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妃两相厌》 第1章 王贵妃与谢皇后的梁子 刚入夏,热气还未怎么升腾起来,王令宜就微眯凤眼,慵懒地倚在凉亭中的红木贵妃榻上。只见她发髻松得完全不成形,垂下如瀑长发,这是刚午睡醒不肯梳头的模样。她按压太阳穴的素手纤细修长,指甲上正红丹蔻更衬得她肤白胜雪。原本是一副求而不得的美人图,美人却伸手从一旁小方桌上放了冰块的瓷盘里捏了一颗荔枝。染了丹蔻的指甲就狠狠扣进荔枝壳,再轻轻一掰,修长的手指便将晶莹剔透的荔枝肉送进美人的嘴里。 王令宜忍不住舒坦地想,惬意,真是惬意。 “娘娘,方才皇后下了帖子,说是后日要为秦王开洗尘宴。”合姜略略急切地自湖边绕了长桥踏上凉亭的石阶,站到王令宜旁边刚打了扇子便道。 闻言,王令宜午睡过后的餍足也顿时散了干净,于是低头往银盘里吐了荔枝核,笑道:“那位皇后娘娘总有让我不安生的法子。我后日身体抱恙,不去。” 合姜笑得眉眼弯弯:“估计不成了,听说皇后晌午同太后说话的时候,还提您要去呢。” 王令宜黑白分明的凤眸就轻飘飘地翻了个白眼,说道:“这皇后也太磕碜了。” “您也知道太后多疼秦王这个老幺,皇上也得临时休沐来接秦王不是?况且您去了,咱小厨房就少做一顿饭啊。”合姜劝得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即便王令宜再不情愿,这日依旧打扮得艳压群芳。用合姜的话说,就是“一桌清粥小菜里忽然出现了一盘大荤”。 “清粥小菜”们各自有各自的弱柳扶风气质,共同的两点便是两手便围得住的杨柳腰和时常带雨的脉脉眼眸。这当然便牵扯到皇帝的喜好问题。据说皇帝年少轻狂不懂事时被一个美艳的朔北女子伤过,从那起皇帝就更喜欢忧郁小白花的诗情画意。 “大荤”这副长相在皇帝看来自然便是极不讨喜的,且肚子里墨水还不知道够不够三滴,更叫皇帝敬而远之了。不过所幸“大荤”从来没在意过。 王令宜到的时候基本所有人都到了。她刚一进门,就敏锐地感觉到来自正座上的丝丝冷意。不用看,王令宜也知道,皇后娘娘又要出幺蛾子了。 “王妹妹到的时机恰好,开始传菜吧。”谢宝林端坐太后侧方,话讲得不痛不痒,是说王令宜来得迟。 王令宜被刺了一句还不能还嘴,心中很是不舒服,心道是许久没同谢宝林斗法,才叫谢宝林皮子又痒了。 她笑眯眯地坐到谢宝林下首,持杯饮酒时,便偏头过去低低说了句:“几日没见,皇后娘娘的脸比矩还要方正了。” 知道王令宜是讽刺她刻板,谢宝林却瞧也没瞧,懒得理王令宜。 那厢秦王同太后说着话,便往王令宜这边瞟了一眼。 谢宝林虽正襟危坐,却也眼尖,随即道:“确实不比妹妹,嫁了人还叫人念着。” “毕竟京中只有一个王令宜,还嫁出去了,也难怪家中父母念得很。”王令宜佯作没听懂谢宝林的意思,顺杆儿爬道:“说起来,妹妹也许久未曾回家省亲了,不知皇后娘娘可准?” “这得看皇上。”谢宝林推了。 谢宝林颇有些给王令宜挖坑的法子。皇帝已经如此不待见王令宜了,那王令宜凑到跟前去还能有个好?况且王令宜素日大错不犯,小错不断,叫皇帝觉得麻烦得很,这一遭也够王令宜喝一壶了。 谢宝林甚至多饮了一杯酒。 王令宜却是笑眯眯地应下了,找了个空当儿问道:“皇上,近日来,妾身回回梦见妾身院中枇杷树生得繁茂,醒时方觉,自打进宫以来……” “别拽文。”皇帝不耐听她。 王令宜笑:“妾身这几日想回家。” 皇帝没说话,似乎在权衡。其实有什么好权衡的?一想到王令宜几天不在宫里不给人找麻烦,皇帝连装样子也没有,立刻又道:“准。” 王令宜获得完全的胜利,趁人不备,她向谢宝林挑衅地抬抬眉。这就嘚瑟起来了。 宴会间觥筹交错,言笑晏晏,一派祥和,王令宜又难得没出什么岔子,还要回家清净,看起来规矩得很,因而一向对王令宜避之不及的皇帝也觉得王令宜没那么烦人了。于是皇帝趁机总结原因:都是气氛醉人。 然而就在这样的好氛围里,秦王手持酒杯,一步一摇地挪到王令宜桌前,定定地瞧着她,没等王令宜开口,秦王便道:“上次一别,到如今已有一年光景了。” 颇有些怀念的意思。 王令宜心道这秦王把酒喝进脑袋里了。他居然当众跟他皇帝哥的贵妃叙旧,感觉像在打他哥的脸。打皇帝的脸没什么,打肿了王令宜也喜闻乐见,可王令宜总觉得秦王这缺心眼的是害她。 “才一年而已啊。”王令宜笑得人畜无害。 秦王当下咳嗽起来,摆手笑道:“贵妃贵人多忘事。” 这句话带得所有人都不由得回想起一年多以前,文文弱弱的秦王一反常态地强硬,请了徐国公向王家提亲。奈何王令宜嫌他无趣,死活不乐意,就差拉根绳子自缢了。提亲失败后,秦王居然在王家女眷上华严寺祈福时,独自堵了王令宜的去路,问个究竟。 秦王胡闹,太后又素来宠他无度,倒还是明德公主绑了秦王远离京城,避了一年,这才了事。 本想这一年过去,秦王总该多长根筋的,没成想,头一次回来就又跑着找王令宜去了。 太后想得脑仁疼。原本想让秦王看看当了贵妃的王令宜,叫他死心,如今看起来便又快死灰复燃了?太后再瞅瞅王令宜的模样,像是画匠笔下最着重描画的一个,可不就是个妖精?果然还是皇帝有眼光,见她总绕着道走。 “当忘便忘。”王令宜端起酒杯,缓缓起身,继续说道:“本宫干了,秦王随意。” 言罢,一饮而尽。 所幸秦王脑子还有点用,知道喝了那杯酒,回自己位置上去。王令宜这才放下心来,只是再吃她最喜的水晶猪肘时候,也没什么滋味便是了。 如果她生病不来,不就没这么多破事了么?这都谁造成的?还不是上头那个大家闺秀,读了那么多圣贤书还这么损。 谢闺秀用帕子掩了口鼻,偏头轻轻打了个喷嚏。她回头时,便看王令宜低头用手里的象牙箸狠狠地戳盘里的水晶肘子。不知怎么的,谢闺秀心情就愉悦起来。 酒过三巡,太后撑不住,道:“哀家先行离开,你们慢慢玩。” 众人行礼送了太后,场面才又愈发轻松了。 皇帝忽而诗兴大发,提议要击鼓传花,停在谁手里,谁便要作首诗。由皇帝出题目,做不出的便要罚酒三杯。 皇帝的小白花们可不是吃素的,这种关头,哪个不是让来让去,作诗又一个赛一个的绞尽脑汁的? 眼看气氛越来越热烈,几乎趴在桌上的王令宜刚想说出去透透风,花就不偏不倚地停在她手中。 皇帝蒙着眼睛,听着周围顿时鸦雀无声,心中预感不好,忙摘了布条,定睛一看,王令宜。 上头谢宝林见是她,头一疼,不由得想起王令宜刚进宫时候背的那句诗——“鹅鹅鹅,炖了汤来喝”。 众人面面相觑。 静默半晌,终于有朵善良的小白花柔声细气道:“如不然,妾身代姐姐一回?” 一时间,全场小白花都沸腾了,都纷纷道:“还是妹妹来吧。” 谢宝林冷眼瞧着下头这些乱糟糟的,不得不出声道:“让人代劳,恐怕王妹妹也没有面子,不如王妹妹背首诗吧。” 王令宜感觉自己受到了谢宝林的侮辱,别人都是作诗,轮到她便就背诗了?谢宝林当真是不给她不痛快,自己就不痛快。 “如何?”末了,谢宝林还好心好意地征求王令宜的意见,“一句也行。” 谢宝林这么好说话的模样让王令宜有苦难言。 王令宜在身后连忙摆手,示意她要晕了。 合姜极有眼色,上前一步,低声提醒道:“不成哪,皇后的医女还在偏殿候着呢。” 此路不通,王令宜来回看了看,瞥见谢宝林似笑非笑的模样,心下一横,只好硬着头皮笑道:“妹妹是什么情况大家都清楚?姐姐还是莫要为难妹妹了,不然妹妹可要昏倒了。” 话说到这个地步,没理由逼着她。这关总算是过去了,堪称劫后余生。 王令宜咬碎银牙:谢宝林,这梁子结大了! 这宴会让王令宜头疼得很。刚回到自个儿宫里,王令宜顾不得梳洗就躺到榻上休息,因着还喝了酒,便沉沉睡去了。 翌日一早,王令宜只觉得还没睡够,便被床前的婢女唤醒了。 “娘娘,王贵妃已经在宫里等候多时了。” 王令宜正欲摆手说不见,忽然清醒过来——整个宫里,不只有她一个王贵妃么? 第2章 王贵妃与谢皇后的互换 王令宜略略忐忑地睁开了眼。 床很陌生,床前婢女的温婉眉眼却熟悉得多,这是谢宝林的贴身婢女榕西。 “榕西?”刚出口的话,虽稍稍有些沙哑,但却让王令宜意识到这个声音并不是她的。王令宜心中渐渐升腾起难以名状的恐惧。 榕西动作利落地将纱帘收起,方才弯身扶王令宜起身,轻声道:“奴婢瞧着今日的王贵妃有些不同。” 王令宜发觉她即将要面对的事可能极为荒诞。 铜镜前,她身着丝绸中衣,亚青长发直垂腰际。即便铜镜映像再混沌,王令宜也认出现今这副身子是谢宝林。 居然是谢宝林? 她紧盯着镜子,捏紧双手,极力压下想要尖叫的冲动。 还没等王令宜穿上衣服,谢宝林就顶着王令宜的脸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看样子大概也是忍无可忍了。 看着小宫女们想拦又不敢拦的模样,谢宝林面无表情道:“退下。” 话音落了片刻,小宫女们还是踟蹰着不肯离去,谢宝林这才又想起来,如今她是王令宜了。 居然是王令宜! 王令宜清清嗓子,试着学往日谢宝林的做派,道:“退下吧,没什么事不许进来。” 宫女们道了“唯”离开寝殿,甚至顺手关上了门。 从别人的角度看自己还是很怪异的,尤其当这张脸做出与自己往日完全大相径庭神情的时候。王令宜瞧着对面的冷面美人,心道这才是谢宝林的真实面目啊,看这行事哪里是端庄稳重的皇后娘娘。 “王令宜,你作什么妖?”谢宝林步步紧逼,直到两人四目相对。 王令宜闻言怒气陡生,也冷下颜色道:“你可别什么事都扯我身上,我还委屈呢。” 谢宝林瞧她的神色不似作假,冷哼一声,自己坐到圆桌前,斟了杯茶喝,似乎是在平复情绪,半晌后,方道:“此事太过怪力乱神,不可外传。” 王令宜气头很快过了,坐到谢宝林跟前,嘲讽道:“瞧你,说得轻巧。就冲你今天这副模样,谁人不知王贵妃变了?刚刚榕西只跟你照了个面,便发觉出来了。” 谢宝林语气一滞,吃瘪了。 不过王令宜也不愿让原本属于自己的脸上露出太多这样尴尬的表情,不然她会认为自己生的一脸衰样。于是王令宜立刻转了话题:“榕西了解你,只怕我也瞒不久。对了,合姜看你有没有发现什么?” 谢宝林斜她一眼:“进来之前,她提醒我在这儿多吃点,吃穷皇后。” 王令宜默默腹诽,她到底是怎么摊上合姜这个缺心眼的啊。 “王令宜,不管以往如何,现下总归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所以,我建议你放下偏见,跟我合作。”谢宝林语速不快。 王令宜点头:“道理我都懂,你能先别对着我翻白眼么?” 虽说,用自己的眼睛翻起白眼来真是别有一番妖娆风情。 今早来请安的妃嫔们不住再三打量端坐在凤仪宫花厅里的王贵妃,再探头往外望望,瞧今儿的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来了。算下来,王贵妃有两个月没起来过了吧?兴许昨晚宴会喝高了,劲儿还没缓过来? 小白花们起个大早每日定时定点来请安,能有什么事要谈?只在下头你一言我一语地聊天。聊得正起劲,一朵小白花忽然跟被咬了舌头似的。她想起皇后喜静,连忙收了话头,抬眼往上那么一瞧。 不瞧不要紧。 只见皇后娘娘端坐在榻上,头微微低垂,左胳膊轻轻搭在小方案上,右手捏着一块糕点迟迟送不进嘴里。 有细心的小白花发觉,皇后娘娘的眼睛是闭着的,便低声提了句。 另一朵小白花连忙捅捅她,小声道:“定是你看错了,皇后娘娘怎么会当众睡觉,不许胡说。” 谢宝林自然是对她们的话听得十分清楚的,每听一句,她都恨不得揍王令宜一顿。 没错,母仪天下的模范皇后谢宝林,第无数次产生了想要掐死王令宜的冲动。 谢宝林实在无法直视王令宜顶着自己的身子在众目睽睽之下打盹的模样,太不成体统了! 于是谢宝林想着王令宜之前张牙舞爪的样子,起身,试图像王令宜一样摇曳生姿地走到沉睡的王令宜跟前。只刚走了一步,谢宝林就发觉自己走得同手同脚了,于是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趁人不备,抬手掐了王令宜的手一下,而后嘴里道:“皇后娘娘这糕点妹妹倒是没吃过。” 王令宜冷不丁被人掐醒,刚要怒喝,只见谢宝林居高临下地看着自个儿,两只眼睛似乎都快要冒火了。 虽不太满意谢宝林将自己的形象拉低,但王令宜好歹知道如今也不是同谢宝林掐架的时候,于是道:“妹妹既喜欢,便拿去。” 提醒的目的既达成,谢宝林便回座上去,紧接着身后王令宜就幽幽地补充了一句:“瞧你瘦的,多吃点补补,不够本宫天天叫人给你送。”反正花的是谢宝林的钱。 谢宝林险些崴了脚。 小白花们眼观鼻鼻观心,心下嘀咕着:哪次皇后跟贵妃不是掐得你死我活的,今儿太阳可能果真从西边出来了。 “昨日的酒入口香甜,没成想后劲足,今日一早本宫头还有些昏沉。”王令宜下一句,就下了逐客令。 小白花们闻弦歌而知雅意,识相地纷纷告辞,连皇后贴身的宫女都被王令宜挥退了。