朕又仔细研读了读,里头竟有不少字朕都不大认得,难不成是朕对汉文仍不是很精通?朕勉强当做一字认半边来念,倒也能读通,可好些个词还是很晦涩难懂。委实不知所云,朕也就还你了。” 能看懂就怪了。 “只不过这些个泥人儿,摆在这里朕实在好奇。朕拿回来跟南怀仁和郎世宁仔细研究了研究,他们一致觉得这泥人儿的服饰有东洋倭人的特点。朕不是很喜欢倭人,就替你收在橱子里了。你的这一个做的半半拉拉的,朕吩咐小玉子帮你给涂上去了,还与你。” 云惠一看,气得差点肺要炸了,好端端的一个美少女战士,他竟然让人给画上了袖子和裤子。你们这些愚蠢的清朝人呦。 面儿还不能表露出来,得带着笑。 容若在一旁看着,依旧面无表情,如果有,配合上内心活动一定是这样的:卧槽,这就是你说的值钱东西,你们两个过家家呢? 站了一会儿,容若大抵是觉得自己的使命也完成了,再站在这里就要碍事了。于是便以还要巡视为由,退了下去。 待他一走,屋里便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今儿个云惠去景仁宫,想着也不能穿得太随意,就也选了件平日里出门才穿的旗装。嫩黄偏襟长袍,未穿小坎肩,只在右边盘扣处挂了个绣荷包。旗头也梳的小巧,弯弯的二把头,在弯下去的地方缀了小银流苏,那银流苏上头是并排的三朵五瓣花,也都是黄色的玛瑙。 只那鬓边的一枝凤头钗显得有些不搭。不过看得出来是贵重物。 玄烨皱了皱眉头,“那钗是谁给你的?”印象中纳兰氏不是很喜欢这种金灿灿华丽的东西,自己也没赏过她,定是别人送的。 见他问,云惠就老老实实地答了,说是刚才在景仁宫,淑妃娘娘赠的。 玄烨将手头的几本闲书夹着一叶纸给叠了起来,摞一摞搁置到了一边。朝她招了招手,拉到了跟前儿。两个人就这么并排坐着。 “同淑妃走得近?” “倒也不是。”云惠想了想,“给臣妾解过围。” “是上回皇后花园子赏花的事?” 云惠微微有些惊诧,虽说估摸着整个御花园发生的事都尽在皇上眼底,可也没想到那日里头的一些事儿他也都知道。 既然知道了,也没什么可遮遮掩掩的了,便点了点头。 “嗯,淑妃人也不错,没多大心气。你有什么事情,也可以找找她。不过还是不要走的太近,有个分寸。”玄烨想起淑妃的阿玛遏必隆,一样也是个凡事讲究中立的人,这样的人没有太大野心,讲个明哲保身。 “朕最近在宫里负气的事情你都知道?” 云惠点了点头,虽然不十分清楚,估摸着也和佟佳氏多少有些关系。 果然玄烨叹了口气,“钮祜禄氏是个厚道人,可佟佳氏自小朕就认识。她小朕好几岁,比你们的年纪也都小。舅舅宠得盛,自小刁蛮娇横,宜贵人顶多是爽利。朕知道明珠是个聪明人,你是他的妹妹,定也是个聪明的。只是不喜争斗。有些事情不是你不想争就卷不进去,凡事小心着些。有什么要同朕说,朕不在就去找淑妃,找容若。能护佑着你的,朕定护佑着你。可你有些时候,也得聪明着些。” 说罢,玄烨拿起那一个泥塑,对云惠道:“朕知晓你爱玩儿,可就这只泥人儿,若是真到了有心之人手中,传到了老祖宗那里,就不是什么好话了。” 云惠点了点头,“臣妾知道了。” 玄烨见她本来做这些个小东西正兴奋着,现下被他这话一吓,耷拉着脑袋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也有些不忍心了,于是便对她笑道:“听说你最近挺喜欢活泥巴、侍弄花草的?怎么喜欢上这些个玩意儿了?别说,这猫做的还不错。” 云惠见他拿着个y,有些不好意思道:“闲来无事,做着玩儿。皇上快别用了,这粉嘟嘟的色泽,都是姑娘家用的。” 玄烨故意嗔了她一眼道:“原来你也晓得是姑娘家用的,那上回那个荷包你还给朕戴着?” 听他这么一说,云惠的脸更红了,“那个……是容若抢去的,臣妾也不知道他给了皇上了……” 玄烨笑着摸了摸她的额头,“也罢,偶尔戴着也觉得甚好。待朕有了小格格,就给她戴着。朕总觉得小格格一定会喜欢。上回在二哥家,看着那一对双棒儿,朕眼馋的很,你也给朕生对双棒儿吧?” “皇上越说越没影儿了。” “你若真喜欢花花草草,等过些日子,朕让人把畅春园儿好好整修整修。从扬州南巡回来,朕就觉得江南美景实在美不胜收。若能融合进北方园子的大气,方是别有一番天地。到时候朕给你开辟一处大园子来,你可以在里头随便折腾。” 听到“随便折腾”四个字,云惠还是感动了一小把。 二人就这么说了好一会儿的话,过一阵又用了晚膳。李德全心里是终于松了口气,不然皇上这长时间和后宫里怄气,太皇太后迟早得拎他这个奴才过去问话。 皇上去了延禧宫,皇上还召见了惠贵人去乾清宫。这一下子,后宫就又炸开了。原本以为皇后娘娘要大正后宫之风,能把惠贵人的势头给压下去些。现在看看,微服私访、现在即便来了个佟妃,也不好使啊。皇上压根儿就不去翊坤宫。 倒是景仁宫那头有了新动静,过了没几日,皇上就给淑妃赐了个新封号:昭。先前进宫时,淑妃的名号只是按着贤惠淑德一应四妃之例选的。这会子刚封了个佟妃,却紧跟着给淑妃拟了个新封号昭妃。封号都有了,贵妃之位还会远么?昭者,明白人。 皇上是说钮祜禄氏是不可多得的聪明人。 听说钮祜禄氏也和纳兰氏关系近。这明摆着是沾了纳兰氏的光了。一个妃子还要仰仗一个贵人?这名声传出去到底不好听些,自然有高佳氏之流在暗地里不冷不热、不咸不淡地议论着。 可人家钮祜禄氏却不声不响,依旧乐呵呵地领了封号,揣着明白装糊涂。沾就沾呗,这后宫之中这才哪儿到哪儿,皇上才多大?往后的路长着呢,先进宫的不一定走的最远;后进来的,位分低的不一定一直都低。凡事,识时务者为俊杰,看的长远些。 这会子阖宫上下看的可不止是昭妃那边,人家好歹是好事,兴许不久便是贵妃了。更多的是看佟佳氏的热闹。这位佟佳氏也不是个懦弱性儿的,倒也不骄不躁,每日不是陪着太皇太后,就是陪着皇后。 入秋之后,庶妃张氏生了一个小格格。 第五十一章 畅春园 张氏是汉军旗,并不十分得宠。加之生的是一位小格格,也并没有引起多大的注目。不过毕竟是皇家的第一位女儿,玄烨还是很高兴的。 临近年底,赫舍里氏也生了,生了一位皇子。宫里双喜临门,一连添了两个孩子,孝庄自然是乐得不行。不久,便给这孩子取名为承祜,寓意有神护佑。 云惠知道他最近春风得意,听说三藩那边派去的钦差大臣事情办得也很妥帖。康熙到底是什么时候灭的吴三桂她记不大清了,反正大概就是按照历史进程、最终把他给置办了就是。于是借着这股子得意劲儿,有什么平日里不敢提的小要求、小愿望也都跟耳边吹吹风。 开了春,玄烨就要把畅春园剩下的整修整修好、搬进去了。这畅春园是明朝明神宗的外祖父李伟修建的园子,占地一千二百多亩,被称为京城第一园。自打上回去了一趟扬州,康熙就对南方的风景向往不已。 又请了一些能工巧匠,特意画了正宗江南苏杭一带园林的图纸来,照着无水不成园的规矩,重新整修扩建了畅春园,作为在紫禁城外的行宫。 去畅春园居住,自然比在紫禁城里居住要舒服多了。少了高墙大院的肃穆,多了一分自在。 云惠到南书房的时候,他正一个人拿着个放大镜兴致勃勃地看着图纸。在清朝,放大镜已然不是什么稀罕物儿了。 听见脚步声,玄烨抬起头来,最乐得见她穿那件鹅黄色团花簇锦的宫装,脖子里挂个小巧的同心锁。梳着小旗头,戴些简单的珠花。 “过来瞧瞧,这是刚才张洮刚送来的新图,有什么想要添的、想要选的都跟朕说。所有的园子都还没主儿呢,任你挑。” 这话说的还真有几分帝王的霸气来。 都是俗人,云惠自然也不能免俗。自古安土重迁的中国人就对房子和田地情有独钟。不论什么出身的士人,一旦有朝一日为官富有之后,第一件做的事情就是置地办田产。这也是后世为什么房地产业经久不衰的原因。似乎只有房子才能给人安全感。 现在摆在自己眼前的不是一间房子,也不是一栋房子,而是一片房子。 霎那间,云惠觉得自己仿佛是一个地主婆,面对着一个一掷千金的土豪房地产开发商,拿着新开发的楼盘,对她嘿嘿一笑,道:“这个京城,已经被我承包了。” 想着以后寸土寸金的海淀区,就捧在自己手中,任她挑选。云惠看着这一块块土地,简直谗的哈喇子都要流出来了。或许她该怂恿怂恿小玄子去寻仙问药,找点什么长生不老的法子,活到二十一世纪去,到时候,哼哼,什么王石,什么中海、富力,本宫连紫禁城都承包了。 看着她一脸迷迷糊糊的傻笑,玄烨敲了敲云惠的脑门,“又想些什么呢?不选朕可给别人了。” “选选选。”云惠慌忙回过神来,重又跟着他一起看起这图来。 这图画的相当好,几乎能把整个畅春园成形后的样子都描画了下来。果然是几步一个假山,一处一个湖。 九经三事殿为皇帝办公的场所,后头的春晖堂为寝宫。紧跟着是皇后的寿萱宫,其他云涯馆、瑞景轩、鸢飞鱼跃馆都在中路。这几个宫殿,云惠连想都不敢想,直接跳过不看。再往东西两边估计才是妃嫔等宫人居住的地方。 有些宫殿园子,光听听名字就让人心痒痒。云惠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觉得都好。 玄烨看出了她的心思,道:“你莫要看这些个名字,只管选你自己想住的地方就是。名字觉得好,大不了可以挪给你,就是重新拟也是可以的。朕记得你原先在纳兰家府里住的地方叫锦云阁,你说名字不好,彩云再美也易消散。不如容若的兰轩花草繁茂。 朕就让工匠去你的府里采景,照着原模原样给你在畅春园里盖了一座。朕给重新起了个名字,叫兰藻宫,一来离朕的春晖堂不远;二来,朕还在这里给你开辟了一块田园,你爱种些什么花草就种什么花草,谁也管不着。这儿还有水车、竹篱。距离桃花堤很近。挨着昭贵妃住的太朴轩,你们两个亲近些,也可以多走动走动。你看看还有什么缺的,你告诉朕,朕都可以给你建。” “皇上……”云惠心中暖暖的。没想到他竟然派人去明珠府,把原本她住过的家的样子给描了下来,重新搬进了畅春园。 她要是说,想弄个露天游泳池,再弄点沙滩棕榈啥的,他会不会直接拿镇纸拍死她。 彼时春光正好,皇帝带着宫妃家眷一同搬进了畅春园。老祖宗以年事已高,正在静心念佛为由,就不去同年轻人一起热闹了,遂留在了紫禁城之中。 等到了畅春园,云惠才真正知道,有些东西是真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这园子由张洮负责设计,不但融入了北方园林的大气与江南水乡的温婉诗意,更已开始融入了西方的建筑元素。随处可见汉白玉雕塑,那圆顶的走廊、喷泉,不禁让云惠想起了雍正、乾隆后建造的圆明园。 兰藻宫临湖而建,周围有山水田园,稻香花溪,往动走,一条大道之隔,便是仿民间的买卖街,听戏曲的鹂音阁。 云惠不由感慨,小玄子真是有心了。 有心的男人,有时候看起来还真有几分魅力。 兴奋的不止是她自己,春棠和夏莲两个自小在府里住惯了,看见这兰藻宫竟然如明珠府里的一样,自然是喜出望外。 夏莲一进宫,就开始绕着里里外外看了个遍,对云惠道:“小主,万岁爷待咱们可真用心。瞧,小主,连那秋千架的位置都相同呢。” 春棠也喜上眉梢,笑道:“是啊小主,这园子里处处是海棠兰香,方才过来时,奴婢看见还有田园,这下小主可以好好的悠闲了。” 云惠也微微红了脸,掐起一朵开得正盛的牡丹,笑道:“他啊,定是见我上回喜欢玩泥巴,就给我一处田地。也罢,以后咱们自己喜欢些什么就种些什么” 几个奴才自知跟着这么一个小主都沾了光,纷纷在心中庆幸。畅春园又拨了几个新的奴才,负责园中打扫和修剪花草。 修剪花草的花匠叫刘长顺,约莫五十岁的年纪,看上去很是恭敬。云惠交代了几句,就让他照着去办了。 一年之计在于春,既然给了这么一块田地,就要好好利用好了。 刚刚搬进畅春园,皇帝还有很多政事要先处理完。云惠便带着她的这帮奴才,开始开垦了起来。 冬晴很快凭借自己憨厚的外表和不怕人的性格,在畅春园里和一些新人混了个脸熟。从侍弄花草的宫女口中得知了哪种花适合养在宫里头,怎么样好养活,花种子朝谁讨要。 没过多久,云惠发现自己还没动手了,三元、四喜、冬晴他们已经在院中开辟出了花圃。主子不管,奴才们自然也发现了自己的乐趣。 “哎哎,这花儿你们怎么搬在这儿。”夏莲掐着腰问道,“原本府里这园子不是这么摆设的。你看看你们,这几日一糟蹋,还哪点有个府里的样子?” 三元和冬晴等人面面相觑,半晌才道:“这园子不是在府里,还是属于宫里啊。怎么能和府里一点都不走样?” 夏莲一听这话不爱听了,“是我在府里跟着小主的日子长,还是你们长?瞧这走一路过一路的,把鞋都沾上泥了。少把兰藻宫外头的人往里招,什么人都不知道底细,招来贼人可怎么办?” 冬晴站在一旁一声不吭。 还是四喜最先反应过来,眼珠子转转道:“我的好夏莲姐姐,前儿我得了个好东西,是个圆面小铜镜,可小巧了,还带个巴子可以拿在手里。我去取过来给姐姐瞧瞧去?” “算你有眼力。这论与小主的亲近,也不看看谁是真正身边儿的人。” “哎,是是是。” 冬晴和三元等人默不作声,心里却也有想法。她们是内务府分来的,虽说和小主从家里带过来的丫鬟不一样,亲疏也不一样,可想想还是不是滋味。 “都闹些什么呢?”云惠从屋里走了出来,正同春棠比着春天要做的衣裳,听见院中声音,有些愠怒,“夏莲,我平日里是真娇惯你了。什么府里的、宫里的?我都没分那么清,你倒细分上了。” 听到是云惠的声音,夏莲等人忙住了嘴,转过身来低下头。 这个丫头到底是跟着自己在府里惯了,云惠不由叹了口气。 又被云惠说了几句,才打发她们几个各干各的活。冬晴是个老实人,却不傻,只是知道什么事情有什么分寸,不多计较罢了,自然在宫里到哪儿人缘都好。夏莲自打幼时跟了小主以来,比春棠的时间还早,原本在延禧宫里也是颇受倚重。 这下来了一个冬晴,凭着和各宫里的人混个脸熟,就踩着她到小主眼面前了。 夏莲越想越生气,也不跟他们一道弄花儿,便一个人出了院子,朝花溪那头走走。那花溪顺着兰藻宫一路往北,靠近丁香堤、芝兰堤、桃花涧,溪水清澈喜人,夏莲低头看见自己水中的姣影,忍不住拿起帕子,在水中浣了浣。 “呦,这是哪个宫里的丫头?” 听到背后有人唤,夏莲慌忙起身,见一个相貌英武的侍卫从海棠花丛中走了出来。夏莲方才只顾着赌气,不想竟然一个人出了兰藻宫。在这里还撞上了这么一个男人,顿时羞红了脸。 那侍卫一脸的英气,相貌堂堂,却面上淡淡地对她道:“你不知道深宫禁地不可以随意乱走动吗?” 夏莲站起身子,平日里伶牙俐齿地此时竟然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抿着嘴浅浅笑着。 侍卫打量了她一眼,道:“我是负责这几个宫室的侍卫荣海,每日都在这里巡逻。你莫要多停留了,速速回宫去。” 夏莲这回倒没痴痴站着,半低下头,稍稍朝后看了一眼,便速速回了宫。 到了下午,玄烨想起自己自打搬进畅春园,好几日没见着云惠了。便带着李德全来了兰藻宫,还没进宫,就闻到扑鼻花香。不由笑笑,这个丫头总算找到了新的乐趣。 也不知这个花园子给她弄成什么样了。 待走了进去,李德全又一次傻了眼:墙根儿种着韭菜、东边是萝卜秧子、大葱、大蒜,我的小主唉,皇上是说田园来着,可不是这么个田园啊! 玄烨吃是吃过,可没见过这些啊,不由好奇道:“这湛清碧绿的都是些什么?” 第五十二章 浮生 李德全弯腰笑道:“回皇上,那湛清碧绿的是韭菜。” “胡说八道!” 李德全闻言,也不知道自己哪儿说错了,慌忙把头低了下来,“唉,奴才说错话了。” 玄烨顿了顿,又仔细瞧了瞧那湛清碧绿的植物,颇为好笑地道:“你懂什么?这是兰花儿。不过也是怪了,这兰藻宫里的兰花儿怎么比朕在老祖宗那里看到的兰花儿要矮、要密呢?这个时节也该开花了,瞧瞧这一片绿油油的,一朵花儿都没有。回头叫花匠来看看,是不是生病了。” 可不是开不了花儿吗?什么兰花儿,这就是韭菜。韭菜要能开花那就叫韭菜花了。合着皇上是压根儿不认得韭菜,还非要说这是兰花儿啊!李德全在心里憋着笑,可又不敢说出来。 云惠听到外头有人说话,便走了出来,见是他,于是福身行礼道:“臣妾给万岁爷请安,万岁爷吉祥。” “惠儿过来,好家伙朕就几日没来你这儿看你,这园子都被你修整得成花房了。嗯,这草木茂盛的,十分不错。只不过这兰花儿长得不是很好,都不开花。” 云惠闻言,大笑道:“这是什么兰花儿?这是韭菜!” 韭菜?玄烨愣住了,怎么她也说是韭菜?他朝李德全看了看,李德全有些怯怯又讨好地点了点头。 真是韭菜?玄烨蹙眉,一脸恼怒,有种全世界都知道就他不知道的懵逼状态。“这韭菜怎么和朕平时吃的不大一样?” 李德全在心里“嘿”了一声,您平时吃的都是煮熟的,切好的,这能一样吗? 云惠这下算是真正领教了什么叫做传说中的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估摸着在小玄子的眼里,鸡鸭都是没毛儿的、油光锃亮的,大米是白的一粒一粒的、麦子?什么是麦子?馒头不是长在树上的么? 也难怪,从小就生活在这一方天地里,虽然坐拥天下,却从来不曾有一个帝王能走遍自己拥有的天下。 和宫里的布局不一样,从兰藻宫大门进去后是半亩方塘,里头种满了睡莲;绕过木桥,再过一道门,才是寝宫前的小庭院。庭院不算大,少了一些宫里的中规中矩,多了一份水样的温婉与闲适。 云惠让三元搬了两张躺椅,放在院中。院中也有一方小小的池塘,挖成一个不规则形。本来花匠也是想种上莲花的,莲花寓意吉祥,很多娘娘都喜欢在宫中小院种上莲花。可按照她的意思,池子挖得不深,什么花儿草儿都不种,鱼也不养,单单只在池底子铺了一块蓝布。衬得那清澈见底的水蓝盈盈的,像天一样。 池边先是竖起了一根不粗的高木桩子,再用草扎成伞的样子,绑在一块儿,就成了一个巨大的草伞,又有点像下雨天戴着的大斗笠。 这会儿阳光正暖,春意正浓,小庭院里,玄烨和云惠一边一个躺在躺椅上,中间的小桌子上放了两碗玫瑰露,两个细脖子高白瓷瓶子,瓶子里插了一根麦秸子。 玄烨看了看那细脖子瓶,心说,这又什么玩意儿?她怎么那么多幺蛾子? 只见云惠慵懒地拿起那白瓷细脖子高瓶,用口含住那麦秸子,嘬了一口。玄烨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里面有水啊。于是学着她的样子,也端起那瓶子,吸了一口,“嗯,味儿不错,有酒的清香。” 玄烨啧啧赞叹道:“这里头是何种佳肴?” “这就是二锅头兑着水。” 玄烨:……咱当皇帝的没到这地步吧?能不能竹叶青兑水? 看出来他不喜欢喝,云惠就让换了一瓶。那是她自创的用果子切成片儿,用小石磨拐出来的果汁。小玄子喝了一口,很是喜欢。不得不说,跟着她混,有肉吃。 两人也不说话,就这么躺着,都懒洋洋的。过了一会儿,许是怕两位主子冷。李德全吩咐给拿了两件披风过来。 玄烨给暖阳晒得迷迷糊糊的,私心里觉得要是能下水在那池子里游一游也不错。要是她也能下水游一游那就更不错了?要是这儿没别人,只有他和她两个,这儿是个天井浴场,她要是就穿个肚兜儿…… 不能再往下想了。 云惠晒着晒着觉得渴了,刚想问问玄烨要不要回屋,一侧脸看见他一脸的意乱情迷胡思乱想状,丝毫不知他这是真的望着池子想到了古代版泳池比基尼美女,只不过在他这个清朝土著的脑海中,比基尼是个肚兜儿…… 一看就不坏好心,云惠眯起眼睛,假假问道:“万岁爷盯着臣妾看什么?臣妾脸上有花儿吗?” 被她看穿了,玄烨忙收住了目光,轻咳一声,从那椅子上正襟危坐,“嗯哼,朕……渴了。” 云惠一脸的鄙夷与坏笑,渴了你就喝水呗。瞅我干啥?她转过头洋洋得意,抿了一口那兑出来的假饮料。 这小院儿花草芬芳,玄烨在这里找到了久违的清静。闭着眼的时候他想,要是能就在这个小院子里慢慢和惠儿变老,还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 这样还不够,就两个人还太冷清了。小院儿里应该还有一些欢闹的声音,有小格格,还有小阿哥,再养一只白爪子灰杠杠的花竹节猫,再抱一只西洋花点子狗。小荷塘里养些小鱼儿,当然得把猫看好了,不能让它捞鱼,还有那只鹦鹉……等小格格长成大格格,他就带着她在满朝文武退朝的时候站在太极殿门口,一路看过去,看好哪个,他就把谁指为额驸。 待她出嫁,一定给足最丰厚的嫁妆。 有小格格,还得给她生个兄弟,兄弟一定要嫡亲的才好。能护着她,将来给她作为娘家人撑腰。虽然皇帝的女儿不用撑腰,可自己百年之后呢?给其他关系不好的兄弟登基了欺负她怎么办? 到时候孩子们,愿意当皇帝的,就给他当,不愿意当的,就给他当个大将军、做个富贵王爷。 等他们都长大了,自己也老了,再和惠儿一起吃吃这茶,晒晒这太阳…… 待云惠一转头,发现他已经不是刚才的意乱情迷,转成泪眼朦胧了。她是不知道小玄子已经把未来几十年闺女出嫁的事情都考虑好了。 “万岁爷,您这是怎么了?” 玄烨笑道:“做了个梦,梦见我们都老了……你说,等到朕也老了,你也老了,你最想做什么?” “想……”云惠想起上回走天津港的渡口去扬州,“什么也不想,就想和爷一起出去走走,随便走走,咱不查案、不抓人,就走哪儿歇哪儿,看见什么好吃的,都去吃一吃。” “那惠儿想去哪儿看看?” “想去东边看看海。听说山东那边有海,比咱们看到的江河都要广阔。” 玄烨笑道:“山东的海有什么好看的?朕听说福建往南的海才好看呢。再往东南有的个岛,古时叫琉球,现叫台湾,明郑成功收复后,一直被他的后代占据,现在是郑经。朕有生之年一定要把这岛给收回来,到时候,带你去福建看看,隔海看看那岛。听说岛上有不少稀奇玩意儿。” 听着他说这些类似寻常家话的豪言壮语,云惠觉得,这样的日子慢悠悠地过去,也不错。 过了清明,天就开始见天儿地下雨。按理说北方不像南方有梅雨季节,可最近这雨水的确是多了些。开春的时候怕旱灾,现在一下起雨,就下个没完了。再这样下下去就要闹水灾了。 皇上这几日忙着在大殿处理下雨的事。要说这当皇帝也真是不容易,下雨也要管。钦天监既是算命的,也是气象台的。跟着工部侍郎几个负责水利的,一起忙里忙外。 云惠在这兰藻宫闲来无事,就插花、看戏本子。畅春园比不得在宫里戒备那般森严,离宫外也近。她就偷偷磨容若,从宫外给弄几本新鲜戏本子来。左不过都是些才子佳人的故事,看的有些无趣。 有一回,给玄烨无意中看到了,“狠狠”说了她一通,她便不敢看了,心说当初看《花千骨》、《鹿鼎记》的时候,你不也没嫌弃是闲书么?结果过了没几天,他便给她带过来几本。这几本倒是让云惠眼前一亮,发现清初这时候的小说已经开始有类似聊斋之类的妖魔鬼怪了,另云惠惊奇的是,竟然还有同人小说。 不过也不稀奇,像兰陵笑笑生的《□□》不就是《水浒传》的衍生小说吗?云惠看的津津有味,玄烨在一旁漫不经心地说道:“你这都多久不问问家里的事了?” 听他这么一说,云惠才猛然想起来,却又不知他此时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家里有人贪污被抓包了?还是有人杀人了? 一瞬间,云惠的脑子里迸发出各种火花。 玄烨见她有些被吓住了,拍了拍她的小脸蛋,轻轻笑道:“别瞎想了,你内嫡亲的大侄儿容若。” 容若?这么一说,云惠才发现,自从上回央求容若给自己带书过来,好像已经好几天没有看见他了。 第五十三章 多事之秋 “容若?容若怎么了?”云惠有些惊心。 玄烨叹了口气道:“你当知道的,就是你们家的那个小表侄女舒穆禄兰珍。容若心里一直有那个姑娘,结果上回咱们去扬州,你那嫂子也不知同那丫头说了什么。大抵是门不当户不对之意,那姑娘前几日自己走了。听说是远嫁了,容若这几日找这姑娘都快找疯了。你这个做姑姑的竟然不知道。” 她这个做姑姑的的确失职,这么大的事儿竟然不知道,还让容若找什么戏本子。这舒穆禄氏没了阿玛额娘,以二嫂的心思,自然不会舍得自己名满京华的儿子娶她。原本想着这两个孩子既然两情相悦,自己这个做姑姑的,毕竟也是宫里的贵人,能指个婚也可以,大不了让皇上出面。 没想到,还是纳兰家的人下手快了一步。 玄烨看了看云惠,欲言又止。还不单单是容若的事情,只最近南方在闹水灾,自己派下去的钦差大臣于世龙回来禀告,扬州那边的河道和盐道,都跟扬州知府陈之秀有关。那个陈之秀虽说是个书香世家出身,可这些年在官场上沉浮久了,也沾染了外面人的坏习性。 上回自己微服私访,住在陈之秀家,他就千方百计想把女儿塞给他,若不是因为惠儿在,只怕自己还不知道是计。这回于世龙再去扬州,明察暗访,竟真查出一些名目来。最主要的是,还查出了那么一点儿和明珠有关的事儿。 明珠现在是刑部尚书,又是内阁大臣。满朝文武,自己最为重用的便是明珠与索额图,这两个人明面上和和气气的,实则明争暗斗。那会子自己从扬州回来,一回宫就听说了皇后开始大力整治后宫。他了解,赫舍里氏不是这样的为人。 之前在咸福宫里,画个画儿就是一天的人,你让她想起来去给后宫立规矩,一看就是有人教的。这背后的人可想而知,定是索额图之流,借着小皇子出生的名义,让皇后好好为儿子打算。那么后宫里最大的劲敌自然是纳兰氏。 想着想着,他叹了口气,如果自己现在顺着于世龙禀报的往下查,查出明珠收受贿赂。以一个内阁大臣,不至于收陈之秀多大好处,只不过一旦落到了索额图一党的手里,恐怕就会揪住不放。那么区区一个陈之秀,生生断掉一个明珠,也不是个十分妥当的处理法子。 更何况,他悄悄看了一眼云惠,实在是不忍心将她牵扯进来。此事还是慎重吧。 待小玄子走后,云惠心中也很是担忧,这容若是个多愁善感之人,上回在府里看着他对兰珍情深意重,这么一走,只怕他也不会去听父母的安排。 又过了几日,四喜和冬晴大概从外面听到了些风声,说是明珠大人可能因为陈之秀的事情受了些牵连,皇上正派人查呢。 云惠听着这个消息,顿时惊的心惊肉跳。来清朝这么久,还是头一回卷入了权力争斗之中。她先前听过很多后宫女人都是前朝家人权力争斗的牺牲品,一如赫舍里皇后。自己难道也要沦落至此吗? 想到刚进宫时,哥哥嫂子对她说,一定要明哲保身,不必替家里多考虑,自己好好过就是了。她也是凭借着这份感激,才能自由自在地在后宫里过了几载。 明珠是个有野心有谋略的老狐狸,待她这个妹子却是着实不错的。云惠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在皇上面前旁敲侧击的帮着说说话。 正犹豫着,明珠通过内务府的亲信递过来的口信儿,说是自己的事情问题不大,皇上想查陈之秀,但是暂时也不会动到他,牵一发而动全身,投鼠忌器。贵人不必担忧,照顾好自己就行。 听到哥哥一如既往的保平安,云惠稍稍放下些心来。 可是过了几日,云惠发现,皇上渐渐不来了,也不知是不是最近查着哥哥的事情,心里顾忌着。 外头细雨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带着雨雾的风吹起院中角落一片竹林,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正中几口水缸中养着碗莲,还有几条锦鲤。 云惠有些惆怅,随意地拨弄了几根琴弦。春棠走了过来,放下卷起的竹帘,“小主,雨有些大了,咱们朝里面坐坐吧。” 她望望窗外,有些心不在焉,“不朝里坐了,在这里看看下雨也是挺好的。” 春棠不由笑道:“小主什么时候也变得多愁善感起来了?记得平日里小主都是最厌烦看容若公子多愁善感的样子,和夏莲一道成咱们府里一霸,看样子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了。” 云惠淡淡笑笑,忽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夏莲呢?” 春棠摇了摇头,“方才还看见她的,好像说是出去串门了。” “最近好像都不大见着她,她可是在其他宫里认识什么别的小宫女了?” 春棠悄悄看了一眼外头,对云惠道:“小主你也知道,夏莲是个有心气的。自从上回您从扬州回来,让冬晴去淑妃那里传话之后,您就一直待冬晴很好。夏莲就觉得自己得不到重用了。咱们两个从府里跟过来的,私心里总觉得比那些内务府分的要亲近些。奴婢自然不会吃冬晴的醋,可夏莲会觉得。” 原来是这样。云惠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来后宫里这么久,自己一直想着要在后宫独善其身,过小日子。可发现却不是那么的容易。琴弦空空地拨弄了几下,发出寂寥的声响。大门外走进来一个撑着伞的声影,踩着花盆底鞋往这边奔跑着。 春棠是个有洁癖的,一见她忙道:“哎哎,你这哪儿弄得一脚泥,还不快蹭一蹭再进来,我刚擦完的地。” 夏莲一脸笑意,收起了伞,“就你爱干净。外头下着雨,我能不踩一脚泥吗?” 云惠见是夏莲,不由打量了她一眼,虽说穿的是当值的粉色宫装,却还戴了一对珍珠耳坠。那耳坠是去年夏莲生辰时候自己赏给她的,旗头上也掐了一朵珠花。脸上的胭脂被雨水冲花了些。 “夏莲。” 听见小主唤自己,夏莲微微有些惊诧,又有些胆怯,才缓缓走了过来,对着云惠挤出一个笑脸,“小主叫奴婢?” 云惠也笑道:“去哪儿了?弄的一脚泥?” 夏莲愣了片刻,旋即笑道:“没去哪儿,本来没下雨的,奴婢就想着去兰藻宫后头拣些落花瓣过来。结果碰见个小宫女,就说了会儿话。” 云惠淡淡看了她一眼,“赶紧去换衣服吧,回头让春棠煮碗姜汤。” “哎,多谢小主。” 春棠叹了口气,“也真是爱玩儿。” “哼。”云惠轻哼一声,道,“若真是爱玩儿也就罢了,这宫里坏人多,她一没心眼子,二没那个脑子,别被坏人利用了去才是。” 春棠大惊,“小主为何这么说?” “你看她脚底鞋子面上沾着合欢花瓣,我记得只有往北的梧桐书院、凝露宫之间才有。那梧桐书院是襄贵人住的,凝露宫是佟佳氏住的,她去那里干什么?” 听云惠这么一说,春棠也有些心惊。“不至于吧。”想到从府里一道来的好姐妹,竟然会做这种事,春棠也有些不相信。 宫斗剧不是白看的,一般这种出于嫉妒,自己又没多大本事的人,迟早都会被人利用。再看她这打扮得花枝招展,涂脂抹粉的,多半是看上了哪个侍卫。就算不是去找高佳氏、佟佳氏,万一□□曝光,自己也是要跟着倒霉的。、 “你与她熟悉些,多提点提点她。眼下家里头也不太平,最怕被宫里有心之人捕风捉影。夏莲为人心直口快,心眼也简单。” 春棠点了点头,“小主说的奴婢都明白。” 虽是春末,却平生一股子多事之秋的感觉。云惠望向窗外,想了想,对春棠道:“你去把我的披风拿来。" 第五十四章 大餐 春棠疑惑道:“小主要拿披风作甚?外头还下着雨呢,小主不会是要出去吧?” 云惠道:“去太朴轩。” 春棠面露难色,对云惠劝道:“小主可是去找昭贵妃?如小主有心去找皇上,为什么小主自己不去春晖堂?而一定要自己去找昭妃娘娘呢?或是让冬晴去太朴轩那边打探打探消息,旁敲侧击也好……” “哥哥有难,你让我如何袖手旁观?”云惠打断了春棠的话道,“虽说哥哥不让我插手家里的事,可越是这样我越要去管。如今满朝文武论权势和皇上的倚重,除了哥哥,就是索额图。两虎相争必有一伤,现下有了这么个把柄,索额图那边的人怎么不会大做文章?” 云惠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唇亡齿寒,哥哥如果在朝堂上倒了,那容若怎么办?纳兰的一大家子人怎么办?我真正怕的不是这个,而是哥哥这个人实在是太聪明。人坐到了高位上,想要的也就越多,今日的只是一个河道衙门,往后就不知道还有什么了。” 春棠听罢,想了想,小声对云惠道:“可小主为何要去找昭妃而不自己去找皇上?” 云惠有几分惆怅道:“皇上已经有日子没来了,我知道他是在避嫌。眼下只怕他自己也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处理哥哥的事情,若和我走的太近,只怕朝中有人还会大做文章,说纳兰明珠就是仗着自家的妹子在宫里得宠,才这般恃宠而骄。到时候就连我也会牵连进来。昭妃姐姐是个明白人,有些话我不方便透给皇上,可她可以。” 主仆二人拿了披风和伞,便向太朴轩走去。 “夏莲呢?”云惠问道。 春棠和声道:“方才她出去好像是淋了雨,这会子回来脸红红的,我怕她染了风寒,就让秋染煮了姜汤,当是睡了吧。” 云惠轻叹了口气,“也不知是为的谁弄的这般?想必在雨中等那情郎等了许久也没等到。她那心上人若真的心疼她,如何会舍得她等?怕只怕要不是她单相思一场,要么是别有用心之人那就真是可怕了。” 春棠若有所思,半是心疼地对云惠道:“小主莫要多想了,待奴婢晚上回去,好好旁敲侧击一番,夏莲是个聪明的,不会不明白小主的苦心。” 太朴轩离兰藻宫并不远,同属于东苑。兰藻宫的景致胜在花木芬芳,宫宇淡雅而不失华丽;而太朴轩则如其名,古朴而端和,很适合钮祜禄氏的心性。 见着云惠,钮祜禄氏倒没有太多的惊讶,依旧淡淡笑笑,“进来坐吧。”说着便对明月吩咐道,“去给惠贵人端些新做的点心上来。” “多谢姐姐了。” “这些都是畅春园的御厨新做的新鲜点心,不少花样儿都是宫外的,你尝尝。”钮祜禄氏将那几样好吃的朝云惠面前放了放,朝窗外看了一眼,对云惠道,“春雨虽不冷,可这天儿本宫私底下以为更适合春困。不知惠贵人雨中来访,所为何事?” 云惠也没心思吃点心,只先会心一笑,对钮祜禄氏道:“妹妹我是个直性子,不喜欢拐弯抹角,也知道娘娘是聪慧之人。想必妹妹不说,娘娘也已经知晓了。” 钮祜禄氏微微一笑,喝了一口茶,笑道:“本宫倒真不晓得,不过我倒是知道妹妹近日心境不好。” 云惠有些诧异问道:“娘娘如何得知?” “妹妹表面平和,可见并没有十万火急的事情;可偏偏冒雨而来,说明来之前已经是心烦意乱。” 被钮祜禄氏一语中的,云惠有些红了脸,低下头去。 钮祜禄氏打量了她一眼,继续说道:“宫里都说皇上最宠爱惠贵人,论相貌及不上宜贵人、论才情及不上襄贵人,皇上不过是想重用纳兰家罢了。可自打上回在景仁宫见过你、同你说过话,本宫就知道她们猜的都不对。皇上欢喜的是恰恰是你的性子。在这后宫,有多少女人是为夺得皇上的恩宠而活、为家族的荣耀而活。 而你不一样,你是自自在在的一个人,你活出了自己的样子。本宫看见你带过来的手袋,绣的精致、样子新奇,里头放着梳篦、镜子、胭脂水粉;那没有脚后跟儿的鞋,放在寝宫里穿甚是实用。这些都是后宫里的女人所想不到的。本宫想,皇上欢喜的,大概就是在你身上总能找着的独一份的新鲜,就像外头这春天的草木,虽不如花娇艳,可花无百日红,草木却蓬勃葱茏。” 云惠倒是真没想到钮祜禄氏会这么评价自己,“娘娘谬赞了。” 钮祜禄氏却接着道:“不过,今儿看你,本宫又不这么想了。” 她顿了顿,道:“今儿看惠贵人,不过和后宫其他女人一样,为了猜皇上的心思茶饭不思;为了内廷外朝争斗心烦意乱。你雨中匆匆决定到我的太朴轩,为了什么本宫不知,可听说皇上一连几日都待在春晖堂哪儿都不去,想必你是着急了吧?” 云惠红了脸,“娘娘说的极是。”昭妃的一番话让云惠也重新考量自己这几日的愁绪,什么时候自己竟然也会随着他的喜怒而喜怒了。这倒真不像之前爽利自在的自己。究竟是为的哥哥的事,还是自己的心境也有了变化? “本宫虽贵为妃位,可对后宫女人这如何争宠的手段心思一概不精通。阿玛额娘从来教我如何中庸为人,明哲保身,女子无才便是德。你要来问我如何让皇上去瞧你我不会、问我朝堂上的事我更不懂,不过有句话我倒是可以送给你。” “请娘娘赐教。” “小的时候听家里的老人说过,说着牧场上养的骏马若是跑了,与其千方百计的追着去套、不如准备好草料,有了上好的草料,马儿饿了,不怕它不回来。