也还真有不识相的正坐在那儿,没有一点要离开的意思。 王令宜倚到旁边儿的靠枕上,妖娆得很,面上笑意盈盈:“王贵妃,你还有事?” 谢宝林瞧她的那一眼,活像冰刀子剐人。 王令宜抬手轻揉脖颈,道:“如果没事,本宫要回去歇息了。” “昨日皇上准你省亲。”谢宝林面无表情,放下茶碗,“王家想必得了信儿,这几日王贵妃定要回去一趟的。” 王令宜低头看看自己谢宝林的身子,再瞅瞅傻子都能看出不对的王贵妃,忽然觉得谢宝林实在是个大坑货。 “谢宝林,你说你昨日让我安安静静地呆在我宫里多好,指不定咱俩就没发生这事呢。”这话几乎是从王令宜嘴里挤出来的。 谢宝林略带同情地瞧她,道:“头脑是个好东西,怎么你就没有呢?”还未等王令宜出声,谢宝林继续说:“好端端的,睡一觉便成了这副模样,你去不去宴会有差别么?” “当然有,至少我不会提省亲。”王令宜揪了一小撮头发在手上绕啊绕,“现在可好,凭你,还没进王家门怕就被人当妖怪给抓了。” 谢宝林被呛声,再次觉得:她想掐死王令宜绝对不是她的问题,王令宜的嘴实在太招掐了。 “你教我。”谢宝林认为自己不能同王令宜这个粗鄙之人一般见识,于是尽可能撇开王令宜的烦人之处去解决问题。 王令宜倏地玩味一笑,媚眼如丝,缓缓道:“想学什么?” 而后,王令宜自上位风情万种地走下来,俯身瞧着谢宝林毫无波动的脸,徐徐靠近,凑近她的耳朵,细细吹了口气,低低耳语:“学这个?” 谢宝林神色不改,忽地抬手轻捏住王令宜的下巴,淡淡道:“王令宜,你给本宫悠着点。” 王令宜起身,道:“没劲,那便先用了早膳吧。” 皇后娘娘跟王贵妃单独呆一起的时间超过了半个时辰不说,皇后娘娘居然破天荒地留王贵妃一起用饭了。 凤仪宫的人有些懵。 不得不提,谢宝林的榕西确实不错,知道出来解释皇后的用意:“贵妃娘娘马上要省亲了,咱们娘娘自然得多加照拂。” 谢宝林头一次被人嫌弃成这样,心中不自在得很。可看王令宜全然不在意,该吃吃该喝喝,谢宝林不知道是该说王令宜是傻还是缺根弦。 “我知道你谢家是世家,可王家人口也复杂,只亲眷你便要记下许多。”王令宜话说得严肃,自己却歪到卧房的美人榻上,眼看着就动也不想动了,“大多你只随便说几句便好,但有几个人你得注意,第一个自然是我娘,众人一起时候,我娘不会怎样,但私下,你总要腻着她,同她撒娇。她才不会起疑。往事不要提,只道在宫里的事。第二个是我家的混世魔王,我六妹,那是雁过拔毛,一点不手软,可她眼最尖……” 说着,王令宜陡然止住话头。 谢宝林正听着,看她忽然偏了头,刚想出声,却见王令宜抬头抚掌道:“说了你也记不住,这些我给你个册子看好了。左右你走路说话比我规矩,也就不跟你说这个了。来,我教你怎么跟我娘撒娇。” 谢宝林:“我拒绝。” “我先给你示范。”王令宜才不会理会谢宝林的抗拒,“现在你是我娘。” 王令宜让谢宝林站起来,伸手扯住谢宝林的衣袖,下巴微收,眼睛却往上瞧着,十分狡黠的模样,又娇气得很。然后王令宜猝不及防地松开衣袖,双手环住谢宝林的脖子,拉长了调子:“娘~” 第3章 王贵妃与谢皇后的沐浴 这调子拐得一波三折。 谢宝林感觉身上登时就毛了。她抬手推开王令宜,蹙眉道:“你耍我。” 王令宜又倒回美人榻上,歪歪扭扭的姿势,头发稍有凌乱地笑开了:“我耍你了么?我怎么不知道?我不一向都这样?” 这话听得可不舒服。 谢宝林只能撂下一句:“你不配合便自求多福吧。”而后拂袖离去。 王令宜听着谢宝林放了门口珠帘的声音,哗哗啦啦地响,乱得人一阵烦躁。 谢宝林的确是个合格的皇后,她将后宫打理得井井有条,甚至短时间内没有谢宝林,后宫照样可以有序运行。而王令宜能做的,便是听各局各司负责人前来回话。 王令宜在家虽学过中馈事宜,但毕竟没什么经验,因此头昏脑涨之余便想着,等这几天忙完了,找谢宝林好好问问。 今天是十五,照例皇帝要过来凤仪宫。 榕西早早地给王令宜准备了热水和花瓣,一切准备就绪后,便恭敬地在净房门口等着王令宜。 王令宜没这么跟皇帝处过,心下有些吃不准皇帝跟谢宝林的相处具体是怎样的,便打了些退堂鼓。 “榕西,本宫……”王令宜话刚出口,便有些说不下去了。 榕西轻声道:“您身体不舒服吗?” “没有。”王令宜摆手,这时候退无可退。 净房跟王令宜自己的也差不了太多,沐浴也只让榕西在,完全没有排场。王令宜还以为中宫殿下能有什么特权,原来除了多干点活好像也没别的了。她心中有了安慰。 热气熏得整间净房烟雾缭绕,花瓣香气极淡,近乎没有,而王令宜一向喜香,闻了谢宝林这个,便有些不适应,觉得寡淡了。王令宜任由榕西帮自己褪下身上的衣裙,然后她低头一看,原来谢宝林腿这么长!难怪以前站一起的时候,总觉得谢宝林用鼻孔看她。 就这么一看,王令宜忽然发现了某些不得了的趣味。 她面上平静地踏进浴桶。 榕西舀了温度适中的水,缓缓浇到王令宜背上,接连几下后,则双手沾了些油细细地在王令宜背上推开。 王令宜忍不住舒服地叹了口气。 “王贵妃……”王令宜双眼阖着,漫不经心问道:“今日看来,确实有些变化。以前怎么说她来着……” 榕西手上力道不变,语气却迟疑了一下,方道:“绣花枕头里包的空心萝卜。” 王令宜猛地睁开眼睛。 瞧瞧,这就是一国之母说出来的话,果不其然,谢宝林从里到外都透着损。 榕西这边刚给王令宜捏完,用澡豆洗了干净,这边两个嬷嬷便抬了烧好的水进来。这次便是王令宜自己泡一会。 好不容易得了没人的空闲,王令宜目光缓缓下移,面上浮起一丝不怀好意的狡猾来。削葱根一般水嫩的手便轻轻点住身前的柔软雪白,连戳几下,王令宜脸忽然热了起来。 谢宝林平日繁复的宫装之下,原来藏了这样一副玲珑身子。谢宝林身形十分匀称,并不过分清瘦,身上高低起伏,每一处都恰到好处。 王令宜盯着雪白长腿时,鼻子里一涌。 她流鼻血了。 王令宜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连忙低头洗了干净。 榕西按往常算着时间,到了就进来服侍王令宜穿衣。她刚轻手轻脚地绕过屏风,就看见王令宜手上又滴上还未来得及清洗的血迹。 两人面面相觑。 “这不是……”王令宜说着话,又一股血缓缓从鼻孔里流了下来。 王令宜:!!! 榕西却赶忙拿了布巾给王令宜细细擦拭干净,而后服侍她换了中衣,扶她慢慢走出净房。 梳妆台前,榕西确认王令宜不再流鼻血,方放下心来,一点点给王令宜擦头发,刚擦一半,门外姑姑便提高了声音:“皇上驾到!” 王令宜只得起身前去迎接。 皇帝站在寝殿门口,并不往里进,单问道:“方才颜华说你身子不舒服?” 王令宜看到榕西给自己的小小提示,垂首,平静道:“回皇上,是不太爽利。” “如此,那皇后便好生休养。”皇帝说罢,回身大踏步离开凤仪宫,没有半分要留下的意思。 王令宜有些云里雾里。她以为皇帝只对自己这般冷淡,为何对皇后也是如此?看颜华和榕西的反应,这般只怕是常态。 谢宝林平日,可全然看不出委屈的。王令宜不由得想。 华阳宫这边,临到沐浴时分,谢宝林也踟蹰起来。虽然,如今她的身子是王令宜,用王令宜的东西理所当然,可她内心还是有说不出的别扭感。 “娘娘?”合姜疑惑地问了句。 谢宝林无比怀念榕西。 罢了。 几番天人斗争,谢宝林终究还要接受如今的现实,只能让人不易察觉地僵着身子踏进净房。 刚进去,净房里香气扑面而来,谢宝林登时感觉自己要窒息了。谢宝林立刻捏住鼻子,蹙眉往里头一看,只见半人多高一镂刻熏香炉正悠悠哉哉地吞云吐雾。谢宝林按耐不住内心的嫌弃:王令宜的品味太差了。 叫合姜灭了熏香,跑了好一会儿味道,谢宝林才肯进了浴桶去。她目视前方,尽量忽略王令宜身前的汹涌波涛,转移注意力道:“家里怎么说。” 合姜道:“府里已经张罗了,只等着这几日娘娘回去。” “嗯。”谢宝林应声,心思一转,想起王令宜那副张牙舞爪的样子,便状似闲聊地问了句:“本宫之前是不是说过皇后磕碜?” 合姜笑:“三天前的事您就忘了?” 谢宝林陡然微笑起来:王令宜啊王令宜,肚子里那点墨水骂人都不够,你可当真胆大包天。 谢宝林道:“她现在可比以前磕碜多了。” * 变成皇后有一个最大的坏处便是不能多睡。对于王令宜这样预备昏睡一整夏的人而言,早起听小白花们叽叽喳喳简直就是受酷刑。 不过今早,谢宝林没有来。 这才是王贵妃的惯例,只不过…… 王令宜坐在上首,瞧着空座,心里泛酸道:谢宝林定然睡得好着呢。 谢宝林不在,下边这些又都是纯纯的小白花,跟谁掐都没劲。王令宜终于等到小白花们散去,方才幽幽地回寝殿,想趁人不备补个觉。 榕西疑惑问道:“娘娘今日不去书房了?” 闻言,王令宜驻足,眼酸得想哭,她随即淡定点头:“本宫先回寝殿拿个东西。” 榕西瞧着她家皇后娘娘的背影,不知道怎么的,觉得十分落寞灰败。 王令宜自打记事起,就没进过书房。其实也不能怪她。每次进书房,不过一盏茶时间,准能睡着,奇怪的是,一出书房门就又好了。 王令宜自小就相信,自己是被书房下了咒。 她在谢宝林寝殿看了一圈,最终揣一个小枕头出了寝殿。她学着谢宝林规范的步子,绕过榕西可能在的地方,向后院书房去了。 王令宜踏上一条石子小道,两边竹林掩映,风微动,竹叶便摇得沙沙作响,日光顺着间隙投在地面上,细碎的光斑也随风跳跃。小道尽头便是凤仪宫的小千明湖,湖中怪石嶙峋,岸边犬牙交错。临岸莲花开了三两朵,还稚嫩得很,似乎一碰便会抖落下来。 竹林里便远远传来几声清脆的叮咚声。 王令宜回头,循着声音向右边竹林望去,谢宝林书房的一角飞檐便自竹林中显现,檐下风铃同竹叶一起轻轻晃动。 越临近,书房便越撩起它的面纱,直到呈现了全貌来。 外观中规中矩,一如宫中任何一间房,并没有不寻常之处。王令宜叹道:“真是什么样的谢宝林,什么样的书房。” 推门进去,王令宜方才发觉,书房里采光很好,即便竹林围绕,遮蔽日光,书房依旧十分亮堂。地面铺满了细编的竹席,人足可以赤脚进来。 王令宜伸手摸了摸书房中央的古琴,上面纤尘不染,她抬眼环视周围,东边书架整齐排列,上面按经史子集分门别类。西边靠墙的整面多宝阁前,则是一张苏作黄花梨边抹草花梨独面书桌,上置文房四宝,狼毫笔在笔架上排成一列。 东西归置得十分规整。 王令宜再次叹:“什么样的谢宝林,什么样的书桌。” 西边墙角放置了一个敞口木箱,里面宣纸杂乱,想必是写废的字暂且处理在这里了。 王令宜饶有兴致地走过去,捏了一张起来,只见薄如蝉翼的宣纸上,自上而下气势磅礴地写了句:澜波不惊天地大。 不知怎么的,王令宜鬼使神差地将这张宣纸整整齐齐叠起来,然后……揣到了怀里。 王令宜道自己是头脑发昏了。 再雅致干净的书房,也无法阻挡王令宜想睡的决心,王令宜寻了处好地方,放好小枕头,躺下便合眼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朦朦胧胧之中,她感觉像是有人踢了她两脚。 王令宜双眼挣扎着睁开两条细缝,在模糊的重重光影之中,有个女子坐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似乎正在低头看书。 这个轮廓越来越清晰。 “谢宝林?”王令宜懒懒地哼了句,待到自个儿更清醒了,她又揉了揉自己发疼的大腿,左手缓缓撑起身子,瞧着面色平静的谢宝林,咬牙问:“说,你刚是不是踢我了。” 第4章 王贵妃与谢皇后的省亲 “哦?有么?”谢宝林头也没抬。 王令宜黑着脸道:“凤仪宫的人怎么会放你进来?” 谢宝林翻书的手就是一顿,轻描淡写道:“你以为我是你?” 全皇宫的人都被谢宝林给骗了!只有她王令宜目光如炬,早就意识到谢宝林不是什么好人。还端庄贤惠,谢宝林也好意思受这个夸! 谢宝林合上书,扭头冷眼瞧王令宜,再次提醒:“三日后省亲。” 王令宜这次便收敛许多,细细地讲了家中主要成员的性格和外貌特征,又看谢宝林神情淡淡,王令宜忍不住凑过去问:“你不号称过目不忘么?你记着了吗?” 王令宜冷不丁靠过来,谢宝林就下意识往边上撤。 谢宝林自己本身轮廓分明,眉眼十分精致大气,并不拘泥于小女子的娇弱美。不过她却鲜有嬉笑怒骂时候,所以大部分时间,她的表情是皇后的表情:不会嫉妒,不会失态,永远端庄,永远规范。 谢宝林头一次看见自己的脸上有了其它情绪。 “你记着没?”王令宜挑挑眉。 谢宝林终于能确认,王令宜不论换成什么脸,即便是她谢宝林的脸,王令宜表情都一如既往地欠掐。 王令宜见她没反应,忽然起身去往谢宝林的书桌前。 谢宝林瞧着不对,也起身道:“王令宜,你别乱来,给本宫悠着点。” 王令宜嘴上应着:“我能给你把书房拆了是怎么的?一国之母这点气量都没有?”她随即摊开宣纸,用镇纸压好,才细细磨了墨,方提笔蘸墨,在宣纸上描画起来。 谢宝林毫不掩饰自己的区别对待,道:“对别人,我有气量,对你,没有。” 王令宜冷哼一声。 谢宝林看王令宜运笔也算是一气呵成,心下便生了一分好奇,挣扎片刻后,她便徐徐挪到跟前,低头看去,只见王令宜已经画了小半部分,看得出是一个妇人的面容。 “这是我娘。”王令宜重新蘸了墨,“能说得上话的,我便都给你画来。” 谢宝林虽疑心这王令宜的功底,不过看她也不是一无是处,倒也少了分嘲讽的心思,专心低头看画。 王令宜发鬓之间幽香浅浅,扰得谢宝林有些许分心。 谢宝林目光不由得移上去,看王令宜难得的认真侧脸,又觉得盯着原本属于自己的脸好生奇怪,因此她只看了一会儿,便离开桌前,任由王令宜继续作画,自己则是到书架前取了另一本书看去了。 * 贵妃省亲,乃是大事。 前两日,便有宫人提前探好。这一日,贵妃一切用度整整装了十辆马车,一早便先行送去王家。由皇家侍卫开道,宫人排成两排紧随其后,妃规制的车辇自大内侧门缓缓驶出,随后向东驶进东西福寿街。福寿街两边具是二三层的繁华临街楼,酒楼茶楼金石书屋一应俱全,如今因着贵妃驾到,街上还未亮时便已经戒严,整条福寿街三里路一个闲人也未曾有。 车辇徐徐行了两刻钟,便到达王家所在的元振街。自街口到王家府邸门前,王家当家人王麟率一干王家子侄排了一排,看起来各个精神焕发。 终于行到王家。 王家门内女眷规规整整地候着,没有一丝声响。 贵妃车辇行至门前停住,众人纷纷行了大礼。 车中传来一个淡淡的女声:“免礼。”此时方有宫人将几位诰命夫人扶起,众人这才起身。 宫人待车停稳,便弯身拿了一张脚凳,轻轻放置在车门边的地面上,又用丝帕再三擦拭凳面。确认没有一丝灰尘之后,宫人方才躬身请贵妃下辇。 谢宝林目不斜视扶了宫人的手背下车,抬眼看见老夫人及一位极为眼熟的妇人时,谢宝林暗道王令宜画得还是十分传神。 谢宝林上前同老夫人问候几句,方才肯去更衣。 小轿就停在门内。谢宝林由人搀扶着,略略低头进了小轿。宫人看谢宝林坐好,方起轿,稳稳当当地将谢宝林抬去宜心苑。 宜心苑乃是王令宜出阁前的院落。自打王令宜入了皇宫,这院落便里里外外翻新了一遍,只等着王令宜回来时候住那么一两日。一路宫人行走几无声响,谢宝林端坐在轿中,未曾掀开车帘往外看上一眼。 合姜早早携众婢女候在宜心苑门口,不出一会儿光景,贵妃小轿就到了。 合姜忙迎上前,扶谢宝林下轿。 谢宝林站定,抬眼看那牌匾。上书的字习的是颜真卿,笔触尚有些稚嫩,不过起承转合还算流畅。 合姜便笑道:“奴婢还记得,娘娘十一岁非要自己写牌匾的时候来。” 这匾是王令宜写的?谢宝林有些诧异。 因着谢宝林还要去往花厅,谢宝林并不多待,于是步履稍快却稳当地走向王令宜的闺房。 谢宝林刚推开门进去,便吓了一跳。 屋中黄花梨圆桌边上早已经坐了一个人,她身着宫中婢女宫装,梳着同合姜一样的发髻,正悠游自在地品着茶,听见门口动静,便回头笑意盈盈道:“哟,贵妃娘娘。” “王令宜?”谢宝林蹙眉,“你来这儿,宫里你便不管了?” 王令宜撇撇嘴道:“我跟你过来,你不乐意?” 谢宝林气极反笑:“我为什么要乐意?你这么来一遭,凤仪宫里头还能不知道?” “我说我今日都在书房,不出一步。”王令宜左手轻轻托了下巴,皓腕上的羊脂玉镯细腻没有杂质,看起来十分圆融。她微眯起眼睛,继续道:“我已经有一年没见过我娘了,你可不可怜我?” 谢宝林正欲否认,紧接着便被王令宜又捏住衣袖。 “你可不可怜我?谢宝林?” 王令宜依然坐着,抬眼一眨不眨地瞧着谢宝林,眸中似乎还有点点水光。 谢宝林即便再想说不是,话也终究在嘴里转了几转,没能说出口。她心想:全宫里的人都心明眼亮,王令宜果然很麻烦。 于是谢宝林身后多出一个生面孔的宫女来。 众人在花厅里围起来说话,谢宝林话不多,但问候了老夫人的身体,问了几位夫人,有来有往,倒是一番和乐融融的景象。弟弟妹妹上来问安,谢宝林也一一给了礼物。 王令宜垂首站在谢宝林身后,听谢宝林温声同众人说话,没认错人,心中便渐渐放下心来。 一年没见,即便王令宜有什么变化,也应该都属常情。 中午席间众人用饭安静得似乎空气也都静止,连象牙箸同碗盘一丝磕碰也无。 王令宜倒是第一次站着看王家人用饭。王夫人坐的位置虽距离王令宜这边不远,但背对着,王令宜也不太能看到。她低着头,努力往王夫人看去,却一直只看得到王夫人的右耳。 合姜则负责给谢宝林布菜,尽管十分控制,她的眼神还是止不住地往自己右后边这个“宫女”脸上瞟。 怎么看怎么是皇后娘娘啊? 可皇后应该也不该出现在这儿啊。 她的疑问很快就变成了确凿的想法。 因为午间小憩,那个面生的宫女随她家贵妃娘娘进了卧房,而她被拒到门外。有什么宫女是能直接越过贴身宫女的?除非那人同主子相熟啊。 可皇后怎么会扮作宫女模样,而且似乎跟自家贵妃娘娘私交甚好? 一进卧房,王令宜就匆匆躺到自个儿床上捶腿。站了一整个上午,王令宜有些吃不消。 谢宝林站在床边,瞧她不成形的模样,当即道:“我看王家家风严谨,你到底是不是王家人?” 王令宜青丝有些散乱,说话有气无力:“不想跟你吵,我累了。” “下午我找个空单独跟你娘见面,让你在旁边听着。”谢宝林说,“但条件是,下午你得回去。” 王令宜闭着眼,应声:“好。” 今早谢宝林都早起许多,更别提扮作宫女的王令宜了,能到这儿也应该费了不少功夫。 谢宝林也不再扰她。 可是,王令宜卧房只有一张床,连张榻也没有,王令宜睡床,她睡哪儿? 谢宝林环视一圈,还是在桌边坐下,望着屏风发呆。可从现在到午后出门时间也还长,总这么坐着也不是个事。谢宝林坐了一会儿,决定起身,走到床边,伸手把王令宜毫不留情地推到床里面,叫她面朝墙睡着。自己则松松地平躺在床边,合上双眼。 午后日光毒辣,虫鸣寥落无力。王令宜被挤得不舒服,又听外面院中有人说话,便懒懒地睁开眼睛,向右侧了个身。 王令宜:!!! 有什么是比醒来看到顶着自己脸的谢宝林更惊悚的? 王令宜从来没曾想过,自己有一天居然同自己的死对头同床共枕。王令宜再三抚平自己的情绪,慢慢起身,准备小心地从谢宝林身上跨过去。 正当她左脚踏到床边缘时,谢宝林身子忽然往外一翻。 王令宜左脚滑了下去,然后她就结结实实地坐在了谢宝林的身上。 第5章 王贵妃与谢皇后的第五章 王令宜从来也没曾想过,自己有一天居然坐到了死对头的身上,这个死对头还是当今皇后娘娘。 她后背僵直,一动不敢动,眼睛慢慢往下看,果不其然,正对上谢宝林充满杀机的双眼。 当今皇后谢宝林,端庄贤淑,人品贵重,母仪天下,乃是世间女子的典范,本应当高坐庙堂之上俯瞰众生,此时却被她王令宜坐在身下。王令宜用她肚子里不多的墨水想:这算不算暴殄天物? “王令宜,给本宫下去!”谢宝林压低声音威胁。 王令宜听了这话,脑筋一转,反而起了逗弄的心思,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了。她捏了嗓子,柔声细气道:“娘娘要奴婢下到哪儿去?” 谢宝林冷笑:“我看你是要反了。” “谢娘娘夸,不过奴婢可没那么大胆子。”王令宜笑意妩媚,她几乎向前倾身,紧盯着谢宝林的眼睛,“娘娘可是喘不过气了?” 谢宝林忍无可忍,伸手攥住王令宜的手腕,往左一扯。 王令宜没防备,一下便倒向床里,来不及反应,她的额头便猛地撞上了墙。 重重的那声闷响敲得谢宝林心头一跳。 王令宜伏在床内,半晌没有动静,不出声,也不肯起身。 谢宝林坐起来,瞧着王令宜略微起伏的背影,迟疑刹那,还是伸手抚住王令宜的肩头,轻声问:“你……” 王令宜却直起身子,回过头来。她额上已然红了一大片,眼眸清亮,眼眶却通红,泪水止不住地顺着脸颊砸到她的衣裙上,渐渐洇开来。她却笑了:“我没事,不怪你。” 王令宜此刻的神情,似乎又是另外一个人了。谢宝林心中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 “合姜。”谢宝林起身走到外间,推开门唤了一声。 合姜笑道:“娘娘醒了?方才夫人刚叫人送了冰酥酪来。” “这个待会儿说,有药膏么,治磕碰的。” 合姜面色紧张起来:“您磕着了?可严重?让奴婢看看?” “不必了,你只管找药来。”谢宝林吩咐完,便重新关上房门,转身对王令宜道:“怎么样了?” “还能忍。”内室里,王令宜声音还有点小,沉默许久,她又继续道:“可是谢宝林,我想吃冰酥酪。” 谢宝林驻足,应了一声,回身复又开门道:“合姜……记得把冰酥酪端来。” 合姜没能把冰酥酪和药膏送到内室。谢宝林自己端了托盘进了内室,轻放到床头边上的高腿小方桌上。 王令宜原本躺着,东西放好后,她便立时坐了起来,伸手将酥酪碗端了起来。 骨瓷小碗上升腾着稀薄的水汽,碗外面则凝了一层细细的水珠。端在手中,冰凉感觉便从指尖顺了脉络延伸到四肢百骸。 酥酪上撒了满满的杏仁干果,舀一勺上来,奶香扑鼻,吃进嘴里,唇齿间便留下干果的浓郁香味来。 谢宝林从不会伺候别人,她原本打算让王令宜自己涂药,可看王令宜吃得正欢,谢宝林便取了药盒来,用食指沾了药膏,而后在王令宜额头上慢慢涂抹开。 吃了几口,王令宜忽然把碗跟勺子递到谢宝林面前,问:“吃么?” 冰的这些东西,谢宝林是不吃的。 “那正好,我也就随便问问。”王令宜咬住小银勺。 谢宝林心知王令宜并不诚心,可王令宜真这么说的时候,谢宝林便道:“给本宫递一勺。” 王令宜惊诧地看着她,挑眉时候,连带着额头上的包也疼了起来。王令宜迅速舔了勺子一下,才问:“真要?” 谢宝林盯着王令宜明目张胆舔过的勺子,还是不能忍受自己用这勺子舀东西吃,也就没再吭声。 王令宜看她神情不自在,乐不可支,当即放下碗躺到床上,把头埋进薄被里笑个不停。 房外檐下老夫人那边此时差人来问,看贵妃醒了没有。合姜有些拿不准,便说问一下,于是轻敲门道:“娘娘,老夫人请您去留春住听戏。” “知道了。”谢宝林回了声。 王家听戏这园子之所以叫留春住,是因着里面种了几十种花草树木,大多是难得一见的珍稀花木,花开满庭时仿佛便能将春日留下。正巧,如今正是百花齐放的好时候,在这里听戏再合适不过了。 留春住中有一湖,湖面上有凉亭两座。一座是戏台,另一座自然是看台。 众人入座,便有人从戏台那边划了一叶小船来。 划船的小厮机灵,上来便向谢宝林行了大礼,而后向在座诸位问好,此时他便奉上了戏单供谢宝林选。 谢宝林未选,反而递给老夫人,道:“您是长辈,还是您先选。” 老夫人却认为贵妃尊贵,自然应当贵妃先来。 两人推辞来去,众人皆笑了:“只怕要推到傍晚了。” 老夫人拗不过,便先选了一个。 谢宝林扫了一眼戏单,上面的戏大都中规中矩,皆是名段。只唯有折页最后那个十分奇怪,极少见的选段,像是另外加上去的。谢宝林留了心,却并没有点这个,只点了王令宜来之前提过的一段。 划船小厮听谢宝林选的戏,便道:“娘娘不再多选了么?” “这就够了。”谢宝林心觉奇怪,但眼下也只能如此。 两场戏中间的空闲时间长,谢宝林便趁此机会邀王夫人一同走动走动。 湖上长桥迂回曲折,两人步子极慢,后头王令宜以及王夫人的丫头也只能远远地慢慢跟着。 王夫人问:“合姜做错事了?” 谢宝林回答:“没有。” 王夫人便回头看了王令宜一眼,她只觉得这个婢女有些眼熟,但仔细看,眉眼也是陌生的,不过神情却莫名有种熟悉感。 只看了一眼,王夫人便没再回头。 王令宜看着近在咫尺的王夫人,想问安的心忍了再忍,生怕一个不留神,便叫人起了疑心。她只能听着王夫人同谢宝林温声嘱咐着什么,好像同她有关,却又更没有关系。 几场戏下来,众人有些乏,眼看着天色不早,暮色四合,众人都去往听风阁,晚宴此时已经备好。 王令宜垂首跟在谢宝林后头,比上午时步子慢了许多。她也并不累,为什么步子沉得让她怎么也走不动? 现下戏散,她也该回去了。回想过去整整一年,她都未曾见到王夫人,如今只短短一个下午的远观,又怎么够? 谢宝林和王夫人走一道,待到其他人都离得远了,谢宝林忽然站定,回身向王令宜招招手:“你来一下。” 王令宜头脑忽而有些发晕,她快步走上前,向两人行礼:“娘娘,夫人。” “娘,您向来聪慧,便帮女儿提点下她吧。”谢宝林语气学了王令宜撒娇的时候,竟十成十地像。 王夫人果然温婉一笑,道:“你自己还不会么?” 下一句,王夫人便向王令宜道:“在宫中,你要知道只有娘娘才是你的依靠。对娘娘忠诚,同时要敏锐警惕,帮助娘娘化解一切困难。你也是娘娘的脸面,更应当谨言慎行。起居方面,娘娘晚上睡觉不踏实,你和合姜要随叫随到,让娘娘安心。娘娘也爱吃甜食,但你莫让她吃太多……” 王夫人同她说了很多。 王令宜连连应着。 言罢,王夫人便先进了听风阁安排。 王令宜头低着,似乎不敢抬起来。 谢宝林隐约听到了她细微的啜泣声,她没言语,片刻后,谢宝林道:“回去吧。” 王令宜点点头,居然十分顺从地转身向离开听风阁的路上走去。 谢宝林回过身子,走了几步,当她右脚刚跨过门槛,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小跑的脚步声,还未来得及看,那脚步声停住。 “我还是觉得你讨厌。”