若是成群的马儿跑了,那就种一片草,等来年春天草绿,自然会有更多的马儿来。” 云惠恍然大悟,“娘娘所言极是,云惠受益匪浅。” 想想也是,他现如今不来,是正在思量如何处置陈之秀一案中牵扯到的明珠。不处理,只怕索额图党派的人不会善罢甘休;处置了,又会伤到她和容若。若说心烦意乱,皇上有过之而不及。自己现在贸然去问哥哥的事,势必会让他更烦、更为难。 朝中的事,他自有定夺,若真的宠爱自己,不会不考虑人情的因素;若他就是大义灭亲不考虑,自己也没有更好的法子,求人是最没有用、最跌身价的法子。更何况,以她这个历史行外人的记忆来看,纳兰明珠至少还有几十年的风光日子没过呢。这才哪儿到哪儿?区区一个陈之秀,无非也就是上下打点的过程中,给了明珠好处。 河道之类的案子一向牵扯众多,牵一发而动全身,皇帝不会为了这点放弃一个内阁大臣。顶多降个品阶,拿掉个顶戴花翎,罚俸禄以儆效尤。 那九啊那九,你也有糊涂时候。云惠拍了拍自己的大脑门,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钮祜禄氏说的太对了,我有一片大草原,还愁你这匹马不来? “小主。”春棠有些不明白了,“这昭妃娘娘什么忙也没帮,就同小主您说了会儿话。小主也没提想见皇上的事儿,那小主打算怎么办?” 云惠笑道:“你去给我准备件衣裳来,要和之前府里二嫂给我备下的那件银粉色的一样。就是去索尼中堂家恭贺乔迁、看上梁时穿的那件。你可还记得那件衣裳的样子?” 春棠点了点头,“记得倒是记得。可小主要那件衣服作甚?” “你不必知道,我有用。还有,去给我弄些面粉过来,还有牛乳,对了,去御膳房寻几块上等的牛肩肉、牛胸肉,记住要最嫩的。你去问问有没有胡椒,如果没有,就让四喜托人去宫外找找。有西域和西洋商人在西街,总可以买到的。” 虽然不知道小主到底要做什么,不过春棠晓得,小主一般这样的时候,她们就要跟着有些口福了。 雨接连下了几日,终于放晴停住了。畅春园里一派清新。这几日朝中的事情也终于随着雨停而尘埃落定。陈志秀的案子玄烨不想牵扯太多,那索额图一党明显想借此打压明珠,可因为这个罢免一个刑部尚书,未免小题大做了。有些事情明珠做的很小心,自己硬要查,定是能查出来。可顾全大局,还是放他一马。 罚了一年的俸禄,摘了顶戴花翎,让他好好反省反省。 玄烨处理完事情,心情大好。处理完这些糟心事儿,该去见见惠儿了。她哥哥的事情,自己还是应该提点她一下,别搅和进去了。不过令他既满意又欣慰的是,这阵子惠贵人竟然没有因为明珠的事情来找他。若真来找他了,他反倒不知该怎么处置。 对李德全道:“出去走走。” 在这后园一走,不走不知道,一走才发现,也不知是从哪里飘来阵香味,那香味又有点像馒头,又比馒头更香。玄烨嗅了嗅,“李德全儿?这是什么味儿啊?宫里怎么从来没闻过?要不怎么说高手在民间,你说御膳房的人都是怎么长的?” 李德全也闻到了,“皇上,这味道好像就是咱们宫里的。” “是吗?”玄烨顺着香味,一直找了过去,发现这味道正是从兰藻宫飘出来的。“兰藻儿宫,是她!我说她怎么闷不吱声好几天呢,朕不去找她,她也不来找朕。合着憋着弄好吃的了。嘿嘿嘿,走,瞧瞧去。” 一行人到了兰藻宫,刚要进门,忽然一前一后两个宫女太监把他给拦住了。 玄烨一拍扇子,“放肆!敢拦着朕!” “奴才该死。小主说不让皇上进去。” “我?朕?她说的?”玄烨指指自己。 四喜心里吓破了胆子,可只得硬着头皮这么答道。 “嘿!”玄烨气得一展开扇子,猛扇了几下,“李德全,你看看,这都是朕给惯出来的。惯的!懂吗?” 李德全连连点头,“懂,懂。” “懂个屁你。” “是是,懂个屁。” 玄烨气得瞪了一眼李德全,又不耐烦地朝里面嚷嚷道:“为什么不让朕进去?她……这里头自己捣鼓好吃的,吃独食,这可是不对的。” 夏莲道:“小主说了,还没做好,等做好了,就邀请皇上您赴宴。” 奥,在这儿摆着谱儿呢?还赴宴?玄烨心中窃喜,“她这又整幺蛾子呢。好,等就等。” 夏莲站着,摇了摇头,“小主说了,她做的是大餐,皇上您不能穿这个来。” 玄烨低头看看自己,蹙眉道:“这是龙袍,朕拢共就这么一件,其他的也都长这个样儿。实在没有其他花样了,难不成她还要看别的花纹儿?” 夏莲哭笑不得,“皇上您穿便装来就好了,小主说了要好看点儿的。” 第五十五章 撩汉 被夏莲她们这么一拦,玄烨想硬闯也觉得太没那个风度了。只得悻悻地拖着李德全回了春晖堂。 连着下了几天的雨,这会子太阳出来了,处处都是春泥的草木味儿。斜阳透过窗棂照进来,能看见些灰在飘着。玄烨破天荒头一回走到了衣柜子跟前,打开看看,却发现是个书柜。 自己的屋里有放衣服的柜子吗?好像还真不知道。玄烨这才发现自己在这个宫里住了这么久,连这屋里衣裳放在哪儿都不知道。也是,自己从出生到现在,每日清晨起身,衣裳早就让宫女给准备好了。 上朝时,无非是龙袍、龙袍,还是龙袍。再没有旁的花样,微服私访出宫的时候,倒是有几件便装的。离不开赭色、妃色、秋香色、乌金色诸如类黄色的长袍马褂。什么样的叫好看的衣裳?他一时还真想不出。 想去问容若,他自己也好几天没看见了。估摸着现下绕世界去找他那个小表妹了;曹寅呢,娶了这个园子的大总管李煦的侄女。还能问谁?问李德全?估摸着自己拿哪一件儿他都会说好看吧。 嘿!不就吃顿饭吗?还要穿好看的,她怎么这么多事儿啊! 玄烨觉得自己被那丫头气的脑瓜仁生疼,可又觉得还挺有意思的。 “朕平日里放衣裳的橱子是哪一个?”玄烨问宫女道。 “回万岁爷,是这一个。”宫女老老实实地走了过去,替他打开了。 玄烨这才发现原来自己有这么多……龙袍。 都是一样的,他翻了翻,皱着眉头,喃喃自语道:“真难看。” “皇上您说什么?”李德全笑着凑了上来问道。 “朕说真难看!”玄烨白了他一眼。李德全委屈地缩回了后面,“碍手碍脚的,你说说,平日里朕穿的都不好看,你们这些做奴才的,都不知道提醒主子一声。” 李德全更委屈了,这龙袍不都长得一个样儿吗?再说了,奴才们觉得主子穿什么都好看啊。 “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来人磕头,抬头,见皇上正翻箱倒柜地找着什么,又一脸的嫌弃,十分好奇地问道:“皇上您在找什么?” 玄烨一听是他,立马来精神,“唉,南怀仁,你来了正好,朕问你,你觉得朕这么多龙袍哪件好看?” 南怀仁看了看,操着蹩脚的中文道:“臣觉得都差不多。不知皇上要穿着去什么场合。” “哦?有什么说道?” “在我们那边,国王和王后出行、游园、狩猎、参加晚宴……穿的都很不一样。” 玄烨挑了挑眉,若有所思地坐了下来,“那你说要是跟一个人吃饭呢?” “您是君主,这个宫里您说了算,你想穿什么就穿什么。” 玄烨讪笑道:“没白来,你这拍马屁的功夫见长。朕想听你说实话,朕要去吃饭,可那个做饭的人说,要朕穿的好看点儿,你说吃个饭为什么还要穿的好看点儿?你有听说过这个说法吗?” 南怀仁点点头,“在西方,年轻的绅士邀请美丽的姑娘共进晚餐,都要穿的十分正式,这样才能显示出对对方的尊重和诚意。所以说,穿的好看,说明那个姑娘在绅士的心中也是非常重要的。” 玄烨恍然大悟,点了点头,“哦,原来还有这个说法。”那这丫头是不是也是这个心思?希望在他心中,她是很重要的。好,那他就好好捯饬捯饬。 到了申时,该传膳了。这几日天天忙着处理南方水灾的事,皇上已经一连好几天没有好好吃什么了。李德全正打算亲自去一趟御膳房,吩咐御厨给准备几样可口的。刚出门就撞见小玉子一路小跑进来。 李德全拍了一下小玉子的脑袋,“兔崽子,急什么?” 小玉子挠挠脑袋,“兰藻宫惠贵人说是给万岁爷一封信。” “什么信?拿来看看。” 小玉子乖乖地递了过来。 李德全一看:请帖。 这同在一个宫里,又没有哪家有喜事,送什么请帖来?李德全心里纳闷着,不过惠小主一向古灵精怪,点子多,让送就送呗。于是屁颠屁颠呈上去。 玄烨一看,不由笑道:“吃饭就吃饭呗,还摆个什么谱?朕念给你们听啊,致亲爱的爱新觉罗玄烨公子,大不敬这是,直呼朕的名字,该打。” 说着又接着念道:“纳兰云惠小姐诚心诚意地邀请您一起共同用晚膳。” “这……惠小主,待皇上很是诚心呢,同您一道吃个饭,还用这么认真的样子。”李德全笑着打圆场道。 玄烨一听来了劲,“好,换上那件乌金色的便装,要深红的那件坎肩,去兰藻宫看看到底什么名堂。” “喳。”李德全忙笑着同玄烨收拾了起来。 等到了兰藻宫,又是闻见一阵香味。主仆二人闻了闻,玄烨笑道:“这是赶上吃好吃的时候了。” 这回四喜和夏莲一干奴才倒是没有出来拦着,而是太监、宫女各在门口站成一排,见玄烨来了,一同行礼,“皇上吉祥。” 不知怎的,见惯了别人对他三跪九叩,今儿兰藻宫这几个奴才对他这阵仗,他竟然有点受宠若惊了。不就吃个饭么?这是几个意思? 小玄子有点蒙了,里头不会有诈吧?心里头小心翼翼的,面儿上去装作若无其事地大摇大摆进了屋。 一进去,才发现今儿的兰藻宫,和往常不大一样。 一进屋就有后面跟着过来的春棠笑盈盈地先嫌弃门帘,幽香扑鼻带着一股子清甜味儿。云惠在里头了,也冲他甜甜一笑,蹲了个福,巧笑倩兮对他点了点头,唤道:“万岁爷安。” “这衣裳是……”玄烨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了云惠一番,呦,这不是那回自己头一回跟着祖母出宫,去索尼家新建的宅子看上梁、遇见她时穿的那件粉衣裳吗?那会儿她还胖着呢,像一个肉球,一脚踩在他的脚面上,就把他给踩肿了。 如今竟然也出落成小美人儿了,唉,岁月如鬼斧神工的刻刀,女大十八变哪!没想到都认识三年喽。那时候,他还有些讨厌她呢,她也不大搭理他。 想到这里,玄烨的目光有些迷离,心里也有无限感慨。 “万岁爷,请坐。” 玄烨这才发现,今儿的餐桌也不大一样。桌子上只有两个人的座儿,却不是挨着,而是一个在桌子这头,一个在另一头,隔着老远。中间摆着花儿,还有点着的红蜡烛哦。还有盘子什么的,香气缭绕的。 “你又能什么新鲜花样儿?”玄烨忍不住笑道。 云惠轻轻一笑,“没什么,就请你吃顿饭。” “还请?那朕是不是还得谢谢你?” 云惠笑而不语,待二人都坐下,她朝四喜使了个眼色,可以来点音乐了。玄烨被这气氛烘托得小脸通红,心里像有小鹿似的乱撞。自己这是怎么了?朕可是皇帝?从来只有朕撩女人的份,哪儿有女人撩他的?不行不行,得庄重严肃起来。 这时一阵咿咿呀呀的二胡声响了起来。四喜在一边动情地拉着,秋染弹着古筝。菜也上来了,玄烨低头一看,这都是什么?全都是他没见过的样式。 云惠笑道:“皇上,这是上好的煎牛肉,臣妾用了西域来的胡椒、孜然,还有别的香料,已经切好了,您尝尝。这乳黄色的烤饼您也尝尝,臣妾也用了果子和肉嵌入其中。” “嗯,味儿不错。这炸酱面不错,滑溜溜的劲道。”玄烨吃了一口云惠做的“仿照意大利面”,连连称赞,“这蛋能这么煎?还有这是牛肉吗?” 云惠举起一个杯子,里头是玫瑰露,对玄烨妩媚一笑,“皇上,臣妾和您干杯。” 玄烨一愣,旋即笑逐颜开,“干杯干杯。” “皇上是臣妾见过的世间最英俊、最潇洒、最气宇轩昂的男子。一直有一段感情放在臣妾面前,臣妾之前不知道好好珍惜。现在他在臣妾眼前,臣妾想对他说,臣妾属意您。如果要加一个年月,臣妾想说,爱慕皇上一万年” 春棠:擦,小主您不得含蓄些? 李德全:哎呦喂,不好意思看了,惠小主您怎么能当着咱们奴才这么多人的面儿讲对皇上的心里话呢? 玄烨:你你你,这是公然调戏朕,朕……朕都快不好意思了。 哪知她却站了起来,款款走到他跟前,牵起他正在吃炸酱面的手,把一只金扳指戴到了他的手指上。 “皇上,您愿意和臣妾将来一块儿到老吗?” “愿……意。” 就这样,云惠美滋滋地牵起了满脸懵逼和羞涩的小玄子的小手,两个人一起看夕阳去了。 过了两个月,宫里就又传出了一个消息:延禧宫惠小主也有孕了。 第五十六章 疙瘩汤 自从有了身孕以后,云惠的饭量重又回到了以前。一顿饭能吃两个大馒头、一碗面,就着小菜就能吃下去了。 春棠有些担忧着,虽说怀孕的人得吃好,可也得考虑着生完后的身段儿。一想起小主瘦下来之前,为了瘦也遭了不少罪,就在御膳房传菜过来后,自己再把一道关。 “小主,您悠着点儿吃,这光吃馒头对身子也没有太多的好处。奴婢给您炖了燕窝粥、人参汽锅鸡、鸡丝丸子,再弄点儿凉拌小肚丝儿,您上天嫌菜没有口头。奴婢特意让四喜子去御膳房找了专门做酱鸭子的师傅,一片一片都片好了,用春卷卷着吃。” 云惠手托着腮,一副懒洋洋又不满意的样子,摇摇头,“嗯嗯,不要吃,我想吃疙瘩汤。”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旁人怀孕是嘴刁想吃好的,恨不得把天上飞的地里游的都吃个遍。要么酸儿辣女,爱酸爱辣。 她倒好,质没上来,光上量了。就觉得成日里自己吃不饱似的,刚吃完就饿。 玄烨是宝贝她不行,吩咐下去了,让她敞开了吃。 可这疙瘩汤……都是穷老百姓家吃的,没有干的,弄点面糊糊。宫里头哪有这个? 这可让四喜他们犯了难。 春棠猛然记起,之前在府里,小主好像就爱吃这个疙瘩汤,还是有一回看见小厨房里的一个大娘自己做着吃的,看她站在那儿眼巴巴地看着,大娘就招呼了小姐过来喝一碗。结果一喝,她就爱上了。 为此,那大娘还被觉罗氏赶到庄子上去了。说是让小姐跟着下人一块儿吃饭,跌份儿。 这会子要吃这个,上哪儿弄去? 春棠朝四喜瞥了一眼,“平日里你点子最多,你去御膳房吩咐师傅去做。” 四喜急道:“我的春棠姐姐,不是奴才不愿意去,奴才这是出了门儿,在院子里同姐姐说句真心话。奴才们几个都是内务府分来的,对宫里一些事情多少也知道些。宫里人爱攀比,都比着谁娇贵。尤其是有了身孕的嫔妃,哪怕是个位分低的,都恨不得这个时候让人伺候全面了。 这不单单是为了抬高她自个儿的身价,您想啊,一般都会怎么说,这不是我要吃,是我肚子里的孩子要吃。咱们小主倒好,自从怀了身孕,您看这人参汤、燕窝羹的,就用一点点。每回凉了就倒了,偏偏要吃疙瘩汤。这做也不是什么难事,问题是御膳房也是个人多口杂的,有些主子心术不正,再让人说了咱们小主不金贵,不就等于说小主肚子里的小阿哥格格不金贵吗?” 春棠听罢,也觉得很有道理。“你说的也是,那这下怎么办?” 三元闷声道:“好像夏莲姐姐会做饭,她从府里来的,这个应该会吧?” 春棠顿时眼前一亮,是了,夏莲是府里的家生子,她娘就是府里小厨房的。她肯定知道疙瘩汤怎么做。 “夏莲呢?”刚想找人,春棠这才发现夏莲人找不到了,不由蹙眉道,“这一天到晚的,小主有了身孕,大家忙都忙不过来,她倒好,人又去哪儿了?” 几个奴才面面相觑,春棠冷笑一声,“倒我不知道呢?冬晴,今儿不是你当班儿,你别怕得罪人,是不是她跟你换了?” 冬晴挪了挪步子,低着头,自从小主信任她给昭贵妃传话之后,夏莲就不大喜欢她。本来这主子宠幸哪个奴才,都是天经地义的事儿,都是奴才自己的福气。可不知怎的,给夏莲这么一弄,委屈上了,好像她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偷了人家的恩宠似的。 于是早上起床的时候,夏莲说她身子不舒服,她就应承了下来,帮她过来伺候着。这会子春棠问起来,冬晴也支支吾吾的,不好说。 春棠见她“我我我”的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不由更气不打一处来,一想到也不好惊动小主,以小主那个直性子,只怕也要把夏莲教训一顿。这个时候动了气可就不好了。于是便压低了声音,“罢了,疙瘩汤的事儿也简单,自己在小厨房做就是了。四喜你去春晖堂找找小玉子,跟他说这个事儿,让小玉子找李公公,他准知道怎么做合适。” “哎,得勒!”四喜一听,麻利儿地跑了出去。 春棠叹了一口气,叹这夏莲原先看还好好的,大家都是府里来的姐妹,怎么就变生疏了。好端端的人…… 正想着,就听里头云惠唤她。 春棠赶忙若无其事地走了进去,对云惠笑道:“小主有何吩咐?” “是不是我要吃疙瘩汤让你们费事了?”云惠也不是不明白的人,这东西虽简单,可在宫里却不是十分摆得上台面上的菜,御膳房的恨不得大鱼大肉顿顿端上来,想吃这么一口,说不费事其实也费事。 于是便对春棠道:“我记得夏莲的娘在府里是小厨房的厨娘,她应该会做疙瘩汤的,你让夏莲去做。”说到这,云惠四下里打量了一眼,好奇问道:“夏莲呢?怎么这会子没看见她?” 春棠道:“正打算让她去做呢。” 云惠也不是明眼人,知道从早上到现在都没看见她,想起前阵子的一些事儿,云惠轻哼一声,“她这丫头真是在府里被我惯坏了,怎么生的这么任性?也是我平日里疏忽了,她看冬晴得宠,心里有些不自在,也罢,我回头跟她聊聊,宽慰她几句。大家都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再说了也没亏待她什么,怎就不明白这层?” 说着说着,云惠也觉得罚了。自己最近真是朝着又懒又馋的方向上发展了。于是便躺下再睡会儿。 那头四喜麻利儿地跑到春晖堂,小玉子常跟着自己主子去延禧宫那位主子那儿,自然认得四喜,知道他是惠贵人的人。于是忙过来问道:“可是惠主子有什么吩咐?” 四喜就把话原原本本地跟小玉子说了一遍,小玉子也不傻,自然一听就明白过来了。可他胆子小,也不敢替主子拿主意,于是便去找了李德全。 李德全一听,掂量了一下,过来对四喜道:“这事儿你不用操心了,回头我去一趟御膳房,让张江亲自去一趟你们兰藻宫的小厨房,给惠主子做。” 四喜顿时大喜过望,就连连给李德全赔笑,“多谢李爷爷了。” 李德全笑道:“别这么说,眼前谁不知道惠小主是皇上心尖儿上的人,你别拍我的马屁,把你们主子拍好了就是。” 宫里人谁都不是瞎子,皇上喜欢谁,以后谁的孩子才有更大的胜算做太子。 玄烨正在书房里批阅奏折,听见外头的动静,看见李德全进来了,于是蹙眉问道:“什么人在外头?” 李德全想了想,走过来对玄烨道:“是兰藻宫的奴才。” “哦?”玄烨放下了笔,听到兰藻宫他还是有些紧张的,生怕有什么不好了。毕竟马佳氏生的大阿哥承瑞,赫舍里氏生的二阿哥承祜,以及张氏生的小格格身子都有些弱。宫里的孩子,尤其是一开始的孩子,历朝总有夭折的。 想到这里,他就倒吸了一口凉气,兴许是这紫禁城阴气太重。所以这回纳兰氏有孕,他就没让搬回紫禁城,畅春园里到底春意盎然的好些。现在是夏天,天儿正是热的时候,畅春园也好避暑。 “也没什么,就是惠小主想吃疙瘩汤了。”李德全缓缓笑道。 原来是这样,玄烨松了一口气,“她就是爱折腾人,这疙瘩汤有什么好的。随她去,爱吃什么吃什么,回头让张江亲自去兰藻宫一趟,别让人觉得不重视惠贵人。”说罢继续批奏折了,最近三藩的事情又有所抬头,自己不得不盯着些。 小玉子在一旁佩服的五体投地,姜还是老的辣,师父想的和万岁爷想的一样。 不就做个疙瘩汤吗?张江去了兰藻宫,带了需要做疙瘩汤的一些材料,连珍藏的好酸菜都拿了出来。 待一行人走后,孙福道:“做个疙瘩汤还要张师傅去。” 一旁的御厨道:“你懂什么?这惠贵人是万岁爷心尖儿上的,莫要说做个疙瘩汤,就是要喝一碗普通的白米粥,要是让咱们特地去做,那也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 各人心底都跟明镜儿似的。看来这嘴再刁,谱摆的再大,你的金贵不是你自己要出来的。说到底还是皇上给的,这肚子里的小小主子到底有什么地位,那也是得看他的额娘有多大能耐。 一顿疙瘩汤吃的云惠十分满足,张江到底是御膳房的首席厨师。将这一碗疙瘩汤做到极致了,汤是牛肉汤熬的,放入了牛肉片、小青菜、小香菇、芫荽、胡萝卜、肉丁、酸菜……摆满了一大桌子。 见惠贵人吃的满意了,张江才退了回去。 四喜等人也松了一口气,幸亏春棠姐姐聪明,去找了李公公。李公公给的这排场,那才真是给小主长面儿。 几人正在收拾桌子,忽然,春棠就见宫门外站着一个小宫女,正焦急地朝里头看着。 春棠一见,好像是太朴轩的明月,明月同冬晴交好,便知道是来找冬晴的。于是春棠朝冬晴努努嘴,“是不是找你的?” 冬晴抬头一看是明月,于是便走了出去。 过了没一会儿,冬晴也急匆匆地跑进来了,把春棠拉到院子外。几个奴才见冬晴神色慌张,知道定是出了什么大事,于是便离寝宫的墙根儿远远的,生怕小主听到些什么不好的事情。 这一听吓了一大跳:太朴轩的明月得了昭贵妃的暗示,偷偷来给递个信儿,说是佟妃娘娘在花园子假山后头抓到对儿私通的宫女侍卫,其中宫女好像是兰藻宫的夏莲。 第五十七章 栽赃 秋染急的直哭,“春棠姐姐,这可如何是好?若是真的,咱们可就……”一个宫的奴才,其中一个出了丑事,其他的也别想跟着在旁人面前抬起头来。 春棠倒吸了一口凉气,“哭什么哭?你也知道若是夏莲真出了事,咱们几个也没脸面?最怕的是有人拿此事做文章,殃及咱们小主,那咱们延禧宫上下可就真没一条活路可走了。” 那明月毕竟不是延禧宫的人,只是个传话的,此时脑子还清醒些,“都别互相埋怨了。娘娘让我来一趟,就是赶紧跟惠贵人通个气。可这贵人还有着身孕呢,娘娘的意思是还是告诉你们小主,你们说总比回头佟妃那边差人过来说的好。怎么做,赶紧的吧。” “那不行,咱们小主身子有孕,这哪儿经得住这个打击。”四喜忙拦道,夏莲是小主从自己个儿宫里带过来的丫鬟,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小主必定是又气又羞,不动了胎气才怪。再说了,这个节骨眼上,到底谁是好的谁是坏的,都还不一定呢,这个明月不过是和冬晴有几分交情,你又知道她到底是不是昭贵妃的人?就算是,昭贵妃到底心里向不向着小主? 这后宫里因为一人有孕,后来反目成仇的事儿见多了也听多了。想罢,四喜揣了揣手,问明月道:“那现在夏莲姑娘人呢?” 明月道:“姑娘被佟妃娘娘关在凝露宫了,畅春园位分最高的是咱们娘娘,所以佟妃来了太朴轩跟咱们娘娘通报,可人却没有交出来。” 好不容易抓着这么一个把柄,自然是舍不得落到钮祜禄氏手里了。谁不知道钮祜禄氏和纳兰氏关系交好,万一她大事化小了,卖个人情,自己不还赔了夫人又折兵? 明月走了之后,延禧宫的几个下人真是心里乱成一锅粥了。四喜主张不告诉小主,自己先去打探消息;秋染一个劲儿地哭;冬晴和三元那俩人本来就是闷罐子则站在一边不吱声。 春棠站在原地没动,想了想,深吸一口气道:“听我说,这事儿我思来想去,还是应该赶快告诉小主。”话刚说完,见四喜一副要争辩的样子,春棠冲他一摆手制止道:“怎么告诉就是我的事了。” “我在府里就伺候小主,小主是什么脾性我最清楚。咱们小主可不是那等软弱无能、好面子愚钝的人。这事儿说到底,是冲着小主来的,而且很有可能是有人事先挖好了坑。敌人在暗处,咱们在明处。纸里包不住火,迟早小主会知道。方才明月说对,通过旁人的嘴说出来,咱们先说总归是好的。小主早些知道也有个心理准备好应付。” 四喜一想,也觉得有道理。“行,春棠姐姐,你说咱们该怎么做吧?” 春棠道:“四喜你赶紧去一趟春晖堂,跟小玉子、李德全说这个事儿,他们必定会向着咱们这边。说到底这毕竟是一个宫女犯的错,又不是小主。皇上为了子嗣一定会先顾及这头,有皇上在就好办。三元你去御林军那边找纳兰大公子,他最近常不在宫里,若是找不到就托人出宫去找曹寅曹大爷。这畅春园离他家不远的。再不行就通知纳兰家人,总之娘家总要来人的。” 两个小太监得令立马去做了。 “秋染你别哭了,我知道你胆儿一向笑,这会子不添乱就是好的。小主是咱们的天,你赶紧去夏莲的屋里,好好收拾一番,若是看见一些不能看的赶紧拿出去烧掉,赶不上就扔井里。”秋染一听,立马恍然大悟,赶紧转身去了里屋。 “是谁来说的?” “是昭贵妃身边的明月。” 云惠皱了皱眉,深吸一口气,她屋子里贴身的宫女,还是从纳兰府里带过来的。很显然这就是有人故意挖的坑,等着她跳呢。要么皇上处置她,让她好好反思;说不定还能让她受个惊吓,滑胎小产。 宫里这些人的手段也真是…… 这事儿想都不用想,如此急功近利,一看就是佟妃做的,自己若是不保夏莲,只怕让宫里其他宫女奴才看了也会寒心。 云惠在心底轻哼一声,越想看她心急心慌她越不上这个当。 “告诉其他几个,让她们都别慌。你先赶紧去夏莲的屋里,大家一块儿找找,看看有什么不好的东西,给人扔了。就怕有人事先藏了,或者她自己稀里糊涂藏了,到时候就真有嘴说不清了。肯定不会藏在很隐蔽的地方,是人能一翻一搜就能搜出来的地儿。” “奴婢已经让秋染去找了。”春棠道。 云惠问道:“其他几个人呢?” “四喜去春晖堂找小玉子了,看能不能让李公公出些主意。毕竟李公公平日里和咱们宫里还是关照着些。三元去找纳兰大公子,只不过纳兰公子听说这几日常不在宫里,奴婢想着宫里您出这种事儿,娘家必须有人出面儿,若是找不到纳兰大公子,就去找曹大公子,幸而这里是畅春园,不远的。” 云惠听了春棠的话,又是气又是惊诧又是欣慰。气的是,夏莲好歹也跟了自己一场,平日里那等聪明的人,竟然做出这等傻事;惊的是,春棠几个竟然这么聪明沉着;欣慰的是,也算没白疼她们几个一场。 正想着,外头果然一阵动静,春棠忙过去一看,一群嬷嬷、姑姑闯了进来,好一副神气的样子。带头两个的云惠见过,一个正是佟佳氏身边的,另一个却是皇后身边的乌仁哈沁。 只见那老嬷嬷趾高气昂道:“给惠贵人请安,奴婢奉命来查一些下人的事,还望小主见谅。” 乌仁哈沁看了她一眼,很显然,同样都是嬷嬷,可她才是皇后身边的大嬷嬷,对于这个嬷嬷抢先说话不懂规矩,很是不满。看了她一眼,乌仁对云惠道:“奴婢今儿随皇后娘娘摆驾畅春园,刚一进园,就听说了一件不大光彩的事,说是延禧宫宫女杜夏莲和御林军侍卫私通。现人被关在凝露宫佟妃娘娘那里,奴婢也是例行公事,奉命来查宫女的屋子。” 话虽客气,可也句句咄咄逼人。 皇后竟然在这个时候来了。也不知是巧了,还是和佟佳氏串通一气。如果她来了,那么事情就难办了。按理说这边钮祜禄氏位分最高,本来给她办还有的打点;皇后一来,就不好说了。 云惠淡淡笑笑,“嬷嬷去查吧。” “奴婢遵命。” 云惠看着几个容嬷嬷般的老嬷嬷得意洋洋地去了夏莲的屋子,这时候秋染走了过来,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朝旁边一站,低下头,暗自朝云惠笑了笑,点点头。云惠顿时心领神会。 不一会儿,几个嬷嬷就铩羽而归,垂头丧气地走了过来,看样子是一无所获。 乌仁哈沁也皱了皱眉头,自己今儿本来确实是陪皇后娘娘来畅春园看看的。没想到刚到就演了这么一出,她也是索尼家中的老嬷嬷了,对后宅的戏码早就一清二楚。这无外乎就是佟佳氏想借着这个宫女的事情,让惠贵人动了胎气或者面子上羞愧,进而若能让皇上讨厌那就更好了。 出了这种事,主子脸上不会光彩的,就是自己教导无方。 本来她和皇后也蒙在鼓里,不知道佟佳氏是不是一早就知道她们今儿要来。既然是纳兰氏的事情,自己平日里看纳兰氏那么得盛宠,如今又有身孕,看她倒霉也好,杀杀她平日里的锐气。看她们一副兴师动众的样子,还以为能查到些什么。 乌仁是老嬷嬷了,知道这种戏码,无非会往人屋里藏个春宫图之类的东西。结果什么也没搜到,看来还是害人功夫不到家。 “叨扰小主了,奴婢等人告退。” 待那几个老嬷嬷走后,云惠才松了一口气。说不紧张要镇定,发现自己还是出了一手心的汗。 秋染叶大喘气,“幸亏春棠姐姐想的早了一步,奴婢给扔了。在枕头底下放着呢。怎么会在这种地方。” 云惠轻哼,“这个以后再说,过几天等这事平息了,你们好好想想这几日哪个宫里的谁来找你们玩儿过。” 这时,四喜急急慌慌跑来,“不好了小主,小玉子说皇上出了畅春园,去京西大营了。” 云惠蹙眉,“还真是事事算好了。知道皇上要走,皇后要来。就算是巧合不是她佟佳氏算计好的,那也真是占了天时地利人和了。我不管是她算计的还是天要帮她,我那九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让你们欺负到头上的。” 说着云惠捋了捋袖子,露出一副打架的架势来,愤愤道:“这种事情,出了事按理说没主子什么事儿。可就是心理上折磨人,要么面子上挂不住,要么不管这奴才吧,寒人心。这就轻而易举等于除去人的左膀右臂,少了个得力帮手。算计到我们延禧宫来,你们都看看,都警醒着些,深宫不是什么好地方。今儿算计夏莲,明儿说不定就有你们其他人。所以一定不要学她傻,认识人家侍卫是谁啊?她就跟人私通,真是小孩子!” 春棠宽慰道:“小主莫要气坏了身子。” 云惠一挥手,“气什么气,咱们去气死她们。不就想看我故作气定神闲,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然后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宫女被严刑拷打或者怎么着吗?这种吃哑巴亏、回去生闷气的事儿我才不干。姐几个,跟我走,咱也去皇后那里,看姐一会儿怎么撕她们。” 正说着,一个大太监进了兰藻宫,“惠小主,皇后娘娘有请。” 第五十八章 撒泼 看来还真是来势汹汹,一个也不放过。云惠心中冷笑一声,问那太监道:“敢问皇后娘娘让我过去,是到哪个宫,所谓何事?” 那太监心里轻哼,什么事儿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啊?这会子还装得挺淡定,我看你一会儿到了之后,还神气不神气得起来。 “呦,这奴才可就不是很清楚喽。主子只吩咐了奴才,奴才也只负责听命办事罢了。” 云惠朝春棠伸了一下手,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懒洋洋地道:“走吧。正好在屋里待久了,既然皇后娘娘来了,咱们也去请个安。” 那太监的洋洋得意,见云惠十分淡定着,心里不由有几分吃惊。出了这档子事儿,她竟然还能如此气定神闲。哼,这兰藻宫里的奴才宫女们只怕还不知道这事儿吧。一会儿到了寿萱宫看你还能怎么着。 寿萱宫里赫舍里氏、钮祜禄氏、佟佳氏几位位分高的都在,其他诸如襄贵人之流便没有被宣过来。 前去宣人的太监估摸着这会子已经到了兰藻宫,就等着纳兰氏过来了。阿玛托人传的信儿,皇上今儿要去京西大营,只要皇上不在这儿,就没人能护佑得了纳兰氏。待皇上回来之前,先把能做的事做了,气她也好、羞辱她也好,能落个胎最好;就算这些都不能,太皇太后平时最厌恶行为不检的女人,底下的宫女这样,主子也逃脱不了管理不善的干系。 这钮祜禄氏和纳兰氏关系甚好,眼下排在自己面前的除了皇后就是她了。偏偏昭妃还是个软硬不吃的钉子,对谁都客客气气的,又不互相结党。 没想到真是天助我也,皇后竟然过来了。本来她还担心昭贵妃再向着纳兰氏,这事儿也能压下去些,这下可好,赫舍里氏一来,自然不会放过打压纳兰氏的机会;可一旦处理了纳兰氏,皇上回来了必定不会高兴,这样对赫舍里氏也就心存不满;而钮祜禄氏也没帮上纳兰氏什么忙,纳兰氏也许从此就和她心生嫌隙,那自己就是一箭三雕。 皇后喝了一口茶,悠悠问道:“怎么其他的姐妹都不在?” 昭贵妃缓缓点头,对皇后回道:“妹妹以为,这事儿毕竟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底下人的事儿,又不是主子,交给内务府便是。不过既然有皇后娘娘、臣妾和佟妃妹妹能审理此事,其他的也就不必过来看热闹了。” “昭妃姐姐这话说的就不对了。”佟佳氏尖刻地开口道,“正是因为是底下人犯事儿,才应该让各宫的姐妹们都过来瞧瞧,来长个警惕。您说是不是啊,皇后娘娘?” 赫舍里氏不是个喜欢滋事儿的,虽然她不喜欢纳兰氏,前阵子因着孩子争宠的事儿,自己也想杀杀她的锐气。可也犯不着喊一堆人来看热闹,这也太像落井下石的小人所为了。皇后蹙蹙眉,对佟佳氏一摆手道:“罢了,喊那么多人来有甚意思?去你宫里把那个丫头带过来。” 佟妃讨了个没趣。便转身对身边的嬷嬷使了个眼色,去带人,暗地里吩咐再去叫高佳氏、郭络罗氏几个过来。 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多一个人看纳兰氏有难,她自己心里也多一份痛快。 不一会儿,该到的人都到齐了。 佟佳氏正得意着,便听见太监通报说,惠贵人来了。 所有的人目光都齐刷刷地向门口看去,只见纳兰氏如今已有四个月左右的身孕,加之天气热衣裳薄,肚子也稍稍显出来点儿。一看就是急急慌慌一个晴天霹雳给从床上叫出来的,连旗头都没有好好梳,就盘了个髻,袍子外的领旗也没戴好。 高佳氏嘴角淡淡笑笑,歪靠在那里把玩着自己小手指上的护甲,心里道:平日里看还以为纳兰氏是个多厉害的角儿呢,不过一点小事情,就吓得魂飞魄散、蓬头垢面了? 郭络罗氏也眯起丹凤眼打量了她一番:不过是个纸老虎。 那夏莲跪在地下,听见自己小主来了,自己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情,这下要连累小主和整个延禧宫的人了,心里十分惭愧。不禁转过头去看向云惠。 昭贵妃坐在一旁不动声色,赫舍里氏看到纳兰氏的时候,心里也微微诧异,按照她对纳兰氏的了解,是个聪慧的女人,不至于下人做了这等事,她就这般模样。还以为会气定神闲,大义凛然才是。难不成真的是只纸老虎? 所有人正暗自想着。只见云惠突然哭丧着脸,“嗷”地一嗓子,如哭丧一般,不顾一丝一毫脸面与仪态,就扑向了夏莲,将跪在地上的夏莲揽在了怀里。 “我苦命的莲莲哪!我这才半天没有见着你,好端端的,怎么就成了这副模样?你就是个傻莲莲哪!才中了那歹人的计策!” 众人还都等着看惠贵人打肿脸充胖子,哑巴吃黄连,装作端庄的样子眼睁睁看着皇后娘娘发落她的婢女,然后弃车保帅、说一切听从皇后娘娘指挥呢。之后自己再找皇上什么的,想办法捞奴才出来。这唱的是哪出啊? 佟妃也愣住了,不对啊,她怎么不按套路来呢? 云惠就跟没看见似的,继续摸着夏莲的头嚎道:“你与我自小一处长大,在府里的时候与我形影不离,从来都好好儿的,怎么我才一个早晨没看见你,就出了这么个事儿!早跟你说这深宫里人比鬼可怕,那黑心眼的奸人小人多了去了,你这才离开我宫里几步路,就让不知道哪儿里躲着的贱人给算计了去!你说咱们纳兰家老实巴交的,可找谁去做主哦!” 谁喊来的人、谁抓的人就是谁设的局呗。这也是历朝历代宫里的老把戏了,后宅也有,各人都精通这些小阴谋,心里都跟明镜儿似的,可不是骂的就是佟妃吗?嘿,还别说,这纳兰氏平日里看起来不声不响的,没想到骂起人来,真爽利。 高佳氏心里憋着笑,郭络罗氏默默在心里给纳兰氏竖起了大拇指,还从来没见过比她泼辣的人。 佟佳氏当然知道骂的“贱人”是谁,顿时气得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指着纳兰氏道:“你你……一个贵人,如此大呼小叫,简直……成何体统!” 云惠立马用手抹了一把眼泪,一脸无辜地对佟佳氏道:“呦,臣妾这也是被那害人的黑心眼子鬼给气的,一时心急,忘了娘娘们也都在这儿了。方才骂黑心鬼的话,侮辱了娘娘的双耳,还望娘娘看在臣妾护仆心切的份儿上见谅。” 佟佳氏能怎么说?