王令宜带了些哭音。 谢宝林道:“彼此彼此。” 谢宝林再次回头时,王令宜已经离开了。 天边晚霞像是谁裁了最绚丽的彩绸悬在天际,夕阳不见颓色,映在背后,居然十分和暖。影子投在谢宝林前面,逐渐拉长。 王家隔壁街上的一座简朴的别院之中,树影深深,树下摆了一张石桌,上面黑白棋子纵横交错。一只修长的手捏了黑子,攥在手中把玩起来。这手十分灵活,棋子久久不掉。 门响起来。 小厮放下手中的花,走去开门。 进来一个看起来十分机灵的小厮,这小厮向树下的人行礼道:“贵妃并未点那出。” “哦?”树下人语气平淡,手中的棋子却“啪嗒”一下,落在棋盘之上。 树下人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小厮应声离开别院。 棋盘之上黑子本被逼到看似无退路,方才的棋子一掉,却砸出一条蹊径。 “王令宜,为你准备的,你不欢喜么。”树下人话得极轻,温柔至极。 第6章 王贵妃与谢皇后的偶遇 王令宜回到宫中时,宫里各处已然点了宫灯,处处灯火辉煌。幸而凤仪宫尚未落锁,王令宜找准时机绕到后院书房中,就在黑漆漆的书房中换回皇后的衣服,还没来得及将婢女服装收放好,榕西便来到门外,轻声问道:“娘娘?” 王令宜坐在坐垫上,抬脚把换下的衣服踢到月门后的角落,手上拆了丫鬟的发髻,迅速用象牙梳梳了几遍。 “方才困倦,便休息了,原来已经这么晚了。”她语气慵懒,似乎是刚醒过来。 榕西道:“奴婢为您掌灯吧。” “进来吧。” 即便摸着黑,榕西也能准确地拿到火折子,站到灯台边。 书房逐渐亮了起来,但一盏灯亮度还是有限。榕西回过身来,看见王令宜就于烛光之中坐在矮腿方桌边上,长发还算整齐地披在身后,面容倦怠。 “娘娘,回去睡吧。”榕西说着,目光便扫过月门所在的地面,而后躬身扶起王令宜。 榕西发现了王令宜额上的伤,低呼道:“您额头怎么了?” 怎么了?王令宜心想:问你家真正的皇后娘娘去,怎么平日里看起来也是个窈窕淑女,下手的时候可一点都不留情。 “磕碰了一下,无碍。”王令宜出声宽榕西的心。 榕西坚持回去给王令宜上药,这才肯作罢。 这一夜,王令宜睡得十分踏实,第二日一早,甚至都不用榕西唤她。 今早,榕西特地让梳头宫女给王令宜梳了一个别致的发髻,发饰垂下的流苏正好挡住伤处,很是巧妙。 如此美好的清晨,就在这样一个连王令宜最讨厌吃的花生也似乎变得美味的早上,小白花们却在前厅喝茶,气氛十分融洽地谈论诗词歌赋。 “妹妹以为,前朝路芩的诗言辞简朴,却意蕴悠长。” “姐姐说的是,不过妹妹觉得……” 王令宜面无表情地坐在上位,感觉自己就是一匹孤独的狼,被一群小白羊围在中间。小白羊努力向她“咩咩咩”地说话,可她全然听不懂。 其实这些小白花们完全可以讨论别的啊,比如说御前的张公公似乎瞧上了负责御花园的言姑姑,但他每次走到御花园找言姑姑时候都会出虚恭,于是最近张公公寻了太医院,求了药方,结果没成想,没用药之前,出虚恭声响方圆一丈内听得到,用药之后,方圆三丈都听得到。 又比如千金圣手徐太医媳妇有了三月身孕,但三月前徐太医根本不在家,于是徐太医愤而离家,常住宫中。 诸如此类,都可以。但为什么要伤害一个不读书的人?王令宜心如死灰。 “皇后娘娘,您认为呢?” 小白花们分了几拨,这会儿争辩得僵持不下,便将裁决权交与素来公平公正目光如炬的皇后娘娘。 王令宜:呵呵,你们刚刚说的什么? 可谢皇后是谁?七八岁时候就出口成章,是无数少女耳中“别人家的姑娘”,无数少年的梦里人。 她王令宜能不说出个一二三来? 寂静了一小会儿,王令宜放下茶碗,冷不丁问了句:“今日的茶是什么?” 众人答:“君山银针。” “可都喜欢?” 有人说不喜欢,有人说喜欢。 有朵小白花像是顿悟了,道:“娘娘的意思是,茶是确定的东西,大家对此便没有异议,但这茶到底好不好,大家标准却不同。标准不同,观念便不同,自然不能相比。” 王令宜略略惊诧地瞧着这朵小白花,几乎就忍不住脱口问:你是怎么从我的话里听出这么多东西来的! 然而她只是单纯问问茶是什么,随后借机把话题岔开啊。 但鉴于效果不错,王令宜还可以继续装高深,她便赞赏地看了那朵小白花一眼,心道:少女,你很有前途啊。 当日傍晚,谢宝林一回来,王令宜便接到了消息。 王令宜迫切想知道王家的事,可如今她是谢皇后,而谢皇后怎么能无缘无故去找王贵妃呢? 随后的消息是谢宝林第一时间去找乾德宫找皇帝谢恩了。可一般这个时候,都是皇帝开始和小白花们玩不可言传的游戏的时候,谢宝林顶着她的身子去打断,真的不是要害她?真的不是跟皇帝有仇? 只是,很好,这个找死的行为很王令宜。 王令宜都已经完全想象得出来,皇帝兴致中断时一副想掐死她的模样。 念及此,王令宜腾地从榻上坐直了身子,自言自语道:“真的不会被打死?” 皇帝这个对人全靠心情的,当真能按耐住? 于是好心肠的王令宜带着榕西借着散步的由头从凤仪宫一路散步散到了乾德宫外,来来回回溜达了三圈,才把谢宝林从乾德宫里盼出来。 合姜在前面掌灯,谢宝林在后面彳亍而行。 谢宝林还没有看到王令宜。 王令宜状似无意地出现在路面上,迎了过去,而后似乎才发现道:“妹妹便从乾德宫出来了?” “原来是皇后娘娘。”谢宝林神情并不太好,“既然同皇后娘娘偶遇,便是有缘,一同走一段吧?” 两个人接头的感觉鬼鬼祟祟,欲盖弥彰。 前面王令宜谢宝林并肩而行,后面合姜和榕西则不近不远地跟着。 “榕西姐姐,久仰久仰。”合姜笑容灿烂。 每类人里都有佼佼者,也有边缘者。榕西无疑是贴身宫女中名字最响的那个。因为据小道消息,谢皇后不是一般的难伺候,榕西能从一个在厨房做粗活的下等婢女一路成为谢皇后的贴身大宫女,可见十分不易。 榕西礼貌颔首,却并不答话。显然是跟了她主子的关系,谢皇后看不惯王贵妃,榕西自然也不会同王贵妃的人多有接触。 合姜却似乎完全听不出,自顾自地说道:“榕西姐姐,你长得真好看。” 榕西脚步不停,对这话没有任何反应。 “真的,我之前见过一副《仕女图》,你比画上的人还好看。”合姜再三强调“好看”,并没有多余的词来说。 尽管榕西为人并不刻薄,此刻她难免也忍不住想:果真什么样的主子,什么样的婢女。 “哪里,过奖了。”榕西言语谦虚,语气疏离。 识趣的就应当结束话题,然后两个人各走各的路,不必强行搭话。 可合姜显然是个例外,她认真道:“哪里都好看,尤其是嘴巴。” 榕西已经完全不再说话了,唯有合姜一个人说个没完。榕西后来试图打断她,可她待会儿还能居然接着茬继续,榕西便放弃了这个念头。 而前面谢宝林语气淡淡道:“你娘……”话说了一半,顿住了。 “你骂我?” 谢宝林看着王令宜,只觉得原本属于自己的脸上大字写了个“傻”。 “你娘亲没事,只是离开时,她哭了。”谢宝林回想起王夫人那双朦胧的泪眼,眼泪砸到她手上,似乎灼热得生疼。 王令宜“嗯”了一声,道:“还好不是我在。” 不然,这种时候,她就会后悔,后悔当初的选择。 除此之外,王令宜也没什么好同谢宝林讲的了,就要打道回府。就在王令宜刚要唤榕西时,她小腹便突然一阵绞痛。 王令宜登时脸色煞白地向谢宝林身上靠了过去。 见前面突生异状,榕西赶忙跑上前去,搀扶住王令宜。 谢宝林扶着王令宜,在心里算了算,才想到今日这副身子是来葵水了。 “怎么这么疼……”王令宜眼泪一下子就流出来。 榕西看王令宜的样子,急得眼圈也红了,赶忙道:“娘娘,没事的,奴婢这就去叫人。劳烦贵妃娘娘暂时看顾我家娘娘,奴婢去叫人来。” 谢宝林吩咐合姜:“你也去,分头找人。” 两人应声,匆匆跑开了,榕西还差点摔了一跤。 王令宜由谢宝林搀着,自己则捂着肚子,直不起身来。 “疼……”王令宜喘着气,“太疼了……” “先别说话。”谢宝林知道那种痛,换成自己或许咬咬牙还能忍过去,可王令宜…… 王令宜从没受过这个罪,如今腹中像被刀片肆意乱绞,她疼得站不住,一只手便搂住谢宝林的脖子,挂在她身上。 谢宝林为了吃劲,伸手搂住王令宜的腰,往上稍稍带了带,她难得跟王令宜温声说话:“那就蹲下来吧。” 可即便蹲下,疼痛感丝毫没有减少。 谢宝林想到昨日,王令宜还吃了凉东西,心下更是愧疚,道:“我给你揉一揉。” 王令宜后背已经被汗浸湿了,此刻她捂着肚子,根本不敢松手。 王令宜哈着气,断断续续地说道:“谢,谢宝林,你可真把我坑死了。” 第7章 王贵妃与谢皇后的分歧 谢宝林右手扶住王令宜的右肩,左手轻轻按到王令宜捂住小腹的手上,道:“你手凉,我来。” 王令宜这才敢把手松开,她靠在谢宝林肩上,感觉脸上的汗已经浸湿了谢宝林的衣服。她问:“你……每个月都是这样?” “嗯。”谢宝林神情平淡,似乎对自己的这种事并不在意,“你先别说话。” 王令宜稍稍蹭了一下,额头就蹭到了谢宝林的下巴,低声说道:“你跟我说说话,不然我只想这件事……” 谢宝林本来话不多,和王令宜素来也并不交好,突然要她说,一时间也不知道从何说起。略略一想,谢宝林道:“你真不会作诗?” 王令宜忍着痛翻了个白眼,顿时觉得天旋地转:“会不会作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可真不会谈天。” 这一年多的斗嘴,也让谢宝林多少知道了点王令宜的脾气。以前一提诗,王令宜就装不舒服,总得逃了。现在比从前更严重,连听都不能听了。 王令宜心道要不是自个儿这会儿虚,早就把谢宝林撂这儿了。谢宝林这样的文人闺秀,怎么能理解她这样的俗人呢? 谢宝林继续给她揉肚子,像是想起了什么话题,道:“去年你刚进宫第一次见皇上的时候,我记得你头上别了一大朵月季,出门时候好像还招了三只蜜蜂。那会儿你打扮得富贵,耳朵上的宝石金耳环看起来重得快把你耳朵扯坏了。一般皇上都会问几句诗词的问题,那会儿看见你,直接就没打算问。” “听着就没点好的。”王令宜听了,眼泪又止不住了,“你还是别说话了。” 谢宝林从善如流。 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娘娘在那里”。 谢宝林偏头看过去,宫人们正抬着一顶小轿辇,紧跟榕西,往这边一路小跑。 “娘娘怎么样了?”榕西扑过来,面上罕见地惊慌起来。 王令宜抬手指指轿子,一句话也不说。 众人将王令宜扶上轿。 榕西匆匆向谢宝林行了个礼,赶忙催着宫人加快速度往回走了。 临走之前,王令宜回头瞧了一眼,谢宝林站在那里,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王令宜自嘲地笑了笑:王贵妃凄凉得很哪! 凤仪宫寝殿里的床又多铺了三层褥子,汤婆子也早早放到被子里暖着了。颜华照例熬了红枣糖水,一听皇后回来,赶忙盛了一碗,脚步很快地送去寝殿了。 王令宜怕热,但如今在手脚冰凉的时候窝进被衾之中,实在是舒服许多。 一碗热气腾腾的红枣糖水下肚,过了一会儿,王令宜就感觉身下猛地一涌,痛感便小了许多。 王令宜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葵水这事过去以后,王令宜就怕得很,倘若两个人一直换不回来,以后不还是这样?但转念想,就算换回来了,谢宝林不还是这样? 不管谢宝林这人怎么损过她,但省亲这事上,还是帮了她的,总不能眼见着这副身子这样下去。 王令宜打定主意,找千金圣手一次。 千金圣手徐太医最近就住在太医院,找倒也好找,不过听徐太医的小童说,徐太医这段时间不知道忙什么,深居简出,饭也不怎么吃,眼看着就瘦成一把骨头了。 王令宜看着小童,控制住自己才没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来。 王令宜点头,让小童先下去,自己站在挂着写有“千金”木牌的房间门口,抬手轻轻叩响了门。 “没空!”徐太医在里面吼了一声。 气性还挺大。但王令宜知道徐太医的遭遇,无意落井下石,便没笑,直接道:“是本宫。” 紧接着,王令宜就听见屋里“蹭蹭蹭”走过来一人,“吱呀”一声响,门从里头开了。 王令宜不是第一次见徐太医,以前王令宜就向他要过好多美容养颜的方子,还算相熟。可如今,门这么一开,王令宜定睛一看,当即心里就吓了一跳。 现在的徐太医哪还是人啊,原本二十出头白干洗净的小伙子,如今脸瘦得全凹了不提,两只本来就大的圆眼这会儿看起来越发大了,让王令宜不禁想起了自家农庄上头的小牛犊的眼。 徐太医幽幽地行礼:“见过皇后娘娘。” “免礼。”王令宜道,“本宫这次来,想请徐太医帮本宫把个脉。” 徐太医讶异道:“您向来不让太医把脉的。” 徐太医这么一说,王令宜也不知道该不该继续了,毕竟,如果谢宝林排斥,而她擅自做了,只怕到时候谢宝林拆了她的心都有了。 把脉还是不把? 王令宜并没有思考很长时间,便想了个折中的法子。 她借了徐太医几本书,回去自己研读。 