说自己生气?那不等于承认自己就是黑心鬼了?只得咽下这口气,讨好地看向皇后。 皇后一个大家闺秀,哪里见得过泼妇骂街这个阵势,早就被云惠的鬼哭狼嚎吵的脑瓜仁生疼。她本就是个爱清净的人,所以也没想喊这么多人过来。结果这个佟佳氏,真是不识好歹,肯定是趁着去带夏莲的时候,吩咐人去把各宫的妃嫔都叫了过来。 竟然如此不把她的话放在眼里,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的争斗是你的事,本宫可不陪你当替罪羊,所以巴不得赶紧审完赶紧走。 “好了好了,都别说话了。惠贵人,这是你宫里的奴婢?” “正是。” 皇后点点头,“既然如此,本宫也就直说了。佟妃说,在后花园的假山抓到这个宫女和侍卫私通,宫女侍卫私通是大罪,这是你的宫女,你有什么话讲吗?” 云惠冷笑一声,这会子是真气定神闲了,“皇后娘娘,俗话说的好,捉奸要捉双,敢问那个侍卫人在哪里?” 佟佳氏冷笑一声,“本宫就只看见个人影,过去的时候,人已经跑了。这丫头鬼鬼祟祟的,本宫就来了个人赃并获。” “哼,人赃并获?”云惠笑道,“这我来之前,娘娘带人去我宫里搜了一大通,我还以为是内务府查哪个娘娘私藏黄金呢。结果几个嬷嬷把兰藻宫翻了个底儿朝天,白来一趟,什么也没搜出来。敢问这是几个意思?” “放肆!本宫是妃,想怎么……” “嗯哼!”皇后赶忙咳嗽一声,提醒佟佳氏莫要掉入别人的坑里。 昭贵妃笑道:“佟佳妹妹心急了,宫女的事是宫女的事,搜宫女夏莲是否有私藏不堪之物那是一码子事;可咱们虽然贵为贵妃、妃,却是没有随随便便搜那个后妃宫里的权利,妹妹刚学后宫事宜没多久,可莫要一时心急说错话。” 佟佳氏自知理亏,见昭贵妃帮纳兰氏,便也不吭声,心想,反正还有皇后,看你们能怎么办。 云惠感激地看了昭贵妃一眼,接着道:“这东西也没搜着、人也没抓到,佟妃娘娘一张口就说我宫里的宫女给侍卫私通,这可是好大一顶帽子呢。” 佟佳氏冷笑道:“本宫亲眼瞧见了,凝露宫上上下下那么多人都瞧见了,还能有假?” 各人都不吱声了。这时看热闹的宜贵人巧笑着开了口,“这口说无凭的,娘娘,好像不大好拿人吧?” 佟佳氏冷笑着低头摸了摸护甲,一张娇俏的小脸上露出狠辣之色,“无事,交给慎刑司的人去审便是。” 众人一听,顿时不寒而栗。去了那种地方,基本都是屈打成招,就算没有罪也能问出罪来,到时候再说点跟惠贵人不好的话,指不定能问出什么来呢。 这个时候,主子往往为了体现心不亏,而任由奴才被抓去。 可抓这个宫女去慎刑司,却也不是不能抓。所有人又都坐着不吱声等着看了,说到底还是佟佳氏够狠,以后可得对这位娘娘恭敬些。 “也好。”皇后叹了一口气,自己不想掺和了,交给慎刑司去审吧。“来人。” “不……”夏莲惊慌失措,“小主救我。” 那几个太监哪里由得了她,上去就要拉她胳膊,忽然,惠贵人一通乱挥膀子,“滚滚滚,你们这些东西!都给我撒爪子!”说着又是一顿哀嚎,“我的苦命的莲莲哪!是你主子没用,没那么显赫的家世、没个有钱有势的阿玛、没个好身份,没凭没据地只能眼睁睁看着你被抓走、去那活地狱里屈打成招啊!” 几句话不多,字字戳人心窝子上,再配着那一套惊天地泣鬼神的动作、架势,在场一个个听得头皮直发麻。 一位位满洲大家闺秀可算是见着什么是传说中的泼妇骂街、撒泼打滚了。所有人都被镇住了。 可人家这不算泼妇啊,人家说的句句属实,本来就是没凭没据,说不定还是佟妃算计的,你现在带人去慎刑司,这不明摆着去屈打成招吗?纳兰氏哪里说的不对? 这下皇后犯难了,佟佳氏气得直发抖,其他几个小贵人乐得开热闹,恨不得带个瓜子过来。 一个嬷嬷人高马大,娘娘们没见过这架势,她活了大半辈子可什么都见识过。哼,这还难得到她?一个使劲儿,一甩手,纳兰氏顺势倒在地上。 “哎呦!你敢推我!”纳兰指着那嬷嬷,“我虽只是个贵人,你一个奴婢,到底谁给了你这么大的胆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皇后娘娘可还在上面坐着呢,你就敢残害皇上子嗣!” 那嬷嬷一听,立刻吓得屁滚尿流,她也没想这样,本来只想发个狠,一时间忘了身份悬殊。而且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连忙跪下来连连磕头,“皇后娘娘饶命,奴婢没有!” 哪知纳兰氏干脆朝地上一躺,摸着肚子道:“我苦命的孩儿啊,你皇阿玛今儿不在,你额娘不争气,连身边的大活人都护佑不得,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还被个老嬷嬷推了一把,额娘没有用,索性咱们娘儿俩一块儿去了算了!省的碍眼,回头连累别人。” 她这么一躺,一屋子女人都吓得站起来了。 “哎哎,惠贵人,别呀……快起来。” “惠贵人,你这是做什么?” 赫舍里氏倒吸了一口凉气,她这回总算是碰上一个难缠的了。“惠贵人,你快起来,地上凉,寒气伤着孩子可怎么办?” 昭贵妃淡淡笑道:“是啊,犯不着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奴婢,搭上你自己。这太不舍算了。咱们都是主子,因为一个奴婢较劲什么?给皇上知道了,还不笑死咱们几个。” 昭妃这几句话不痛不痒,皇后却听进了耳朵里。也是,自己不过是来畅春园玩儿的,莫名变成了别人的棋子。这纳兰氏如今一看,根本就不是一个善茬儿。万一真弄急眼了,你还不知道她能做出什么来。这皇上也不在,到时候谁能说的清楚? 皇上本来就偏袒她,回头万一出了事儿。佟妃目的达到了,可她这个做皇后的,肯定要担待着。皇上就算怪不到她,可心里必定看她像个得理不饶人的。自己何苦做那等得力不讨好的事?再说了,反正自己有儿子,她这胎还不知道是儿是女。就算是儿子,自己的那也是嫡子,她一个小贵人的…… 今儿这事儿不能让渔翁得利了。 于是便道:“罢了,先压回去,等皇上回来了,再做定夺。” “皇后娘娘!”佟妃一听,急了。 赫舍里氏心里顿生厌恶,如此急功近利,还真把本宫当成你的棋子了?连本宫都敢算计,本宫跟你什么交情? 于是,赫舍里氏挥了挥手,“本宫累了,都回宫吧,就这么着。” 云惠松了一口气,立马拍拍屁股站起来了。现在这年头,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脸的,不要脸的怕不要命的。 第五十九章 生个啥好 “小主。”夏莲跪在地上抽抽搭搭。“奴婢对不起小主,让小主为难了……” 云惠端坐在上头,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茶,冷笑一声道:“让我为难不打紧,不要让自己为难才是真的。你以为你们一个个地待在宫里,每天活着为的都是小主我吗?想清楚了,为的都是你们自己个儿,不是为天为地为爹娘。想得那么高尚,人活着一口气就是为自己。” 几句话说的夏莲不吭声了。 “前阵子就看出你不对。我本来想着,小女儿家的,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暗地里喜欢上个什么人也是人之常情,不能抹杀人性。可这是什么地方?你自己是什么身份?心里想就心里想吧,你就别做出来,做出来那还聪明点儿哈。你知道那荣海是什么人?” 夏莲一愣,旋即咬了咬嘴唇,“原来小主都知道了。” 云惠轻哼一声,“我知道的未必是你知道的,你只知道他叫荣海,却不知道他的娘家是佟佳一族的包衣奴才。他的舅舅早年给咱们的佟国维国舅爷还喂过马,你出了这样的事,他人呢?跑哪儿去了?若你的情郎真对你情深意重,他会放下你一个人溜走?夏莲啊夏莲,你自小就跟着我,家中的丫鬟就属你最聪明,怎么也做出这等子糊涂事?” 夏莲听罢,伏在地上嘤嘤之哭,“小主,奴婢知错了。” 云惠叹了一口气道:“我猜你心里对那荣海还不死心。你死心不死心的我不管,也管不了,但是这皇宫你是不能待了。” “小主!”夏莲猛然抬起头来惊呼道。 “这里不是你能待的地方。这次这个事我救了你,以后不一定能救你第二回。而且你的事,本来就是佟妃想借来打压我的,既然没打压成,她自然怀恨在心,也不会放过你。把你留在这里,也是对你不好。我已经让内务府的人给哥哥递口信了,回头还安排你回府了,去容若身边当丫头吧,你自小不就喜欢容若吗?他不会欺负你的。” 见云惠一副铁了心的样子,夏莲只好咬咬牙,点了点头。 一屋子四个丫头,没了一个,还是和春棠一道从府里分过来的。原先夏莲在的时候爱说爱笑,也挺有意思的。如今也无事的很。内务府又分了一个丫头过来,说是名字随云惠给取。云惠不想再重蹈夏莲的覆辙,就给取了个新名儿叫夏槿,希望她能机灵些,莫要学前面这位。 桌子上摆着个彩绘瓶子,矮墩墩的,活像只小猪。捧起来晃一晃,刚浪刚浪响,仔细一瞅,背上还被开了一道口子,原来里头是空心儿的,可以往里头放铜钱。 “这是干什么用的?”自从上次在延禧宫见过那么多辣眼睛的雕塑,玄烨对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已经不足为怪了。 云惠讪笑着、半讨好着指指那小猪道:“这是存钱罐儿,平时只要手里头有铜板,就可以放进去,这样日积月累,就能存好多。”看见玄烨听得皱了眉头,她立马又补了一句,“他们……三元四喜他们都这么干,平日的俸禄就不多,慢慢的就多了。能防止乱花银子呢。” 玄烨把那小胖猪存钱罐放下,直接走过来,捏起她的下巴,道:“朕是短你吃、还是短你喝了,还用得着你存铜板儿?” “不……不是啊,是……”云惠轻咳一声,顿了顿,对玄烨还了张谄媚的笑脸,打了他的肩膀一粉拳,“死样啦,人家是想你一次,就扔一枚铜板进去。这里面都是人家满满的思念哦。” 玄烨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抖了抖,大夏天的,听着这小台言风的话,着实落了一地鸡皮疙瘩。 “听说你昨天在寿萱宫威风了?”玄烨斜着眼睛,瞟了瞟云惠。“还学会泼妇骂街了?兔崽子你长本事了嘛。” “谁?谁说的泼妇骂街?”云惠故作愤慨,“我这么贤良淑德、温柔娴静的人,是哪个多嘴的奴才在污蔑我?” “呸,还贤良淑德、温柔娴静呢?这话朕听着都不信,娴静?朕看你充其量也就是个陷阱。” 被小玄子这么一手,她还真知道不好意思了,红着脸低下头,十分羞涩地道:“皇上谬赞了。” 玄烨哭笑不得,一把把她搂在怀里,“朕怎么还就喜欢你这股子不要脸的劲儿呢?你说说你,昂?你怎么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撒泼呢?朕听说皇后给你气的,脑瓜仁都疼,今儿早上起来长针眼了,估计就是昨天看你那副要死要活的德行给看出来的;还有佟妃,听说牙疼,昨儿晚上宣的太医,牙肿得老高了,半边脸都麻了。御医说是火大,上火了,急火攻心,估计也是给你气的。” 一边说一边用手指戳她的小鼻子,进宫这么久,人家都是愈发稳重,她倒好,愈发顽皮了。这大闹后宫的,简直就是戏文里的孙猴子。 玄烨咬了咬她的耳朵,轻轻呵着气,“下回不许这样了,闹一次可以,闹两次就真成泼妇了。听到没有?” “没。” “嘿,还敢跟朕叫板了,谁给你的胆子?” “你。” 玄烨一愣,原来在这儿等着他呢,所幸打了她两下屁股,也不敢真打,两个人就怎么闹着。咯吱得云惠直笑,“哎呦呦,饶命啊大人,民女知错了。” “下回还闹不闹了?” “不闹了不闹了。”云惠叹了一口气,“不是我想闹,实在是……你跟讲理的人去讲理,跟不讲理的人没法讲理。这明摆着就是个坑,我为什么要那么听话地往里头跳?又不傻是不是?那有些人就是欺软怕硬,世道上为什么有那么多坏人?都是给好人惯出来的。要惩恶扬善,那逆来顺受,就是对恶最大的放纵。” 玄烨听着这话,觉得也不无道理,不由想到了三藩的事儿。自己对待吴三桂他们,是不是也太纵容了?自己是汉人,当初投降了大清,对不起汉人在先;现在倒好,又想自立门户不听话了。都是些什么玩意儿?还得打! 他摸摸云惠的肚子,有点显露出来了,心里有股子说不出来的满足。他和她可算也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了,到时候自己就领着闺女上朝…… 眼前不由又浮现出上回躺在院子里想到的画面。 云惠皱了皱眉,一把推开了他,没好气道:“皇上你这是当臣妾肚子是西瓜呀!摸够了没?” 玄烨嬉笑道:“朕想着以后领咱闺女上朝呢,然后文武大臣下朝的时候从门前那么一过,朕就让闺女随便选,看中哪个,朕就给指婚。” 云惠忍俊不禁,端过一个绣小衣服的软藤萝筐,笑道:“想的可真美,你怎么知道是丫头?” “这朕撒的种,还不知道结出来的是啥?” “嘿嘿嘿,没脸没皮不害臊。”云惠娇羞地低下头去穿针引线。玄烨却较真起来了,“真的,朕都想好了,这一趟咱就生丫头,生格格!到时候朕就把她扛到肩上,骑在朕的脖子上,走哪儿都扛着,让小格格打小就站得高、看得远。得高瞻远瞩……” 小玄子越说越带劲,干脆站起来,边指点江山状、直说的唾沫星子飞溅。好像不是生格格,而是带着闺女打副本。云惠白了他一眼,“你这么教她,回头得成后宫一霸了。”真是有什么样的爹生什么样的闺女,照他这样想,将来肯定是害虫一只。那还了得,格格嘛,还是得娴静些。 看看人家张氏生的小格格,多好多安静,都不带大声哭的。 可云惠不知道,张氏那格格的不敢大声哭,也都是嬷嬷□□出来的,小小年纪就如此,也真是可怜。这个外人当然看不到。所以说,有皇阿玛宠着的小格格,才是真幸福。 “你呢?你想生什么?”玄烨饶有兴致地问道。 生什么?还能生出什么来?她想生个猴子就能生出猴子了?看着小玄子满怀期待的眼神,云惠不假思索地道:“儿子!” 儿子?这回轮到玄烨吃惊了。按理说后宫的女人大部分都想生儿子,可旁人问起,为了避免让人觉得自己有想争宠、争地位的嫌疑,都会违心地说一句想要格格或者生什么都好。她倒好,如此干脆、直截了当地说了出来。 “怎么?格格不好吗?” “格格也好,但是还得生完儿子再生格格。” “此话怎讲?” 云惠洋洋得意地瞥了玄烨一眼,“都说女儿跟爹亲,儿子跟娘亲。生了格格,她就跟你一头的了,你们俩做事臣妾都插不上话;还是生儿子好,有人给臣妾撑腰。” 玄烨顿时哭笑不得,原来她是这样想的啊。“你还需要人给你撑腰吗?看看现在整个后宫里还有谁敢惹你?都快成紫禁城一霸了。” 云惠揉揉眼睛,自己这就成了紫禁城一霸了?城主?城管! 第六十章 生了 经过上回在寿萱宫的一闹,云惠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泼辣劲儿,让后宫里不少女人都为之侧目。尤其是说佟妃的那几句话,一针见血、指桑那个骂槐。几个看热闹的人都看美了,唯有佟佳氏心里添了堵,牙疼了足足小半月。也许这就是正宗的“恨得牙痒痒”。 那日之后,等到想去找那个宫女,看看还有没有什么文章可以做。发现才过了一天,兰藻宫那边就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人送出宫、打发走了。 “佟妃啊,听说你这牙疼已经疼了有足足小半月,老祖宗让朕来看看你。”玄烨坐到炕的另一边,手里拿着串黑玛瑙珠子,边打量了眼佟佳氏,边漫不经心地数着。以前觉得这个佟佳氏年纪小,像自己的小妹妹。长得还不错,就是刁蛮了些。她爱去老祖宗身边陪老祖宗说话,也是个孝顺孩子。 可看了有一阵子了,发现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尤其是一笑时唇边那一对小梨涡,那笑里藏刀的眼神,透着精明算计。 玄烨是个喜欢聪明女人的人,可聪明过头了,也不是什么好事。 “瞧这小脸儿好像确实鼓了一些,吃药了没有。” 佟佳氏一听这话,顿时娇嗔起来,“太医开了药,可是药很苦,臣妾实在喝不下。” 玄烨立马严肃起来,沉声道:“御医开的药都是为了你的病快些好,良药苦口利于病。你这样娇气,只会让你的病更重。” 佟佳氏撇了撇嘴,不做声了。搅了搅手中的帕子,有些委屈地道:“皇上,您怎么才从京西大营回来?” 玄烨一听这话,就更来气了,“朕,不是才回来,而是才去,就回来了。西南地区三藩的势力是越来越难办,朕,刚到京西大营,晚上就听说了寿萱宫的事。你们能不能给朕省省心?听说闹了个人仰马翻,朕就是怕你们在这畅春园里待久了,容易生出嫌隙了。特意让皇后也住进园子里,皇后刚来,就出了这么一档子事。你身为后宫唯一的妃位,难道不应该好好做个表率?” 佟妃心头一气,更加委屈道:“臣妾正是因为想给后宫做个表率,才想把这件事情查个水落石出。结果……” “结果?结果你人也抓了、兰藻宫也搜了,私通的侍卫没抓到、想搜的东西也一样没搜出来,倒是把整个寿萱宫闹了个鸡犬不宁。听说那天之后,皇后也头疼了好几天。是,你想说大闹的人是惠贵人,可你胡乱抓的是她贴身的宫女,是个主子都懂得护自己的主子几分。朕震怒的不是这个宫女私通,而是你佟佳氏捕风捉影、空穴来风!”玄烨虎口扣着玛瑙珠串,指着佟妃道,屋里头静悄悄的,只听到珠串的碰撞声和玄烨掷地有声的训话。 佟佳氏抹着泪,“皇上,您这分明就是偏袒。敢问皇上,如果这回抓的不是惠贵人身边的宫女,您还会这么说吗?今儿放走一个私通的宫女,那宫里的规矩就没有人放在眼里了,明儿就会有更多的人效仿。那这后宫还有没有规矩可言?” 玄烨站起了身,淡淡对她道:“有句话你说对了,朕这就是偏袒,就是偏袒延禧宫的人。若你说规矩,在这宫里,朕说的话就是规矩。”说罢,淡淡看了她一眼,“好好听御医的话吃药,朕改日再来看你。” 望着皇上大步流星远去的背影,佟佳氏这回是真的哭了。她身为佟佳氏,皇帝的亲表妹,如此高贵的血统,俊俏的长相,显赫的家世,一进宫就封为妃,在这后宫里待了这么久,竟然还不如一个纳兰氏。她不甘心,她真的不甘心。 不就是一个小贵人吗?论家世,纳兰明珠他算个什么?竟然现在也开始和索额图互相抗衡了;索额图又算个什么?听阿玛说,当年老祖宗给皇上选皇后时,鳌拜就曾说过,赫舍里不是满族大姓,应该选血统高贵的人做皇后。 赫舍里氏能做皇后他,她为什么不能? 佟佳氏暗暗攒紧了拳头。 入秋之后,天气渐渐凉快了起来,宫里的事却一点都没有松快。皇上从畅春园搬回紫禁城后,京城又出了不小的事情。时疫闹的正厉害,宫里不知怎么回事,也传染上了。有几个宫的小宫女太监已经染上了。 一时间宫里人心惶惶,众人都躲在自己宫里,轻易不出门。可还是出了大事:喂养大阿哥承瑞的奶娘不知怎的染上了,小孩子本身免疫力就差,就这么夭折了。虽说马佳氏是个庶妃也不是很得宠,可到底也是皇子。 看到马佳氏的孩子夭折,皇后和生了一个格格的张氏都为自己的孩子捏了一把汗,在宫里,孩子有时候比丈夫还重要。母凭子贵,张氏有可能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再能得宠幸生个孩子了,所以即使是一个不大得宠的格格,张氏也宝贝得不得了;皇后就更不用说了,她爱这个孩子爱得紧,以前她总觉得自己是活在画中的,现在是食人间烟火的了。 云惠是从现代过来的,对古代人面对传染病的束手无策早有耳闻。她可没带着什么医生技能穿越过来,于是也老老实实躲在宫里,还吩咐了延禧宫的人也都不许乱走。 天越来越凉了以后,时疫才被压了下来。 玄烨也终于松了一口气。宫里夭折了一个小阿哥,谁都心里都不好受。这段时间,云惠也担惊受怕着,他看得出来,有了孩子的女人就是不一样,尤其是看着马佳氏的孩子夭折之后。玄烨明显能感觉到怀里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丫头,还是有些害怕了。 “不怕,有朕在,有爱新觉罗的姓罩着呢。”玄烨轻轻拍着云惠,声音很轻,像搂着一只小猫。 “那我要是生出的是格格呢?皇上是真高兴还是哄臣妾开心?” 玄烨揉了揉她的头发,“是你生的,阿哥还是格格,朕都高兴。” 云惠从他的宠溺的眼神里,是真的能看出欢喜。她想,在一个大院子里,有儿有女,还能欺负欺负小玄子,这样的浮生流年也挺不错的。 云惠生孩子的时候,选在寒冬腊月。可把延禧宫上下给急坏喽。又是暖和暖阁,又是忙里忙外的。太医院的院判都给请来了,胡太医说选这个冷天儿生孩子不好生啊。 这不废话吗?能选谁不想选春暖花开呀?这不是不能选吗?娃儿要蹦出来,你还能把她给塞回去不成? 正当玄烨下了朝,一听李德全说这个事,撒丫子就奔过来之后,寝宫里传来了一声婴儿的啼哭声。 玄烨又惊又喜,忙跑了进去,却被拦在了门外,只听里头的太医出来禀告,说恭喜皇上得了一个小格格。 是小格格?真是小格格!玄烨乐坏了!没想到惠儿还真的生了一个小格格!一嗓子喊出来,差点没把屋顶子上的雪给震下来。 上回赫舍里生阿哥,也没见皇上这么高兴过,看来皇上是真喜欢这个格格。 说来也是奇了,别人生孩子都痛苦地生一天,恨不得去死。可她倒好,基本没费什么劲儿就生下了闺女。云惠后来想了想,觉得大概是因为自己屁股大,好生吧。不敢怎么说,母女平安就好。 因着外头开着一树雪梅,自打这丫头生下来,玄烨就抱着不撒手,一直“梅梅、梅梅”地叫着;转头看见下雪了,又开始在口中唤着“小雪儿”。看见个金元宝,就顺口唤她:“金宝贝。” 总之,小格格生出来的这两天,从他口中喊出来的名字,没有几十个,也有十几个了。云惠真是哭笑不得,觉得小玄子如果哪天不想当皇帝了,去开个起名馆应该也是不错的。 “得给咱闺女起个大气的名字!对,得大气!叫什么好呢?”白天只要下了朝,基本在延禧宫都能看见这么一个二傻子一般的身影,嘴里头碎碎念着。然后抱着孩子在屋里一圈一圈的转,云惠这个当额娘的,想要抱一下小格格,发现根本抢不过这个当爹的。 “你就给我抱抱吧。”云惠哭笑不得,边讨好地伸出手去。 结果人家一撇嘴,朝她白了一眼,“你还没出月子,站这儿干嘛?快回床上躺着去。那个春棠,还有那个谁,把你们主子扶到床上去!” 云惠不乐意了,那是她的小格格,就知道生个闺女给自己拉仇恨吧?这下好了,那俩人彻底成一个党的了。瞧他那得意样儿,左一句“眉毛像朕”、右一句“鼻子像朕”。哪儿看出来像他了?新生的孩子有眉毛么? 到了开春,这小妮子就被养得白白嫩嫩跟个粉团子似的了。云惠真担心,照着他这么宠下去,将来会不会胖成第二个她?那可咋整啊? 第六十一章 格格的名字 在主子面前也碍眼。惠贵人位分不算高,屋里没有掌事的嬷嬷,一直是那几个小宫女小太监,一团孩子气的,有的还没有云惠年岁大。 按照宫里的规矩,后妃是不能自己带孩子的,都有专门的奶娘、嬷嬷伺候着。诸如张氏生了小格格之后,因为位分低,早有嬷嬷一直抱养。 内务府也按照规矩派了奶娘和嬷嬷来,选来的奶娘都是满人中的包衣奴才家的,盘儿亮条顺奶水足,太丑的奶娘是不要的,不然吓着孩子怎么办? 不过这样,云惠反倒觉得自在,不然一群岁数小的,加个岁数大的古板老嬷嬷,到底有些倒胃口。 可眼下这光景,内务府是必然要派一个老嬷嬷来的。这些老嬷嬷都是伺候主子惯了的,有的从顺治爷那会儿就在宫里了,看的多,也有想法。对于贵人这种小主子,根本就不放在眼里。更何况还是生了格格的,又不是阿哥。 可既然有生养,一来说明还算有几分姿色,能入得圣人眼;二来就算姿色平常,能生下孩子就说明命还不错。将来也有可能再得宠,再生孩子,就有可能是阿哥,有了孩子,就会晋升位分。到时候做了一宫主位,那就不一样了,宫里的奴才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 选进延禧宫的是徐嬷嬷,约莫五十多岁,长得不胖,一脸的精明,看得出来当年年轻的时候,长得还可以。李德全过来传话的时候,特意吩咐了,这是给延禧宫的惠贵人选嬷嬷,照看一下小格格,最要紧的就是要会照看孩子,有眼力见儿,懂得伺候主子,不要多嘴多舌,是个聪明人就行。 内务府的人见李德全亲自来过问了,便晓得是万岁爷的意思。考虑再三,便把这徐嬷嬷派了过来。这位徐嬷嬷也算是宫里的老人儿了,同苏麻喇姑差不多大,在下人中很有面子。 之前一直干着闲差,毕竟皇上还年轻,后宫里的妃子也都不大,妃位以上的就三人,她们这些老嬷嬷也就派不上太大的用场。这回派她出场了,自然心里早就打起了十八股子的劲儿,打算大干一场,好好把这些年心里的想法都用出来。 听说是一个贵人,徐嬷嬷心里有几分不情不愿。贵人才多小的位分?当年顺治爷也年轻,可那么多妃子呢。不过既然大家位分都差不多,贵人就贵人吧,以后要是皇上大封后宫,免不得这些先进宫的老人儿先晋封。 后来又打听到,这给贵人似乎还很得宠,不然也不会成为后宫为数不多的有孩子的女人。于是便也高高兴兴地收拾东西跟着去了。 “奴婢是内务府派来伺候小格格的徐嬷嬷,见过惠贵人,贵人吉祥。” 云惠怀里正抱着小格格,玩得正欢呢。前些天,内务府给送来一些小孩玩的小玩具,其中有一面拨浪鼓。哪知道这丫头得了就不撒手了,小手胖乎乎的,可抓起东西来可真有劲呢。一摇一摇十分带感,这几日云惠给震得头疼。 可一想到,孩子这么小,就如此有音乐天赋,也不忍心苛责她。于是便让四喜多找几个大小不一的拨浪鼓来,把那两个小球球都拽了,照着架子鼓的样子,给装了起来,自己没事就拿着小格格的小手,捏着那鼓锤,轻轻地按着节奏敲打着。 还别说,这丫头也是真聪明,小苹果的节奏敲打几次,她就会了。云惠便一边唱一边跟闺女一起打拍子,没几日,母女二人就把小苹果演绎得惟妙惟肖。 有一天下午,俩人正敲得起劲,玄烨正好从院子里过来,就听见屋里云惠在哼哼这歌儿。不禁哑然,“你这哼的都是什么?什么小苹果儿的,还小橘子呢?人家额娘都给自家孩子唱多好听的歌,什么塞北大雁曲、民间小调,多好听。你这……容易把咱姑娘教坏喽。” 云惠白了他一眼,“不好听是吧?那可不一定,臣妾保管皇上听了一回之后,再也忘不了。” 玄烨听完大笑,“好好好,朕今儿还真没什么事儿,就好好听你们娘儿俩个好好好演奏一曲。”说着搓搓手,又怕手冷了,在口前哈了几口热气,然后过去按在云惠的小脸上。云惠在屋里暖和着呢,被他这冷手艺扎,连忙往后躲,“嗯嗯,坏人。” “对,朕就是坏人,来,雪团,给皇阿玛抱抱。” “啪!”小胖手一声清脆地盖在了玄烨的手上。玄烨忍不住龇牙咧嘴,“喝,跟你额娘一样,瞧这手劲儿,这么小的年纪就这么大力气,把皇阿玛的手都打肿了。将来踩起人来肯定也不含糊。”说着朝云惠狡黠地看了一眼。 “是不是啊?胖惠?” 云惠轻哼一声,憋住笑,“皇上请对面入座,好好听好勒!” “好!”玄烨索性坐了下来,端起牛乳茶,浅浅喝了两口。满屋子都是奶香味,甚是香甜。 “我种下一颗种子,终于种下了果实,今天是个伟大日子。” 玄烨弯起嘴角:什么玩意儿,这也能叫歌? “把我一切都献给你只要你欢喜。” 玄烨含着一口茶,脚跟着节奏情不自禁地在地上点着:嗯?好像还不错。 “不离不弃!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儿~” 如此一来,三遍之后。这旋律节奏愣是在咱们的康熙爷脑海中绕梁三日,无限循环。到后来一到延禧宫,抱上小格格之后,一边用鼻子拱拱闺女的鼻子,两个人顶顶额头,一边唱着:“你是朕的小呀小苹果~怎么爱你都不嫌多。” 那丫头的小脚丫也跟着很有劲地一下一下蹬着。 于是,看见什么就给姑娘起什么名儿的皇上,最近最喜欢叫的就是“小苹果儿”,结果小格格就有了一个响亮的小名儿:小苹果。 云惠真是肠子都悔青了,早知道就不唱小苹果给皇上听了。本来是想唱一首能镇住他的,让他洗洗脑。结果洗过头了,人家的格格小名儿多好听,都叫什么静啊、月啊、玉啊,再不好听也叫红啊、珠啊。她的小格格倒好,小苹果儿~ 这长大了,人家怎么看格格?怎么给她请安?参见苹果格格,苹果格格千岁千岁千千岁。 太瞎了,这名字,一看爹就不靠谱。 可抱怨也不管用啊,听小玄子的意思,好像对这个小名儿还颇为满意。说大名儿等着后来到了年纪,正式给公主拟封号的时候,再挑选一个好的。就这个挺好。她也不能驳了他的面子不是?于是就旁敲侧击,卖卖萌:“那万一以后又生了格格呢?姐姐叫苹果?妹妹怎么办?妹妹叫个静儿、月儿什么的,看着也不像一家人啊!可若是顺着姐姐的名字叫下去,岂不是桃子、橘子水果一篮子了?” 还别说,云惠提的这个,小玄子还真听进去了,而且是认认真真地听了。 回去以后,竟然也认认真真地思考了。隔日,亲自过来了一趟,陪母女两个用了早膳,然后擦擦嘴道:“惠儿,朕昨夜认真想了一夜,觉得你说的甚有道理。如果姐姐叫苹果,再生了格格,总不能叫西瓜、桃子什么的。” 云惠听后别提有多欢喜了,总算是开了窍了。自己心中已经把想给闺女起的几个名字都想好了,正想跟玄烨商量商量呢。 只见他点点头道:“再生了格格就叫苹果双儿;要是还有妹妹,就叫苹果三儿、苹果四儿……” 如果他不是皇帝,云惠发誓自己真的很想抽他。你以为你是乔布斯吗?是不是还有4s? 云惠抱着苹果,对徐嬷嬷客客气气地笑笑,“嬷嬷做吧。” 徐嬷嬷满脸堆笑,“不敢不敢,以后照顾小格格的事,就交给奴婢就是了。” 云惠点点头,朝春棠努努嘴,把一个小钱袋子递给了徐嬷嬷。徐嬷嬷的脸立马笑成了一朵花,“哎呦喂,主子,您这可折煞老奴了。” 云惠淡淡地道:“无事,嬷嬷来了延禧宫,以后都是一家人。这几个奴婢都是您的晚辈,有什么做的不当的地方,嬷嬷尽管指出来便是。” 又客气了几句,云惠便打发四喜领着嬷嬷出去收拾屋子去了。 云惠知道自己宫里迟早要来个老嬷嬷的,只不过来了以后,还是有种说不出的别扭。虽然不是家长,可到底不是一代人,以后自己和小四喜他们打牌,还能把她轰走吗?而且老嬷嬷嘴碎,出去一嚼舌根子,真真是要了命的。 可既然内务府派过来,她也不好在说些什么,好好相处呗。便也没多想。 那徐嬷嬷出了寝宫,掂量了掂量那个钱袋,还挺沉的。早听说这个贵人得宠,没想到出手这么大方,还是挺会做人的。难怪万岁爷喜欢。昨儿还听说这个贵人凶着呢,连皇后娘娘、佟妃娘娘她们都拿她没办法。 今儿一看,小丫头片子一个,看起来弱弱的,这样的主子还不好办?徐嬷嬷想着,笑盈盈地进了屋子。 第六十二章 威慑 北方的春天就是冷,过了二月,天儿也还是不大暖和。不过皇宫里已经处处能见着树绿了。论景致,自然是畅春园的景色好。康熙便下令搬到畅春园去。 兰藻宫寝宫的墙根底下开了数十丛迎春花,远远一看金灿灿的,好像小喇叭似的。冬晴喜欢蹲在墙根底下看蚂蚁,不时拿个馒头,掰下来点削子逗逗它们,看它们忙进忙出;少了一个夏莲冷清了很多。 以前夏莲是个爱说爱笑的,新来的夏槿为人老实,不多言语。由于是后来的,先来的几人同她总有点合不来。不过倒是个省事儿的,做事麻利。也不得罪人,脾气也好,对谁都温温和和的。像个女版的三元。 除了夏槿,几个宫女太监不约而同地与内务府新分来的徐嬷嬷也有些合不来。说是合不来,可不是不恭敬的那种。毕竟人家是老嬷嬷,还是内务府派过来照顾小格格的。都是小太监小宫女,对待宫里的老人儿还是恭敬些。 只是那徐嬷嬷仗着自己年纪大,资历老,平日里不在主子跟前总爱对那几个小幺使唤着。有一回春棠身子不大舒服,起的晚了,头发也松松的,被子也没叠齐整了。被徐嬷嬷瞧见了,挨了一通说。 大致是丫头片子,才多大,仗着小主有几分宠爱,得了半分薄面,就敢懈怠了。这也不过是件小事,后来越说越难听了。春棠最是个稳重的,见她出发点也是好的,便也忍了下去。可四喜在院子里全都听见了,看不过,就替春棠说了几句话。 这下可好了,那老嬷嬷自觉被一个小太监拂了面子,几时受过这等委屈。于是索性说了起来,说着说着就提到了之前被撵出去的夏莲。“你们这院子里头没几个能往外择得干净的,跟那个同侍卫私通的丫头一样!瞧这一个个生的凤眼妖媚的,都是狐媚子托生的!你一个下面没根儿的东西,也敢来教训我!” 她这么一嚷嚷,可就了不得了。隔着个院子,连那头的云惠都听见了。 秋染正拿了新做的一件大红色棉披风给小格格戴上,披风上头连着一个帽子,是小老虎头的,还有两个耳朵,甚是可爱。二人便听到外头嚷嚷的声音,像是徐嬷嬷。云惠皱着眉头,“去看看,嚷嚷什么呢?” 那嬷子一边说一边色厉内荏地指着四喜,好像是撞见了一对见不得人的野鸳鸯似的。春棠本就身子不舒服,一大早地听着这些糟心话,更不舒服了。 冬晴道:“春棠姐姐今儿身子不舒服,起的晚了一些,奴婢们知道嬷嬷严格要求奴婢们是为了小主好,可今儿的确是特殊了。” “你少哄我,你这个丫头看上去老老实实的,其实心眼子最多,这大半个宫里的宫女都与你交好,肯定是说了什么好话去哄人。做奴婢就要低眉顺眼,少说多嘴。今儿嬷嬷我就是教教你们怎么做好奴才的本分!” “哟,徐嬷嬷好威风?” 几个人一愣,只见云惠缓缓走了过来,面带不悦。春棠忙过来打圆场,笑道:“小主怎么过来了?是不是奴婢们说话太大声,吵着小主了?” “你们这还叫说话大声?估摸着再大点儿声皇上都能听见了。”云惠冷眼扫了四周,“都嫌别人拿不着把柄是不是?出去打听打听,哪个宫里不看我的延禧宫眼红?你们的夏莲姐姐就是遭了人的算计,现在被撵出宫去了。若不是那日没被拿着把柄,恐怕早不止是被撵出去这么简单。谁还想做第二个?” 几个人都纷纷不做声了。 “徐嬷嬷?”云惠笑盈盈地走了过去,对徐氏浅笑道,“嬷嬷今年有多大年纪了?” 徐氏心里虽一开始不大把这个小主子放在眼里,可自打住进这延禧宫,眼见着皇上天天儿地往这里头来,心里也掂量得出惠贵人在皇上心中的分量非同小可。皇上对这个小格格也爱的紧,不像庶妃张氏生的大格格,皇上压根儿眼里就没有。 于是也十分地忌惮,此时气焰也矮下去了三分。低着头小声道:“快五十了。” “哦。”云惠点了点头,边绕着徐嬷嬷缓缓走了一圈,念道:“快五十了,我看不像嘛。身子骨硬朗,说话也中气十足的,连我这个年轻的也抵不上。方才我看嬷嬷在院子里头很威风吗?” 徐嬷嬷有些心虚,赔着笑脸道:“奴婢也是看这个丫头今儿早上起晚了,有些偷懒,忍不住说了几句。” “哦。”云惠点点头,“本宫的延禧宫什么时候轮得到徐嬷嬷来管教了?嗯?” 徐氏一听这话,顿时吓得跪了下来,“奴婢不敢。可……”她嘴上虽这么说,可心里却不甘,暗自瞧了那几个丫头太监几眼,愤愤地道,“奴婢自知自己年老,不及几个孩子讨小主欢心。可奴婢做什么都是为了小主的好,奴才偷懒不干活儿,自然是延禧宫的害。” 云惠面无表情地道:“春棠是本宫从家里带过来的丫鬟,自小服侍我,她的为人我最清楚。昨儿晚上就看出她有些着了风寒,就打发她早些去歇息了。连我都能看得出来她脸颊红红的嘴唇也泛白,身子不舒服而已。平日里她起得早来服侍本宫的时候,徐嬷嬷还没起了吧?” 三言两语说的徐氏哑口无言。半晌才哆哆嗦嗦道:“奴婢知错。是奴婢老眼昏花,错怪了春棠姑娘。” “岁数大了,眼花了不打紧。可这舌头要是管不住,那可就事儿大了。本宫刚才怎么隐约听到有人嚷嚷说我这个延禧宫里都是……什么来着?哦,凤眼妖媚的……狐媚子托生?嬷嬷是说延禧宫是狐狸洞么?”云惠白了她一眼,依旧笑盈盈地问道。 “奴婢一时失言……” 云惠轻哼一声,“知道是失言就好。嬷嬷是内务府选来的,但来了我延禧宫,就是延禧宫的奴才。嬷嬷有句话说的对,奴才不好,就是拖累了主子,是延禧宫的害。可嬷嬷大清早地嚷嚷这个,是想显示自己很威风呢、能拿的住人呢?还是想让外头的人都知道一些不好的事情?还是嬷嬷没来延禧宫的时候,就对我的宫里人这么看?” 徐嬷嬷慌忙摇头,“哎呀,小主,老奴可没这个意思……” “舌头管不住,就帮你打个结。四喜,拿个钳子来。,帮帮徐嬷嬷。” 徐氏一听,这下是真吓坏了,连连跪在地上磕头,一边掌嘴,道:“小主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 等四喜真把火钳子拿过来,徐氏早就吓晕了过去。 “小主,晕了,怎么办?” 云惠不耐烦地摆摆手,“弄回她那屋去。不干不净地讲些话,原本还以为她是个聪明人。结果比糊涂的人还糊涂,竟然想拿捏我宫里的人。我估摸着她还想拿捏我,让我倚重她。” “小主,可这徐嬷嬷毕竟是宫里的老嬷嬷了……”春棠有些担忧地看了徐氏一眼。 “正是因为如此,才更不能纵容了。有些人就是倚老卖老,你纵容了她以为你好欺负。那天,我看见她把小格格裹得里三层外三层,过去一试,孩子都出了一身汗了。我赶忙给解开,她说什么?春捂秋冻,小主没带过孩子,还是听奴婢的好。有一回还让我撞见她不许小格格哭得大声,念叨什么女儿家贤良贞静。” 春棠也晓得一些,“可能都是为了小格格好吧。” “哼,好也不是这么个好法。不是以自己的经验,教条地定一切。老嬷嬷了,老套路,不适合待在咱们这儿。再说刚才听她那些话,迟早给惹来祸害。给个教训也好,既然她想做忠心奴才,就应当知道奴才最要紧的一条,就是要知道自己的身份,不要给主子惹事儿。回头我找个由头把她弄走,换一个听话的过来。” 果然之后,徐氏老实了不少。云惠跟内务府的人招呼了一声,就把徐嬷嬷调到闲差事上了,又换来一个方嬷嬷。方嬷嬷圆脸胖乎乎的,做事四平八稳,照顾小格格照顾的很周到,也从来不多嘴,云惠自是很满意。 西南吴三桂的事情越来越棘手,宫里也是多事之秋。继马佳氏的大阿哥承瑞去了之后,皇后的二阿哥承祜也没了。为此宫里消沉了好一阵子。宫里一下子夭折了两个皇子,康熙心里有些空空的,这些天也一直寻思着,要不要再有皇子的时候,就立为太子?用天子的贵气好好压一压? 就在众人都等着皇后再生一个阿哥的时候,好消息却从延禧宫传了出来,惠贵人又有喜了。 第六十三章 抓周 先有了小格格,现在又怀了一个。纳兰家上下都高兴坏了,若是这一胎是个小阿哥,那就太好了。 畅春园在紫禁城外,出宫相对方便些。这几日,玄烨要处理一些西南的战事,晓得她一个人待在宫里没意思,便准许她偶尔回府里坐坐。 觉罗氏近日看起来操劳了很多,见着云惠,并未像先前在府里那般亲热,而是恭恭敬敬地唤了一声“惠贵人”。 云惠忙过去扶起,道:“都是自家人,今儿皇上不在,我也穿着便装,不要生分了。” 觉罗氏微微笑起身,见她与上一回探亲时又有了不同,面色红润,透着喜庆,褪去先前女儿家的娇憨,为人新妇的妩媚,多了为人母的端庄。 “贵人怎么不带小格格过来?” “来的时候正睡得香,就没叫奶娘抱过来。下回的。” 两个人坐到了榻上,拉着些家常。 觉罗氏叹了口气,露出愁容,“这容若,从小到大都那般听话孝顺的孩子,怎么遇上兰珍这个丫头就成了这般样子。成日里除了喝酒,就是吟诗,有时候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整天都不出来。听说前几天因为不去宫里当差的缘故,被万岁爷说了。” 云惠宽慰觉罗氏道:“他也就是说说,没有怪罪容若的意思。不过他这样下去倒真不是个事儿。你们也是,他自幼和兰珍表妹一处长大,青梅竹马的最是有感情。何必拆散她们?就为着个所谓的门当户对?兰珍的娘是你的亲妹妹,这家世还能错?你们不过是想给容若选一个有权势的岳父,将来能对哥哥有用。哥哥已经在内阁行走,还有什么样的人家需要去攀附?” 一席话说的觉罗氏也十分后悔,“贵人说的是,民女也万分后悔着。早知道还真不如同意了她们俩。他阿玛给他早就定了太常寺大人家的小姐官氏,冬郎他这又不愿意娶的,成日里魂不守舍,总不能贸然把人家小姐娶过来委屈了。可官家也不依啊,平白耽误了好年华。你说这可如何是好。” “行了,你也别多想了,改日我和皇上找个机会同容若好好说说。” 觉罗氏点了点头,“多谢贵人操心了,贵人多歇息,调养好身子,生个小阿哥才是。” 云惠面露一丝担忧之色,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虽然还没有开始显怀,可不知怎么的,我总感觉这一胎可能是个男孩。” 觉罗氏眼前一亮,“男孩儿好啊,贵人有了阿哥,以后在后宫的地位就更稳固了。” “二嫂,当初刚进宫的时候,我记得你和哥哥都希望我能明哲保身,平平安安过一辈子就好,不去争什么名利地位。我也是这么想的。现如今有了小格格,皇上待我也好,有小阿哥也是迟早的事,可我这心里却不踏实起来。” 觉罗氏自然明白云惠心中的担忧,于是握着她的手道:“莫要瞎想了,你只管好好护佑你的孩子便是。这些日子少去接触其他宫里的女人,也不要用她们送来的东西,不论多熟悉的要好的姐妹都不要相信。” 接着,觉罗氏看了看四周,退去其他丫鬟侍女,云惠还以为她有什么大事要和她商量。结果听了半天,才发现是如何生出男孩的一些秘诀,以及闺中各种争斗可能用到的手段防范与出击。 听得她是哭笑不得,看来电视剧里和小说里的那些事儿,真的不是骗人的,是自古就有的。谁让这封建社会万恶的一夫一妻多妾制呢?自己这个贵人,不过就是皇帝的小妾,只不过听起来好一些罢了。 她若真生个阿哥,成为众矢之的是必然。皇后的阿哥没,她生了一个,只怕这梁子要结大了。历史上惠妃那喇氏生了大阿哥胤褆,这个应该就是了。她倒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将来去争太子,他只要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地成长就好了。 转眼到了要给小格格抓周的日子。抓周是汉人一些地方的习俗,自古就有。一般大户人家会做这种事情,来预测孩子将来会干什么。云惠有一回跟玄烨提过,他觉得很有意思,没想到就记在心里了。到了日子,非要嚷嚷让闺女抓周。 没办法,只好依了他。 这也没大操大办,毕竟只是一个格格,也不是满人家的规矩。于是一大清早,玄烨早早退朝,带着周培公、明珠、陈廷敬、于世龙、南怀仁等几个亲信大臣,到了乾清宫。 云惠已让奶妈把小格格给抱来了。小娃娃生的玉雪可爱,愈发像一个粉团子似的。皮肤白,穿红色好看,云惠给备下了茜红色衣裙,脖子里还给套了一个金项圈,上头挂着小小的金锁,和自己小时候一样。 几个大臣一见小格格,就开始拍马屁起来。 “小格格好福气。” “小格格一看就是贤惠贞静的帝姬。” “大清能有小格格这样的公主,实在是我大清的福气。” 一个奶娃娃,你们那儿看出的对大清国的福气?云惠憋着笑,就晃了晃姑娘的小肉肘子,手腕上带着两串银镯子,缀着细细的小铃铛。 昨儿已经事先在延禧宫排练过一次了。 春棠有些担忧,“小主抓周这种事情不应该看的是天意吗?老天让孩子以后干什么就是干什么,咱们这么教小格格,不大好吧?” 不好?什么不好?小孩子家哪有知道要拿什么的?不过是逮着什么是什么,看着哪个顺眼就拿哪个呗。排练是必要的,你看看哪个春晚不彩排?云惠在心里想着,便吩咐宫女把一些明天抓周要用的东西都摆在了地上。 抓珠钗胭脂,说明以后小格格会长得花容月貌、闭月羞花,女孩子家漂亮也是极好的;抓一些丝线,寓意小格格以后心灵手巧,女子无才便是德,懂一些女红刺绣,也是极好的;又放了一些金元宝,寓意小格格以后荣华富贵,长命百岁;还有文房四宝,说明格格以后才高八斗,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个才女,或者能嫁给书香世家的丈夫…… 苹果那小手抓来抓去,看看珠钗也想抓,看看元宝也想抓。春棠她们打趣道:“小格格以后必定又漂亮又荣华富贵。” 云惠对这个结果很满意。苹果是玄烨铁了心甚是满意起的小名,给赐了个大名,叫平果,平是康平一生,果有圆满的寓意。玄烨对这个大名也很满意。 平果,苹果,听起来还不都一样? 大女儿的名字就这么给脑残爹糟蹋了,以后再生女儿,一定不能给他神奇的大脑荼毒。 经过昨晚的排练,云惠对小苹果的手气十分自信。 今儿地上的东西都是李德全按照皇上的吩咐摆的,都是有讲究的。万岁爷对女儿抓周这件事可上心了,特意叫了几个亲信大臣做见证,见证女儿这成长的历史性光辉一刻,他要记录下来,将来告诉女儿,皇阿玛有多疼你,陪伴在你成长的每一阶段。 地上除了昨儿摆的一些东西,还有算盘,寓意小格格聪明,会管家,能打理家事,做个合格的家庭主母;还有……这小琵琶是几个意思?能歌善舞?可这锅铲子呢?懂得操持家务吗?这些都是中国传统女性相夫教子的优良品德,也就罢了。精致的小弓箭?这是什么玩意儿?希望闺女以后能够弯弓射大雕? 李德全给解释了,说是满儿家的女儿都善于骑射,做个巾帼英雄。 云惠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一地孩儿她爹准备的,她心里开始担忧闺女的脑子会不够用。 果然,奶娘把小格格放到地上之后。小姑娘本来就没睡饱,一大早被抱过来,就嘟着小嘴很不高兴。还要被她们大人围着,到底要干什么啊? 玄烨似乎看出女儿不高兴了,于是蹲下来,对女儿道:“小果果,来,快看看,你喜欢哪个?就拿哪个?” “嘻!”小格格趴在了地毯上,笑嘻嘻的,玄烨也越蹲越低,都快跟闺女在一个地平线上了。 众大臣也都跟着弯下腰去,看着地上的东西。 只见小格格先拿起了一盒胭脂,放在手中晃了晃。云惠心里松了一口气,好了,选美貌就美貌吧,反正皇帝的女儿不缺钱,长得漂亮就行了,差强人意些的结果。 哪知那丫头把胭脂放在鼻子前闻了闻,随手扔掉了。转手抓起一瓶花露水。 南怀仁兴奋了,“看,小格格抓了香水,格格将来一定是位迷人优雅的女性。” 各人虽然对这句半中不中,半洋不洋的话不晓得啥意思,估计是好话,于是纷纷附和,“是是,格格迷人优雅。恭喜皇上,恭喜惠贵人。” 哪知人家香水闻了闻,打了个喷嚏,就嫌弃地扔走了。爬过去,朝珠宝爬去。 云惠在心里那叫一个捉急啊,心说珠宝也行啊,有钱最实在,抓珠宝。千万不要抓旁边的弓箭啊。 越是怕什么,越是拿什么。小格格的目光瞬间被那个弓箭所吸引。 完了,云惠在心中默念着,要弯弓射大雕了。 哪知格格把那弓箭摸了摸,却没有拿起来,而是十分飞快的爬向了桌子底下。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最后,小格格也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块东西来,抓在手里哈哈大笑,十分高兴地抱着不撒手。 奶妈赶忙过去把格格从桌子底下抱了出来,玄烨和云惠急切地一看,顿时傻了眼:竟然是一块乐事薯片。 玄烨想起来,自己昨天晚上看书看饿了,要御膳房给炸的。不小心怎么掉到那儿去了!太监没收拾干净吗? 这抓着薯片是几个意思? 云惠也傻了眼:意思是至尊级吃货吗? 第六十四章 胤褆 既上次小格格抓周的事情之后,云惠消沉了好一阵子,总觉得是自己的言传身教,把女儿也带成了一个吃货。小玄子却好像并没有十分不高兴的意思,依旧一过来延禧宫,就把女儿高高地举起来,扛在脖子上。 “乖果儿,来,给皇阿玛抱抱。”先前一进屋,玄烨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地落在云惠的身上,现下似乎多了一个“小妃子”,简直令他爱不释手。 玄烨伸出手来,就要抱小木摇摇车上的小格格。转头一见,云惠拉着个脸,跟长白山似的,顿时哭笑不得,“做额娘的人了,现下又有了一个,别人盼都盼不来的好事,你怎么还愁眉苦脸的?是不是怪朕抱小果儿不抱你了?” 云惠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见这一对父女俩没正行的样子,心里更加担忧,女儿真是选了爹娘的缺点:贪吃像她;不靠谱像爹。 “万岁爷您刚从外头回来,这手还冷着呢,你就抱果果。” “不冷,不冷。”玄烨边摇头说着,便把手搓了搓,放在口前哈了两口热气,然后又在自己脸上试了试,确认真的不冷后,才把手重新伸向小车里的平果。 小丫头看见自己皇阿玛,好像也很开心的样子。因为每次皇阿玛来,都会带她“飞飞”。肉乎乎的小爪子就要去碰玄烨,刚碰到,就把小脸小嘴也凑了过去,就要亲亲。 玄烨喜得眼泪都要下来了,一边心里甜着,一边不忘向云惠洋洋得意地炫耀,“你看看,咱们这丫头跟朕亲,比跟你亲。你看,都知道心疼皇阿玛了,要亲朕的手呢。” 云惠心里叹了一口气,手托着腮在榻上静静地看着小玄子,摇摇头,笑道:“你可别把手伸过去哈。” “咱姑娘要皇阿玛过来,你看果儿,你额娘吃醋了。来,亲亲皇阿玛。”正乐着呢,“咔嚓”一口,小格格长开小嘴就咬了过去。 “哎呦呦!丫头,你可真是……嘶,绵里藏针、伤了你皇阿玛的心哪!”玄烨忙缩回手。“嘿,这小丫头,什么时候牙这么厉害了。” 云惠慵懒地微微笑道:“说了不让你凑过去,你还过去。她最近牙齿长得厉害,见什么都想咬咬。” 玄烨走了过去,摸了摸云惠的前额,“你这个小东西,知道她咬人,你是故意想看朕被咬是吧?安得什么心?” 若是平时,她定会故作惊恐地“求饶”,或者厚着脸皮,撒个娇什么的,今儿却反常,懒洋洋地叹了口气,面露愁容,朝靠垫上一靠,自顾自用手指绕着帕子。 玄烨看出了不对,于是也不抱闺女了,“朝那边去去,给朕挪个地方。” 云惠朝小几旁一努嘴,“那不是地方?” “朕不坐那儿,就坐你半边,你不挪,朕可就坐你腿上了。” 云惠老大不情愿地朝旁边歪了歪,给他腾出个地儿。玄烨坐了过去,恶狠狠地道:“给朕过来,啧,怎么那么没眼力呢?靠过来!给朕亲一口!” 她只好依着他,靠了过去,把脸侧了侧。 玄烨在她的右脸颊“啪”地亲了一口,搂着她在怀里,轻声问道:“小九子啊,怎么啦?还从来没见你愁过呢?来,跟哥说说,就不信了,还有哥解决不了的事儿。” 云惠忍俊不禁,轻轻捶了他一下,“皇上就爱拿臣妾开心。” “你可不是朕的开心果儿吗?就连小格格,也像你一样可爱。” 这话说的倒是很中听。 “唉。” 玄烨这回是真生气了,“不许叹气,再叹气就把你撵出去,咱父女俩一起过,没你什么事儿。说,怎么了?” “你说我这胎要是个阿哥该怎么办?”这话云惠这几日真是憋在心里很久了,也愁了好一阵子了。她隐约估摸着,这孩子应该就是大阿哥胤褆。 玄烨不明白了,“阿哥怎么了?阿哥不好吗?多少人盼着生皇子,你这怎么还愁上了?” 云惠脸上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你别一副这个样子,就跟……好几天没如厕似的。”玄烨拉着个脸,一脸嫌弃地看着她。 连开玩笑的心思都没有了,云惠索性直截了当地道:“万岁爷,臣妾就直说了,反正憋着也难受。你说先前马佳氏和皇后娘娘的大阿哥、二阿哥都没了,那臣妾生下来的若是个阿哥,岂不是就是大阿哥了?” 话一出口,玄烨顿时明白了过来,这丫头是担忧自己这一胎生下来的若是个阿哥,那就真成了众矢之的。成了大家都很忌惮的一个,对大阿哥也不好。而自己,说实话,心里也不是没有思量过,若纳兰氏真的生了皇长子,以后到底立嫡还是立长,还是立贤,都是一个头疼的问题。 论恩宠,他自然是希望他和纳兰氏的孩子能立为太子。可赫舍里氏一族和太皇太后那边,未必好交代。 就是纳兰氏生了个格格,自己想给她晋升一下位分,上回跟皇祖母提了一下之后,皇祖母连看都不看他,只道:“都还早呢,还是等生下阿哥再说吧。 皇祖母这是怕纳兰氏的恩宠太盛了,对谁都不好。 原来她也有这个担忧。 想到这里,玄烨把云惠搂得更紧了。“你放心,朕不会让咱们的孩子受一丁点的伤害。” 听到这句话,云惠心里愈发酸涩起来,有点想哭了。在这深宫之中,她还是头一回有了害怕。以前她从来不想着去争什么恩宠,也不喜欢眼面前这个人,就是从一进宫开始,两个人就斗来斗去,斗智斗勇的。 那会儿自己还踩过他的脚,三番五次打过他呢。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冤家就变成这个“冤家”了。 有恩宠、有人疼有人爱,真好。现在又有了小果儿。可一想起日后的九龙夺嫡,虽然正史知道的不多吧,可电视剧总看过些。雍正和他娘都不是个善茬子,貌似康熙的几个儿子和娘,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那她该怎么办?逆流而上还是急流勇退? 不,她来古代一遭,并不想逆转乾坤、指点江山数十年。她更期盼自己的孩子能够安宁康健,不要争个你死我活。 “说真的,朕与你无话不讲,若这一胎真的是阿哥,你希望朕立他为太子吗?” 玄烨看向她,只见云惠摇了摇头。 “不想?” 云惠还是摇了摇头。 “也想?” 云惠也摇头。 “那你想如何?” 云惠开口缓缓道:“惠儿自己想他去做一个能骑善射的满人家勇士,能驰骋沙场,像马背上的青年一样。可惠儿更想孩子的想法让他自己去做主。以后不论他是想做个骑马打仗的大将军,还是做个只爱写写画画的文人,亦或是有更大的抱负,作为额娘,都会支持他。孩子的以后,我希望孩子自己来选择。他想娶的女子,我也希望他自己能选择。” 玄烨点了点头,“我知道的你的心思了。你的这份心思很可贵,朕也答应你,若以后生了阿哥,他想做一个什么样的人朕都替他高兴,不勉强他去做他不喜欢的事。” 康熙十一年二月,大阿哥生,康熙为他取名胤褆。希望他是个有福气的人。康熙十二年,马佳氏生女;康熙十三年,兆佳氏生一格格;同年西南平西王吴三桂发动三藩之乱,正值康熙忙于战事,无暇顾及后宫之时,五月,皇后赫舍里氏生下阿哥之后,便难产死了。 当日,玄烨下旨立大阿哥胤褆为皇长子,立二阿哥胤礽为皇太子。 后宫一日之内发生如此大的变化,令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延禧宫却静悄悄的,没有因为自家的阿哥没被立为太子而沮丧,也没有故作高兴来堵外人的悠悠之口。只像往常一样过着,皇上却自从赫舍里氏走了之后的事,有一阵子没来延禧宫了。 云惠搬了张躺椅,在院子里晒太阳。“这天儿暖和和的,让我想起之前咱们在畅春园了。那儿晒太阳比在这儿舒服多了。” 春棠端了一盘水果过来,有些心疼地看着云惠,她知道,小主虽然嘴上不说,可心里早就已经想皇上了。听说皇上已经三个月没有踏进后宫半步了,国母走了是国丧。这个时候进谁的宫,谁都会成为宫里所有人看着的靶子。 道理谁都懂,可心里却是想啊。 加之那一阵子,皇上专宠小主,就连皇后有孕,都甚少踏进咸福宫。事后,太皇太后把皇后难产的事怪到万岁爷头上,说他让臣子们伤了心。当初是用人家索尼,才有了他们祖孙二人这么久的安宁,不然还不知道会被鳌拜怎么样呢。 所以皇后是爱新觉罗家的恩人,爱新觉罗却是这么对待恩人的。 于是皇上就当着太皇太后的面儿,立了二皇子胤礽为太子,并承诺自己亲自来养这个孩子。 云惠心里清楚,他对赫舍里氏和胤礽是愧疚,而对她也是满满的愧疚。虽然她上次说了,自己不想让胤褆成为太子,可他的心里总归是别扭着,愧疚着。觉得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们母子。 云惠也不知道该如何开的这个口,可心里就是想嘛。再不见,连长什么样子都记不得了。 胤褆在屋里睡着,小果儿成了姐姐,一个人蹲在墙根底下玩泥巴。 “额娘,额娘!我会做糖糖了!我要去送给皇阿玛吃!” 第六十五章 亲闺女 云惠正被太阳晒得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侧脸一看,见自家的格格满手都是泥,也还知道自己手脏不好意思摸额娘的袖子,就乍着两只手站在边上,笑嘻嘻的看着她。 “呦,这干什么了?猴儿脏的手,泥地里滚了吧?”云惠忙让宫女给擦手,身后冬晴追了上来。云惠嗔了一眼,道:“一看就是跟你学的,咱们这儿数你最呆最爱蹲着看蚂蚁搬家。” 冬晴吐了吐舌头,“奴婢可没教格格玩泥巴,是三元。” 云惠都忘了三元还有这捏泥人的手艺,上回捏的一大堆东西也给小玄子没收了。小格格站在院子里朝她伸出手,摊开手掌,只见胖乎乎的小手心里放着两团泥丸子。云惠不禁好奇了,“这是个什么东西?” “糖糖。”小果儿欢欢喜喜的道,“要送给皇阿玛吃,皇阿玛怎么这么久都不来看我们,果果想皇阿玛了。” 云惠拿出帕子,把她手上的脏泥巴擦了擦,抱着闺女亲了又亲,“你皇阿玛很忙,皇阿玛很忙的时候就不能去打扰他知道吗?等到皇阿玛不忙了,就会来看果儿了。所以果儿要是见到皇阿玛了,想要皇阿玛送果儿什么礼物呢?” 一听说礼物,小丫头还真来了兴致,顿时歪着脑袋,想了又想,“想要一条这么长的小鱼。” 云惠一听乐了,“这么长是有多长啊。” 果儿边用手比划着,边道:“这么长就是这么长。” “那你想要小鱼来做什么?” 果儿“嘿嘿”笑了两声,“不告诉额娘,只告诉皇阿玛。” 云惠:……真是亲闺女,上辈子的仇人,孩儿她爹上辈子的情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俩人就站到一个战线上去了。相比较而言,还是儿子听话点。却小小年纪就是个小牛犊子般的有手劲儿。 “我要去找皇阿玛。”也不知道怎的,说着说着,还是绕到想找皇阿玛上去了,于是一转身,就要往门外跑。 “嘿,这丫头,一点儿都不听话,想一出是一出,给我拉住了。”云惠哭笑不得,指着小格格的背影,冲春棠她们说道。 知道背后有人要“捉拿自己”,小果儿“拼命”赶着,好不容易到了门口。眼看着就要胜利大逃亡了,迎面撞上了一个高大的身影。 小东西迷迷糊糊揉揉眼睛,仰面唤道:“皇阿玛?” 只见一双纤长的大手把玉箫别在后腰间,俯下身去,轻轻弹了弹小格格的脸蛋,温柔地笑道:“看清楚了,我是不是你的皇阿玛呀?” 小格格瞪大了眼睛仔细端详了阵,好像衣服不对,皇阿玛都穿那个晃眼的像太阳一样的颜色,这个衣服摸起来凉凉的,看起来像月亮的颜色,再看看脸,还是有点不大确定。不由一脸茫然回头看了看自己的额娘。 刚想开口问,就被这大手轻轻拉住,“走,哥哥到你额娘那里去。” 云惠见是容若,不由“哎呀”了一声,“无事不登三宝殿,你这愣年不见人影的,我这都生到第二个孩子了,你才想起你老姑来。有没有点良心?” 容若没有搭理她,只打量着这粉团似的小丫头,脸长得像皇上,身材别像姑姑就行,想起云惠在问他话,于是淡淡道:“你有什么好看的?那么老了,都是做额娘的人了。” 云惠一听这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几天不见长本事了?翅膀长硬了,敢这么说你老姑。这年把人哪儿去了?要不是仗着我这张老脸和你皇姑父念及青梅竹马的交情,早把你从御前侍卫除名了。” 他依旧那副长年累月云淡风轻的死样子,也不客气,径直坐下来喝了口茶,边喝边摇摇头道:“北方的茶还是比不上江南的。” 云惠没好气道:“这些都是贡茶,就是从江南送来的。你别瞎挑挑,去江南了?” “嗯。” 云惠有些明白了七八分,朝身后一倚,带着些许八卦意味地打趣道:“去江南遇上什么温柔如水的红颜知己了吧?听说江南多歌姬,你这才走没多久,就处处能闻喝水词了。” 听到这句话,容若总算有了一点反应,侧过脸来,“是饮水词。” “都一样。” “你女儿比你招人喜欢多了。” 云惠得意地搂过闺女,“那是。”哎,不对啊,他这是夸她呢?还是损她呢?正搂着呢,就见女儿在她怀里十分不安分地扭来扭去,像一条蚕宝宝。很显然,自己的胜利大逃亡,眼看着就要成功了,就被眼前这个人给破坏掉了。 本格格不甘心呐! “走路都不大利索呢,就你这还想逃跑?知道出了大门口往哪儿拐吗?知道你皇阿玛住在哪儿吗?”云惠一边把闺女往自己这边扭,一边教育她。发现自己这个闺女的性子,跟她那个执拗的阿玛还真有点像。 容若看了一眼这对仇人似的母女俩,道:“她要去哪儿?” 云惠一边把她往这边端,一边愤愤地道:“去哪儿?一中午就嚷嚷着要去她皇阿玛那儿。” “那让皇上过来便是。” 云惠轻哼一声,“还过来呢?我们娘儿俩都有日子没见着这个人了,别说咱们俩,整个后宫都有日子没见皇上过来了。” 容若低头,若有所思,“是因为赫舍里皇后去了的事?” 云惠叹了一口气,“是啊。” “你也别太酸了,毕竟是名义上的发妻。这个时候来你这儿,只会让别人颇有微词。我这趟回家,听阿玛说,自从赫舍里皇后仙逝,皇上立二阿哥胤礽为皇太子,索额图的势力就整个儿长起来了,不可小觑。阿玛正头疼着。可毕竟这太子没有亲额娘,历朝历代也不是没有废太子的事,有事情不单单是母凭子贵,咱们满人更多的是母凭子贵。所以你也知道……” 说着容若淡淡看了云惠一眼,“我阿玛,你那二哥心里自然也有盘算。阿玛的野心你也知道的,虽说他不愿意你将来会搅和进权力争斗里来,可他自己想争的权力,难免会牵扯到你和大阿哥。朝里的人也不是瞎子和傻子,势必会看你和大阿哥的得宠。” “你说的我都明白,我只会好好保护好胤褆和果儿,看着他们平安长大就行。”云惠宠溺地摸了摸女儿的小脑袋。“叫表哥,不是皇阿玛。” 容若笑道:“她是不是见谁都叫皇阿玛?” 云惠白了他一眼,“这宫里除了皇上就是太监,也就你能来晃晃,可不是见了你就怀疑是皇阿玛来了?我倒没什么,就是丫头想皇上了。以前那会儿,她皇阿玛每回来都要举着她飞飞,带着她玩儿,看看都快宠成什么样了?这下好了,一不来,连我都不要了。” 容若的手指在椅把上轻轻地敲了敲,“无事,走,小妹妹,表哥带你去见皇阿玛。” “哎哎。”云惠伸出来赶忙拦住,“你这是要做什么?怎么能带她去见皇上?”这个时候看容若,怎么横看竖看都像来偷孩子的拐子呢? 容若边说边把小果儿抱起,“怎么不能带她去了?你去不合适,我去合适的很。再说了,女儿想念父亲,见一见有什么不可以?” 云惠听了这话,想了一想也是,于是就对他道:“你可轻些,注意些,别抱着走一路,回头看见什么小毛贼之类的,就放下我闺女去抓了。要不我让宫女太监跟着?” “不用。”说着,就抱着小格格出了宫门。 “哎哎,再加个披风,别冻着了,容若你走慢点儿!” 这几日西南打了胜仗,捷报频传,三藩也剿灭了,玄烨的心里总算舒了一口气。前三个月前的日子,真是度日如年。对皇后他有歉疚,不论怎么说,当年自己和皇祖母在危难关头是赫舍里索尼一家站出来,支持了自己。对他的孙女,自己真是照顾不周。夫妻的情意这辈子给不了,下辈子如有缘分,做兄妹吧。 她留下来的儿子,玄烨想好好养大。一想到胤礽,玄烨心里更愧疚了。他愧疚的是胤褆。 在胤褆刚出生的时候,他就想过将来要立胤褆为太子,可他现在却立了胤礽。他想把胤礽也一并交给纳兰氏抚养,可纳兰氏位分不够,后宫定有微词。也许这也是一个很好的晋升位分大家借口…… 玄烨在心里盘算着,忽然听得一阵脚步声,很熟悉,见李德全先进了屋子,惊喜道:“皇上,纳兰大公子来了,还有……” “呦,你小子终于舍得回来了?是不是把朕都给忘了?” 玄烨搁下笔,只见纳兰容若走了进来,还带着一个小尾巴。 “皇阿玛!”一声奶声奶气地呼唤,玄烨顿是觉得自己心都要软化了。 “唉,朕的亲闺女来了!”玄烨忙过去抱住,用鼻子去碰了碰小格格的鼻子,又点了点她的小额头。“你怎么来了?” “想皇阿玛了!” 这话听着心里那叫一个暖啊! “想皇阿玛啦?那皇阿玛一会儿送好东西给你。果儿想要什么?” “想要一条这么大的小鱼。” “哦,这么大的小鱼啊,要小鱼做什么?” “吃!” “……噢,要小鱼是为了吃啊。” 好一个父女相见的场面,李德全看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皇阿玛,果儿会做糖糖了!送给皇阿玛吃!” “哦,果儿会做糖啦!还是女儿对皇阿玛好。”玄烨大喜,连连点头,见闺女一伸开小手,里面攒着一块用纸包着的糖。 容若皱了皱眉,方才怎么没见她拿糖出来? 玄烨剥开糖纸,朝嘴里一扔,“还是姑娘好……” “嘻嘻。”小格格捂着嘴,一边看着皇阿玛吃糖一边偷笑。 “呸!这什么东西!泥巴呀!” 第六十六章 父女 李德全站在一边“哎呦”了一声,“我的小格格主子,您怎么能把泥巴包在糖里给皇上吃呢?真是调皮!” 也是知道自己做了不好的事情,皇阿玛要罚她,那丫头一见自己阿玛脸色变了,立马跑了开来,哪儿也不躲,躲到了容若的身后,紧抓着他的衣角。 玄烨把泥一扔,“小兔崽子,谁教你的旁门左道?给朕过来!” “嗯嗯。”果儿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似的,就是躲在容若身后不出来。 玄烨这下一看更急了,“嘿,你还学会躲猫猫了。过来过来。” “不过来不过来!皇阿玛凶凶,我要躲在哥哥后面。” 玄烨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打小就对容若“又爱又恨”的,几个一边儿大的孩子里顶数他长得好,后来在京城圈子里也出了名了。这阵子下了趟江南更好,外界传闻“人人皆唱饮水词”了。最讨厌就是他,虽说现在按辈分,自己和他沾亲带故,还得叫一声“大侄儿”。可每回瞧见他,都有种说不出的酸爽。 以前惠儿就喜欢把这个出挑的侄儿挂嘴边夸,现在倒好,小宝贝闺女也跟他亲近。那可不行,明珠是果儿的舅舅,那容若就是果儿的亲表哥,姑舅亲、亲上亲,万一小果儿以后看上这个大表哥怎么办? 丫头才这么点大,小玄子已经感受到了来自“假想敌女婿”的一万点伤害。 看见闺女嘟起小嘴不高兴了,玄烨换了一张笑脸,开启怀柔模式,朝小果儿招招手,“果儿过来,皇阿玛给你吃真的糖。” “不吃,果儿刚才捉弄皇阿玛,给皇阿玛吃泥巴,皇阿玛才不会给我吃真的糖。” 还挺有警惕性,不好骗啊,跟她额娘一个样。 玄烨又换了一种方式,“不骗你,皇阿玛这儿有很多好吃的,整个御膳房都是皇阿玛的,小果儿想吃什么,就让他们做什么。李德全儿,赶紧把新做的点心都端上来。” “喳。”李德全笑着一扫拂尘,“听见没有,快给小格格端点心上来。” 不一会儿,各种各样的点心就端上了桌,因为小果儿还太小,有些东西还不能给她吃,就只端了一些做的软软的香香的点心。 小姑娘乌溜溜的眼珠子转了转,咽了几口口水,抓容若衣角的小手松了松。容若故意逗逗她,俯身笑道:“要吃点心还是躲在容若表哥身后?” 小果儿懵懂地眨巴眨巴眼,想了想道:“躲在容若表哥身后吃点心。” 容若摇了摇头,“不行,点心和表哥只能选一个。” 望着这张好看的脸,小果儿有些留恋地看了看点心,一咬牙,像是下了狠心似的,对玄烨张开了怀抱,“那还是吃点心吧。” “哈哈。”两个大人笑作一团。 “这丫头可真有意思。”容若忍不住赞道。 玄烨一边心满意足地抱起女儿,一边自豪得意地道:“是吧?可有意思了,喜欢你也赶紧成亲生一个去,你看人家曹寅,都有儿有女了。” 容若依旧面无表情,“国家大事就够你操心的了,还操别的心作甚?” 玄烨知道他一贯就是这个死德性,白了他一眼,也不计较,“朕可不是你亲姑父么?至少要对得起你老姑吧?” “你要对得起我老姑,就得空去看看她,奴才刚从她那儿过来,一进门就撞见这丫头要逃跑,说什么去看皇阿玛。” 听了这话,玄烨心里酸酸的又暖暖的,不由抱起女儿又亲了亲,“皇阿玛坏,皇阿玛让小果儿想了。”边亲边对容若叹了口气,道:“你走了倒好,什么都清静了,你是不知道朕这个皇帝当的,还不如你一身清闲呢。皇后走了,留下胤礽。现下皇祖母是一直责怪朕,说着跟朕平日里不大宠皇后有很大的责任。说她毕竟是妻子。朕这心里头也不好受,当初就不想选赫舍里,非要朕选。这选进来了,还必须得亲密着,这朕真的做不来。可胤礽是无辜的,索尼也对大清有功,朕立他为太子无可厚非,可心里头……总觉得对不起胤褆和你姑。唉,里外不是人,朕现在都不敢去延禧宫了。” “皇阿玛不怕,延禧宫没有坏人,果儿给皇阿玛撑腰。” 童言无忌的奶声奶气,总是简单单纯的让人心里暖和。 容若道:“你看,小孩子想的简单,活的也就自在,想你了,就过来找你。” 这话说着也有道理。玄烨抱着小果儿,邀容若也一道坐下来吃茶用点心。兄弟二人许久不见,撇开平时的“比”的心态不说,还是一起玩到大的玩伴。吃完点心,玄烨提议下棋。 两个人论棋艺,一直是容若不输皇帝,这一阵子烦心事多,为了静静心,玄烨却常找人一起下棋,下棋最能让人全神贯注、心平气和。 二人下了一盘,打了个平手。 容若笑道:“多日不见,皇上棋艺精湛了。” 玄烨重新布棋子,“再来再来。” 两个人就这么在棋盘上厮杀着,下的那叫一个痛快。不知不觉就到了用晚膳的时间,李德全看皇上下的兴致正浓,也不敢去打断。 可旁边一个人就不乐意了,她是来见皇阿玛的,怎么吃完点心,他就又不理她了? “皇阿玛,皇阿玛。” “哎。”听见女儿在旁边喊自己,玄烨应了一声,正苦思冥想着怎么走下一步,衣襟就被一只小手拉住了,又摆脱不得,只得转头对女儿笑道:“乖,皇阿玛再玩一会儿,你自己玩去吧。” 一听这话,小果儿顿时委屈了,怎么他一个大人还要玩儿?额娘不是说皇阿玛很忙吗?他怎么玩起来连她也不要了呢? “嘤嘤”就哭了起来。 一听见闺女哭了,玄烨顿时顾不上棋局了,忙过来抱女儿,哄道:“好好,皇阿玛不玩儿了,皇阿玛只陪小果儿玩,果果要玩什么?飞飞?皇阿玛把小果儿举起来好不好?” “不好。” 这下可头大了,李德全见状,连忙去叫宫女嬷嬷过来。可乾清宫的宫女嬷嬷没哄过小格格呀,还是去延禧宫唤奶娘过来吧。 “要皇阿玛抱着!” “好!抱着!” “还要坐皇阿玛腿上!” “好坐腿上!” 容若:…… 只见他把手中的白子都放了回去,叹了口气,道:“还是茕茕孑立,孤身一人之人还是不要和你们这些有家有口的人在一块儿的好。罢了,你们父女慢慢团聚,奴才告退了。” 待延禧宫那头听说小格格在乾清宫哭了,云惠顿时急了起来,“怎么好端端的哭了呢?”不会呀,再怎么着,皇上也是十分疼爱小果儿的啊,难道是容若说了什么,惹得皇上不愉快了? 来的人是小玉子,看到惠贵人的急切模样,对她道:“小主不必着急,奴才虽然没在屋里伺候着,可大概听师傅说了,皇上和纳兰大公子下棋,小格格生气了,说皇上不带她玩儿。” 原来是这样,这倒也十分符合小果儿的……性子。 云惠长长地松了一口气,“那好,冬晴,奶娘你们跟着玉公公去乾清宫,务必把小格格哄好了,吃完饭带回来。” 两个宫女跟着小玉子到乾清宫一看,顿时愣住了,不要说她们愣住了,整个乾清宫都愣住了:人家皇上正抱着小格格在腿上,喂她吃饭呢! “吃什么?这个好不好? “不要这个啊,李德全!换!” 这是几个意思? 第二天,皇上要去木兰围场狩猎,说是狩猎,之后也就是去顺便度度假。这次不带任何嫔妃去,各人也就都讨了没趣。 哪想到,皇上谁都没带,偏偏要带小格格。 等到李德全来延禧宫接人,云惠才是真的愣住了。“什么?要带格格去?” “是啊,还有裕亲王、顺郡王,曹大人都带着孩子一块儿去的。” 云惠迟疑道:“那裕亲王福晋她们都跟着去吗?”云惠心中有些吃不准,皇上要带小格格去,却不让她跟着,难道两个人的感情真的出了嫌隙? 