到时候,结果是自己琢磨出来的,总也不是别人把脉把出来的。 其实王令宜多少知道一些,像谢宝林身子这种情况,大概就是体寒宫寒,但具体的,肯定还要往细了看。 榕西用布包了书,抱在怀里,低声道:“娘娘总算想调理了,没得便宜了别人。” 王令宜眉毛略略上挑,便宜别人?看样子,谢宝林是自己不想把身体调好的,不是找罪受么? “身子是自己的。”王令宜说。 兴许是听说了王令宜去太医院的事,谢宝林第二日下午便约她去了御花园最偏的角落。 王令宜到的时候,谢宝林已经坐在千名湖边的凉亭之中等了许久。 王令宜从小路上不紧不慢地走向凉亭,踏上台阶。 还没等王令宜上去,谢宝林冷声问:“你去太医院做什么?” “借医书。”王令宜道。 谢宝林站起身来,走到她面前,道:“医书?你如今是皇后,借医书做什么?” 王令宜心知瞒不过,便坦白说:“想调理身子。” “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王令宜?”谢宝林一字一句道。 王令宜素来只觉得谢宝林损,却未曾想过谢宝林的话还能钝刀子伤她。 王令宜定定地看着她,问:“那你想怎么样?月复一月的这样,你疯了?” “那也不关你的事。”谢宝林眉目间寒风朔朔,“王令宜,不关你的事,现在你要做的,就是安安分分的,然后我们寻了方法换回来,你可明白?” “我不明白。好,我承认,我是怕了,我怕不仅仅是这个毛病,我害怕。你说不关我的事?可我现在不就是皇后么?我现在承受这些,那为什么不关我的事?” 王令宜继续说道:“谢宝林,你要是觉得我好心是给你办了坏事,你最好跟我提一个合理的解释。” 第8章 王贵妃与谢皇后的尴尬 谢宝林语气淡了下来:“我为什么要解释?王令宜,我无意改变你的一切,就连你净房里的香炉,除了第一次我太不适应让合姜灭了,后来我还是照着你的习惯来了,因为我现在就是王贵妃,我不能改变你的习惯。可你现在是在做什么?” 王令宜坐到凉亭栏杆边的木椅上,只觉得谢宝林一根筋,气急了,忽然莞尔笑道:“所以你的习惯就是让自己受罪,那你直接出家不得了,当个苦行僧普度众生,你当什么皇后?你都这么对待你自己,那谁又会心疼你?痛苦给谁看呢?” 谢宝林目光沉沉地瞧着她,一言不发。 话不投机半句多,王令宜当即决定自己回去看医书去,理谢宝林做什么?她还能冲到凤仪宫去?反了她了! 王令宜忽然发现,做皇后还有一点威压的好处。 “还有,忘记告诉你了。”王令宜回过身来,笑意盈盈,“我喜欢享福,一点罪都不想受。” 草丛树木忽然飒飒地响动,原是湖对面吹来一阵风,带着湖水的清冽,又不知从哪沾染了花香。谢宝林立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王令宜难得瞧书没睡着,眼看着天黑了,王令宜方才把书放下,起来伸了个懒腰。刚想离开,她又想起上次谢宝林直接进了书房也没人拦,要是谢宝林进来把医书拿走了呢。谢宝林对自己的书房很了解,说不定有什么其它路,那么既然有第一次,就难保没有第二次。 王令宜不放心,自己又把书抱回寝殿,压在了枕头下。 “你想拿,就来吧。”王令宜自己挑衅似的说了一句。 王令宜却是没想到,这些书也并非什么珍贵的孤本,没了还会有,所以谢宝林压根就不会过来。 可是,越到晚上,王令宜想起这事来就越气,于是一个人沐浴时候就忍不住捏自己的腿,边捏边愤愤道:“不识好歹,对她好点还不乐意了,疼死她算了。” “哦,不对,疼死我了就。”王令宜又报复性地往自己身前的软肉上捏了一把,“不让我弄,我偏来,什么时候我还用听你的了?嗯?” 嘴上嘟哝着,不出一会儿,王令宜的注意力完全转移开了。 “真好捏啊……”王令宜叹,脸上有些发烫。 王令宜的气顿时烟消云散。 在王令宜看来,身上这些,总归还是谢宝林的,跟她没什么太大关系,下黑手也就没什么所谓。只不过后来她想起来就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王令宜不由得想:要是换回来还能捏一把,可能又是另外一种感觉了吧? 下一刻,她就连连否认自己的想法。谢宝林那个书呆子,道理一大堆,看自己总不顺眼,要是换回来之后自己还敢这么对待她,她定然会对自己赶尽杀绝的。 王令宜对皇后娘娘素来只骚扰,不动真格儿的。 毕竟一国之母啊。 不过,现在想想,谢宝林可以多气气她没关系,反正她还是要“报复”到谢宝林身上的。 王令宜深感自己还是一个十分良心的贵妃。 * 最近一段时间,连流连于小白花丛中的皇帝都后知后觉地发现王贵妃跟谢皇后之间有些不太对劲。哪儿不对劲呢?皇帝仔细回想了一下,之前王贵妃跟谢皇后言语上总会有摩擦,但也总不至于到了要相互漠视的地步。 就比如现在,皇帝在御花园开个茶会,还算其乐融融,但贵妃那边明显就压抑许多,居然没找麻烦。 而皇后这边,居然也没刺贵妃一句。 共同点就在于,两个人完全没有任何眼神交流。 王令宜维持皇后的表情已经很久,她脸都僵了。 明明谢宝林也并不热衷做皇后,真不知道当这个皇后有什么劲。虽说富贵荣华在手,可要说谢家缺钱,打死皇帝王令宜都不信。要说跟皇帝有感情?王令宜呵呵一脸。皇帝见皇后的次数恐怕还没王令宜多呢。 这么想来,谢宝林挺可怜的。 王令宜觉得自己真是疯了,居然去可怜天下女子的典范谢闺秀。 迟疑片刻,王令宜还是趁着低头饮果酒时候,暗中看了谢宝林一眼。 谢宝林面上笑容有些冷,坐姿不甚好,素手捏着一颗果子在手里转来转去,最后在手里捏爆,果子便溅了一手的汁水来。看起来跟原版王贵妃差得也不算太远。 学得这么像,看来以前没少观察她啊。王令宜越发端庄地微笑起来。 宴席中间,谢宝林起身离开了座位,没让合姜跟着。 王令宜瞅准时机,趁人不备,紧随其后。 谢宝林扶着树走得踉踉跄跄。 她不知道原来王令宜的酒量这么差。以前看王令宜喝酒,一杯接一杯,跟喝茶似的,怎么如今她喝起来,就醉得这么快,两三杯下肚,走了没多远便就快要倒了。 早知道便带着合姜一起来了。 御花园里的茅房不少,不过这会儿晕乎乎地找起来就比较麻烦。 “不就在这附近么……”谢宝林蹙眉。 正当儿,谢宝林便听见身后有脚步声,那声音越临越近。 谢宝林立刻靠在路边的树上偏头向声音来源看过去,只见王令宜亦步亦趋地跟着,这会儿才走上前来。 谢宝林瞧她一眼,一言不发地离开,显然是不想搭理王令宜。 王令宜哪里肯这么便宜了谢宝林,于是笑眯眯地跟在后头,问:“你这是要往哪儿去?” “你来做什么?管好你自己就得了。”谢宝林撂下一句。 王令宜看她来回兜圈子,还弄不清方向,忽然小声问道:“要如厕?我带你去?” 谢宝林用昏沉的头想了想,决定跟着王令宜走。 谢宝林本想着独自出来透气,但见眼下的状况,她忍不住又一次想:如果她早知道王令宜这副身子酒量这么差,她如何也要带人出来的。 王令宜看谢宝林身子往一边歪,也顾不得落井下石,只伸手拽住谢宝林的胳膊,哂笑道:“平日里看你聪明得很,高高在上的,连我的小把戏也看不出,真当我能喝?” 跟谢宝林换身子已经有段时间了,王令宜虽然习惯了从别人的角度看自己本来的样貌,但见醉成这样儿,王令宜还是有些不习惯。 “到了没?”谢宝林语气不再平静。 王令宜道:“快了。” “你真慢,慢死了。”谢宝林说,“比我小时候养的乌龟还慢。” 王令宜十分肯定谢宝林这会儿已经醉了。 堂堂皇后谢宝林,满腹才情,宛如一朵高岭之花,如今醉酒,她话比谁都多。 “真到了。” 王令宜想着送佛送到西,把谢宝林送进去。毕竟谢宝林现在顶着自个儿的身子,丢人也是丢的她王贵妃的人。 “用不着你。”谢宝林甩开她。 王令宜基本可以得出结论,虽然谢宝林话多了,但对自个儿的排斥还是一贯的。 王令宜就待在外头,闻言也不恼,笑道:“那你就进去吧。” 谢宝林在里面好一会儿,还不出来,王令宜也觉得有些不对,这才收了笑进去看看。 只见谢宝林正低着头,两只手翻来覆去地解自己的衣服,解不开便也罢了,竟还有越解越紧的趋势。 谢宝林在酒醉时放弃挣扎,放弃身为皇后的尊严,向王令宜招招手:“你帮我。” “我帮你?”王令宜控制着音量,音调拔高,“帮你解这个?” 谢宝林皱紧眉头,催促道:“你快点。” 给别人解裤腰带简直可以列为王令宜这辈子目前最尴尬的事,更何况这副身子里,藏了个谢皇后的芯儿。 可刚刚谢宝林已经来回系得太紧,这时候王令宜再解又难了些。 弯腰不舒服,王令宜便蹲了下来。 但是…… 王令宜解着腰带,抬眼顺着往上瞧,不知道为什么,感觉似乎更尴尬了一些。 “你别碰我腰。”谢宝林忽然说了一句。 王令宜只得更小心些,把腰带往外扯了扯。 因着谢宝林习惯性把指甲修剪得比较平整,所以榕西也是三天两头给王令宜修指甲。结果现在王令宜不用指甲还解不开这个结。 王令宜挣扎许久,把嘴凑了上去。 “我快不行了。” 谢宝林本就喝了酒,面色潮红,现在又因为尴尬,脸越发红了起来。可这个时候,谢宝林来这么一句……语气还少有的娇嗔。 王令宜:刚用牙把死疙瘩咬开,好好的话不能好好地说? 外头不知道谁在等着,听见里头有动静,立刻和同伴低声窃窃私语,不知道谈论着什么离开了。 总归不是什么好事便是了。 “不行也得等着。”王令宜这会儿可没那么好脾气跟她磨。 酒这东西,不是什么好的。喝了酒的谢宝林绝对比不喝酒的王令宜还要麻烦。 死结松动,拆了一会儿,总算开了,王令宜舒了口气,看谢宝林没什么其它问题,刚走出去,只听谢宝林在身后冷声道:“你敢走。” 王令宜被惊得一个激灵。 谢宝林这么快清醒了? 王令宜回头看谢宝林面色通红,双眼隐约还有水光,还是醉着的。 “舍不得我?你既然舍不得我,那我就过来了?”王令宜挑挑眉。 王令宜本来不愿在现在这类地方跟谢宝林缠斗太久,但谢宝林既然不仁,那么她王令宜自然也不义了。 王令宜笑意浅浅地凑到谢宝林跟前。 “娘娘~”王令宜的声音压得极低。 谢宝林凤眸也如原本的王令宜一般眯起,望着王令宜,这时也未曾言语了。 “嗯。”谢宝林应声。 谢宝林还能意识到自己是娘娘,显然已经十分不易了。 王令宜权当面前这张脸原本不是自己的,伸出食指来,顺着谢宝林的耳朵往下巴上滑,轻声道:“娘娘,你最近都不理我。” 谢宝林斩钉截铁道:“活该。” 闻言,王令宜的手就僵在谢宝林下巴处。 这谢宝林醉归醉,说话讨人厌的功夫可是见涨。 谢宝林忽而低了低头,她的嘴唇就轻轻擦过王令宜的指尖。 第9章 王贵妃与谢皇后的梦境 指尖的经络似乎忽而热得膨胀,血液疯狂叫嚣,霎时便冲上头脑,耳朵里便隐约嗡地响起。 王令宜猛地后退一步。 谢宝林看她的眼神还很迷蒙,看起来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其实说起来,也到底没发生什么的。 不就蹭了一下?王令宜琢磨着,自己最近可能对谢宝林的身子做了奇怪的事情,所以才有了这种错觉。 不过……谢宝林的身材是真好。王令宜默默地捂住脸,先谢宝林一步撤出去了。 于是花丛中的皇帝再次发觉,回到宴会上的王贵妃与谢皇后,两人之间有种比漠视更不能言明的诡异气氛。 因着谢宝林醉了,王令宜还要给她安排轿辇送回华阳宫,两人便留到宴席最后。 此时谢宝林趴在矮桌上,头枕着合姜的胳膊,双眼紧闭,似乎是睡着了。 合姜见榕西也留下来,连忙用另一只手向榕西挥一挥,她声音压低,却难掩话中的欢喜,笑得眉眼弯弯道:“榕西姐姐,记得我吗?” 王令宜冷眼瞧着头慢慢从合姜胳膊上滑下来,然后砸到桌面上的谢宝林,心道:合姜你还记得你主子的头么? 榕西微笑:“记得。” 绝对是谢宝林式的标准微笑。 明明只是客套,合姜却听得眉笑颜开。 王令宜实在看不得她那副缺根弦的样子,于是提醒道:“合姜,王贵妃的头。” 合姜这才又赶紧把谢宝林扶起来。 华阳宫跟凤仪宫不是一条道上的,轿辇来之后,王令宜让榕西帮着合姜把谢宝林扶上去。王令宜看两个人扶谢宝林还很吃力。看看,合姜的脸都憋红了。 王令宜在心里反思了一下,是不是没换身子之前吃得有点多。 “王……”谢宝林忽然冲着王令宜喊了声,声音居然很软。 王令宜怕这一路露馅,立即出声打断谢宝林的话:“王贵妃放心,本宫送你回去。” 榕西略略诧异地望向王令宜,但终究什么也没说,顺从地应了。 两顶小轿一前一后地在朱红宫墙之间缓缓而行。王令宜右手支着额头,时不时回头瞧谢宝林,看她从轿子上摔下来没。 谢宝林坐在轿上摇摇晃晃的,看见王令宜回头,就笑了起来。 王令宜:!!! 笑?谢宝林居然对她笑? 是她眼睛瞎还是谢宝林刚才脑袋磕坏了? “王……” “马上就到了。”王令宜心有些累。 她了解情况,知道谢宝林是在叫自己,可不知道的呢?不以为王贵妃闲着没事学狗叫? 谢宝林一躺到床上就老实得多,凤眼静静地望着她。 王令宜乏得很,便道:“本宫先走了。” 谢宝林说:“你敢。” 合姜在床边,攥着谢宝林的手,看起来都要哭了。王贵妃跟谢皇后说“你敢”? 