李德全是宫里的老人了,最善于察言观色,惠贵人的心思他怎会不知道?于是便宽慰她道:“小主多虑了,他们的家眷也都不带,皇上说了,就想带格格出去见见世面,这做皇阿玛的也应该和孩子多处处。要不是大阿哥太小,就也带他出去了。也让小孩子们互相熟悉熟悉。” 听到这话,云惠才稍稍松了口气。可还是有些担忧,让爹带孩子,总觉得有些不靠谱,更何况还是一个不靠谱的爹。、 “公公?那麻烦您照顾好格格,她太顽皮了。” 一提到这个,李德全也是一脸愁容和痛苦回忆,“喝!您这位格格!”李德全竖起了大拇指,“别说奴才了,万岁爷都招架不住,哪儿是照顾好。万岁爷现在就差把格格捧起来当月亮供着了。”李德全想起昨天小格格非要在地毯上爬,万岁爷也陪着一起没正经地一道玩儿,就一头黑线。 云惠大概从李德全的表情上解读出了什么,想想明天的狩猎,还真是古代版“爸爸去哪儿”。 第六十七章 轻松小番外不喜买 朕近日每天清晨醒来,都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一开始,朕也形容不上来,这种感觉前所未有,在史书中也从来没有描述过。 直到有一天,偶然从惠儿口中听到一个词,朕才恍然大悟:朕这几日,总是感觉自己萌萌哒。 自从有了小果儿,朕的人生就开始改变了。 比如说朕,开始变得有耐心。 惠儿和其他几个妃嫔一起去听戏,小果儿不爱听那咿咿呀呀的,于是对朕伸出了惹人怜爱的小手,张开小怀抱,对着朕含情脉脉地呼唤:“皇阿玛陪果儿玩。” 朕一个心软,就答应了。 朕看着她的时候,觉得有了女儿,就有了全天下。她有全天下最纯真的眼眸,最善良的心肠,最娇美的脸庞,对,你说的没错儿,朕就这样看着她,默默地看着她,一声不响地看着她,看了一下午,就这么看着她蹲在院子里,用一个水瓢,把水从一个大盆里舀到另一个大盆里;另一个大盆满了,她又拿瓢子把水从这个盆舀到另一个盆里。 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无聊的事情,实在是太无聊了,朕看了足足两个时辰。 最后,朕实在是忍不住了,问她道:“果儿,好玩儿吗?” 女儿十分兴奋地对朕说:“啊,皇阿玛,实在是太好玩儿啦!” “啊,女儿,皇阿玛再看下去就要疯了!” 有时候,朕觉得自己变得更加心灵手巧了。 惠儿要带胤褆,很是辛苦,朕体恤惠儿,心疼惠儿,于是自告奋勇,大清早提出帮果儿梳头。满人的头发最是珍贵,梳着女儿如云的乌发,朕想起了将来,出嫁的时候,是不是也要看着女儿为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臭小子挽起长发?朕忍不住老泪纵横。 朕熟练地梳着果儿的头发,双丫髻、飞天流云髻、二把头、十字髻……这么多的发式,朕……当然都不会梳喽。朕给果儿编了一股细细的麻花辫,发现很有意思,于是朕又编了一股麻花辫,当朕编了十几股麻花辫的时候,惠儿出现了。 只见她板着脸,白了朕一眼。一言不发地把果儿拉到一边,打散朕编的所有辫子,开始重新梳。那种眼神,朕永远不会忘记,终身难忘!和上回在延禧宫院子里大树底下,和纳兰、曹寅哥俩儿打掼蛋时,她看他的眼神一模一样。 她又在嫌弃朕!她老嫌弃朕! 作为一个皇帝的女人,你怎么能嫌弃自己的夫君? 朕不甘心,朕要惩罚她,给她点颜色看看。 朕捅了捅她的腰,她“嘶”地吸了一口气,没有理会朕,继续给果儿梳头。朕不甘心,于是又捅了一下,这回她除了“嘶”地吸了一口气,直接反手打了朕的手背一巴掌。 她敢打朕!简直是胆大包天! 朕这回真的要给她点鲜艳的颜色看看,不然她就不知道皇帝的皇字怎么写。 朕趁她去更衣的时候,把妆奁匣里所有的螺子黛、画眉的笔都掰折了。看你今天早晨用什么来画眉毛!前些日子,在畅春园见着一位二哥府里新纳的格格,是个汉军旗的。会学江南女子描眉画眼。于是她也跟着学了,竟把眉毛都先剃了。 可是她描得太浓,很像书中描述的张飞。朕想说多次,怕惠儿伤心,便都夸她好看。 朕把画眉的笔都掰折了,也是为了她好,这样可以更自然一些,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哪里须得涂脂抹粉,朕的惠儿也一样好看。 朕在掰眉笔的时候,发现她的妆奁匣里还有很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有好几个白瓷瓶,高瓶子上画着荷花儿、桃花儿、梅花儿;矮瓶子打开有股子牛乳味儿。 朕问春棠,这些都是什么。她说都是小主用来抹脸的东西,用了冬天脸会很舒服。 这么好的东西,为什么朕没有?朕的腿前些日子在京西大营饱受风沙,也十分地干燥。于是朕便打开那些个瓶子都用来涂涂试试。 朕要求打开的时候,春棠面露难色,好像十分舍不得的样子。朕有些不悦,这些东西本来就都是朕的,她的就是朕的,朕的还是朕的,有什么舍不得?再说了,朕是皇帝,想要什么东西没有?不要说几个瓶瓶罐罐了,就是弄来一缸,也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朕在她的眼神中,抹完了腿,的确犹如凝脂一般。这难道是纳兰家的祖传秘方?难怪容若那小子的脸一直比朕看起来年轻。 “皇阿玛!你在玩儿什么,不带果儿玩儿。” 朕听到了宝贝闺女的呼唤,有好玩儿的怎么能不带果儿呢?“额娘有好多好东西,都不给果儿看。” 哪儿有这么对亲生女儿的?朕的格格,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别说是这些东西了,就是要天上的月亮,朕也想想法子给摘下来。 朕把那瓶瓶罐罐也分了果儿一半,她很兴奋,头一回可以近距离地看额娘的好东西。够不到,皇阿玛还抱着她看。 很显然,桌子上红红香香的胭脂她更感兴趣。朕用簪子筷了一点胭脂出来,点在她的眉心,就像菩萨身边的童子。 朕和果儿玩的很开心。 过了一会儿,惠儿回来了,朕看到她看朕的眼神,朕更加忘不了了,那比朕那日拿了她屋里所有的泥巴捏的小人儿更那啥的眼神。 当她看到被掰折了的画眉笔时,朕知道,她从今往后都不打算再搭理朕了。 朕也很惆怅,朕孤身一人坐到了延禧宫门口的石凳上,难道朕在她的心中,连一盒螺子黛都不如?朕在她的心中,还不如一盒胭脂?看来朕注定还是要孤独一辈子,不能像皇祖父有宸妃、皇阿玛有董鄂妃那样的真情。 “皇阿玛。” 朕回头看看,发现朕不是只有一人,朕还有小格格。 “皇阿玛你也被额娘赶出来了吗?” 为什么要用也? 哦,刚才的事情,果儿也参与了。 于是朕叹了一口气,晨曦下一对父女的身影相互依偎着。 第六十八章 打猎归来 清晨起来秋高气爽,胤褆是个安静的,不若果儿那般闹,睡了一夜安稳觉,云惠觉得甚是舒坦。她迈出了门槛,站到院子中,抬头仰望去,天空高远,一碧如洗,大雁南飞。院子中移过来不少紫薇,姹紫嫣红开得正盛,花球包着花蕊轻轻摇曳。东南角的那株桂花香气愈发浓郁了,中秋也是快到了。 起初得知皇上要带果儿去狩猎,云惠心里还是有几分担忧的,一来毕竟狩猎场上弓箭无眼,带一个小孩子去,懵懂无知的,万一被吓着或是有个什么,想想实在是令人胆寒。不然五阿哥是怎么一箭射中小燕子的? 瞧着她一脸忧国忧民的样子,前来通报的李德全哭笑不得,“我说惠小主子,不是奴才说您,皇上这回并非大张旗鼓的去狩猎,就带了几位王爷、亲信大臣,说是去狩猎的,其实也不过打些野鸡野雁,晚上烤个羊腿什么的。再说了,打猎的时候也不带果格格呀,格格在帐篷中有奶娘照料着呢。您就甭担心了。” 听李德全这么一说,好像也是。 过了这么三天,云惠才体会出没有闹人的娃跟娃她爹在身边的好处,整个人自在悠闲,好似神仙。 春棠端了铜盆出来,试了试水温,凉得正好不烫手,兑了几滴白醋在里头,“小主,可以洗了。” 云惠挽起袖子,夏槿给摆了一张凳子过来,铜盆放在台子上,云惠坐下,将长发甩到前面。为了避免沾湿衣裳,秋染给拿了一件罩衣从前面给她兜住。在古代洗头,比在现代麻烦了那么一点儿。好在投身在了大户人家的小姐身上,现在又进了宫,身边有人伺候着,可以享受头皮按摩的惬意。 坏处是,没有洗发露。 民间寻常人家有用面粉的,有用皂角的,有用醋的,醋能杀菌止痒。刚听说这些法子的时候,云惠差点没吓死,那还不如熬生姜水洗头呢,至少还能防脱。富贵一点的人家,用的是猪苓,里面加了香料,味道很是馥郁扑鼻。 洗到一半的时候,外面来了一个小太监,看着眼熟,好像是乾清宫皇上身边的人。云惠一激动,差点就呛了一口水。这不会是出了什么事了吧? 那小太监瘦瘦巴巴的,躬身望着云惠,小心翼翼地叩首:“奴才小全子给惠小主请安。” 云惠也顾不上那么多仪态了,用手抹了一把脸,胡乱把头发朝后面一甩,“说,什么事。” 小全子愣住了,原先他在别的宫当差,新近刚调来乾清宫。听说这位小主子很得皇上的宠爱,得宠的主子他也伺候过,譬如襄贵人,有那么几分高傲,却也没这么凶啊。人高马大地朝那一站,像个男人,活生生从气势上把他吓得发抖了。 云惠见那小太监一副筛糠的样子,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蹙眉瞪眼,头发滴水的样子,一定像个煞神。既然是小太监过来传话,也没开口说是什么,也没跑丢了鞋一路不带喘气似的喊道:“大事不好啦!” 应该是没有坏消息。 于是重新换了一张笑盈盈的脸,对小太监开口道:“别急孩子,坐下来慢慢说。” 她看到小太监这回不仅仅是筛糠了,简直有种见着鬼的恐惧感。 还是四喜懂规矩会办事,轻轻拍了拍小全子的肩膀,“我们小主问你传什么话,你来该说什么就说什么便是。” “哦。”小全子愣愣的,这才回过神来,低着头老老实实地答道:“师傅让奴才过来通报一声,皇上一会儿就回来了,要在宫里用午膳。可能会先来延禧宫。” 原来就是通报一声。云惠松了一口气,不由皱着眉打量这个小太监,派谁来不好,派这么一个倒霉孩子,话都说不利索。算了,她要是说了,以后这个孩子在乾清宫也就呆不下去了。 “行了知道了,下去吧。桌上有点心,小喜子,给这位公公带回去吃去。” “哎,多谢小主。”听了这话,那小太监也才松下一口气来,喜滋滋地接了恩赏磕头回去了。 走了三天,也不知道果儿有没有想家。估摸着这父女二人在外头疯,这会子应该是乐不思蜀了。 等擦干了头发,云惠才想起来一茬事儿,忙对四喜皱眉道:“快出去,把那小太监追回来。” 四喜大概其明白几分,立马麻利儿地追了出去,把那小全子又换了回来。 小全子本来喜滋滋地,想着头一回独立替皇上办差事,还碰到这么个盛宠有皇长子,还有点凶的主子,真紧张。不过赏了他点心,他也听高兴的。正想着是自己现在躲在哪儿偷摸先吃了,还是带回去给同屋的几个分了。 只见身后延禧宫的奴才追了出来,“这位全公公请留步。我们小主请您在回去一趟,有些话要问小主。” 小全子一愣,为什么还要回去?难不成是点心不给他了? 跟着到了延禧宫后,云惠已经擦干了头发,顶着块毛巾坐在院中的贵妃椅上,端起一杯茶呷了一口。 “你师傅除了让你来支会一声,就没有什么别的要交代的?比如说中午用什么膳食?” 一听这话,小全子顿时吓的魂都没了。师傅的确让自己来说一声,皇上在围场吃了几天烧烤,和打猎的东西,全是肉,有些吃腻了。 自己要办的正经差事是这个,竟然给紧张忘了。 顿时连声道:“有有有,师傅让交代,说皇上这几日在围场吃的都是烤羊腿、烤鹿肉什么的,有些吃腻了,中午想吃点新鲜的。奴……奴才给忘了,求小主恕罪。” 云惠哭笑不得,“你求我恕罪有什么用?出了茬子回头是皇上饶不了你。行了起来吧,新来的吧?以后办差事走点心,你回去吧。” 看他那副磕头如捣蒜的样子,云惠让小喜子送送他,给他压压惊。 敢情儿不是出去打猎,是出去秋游吃烧烤了。她自己还想出去吃烤羊腿呢,不带她,还想吃她做的菜!哼! 云惠撇了撇嘴,一脸不情愿的样子。春棠看出了她的心思,不由笑道:“小主不是昨天还念道想格格了吗?格格回来了,就给格格做点好吃的呗。” “也是哦,格格要回来了。嗯,我就给我闺女做点好吃的。”是给闺女做,是冲闺女的面子,不是小玄子。 秋天这个时候,螃蟹应该都满满膏和黄了。地上跑的天上飞的吃腻了,那就吃点水里游的吧。 云惠让四喜去御膳房传一些海鲜来,要用新鲜的螃蟹。再用海蛎子和辣椒炒了,扇贝炖豆腐汤。有位新来的御厨最会做杭帮菜,要一碗西湖牛肉羹来,炖个冬瓜海米汤,去去他俩这几天肚子里的油水。 再者就是一些家常菜,什么白菜豆腐、黄瓜虾仁儿、蒜蓉闷笋瓜、扁豆角……清一色农家乐。主食抹了面疙瘩,粗粗宽宽的那种,放些黄瓜片、小青菜、木耳,清清亮亮的一大海碗。 到了辰时二刻,说是已经到宫门口了。快到饭点的时候,这俩人浩浩荡荡地回来了。 “额娘!”一进院子,小果儿就像一只小麻雀似的,奔着她就进来了。 云惠长开双臂,抱着女儿,“哎呦喂,小祖宗,好像沉了些。头上戴的都是些个什么玩意儿?”毛茸茸的头饰,难不成是打猎之后现扒下来的?那也太残忍了些。 “哪儿来的?” “街上买的!” “你还去逛大栅栏了?谁带你去的?” “晚上,皇阿玛用马车带的我。额娘我……我和皇阿玛给你买好多好东西了。”她小脸涨得通红,朝身边的玄烨看看。玄烨微微笑着,“给孩子买了些,也给你买了。” 身后的太监一打开匣子,云惠发现是一些胭脂水粉,还有钗环什么的。女人看见这些东西还是很高兴的,嘴上却不能这么说,“宫里什么都有,自己的都用不完。还带这些做什么?” “说是京城最时兴的,好多富贵人家夫人都用这个。还有肉干儿、酥油茶、咸奶茶、奶贝,都是裕亲王带过来的。你看看这貂皮、这兔毛……” 云惠看见他一样一样如数家珍地给她展示着,惊得瞠目结舌,他这是去打猎了?还是去天桥当贩子了? “这些……都是你们现宰的?” 小玄子摆摆手,“那儿哪儿能啊?这些都是老五他们给的,之前去打猎做出来的好东西。咱们这个闺女,去了朕就气死了,早知道就不带了。看见什么都不让打,还说兔兔很可怜,皇阿玛和皇叔都是坏人。她这一闹也就罢了,其他几个孩子也唯她马首是瞻,都抱几个爹的大腿。这倒好,猎没打着,兔子带回来两笼,鹿一只,哦,还有一只山野鸡。要是有熊,只怕她连熊也要带回来。朕不是去打猎,是去拯救这些畜生的。” 云惠直愣愣地听他把话讲完,这才发现身后的太监们带回了一连串的动物。这下完了,延禧宫以后要成野生动物园了…… 第六十章 位分 纳兰氏给果格格在延禧宫外院一角弄了圈小栅栏,里头养了她上回从围场带回来的小兔子。这个丫头平日里看上去挺娇气的,没想到对这些猫儿、狗儿、兔子什么的,还挺上心。 玄烨本来是不大待见这些玩物的。一则小的时候,皇祖母就从来不许他养这些,说是玩物丧志;二来,猫儿还好,兔子这东西看着干净,味道其实是很不好闻的。可既然果儿喜欢,他也就不好说什么了,随她去养,也能有个伴儿。 养女孩子和养男孩子是不一样的。玄烨对果儿很放任,对胤褆却很严格。胤礽是放在自己身边养大的,对他的生母赫舍里也有很多的愧疚,既然已经封了太子,那就好好培养。 纳兰氏的孩子,她自己带着也很好。以惠儿的聪明才智,不会教不好胤褆。 玄烨边想着,唇角微微上扬,手提着的笔也不知不觉轻快了许多,箭笔如飞起来。忽然,笔一顿,一粒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被风卷着吹到了桌案上。那笔锋一歪,落下了一个墨点。他皱了皱眉,有些愠怒地深深喘了口气,“李德全!” 李德全正拿着个拂尘在堂屋躬着身子小心翼翼地拂了拂放在梨木四爪高架上的一个珐琅花瓶,听到屋内皇上略带愠怒的声音。赶忙猫着腰小跑进去到了跟前儿,“万岁爷,有什么吩咐?” 玄烨抬眼瞥了他一眼,生咽了一口闷气,把手里的毛笔朝笔山上一掷,冷着个脸,“你看看,你看看!风大,这写出来的字都是歪的!” 李德全顺势朝外头一撇,嘿,也不知道是哪个兔崽子把窗户给打开了。“呦,许是哪个奴才怕皇上阅奏折闷了,就给您开个窗户透透气儿。这会子起风了,奴才这就去关上。” 玄烨看了他一眼,乾清宫里还真离不开李德全,会说话,会做事,主要是不会招惹一些麻烦,还能权衡各方面利弊。 “朕看累了,你去把书架子上第二层,最右边一本书拿给朕,朕要好好看看,松快松快。” 李德全轻手轻脚关上窗户后,又听得万岁爷吩咐自己,不由笑道:“呦,万岁爷看累了,不妨奴才去让御膳房送些点心过来。您就别看书了,吃些点心,在闭目养神。” 玄烨摇摇头,“无妨,朕看的是闲书,你送些点心过来倒也使得。” “喳。”李德全这才明白了,皇上要看的应该是先前从惠小主那里拿来的那几本。皇上每回独自夜宿乾清宫的时候,都会在睡前翻一翻《鹿鼎记》,有时候也看看《神鸟侠侣》。这几本书的书页都有些翻旧了,虽然万岁爷爱惜得很。 李德全把那书册小心翼翼地拿了下来,递了过来,“万岁爷,这书册翻的都有些旧了,要不奴才让惠小主再抄写一本?” 玄烨接过书,边翻着目录,直接去看自己喜欢看的那几个章节,头也不抬地对李德全道:“那不是累着惠贵人了,你尽爱出些个馊主意。给旁人抄这书,是不合适的。让惠贵人抄,还不如朕自己抄。” “哎呦喂,瞧奴才这张嘴。皇上要是不嫌弃奴才识字不多,字儿写的也不好,奴才倒是乐意替万岁爷抄书。” “你闭上嘴站在一边儿就行了。”玄烨已经开始翻起了章节,忽然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你去御膳房传些点心过来。要茶叶味儿的。” “喳。”李德全点头应下了。这茶叶味儿的点心,也是惠小主的独创,用茶粉和面,做出来的点心是绿色的,跟茶叶一个样儿,吃起来也有茶叶的清香。 玄烨翻着书,心里无限闲适。有惠儿的地方就是好地方,有惠儿陪伴在身边,就是让他做神仙他也不换。 正看着津津有味,外头门“吱呀”一声开了,只见李德全又过来到了跟前儿。玄烨抬起头,看了李德全两眼,“朕看你一天到晚地在朕眼面前晃悠,是不是朕不搭理你,你就一直来晃?是不是要朕一直注视着你,你才肯给朕消停一些?” 李德全面露委屈之色,“万岁爷,索额图中堂和其他几位大人在外头求见。” 玄烨深吸了一口气,把书册中间夹了一张纸,然后合上,又在书上头盖上其他的书,对李德全淡淡地道:“宣。” “喳。”李德全这才退下了。 不一会儿,索额图等人从屋外进来,对着玄烨恭恭敬敬地行了三跪九叩之礼,“臣等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玄烨微微颔首,“不必跪着了,天凉,都起来吧。” “谢皇上。”索额图微垂着头,虽然侄女贵为先皇后,可在皇帝面前,自己永远都只是奴才。他不会做鳌拜那等愚蠢之极的事,他有小太子爷,筹码是不一样的。他与康熙说话的语气,也甚是恭敬。 玄烨抄了抄手,朝椅子背上一靠,“说吧,有何事启奏?” “吴三桂、尚可喜、耿精忠三藩的余党已经尽数剿灭,还有一些朱国荣在云南继续追查。” 玄烨点了点头,“嗯,朱国荣办事,朕放心。这个,你继续盯着。” “奴才遵命。”索额图应道,“近日民间朱三太子朱慈炯的香会自从上回剿灭过一次之后,消停了不少。有一小股势力在保定出没,已被镇压。” 玄烨朝天花板看了看,思索了阵,喃喃道:“不怕敌人在明处,就怕在暗处。这个事情,你还是得盯心。对了,台湾郑经那边怎么样?” 索额图略微迟疑,道:“还是不愿俯首称臣。” 玄烨轻哼一声,“哼,小小弹丸之地,不依附我大清如何得以安生?他郑经以为带着家族到台湾就可以自己称帝?朝中有没有合适去征战的人?” 索额图稍稍惊讶,沉吟片刻拱手问道:“皇上是想对郑氏一族用兵?” 玄烨想起方才所看的《鹿鼎记》,书中虚构的小皇帝,也有这么一个类似的情况,最后就是动用了一名大将,把那片土地收复了回来。对付有些人,光来文的是不行的。 “老臣认为,还是可以派钦差大臣去和郑经好好谈谈。” “哼,这两年派去的使臣可还算少?”玄烨冷笑,朝着几个人望了两眼,“明珠怎么没跟你们一起来?” “这……”索额图眼珠一转,旋即笑道,“纳兰大人这几日恐怕忙着家中事,老臣也想与他说一说朝中事,可纳兰大人似乎家中事忙的很。” “哼,这个明珠。”玄烨戏谑了一句,“赶明儿朕亲自去找他。看他敢不敢不见朕。” 索额图稍稍一愣,原本想说一句明珠的不是,没想到皇上对纳兰一家还是相当厚爱。这样一来,对太子以后的地位相当不利。更何况,太子在宫中没有生母的庇佑,只有自己这个外祖叔父。 今天他来的主要目的,不也为的是太子? “皇上,有句话,老臣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觉得不当讲就不要讲了,回去睡吧。”玄烨有时候看都不想看他们这几个老东西一眼,讲出来的无非都是为了自己那点利益的破事儿,没有几个是真心为了国家、为了黎民百姓。 被皇上这么一堵,索额图反倒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身边跟着一道来的礼部侍郎也是□□的人,一直跟在索额图身边,见索相想开口被拒,于是便上前一步来道:“启奏万岁,太子养在您身边是一等的重要;可大阿哥是皇长子,也是同等重要。皇长子的生母位分低,应当交由位分更高的母妃教养才是。” 玄烨抬起眼皮看了一眼说话的人,“这话你怎么不明儿一早当着明珠的面儿说?” “这……”李侍郎一愣,有些心虚地看了一眼同侧的索额图,索额图倒是镇定,微微一笑,对皇上道:“李大人也是为皇上分忧。皇上的子嗣便是天下的子嗣,自古位分低的妃嫔生了皇子,都交由位分高的妃子抚养,是个不成文的规定。” 玄烨想了想,点了点头,“嗯,说的也有几分道理。朕也在心里盘算很久了,既然你们都开这个口了。朕不妨也说出来,朕想给惠贵人晋升一升位分,不知诸位爱卿意下如何?” 此言一出,底下那几个大臣才算真正炸了窝。本来是想以此为理由,让惠贵人乖乖交出大阿哥,给佟妃或是昭贵妃,没想到皇上竟然有这个心思。这不明摆了就是偏袒明珠一家。 玄烨坐在椅子上,继续抄着手,眯着眼睛扫了一眼底下站着的一群乌合之众。他们以为以此为要挟就能改变他对惠儿的宠爱?他的家事什么时候也轮得到这些东西来管了?一看背后就是有人撑腰。 “朕一个男人,带着胤礽也不是很方便。朕时常在想,惠贵人贤良淑慎,聪慧明德,若是能一并带着太子,让他们兄弟二人一道长大,也是一件好事。” 索额图惊呼,“皇上,此事万万不可啊!” “怎么不可?你若是嫌惠贵人位分低,朕给她个相应的位分便是。纳兰也是大姓,惠贵人的祖父阿济格也是叶赫部的首领,往前论一论,与朕的爱新觉罗还沾亲带故。朕登基以来,后宫并未大封过,除了淑妃也就是昭贵妃,以及后来进宫的佟妃,后宫里的女人也该晋晋位分了。”说着玄烨瞥了一眼陈廷敬,“你一直不说话,你来说说吧。” 陈廷敬一向不占任何一方,想了想吗,走上前来,对玄烨道:“臣以为,后宫不可一日无主。早些立皇后才是,皇上想给纳兰氏晋升位分也是应当,纳兰氏为皇家生了皇长子劳苦功高,理应册封为嫔。” 陈廷敬几句话,倒把他想把惠儿位分晋升高一些的想法给阻拦了。 打发走了这几个人,玄烨想去延禧宫看一看,问问惠儿的意见。 他太想那一家人了,只有和惠儿在一起的时候,才有一家人的感觉。有儿有女,有惠儿。玄烨让李德全摆驾延禧宫,结果一进门,就见胤褆委委屈屈地撞了他,道:“皇阿玛,姐姐抢我的小虎,还掐我屁股。” 第七十章 孙子兵法与喜羊羊 胤褆虽然比果儿岁数小,可也不知因为是男孩儿、还是像他的缘故,个子倒长得不小,比同岁的孩子都要略高些。看上去更像果儿的哥哥。不知怎的,正和果儿在院子里追逐闹着,走路刚利索,还不能跑得自如,很显然,轻而易举地就被姐姐给抓到了手中,而遭了一顿扭掐。 这么一撞,抬头就看到了自己的皇阿玛,顿时像看见了救命稻草一般,扑过去抱着玄烨的大腿。“皇阿玛。”就要撒娇起来。 玄烨一进延禧宫大门,就看到这么一个场景,顿时忍俊不禁,弯下腰来,把胤褆抱起,“你是不是没听额娘和姐姐的话了?” 小胤褆委屈地抽搭抽搭鼻子,摆摆胖乎乎的小手,“没有,胤褆没有不听额娘的话。”说话间,一个小小的身影在花丛后一闪,悄悄地露出一个小脑袋。 玄烨微微皱眉,故意嗔道:“别躲了,朕都看到你了。” 只见那个小脑袋怯生生地动了动,慢慢地从花丛后走了出来,继而换成了一副大模大样、趾高气昂的样子,甜兮兮地冲着他唤了一声:“皇阿玛。” 本来还想借着这个,说她两句的玄烨,一间闺女这笑脸,不由心都化了,哪里还记得要替儿子讨回公道,顿时放下了怀中的胤褆,就要伸手来抱果儿。哪知怀中的胤褆看出了皇阿玛要向姐姐投降了,连忙死死勾住玄烨,“胤褆不要下来,要皇阿玛抱抱!” 院里几个人都被这话逗乐了。 李德全笑道:“大阿哥跟咱万岁爷最亲了。” 听到外面有动静,云惠从屋里走了出来,玄烨怀里的胤褆一听见额娘的声音,顿时开始挣扎着要下来,朝自己的额娘长开了手臂,“要额娘抱!” 玄烨半是无奈地摇摇头,把胤褆放了下来。“刚刚还夸跟朕亲呢,这会子又要你了。这小子真是有奶就是娘,朕还是跟闺女亲,是不是啊果儿?” 云惠今儿穿了一件淡黄玉簪花纹宫装,没戴旗头,只梳了个简单的把子,后头插了一支璎珞五瓣梅花墨玉簪子,显得素雅清秀。腕上戴了一个玉镯,阳光打下来,照在雪白的胳膊上,凝脂一般。 做了额娘之后,少了一些原先的灵秀,多了一份韵味儿。玄烨不由看出了神。 被他这么一看,云惠的脸上也不知是被太阳照的,还是怎么的,微微泛起了红晕。“万岁爷吉祥,给万岁爷请安。” 玄烨也没说话,只是把怀中的小果儿又抱了抱,一双眼睛在云惠泛着红晕的芙蓉面上凝视着,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 她似被看恼了似的,轻哼一声,扭过头,“不进来坐坐?非要站在院子里?那我这刚泡好准备喝的牛乳茶可就自个儿一人独享了。” 玄烨闻言,不由笑道:“朕说怎么刚到院子里,就闻到了一阵说不出来的奶香味儿。原来是你在泡茶,泡的是什么茶?” 云惠抿了抿嘴,也不多说,“你进来看看便是。”说着,便抱着胤褆自顾自走了进去。玄烨笑着跟上,拉了拉她的袖子,“哎,发现你老是不想搭理朕,还和以前一样。” 被他这么一拉,云惠嗔怪着回头,杏眼扫了他一眼,戏谑着笑道:“皇上不也是一样,臣妾越不搭理,你越愿意搭理。” “只有你敢。” 云惠细细地想着这四个字,觉得好像也有些道理,好像也没道理。不是她敢,而是只有在他面前,她才敢肆无忌惮地做着她想做的事情,说着她想说的话。一切都那么自然而然。 她总是嫌弃他笨,“你怎么这么笨,应该出这张牌!”、“你才胖!这项圈是臣妾小时候就戴着的,那时候我才不胖!”、“不许说我丑。” 他总是那么地惹她生气,让她干气人。可她似乎从一开始就不愿意去搭理他的这种无理取闹,踩了他的脚、带着他压倒了秋千、喝醉了打了他一拳……有时候他对她无奈了,没法子了,就十分无可奈何地道:“你真真是朕命里的克星。” 有时候她觉得,这些过去的种种,想起来总是甜丝丝的。 从一进宫开始,她并不打算将自己的一生奉献给争宠、上位,也不打算和这个小皇帝有几分爱恨纠葛。在能活着的基础上,好好过日子,对她来说,就是入宫之后最大的愿景。没想到,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有了小格格、大阿哥。 从一对一见面就要发生些不愉快的小冤家,竟成了这般模样。 这也是从来不曾想到的。手中的茶壶溢出浓浓的奶香,牛乳里兑了茶,又兑了些果粉,按照现代奶茶的做法,云惠将这牛乳茶沏得香香滑滑,满屋子都是这股子好闻的甜香。 她回过头,对身后抱孩子那人笑道:”别抱着了,她怪沉的。” “沉也是甜丝丝的。”玄烨笑眯眯地抱着闺女,爱不释手,像是抱着一件宝贝。一边伸长了脖子,对那茶壶中的饮品好奇而又垂涎三尺,“你这是什么好东西?朕怎么从来没有闻到过?” “想喝吗?” “嗯……想。”他在她宫里见到一些美食的时候,从来都是一如既往地认怂,民以食为天,皇帝也不例外,先吃了再说。 日光透过轩窗,艳阳正浓。小果儿脖子前面的金项圈明晃晃的,晃的云惠有些晃神。她记得小时候,自己也是这样戴着一个小金项圈,被哥哥们捧在手心里,成日里和容若他们嬉戏,天不怕地不怕。哥哥总说,她再这样下去,是个嫁不出去的。 玄烨呷了一口牛乳茶,只觉得唇齿留香,意犹未尽。“为什么你总能做出别人做不出的东西来?” “为了吸引你呀。”云惠已经喝饱了,不想再多喝,只悠闲地端过软箩,穿针引线起来,想把未完成的一件绣品给绣出来。 还从来没有宫妃敢在皇帝面前如此直白地把自己的想法这么着给说了出来,轮到愣住的是玄烨。 哪知他听了这话,旋即红了红脸,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大姑娘似的,“你就那么中意朕么?” 云惠稍稍抬了抬眼,侧脸看了看他,“嗯,还凑合。” 没听到想要的说法,玄烨有些恼了,把她手里的绣品一夺,“瞎忙活什么?给朕过来!”说着就要拉着她往这边坐过来。 云惠有些急了,“哎哎,我这还没绣好呢,孩子们都在呢。” 他把那软箩夺过来,皱着眉一看,“这都什么东西?还是那个没嘴的猫吗?”他捏起那件绣品,发现这回这个绣品花样还挺多的,有一只灰色的歪嘴,脸上还有一道刀疤的、有白胖胖头上长角的好几只雪团子似的,有点像小羊羔。 “这是什么阿物儿?” 云惠把那绣品朝自己手里一拽,努了努嘴,“说了你也不知道。” 嘿,又看不上他了!玄烨沉着脸,“说。” “灰太狼和喜洋洋。” “什么羊?”玄烨很显然没有听懂,支棱着耳朵朝她那边靠去,眨眨眼。只见胤褆这个时候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个刚做好的小弓箭,“皇阿玛,儿臣知道什么是喜羊羊。” “那你给皇阿玛说说。” “从前山下有座村子,住着很多小羊。山上有一只灰太狼,总是想去抓羊,给他的老婆。可是聪明的小羊每次都能躲过灰太狼的追捕,于是灰太狼一直都没有抓到羊。” 玄烨大概是听懂了,略微沉吟,点了点头,“那么喜羊羊一次次地躲过追捕,用的都是哪些兵法和妙计呢?” 胤褆想了想,“是孙子兵法三十六计!”对于他这么小的孩子来说,说出具体的兵法那是不可能的。可胤褆确是似乎对兵法有天生的喜爱,而玄烨似乎也有意培养他这一点,在他出生不久,也不知道能不能听懂人话时,就开始在他面前絮絮叨叨。 耳濡目染,久而久之,这小子就喜欢上了刀枪剑。 云惠本来正要喝一口奶茶,被这父子俩的对话笑得差点喷了出来。他们到底是怎么对话上的? “别别,这没有什么兵法和妙计,就是一群羊和狼的故事。” 玄烨摇了摇头,“你女人头发长见识短,这一定蕴含了很深的兵法道义。羊是弱的,狼为强。能躲过追捕,可见有很多值得学习的地方。” 云惠讨了个没趣儿,继续绣自己的绣品。 玄烨和孩子在屋里玩了一会儿,不一会儿,他转到了里屋,在罗汉榻小几上发现了那本他想看的兵法《喜羊羊与灰太狼》,顿时心中大喜。原来她藏在这儿呢,没想到这惠儿,胤褆这么小的时候就开始教胤褆这些道理。 还真是不宠坏孩子。可是胤褆还太小了,不过他也想好好培养。要不要拿回去给胤礽也讲讲?自己先看看再说,他翻开一看,发现竟然还有配图。看着故事情节,越看越引人入胜,不知不觉地萌生了一个新想法,要是能做成皮影,演起来,就更好了…… 第七十一章 关东煮 天儿是一日比一日凉了些,外头的院子里秋意正浓。先前刚进宫的时候皇上授意内务府安排云惠住在延禧宫,是因为延禧宫的位置不好,门口人来人往的,宫殿也不是最大、最舒适。 俩人由冤家升级为亲□□人后,玄烨曾经动过心思,想给云惠换一个宫室居住。承乾宫?寿康宫?总归离他近一点都是好的。他也跟她提过,可云惠自己却并不介意,宫室大小无所谓,够住就行。再说了,在一个宫里住习惯了,也不想劳师动众地搬来搬去。你延禧宫又没年久失修,搬什么家?让人瞧见了,又平白增添一些闲话去了。 可能因为觉得她这宫太普通了,远不及在畅春园居住的兰藻宫好。玄烨特意给延禧宫拨了专门的花匠,把院子里头好好拾掇了一番。原先只有挨着内室的轩窗外墙根底下种了一些芭蕉、腊梅什么的,后来在西南角又移了一些紫薇、玉簪、桂花。 宫里的女人一向喜欢桂花,只因桂花的“桂”和“贵”同音,图个喜庆。可云惠一点都不喜欢这个味道。记得没穿过来之前,小时候胃不好,吃了一段时间的桂花藕粉作为流食,导致她后来一闻到桂花的味道就反胃。 于是便让花匠把桂花移走了,换成了万寿菊、金丝菊。她不像高佳氏那般端着个冷冷清清的性子,明明什么都想搅和搅和,还偏偏装成个有气节的,喜欢个素素淡淡的小花。她只喜欢牡丹、莲花、菊花之类的大花朵,菊花还得是大菊花。 这不,旁人的院子里头花意阑珊的,她这里却真真正正地秋意正浓。 还没入冬,秋阳还有些暖和的意思。吃完午饭,哄得胤褆、果儿睡午觉,她也跟着小小眯了一会儿,醒来后孩子们还没醒,云惠便坐在庑廊底下同秋染一起打络子。 几个宫女之中,秋染的手艺是最好的。 打了一会儿,兴许是觉得有些饿了。云惠便吩咐夏槿去小厨房给弄些点心出来。夏莲走了之后,这个夏瑾就替代了她。与夏莲的牙尖嘴利不同,夏瑾大多数时候有点像冬晴和春棠的综合体,老实稳重,做事周到。没有什么十分出众的地方,却也让人挑不出什么不满来。 本分就是最好的。 没过多久,云惠就发现了这个丫头还有一项十分合她胃口的技能——厨艺好。有了胤褆之后,原先清瘦下去的身子又渐渐丰腴了许多。在吃上面,自然也慢慢放松了下来。夏槿的娘亲是从巴蜀之地来的,蜀地啊,天府之国,未来的大成都啊!那必须是走到哪儿都有美食的吃货天堂。 于是乎这个夏槿虽阿玛是满族的,可因着娘亲,她也长得小巧玲珑,说不上十分姿色,却有川妹子的俏丽模样。人虽不辣,可做出来的菜却是有滋有味的。 对于宫里千篇一律的吃食,云惠早就吃腻了。闲来无事就和夏槿研究研究怎么做点新鲜的吃食。按照现代麻辣烫的做法,在云惠的“撺掇授意“下,夏槿很快就学会了调制香辣汤,然后用竹签子把一些菜啊、肉的放进去,有点像火锅子。火锅子是边吃边涮,这个是烫好了吃。 这个点自然不适合吃麻辣烫。云惠让夏槿做的是改良版的关东煮,肉丸子、鱼肉泥、虾肉泥的裹上面,竹签子串起来,烫熟后撒上芫荽、葱花、浇上热汤、辣子。味道是极好的。 放下了手中的络子,云惠喜滋滋地开始吃关东煮。对于自己这位小主的各种稀奇古怪的吃法,春棠在府里就有见识。如今她是越来越开发出各种新鲜吃食了,可对于下午这个点,不吃点心吃辣串串的习惯,春棠是真心难以接受的。 一想想旁人家的小主一副美人病歪歪或者骄矜贵气的样子,躺在美人靠上,纤纤玉手捏一块精美的糕点,送入樱桃口中的画面,春棠就觉得无限美好。可咱们小主呢,春棠瞥了一眼云惠,正左手一个丸子串、右手一个丸子串,吃的大快朵颐。 春棠忍不住咽了一口涎水,不是给馋的,是给膈应的。到底是从小与了她的大丫头,旁人不会说,她却劝得,“小主,您注意着些,这要是给皇上看见,那指不定以后就不喜欢您了。” “不怕,这会子他来做什么?就算是看见了,那又怎样呢?爱要不要,爱看不看。”想想自己最搓的时候,他都见过,还怕这个?云惠满不在乎地吃着她的“下午茶”,吃得十分满足,心和胃都十分满足。 正吃得欢,真是紫禁城地邪,说什么来什么、念叨谁来谁。可巧玄烨就背着手慢悠悠地从门口走了进来,一边走一边一副欣赏秋景的惬意之神态,“惠儿,你这儿的秋景可真是美不胜收,都快赶上老祖宗的花房了。改日朕要好好赏赏那些花匠!” 一阵爽朗的笑后,玄烨就走近了,眼见这庑廊底下一个穿着鸦青色宫装、秋香色对襟比甲的美人儿,正左右开弓……吃什么东西呢?! 玄烨眯着眼睛,这不自己心尖儿上那个小美人儿么?他方才还满怀欣喜,阅了一天奏折,浑身酸疼,一想起自己心中一个念头,就欢喜得忍不住来同她商量。他思量着要立惠儿为皇后呢,她就给他呈现出这么一个“母仪天下”的样子来。 横竖是没想到他这个时候惠百忙之中抽空来看她,嘴里现在还塞得满满的呢。见着他,一时间竟然忘了下跪行礼,而是冲着他挥舞了两下左右手中的肉串子,鼓着嘴,尴尬地笑笑:“皇上……下午好。” 玄烨:== 待喝了一口汤,好容易把丸子咽下去以后,她才擦擦嘴,故作矜持地蹲了个福,给玄烨请安来。 他白了她一眼,也不说话,径直走进了屋子。 她这屋子里倒还算是雅致,布置得有几分诗意,又不失贵气。也许是知道自己方才失仪了,云惠有些不好意思地走了过来,给玄烨端了一碗茶。甜甜地冲他笑道:“万岁爷,喝茶。” 只见他鼻子里请哼了哼,“不要以为你现在冲朕甜甜地笑就有用了,你方才的样子已经深深地刻在了朕的这里。”玄烨一脸严肃,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他是想告诉云惠,她存在他深深的脑海里,他的心里,他的歌声里。 如果是美好,足以这样存在。可云惠想象了一下自己刚才的样子,恐怕存在也是个噩梦吧。 于是索性讪笑两声,不好意思地打岔问道:“万岁爷怎么想起来这个时候过来了?” 他也不搭腔,只左顾右盼着,“孩子们呢?” 云惠见他不追究方才的事情了,顿时大喜过望,连忙应道:“孩子们?孩子们都还睡着,臣妾没去叫她们。” 玄烨皱了皱眉,“果儿还睡着也就算了,你怎么能让胤褆现在还睡着呢。他是男孩儿。” 男儿就不能睡懒觉,就应该起来跑跑跳跳的!看来自己这个做皇阿玛的还需要好好盯心,不能让这个懒额娘带出一个更懒的娃来。玄烨打量了一下云惠,忍不住在心底叹气,有时候他觉得自己累啊,好像还带着一个更大的孩子,她有些方面挺让人省心的,可有些方面,实在是让人省心不得。 他估计自己今天的那个想法,说出来他,她肯定多半是不愿意了。 “朕来看看你,顺便给你和孩子们带点好东西来。”说着就让李德全等人把一个匣子给抱了过来,打开以后,云惠凑近一看,竟然是一些做工精美的皮影和泥塑,图案都是喜羊羊和灰太狼。 她想起自己画的小连环画,本来是画给果儿她们看的。古代的孩子实在也挺无聊的,从小就没有动画片或者连环画的。她便画了来。没想到那一日他看见了,本来还以为他会训斥她,结果竟然这么有心地给她和孩子们送来了这么多的东西。 云惠心里有些暖暖的。 看见她正在出神,玄烨微微笑了笑,“好了,朕知道你就这么一个人。也就不怪你了,只不过,你也总不能这个样子,都是做额娘的人了,也该端着些,以后胤褆出去,人家也都是要看他的额娘的。你晓得吗?” 云惠点了点头。 屏退了四周人之后,两个人挨着说体己话,玄烨问道:“朕也不和你兜圈子了,皇后没了之后,大臣纷纷上奏,要朕再立新后。你也知道,当初朕选赫舍里,那是皇祖母的意思。后来朕与你感情最好,自然是属意你的。只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要是换成别人,听到这个恐怕早就受宠若惊了吧? 但是他了解她的秉性,多半是不同意的。可他还是愿意来和她商量商量,听听她的意思。 果然,云惠摇了摇头,“您方才也看见了,臣妾就是个随性的人,自在惯了。做皇后规矩挺多,顾及也挺多。再说了,我那哥哥,本来就傲气着,一家子里有个皇长子,有个内阁大臣,还有个名满天下的儿子,再出个做皇后的小姑子,那人家怎么看纳兰家?树大招风,也不好。得了吧,该让谁做让谁做,臣妾看昭贵妃姐姐挺好的。” 第七十二章 玄烨听罢,手在她的小脸上轻轻拍了拍,笑道:“人家提到这个事儿,都是可遇不可求的,甚至求而不得。你倒谦让,朕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大度?” 手触摸在她的小脸上,玄烨这才发现,原本刚进宫时,她还胖着,那小脸摸起来就滑溜溜的,肉嘟嘟的,像个粉团子似的,玉雪可爱。有了果儿和胤褆之后,她这肌肤又日渐丰满了起来,摸上去依旧滑腻腻的,宛若凝脂。 云惠本来还想跟他说道几句的,却发现他这手原本只是顺着话题拍拍她的脸。这下怎么停止不前,变成摸摸她的脸了,怎么还往下滑了呢? “啪!”响亮清脆的一巴掌声,打在这只大“爪子”上,“大白天的,干啥?” 这一声清脆的响声不要紧,站在外头庑廊底下的小太监们不由瞪大了眼睛,就要往里张望。被李德全一巴掌拍在帽子上,“看什么看?” 新来乾清宫当差的小太监顿时委屈道:“有……好像有动静。” 李德全压低了声音啐道:“主子没叫你,就是天塌下来你也不要进去。” “那……”小太监还是有些委屈且想不明白,要是屋里有刺客什么的、或者对主子不利的事,也傻站着不进去? 李德全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不由白了他一眼,道:“你才当差多久?我跟了皇上多久?记住了,屋里这位小主,不是一般的小主,跟别的人不一样。她对万岁爷做什么那都不稀奇。” 可不是吗?专业打皇上二十年呢! 李德全干久了差事,反正对于什么清脆的巴掌声,实在是习以为常了。估摸着肯定是万岁爷又哪儿惹了惠小主子了。 屋里两个人就这么互相靠着,云惠枕着玄烨的肩,许久未做如此腻歪的亲昵状了。尤其是有了两个孩子之后,似乎重心都放在了小格格和大阿哥身上。 门掩上,日光透过窗纸,投下昏昏的柔光,屋角一只高脚紫檀木花架上放着一盆兰草,屋里也无风,它却微微地颤着,不胜闲适。 腻歪了半天,她才转过头来对他道:“不是我大度,是实在麻烦。你想,谁都想当皇后,那盯着的人多着呢。按位分,上有钮祜禄氏、佟佳氏,若是立了我,不定朝中有多少人反对。甚至会有人把矛头指向哥哥,说臣妾母家有野心。到时候,只怕远远没有这么简单了。” 听她说这个,玄烨反倒微微一愣,虽然原先知道她是个聪明的,却从来不曾听她说过任何朝堂有关的事,没想到她竟想这么远了。“你这么想?” “嗯。”云惠顿了顿,“皇上觉得皇后除了一国之母,还是什么?” “是朕的妻子。”说这句话的时候,小玄子很认真,皇后不单单是皇后,她还是皇帝的妻子。 “那皇上和赫舍里皇后是青梅竹马,是多么令人羡慕的神仙眷侣。她便是皇上曾经的妻子。” 听到她提起赫舍里,玄烨回想起以前她们刚进宫时的年月,“庭芳……和朕自幼相识,那个时候还有鳌拜的女儿瓜尔佳清婉。庭芳这个人自小就和现在一样,她有心气,总是端着,不论往哪儿一站,都是大方端和的样子。老祖宗总希望朕能同她多亲近些,可朕与她从来就亲近不起来。她待朕就像君臣,可朕知道她也有她的骄傲。她也有她忠于的,她忠于画,朕在她心里,远不及她对画的痴迷。” “朕还记得清婉,那个时候总是柔柔弱弱的,和她阿玛一点都不像。朕想着,如果没有她阿玛,也许她也会进宫。可她恰恰就是鳌拜的女儿,而不能进宫,这就是无缘;你踩了朕的脚,朕记住你了,与你从为难到相识、再到相知,这就是有缘。老祖宗信佛,朕也常听,佛说万物都有缘,错开一点人或事,那都不是缘。想想很多事情也很有意思。” 玄烨有些感慨,瞧向云惠,“你说你要是当初不睬朕那一脚会怎样呢?” 云惠会心一笑,“会没有惠贵人,没有果儿、没有胤褆。” 玄烨看向她的目光越来越柔和,忍不住伸出手去抚摸着她的鬓角,“你那个时候,真能吃!还傻兮兮的。” 云惠忍俊不禁,“傻兮兮的皇上吧,那会子好像还跳过一次护城河呢。结果呢……” “嗯哼~!不许说。” “结果……站起来水才到大腿这儿。” 两个人笑作一团,向后仰去。 “所以呢?皇上你说你是不是傻?” “是。”两个人仰面平躺着,玄烨若有所思,“那你愿不愿意找朕这个傻皇帝?小时候还得过天花,脸上还有几个小麻点。” 云惠笑完歇了会儿,听到他问自己,沉吟了一会儿,也看向雕梁,道:“嗯……愿意不愿意的,都跟了你了。那怎么办?上了贼船了。” “你竟然说朕是贼船?” “没有。” “你以为朕不知道贼船上的头目就是你上次做的那个很丑的泥人儿,戴个草帽,咧着大嘴的,姓路。” 姓路的贼船头目?云惠瞪着眼睛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路飞。 “你怎么记性那么好?臣妾什么时候跟你说过路飞,我自己都不记得了。” “是说过。”玄烨看向雕梁的目光有些迷离,不由侧过脸来看着她,看到她肉呼呼的小耳垂,上面有细细的绒毛,在斜阳下显得更加柔和。他枕着自己的胳膊,有些好奇道,“朕一直想问问你,你怎么有那么多的稀奇古怪的想法?吃的,和咱们想法不一样;做出来的东西,也和咱们不一样,真的是你们纳兰家祖传的吗?” 云惠笑而不语,也转过脸,仰面朝上,枕着自己的胳膊,“臣妾……嗯,说了皇上也不相信。” “你说。” “嘻嘻。”她傻笑了两声,想起自己以前在现代的一些事情,恍若隔世,半晌才轻声地道:“因为惠儿其实是一个……小仙女。” “小仙女?”很显然,玄烨对这个答案并不相信,却也不想去反驳她,也轻声一笑,“好吧,姑且朕就相信你一回,信你是个神仙。” 她有些困了,只留下喃喃的自言自语声,“我是一个神仙,我住的地方有放了热水就熟的面、有炸番薯条、有带汽的水、有好多你们没吃过的东西……” 玄烨听着她小小的声音,觉得这样真好,他想遇见了小惠儿,他们是有缘的。他比皇阿玛还有爷爷他们有福气,因为他不但遇到了自己这一辈子想要守护的人,他还可以和她长相厮守着,没有那么多跌宕的故事,只这么平平淡淡的,生儿育女下去。 “等你老了,你想去哪儿?” “想……想去山东。” 玄烨不禁哑然,“为什么想去山东?” “因为有海。” 似乎是被她这个答案逗乐了。果然真真是小女子,格局如此之小。也是,姑娘家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你让她去哪儿?竟然想去看看海,那还不如去福建。玄烨想起那个被大明余孽郑氏一族占了的小岛,心里盘算着,那个小岛虽然不大,可也是大清的一片土地。那上面的一草一木都不能让旁人占了去。 “你可在我大清最南端,有个小岛,古时叫琉球,现叫台湾的?” 本来下午四点左右人就是最困的时候,刚有点囫囵睡意,就被他问了这么多问题活生生给问没了,云惠不由在心里叫苦,皇上啊皇上,您这是十万个为什么吗? “知道。” “你怎知道?” “听哥哥说的。” “嗯,那个小岛一直都是华夏大地的一方土地。后我大清灭了大明,郑氏一族就在那个小岛上企图光复大明,那里还有很多大明的旧臣。朕现在也很难办,朕主张从金门放炮,派人去攻打郑经,可朝中也有人反对,你说朕该不该把那个小岛收复回来?” “应该啊。” “为什么呢?” 云惠眨了眨眼睛,“为什么不呢?谁知道那片土地上会长出什么好吃的东西来?所以大清的一寸土地都不能让给别人。” “哈哈哈。”玄烨被这个说法给逗乐了,“你真是个爱吃的。不过这话话粗理不粗,说的对,谁晓得那片土地上能长出什么好吃的东西来?所以咱们那,就是一分一毫都不能让别人占了去!必须得收回来!” 两个人就这么着又说了好一会儿的话,过了半个时辰,奶娘来敲门,说是大阿哥醒了,吵着要额娘。 玄烨真真体会到,有个儿子简直就是分走了他的那部分爱。可自己却不知,在云惠眼里,他和小果儿才是分走了她的那部分注意力呢。 看着胤褆有额娘疼的样子,玄烨心里有些想法,胤礽虽然也跟着自己,自己亲自教养,可没有额娘总还是不一样的。他有点想把胤礽也接过来,让云惠抚养。 他没有明说,只蹲下身子,问胤褆道:“胤褆,你想不想多个弟弟和一块儿玩?” “想!”胤褆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有了弟弟,就可以和儿臣一块儿了,这样儿臣就再也不怕姐姐欺负了。” 玄烨忍不住笑着在胤褆的小脑袋上敲了一敲,“原来你是怕姐姐欺负你。这么怕姐姐呀?” 明明那么可爱的小格格,怎么一个个都怕的跟洪水猛兽似的。 云惠抱过儿子,白了他一眼,“可不是么?你还不知道吧?你那小闺女,都快被你宠成个混世魔王了。看着,以后谁还敢娶?” 玄烨一脸满不在乎,“朕的女儿,不是谁想娶就能娶的。朕就是要把她宠得无法无天。” 云惠却笑笑,“也好,胤褆要是能有个伴儿也不错。”是不是可以考虑再生一个?一个小妹妹也行,很显然,小果儿是一个顶俩。可她不知道玄烨想的却不是这么一回事儿。 哪晓得就这么一个念头,还偏偏平白就起风波了。 第七十三章 进学 自打有了那个想法之后,小玄子就处处有意让胤褆和胤礽接触接触,培养一点哥俩好的意味来。 于是便给云惠提议,每日自己早朝以后,就把胤褆送到乾清宫来,他亲自教他们两个,等孩子大一点,就给孩子选个帝师和伴读。能和太子一样跟在皇阿玛跟前,以后还有共同的帝师,那当真是一个不小的殊荣。 一开始的时候,云惠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怕乾清宫规矩多,而且和太子在一起,毕竟不是自己亲弟弟,胤褆会有些不习惯。于是便问儿子道:“胤褆,你皇阿玛想接你去乾清宫,每日跟太子弟弟听皇阿玛讲讲故事,和皇阿玛一块儿玩,你愿意吗?” 大阿哥一听,当即十分欢喜地拍手点头道:“愿意愿意。” 云惠原以为他会犹豫一下,或者至少客气地嚷嚷,依赖一下她,说不想离开额娘巴拉巴拉的。没想到这小家伙竟然想都没想就满口答应,不由心里有些吃味儿。怎么闺女跟爹亲,儿子也是?不是说有奶就是娘么?小孩子,给吃的就行,难道自己平时贿赂的还不够? 她有些吃味儿地问道:“胤褆为什么想跟着皇阿玛呀?” 小家伙这个时候有些警惕地朝四下里瞅了一圈,确保无人后才对云惠道:“儿臣告诉额娘,额娘可不许告诉别人。” 见他竟然一脸神秘的样子,云惠被他这样子给逗乐了,“好啊,你说,额娘一定不告诉旁人。” “因为这样就可以少跟姐姐在一块儿待着了,姐姐会欺负儿臣。” 云惠顿时哭笑不得,原来他是怕姐姐。看来真的得好好约束一下小果儿了,不然以后长大了,招谁做驸马都不好使啊。 既然胤褆想去跟着他皇阿玛,那就去呗。可和胤礽一块儿,云惠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放心的,虽说胤礽还是个小孩子,又没有亲额娘,可后宫里有些人心术不正,万一抓着些什么大做文章,也不是没有可能。这乾清宫就算在皇帝眼皮子底下,也免不得出岔子。 胤褆还是个孩子,对他说一些话,恐怕也难以理解。云惠只得对儿子道:“你过去之后,只管老老实实跟着皇阿玛便是,凡是要让着弟弟。可是如果有些不好的事,你明明没有做,有人非说你做了,或者在你皇阿玛跟前告状,你就先不说话,回来告诉额娘。记住,拿不准的事情要来告诉你额娘,听懂了没有?” “听懂了。”胤褆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云惠叹了口气,摸了摸胤褆的小脑袋,觉得让孩子这么早就接触些宫里的事儿不好,可不防着些也不好。当初自己刚生下胤褆的时候,就从来没想着让他争夺什么太子之位,将来能做个王爷,安逸一辈子就行了。 第二天是霜降,天一天比一天冷了起来。一大清早,乾清宫的太监就来传了。现在乾清宫除了李德全,就是张德海最大。也是一副笑眯眯的弥勒佛样。说是皇上去上早朝了,先带大阿哥过去熟悉熟悉。 云惠照例吩咐春棠悄悄递给张德海一把金瓜子,无非希望能照看一些。刚出宫门,觉得有些凉了,就让春棠赶紧给大阿哥加了一件披风。这前脚刚迈出门口,云惠就有些急了,“等下公公,我这屋里还有些点心,让大阿哥带去一块儿吃吧。” 张德海笑道:“哎呦,小主可真是慈母心切,您这就放心吧,皇上这里什么没有?” 也是,云惠笑盈盈地对张德海道,“那就有劳公公照看了。” 眼看着儿子跟着张德海出了延禧宫,云惠不由觉得心中有些失落。虽说只是去乾清宫他皇阿玛那儿,可一瞬间,她就觉得儿子长大了。皇家的孩子就是这样,这么小就开始识字,读四书五经,既要学习满人的文化,又要学习汉人的文化;读书也就罢了,还得习武射箭骑马。将来学习治国之道,就算不当太子、不争地位,也要懂一些,将来能辅佐未来的天子。 想想再过几年,兴许就要送进阿哥所了。自己这个做额娘的,毕竟位分不高,位分不高的妃子,就连独自抚养儿子的权力都没有。 云惠第一次身在后宫,生出这么一个想法来。 “额娘。”一个糯糯甜甜的声音叫住了她,拉了拉她的袖子,云惠低头一看,原来是小果儿。虽说她是姐姐,可与胤褆岁数相差一岁而已,看起来并没有胤褆高,只是一个粉团子似的小姑娘。冲着她甜甜一笑,露出颊边一对小酒窝。 云惠怜爱地摸了摸小果儿的小脸蛋,“这么冷哦,果儿怎么出来了?今儿醒的早呀,都不用去叫了。” 果儿揉了揉眼睛,有些困惑道:“弟弟呢?我怎么没有找到他?” 云惠心里一酸,摸了摸果儿的头道:“弟弟去皇阿玛那里了。” 果儿一听“皇阿玛”立马来了劲,“皇阿玛?那我也要到皇阿玛那里去!” “果儿乖,弟弟去皇阿玛那里是去学念书的,果儿可愿意去?” 果儿一听要念书写字,眼神果然闪出了一丝不愿意,可旋即扬起脸,轻哼了一声,“念书就念书,果儿比弟弟聪明。”说着忙不迭跑了回去,云惠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只见她拿着一本小册子,兴冲冲地跑了回来,得意洋洋地扬了扬,“额娘,这是果儿写的,果儿聪明。” 云惠有些好奇地接过册子,翻开一看,没想到女儿虽然平日里看起来顽劣,小小年纪识字不多,可竟也能一笔一划写得工整清秀。让她这个大人都有些自惭形秽了。不由吃惊道:“这是你写的?谁教的?” “皇阿玛。” “皇阿玛不就把着你的手写过几回吗?” “可是果儿都记得。” 云惠这下对自己的闺女有些刮目相看了,看来这智商还是遗传了自己,真是高。(汗颜,好意思夸的,脸怎么这么大?) “走,果儿跟额娘去吃早饭,吃完早饭,额娘带果儿出去逛逛。”云惠兴奋地一把抱起女儿。 慈宁宫里依旧如春,暖融融的盎然春意,一进门映入眼帘地是八盆山茶,都是娇艳的柔粉色。丝毫看不出这是一位太后的宫室。再往右转,进了一扇雕花镂空拱月门,扑鼻而来的是阵阵檀香,太皇太后只穿着便装,苏麻喇姑正站在身旁,轻轻给按着头上的穴位。 “旁边有凳子,你坐吧。”孝庄闭着眼睛缓缓道。 “多谢老祖宗。”佟佳氏乖巧地捡了一张凳子坐了下来。 “嗯,你倒还算孝顺。哀家底下位分够得上的儿媳不多,钮祜禄氏身子不大好,一向深居简出,哀家也见着少。也就你常来。” 佟佳氏笑道:“臣妾别的不爱,就爱看老祖宗屋里这些花儿。臣妾自小就爱这些花儿、猫儿什么的,额娘总笑话我就是个小女子。” 孝庄道:“喜欢花儿好啊,修身养性的,性情好。” 祖孙媳二人寒暄了一阵,孝庄悠悠道:“他真把胤褆也带去乾清宫了?” 这话佟佳氏没有吭声,一旁苏麻喇姑愣了愣,又看了看佟佳氏道:“是。” 孝庄深吸了一口气,“这大阿哥虽说是皇长子,可太子就是太子。当初皇上说要自己亲自养着胤礽,哀家就觉得不妥,不过养就养了。这下又接来胤褆,那成什么了?皇上还有很多国家大事要处理,带孩子的事还是交给女人,以后给阿哥们选个帝师就是。这皇上宠爱惠贵人实在是没边儿了。” 苏麻喇姑没有做声。继续给孝庄揉揉穴位。 “你呀,当务之急是给哀家赶紧再生一个皇曾孙,回去好好养身子,别的不要太烦心。的确是该给皇上立后了。” 佟佳氏听罢,心中大喜,乖巧地低头应道:“谨遵太皇太后教诲。” 待佟佳氏走后,孝庄轻哼一声,“苏麻啊,你觉得佟佳氏这个人怎么样?” 苏麻笑道:“老祖宗,奴婢觉得……家世不错,是个做皇后的人选;钮祜禄氏家世也不错。” “你呀,也变得像个老狐狸了。”孝庄忍不住笑道,“你也看出来了?这个佟佳氏有野心,搁在后位上是个不省事儿的,相比较而言,还是钮祜禄氏省事些。可钮祜禄氏看着身子弱,不像是个长寿数的。” “老祖宗,身子可以慢慢调养,可心性一时是改不过来的。” “嗯,你说的有道理。还有那个纳兰氏,皇上可是宠爱得紧,到底有些不合适了。” 苏麻喇姑想了想,对孝庄道:“奴婢觉得,皇上宠爱谁是皇上自个儿的事儿,咱们哪,就不要操心了,只要皇后是太皇太后您中意的人就行,您说呢?” 听罢苏麻喇姑的话,孝庄若有所思。 人红是非多,云惠这几天总是有些隐隐的不安。 “妹妹看起来怎么愁眉不展的?”钮祜禄氏半靠在美人靠上,喝了一口茶,笑道。 “你也知道,皇上接了胤褆过去,我这心里总有些不踏实。”云惠叹了口气,一拍大腿道,“有的时候巴望着孩子好,有的时候觉得他表现得愚笨一些也行。本来我寻思着胤褆想去跟着皇阿玛,那就让他去。可这刚去了几天,我就在想,太子就是太子,这跟着太子一起养在皇上跟前念书,给宫里的人看了又该说闲话了。” 钮祜禄氏悠悠道:“这后宫里,你想什么都做好是不可能的。关键是看你想要什么,本宫也就是这么个中庸的性子,随波逐流罢了。你有儿子,你不一样。” “可现在要回来,也不大好吧?” 钮祜禄氏笑道:“妹妹是个聪明人,怎么这件事情却糊涂了?” 云惠愣了愣。 “额娘,这个怎么念?”小果儿拉了拉她的袖子。 “乖,一边儿玩去。” “嗯嗯,额娘,我要你教我背。” 云惠正打算打发了小果儿,忽然灵机一动。 第七十四章 哥俩好 钮祜禄氏怜爱地笑道:“这是果格格吧,都长这么大了,快过来让昭娘娘看看。”入宫这么几年,一直都没有自己的子嗣,这不得不说一直是钮祜禄氏的一个遗憾。宫里接二连三有妃嫔有孕,尤其是并不是很得宠的庶妃马佳氏,先是生了个皇子,夭折后,又生了公主,现在又生了三阿哥胤祉。 自己这个贵妃,却一直没有自己的孩子。有的时候她在想,就算没有皇子,有个公主也是好的呀。 眼前的小格格娇俏可人,眉眼间像极了皇上,脸型和小嘴巴又同纳兰氏十分相像。难怪进宫之前,额娘就叮嘱自己,一定要有个自己的子嗣,这男人一看到自己的骨血,不论夫妻感情如何,都会多几分颜面和厚爱。 她有些羡慕地看着纳兰氏,“你现在有儿有女的,可真是羡煞旁人了。” 云惠轻轻拉过小果儿,摸摸果儿的额头,目光也随之变得柔和起来,“娘娘这说的哪里话,娘娘贵为贵妃,又暂代主持六宫之职,身份高贵,又得皇上和太皇太后的垂爱,才真是令人羡慕。” 钮祜禄氏淡淡笑笑,摇了摇头,“本宫这样,你羡慕吗?若真是如此,让你同本宫换你愿意吗?” 云惠愣了愣,不晓得她为何会生出这番话。钮祜禄氏的唇角绽放出一抹清苦,她微微低着头,抚摸着自己腕上的一串东珠,“在旁人眼里,本宫这该有的也都有了,皇上待本宫也好,可本宫觉得最该羡慕的人却是你。因为你不但得了皇上的爱,还有格格、阿哥,你得的是一个女人真正想要的幸福。这后宫里的日子,咱们都是一日一日熬过来的,可你却是真正地在过。那是有滋有味儿的。” “日子都是自个儿过的,觉着清苦,过的就是清苦日子;觉着不闷,过的就是舒心日子。到哪儿都有不舒心的,即便咱们没有进宫,嫁进的是寻常富贵人家,那宅院里的事儿也不比现在好到哪里去。妹妹我也是从无宠过来的,那个时候万岁爷十分不待见臣妾,想必内里有些事情,姐姐也听说过。姐姐有句话说的倒是对了。我这日子呀,的确是有滋有味儿。可不是嘛,皇上不来,我就吃,吃腻了就自己想些新鲜的法子。乐子总得自己找吧。” “您看。”云惠顺手一指,红绒毯上一只猫儿正在转着圈儿,追着自己的尾巴咬着。“臣妾就总觉得自己像只猫儿,若是无人搭理臣妾,臣妾就能自己乐一天。” 钮祜禄氏笑道:“就数你这心性儿最好,我呀,若是还能活的久远些,往后的年月里,必定也这么着过。” “娘娘怎么这么说?” “你看我这身子骨……罢了,不说这个了。你方才说大阿哥的事,你可有想法了?” 云惠微微笑笑,点了点头。 自打胤褆也来了乾清宫后,玄烨这边的日子就彻底热闹起来了。都说三岁看老,两个孩子虽说年纪都不大,却性格迥异。胤礽温厚,性子柔,脾气好,不怎么爱哭闹;胤褆却性子刚,喜欢打打闹闹的。 对于胤礽这样的性子,玄烨是有些不大高兴。论疼爱,虽说胤褆是纳兰氏生的孩子,自己自然而然地爱屋及乌多偏心一些。可胤礽毕竟也是自己的亲生骨肉,而且他的皇额娘是因生下他才去的,便是赫舍里氏留下来的唯一希望。自己对赫舍里氏一族也有愧疚,既然立了胤礽为太子,就要好好当做储君来培养。 做储君的,这样的性子可不行。将来怎么驾驭得了群臣?想想自己那个时候小小年纪登基,要不是因为有皇祖母这般的手腕,自己才不会走到今天。所以让胤褆来带带胤礽,也是个不错的事情。 下完早朝,玄烨便回了乾清宫。他先没有让太监通报自己,而是悄悄地走进了屋子,看看这哥俩儿在干啥。 果然,屋子里一大一小两个男孩儿,正忙活着。玄烨有些好奇,正看着,忽然胤礽一个踉跄,坐倒在绒毯上。一旁的宫女见了,连忙要过去扶起。玄烨猛地一挥手,示意不要轻举妄动,让她们退到了一边。 只见本来正在挥舞着双手,拳打脚踢,自己耍得正高兴的胤褆,扭头一看,弟弟摔倒了,先是愣了愣,摸了摸后脑勺。他想起来的时候,额娘叮嘱过,弟弟有什么摔倒啊,被磕着碰着之类的事情,自己要躲得远些,至少要有皇阿玛看见才行。 那这个时候到底要不要扶起弟弟呢? 胤褆朝门外张望了望,好像像在找宫女似的。刚刚李德全公公不是还在吗?怎么这会子一个人都没有了? 玄烨也在暗处悄悄看着胤褆。 这小子到底会怎么做?扶起了胤礽,手足情深,说明这孩子本性纯良,也是这个年纪的孩子应该做到的;可也说明了胤褆一点心机都没有,胤褆没有,就说明纳兰氏没教。 后宫里处处都得防备着,不但是女人和女人之间,兄弟,姐妹之间都有明争暗斗。玄烨自己的兄弟不多,小时候登基早,没有经历过什么尔虞我诈。可自古宫中的争斗都是时时刻刻存在的,自己还年轻,后妃也不少,以后的儿子只会越来越多。 一点儿也不懂得防备,到底也是不好的。这也是自己之前担忧的,要知道,把胤褆和太子放到一块儿让他亲自教,这本身在后宫里就是一种让人眼红的嫉妒。有人在自己身边安插眼线想做文章也不是没有可能。 他一向认为纳兰氏是个聪慧的,没想到这次这么爽快毫无顾忌地就让胤褆来了。她就没有想到这一层?这样是不好的。 可他这个做皇阿玛的得想到,毕竟他们以后都是要替自己分担国家大事的孩子。 玄烨屏气凝神,站在一旁看着。 只见胤褆愣了片刻,还是迈着步子走了过去,站在胤礽身旁,对胤礽道:“弟弟,你站起来。” 胤礽刚刚摔倒了,却没有宫女太监来扶起,不由有些委屈,看了看自己的靴子,“鞋……” 原来是鞋没穿好,有些大了,才踉跄着。 “我也不知道这会儿那些人都去哪儿了?可能是忙吧。来弟弟,我来教你把鞋弄好,你跟哥学,哥怎么做,你就怎么做。都是男子汉大丈夫,额娘说要顶天立地!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于是胤褆就也坐到了地上,把自己的靴子脱了下来。朝胤礽扬了扬,“看,就是这样。” 胤礽见哥哥也坐到了地上,和自己一样,于是方才的委屈也没了,疑惑地看着胤褆,跟着学着,用稚嫩的小手把靴子拔了下来,虽然有些费力,但是还是弄下来了,然后又学着胤褆的样子,把鞋好好弄好。重新站了起来。 两个小孩子互相笑笑,天真无邪。 玄烨站在后头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没想到纳兰氏真是教子有方。生了一个皇长子,没有像其他妃嫔那般娇惯孩子,仗着孩子恃宠而骄,反而教导孩子自己的事情自己做,要做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真是极好! 玄烨心满意足地从后头走了过去,两个孩童见了他,十分欢喜地请安:“儿臣给皇阿玛请安,皇阿玛吉祥。” 玄烨点了点头,把两个孩子领到跟前,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十分欣慰道:“皇阿玛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没有亲兄弟。只有你们福全皇伯父,那个时候皇阿玛十分羡慕有兄弟姐妹的孩子。就盼望能有个伴儿。现在你们两个能一块儿吃饭,一块儿听皇阿玛讲书,是何等的幸运,要知足,更要珍惜。这哥哥和弟弟就像手和脚,是分不开的,都明白吗?” 两个孩子互相看看,虽然不大完全明白,却在皇阿玛的拉手下,开心地笑了。 玄烨心里不由把云惠夸了一遍,这个丫头,当真不错。后宫里若是有这样的主母,这才是能和平安宁的门道嘛。 只可惜皇祖母属意钮祜禄氏,朝中对于佟佳氏的呼声也有。再加上佟佳氏是自己的表妹,自己这个时候立云惠为后,只怕也难以服众,还会给她带来麻烦。 钮祜禄氏与她关系甚好,现在身子又不大好,还是皇祖母说的对,惠儿的位分得慢慢儿来。可在他心里,惠儿才是后宫之主最合适的人选。 看着这个哥俩儿,玄烨不禁感慨,胤褆还真有做兄长的架子,一板一眼的,一张口一股大茬子味儿,像极了马背上的女真族老祖宗们。这才是爱新觉罗家的儿子应该有的样子。 “嘿嘿,皇阿玛你老看我干啥?”被玄烨这么一看,胤褆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玄烨摸了摸他的小脸,“瞅你好看。” “皇阿玛,说谁好看?”一个甜甜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只见胤褆猛地一激灵,“不好!姐姐来了,不行,我得躲起来!” 玄烨顿时哭笑不得,刚才还跟个小英雄,威风凛凛的大将军似的,怎么一听到姐姐的声音,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这让人闻风丧胆的,难道自己平时真的太娇惯果儿了? “你怕什么姐姐?她是女孩儿。” “嗯嗯,不要,姐姐不是女孩儿!姐姐是李莫愁。” 玄烨更是哭笑不得,这个云惠,又给孩子讲故事了。 第七十五章 果格格的小聪明 方才还一副男子大汉顶天立地的模样,怎的一见个姐姐,就成了这么个怂包?玄烨只觉得哭笑不得,胤褆却丝毫不含糊,连皇阿玛还在这里都顾不上了,就要往帘子后头躲。 玄烨故意虎着脸看向胤褆,朝他招招手道:“你是满洲的男儿郎,我大清国的大阿哥,怎么能怕小小女子?还有,那李莫愁是谁教你说的?我们果格格明明是小龙女!”说罢,便向果儿招了招手。 李德全在一旁暗自笑着,得,本来大阿哥就怕果格格,这下可好了,还不都是您给惯的。 “皇阿玛。”果儿对着玄烨伸出了小手,就要阿玛抱。玄烨一把抱起她,父女二人碰了碰鼻尖。玄烨抱起女儿,直呼“太沉”。 “你额娘到底给你做了什么好吃的东西,怎么日渐沉了呢?”玄烨抱了抱女儿,觉得比以前沉多了,加之近日天气不大好,有些受寒,胳膊也有些酸痛,于是只好把女儿放下来,牵起她的小手,朝那两个弟弟看去。 胤礽还小,又不是果儿的亲弟弟,自然什么也不知道。只知道眼前这个小姐姐,穿着海棠红的小褂,胸前挂着一把小巧精致的长命锁项圈,缀着小金铃。梳着一字巴子头,别了一朵粉玉四瓣花儿。杏眼娇唇,本是可爱的小脸蛋,在海棠红宫装的衬托下竟有了几分明艳。被皇阿玛牵着手,正歪着小脑袋笑靥如花。 像极了嬷嬷讲的故事里的小仙子。 胤礽抿着嘴笑着,眼里看着这个漂亮的姐姐。他不明白为什么哥哥要躲那么远,像是看见了一个煞神。 玄烨见胤礽竟然和果儿亲,十分满意。兴许是觉得整个屋里其乐融融的气氛和自己的躲闪不大搭,胤褆也硬着头皮从帘子后踱了出来,偷摸地看了姐姐一眼。 这一屋子孩童着实有趣,没想到自己一转眼都有这么多孩子了。玄烨对这些“成果”满意得很,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俯身问果儿道:“果儿怎么过来了?是想皇阿玛了吗?” 果儿点了点头,“嗯,每次皇阿玛从延禧宫回去,果儿都十分舍不得,果儿想念皇阿玛,很想每日都能看见皇阿玛。” 哎呦喂,还是姑娘回心疼人儿。玄烨爱怜地摸了摸女儿的小脑袋,刚想对女儿说几句,只听果儿接着道:“可是皇阿玛太偏心了,为什么接弟弟来念书,不接果儿来?果儿比弟弟聪明多了。” 面对孩童这样天真的问题,玄烨也十分不忍心,见女儿的眼中似乎有委屈的样子,玄烨觉得自己心都要化了,“哎呦呦,格格,不是皇阿玛偏心,而是你是姑娘家,不需要念太多书。你胤褆弟弟和胤礽弟弟是阿哥,将来要替皇阿玛管理国家大事分忧的。” “果儿也能长大替皇阿玛分忧。” 玄烨知道自己和闺女说是三言两语说不清楚的,于是哄道:“好,那果儿待在额娘身边,乖乖听话,多吃饭,快些长大替皇阿玛分忧好不好?” 哪知这丫头着实是个聪明人,根本不吃哄这一套,“皇阿玛是不是想打发我回去?” “嘿,你这丫头,看把你给聪明的!姑娘家家的,凑什么热闹?皇阿玛在这儿教你弟弟们读书写字呢,都是些很无趣的东西。果儿一定不会喜欢的。”玄烨突然发现这个闺女不是一般人,不能用一般的套路来哄,于是想了想,换了个法子哄道,“果儿喜不喜欢小狗?赶明儿皇阿玛让你李公公给你抱一只西洋花点子小白狗去?听说长得跟蒙古草原上的奶牛似的。可有意思了。” “不要!”小丫头一脸正气,严词拒绝。 玄烨皱了皱眉头,索性走向书桌,随手拿起一本厚厚的书册来,想要吓唬吓唬她道:“果儿看看,皇阿玛每天要教弟弟们念的可都是这样的东西,你愿意学吗?” 哪知这丫头丝毫没有被吓到的意思,反而昂着头,对他笑道:“皇阿玛随便找一页念一遍给果儿听。” 玄烨没好气地随手翻开了一本,念道:“六王毕,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覆压三百余里……” 只见小果儿站得笔直,清了清嗓子,奶声奶气地念道:“六王毕,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覆压三百余里,隔离天日……”须臾功夫,竟让把方才玄烨念过的段落一字不差地背了下来。 玄烨惊异,又重新找了几段来试试,发现这丫头竟然都能一字不差地背下来。 记得惠儿之前借给他看的一本《射雕英雄传》里有一个南宋女子叫黄蓉,生得聪慧伶俐,看东西过目不忘。他只道只是那写书的人胡诌吧。没想到世间竟真有这样聪慧的人,而且还是自己的女儿! 玄烨是又惊又喜,对这小女儿的喜爱又增加了几分,“真是朕的亲闺女啊!长得如你皇阿玛这般俊,聪慧也随朕,真是上天的恩赐!” 忽而转念又想,“那也不行,即便你聪明,也不能跟着弟弟们在这里。” 想都不要想。 见皇阿玛丝毫不动摇,果儿走了过去,拉了拉玄烨的衣袖,甜甜地笑道:“皇阿玛,果儿只不过是想皇阿玛了,也想弟弟们了。您想,之前有弟弟和我一块儿玩,现在您把弟弟接过来了。我问额娘,额娘说,皇阿玛是怕胤礽弟弟孤单,有个伴儿。可果儿也需要伴儿啊。您把给果儿作伴的胤褆弟弟接过来陪胤礽弟弟,对果儿岂不是太不公平了?” 这么一说,好像是有几分道理。 “那……果儿想来做什么?” “就来坐坐看看,皇阿玛带着弟弟们读书,果儿听着也好,在旁边看着也好,绝不插嘴。” 见女儿这般乖巧,玄烨似乎有几分动心。 却听果儿继续说道:“那皇阿玛就是同意了?” “嗯,也好,那果儿以后就跟着胤褆一块儿来吧?” 