不知道这是寿星公上吊嫌命长还是其它,合姜的心简直提在嗓子眼儿,迟迟不敢往肚子里咽。 王令宜几不可见地翻了个白眼,道:“王贵妃还是好生休养。” “本宫要盯着你。”谢宝林说完,就当真睡也不睡,只瞪着王令宜。 王令宜扶额,她真想知道,谢宝林这种喝了酒性情大变的情况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会儿简直就像另外一个人,似乎就是盯准了王令宜。 王令宜刚想说话,倒是合姜伏地道:“皇后娘娘,贵妃娘娘喝得多了,请您不要怪罪。” 合姜如此,王令宜忽而舒心了起来。 “你先退下吧。”王令宜语气还算平淡。 合姜应是。 谢宝林明明困了,却还不肯闭眼休息。王令宜有些好笑,劝道:“娘娘,睡吧。” 谢宝林伸手抓住王令宜的衣袖,方才侧身沉沉睡去,也不知是为何,谢宝林紧蹙起眉头来。 “怪我。”谢宝林倏地呓语道。 只是这晚,王令宜反而睡不着了。 她偏头瞧着从窗户映到屋内上的月光,正如湖一般静谧澄澈,而她似乎就在湖底。借着月光,隐隐约约看得清屋中的陈设。 王令宜身着中衣起身走到窗下,垂眼看角落的莲花漏,已经是子时了。 左右也睡不了,王令宜便穿上外衣,抱起医书,踏出寝殿门槛,轻手轻脚地向书房去了。 后院的竹林湖水也在月色中荡漾,在夜间别有一番风致,书房檐角下的风铃却倦怠了,偶然才响上那么一下。 王令宜把书放到书房矮桌的坐垫旁,起身从上次榕西开过的三层小柜第二格抽屉中摸出火折子。她接连吹了两下,火折子才点起来。兴许哪个窗户未关,风便钻了进来,扰得屋中灯影幢幢。王令宜忙罩好灯罩,方才将灯放置到矮桌上。 借着烛光,王令宜摊开了医书。 一刻钟过去,王令宜已经倒在一边的地上,昏睡得不省人事了。 大概是睡梦中,王令宜感觉自己被困在一片轻纱薄缦之中。纱幔柔软无害,却蒙蔽她的眼,挡住她的去路。她焦急地四处乱跑,却只有满眼扬起的薄纱,而没有任何出路。 此刻,她似乎听到有个飘渺的女声喊她:“王令宜。” 这声音冷淡而不容置疑,听起来有些许相熟。 王令宜循着声音过去,只见重重曳地纱帘之后,隐约站了一个人,高挑而身姿笔挺。 她心忽然跳快几分。 只是,风不够大,掀不起遮住女子面容的薄纱,单单依稀能望到女子的嫣红菱唇。女子远远地回望王令宜,旋即转身离开,飞扬的裙角也变得锋凌。 王令宜追了过去,只觉深陷迷茫天地。 这一追又不知去了何处,只记得又似乎是蒸腾着水汽的温泉,有一女子伏在岸边,长发撩到一旁,露出一片光洁如玉的美背来,左边背部中央似乎还有一颗红痣。 女子缓缓偏过头来,只露出精致的下巴。 王令宜直觉这两个女子不是同一人。 她不由得走进温泉,衣服立时便浸透,牢牢贴在身上。她缓缓走向女子,伸手轻轻抚上女子的头发。 女子随即看她。 王令宜这才看到女子的相貌。 居然是谢宝林! 谢宝林赤着身子,在齐腰的温泉水池中,朝她张开双手,面上似有笑意。 王令宜心知不可能,但不知为何,还是不受控制地朝她走去。 “娘娘,娘娘?” 榕西的声音在耳边逐渐清晰。 王令宜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淡,最后立即灰飞烟灭。她睁开眼时,便留意到榕西通红的双眼,随即问:“榕西,你怎么了?” 话一出口,王令宜就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 榕西笑笑,轻声道:“奴婢没事,倒是娘娘,身上还发着热。” 榕西没提,王令宜便没有注意到。一提,这会儿她的头便开始昏昏沉沉地疼。她四下看看,才发觉自己已经在寝殿了。 王令宜有气无力道:“什么时辰了?” “酉时刚过三刻。”榕西垂眼轻声回道,再次伸手给王令宜压了压被脚。 王令宜点头,却心不在焉。 榕西只道她是生病,情绪不高,却未曾想到,王令宜怅然若失的原因并非这个。 王令宜望着床顶上的精工雕花,三魂六魄似乎丢了一缕在那梦境里,怎么也找不回来。她想到谢宝林的背来,也不住回想其它,越想便越觉得奇特。最遗憾不过是她还未曾来得及触碰到,便醒了。 王令宜嗓子又干又疼,像是燃着火的尖石子辣辣地划过,耐不住有些痒,便咳了几声,咳完又更难受了。 不过为什么是谢宝林?王令宜虽想起那副场面便心中异样,但好歹惜命。 王令宜仔细思考后,总结道:梦通常跟现实相反,昨日定然是谢宝林失常的关系,加之于她烧昏了头,这才出现这种情况。 “娘娘,药已经凉温了。”颜华端了托盘进来。 王令宜被扶着起身,靠在身后的靠垫上,就这么动一动,王令宜都觉得手脚有些虚,没什么力气。她看着碗中深棕色的药汁,目光便移到托盘上。 托盘上除了药罐子,一只空碗和勺,再别无他物。 王令宜又赶忙扫了眼圆桌,桌上除了茶碗茶壶,也没有其他东西。 难道以往谢宝林都是直接喝药的? 王令宜也不好意思问蜜饯的事,忍着一口气喝完,差点没吐出来。 颜华递了一碗清水来。 待到王令宜漱完口,榕西方道:“娘娘,今日上午,家里递了消息来,说过些日子抽个时间进宫看看您。” 王令宜脑中想着,却还没应。 榕西道:“您若是不想见,奴婢照惯例回了便是。” 第10章 王贵妃与谢皇后的探病 上次因着想给谢宝林调理身子这事,就已经没顾及谢宝林的想法了,这次更是谢宝林的家事,王令宜是绝对不会插手的。 王令宜说:“去吧。” 不过还是要跟谢宝林知会一声。 王令宜想着谢宝林可能架子大,随便一个宫人派过去,只怕人还不乐意来。略一思忖,便同榕西又吩咐道:“今日晚了,明日你去华阳宫一趟,把王贵妃请来。” “是。” 因着皇后生病不起,请安便都免了。王令宜本指望能多睡会,可这段时间每日早起似乎也成了习惯,到了时辰,王令宜就醒过来。只是起身后,头却也还昏沉着,她就只能躺下,生生挨到了榕西出门去请谢宝林,方才感觉有些许盼头。 华阳宫里,谢宝林头发松松挽起,坐在圆桌旁边,持象牙箸夹了一片莲菜送进嘴里,细细咀嚼,十分文雅。她眼睛却微眯着,还正睡眼惺忪。 合姜向谢宝林通传时,谢宝林如梦初醒:“让她进来吧。” 合姜眼睛笑起来便如月牙一般。听了吩咐,她便轻快地出去迎榕西进来。 刚踏过门槛,合姜便看见榕西身着鹅黄宫装端正地站在原处,既不东张西望,也不过分冷淡,一切都拿捏得恰到好处。 榕西面容生得清丽,只是因着性格,便显得少有生气,今日这宫装倒衬得榕西眉眼十分娇俏。 “榕西姐姐,娘娘让你进去呢。”合姜笑眯眯地和榕西一起,“吃过早饭了吗?” 榕西道:“吃过了。” “我还没吃呢,榕西姐姐再陪我吃一点?”合姜试探着问。 榕西但笑不语。 合姜在贵妃跟前行走多年,这点意思她不会看不出来。合姜也不愿强迫,引了榕西进去,便自己为谢宝林打起扇来。 “见过贵妃娘娘。皇后娘娘想请贵妃娘娘到凤仪宫做客,今日便派了奴婢来请您。”榕西行礼自是没有一处差错的,言语态度温和而不卑不亢,“车辇已经备好,不知贵妃娘娘可有空?” 榕西不知为何,抬眼迅速看了王贵妃一眼。 王贵妃面容不用上妆便已经妖娆,行动更是没有太多章法。私心里,榕西是不愿自家皇后娘娘跟王贵妃多有牵扯的。 榕西以为王贵妃定然也不买皇后的账,早就做好了请不动的准备。 只是没想到,王贵妃语气随意道:“好。” 榕西这才讶异起来。 合姜再同她说什么,榕西也听不进耳朵里了。 到了凤仪宫,按王令宜的意思,榕西直接将谢宝林领到了寝殿。 寝殿窗户除了正对着王令宜床那扇,其余的全都开着通风。谢宝林略略垂眸,右手单食指中指将珠帘向旁边撩起。若随手放下,珠帘相击起的声音便清脆而杂乱。谢宝林刚走进月门,手却攥住珠帘不松,而后才在身后轻轻放下,缓步走近那张床。 王令宜此刻正睡着,头歪在一边,左手就大大咧咧地放在头顶,和头形成一个有棱有角的圈。整体看来,她整个人在床上都还是歪扭着的,像一把拧歪了形状的钥匙。 这就是王令宜素日的睡相? 这种有损形象的事,谢宝林绝对不能容忍。于是她回头看了看,发现宫人在外间正各自轻手轻脚地忙手头事,无暇顾及这边,她才伸手将王令宜的左手放下。 这么一动,王令宜便醒了。 谢宝林俯着身子,还未来得及站直,和王令宜对了个正着。 王令宜以前看自己的眼睛并不觉得,如今换做谢宝林是王贵妃,她才发觉眼中的气质变了。 清晰明朗,却又拒人于千里之外,正如以前谢宝林的双眼。 “你来了。”两人一个上一个下沉默对视,体验并不太好,至少王令宜便有些怯,没过一会儿便偏过头,笑道:“你想干嘛?” 谢宝林却没起来,道:“那你想让我做什么?” 王令宜暗骂她狡猾。 “王令宜,你骂我,我都知道。”谢宝林陡然压低了声音。 “就像你少骂了我似的。”王令宜心虚,说起来,自然是她骂谢宝林多,“你起来吧,本宫要坐起了。” 谢宝林面上难得露出一丝微笑:“我不让你坐了?” 王令宜眼珠转了转,笑容狡黠,显然是想到了什么主意:“你若是不走开,我便要将你拉下来了。” 谢宝林只当耳边刮了一阵风。 王令宜猛地支起身子,嘴唇便几乎要触碰到谢宝林的脸颊。 王令宜面朝的方向,恰恰是谢宝林的右耳,此时因着王令宜发热而越发灼烧的气息便搅扰着谢宝林耳朵的安宁,又烫,又痒。 “娘娘?” 身后珠帘倏地响动,谢宝林陡然站直身子,立刻向外边走了两步。 榕西望着眼前隐约慌张的两人,停顿片刻才轻声道:“娘娘,病中吃油腻的胃口不好,奴婢给您端些白粥小菜来吧。” “嗯。”王令宜并没有多说。 谢宝林似乎又恢复原状,坐在床跟前的圆凳上,问:“找我来什么事?” “谢家来消息,说要见你。”王令宜坐了起来,靠在墨绿色卷草纹靠枕上。 谢宝林面上表情忽而有了波动,但只有一刹那,这一刹那的表情代表什么,王令宜并不能读懂。唯一能读懂的,是谢宝林霎时便冰天雪地的声音:“你应下了?” 王令宜笑了:“这是你的家事,我懒得管。” 谢宝林之前的郁结,似乎扫了个七七八八。王令宜也还算不是蠢得无药可救。 王令宜自醒来到现在还没用饭,自然饿得狠了,榕西端来的清粥小菜现在在王令宜眼中,比得过山珍海味。因此,王令宜忙着吃饭,顾不上同谢宝林说话。 谢宝林就在寝殿里四处看看。行走间,她几乎都生了错觉,似乎她还是谢宝林,没有同王令宜互换过。 谢宝林余光望见五层箱柜中,最上面那层的抽屉没关严实,露出一张纸的一角来。 王令宜正欲回头同谢宝林说话,见她往那抽屉边上去,已然将那张纸捏在了手里,当即吓得花容失色,下床便要冲过去抢。 谢宝林动作快,抖开一看,上面赫然是她之前习的字。 偷偷拿了人家废了的字便也罢了,现如今还被正主逮了个正着。这就十分尴尬了。 “你拿这个做什么?”谢宝林晃了晃手中的宣纸。 王令宜一把抢过来:“学诗!” “你?”谢宝林充满怀疑,却也并不拆穿,“既如此,我便教你,左右到时候中秋你还得作。” 王令宜深刻感悟到,谢宝林每一次的“好心好意”,都会让她受到不同程度的伤害。 这事就这么定下了。 王令宜原本也只是发热,但不知为何,几天下来也不见好。虽也没有更糟,但王令宜每天喝药,又不能吃蜜饯,胃口就伤到了,连饭也吃不下去,眼看着脸上就没什么肉了。 太后听闻,来探病时,一瞧王令宜的脸便诧异起来:“怎么这么瘦?太医怎么说?” “太医说,身体底子薄,便显得严重。”王令宜回想那日,还是谢宝林让合姜请的太医,“休息几日便好了。” 太后叹气:“这次便一并让太医给你看看其它的?” 王令宜知道太后指的是什么。 谢宝林成为皇后已经有四年光景了,却还无所出,京中风言风语早已经不知传了多少遍。连王令宜也是听过的。 太后年纪大了,怎么能不惦记子嗣? 可又怎么办?太后语气虽不强硬,但她真的能容忍谢宝林一直如此? “儿臣……已找过徐太医了。”王令宜说的模棱两可,“也寻了好些医书看,儿臣想着,何时调理好了,便同您说不迟。” 话已至此。 太后跟前的大宫女进来同太后低低耳语,太后听了,没再说其它。只叮嘱了几句,便离开凤仪宫。 太后走得匆匆,有什么急事能让太后这样赶?王令宜这边也没有消息,看来对宫里而言,应当也不是什么大事。 这次谢宝林来的时候,便状似不经意地丢给王令宜一个香囊。 王令宜接过,拉开一看,上一刻满心欢喜,下一刻几乎泪流满面。 里面装了王令宜心心念念然而谢皇后从来不碰的蜜饯。 然而只有一颗。 没错,一颗蜜饯! 王令宜虽然没文化,但数数总还是过关的,那么大一只香囊,无论怎样翻来覆去地找,里面就孤零零地躺着一颗梅子。 王令宜说:“谢宝林,咱们是不是有仇?” 谢宝林轻飘飘地扫她一眼,冷哼:“谁说本宫磕碜来着?” “我错了,是我比较磕碜。”王令宜立刻改口。 谢宝林道:“晚了。” 王令宜秉承聊胜于无的理念,对于大雪天送了一小块炭的谢宝林还是心存感激。于是王令宜好声好气地主动找话题同谢宝林说话:“我看太后出去得很着急,出什么事了?” 谢宝林瞧她一眼,似乎觉得不可思议,道:“自然是明德公主回来了。” 第11章 王贵妃与谢皇后的道歉 王令宜道:“她在西南封地呆的好好的,回来做什么。” “挑驸马。”