站在一旁的胤褆心中暗叫不好。胤礽一听说这个小仙子般的姐姐要一起来,高兴得笑容满面。他看向哥哥,不知道哥哥为什么满脸的痛苦。 果儿却并未十分欣喜,而是接着问玄烨道:“那果儿还想带着荣妹妹过来,以后等胤祉弟弟长大了,也带他来好吗?” “那不成!那皇阿玛的乾清宫成了什么了?”玄烨哑然,孩童到底就是孩童,想出来一出是一出。这又不是开学堂。 果儿一脸的好奇,“那为什么胤褆可以来和胤礽弟弟作伴呢?为什么别的弟弟不可以?以后再有其他的弟弟也不可以吗?是只有胤褆弟弟和别的人不一样?” 小果儿的三言两语,一下子醒了玄烨。是啊,自己原本只想着让胤褆来跟胤礽做个伴,因为喜欢纳兰氏,自然偏爱大阿哥多一些。可后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呢,皇长子与皇太子一样的待遇,以后不会引来对皇太子的非议?胤褆长大以后不会生出更大的野心来?这种从小就偏爱的心思,总是有些不好吧? 中午三个孩子勉强都在乾清宫用了午膳。 下午午憩之后,玄烨便亲自把胤褆和果格格一道送回了延禧宫。 纳兰氏穿了一件湖绿色直缀宫装,戴了个烧蓝点翠福纹佃子,坐在一个绣墩上,和秋染一道绣一个花样子。 两个孩子一见到自己额娘,立马亲热地扑了上去。 抱完孩子,纳兰氏对着玄烨福了个礼,“皇上万安。” 玄烨轻轻扶起她,见她做了母亲之后,少了几分俏皮,更比以前多了几分女人味。这样的女子才是自己心目中属意的皇后。可这一回,偏偏只能立为嫔。他心里多少还是有些遗憾。 来的路上,他就在想。自己从册封了赫舍里皇后以来,从来不曾大封后宫过。这样也不好,好比说现在这样的局面,把谁猛然冒上来封个妃子都不太和规矩。看来得借着这次册封钮祜禄氏,大封后宫,日后再晋封惠儿也更容易堵住那些文人的嘴。 “果儿这些话,都是你教的吧?” 云惠抿了抿嘴,继续把手里的线纺好,笑道:“果儿说了什么,臣妾可不知道。不过你的这个女儿,聪明的可不是一星半点。皇上可不要小瞧了去。” 玄烨拍着大腿大笑道:“那是自然,这聪明劲儿,像极了小时候的朕。” 云惠憋着笑,还有人夸自己的,脸怎么这么大呢! 忽然玄烨沉下脸来,“不对,就算这个不是你教的。可你说说……你那宝贝阿哥说的是啥?说姐姐是李莫愁,你敢说这句不是你教的?” “李……”云惠又好气又好笑,就想拉过胤褆来兴师问罪,“就闲着无事,给他讲了几句,他就记得了。”给儿子讲小说,看来是惹着皇帝不高兴了,云惠正欲赔罪。 只见玄烨黑着脸,一脸不高兴道:“你怎么能让胤褆说果儿像李莫愁呢?咱们果儿分明就是小龙女啊!” 云惠没好气道:“得了吧皇上,不是臣妾说,咱这丫头,再这么娇惯下去,即便不是李莫愁,也得是那个恼人的郭芙了。” 玄烨有些无奈地看了看果格格,没法子,和惠儿的第一个孩子,就是爱不释手。 “那胤褆呢?”他试探着问她,他怕她有那样的野心,可又觉得即便有那样的野心,也情有可原。他实在是太想让惠儿和他的孩子能成为将来替自己分忧的那个人。 “臣妾只想看着胤褆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地长大,像山那样高,像天那样广阔的胸怀。能像咱们满人老祖宗一样,骑着马,在草原上驰骋;在长白山上跋涉。”云惠浅浅地笑着,不为了自己的私欲与虚荣,而逼着孩子做这个做那个,才是父母最无私的爱。 去做一个骑马打猎的最勇敢的爱新觉罗少年……玄烨听了云惠的话,也淡淡地笑了。 康熙十六年,皇帝玄烨大封后宫,册封钮祜禄氏为皇后,佟佳氏为贵妃,纳兰为惠嫔,郭络罗氏为宜嫔,马佳氏为荣嫔,董氏为端嫔,赫舍里氏为禧嫔,李氏为安嫔,章佳氏为敬嫔。 两个人一如既往地在这高墙大院的紫禁城中过着自己的小日子,即便朝政腥风血雨,旁人斗得多么不可开交。在他眼中,她依然是他的惠儿,是那个当年胖乎乎的像个丸子,踩了他一脚的那九儿。 冬去春又来,去年冬天,她给他绣了一对棉手套;今春又绣了一只汗巾子。她的手艺越来越好了,不再仅仅只会绣那种没有嘴的猫。 让玄烨一直觉得遗憾,更对自己的命运感到无奈的是,在立了钮祜禄氏之后不到半年,钮祜禄氏便仙逝了。而后他又立了佟佳表妹,刚立人就没了。 他有些害怕,难道自己就是个克妻的皇帝? 他想立惠儿为后,却只敢封一个惠妃。他怕她再像赫舍里氏、钮祜禄氏、佟佳氏那样……虽然她并不想当皇后,可每回看见她的时候,小玄子的心里总有些愧疚。他想给她准备一份厚礼,或是完成一个小小的心愿也好…… 第七十六回儿女双全 过了清明之后,渐渐春意浓了。玄烨便又下令到畅春园行宫居住。 云惠是喜欢在畅春园的兰藻宫住着的。一来当初入住延禧宫时,自己还不那么受皇上待见,延禧宫算几个宫室里相当不好的一个了。封了嫔位之后,皇上曾经提出过要给她换一个宫室。可毕竟搬次家太麻烦了,况且她也不想让人觉得她这个人不省事儿。宫里,就是人多口杂。 兰藻宫除了比畅春园住着更舒服,最主要的是,宫外的空气显然比紫禁城内更自由。虽然是从一个宫到了另外一个宫,但是就是感觉不一样嘛。 今年初夏,云惠让花匠给兰藻宫移了一株葡萄树来。先让三元和四喜在院子里弄了一个花架子,待葡萄攀起来之后,云惠寻思着,仲夏热的时节,孩子们就能在树荫底下乘凉喝茶了。 一般院子中放着的都是石凳石桌。云惠嫌石头做的太凉了,于是便让四喜去内务府,给画了图样子,让工匠做了两把藤椅子。又在花架子下做了一个藤秋千,就是现代那种看起来像个鸟笼子,整个人都能做进去的那种。 畅春园不像紫禁城有那么高的围墙,整个园林的设计更像江南的小桥流水人家。兰藻宫日照很好,下午时候躺在鸟笼藤秋千下,显得格外惬意。唯一不好就是下雨时得让宫人拿个大伞给挡起来,不然淋湿再晒干总归不大好。 云惠颇有些得意地抬头看着自己布置的小院,舒舒服服地躺在了藤椅上。她只穿了件杏黄色米白海棠花纹的直缀旗袍,梳了个简单的旗头。 “怎么样,我这儿好看吧?” 顺郡王福晋章佳氏无比羡慕地环顾了一圈,“真好。”她羡慕地不仅仅是惠嫔宫里有许多稀奇的她们没见过的东西,更羡慕她这里的很多东西,不是皇上赏赐的,而是她自己弄出来的。 “那当然。”云惠的语气中掩饰不住高兴与得意,“这有什么,我请你喝茶。” 说着便有些神秘地朝春棠招招手,“去,到屋里把我上天刚让内务府做好的那套茶具拿过来。再沏些果茶来。” “奴婢遵命。” 章佳氏东张张西望望,看什么都好奇并兴奋着,“是那种果茶吗?” “嗯,你喝过?” 她摇了摇头,侧首望着云惠,“我听裕亲王福晋说起过,她也是在你这儿喝的,说可好喝了。”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过了一会儿,春棠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两个做工精致的茶杯。章佳氏“呀”了一声,“这是什么?” “茶杯啊。” “你是说杯盏?这怎么能是杯盏呢?”章佳氏边拿起那茶杯,翻过来翻过去仔细打量着,边道,“这怎么还有一个耳朵呢?怎么没有盖子?也没有底下的茶托?这杯子这样大。” 云惠忍俊不禁,“这个呀,是我专门让工匠给做的,你看喝茶的时候拿着这个像耳朵一样的把手,多方便。”其实她就是照着现代马克杯的样子给画了图纸新做的。古代那种喝茶的杯子实在是太不方便了。 “好像还真是这样,可真漂亮,这上面还有花纹呢。”章佳氏仔细打量着,“咦,这个花纹好像上回跟我家那位爷在皇上哪里也看见过。” 云惠“噗嗤”一笑,“你是说皇上那的那个镇纸吗?” “该不会也是姐姐做的吧?” “他还留着呢?我都觉得不好看了。你来的晚,你不知道,那会儿我还不大会绣东西,就给做了一个荷包,上头绣了这个花样。本来是自己绣着玩儿的,结果给我侄儿纳兰容若要去了。哪知道这小子扭脸就送给了皇上,皇上竟然带着它去带我们后妃放风筝去。裕亲王、顺贝勒他们可都在。可把我笑坏了。” 章佳氏看着云惠神采奕奕的笑颜,心中满是羡慕,“你和她们都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云惠不以为意地笑出了声。 章佳氏想了想,摇了摇头,“说不上来,就是不一样。她们,成天争来争去的,挺没意思的;不像你,好像与世无争吧,又不完全是。你就像在过自己的小日子一样。” 云惠淡淡地笑了,“其实也没什么,自己给自己找点事做呗。你说一辈子这么长,又不能像男人那样有个职位。宫里拢共就那么一个男人,成天抢来抢去的,他又不会只属于一个人。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呢?你说这小院子里种点花儿草儿的,再在荷塘里养点鱼,不是挺好吗?来,喝点果茶。” 章佳氏抿了一口,云惠问道:“怎么样?好喝吗?” “嗯,好喝。真羡慕你这日子。” “嗨,有什么好羡慕的,凑合过呗。谁不是都这样。” “儿女双全。” “你还年轻,有了格格还怕没有小世子?儿女双全有什么好?都说生格格省心,可要是像端静和荣宪那样娴雅温柔的,乖巧又孝顺,那也倒罢了,瞧瞧我这果格格,整个都成后宫四害了。” “得儿!驾!”几个小孩子跑着过来了。 为首的是个胖乎乎的小蹦豆儿,个子最矮,跑起来竟然最欢。身后跟着一个憨憨的小胖子,气喘吁吁的,“给我给我!” “不给不给!” 两个人朝门口望去,云惠叹了口气,“看,真是谁的孩子像谁的,宜嫔活泼,五阿哥也随他额娘的性子。” 这时一个稍微大一些的孩子出现了,“小五你慢点儿,别欺负你三哥了,他胖跑不动。”胤礽是几个阿哥里脾气最好的一个,对谁说话都温温和和的。长得也秀气,白净,像个大姑娘似的。玄烨总夸他小小年纪字写的好看,可云惠觉得,不但字好看,那一双手也纤长。 因为没了自己亲额娘,可总跟着自己皇阿玛长得毕竟缺少母爱。皇上却没有指定那个妃子养着,胤礽便常常几个宫玩。 几个阿哥不约而同地都选择了喜欢紫禁城的延禧宫和畅春园的兰藻宫。因为在惠娘娘这里,总能找到很多新奇好玩的东西。而且惠娘娘很有意思,会讲故事,还不会告状。 胤礽的个子长得比胤祉他们都要高,瘦瘦长长的,有一双大长腿,以后应该会是个翩翩美少年。可眼下拿着两个弟弟一点办法都没有。 “吵吵什么?都嚷嚷什么?都干哈呢!”胤褆从屋里走了出来,“都吵着哥温习功课了!” “哈哈哈!”两个小阿哥方才还争得起劲,一见他顿时笑作一团,小五一指胤褆,“你没温习功课,你耍大刀呢!皇阿玛说你就喜欢拳脚功夫,一点儿也不像他。” “胡说!耍大刀也是师父留下的功课,再说了,你们懂什么,这是大刀吗?这是剑!”胤褆小小年纪,却生得一副沙哑嗓子。提到这个,云惠才真是哭笑不得,原来自从封了嫔位以后,内务府给延禧宫又拨了几个太监宫女。 其中一个领头的大太监叫福寿,老家在盛京。也就是今天我们的沈阳。虽说做了太监以后声线变了,可口音还是家乡音啊,这是改不了的。那拿捏着的东北口,活脱脱一“文松、宋小宝”的模样儿。 福寿脾气好,喜欢孩子,说话又逗趣,总喜欢哄着他们几个小阿哥小格格的。院子里几个都欢喜他。尤其是胤褆。这样一来可就糟了,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着福寿久了,胤褆这口音竟也被带成了盛京口音。 本来就生了一副沙哑嗓子,这下可好,一开口一股东北大茬子味儿。 “瞅啥?说你呢老三,都瞅啥?”说着一人给了他们一个脑瓜崩,“不好好听话,跑到这儿来闹腾。下回再来嚷嚷,就不许来我家玩儿了直道不?瞧你们一个个这损色!” “就是就是,你看你们两个,跑得一身汗,回头让嬷嬷瞧见了,又要说你们了。”胤礽开口总是一股子书卷气,云惠看了那眉清目秀的模样,心中着实欢喜,这以后谁要是做了太子妃该多幸福。再看看自己家那位大儿子,端的是浓眉大眼,英伟之气,云惠生怕一不小心这“英伟之气”就养成了张飞的“魁梧之气”。 “都给我额娘请安了没?” 几个孩子这才反应过来,嘻嘻哈哈地跑过来给云惠和顺福晋请安。老五年纪最小最俏皮,老三胖乎乎的也很有意思。还是胤礽乖觉温顺,惹人喜欢。 胤褆朝云惠一拱手,“娘哎,儿给请安了!” 云惠看着这大儿子的脸,只觉得哭笑不得又笑不出来,小时候好端端的可爱模样,怎么如今成这样了。她现在都不敢怎么让他跟后宫几个阿哥格格接触了,生怕把一窝孩子带成一“刘老根艺术团”来。 “你姐姐呢?” “嗯,好像和端静、凝香妹妹玩儿去了。” 再说这丫头,她就更不省心了。成日里嚷嚷要做花木兰,比胤褆还能折腾。反倒老祖宗很喜欢这个格格,说是明明都是满人的血统,偏偏更像她们草原蒙古的孩子。 张氏的大格格看起来很老实,模样却普通。张氏知道自己的位分也就这样了,出身卑微,女儿也不招皇上喜欢,自然乐意大格格同二格格多在一起。 平果带着几个女儿家在花园子里过家家呢,一个扮作仙女,一个扮作太上老君,她自己盘腿坐在石桌子上,扮作观音菩萨呢。 “二姐二姐!”一个小格格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果格格微微睁开眼,“座下何人喧哗?” “二姐!” 果儿一下子从石凳子上跳下来,“不许喊我二姐!” 那格格一头雾水,“可是额娘说你是二格格,就是二姐啊。” “我额娘说了,二就是傻的意思,不许喊我二姐。说吧,什么事。” “我看见皇阿玛身边的那个漂亮宫女了,头发可长可黑了。” “胡说!皇阿玛身边怎么会有漂亮宫女。”果儿一脸的正气凛然。 “真的,不信你去看。叫卫婵,她们都说她好看呢。” 果儿一听,气得一跺脚,“给我等着,你们一个个的不许走,等本格格回来的,拿我弹弓子来!” 第七十七章 惩罚 在后宫里,人人都知道果格格是个孩子王。无论男女老少,纷纷以马首是瞻。她这么气势汹汹地以来,身后还跟着几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格格阿哥、小世子什么的,乾清宫里,小玉子正在乾清宫看着几个太监宫女打扫院子。 跟了师傅李德全几年,小玉子如今也做了管事的。这孩子也算是个有良心的,犹记得当年自己还是个不得宠的刚进宫小太监,什么都不懂,办差事的时候经常得惠娘娘提点。也是她让自己抓紧了师父李德全,这才有了今天。 而跟着万岁爷这么些年了,小玉子也将师父那一套察言观色学了个大概,万岁爷对惠娘娘的这一份心思,还真是后宫里的独一份。别看惠娘娘不是皇后的位分,可这恩宠丝毫不比当年的皇后少。也是因为这个,小玉子才笃定了心思要跟着惠主子。 果儿自然也不傻,知道皇阿玛的乾清宫不是硬闯就能闯进来的。于是她先探了探头,蹑手蹑脚地进了院子,小玉子一回头,看见果格格来了,心中自然是喜忧参半。喜的是这果格格姿容清丽,小小年纪就已经能看出来是个美人坯子,小嘴儿又甜,甚是招人喜欢;忧的是,这小祖宗虽然嘴甜貌美,可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小玉子赶忙转身走了过来,拦住了果格格,“哎呦喂,这不是果格格吗?怎么了,想万岁爷了?” 果儿眼珠转转,看见小玉子在院子里,便知道李德全定是在屋里伺候皇阿玛了。反正自己又不是来找皇阿玛的,而是来看看那个叫卫婵的宫女的。索性笑盈盈对小玉子道:“玉公公,皇阿玛是不是在里面忙啊?” 小玉子连连点头,“是啊小祖宗,万岁爷正在里头和几位大人商量要事呢。”说着他不由自主地向里面张望了望,该不该告诉这小祖宗明珠大人也在里头呢?说了的话,她会不会嚷嚷着要进去见舅舅? 正犹豫着,却听果格格嫣然一笑,歪着小脑袋对着小玉子招了招手,“玉公公,你过来。” 小玉子看她那副巧笑嫣然的样子,着实不像要过来调皮的,于是将信将疑地走了过去。 “听说你们乾清宫来了一个头发很长,长得又俊的宫女,是真的吗?” 小玉子先是一愣,想了想道:“格格说的可是卫婵?” “对对对,正是这个名字。” “嗯,卫婵原先是辛者库的奴婢,后来上回皇上在围场狩猎,不小心把贴身带着的一个荷包给弄坏了。万岁爷很是心急,说是惠娘娘的手艺,弄坏了回去交代不了。这时浣衣局的姑姑来送换洗衣裳,就说有个奴婢手工活儿很好,说不定会补。万岁爷就召见她补荷包,针法的确很不错。万岁爷见她相貌清秀,还识得几个字,就留在乾清宫奉茶了。”小玉子老老实实跟果儿竹筒倒豆子般。 “奉茶……”小果儿若有所思。 “格格打听卫婵做什么?” 果儿笑道:“没什么呀,只是听冬晴姐姐说,有个宫女长得比春棠姐姐还漂亮,针线做的比秋染姐姐还好。尤其是一头乌发,又长又黑,光听她们说,我才不信呢。若真有乌发如云的女子,那我倒也向她讨教如何让头发长成那般了。” 小玉子本来看着果格格过来,怕是又有什么幺蛾子,听她这么一说,想必也就是姑娘家爱美,想看看美人儿吧。于是也没多想,对果儿道:“卫婵今儿不当班,在那边宫女们的住所歇息呢。” 听了小玉子的话,果儿带着几个丫头一溜烟跑了。 待找到那卫婵,果儿悄悄地走了过去。只见院子里几个宫女来来往往,都有忙的事,有几个换班的看见果格格刚要行礼,却被她制止住了。 “我问你,卫婵人呢?” 被问及的小宫女恭恭敬敬地指指里面,“卫婵妹妹在里屋歇息了。” “去吧。”果儿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蹑手蹑脚地在门外向里看去。只见一个美人伏在桌案上,像是累了,头发没有挽起,而是披散下来,看样子是刚洗过,还没完全干呢。 那眉眼、樱桃口,比庄仪苑小五的额娘宜妃娘娘还好看。果儿心里自言自语道:皇阿玛真的把一个如此好看的宫女放在身边,那万一以后皇阿玛要是看上了她,不要额娘了怎么办? 越想越气,果儿一眼瞥见桌案上做针线活的筐里有一把剪子…… 慈宁宫 “你给我跪下!” 孝庄许久没有动那么大的气了,尤其是对一个晚辈。自从三藩平定以来,宫里的妃嫔越来越多,格格阿哥们也越来越多。爱新觉罗家终于振兴起来了,大清终于不再是之前她和福临在世时那个孤儿寡母惶惶不可终日的大清。 她觉得自己年岁大了,所剩日子也不会太多。不如就养养花、和苏麻说说话,像草原上的落日一样等着垂暮吧。 可当端静公主过来告诉她,说康宁公主用一把剪子把一个乾清宫宫女的长头发全都绞下来之后,她实在是忍不住想管管这个后宫的混世魔王。 以前作为长姐,她娇惯过小玉儿;作为长辈,她娇惯过端敏格格;作为姑母,她娇惯过博尔济吉特皇后。结果呢,没有一个有好下场。 皇上对这个果格格实在是太宠爱了。这样下去,不但会引起后宫其他妃嫔和格格之间的嫉妒,更会对格格以后嫁人有着极大的害处。看上去是爱,其实是害啊! “你说,你为什么要绞那个宫女的头发?你知不知道头发对于满人来说是最珍贵的东西?” 果儿一边跪着,一边低头咬着嘴唇。 孝庄见她不说话,拄着龙头杖,坐了下来,指指她,“你不说是吧,不说就在这儿跪着。” 看她那一股子倔强劲儿,真是像极了福临的第一位博尔济吉特皇后孟谷青。她当初就觉得,这个孩子比起满人,更像是蒙古公主。 “说就说,因为果儿觉得她太漂亮了,留在皇阿玛身边……迟早是个祸害!” “胡说八道!”方才还不算真生气,这回孝庄是真的动了怒。 一旁苏麻喇姑劝道:“老祖宗,别跟孩子动气了,童言无忌,格格也是……” “你问问她,这话是一个孩子说得出来的吗?准是跟大人学的。” 果儿一听,立马明白过来,心中是无限地后悔,自己这回不但没有给额娘帮上忙,还给额娘添大乱了。 “老祖宗,果儿没有跟任何人学,更不是任何人教的。果儿知道,人总是喜欢更好看的人在一起玩儿,就像果儿觉得胤礽弟弟长得比胤褆弟弟好看,果儿也喜欢和他一起玩儿一样。”她有些害怕了,低下头给孝庄磕了个头。 正说着,听到了消息的康熙急急火火赶来,看见老祖宗果然在发落果儿,又是气恼又是心疼。可还是立马挤出了一个笑脸,对孝庄劝道:“老祖宗怎么动怒了,是不是果儿又惹您不开心了?” “你自个儿听听,你这丫头都给你娇惯成什么样了?” 玄烨立马板着脸对果儿喝道:“你,还不快给老祖宗认错。”说着冲着果儿挤挤眼,动动眉毛,示意她赶紧不吃眼前亏,先认错再说。 “老祖宗,果儿知错了。” 玄烨对孝庄笑道:“皇祖母,您看,孩子已经知错了。再说,不就是一个宫女吗?犯不着动这么大的气,回头朕好好补偿一下这个宫女,给她个奉茶女官儿做,要不送到老祖宗这儿来伺候您,再赏赐她黄金千两。孩子还小,您就不要为了她伤了身子了。” 孝庄意味深长地看了玄烨一眼,“也罢,果儿你就先回去吧,好好反省自己,以后再也不可多淘气。” 果儿一听顿时松了一口气,“果儿谢谢老祖宗。” “玄烨,你留下来,陪哀家说说话。” 果儿由苏麻喇姑搀着,走出了慈宁宫的门,她回头望去,心里有些不踏实,“苏麻大姑姑,皇阿玛怎么不来?是不是老祖宗不怪果儿、怪皇阿玛了?” 苏麻喇姑叹了一口气,摸了摸果儿的头,“以后别再任性了,大人的事有大人来处理,这后宫里尤为复杂。他们远你你想的要多,你只要知道好好地对待你的皇阿玛、额娘还有弟弟就好。去吧。” 果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跟着来接她的宫女回了延禧宫。 宫门口,惠妃老远就朝这边张望着等着了。见四喜把果儿安然无恙地接了回来,这才松了一口气。 “额娘……”果儿先是欢喜地扑了过来,旋即有些惭愧地低头道,“果儿做错事了,给额娘帮了倒忙。” 云惠叹了一口气,“你呀,我就知道你迟早得惹祸。行了,饿了吧,进去吃点东西再说。额娘给你炸了番薯片,还有鸡肉粒。万事吃为先,先吃东西再说。” 见额娘没有怪自己,果儿就跟着胤褆一起进了屋。 几个小孩子因为听说果儿闯祸了,怕给添乱,纷纷知趣地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去了。只有胤礽还在这里,因为他没有额娘。惠娘娘总会做很多好吃的,比如这一回,她竟然把番薯切成片给炸了、还有鸡肉裹上面糊糊炸了,再用煎饼和葱、酱、菜一起卷上,别提多好吃了。 看见胤礽,云惠有些犹豫,想了想,还是对他道:“走,进来一起吃吧,你皇阿玛这会儿应该是在老祖宗那里。” 胤礽一听,顿时高兴起来,“嗯!谢谢惠娘娘。” 云惠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胤礽,总觉得自己这样离他近,并不好,会招来麻烦的。而玄烨那边……老祖宗这回因为果儿的事,本来皇上让她照顾胤礽,胤褆又很得皇上欢喜,老祖宗就已经很忌惮她和明珠一家了。唉,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有些留恋地看向乾清宫的方向。燕子年年来又走,人总很难回到当年那般模样。她想起那回两个人微服私访之前,顺着大栅栏往明珠府走的时光,走的很慢很慢…… 第七十八章 女婿 明珠实在是有些太倨傲了,因着赫舍里皇后的仙逝,赫舍里氏一族大不如前,尽管后来族中又有一个被封为僖贵人的。还有太子胤礽在,可皇上偏爱大阿哥胤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再加上惠妃的恩宠,才是后宫里的独一份。 佟佳氏走之后,后宫之位一直空着。孝庄心里早就打鼓了。 “玄烨,后宫不可一日无主啊,你看看,大臣女儿里有哪个合适些?就算是新进宫的也行。” 玄烨听了这话,就知道老祖宗是没有打算立惠儿为后。心中不免也有几分不悦,只面上却表现得淡淡地道:“老祖宗以前就说过,江山为重,美人排在后头。朕要是立后,定然得选对朕的地位有利的,家族强大的。” 孝庄稍稍有些诧异,“你这孩子,这些年总算是开窍了,不需要老祖宗来教了。你知道就好。” “老祖宗……当下朝中权势最盛的当属索额图和明珠吧。” 孝庄一听这话,气得顿时杵了一下龙头杖,弄了半天,他还是想说纳兰氏。的确,当下势头最盛的大臣还是赫舍里索额图和纳兰明珠。明珠这个人野心大,心眼多,早就不是当年那个纳兰明珠了。一门里出了一位惠妃,还育有一公主、一皇长子。让这样的妃子当了皇后,胤礽该怎么办?她会甘心让胤礽继承大统,而让自己的儿子袖手旁观吗? 不,就算她是一个大度的女人,能够容忍一个别的女人生的孩子。可作为一个母亲,没有人能愿意让自己的孩子屈居人下。孝庄笃定了这一点,开始在心中重新盘算。不能立纳兰氏为后,到时候只会后宫专宠,对整个前朝都不利。 赫舍里氏一族除了刚进宫一个僖贵人,还不成气候,也没有什么合适的人选。她开始考虑钮祜禄氏皇后家的妹妹,与佟佳氏一族中的人。若是能再来个第三方,平衡一下索额图和明珠,就好了。 玄烨像是看出了老祖宗的心思,不由半是无奈半是轻描淡写地朝一边的榻上一趟,翘起了腿,枕着自己的双臂,仰面朝天,“老祖宗,您累不累啊?您都为孙儿操劳了一辈子了,也该歇歇了。” 孝庄心中微微一凉,那个当年依偎在自己身边的乖乖的小孙儿,到底还是跟她有些疏远了。儿大不由娘,她不由想起了自己的儿子福临,因为董鄂氏的出现,不要皇后、不要她,也不要大清的江山了。为什么这些女子,都不能如她一般,以江山为重?为什么皇太极、福临、玄烨这爷孙三个也都不能以江山为重?而偏要执意追寻一份自己的感情归宿? 其实她忘了,当年的她——庄妃,也曾悄悄的在心底爱慕过一位满洲国最英勇善战的战士,他的名字叫做多尔衮。 “孙儿知道老祖宗的心思,老祖宗怕孙儿独宠纳兰氏,所以一直对纳兰氏忌惮着。尤其是这阵子有人上奏折弹劾明珠,明珠在京城的一些名声也不大好。老祖宗就更不愿意纳兰氏能被抬高位置了。老祖宗怕有一天,胤褆被孙儿看的太重,因为子凭母贵的缘故,重过太子去。到时候胤礽一个没有额娘的,没有人撑腰,您觉得对不起赫舍里氏。所以您想借着这次让孙另立新后,孙儿说的对吗?” 孝庄轻哼一声,“真是长大了,知道揣摩人心思了。你知道就好。” 玄烨淡淡一笑,从榻上盘腿坐了起来,将辫子朝后一甩,“可孙儿想告诉皇祖母的是,孙儿不打算立后了。” “什么?”孝庄很是错愕。“你不打算立后了?这话是什么意思?” 玄烨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皇祖母啊,不是朕不想,而是实在不敢啊。您看朕这个天子命,兴许是太硬了些,小时候连天花都夺不走朕的性命,想来天底下也没有哪个女子能够承受得住这份贵重。赫舍里氏、钮祜禄氏、佟佳氏,她们都走的那样早,朕真的不敢、也不忍心让一位女子付出自己的生命。以后这皇后、未来的太后,就留有继承大统的新帝去册封吧。” 孝庄听罢,有些怔怔的,半晌才说话,“你真的是这样想?” “嗯。孙儿已经打定主意了,这辈子都不再立皇后。” “也罢,哀家知道,你大了,心里有主意了。老祖宗也不好对你再多说什么,不过今儿果格格的事情,不得不给她一个教训。子不教父之过,这里头有你的一份不是,也有她额娘的一份不是。你们两个自己承担这份后果去,那个宫女毕竟是无辜的,也没勾引皇帝,也没那份龌龊心思,就被生生剪短了头发。小小年纪就生出这么一份嫉妒心思,如何使得?哀家就是要让她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生在皇家,哪些是应该做的,哪些是不应该做的。哀家就做主了,封个答应给卫氏,收了吧。” 果儿看着有几分心疼,“额娘,皇阿玛过几日兴许就过来了。” 云惠摆摆手,“得,以我对他的了解,近几个月他是不会来了。哎呦我这腰什么时候也成了阴天下雨就开始酸的了。还不都是因为生了你们两个小崽子,才落得一身病。” 上次的事情说到底都是因为她而起,从老祖宗那里回来,本以为额娘和皇阿玛都会责怪她一番,结果全都没有责备,他们二人也并未吵架,却不知怎的,莫名地两个人都不怎么亲密了。果儿也曾试图去找皇阿玛,撮合他和额娘和好,可好像从来就没有吵过架。 又过了一段时间,那个叫卫婵的宫女被皇阿玛收做了卫答应,很快就有了身孕。之后又被封为卫贵人。刚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她和大弟弟、胤礽弟弟都十分地气愤,额娘却是出乎意料地十分平静。只淡淡地说了一句,“早就知道会这样。” 果儿不懂额娘为什么会那样说,是不是她真的不愿意再理皇阿玛了?还是皇阿玛也不愿意再理额娘了?她觉得大人的世界真的很复杂。 云惠知道,也许本来玄烨和那个宫女没什么事儿,可果儿这么一闹,反而有事了。她在这后宫的地位,实在是太特殊了。不知道有多少人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 太皇太后对独宠的女人总是有几分忌惮的。也许是为了平衡后宫的势力,也许是因为年轻的时候心中的一种遗憾与嫉恨。 风起的时候,春棠给云惠拿了一件披风。主子不爱脂粉香,不似其他宫里为了留住皇上,而可以焚香,弄得清雅也好、浓郁也罢。延禧宫永远都是一种淡淡的幽香,那幽香来自花草,更来自一种无忧无虑的自在。 可自从格格和大阿哥出生以后,延禧宫里常常弥漫着的恰恰是一股甜甜的香气,有的时候是奶香,有的时候是辣香,有的时候是甜香。春棠知道,有了两位小主子之后,无论皇上来不来延禧宫,或者是后宫里的形势又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娘娘都是愉悦地过着。 这就是孩子给予后宫女人的一种希望。 只是谁又不希望能够永久地留住圣心呢? “不用给本宫衣裳,瞧这雨下的多痛快。”云惠伸出手去,站在庑廊底下等着屋檐上滴下来的雨珠。院中那几口大缸中养了一些睡莲,每个缸里都有鱼,因为果儿喜欢。“下了大雨,这暑气就能过了,瞧瞧,多舒坦。”树欲静而风不止,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哥哥那边也出了事。 云惠不由淡淡一笑,“春棠,把卷帘放下来,莫让风沙刮进屋里。” “是。” 云惠朝里屋走去,果儿不解地跟上,她是个有些急的性子,率真,长相却甚是清丽,远山浓墨一般的黛眉蹙起,眼中因为不解与愤怒也蒙上了一层水雾,“额娘啊,你真的不生皇阿玛的气啊?” 云惠坐到榻上,悠悠地喝了一口茶,“气啊。” 果儿一愣,她本来看额娘这些天一直都处变不惊的样子,还以为她不生气的。“那您……真的生皇阿玛的气了?” 云惠顿时又气又笑,“你到底是希望额娘生气还是不希望啊?” 果儿摇摇头,跪在地毯上,伏在云惠的膝上,“额娘,女儿只希望额娘和皇阿玛能够恩恩爱爱,好好的。” 云惠叹了口气,抚摸着果儿的头发,“你呀你,今年过了年也就快十二了。当年你皇阿玛和赫舍里皇后成婚的时候也不过才十三,你生在帝王家,是一个公主,很多事情理应看得明白才是。帝王家有很多的身不由己,就连你皇阿玛也是。这次这个事情即便果儿不做,就算没有卫氏,也会有其他的女人。因为你皇阿玛是皇帝。” “那额娘希望皇阿玛是皇帝吗?”果儿望着云惠,她第一次觉得皇阿玛是皇帝这个身份真不好,她羡慕裕亲王皇伯父和福晋、顺贝勒皇叔和福晋他们那样。 云惠纠结地皱了皱眉,心中骂道:希望个屁,要不是因为他是皇帝,她早就把他揪起来了。 有些事情也不方便对女儿说太多,只得对她道:“你舅舅权势太大,做错了事情,很多人都想罚他,找不到合适机会,就拿你额娘下手。你皇阿玛这个人哪儿都好,就是太孝顺,肩上担着江山,也有很多身不由己。额娘知道他不是真的喜欢卫氏,你看之后就再也没有理会过她,把她扔在储秀宫里。又大封了后宫,什么德嫔、僖嫔一大堆的。这是他一贯的作风。” 然后估计还会有好一阵子不踏入延禧宫,避避风头。等老祖宗不惦记这个事情了,后宫也平衡差不多了,他再出现。套路这么多年一直就那一套,她都知道了。可这回这个无名黑锅,她是真不想背。又不是她让他专宠她的、又不是她让他二儿子太子爷天天来蹭吃蹭喝的。可在别人眼里,这就叫独宠了。 “这话额娘也就是跟你说,你别傻乎乎地出门就告诉别人去,到时候就几个脑袋也不够砍的了。你以后学着聪明些,安静些,额娘将来给你找个寻常的夫君,不让你成天三妻四妾的斗来斗去,就是对你最大的帮助了。”她这阵子也是真的不想理小玄子了。让他一个人呆着吧。所以尽管一儿一女撮合了好几次,她都不想跟小轩子说话。尽管他也没什么错儿,全是女儿惹的祸。 果儿摇了摇头,“额娘,女儿只想一生一世一双人。” “这话是谁教你的?”云惠忍俊不禁,这影视剧的画风顿时出来了。 “表哥。”果儿的脸上微微泛起一丝红晕。 “容若?”云惠有些惊讶,旋即轻笑道,“他怎么会教给你这个?这么多年了还是难改风花雪月的习性。下次来了我好好批评他。” “对!额娘就是应该好好批评他。”果儿一听这话,莫名地兴奋起来,“额娘,你什么时候让表哥来啊?” “过一阵子吧。你别想着出去玩儿了,给我好好呆着。”刚想说她几句,云惠忽然停住了,打量了一下女儿,发现不知不觉中,女儿已经悄悄地长开了。那雪白的肌肤,如水的眸子,一笑唇边一对小梨涡,清灵灵的模样让人看了就忍不住心生怜爱。这丫头怎么看怎么都是一副思春的样子,不会是看上容若了吧? 云惠对自己这个侄儿的容貌才情还是清楚的。可……怎么会落到自己女儿身上?容若就是比自己辈分小,可年岁却是跟她差不多大的,这和小果儿之间差了十好几岁呢!开什么玩笑! 果儿却浑然不知,只红着脸柔声道:“额娘,女儿可喜欢听你们讲的那些故事了。女儿最羡慕江湖儿女,譬如赵敏。” 云惠顿时苦笑不得,若说这个,还真是自己教育不周。果然是影视剧小说害死人啊。闺女啊!我宁愿你是那个刁蛮任性的郭芙,将来找个耶律齐上门女婿就算了。也不希望你去做赵敏啊,你表哥容若和张无忌一样多情啊! 第七十九章 女儿 “娘娘,格格她该不会真对纳兰大爷动了……”春棠是纳兰府的家生子,自幼与容若、云惠相识,与云惠无话不说。 云惠没有立刻做声,只是拿起旁边一个木壶给一盆兰花浇水,随后拨弄了一下那细长的叶子。满蒙的女子不似汉人女子那般婉约含蓄,热情奔放,也有姑娘看好小伙子敖包相会的故事。可毕竟这会儿已然不是大清初,刚从东北、蒙古从马背上下来的年代了。 经过了四代帝王,走进了宫里。也接受了汉文化的融合,一个格格,即便是皇上再宠爱的格格,也得是皇阿玛指婚。她这个做额娘的也没有太多的权利去指摘。 哥哥最近和索额图闹得正凶,听说被接连参了好几本,就连她自己想回去看看,也只能避嫌。当年自己进宫的时候,哥哥还只是一个好学的书生,虽然她早就知道哥哥是个有野心的人,不甘于平庸。可那个时候,二哥二嫂拉着自己的手,宽慰自己在后宫里只要好好过日子,照顾好自己,不需要为家族争宠的情形还历历在目。 转眼间,哥哥就已经和索额图并肩成为朝堂两大党派。虽说不像当年鳌拜那般嚣张,可皇家的地位都不容被任何一个人动摇。在太皇太后的眼里,胤褆这边的母家势力要比胤礽要大多了。 胤褆有她这个得宠的额娘,有皇上的宠爱,有权倾朝野的舅舅……这一切都足够让人联想到将来一个强大的母家做支撑,完全可以和太子对抗的景象。 刚进宫的时候,她还仅仅是一个不得宠,甚至是受皇上欺负的小答应。太皇太后那个时候喜欢她,也欣赏明珠。可此一时彼一时,在太皇太后的眼里,她才是现在最大的忌惮。 若是果儿真的和容若在一起了,在旁人看来这像什么?亲上加亲,这一层关系就更加牢不破了。 以她对果儿的了解,恐怕不会这么善罢甘休。 “她人呢?”云惠忽然想起来,问春棠道。 春棠思索了一会儿,“好像大清早的就起来了,说是去御花园里逛逛。” 