谢宝林言简意赅,“明德回来并未大张旗鼓,想必确实不想声张,至于办不办接风宴,你可以先问过太后的意思。” 王令宜笑笑:“你这消息比我知道得都快。” 谢宝林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合姜打听的。” 王令宜无言以对。 “王令宜。”谢宝林忽然唤她的名字。 王令宜:“娘娘又怎么了?” 谢宝林身体略略向前倾,凤眼望着王令宜的,没有嘲讽,也没有其它,她神色认真,说道:“省亲那日伤了你,抱歉。” 许是谢宝林从未这样不带任何色彩地看她,又许是王令宜从未怀着公正去对待谢宝林,此刻谢宝林的话,让王令宜有些许无所适从。 “你这道歉也太没诚意了。”王令宜面上神情微滞,转而笑道,“你再多赔我点梅子,我便原谅你。” 谢宝林道:“这个没得商量。” 王令宜翻起旧账来:“谢宝林你可太抠门了,我说之前我的月例怎么总就不够呢?” “你经常吃荔枝,荔枝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谢宝林回想一下,继续道,“真按钱算,你的月例就得扣完了。” 末了,谢宝林补充:“你知足吧。” 谢宝林总不能在凤仪宫多待,便又指指桌上的空药碗,道:“按时喝药,兴许你还能长点脑子。” 王令宜当即把靠枕抽出来扔了过去。 谢宝林走后,寝殿中便只剩下王令宜一个人,她还得起身下床,把靠枕捡起来抱怀里。她赤脚站在地上,茫然四顾。谢宝林今日的道歉,明明同一些事没关系,不知怎么,便让她想起那句:“王令宜,你能不能懂点事?” 王令宜想,她现在是挺懂事的了。 病愈后,小白花们的第一次请安,让王令宜心生诸多感慨。 小白花们这样的姑娘,清纯可人,满腔诗意,偶尔幽怨。接触得多了,王令宜心会累,一段时间不见,再看时便只觉得赏心悦目了。 “皇后娘娘可算是好了。”有朵小白花长得很是精致,说话声音便如黄鹂一般宛转好听。 王令宜闻言一看,这不是那次顿悟了的小白花么?不由心生赞许,果然人漂亮,心思也灵巧。 王令宜面上笑容端庄,内心如沐春风。 小白花紧接着又道:“上次受皇后娘娘提点,妹妹们回去仔细品评研读,方又作了几首,不成样子,还想请皇后娘娘闲暇时点拨一二。” 这朵小白花不经夸,刚想说她心思通透,下一句就又诗诗诗。这皇帝的喜好大有问题! 众人散去,王令宜就问榕西:“刚刚那个说要点拨的,本宫怎么不记得。” 榕西语气平缓:“是去年同王贵妃一同进来的袁小仪,她运气不太好,所以到现在也一直没什么起色。” 王令宜认为榕西这话有点问题,这是对王贵妃抱有偏见,态度是不可取的。 不过,王令宜哂笑:原来变成贵妃就是有起色了。皇帝三宫六院,多多益善,凭什么女子就要被所谓“品级”捆住了手脚?如此一想,世间也是如此。地位由高到低,三教九流,永远在划分,永远在区别。谁又没有被桎梏呢? 想起明德的事来,王令宜便去了太后居住的泰禧殿。泰禧殿位置算不得最好的,论程度,也就比皇帝的几位夫人宫殿位置稍微好一些。说起来,先帝同太后伉俪情深,这泰禧殿还是先皇为太后亲自设计整修的。 皇帝后来曾建议太后换到荣安殿,但太后在这里住了一辈子,始终不愿意离开。太后坚持,皇帝自然也只能作罢。 不过,此处的景致到底是比荣安殿更妙。 王令宜的轿辇就停在泰禧殿外平坦的石板路上,其实离泰禧殿还有些距离,但王令宜知道太后不喜轿辇到门口,便步行过去。 泰禧殿里很静。 宫人做事麻利又不会发出多余的声响,甚至走路时连衣物摩擦的声音都不曾有。 秦嬷嬷出来见礼,笑道:“见过皇后娘娘,太后娘娘现下正在小憩,请您先稍事休息。” 王令宜从不知道太后平日还有小憩的习惯,闻言却也只能等。不过好在王令宜没什么事,等等也没有所谓。 王令宜坐在正厅里喝茶,不过一两盏茶的功夫,太后便慢慢走进来。 太后还是上些年纪,两鬓斑白,显了老态。小憩过后,精神却很足,太后坐下,摆手拦住王令宜不让行礼,开口道:“明德回来,想必你也知道了。” 王令宜点头。 “明德的意思是,该拜访的,她一一会去,接风洗尘就不必了。”太后知道王令宜来的目的。 王令宜颔首应声,沉默片刻,她抬头,望着面容祥和的太后,问道:“明德公主此次回来……” 太后并不瞒着,左右也还要皇后帮着参考人选,便道:“明德前几年,心还大,如今收收心,该选驸马了。” 说着,太后便欣慰地笑起来,继续道:“你可不能躲懒,有合适的人选,便同哀家说说。” 王令宜也随这句话笑了:“明德公主还不是要一锤定音的。” “她主意大着呢。”太后心情不错。 也是,明德公主远至封地,一去不回,全都是她一个人拿的主意。任凭别人怎么劝都劝不住。 “母后,您又背着儿臣说儿臣坏话了。” 这声音干净利落,每一个字都不拖泥带水。 王令宜一怔,回头向门外望去。 明德公主一袭男装,身材笔挺,远远走来,从容不迫,气度万千。她跨过门槛,见皇后也在,便作揖笑道:“皇后嫂嫂。” 王令宜没想过谢宝林见了明德会是什么反应,于是只能硬着头皮道:“何时回来的?” “也就前两日,长途奔波,回来还没来得及见嫂嫂,嫂嫂可莫要生气。”明德笑道。 明德说话如今变了一个人似的。 王令宜道:“我怎会生你的气?” 明德眼眸狭长,眼尾略略上挑。闻言,她便微微眯起双眼,漫不经心道:“皇后嫂嫂之前说要赠我一本荣珍的诗集,不知可准备好了?” 王令宜扶额:你说的诗是什么诗? 如今的大内,没有一寸生存余地是给予王令宜这样胸无点墨的人的。从大内上空扔一个谢宝林下来,能砸死好几个会写诗的。 太后笑道:“你什么时候也读起诗来了,不过让你皇后嫂嫂教教你也好,有事做,省得到处跑。” “正是呢。”明德眉眼舒展,笑了。 虽说这么一打岔,王令宜不用回答诗集的问题,但她只觉得自己前途未卜,一片灰暗。 她,教明德?谢宝林还得教她呢! 母女俩聊得开怀,王令宜自觉告退,从泰禧殿慢慢走回轿辇,心如死灰。 “皇后嫂嫂。” 身后明德大步追了过来,看着王令宜,垂眼笑道:“嫂嫂躲着我?” 这话说的,让王令宜也不知道怎么接。明德原来跟谢宝林这样相熟? “躲你做什么。”王令宜道。 明德便笑了:“既如此,那我便同嫂嫂一道走吧。”说罢,便又向王令宜的抬轿宫人道:“你们先退下吧。” 没有给王令宜一丝丝质疑的余地。 “嫂嫂,这条路树荫遮蔽,应当不热,我们便从这儿走吧。” 一口一个嫂嫂。王令宜心道:哪个是你嫂嫂? 明德路上同王令宜讲西南的见闻,她讲得生动,王令宜自然也听得着迷。 明德却忽然叹道:“以前我说,去柳州,你却说扬州更好。” 王令宜顺嘴道:“是苏州。” 说完,王令宜自己意识到什么,闭口不言了。 明德却十分肯定:“嫂嫂你记得差了。不过若是嫂嫂有空得去西南便好了。我记得嫂嫂闺中时候马术了得,我那里有个马庄,皆是好马,嫂嫂见了,定然欢喜。” 谢宝林除了会写诗,居然还骑马?这个念头一闪而过。 王令宜看明德面无异色,心道是自己太过紧张,便问:“南地潮湿,北地马若是过去,能适应得了?” 明德道:“嫂嫂多虑了,一百匹里总有一匹是可以的吧?” 明德小时候差点被马给踩伤了,长大了也不怎么爱马,没想到明德此番回来,变化几乎可以说是翻天覆地了。王令宜想:也是,当初斩钉截铁说不招驸马的明德公主,如今也要为了招驸马不远千里从西南回来了。 这世上,有什么是永远不会变的呢? “嫂嫂等一下。”明德忽然出声。 王令宜站定,回过身。 树影日光之下,明德眼中似乎藏着踏碎的光芒,越发明亮起来,她倏地抬手,猝不及防地抚向王令宜的额头。 第12章 王贵妃与谢皇后的学诗 王令宜一时不知作何反应,脚步像被钉在地面上,僵直在原地。 明德身上没有任何香味。 明德却是从她额头上捏了一片树叶下来,然后将叶子收进袖笼,笑道:“嫂嫂似乎很紧张。” 王令宜趁着自己手脚还算听话时候,忙道:“我想起凤仪宫里还有事。” “我送你。”就算不笑时,明德公主的嘴角也微微上翘,即便不涂唇脂,她的唇也嫣红非常,更是唇红齿白。 虽说明德似乎脾气好了些,但骨子里的霸道依然不改。 王令宜干脆就闭口不言。 明德这次倒是没有强行同王令宜说话,一路无言。 行至凤仪宫,王令宜心下松了口气,于是笑着客套一句:“要不然进来喝杯茶?” 谁料想明德从善如流:“如此,便多有叨扰了。” 王令宜:!!! 她的嘴好欠,她的心好累。 明德从前那么骄傲,现如今脸皮比城墙拐角还要厚。所以现在问题来了,明德在西南到底经历了什么? 既然开口邀请,断没有再改口的道理,于是王令宜转身黑着脸带明德进到正厅。 明德四下稍稍看了看,方坐下,笑道:“同以前没什么变化,嫂嫂怎么不挂幅你的字来?” “挂那个做什么,贻笑大方。”王令宜捡了个成语说说,说完就又想自己是不是用错了。 颜华此刻上了茶,是明德让人送来的滇红茶,前两泡茶叶不出味,第三泡才递给王令宜和明德公主。 待到颜华退下,明德修长的手指来回轻抚茶杯边缘,方道:“可嫂嫂送我的字,我早就裱好,挂在我封地的书房里了。” 谢宝林都没有送过她字。唯一的那幅还是王令宜翻谢宝林的废纸箱才偷到的。 明德……同谢宝林这样熟悉过?王令宜似乎从来不知道。 王令宜想,其实不止不知道这个,其它的,她也还是一无所知。 左右便是,人家想让她知道的,她才能了解一二,不想让她知道的,她如何都不能获悉。 “你喜欢便好。”王令宜声音失了些气力。 明德目光沉沉地望着上位的皇后,一个荒唐的想法仿佛在她心中一闪而过。 明德从凤仪宫告辞出来,侍从一见,便跟在她身后。 这个侍从长得很机灵,行走间又并不拘谨,显然很得明德的心。 侍从笑问道:“公主今日同皇后娘娘叙旧?” “嗯,算是。”明德忽而道,“你小子嘴巴闭紧点。” 侍从笑了:“公主说的是,从前不提,以后也不说。”停了一下,侍卫又继续道:“听说,有属意孙家子弟做驸马的。” 孙家?一个中庸的世家,素来哪里都不出彩。孙家子弟,明德并不是没见过,年龄适合的,怕是只有三房嫡次子孙家齐。据说整日埋头苦读,刻苦是刻苦,不过怎生都不出挑罢了。 “当真什么人都来掺一脚,他也配。”明德冷冷道。 * 大内小道消息称:王贵妃娘娘试图转变文盲形象,向以前的老对手谢皇后诚心讨教,每日去往凤仪宫学作诗,据说要在中秋家宴上露一手。 皇帝表示:并不期待。 然而事实是,凤仪宫书房里,王令宜的头低了又低,脸几乎要嵌进桌面里了。 谢宝林言语间寒风朔朔:“你再说一遍?” “……”王令宜盯着桌上的小册子,嗫嚅道,“还没看完……” 谢宝林几乎想伸手掐死王令宜:“流派不多,且每个流派我都挑了最经典的一些,这都几天了,你告诉我你没看完?” 谢宝林火大的时候,理智告诉王令宜不要同她顶嘴。 所以王令宜真的不敢告诉谢宝林,说学诗就是当时脱身的借口。 “明天,最迟后天,你看完,仔细揣摩。”谢宝林端起茶一饮而尽,丝毫不觉得她现在的行为就是曾经嘲笑过王令宜的“牛饮”。 王令宜捏了捏手里的书,犹豫再三,还是尽量语气平静道:“明德公主……” “怎么?”谢宝林这会儿压根不想搭理王令宜。 “太后让明德公主跟皇后学诗。”王令宜道。 谢宝林一时没反应过来,随口道:“她想来就来。本宫教一个也是教,两个也是一样,更何况教你比教整个后宫还费劲。” 王令宜默默地把身下的坐垫往身后拉了拉。 下一刻,谢宝林明白过来,咬牙道:“王令宜,太后让皇后教明德?” “娘娘你听我解释。”王令宜连忙又往旁边躲了躲,“明德公主说你曾答应过给她一本荣什么的诗集,对也不对?” 谢宝林回想一下:“荣珍,是有这个事,后来她不就去西南了么。” 王令宜欲哭无泪:“就是因为这本诗集,她说要学啊。” “你哭什么。”谢宝林很瞧不上。 王令宜道:“我没哭。” 说着,王令宜就感觉眼泪顺着脸颊滑下去,啪嗒啪嗒地砸在地面的细编草席上。 谢宝林面带嫌弃地瞥了她一眼,提醒道:“你哭就哭,不要流鼻涕,更不要弄脏了我的地。” 王令宜原本给自己挖坑学诗就挺惨淡的,哭了也就罢了,还遭到谢宝林的嫌弃,王令宜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起身就朝谢宝林扑过去。 谢宝林哪能想到王令宜突然发疯,没有防备,硬生生地被王令宜扑倒在地,后脑仁磕得生疼。 “你起开。”谢宝林刚想把王令宜推开,又想起那日王令宜额头的包,以及眼泪,便迟疑着,没敢用劲。 王令宜显然得寸进尺,揪住谢宝林的衣襟埋头把眼泪蹭得干干净净,却也并不起身,伏在谢宝林身上,闻她身上淡淡的香味。 谢宝林控制着自己不把手放到王令宜的脖颈上掐死她,道:“嗅什么嗅?你是狗么?” 王令宜撇撇嘴:“娘娘,以前有人说我不懂事,你说我真的不懂事吗?” 此刻,王令宜抬起眼眸,那双形状精致的眼眸似乎在片刻之间方下过一场雨,湿漉漉的。谢宝林想:王令宜用自己的脸哭起来原来是这样。 谢宝林淡淡道:“你怎么会懂事呢?” 王令宜怔然。 