近日二哥的事情越闹越大,甚至有臣子上书说要让刑部审理。听小玉子那边偷偷说,皇上也正头疼呢。不办吧,有人说他偏袒国舅爷;办吧,又真是伤了娘娘的娘家人。所以容若这阵子也停止了四处游历,重新回了京城。 偌大个纳兰家,毕竟他也是长子不是? 这个丫头一定是算准了这几日表哥会过来,才会故意去御花园闲逛。 云惠无奈地叹了口气,冲春棠摆摆手道:“把她给我揪回来,就说额娘有话问她。”真是女大不中留,看来这事,还得去找她爸! “额娘。”被揪回来的果儿一脸的老大不情愿,听说容若哥哥因为舅舅的事情回京城了,她翘首以待了好几天,好容易在花园里看见,就这样被母亲“请回了家”。 见她一副犯了错误又不情愿的样子,云惠白了她一眼,指了指凳子,“坐吧。” “额娘说话不爱兜圈子。就直接问你,你当真心里有你容若表哥?” 果儿没想到额娘竟然如此直截了当地问自己,虽说有几分诧异,却也明白这就是额娘的性子,从来直来直去,不爱弯弯绕绕。“嗯。”爱慕就爱慕,今天不承认,迟早有一天要承认,果儿索性点了点头。 “我是问你真话。你还小,分不清什么是仰慕才华,什么是真正的相守。你表哥他人长得玉树临风,虽说年纪也不小了,可还是有一大堆人欢喜着。是,也很有才情。可你要知道,他这个人就是个漂泊的,跟一片云似的。虽说会写几句酸诗,却不愿意要任何封赏,也不愿意做官。你中意他,他中意你吗?” “中不中意的,额娘干嘛要问果儿,怎么不去问表哥?” 果儿的一句话噎的云惠说不出话来,“可他是个浪子。” “不,我读表哥的词,知道他虽多情,可内心却是专情的。”说这句话的时候,果儿的眼里都在闪着光,她一下子拉住云惠的手,“额娘,表哥和皇阿玛不一样,他不会三妻四妾有很多女人。他不会让跟着他的女子心里有落寞、无奈,我知道额娘与皇阿玛也十分相爱,可皇阿玛去别的娘娘的宫里,额娘也还是会不开心。他封了卫氏,不论是本意还是老祖宗逼着皇阿玛做的不得已的事,额娘都会不开心。世上没有哪个女子愿意和别的女人分自己的丈夫。而我只愿意一生一世一双人,和他走遍天涯海角也好,相夫教子也好。只要在一起一天,果儿心中都是乐意的。” 云惠听着女儿的话,不知怎的,竟有种说不出的酸楚。 也许当初刚进宫时,那个只想好好过自己的小日子,不论后宫有什么纷争的纳兰云惠早就已经不在了。因为在她的心里,不知什么时候,那个叫爱新觉罗玄烨的人已经悄悄地走进了。有了一种叫牵挂的东西,她就无法再做到洒脱。 她甚至有些羡慕女儿,在这样的年纪里,还能有这样的心思。也许能成全她,也是好的。就当是完成自己没能完成的心愿吧。她想告诉女儿,在未来的很多年后,男人和女人一样,成亲之后都只可以有一位妻子,是真的一生一世一双人。 窗下的兰花在阳光里变得柔和,像不染凡尘的仙子,高洁幽雅。她觉得自己好像老了,现在该是孩子们的时光了。 云惠在厨房里忙活了一下午,精心细细地切了一些番薯,给炸了。她记得年轻的时候,他爱吃鸡汁味儿的,总为了这个味儿好吃还是那个味儿好吃,和她争论不休。 她想了想,去找人办事,总不能空着手去。于是她带了一篮子薯片。 到了乾清宫的时候,小玉子正在外头呢。如今他也算是个小头头了,眼尖一眼瞧见惠娘娘,顿时一个头两个大。上次自己不留神把二格格放进去了,结果就出了这么档子事儿。虽说后来没人知道这里头还有他的事儿,要是知道了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这延禧宫啊,都是不好得罪的主儿。他隐约知道皇上这回又刻意避着惠娘娘呢,于是赶忙拦住。 “奴才给惠妃娘娘请安,娘娘吉祥。” “皇上在吗?” 小玉子犹豫了下,“在……” 云惠就要往里走。 小玉子顿时心里一声苦笑,怎么惠娘娘也是要效法当年的宜贵人小主吗?“娘娘,万岁爷正忙着呢。” “有大臣?那好,本宫在这儿等着,等大臣走了的。” 小玉子一听这话,知道是糊弄不了她。其实说到底惠娘娘也没有什么错儿,听师傅说,反而是皇上自己觉得愧对惠妃娘娘,不好去见她,心里都憋着一股劲儿呢,就等着谁先给台阶下了。 “你去跟他说,我要见他,见不着人不走。我要跟他商量事儿,跟娘家都无关,是和咱们那个头疼的大丫头。” 小玉子犹豫了片刻,一咬牙,还是进去回禀了。 玄烨正在抚摸着那只荷包出神,这么多天没见惠儿了,说不想是骗鬼的。没有人比他更想了,虽说上次跟老祖宗话说的狠了些,可最近碍于明珠的事情,他也不得不做出了一些妥协,收了卫氏。 “皇上,惠妃娘娘来了。”小玉子头低的很低,声音很小。可玄烨还是听见了,“什么!你说她来了?”玄烨满脸的惊喜,半站起身子,忽然意识到仪态问题,又立马坐了下来,皱了皱眉,该让她进来呢,还是不见她?见了面说什么?明珠的事情该怎么交代? 正想着呢,一个熟悉的身影已经站到了眼面前,还有一股子熟悉的味道,“行了,别想了,臣妾已经来了。皇上想赶也赶不走。” 玄烨抬起头,看见云惠那张熟悉的面容,心里五味杂陈。 这回这事儿叫一个什么事儿吧?他心里有些愤愤的,有几分觉得自己是个冤大头。 “臣妾给皇上请安。”打发走了屋里的宫女太监们。云惠这才把那薯片放到他跟前,叹了口气,“行了,知道你是怎么想的。知道这回你憋屈了,说到底是果儿的不是。” “朕不怪果儿,没有这件事,老祖宗也会有别的由头。哎……”他闭上眼,很是有几分恼怒的用手搓了一把脸,最后停留在太阳穴揉着。“老祖宗最看不得朕后宫专宠了,她总说这样不好,要雨露均沾。朕独宠你,又正赶上明珠犯事儿。以前顶多也就是说几句教训一下,可自从有了胤礽和胤褆,老祖宗看到的可就不单单是后宫妃嫔争宠那点事儿了。 朕也知道,没那么简单。那天那事儿,朕也不知道该说谁有错,也许怪就怪朕是个皇帝吧,老祖宗……毕竟经历了三朝帝王,最主要是她敢想敢干,朕是真怕哪天朕出个宫,她就会对你……朕现在是真希望自己是个寻常人家的公子,那样就可以只有你一个了,也不委屈了你。”说着,他还是忍不住睁开了眼睛,拉了拉她的袖子,把她朝自己拽得近了一些。 “岂止是你这个当皇帝的头疼,这皇帝的女儿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因着之前果儿受罚那件事儿,玄烨对果儿的宠爱也收敛了一些,她这个性子的确是他宠出来的。万一真宠成个郭芙就不好了,于是也好长时间没见着果儿了。心想有她这个额娘教育,应该也不会怎么着。可听云惠的口气,玄烨觉得可能又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了,不然依照她的个性,是断然不会主动过来找他的。 “怎么回事?” “你那个女儿啊……有意中人了。”云惠心里也五味杂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说。 “啥?”小玄子脱口而出,惊得差点没从椅子上掉下来。虽然没有眼镜,但是云惠分明从他脸上看出了“大跌眼镜”这个词。 “我儿这么早就有意中人了?”小玄子还是不大相信地喃喃自语道,不能够啊,果儿才多大的小姑娘,“不可能!你瞎想了,小丫头才多大。”小玄子哈哈大笑起来。 云惠却严肃地一本正经道:“多大了?十二岁半了,过年十三。皇上当年大婚多大?臣妾几岁进宫的?” 说完这句话,刚才还满不在乎的玄烨一下子蔫了。 快十三了,好像的确是可以出嫁了。似乎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的玄烨,刚才还是吃惊着,冷静几下子以后,这股子吃□□成了彻底的酸意。 谁?到底是谁,这么快就俘获了咱们果儿格格的心?不要命了臭小子简直。 他朝云惠看看,多年的情感让他们也能心有灵犀,看着云惠的嘴唇,玄烨睁大了眼睛,好像是猜到了什么。 “看上容若啦!” “呸!”听到“容若”两个字,玄烨犹如当年看到这姑侄俩很亲密时一样反应,他气得背过身去,操着手,“不不不……不能够!全天下,跟你说,朕最讨厌的人就是纳—兰—容—若。你回去告儿他,门儿都没有。想跟朕抢女儿,趁早死心。哎哎,他都多大了?比朕小一岁吧,跟朕差不多大,还想娶朕的女儿?老……老牛吃嫩草,朕斩了他信不信?” 第八十章 一生一世一双人 玄烨的样子,让云惠觉得好像是看到了一个情敌。都说女儿是父亲上辈子的小情人,女婿的出现无疑让他这个做皇阿玛的感到一种女儿被夺走的危机感,更何况果儿还小,他从未想过那个在他印象中还依偎在身边的女儿,就这样春心动了?于是提早让他进入了戒备区。 云惠轻轻推了推他,“你别一副跟容若有仇的样子,容若是什么心思臣妾还不知道呢,也不一定就会让果儿嫁给容若。” 听到这句话,玄烨的眼睛似乎亮了一下,旋即立马恢复了平静,“你的意思是仅仅是果儿同你说的?会不会是你这个当额娘的太敏感了?格格还太小,恐怕是对兄长的仰慕与依赖吧?小的时候,朕的皇妹也很仰慕与依赖朕。” 云惠没好气地在心里道:你有小时候吗?您不是八岁就登基了吗?再说了,佟佳氏不就是你的表妹,不还做了你的皇后? 她对玄烨笑道:“臣妾成日里与果儿同吃同住,对这个女儿的心思还能不了解?这个丫头别看她小,其实鬼精灵着呢。同是女子,臣妾看的很真切,果儿提到容若时,眼神里的情意的确并非仅仅出于妹妹对兄长的仰慕。臣妾今儿来跟皇上说这个,是知道依照果儿的性子,倘若真是想要嫁给容若,还真是谁也拉不住。所以这才来找皇上商讨法子。” 玄烨一下子明白了云惠的意思,抬起头来,两个人对视了一眼,都明白了彼此的心意。他略微沉吟,“那……你是希望果儿和容若还是不希望?” “从臣妾的心意上来说,不希望。” 听到惠儿也这么想,玄烨似乎松了一口气。“哦?为何?难道你不希望爱新觉罗与纳兰家能够亲上加亲?” “真是因为亲上加亲,所以才怕。”有些话在心里不方便说,近亲结婚有什么好的?不过古代这种事情的确很是常见。“臣妾这延禧宫与纳兰氏一门已经够惹眼的了,若是再出一位驸马,这驸马还是皇上一起长大的伴读,旁人会怎么看?高看的自然会高看,可忌惮的自然就会视为眼中钉肉中刺。臣妾怕……” 她怕万一哪一天纳兰氏塌了,到时候牵累的还会是果儿。 玄烨握住了云惠的手,轻叹一口气道:“你真是懂朕的心意。其实作为皇阿玛,虽然听到自己的女儿有了中意的郎君,心里不是滋味。可朕知道,即便朕再宠爱女儿,这一天也还是会来临。他是谁不重要,可方才惠儿你说的话,句句都是朕心里想说的。朕给你们纳兰家的的确太多了,朕怕这种宠爱太过,带来无上荣耀的同时也会带来麻烦。” 一门出了一位内阁大臣、御前侍卫、皇妃,皇长子……唯一能抗衡的也就只有索额图一门了,可毕竟皇后已经去了,只留下太子胤礽,这个时候朝中的老臣或者保守派更会有想法,为了太子的地位稳固,会对胤褆有所中伤。 “那依你的意思?”玄烨看向云惠,云惠浅浅地弯起嘴角,会心一笑,“臣妾是果儿的额娘,只管猜女子的心思。这男子的心思嘛,还得皇上去做。” 玄烨顿时明白了云惠的想法,点了点头,“好,这两天容若为了明珠的事,一直进宫来。朕找个时间同容若说说看。” 御花园 两个男子并肩闲庭信步,月光清冷得有些淡蓝,碎在小径上,蜿蜒地直伸向六角亭。清风徐来,玉色长袍的男子衣袂轻轻抬起一角,腰间悬着的玉佩穗子与手中长箫上缀着的穗子相得益彰。 “若非为了你阿玛明珠,朕看你是不打算进宫了。” 容若淡淡笑道:“皇上这说的哪里话?这皇宫里毕竟还有奴才牵挂的不少人。” 玄烨朗声大笑,抬头看了看月光。风中有一股子桂花的甜香,“你可知,这皇宫里牵挂你的人也大有人在。” 容若俊秀的眉宇微蹙,这宫里除了皇上、姑姑,还能有谁牵挂他?莫非是哪个宫女?他一向得女人缘,也因此惹出不少让人单相思的风流债。虽然他觉得,这些都不怪他,因为他从来就没有喜欢过那些女子,甚至根本不认识她们。 “哦?皇上说的应当是姑姑吧。” 说到这个,玄烨忽然用了一种略带酸意的语气道:“不是家里那个大的,是那个小的。” 乍一听,容若没明白,略一思忖,顿时明白了过来,“皇上是说果格格?”他有些惊讶,可似乎心里也隐隐的有些不安,提到果格格三个字,他竟觉得似乎触动了心底某处柔软。那个面容清丽姣好,明媚如春光的小丫头? 前几天他在京西大营,竟然意外地看到了一身戎装的果儿。虽说满蒙女子善骑射,可旁人家的大家闺秀,顶多也就是男扮女装地出来骑个马,逛一逛。她却穿了一身红色的戎装,将长发束到脑后。皇上对这个格格宠爱得不行。 她看见他来了,十分惊喜地下马,亲热地唤他“容表哥。”他这时才惊讶地发现,当年那个做错了事,就躲在他身后求庇护的小丫头,竟然已经长得这样高了。身材修长地像一株亭亭玉立的荷花。 那个后宫里不可一世的小霸王,谁也奈何不了。却单单只在他面前,永远是一副寻求庇护的小女儿家模样。 容若忍不住拍拍她的额头,自从兰珍走后,他拒绝了阿玛和额娘给他安排的许多亲事。这么多年来一直似乎漂泊,走遍天下名山大川,留下的诗词也流传多处了。却始终不肯考取功名,在某一处停留。也没有任何一位女子能让他停留。 可这丫头……他淡淡弯起了嘴角。 “皇上有话不妨直说。”做了那么多年兄弟,彼此之间也早就心照不宣。他当然知道今晚皇上特意与他相邀赏月,不会是替女儿表心意之类的事情,不然呢?还能是他自己表心意? 玄烨认真道:“你是看着果儿长大的,她如今对你姑母说,她仰慕你这个表哥。按理说小女儿家有这个心思也正常,只是朕想听听你的心思。” 容若沉默了阵,缓缓开口道:“皇上希望奴才是什么心思,奴才就是什么心思。” 兄弟二字,也不过是儿时的情意。说到底,还是“奴才”二字。 玄烨微微眯起眼睛,“你是聪明人,朕同你姑母,只有这一个女儿。” “你阿玛的事,朕已经不追究了。” 容若拱手对皇上作揖淡淡道:“谢皇上恩典。既然阿玛已然无碍,奴才也就能放心地去游历了。今年的中秋之月,恐怕没有福分能同皇姑父、姑母一同品鉴了。” 玄烨松了一口气,坚定地按住容若的肩膀,“你去吧。待到明年,朕与你去金陵看看曹寅。” 闲花落尽,那一树浓郁的芬芳弥漫着整个庭院。秋染挑了灯芯,“娘娘,别在灯下绣衣裳了,有什么想绣的,明儿再做吧。” 云惠抬起头来,莞尔一笑,“不行,这件寝衣我想赶紧做好,明天给胤褆带上。他要跟着镇远将军出一趟远门,见识见识真正的沙场。” 秋染也笑道:“真是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砰!”地一声门响,一个海棠红的身影映入眼帘,云惠有些诧异,“果儿,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到额娘这里来做什么?” “问你夫君喽。” 云惠神色一变,严肃道:“怎么说话呢?” 果儿抿了抿嘴,“我知道,是你和皇阿玛把容表哥撵走的,是不是?” “什么叫撵走?我听不懂。” 果儿一听这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女儿不过是想得一心人而已。” 云惠语气缓和了不少,“果儿,你想得一心人的心思额娘何尝不明白?只是你还小,你对你容若表哥也不是十分了解。你就肯定了自己的心意?再说了,你想要一个属于你的丈夫,也不是不可以。你是皇阿玛最宠爱的格格,你皇阿玛一定会给你挑选一个最中意的如意郎君。” 果儿的目光中满是诚恳,对云惠道:“额娘,在女儿的眼中,你和阿玛才是后宫让人人都羡慕的一对。虽然你不是皇阿玛的结发妻子,不是正宫皇后,可皇阿玛待你,就像舅舅待舅母、裕亲王伯伯待福晋一样。在卫氏的事情发生后,女儿十分不解,为何额娘那么喜爱皇阿玛,却能容忍他再封别的女子。可后来女儿明白了,在额娘的心中,皇阿玛就是你的唯一;而在皇阿玛的心中,额娘也是唯一。即便额娘不是皇后,却也是皇阿玛心中的妻子。” 云惠一怔,她没想到果儿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果儿以为额娘最懂什么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可没想到,额娘却不明白。和天底下的父母一样。女儿要告诉额娘和皇阿玛,即便容表哥不在京城,女儿的心也早就随着他而离去。即便这紫禁城的高墙越高,也关不住果儿的心。”烛光映着她如花的面庞,她站起身来,眼中满是希冀,转身离开了云惠的寝宫。 云惠想要喊住果儿,却又停住了。一生一世一双人……自己这个活了一世的现代人,怎么还不如一个小丫头?是这清宫的日子,让自己迷失了心性。她重新思量起很多事情来…… 第八十一章 泰坦尼克号 “这件,这件好看!” “不不,还是这件!” 几个女子叽叽喳喳说得好不热闹。四喜和三元都像看西洋镜儿似的,满脸都是惊奇。 四喜忍不住赞叹道:“我说秋染姑娘,你这手也太巧了,这个旗装奴才还是头一回见得。”说着便拿起了一件,“只是这布料有些太省了吧?袖子还没缝上呢?” 秋染忍俊不禁,“这哪里是我的手艺?我也只是打打下手,把这衣裳裁出来罢了。都是照着娘娘画出来的花样子,娘娘才是真的手巧。” 云惠颇有些得意又感慨地捧着那面料,“这叫旗袍,是照着咱们宫装的样子改的。好看是好看,可就是只能看看,不能穿。这个穿出去,让旁人瞧见了,该说咱们伤风败俗了。” 春棠也微微脸红道:“是啊,这衣裳虽然裁得精巧,可若是让旁人看见了,该说咱们了。” 四喜啧啧两声,“瞧这衣裳,腰是腰,腚是腚的。” “哎呀!四喜!滚出去!”几个女子纷纷嚷道,便推推搡搡地就要堵四喜的嘴。云惠笑得前仰后合。只见四喜满脸委屈,“奴才听说蒙古那边就是早上穿着棉袄,中午热的时候把袖子拆下来,光着膀子。哎,娘娘这做的是蒙古服吧?” 云惠笑道:“我只是描了个样子,要说还是秋染的手艺好。” 夏槿眼前一亮,拿起一双鞋,“哇,这花盆底鞋怎么跟儿不是一边儿平啊?这怎么穿?” “不一样平,这样穿起来才显得身量高啊。” 夏槿看得都着迷了,“哎呀娘娘,这么精巧的旗装、花盆底鞋,奴婢可做不来。娘娘真是心灵手巧。” “是啊。”冬晴也赞同地点了点头,旋即轻叹一声,“唉,这可惜这样的鞋子、衣裳,咱们却只能看看,不能穿。” “哎,娘娘,不如咱们关上门,就在屋里穿一回给奴婢们瞧瞧吧?” 云惠也有些流连地端详着旗袍和改良的花盆底鞋,想想二百多年后的民国,这旗装就要演变成旗袍了。 “好,三元、四喜关上门,去门口守着,不许人进来啊。”云惠走进了里屋。 正是三月好韶华,踏青赏花的时节。庑廊底下新移了一丛迎春,小金铃似的花朵儿迎风摆着,烂漫至极。院子西南角,架了一排花架子,爬满了紫藤。远远地,一个淡紫色宫装的窈窕身影出现在门口。 三元四喜先是一激灵,生怕是什么别的宫娘娘过来串门儿,再定睛一看,原来是自家果格格,这才松了一口气。 “哎,你们一个个的怎么在门外守着?额娘呢?” “奴才给果格格请安,格格吉祥。” “回格格,娘娘在屋里试衣裳。”三元有些担忧地朝里屋看了一眼,老老实实地对果儿回话道。 果儿背着手蹙了蹙眉,“试什么衣裳呢?连我都不让进?让我进去看看。” “这……”三元犹豫了。 “哎呀,都是女儿家,有什么不能看的。”说着就将三元四喜一推,径自走了进去,“额娘!额娘,快看看我带谁回来了。” 话音刚落,果儿便瞠目结舌地站在了原地,只见眼前的女子穿着一身深蓝缎子银月滚边的宫装,不,确切地说是一件“瘦”宫装,似乎是故意裁剪,不似寻常宫装那般宽大肥阔,而是紧紧地包在身上,显示出玲珑曲线。缎子上用银线绣着大朵大朵的白玉兰,外头却是罩了一件窄袖中衣。再往下看,是一双踮起了脚的花盆底鞋,鞋面上绣着蝶舞翩跹。 再看穿这衣裳的人,瞧见她了,正满脸绯红的嗔怪道:“是果儿啊,你这孩子,进来怎么也不让三元他们通报一声,就这么冒冒失失地,吓得额娘一跳。”说着有些局促地低头看了自己一眼。她的确是突然想起做一身旗袍来穿穿,可也只是想想,宫里这么多好绸缎、好料子,不去做几身自己想看的衣裳实在是太可惜了。 可她也知道,这样的衣裳在这个时候还是相当伤风败俗的,断然不能让旁人瞧见了。所以她也只是做来,并不打算穿。被冬晴她们一鼓动,自己也有些心痒痒了。虽然是穿了,可却没有打算让果儿瞧见。让女儿看见为娘的穿得如此妖娆,到底还是有些不恰当的。 “啧啧啧,呦呦,额娘,您这是……”果儿的眼里看见的可不是“伤风败俗”,而是一个风韵正浓的女子,穿得如此奇特,却衬得姣好面容更加秀丽温婉。“女儿晓得了,额娘莫不是想穿来给皇阿玛看吧?” 果儿对自己的推论洋洋得意。 云惠白了她一眼,没好气道:“谁穿给他看?我自己个儿做着玩儿的。你可莫要出去乱说啊,到时候咱们娘儿俩可吃不了兜着走了。” 果儿晃了晃云惠的胳膊,“行了,果儿知道。不会说出去的,额娘,你猜谁来了?” “谁啊?”云惠实在想不起来,果儿特意跑过来说的,会是谁,哥哥?二嫂?还是容若? 果儿故意卖了关子,“额娘,您还是先进去换身衣裳吧,我怕胤褆一会儿看见了,被您吓着。” “是胤褆回来了?”云惠又惊又喜,这一年半的时间,胤褆都在西北跟着抚远大将军、镇西大将军征战,连她这个做额娘的都很少见到。虽然当年她也是这样想的,不求儿子当不当太子,只要他能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便好,可这个小子,偏偏从小就喜欢舞刀弄枪的。这下可好了,给他个报效朝廷的机会,还真抓着不放了。 一听说儿子回来了,云惠赶忙进了屋,换上妃子的宫装。待她穿戴好,忙不迭出来时,胤褆已经站在了自己跟前。 “儿臣给额娘请安,祝额娘身体康健。” 云惠心中大为想念,“快快过来,给额娘看看。” 男孩儿个子窜得快,经过南征北战,在军营中的洗礼,胤褆愈发像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额娘。”再铁血的男儿,在面对自己的娘亲,自己心仪的姑娘时,都是万般的柔情。当然了,面对自己从小就怕的姐姐,还是跟见了煞神似的。 “额娘,儿臣跟着抚远大将军在西北立了战功了,皇阿玛说要封赏儿臣。” “好好。”云惠欣慰地点点头。 “额娘,儿臣跟皇阿玛讨了一个恩典,带您出宫去纳兰家住几天,顺便去老家探探亲。您不是总说在宫里闷得慌吗?这回可以出宫转转了。” 云惠笑道:“想是想,可这宫里……”她想了想,有些动容道,“不是还有你皇阿玛吗?额娘出去了,他不就……没人玩儿了吗?” 果儿顿时哭笑不得,“额娘,皇阿玛可不缺人陪他玩儿,您瞧瞧,宜妃家的小九根本不是个省油的灯,成天跟那个老八在一起,论他捅娄子的功夫,可不比女儿弱;德嫔家的老四,看着闷不吱声的,其实蔫儿精着呢。您就得了吧,皇阿玛他才闷不了,他忙着呢。” 云惠听了这话,也有些愤愤的,“也是,哼,他才忙着呢,日理万机。得,咱们就跟着胤褆出宫去看看纳兰家。” 经过上回的事情,索额图和明珠都消停了不少。或许他们认识到,真正最聪明的人,恰恰是他们当年都有些“轻视”的小皇上。这个小皇帝,现如今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处处需要人辅佐的皇帝了。 云惠在纳兰家住了好几天,和昔日的家人们叙旧。她记得上回出宫,还是跟皇上去扬州微服私访,一晃好些年过去了。那时也是三月,烟花三月下扬州,扬州的景致最是旖旎。农历三月初九,在索尼的新宅,她还踩了他一脚,就这么个小小的梁子,才让他们相遇。 马车摇摇晃晃地驶在官道上,云惠思绪万千,一路上桃红柳绿,林幽鸟鸣。果儿坐在一边,握着她的手,不时打量着车外。云惠没好气道:“行了,别看了,他又不会跑。” 她知道果儿这是在看容若。上回的事情,让果儿与自己之间生出了很大的嫌隙,事后无论玄烨给她选谁,都不乐意。连她自己都有些后悔了,也许她喜欢容若,也不是一件十分坏的事情。自己的这个侄儿,论才情论相貌,当年她不是也觉得世间没有几个人能衬得上吗? “你们这是要带我去哪儿?”若不是因为马车内坐着女儿,马车外骑马带路的是儿子、侄儿,云惠真要怀疑自己是要被拐走了。 果儿笑道:“到了您就知道了。” 见她不打算说,云惠便索性闭上眼睛。 “额娘,下来吧到了。” “哎呀,这一路颠簸的,你们这是要带我去哪儿啊?”云惠心中有所埋怨,只觉得行驶了一路,很是难受。“这是哪儿啊?” 果儿挽着她的手,云惠拂了拂被风吹到一边的一缕鬓发,步摇也被这带着咸咸的风吹得晃动。暖阳柔和,眼前竟是一望无垠的碧海蓝天。 “这是……”云惠有些疑惑。 胤褆笑道:“额娘,这是天津卫的渤海湾。” 云惠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渤海。”她不由会心一笑,自己老早就想看看大海了。在深宫之中禁锢许久,尤其渴望自由的气息。没想到,在有生之年,竟然还能看见海。 “别藏了,人呢?” 果儿故作糊涂,“什么人呢?” “我是想看大海,可这个心思除了你皇阿玛没人知道,这大老远的带我来这儿,这么能折腾,想想也不是胤褆这个呆板脑子能想的出来的。除了他,还能有谁。行了,让他出来吧。这边风大,藏哪儿呢?” 果儿叹了口气,“唉,额娘,您这样可就没意思了。人皇阿玛可是费了好大的心思,才想到把您接出来转转。您倒好,一下子就拆穿了。” “惠儿!” 不远处的海面上,缓缓过来一艘船,船头上站着的人正在向他们一行招手。再仔细一看,这艘大船的身后,还跟着几艘小船,船上的人一声令下,身后纷纷升起了船帆,云惠数了数,正好是九个。 他还记得,她叫那九儿。先前是个小胖子。 “下来吧,海上风大。”她仰面望着船头的玄烨。 “你上来。”他对她伸出了手。“快上来!这船可是水师施琅舰队的,本来想带你去福建对面那个叫台湾的小岛上看看,可太远了,朕怕回来的时候耽误很多朝政,就带你来看看渤海。一会儿太阳落山,这片海域就可好看啦。云蒸霞蔚的,你不是老早就想看了吗?朕还带郎世宁来了,给咱们画一幅画。这郎世宁会画那种很像真的人那种画,一会儿画给你看看。” 玄烨一脸心满意足地笑,看着身边的熟悉面孔,“憋生朕的气了,都多少时日过去了?你看,这船……还满意不?”他有些局促,像是个小孩子,可看着对面笑着的儿女们,玄烨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年轻了,也许没有多少年可以相互陪伴。他终究没能给她个皇后之位,可在他的心中,纳兰云惠就是他的皇后、他心目中的妻子。 “不怪朕了不?”他可怜兮兮地望向她。 郎世宁拿起画笔,“皇上,娘娘,你们可以再靠近一些。我们国家的国王、王妃都是靠的很近的,皇上可以吻你身边这位美丽的女士。” “什么玩儿?闻身边这位梅……”玄烨伸长了耳朵,眯着眼睛一脸的疑惑。 郎世宁突然觉得自己语言匮乏,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就是……算了,皇上,您还是拉着娘娘的手吧。对,就是这样。瞧这霞光多美!” 玄烨微红着脸,笑眯眯地有些紧张地拉了拉云惠的袖子,“这船朕送你了,以后想来就坐坐。你给它起个名儿吧。” “泰坦尼克号。” “好,就叫泰山泥土号!” “是铁达尼号,不是泰山泥土号。” “铁砂泥号?太难听了,不过你说行就行吧。” 82.第八十二章(番外)皇爷爷的撩妹日常) 听额娘说,我不是出生在紫禁城,而是生在畅春园。 六月初夏的好时节,额娘正和皇姑姑在碧莲台边赏荷,湖面清风徐来,池畔塘柳摇曳生姿。许是闻着处处花香正浓,又或是被一只蜻蜓惊了涟漪,额娘便喊着腹痛难耐。本是惬意的天气,一众宫人硬是因为我的提前到来,而急出了满头大汗。 怪不得待我生下来后,皇祖母时常笑道:“这是个心急的孩子,定是看咱们畅春园的景致太美,迫不及待地要出来看看呢。” 在我印象中,皇祖母一直是一位和蔼可亲的人。说是和蔼可亲,是因为我从来没有见过她发脾气,不像我见过的其他老妇人那般严厉庄重。可我又觉得她不和蔼可亲,那是因为我觉得“和蔼可亲”用在皇祖母的身上,实在是太显老了。 皇祖母是个多会保养的人! 从额娘口中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能感受得到额娘心中的那份羡慕和嫉妒。连她这个年纪轻轻做儿媳的都要羡慕起皇祖母来。 事实上,宫里所有的女人都很羡慕皇祖母。因为她是那样地懂得生活。 我总爱去皇祖母的兰藻宫,听说那是皇爷爷特地为皇祖母当年选的宫殿。太监总管和额娘身边的姑姑说,太上皇和太后娘娘一路琴瑟和鸣、举案齐眉,可是真正的皇家神仙眷侣,传为人间的一段佳话。 “佳话?哼哼,也就是他为了欲盖弥彰,说的好听。当年刚认识的时候,我可不是现在这般模样。我那个体重呀,啧啧,一个顶的上仨,就那么往你皇爷爷的脚上一踩……他就记恨上了,把我召进宫,天天为难我。”说起当年这些事情的时候,皇祖母如数家珍似的,眼睛完成弯弯的月牙,她的皮肤很白,连细纹都很少。如果不是因为有了些许白发,和皇姑姑站在一起的时候,看起来像姐俩儿呢。 “为难您?然后呢?”我托着腮,趴在梳妆台上,一边十分有兴致地听皇祖母说当年和皇爷爷刚认识时候的那些故事,一边把玩皇祖母梳妆台上的这些东西。 她神秘一笑,“呵呵,我这么聪明,还有谁能欺负得了我?”说着,她像变戏法似的从一个不知道藏在神秘地方的口袋里,变出了一种串在棒子上的糖,给我吃。我打小便喜欢跟着皇祖母,因为在她这里总能吃到很多很多从来都没有见过的好吃的,就连宫里的御膳房都做不出来。 皇祖母跟我说,这是她们纳兰家的秘方,不能说出去,如果我告诉别人,就再也没有这些好东西吃了。 她看见我拿着她妆奁匣里的胭脂水粉玩,有些心疼地伸出手来一样一样拿回去,“丫头这些不是你玩的东西,可贵着呢。乖乖,到别处玩儿去,这是皇祖母的螺子黛,画眉毛用的。这个啊?这是口脂。” “口脂?怎么有这么多的颜色?有一个不就行了?”我瞪大了眼睛,实在不明白眼前这些瓶瓶罐罐的用处。可是皇祖母却爱若珍宝。 皇祖母颇有些得意地道:“那当然,穿不同颜色的衣裳,得擦不一样颜色的口脂。来,再给你一个糖,你去别处玩儿去,皇祖母要敷面膜了。” “面膜是什么?” “面膜就是面粉糊糊,洗干净了以后能够永葆青春。” “那莲儿也要敷面膜。” “不行,你是小孩子。”她一边说着,一边哼哼,“恩,这身子骨不如以前了,改天天气好了做做瑜伽。今儿敷黄瓜桃子切片水果。” 说着皇祖母就开始捯饬自己的脸,然后躺在躺椅上闭目养神了。我讨了个没趣,独自一人在外头玩儿。 皇祖母院子里的花儿可真香。 远远的,我看见皇姑姑搀着皇爷爷过来了。 皇爷爷最近有些糊涂了,老有些事情记不得。可他总是记得皇祖母。 “皇爷爷吉祥。” “噢。是果儿啊,过来给皇阿玛看看。” 我无辜地抬起头,“皇爷爷,孙女是莲儿,不是果儿。” 皇姑姑哭笑不得,“皇阿玛,果儿在这儿呢,我才是果儿。” 皇爷爷这才回过头去,看着皇姑,然后十分惊讶地说道:“你是果儿?哦,对对对,你看皇阿玛又糊涂了。果儿,朕明日下朝领你去台阶那边看看,等他们在你面前走过去的时候,你看好谁,尽管跟你皇阿玛说。” 果儿十分无奈地“放弃”了身边喋喋不休的皇阿玛,俯身问我道:“你皇祖母呢?” 我朝屋里看看,“皇祖母好像是睡着了。” “哦。那咱们静悄悄地进去。就不要通报了。”说着便带着皇爷爷进去了,我也一起跟上。 “那是什么?有,果子!”皇爷爷十分惊奇地一指。“去,口渴了,拿来朕吃。” 不等皇姑姑搀扶,皇爷爷就已经走了过去,顺手揭下了皇祖母脸上的黄瓜。 “皇爷爷!”我刚想过来阻止,却见皇祖母已经坐起来了,皇爷爷不由向后退了一步,像是吓了一大跳,“哎呦是你在这儿呀,朕还以为是一盘果子呢。你嘞在这儿是干啥?” 皇祖母有些气愤地拿掉了脸上的果片,“来干什么?” “来干什么?这房子是朕的,这地也是朕的,这些瓶子、桌子、凳子都是朕的,朕不能来看看?。”皇爷爷轻哼一声,一点都不给皇祖母留情面,就坐了下来。“喝水!” 皇姑姑愣了半天,皇祖母没好气地道:“给他倒水。” 皇姑姑看着拌嘴的两个老小孩,实在是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不由打圆场,“皇阿玛,皇额娘,来都吃块点心,消消气。皇阿玛,你看莲儿还在这里,不要把小孩子吓坏了,回头还以为皇爷爷皇祖母一点都不慈爱呢。” “莲儿……”皇爷爷看着我,愣了愣,半天才想起来,“胤褆回来了?” “在路上了。不是昨天二弟刚跟您说过,胤褆打了胜仗吗?” “噢。”皇爷爷似乎是想起来了,“告诉胤礽要好好念书,过几天让帝师考他们哥俩儿。” 皇姑姑这下是彻底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该怎么跟皇爷爷说呢?他已经记不得现在当皇帝的是谁了?当年的太子也是我的二皇叔,后来由皇祖母也就是当年的惠贵妃带大,后来登基做了皇帝。我阿玛则一直带兵打仗,成了威名远震的军功显赫王爷,他们兄弟二人关系甚好。皇爷爷还记得小时候的那些事情。就怕越解释越多,姑姑索性跟皇祖母说话。 可皇祖母似乎十分嫌弃皇爷爷似的,吃了半块麻花后,就丢下了,拍拍皇爷爷的肩膀,对着他的耳朵道:“臣妾要出门喽,去跟那个曹寅他们打马吊牌。” “去哪儿?” “去望月亭。” “去干什么?” “去和曹寅他们打马吊牌。” “去哪儿打马吊牌?” “去望月亭。” “去干什么?” “去打马吊牌。” “和谁?” 皇祖母气不打一处来,发现被他绕进去之后,轻轻拍了两下皇爷爷的肩膀,小声嘀咕了一句,:“我懒得管你。”转而想起那一次在宫外,带着皇爷爷在路上走,去纳兰老家,结果看见个卖炸糕的,皇爷爷非要吃,待皇奶奶过去后,回来找不到皇爷爷了。差点下令让侍卫把京城翻了个底朝天。 皇祖母有些不放心地叮嘱,“你就坐在这里哦,等臣妾回来,回来给你做好吃的。不要乱走,其他老奶奶那里也不要去。” “去哪儿?” “比如荣太妃、宜太妃她们那里,不要跟宜太妃去蹦蹦跳跳的,回头闪了腰,上回她就让你闪腰了,她老不正经,不要跟她玩。”皇祖母再一次叮嘱道。 “噢。”皇爷爷眨巴眨巴眼,乖乖滴答应了。待皇祖母迈出了房门,皇爷爷忽然意识到,好像皇祖母这是要出去了,于是问姑姑道:“她去干什么了?” “找曹寅叔叔他们,打马吊。” “不许去!” 皇姑忙喊皇祖母:“皇额娘,皇阿玛不让去嘞。” 皇祖母不胜其烦地回头,故意不回话,朝女儿挤挤眼,挥挥手。 哪知道皇爷爷却朕的生气了,一拍桌子,把麻花一扔,“不给她去!那个……不回来就是抗旨。” 这时候皇祖母果然又从门外走进来了,靠近皇爷爷道:“噢,不回来就是抗旨啊?那臣妾是不是应该回来?” “是。” “可是臣妾做不到呢。那你可不能处罚臣妾,不然走丢了,没人带你回宫喽。没人给你做好吃的。你还罚不罚臣妾了?” 皇爷爷意识到失去皇祖母似乎更可怕,于是忙回头,“不罚了。” “那你说句好听的,臣妾就不走了。” “朕想你了。”皇爷爷凝望着皇祖母十分认真地讲了这句话。 皇祖母听完这话,十分和颜悦色心满意足地坐下了,“那还差不多。那你还会不会把臣妾的名字叫错了?” “不会。” “那还忘不忘记了?臣妾叫什么来着?” “叫云惠。” “好,那你有多想我?” “甚是想念。” “嗯。” 皇爷爷一脸得逞的狡黠笑容:“朕甚是想念你做的薯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