她仿佛又独自回到去年那场百年难得一见的瓢泼大雨里。 ——“我还有事情要做。” ——“王令宜,你能不能懂点事?现在还不是时候。” ——“那就先分开一段时间吧。” 王令宜情绪低落,缓缓坐直了身子,往后退了退。 谢宝林却语气不改:“可是,你不应该就是这样的么?懂事的王令宜,还是王令宜么?” 王令宜瞧着面上没什么其余表情的谢宝林,只觉得:大内之中,哦,原来还是她一直看不惯的谢宝林这样想。 偏偏是谢宝林。 王令宜再次扑过去,双手环住谢宝林的脖子,娇声道:“娘娘~” 谢宝林把她拨拉到一边去,而后整理自己的衣服:“真不知道王家为什么让你进宫。” 王令宜却略略笑了:“不是王家,是我自己要来的。” “你真是疯了。”谢宝林没看她,抬手将诗书递给王令宜,嘴上道,“进来许多都不得已,你还主动来。” 王令宜躺下。 细编草席很是凉快,却又不会粗糙得挂住头发,王令宜很是满意,舒适地叹息:“谢宝林,主动也有主动的妙处。” “比如说,你主动学诗,坐起来,今天看完建安七子的五言。” 谢宝林就不能多好一会儿。王令宜懒洋洋地坐起来,顺势就想倚到谢宝林身上,这次谢宝林有了防备,立刻伸手撑住王令宜的脑壳,面无表情道:“明德那边,你想怎么着?” “先让她多背点。”王令宜眼中燃起了斗志,“背趴她。” 谢宝林未曾出口的提醒是,不是谁都觉得诗难的。 王令宜这个赝品老师的命令既然下达,明德自然让人给王令宜回信。 其实也就是一张纸条,上面只龙飞凤舞地写了一个字“善”。 善? 王令宜笑容扭曲起来:你会知道有多善。 左右谢宝林还欠着明德一本诗书,就由她来还吧。 明德近些日子都在宫中与太后同住,当王令宜将厚厚一本诗集搬到明德面前的时候,明德放下棋子,诧异地瞧了瞧,道:“这么多?” “想着你喜欢,挑了全集。”王令宜笑容端庄。 明德挑挑眉,最终却还是道:“有劳嫂嫂,我一定看完,然后同嫂嫂讨论一二。” 王令宜:这跟我想的不一样!哪个要跟你讨论! “既如此,我便先走了。” 明德忽而出声,声音清淡,却又隐隐带着些许期盼:“嫂嫂,与我手谈一局,如何?” 坐在傍晚柔和日光之中的明德面容神情软下几分。 第13章 王贵妃与谢皇后的十三 王令宜轻而斩钉截铁道:“我不会。” “骗人。”明德捏了颗棋子落定。 王令宜知道谢宝林是真的不会,便打定主意不再多说。 “既如此,”明德随即站起身来,轻轻整理了下衣裙,才走到王令宜面前站定,“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件事?” 王令宜摇头:“不行。” “问也不问?”明德盯着她的眼眸,红唇微微弯起,压低声音道。 王令宜语气中并没有太多情绪:“嗯,无论什么。” 她要是打着谢宝林的旗号答应这些答应那些,谢宝林恐怕就要拆了她。 明德倏地笑了:“如果我告诉你,我李景文的驸马很有可能是孙家那个孙家齐,你会怎么想?” 听罢,王令宜语气一滞,道:“不太合适。” “那谁合适?”明德眼睛几乎一眨不眨地看着她,“谁?” 王令宜转而抬头看看天,发觉天色渐晚,心道约好跟谢宝林一起吃晚饭要迟了,于是向明德笑笑:“公主值得最好的,你能选择。” 不是景文,不是明德,而是公主。 明德看她有些急迫,先是菱唇微抿,而后颔首笑道:“嫂嫂有约,我自然不能相拦,嫂嫂快些去吧。” 王令宜点点头,转身先行离开,直到转角时候,王令宜回头望了一眼,只见明德独自一人站在树下,她身后光芒晕开,让王令宜看不清楚明德脸上的神色。明德就站在那里,静静看着她,无限孤寂。 王令宜终究还是离开了。 明德望着无人的远处,自嘲笑道:“选择?我是不能的。” 王令宜到华阳宫时,华阳宫里已然掌了灯。 合姜知道皇后和榕西要来,早早地在华阳宫外等着。一看见榕西提着宫灯过来,合姜就忙走过去,向王令宜行礼,而后笑眯眯地接过榕西手里的宫灯,道:“榕西姐姐,我帮你拿着。” 王令宜叹气:合姜你能不能有点出息。 从华阳宫外到华阳宫内王令宜以前最爱的小饭厅,这路上合姜压低声音同榕西说好多话,几乎全然忽略了她们身后还有一座皇后大神闪亮矗立。 可榕西基本是合姜说三句,她回一句。 这样居然也能聊得下去。 榕西无心跟合姜多有接触,临到上台阶前,榕西回过身来,轻轻托住王令宜的手腕,见王令宜扭头看她,她便向王令宜笑起来,嘴边两个小梨涡十分好看。 合姜在前回头看着榕西,神情略略黯淡下来。 谢宝林坐在饭桌边上,优雅地喝完最后一口汤,然后接过宫人递来的帕子,按了按嘴,方道:“皇后娘娘来了?” 王令宜端着架子,眼神却迅速地扫遍桌上每一个盘子。她发现,这张圆桌中央,似乎有条隐形的线将谢宝林那边跟她这边一分为二。谢宝林那边的小盘子里面放的都是她的菜,王令宜这边的菜似乎是刚上。 虽说菜品都一模一样,但王令宜还是不知道为什么,有些闷闷不乐。 说好的一起吃呢? 谢宝林屏退了其他人,饭厅小门一关,谢宝林才随口道:“王令宜,你这学诗进度不快就罢了,没想到走路比你学诗还慢。” “有事耽搁了。”王令宜戳着盘里的水晶肘子,迟迟没夹起来。她忽然感觉没有以前那么爱肘子了。 谢宝林便配合地问:“哦?什么事?” “给明德公主送诗集。”王令宜闷声回答。 谢宝林自己斟了杯清茶,素手端起茶杯,小嘬一口,方笑道:“你当我傻,凤仪宫那么多宫人,用得着你去。” 王令宜:“……” “想说什么就快说。”谢宝林最看不得磨磨蹭蹭不肯说明白的。 闻言,王令宜暗暗想了一下自己的下场,便试图用微笑迷惑谢宝林,然后状似无意道:“娘娘跟明德公主,关系不错啊。” 谢宝林又饮下一口茶,睨而视之,哼声道:“想知道?” 王令宜立刻丢下矜持,点点头。 “那就好好转转你的脑袋,自个儿猜。”谢宝林并不作答,“快吃,吃完赶紧走。” 王令宜不乐意了:“你赶我走?” “有什么问题?”谢宝林瞪她一眼,“你在这儿待着算怎么回事?” 王令宜小声说:“你果然不招人待见。” 谢宝林当即问:“你说什么?” 王令宜立刻就向谢宝林抛了个媚眼,盈盈欲笑,道:“娘娘,打个商量,下次再去书房的时候,可不可以带点糕点?今日的这些就很好。” “不带。”谢宝林不假思索便拒绝了。她去教王令宜,还得带着礼?哪有这样的道理。 小厨房旁边的偏方内,合姜难得安静着呆在一边,没打扰榕西用饭。 合姜沉默这么长时间,榕西倒有些不太习惯,来之前分明还好好的。 “榕西姐姐吃完啦?” 榕西这边刚放了放箸,合姜立马就反应过来,笑问道。 “嗯。”应过声,榕西多说一句,“你们小厨房挺好。” 合姜眼睛即刻笑弯了:“都是专门派人去家里厨子那学了很久的,我家娘娘就爱吃那个。” “贵妃娘娘很念家吧。”榕西叹道,她只觉得王令宜无论何时都笑得出来,想来是没受过罪的。 榕西提及“念家”便让合姜不由得想起贵妃省亲那日,出现在贵妃身边的婢女。合姜问:“我家娘娘省亲那两日,皇后娘娘应该也清闲了吧。” 这话要让王贵妃听见了,又要吵她不知道维护贵妃形象了。 合姜问这话,榕西就没太在意,但她想起那晚书房月门后露出的一角婢女宫装,因此只道:“嗯,一直在书房。” 明知道榕西说了假话,合姜却没有再追问下去。 知道了又能如何?暂时看起来,谢皇后和贵妃关系比以前改善许多,不会害了贵妃就是,左不过,她多盯着些。 “榕西姐姐,尝尝这个莲花酥和芸豆卷。”合姜推了两个小碟子过去,“今日我家娘娘专门叫人去京中福瑞斋买的。” 莲花酥形状与莲花无二,玫红花瓣层层皆如纸薄,颜色自花心向外由浅入深。榕西夹起一个,轻轻咬了一口。第一口酥脆绵香,第二口便咬到馅,豆沙馅甜得发腻,但又因着花瓣的味道,甜味就稍稍缓冲了些。 “我家娘娘不爱吃甜的。”榕西说了句。 合姜就笑:“你爱吃不就成了。” 王令宜临行前,几回控制自己才没把谢宝林摆在桌面上成盒的糕点拿走。 送过王令宜,谢宝林就躺回了寝殿窗下的美人榻,想起明德来。明德此番回来,到底想做什么?她有些拿不准。 想了好一会儿,只觉得百思不得其解,于是她偏偏头,望着桌上照例摆的那碟甜糕点发呆。 这是王令宜的习惯,夜晚临睡前,吃了糕点再洗漱睡觉。 谢宝林起身过去捏了一小块放进嘴里,细细咀嚼。倒是不难吃,就是太甜了。难怪她最近隐隐觉得后槽牙疼,指不定就是王令宜吃甜食太过导致的。 谢宝林就没再吃。 除了牙,王令宜这副身子没其它毛病。华阳宫里也没有什么烦心事。 为后四载,谢宝林许久没有过这种自在的感觉,她隐隐有些理解,为什么王令宜屡屡在宫中碰壁也还能活得快活。 因为王令宜从来不在意,不在意大内,不在意上位者,也不在意上位者的不喜。王令宜只犯小错挑衅挑衅她,却从来不过火。她一直游走在各种规则中间。 如果说,恪守本分,为家为族是她谢宝林作为皇后的职责,那么避开真正的锋芒就是王令宜作为贵妃的生存之道。 “许是我想多了,王令宜只怕想不来这些。” 可如果这样解释,那么王令宜想要什么?是人就会有所求,无论是衣食康建,还是王权富贵,亦或内心情感。 谢宝林自己忽然莞尔一笑:“她要什么跟我有什么关系?” 换回各自的身子才是最要紧的事。 谢宝林躺在床上,待合姜熄了灯,方阖上双眼,准备入睡,结果短短时间过后,谢宝林睁开了双眼。 谢宝林难得烦躁起来,向右侧过身,刚想闭眼,却又想起那日王令宜就这样一下坐到她身上,于是便又平躺起来。平躺时,却又隐隐觉得后脑勺疼,那是王令宜把她扑到书房地上磕的。 侧身也没法睡,平躺也没法睡了。 谢宝林暗骂王令宜果真是个大祸害。 她躺在床上,伸了个懒腰,打着呵欠歪了歪身子,就又想起王令宜拧成钥匙的睡法了。 怎么哪儿哪儿都有王令宜?还能不能好了? 谢宝林:王令宜,今晚上本宫要睡不着了,明日有你受的! 第14章 王贵妃与谢皇后的吃糕 第二日晌午,一则消息飞遍大内:袁小仪已晋升为袁婉仪,旨意都接了的。 王令宜正喝汤,听了也只是想了想这人是谁,然后道了句“甚好”。 榕西道:“由从五品直接跳到从四品,袁婉仪还是了得的。” “有什么稀奇。”王令宜不以为意。 榕西了然,后宫里头不就摆了一个现成例子吗?王贵妃是怎么晋升的?这么不招待见还坐的上贵妃的位置,那显然不是王令宜的个人魅力问题了。 “袁家又不算什么世家。”榕西这才觉得更奇怪。 王令宜从不在意皇帝的喜好,自然也对袁婉仪不予置评。其实要说起来,不少小白花家中也并非显贵,为什么单单就认为袁婉仪惹眼呢? 但鉴于王令宜如今坐着皇后的位置,少不得要多知道些事,便让榕西派了机灵靠谱的多打探消息。 下午依然是王令宜的学诗时间。 谢宝林又带着合姜过来了,时间掐得刚刚好,一分不多,一分不少,简直就是一座直立行走的更漏。 王令宜坐在书房中央,装作目不斜视的模样,实则暗暗看昨日说的谢宝林记住没有。再三观察过后,王令宜确定合姜手中空空如也,一盒糕点也没带过来。 谢宝林当真实诚!说不拿就不拿。 王令宜端正坐着,内心凄凉如雪。 “你们先退下吧。”王令宜道。 合姜和榕西便同时应声。刚帮着合上书房门,合姜便央求榕西带她四处看看。 榕西招架不住,只得应了。 听着两人脚步声渐行渐远,王令宜终于松懈下来,右手托着下巴,整个人松松散散地歪坐着,眼中含笑道:“娘娘,今日可否休息一次?” 谢宝林瞧她坐不正的样子,知道王令宜就这把懒骨头,说了也没用,便只作没看到,说:“那你想怎么着?” 王令宜双眼似睁非睁,眼波于其间流转,目光稍往谢宝林面上一定,便又转向桌面上的一沓纸,莞尔笑道:“今日你亲自教我写字。” “你的字我见过。”谢宝林被王令宜的无赖惹得有些发笑,“习的颜真卿,十一岁能自己写匾,已经写得很好了。” 王令宜闻言,笑容更盛:“谢宝林,原来你这么关注我?” 谢宝林唇边噙了淡淡的笑意:“想太多也是病,得治。” 王令宜并不气馁,打磨人的功夫,她有的是。只是,王令宜刚刚才发觉谢宝林眼中还有些红血丝,看样子是没睡好,便猛地凑上去看。 谢宝林鬼使神差般地没躲开。 “你没睡好啊?”王令宜盯着谢宝林,“眼下也有些暗沉,啧啧,想想我王令宜也算是美人一个,结果被你折腾成这样。” 谢宝林并未挪开目光,似乎这样就还无坚不摧。 “仿写你的诗去。”谢宝林终于忍不住道。 王令宜却起身,伸手拉住谢宝林的手腕,然后顺势滑到手上:“说好你教我写字的。再说了,我习颜真卿,我就学不得其它了?你看王维的诗,便不看李贺了?” 王令宜歪理向来就这么多,谢宝林这回便又领教了。 谢宝林碰上这么个麻烦,自认倒霉,随即起身,她发髻上松下的两绺发隐隐约约遮掩住微红的耳尖。 “我想学我从你这儿拿回去的那幅字。”王令宜又更进一步地提了要求。 谢宝林道:“那个是我写得最不好的。” “我觉得那个最好。”王令宜又笑了,“谢宝林,你教教我吧?” 谢宝林心中微动。她伸手握住狼毫之际,便好似握住一把绝世宝剑,足可以削铁如泥,横扫千军。谢宝林提醒王令宜:“看我运笔。” 王令宜盯了许久,于是笑道:“你是知道我的斤两的,看我倒是看不会。” 下一句时,王令宜素白的手便同谢宝林的手隔了一寸的距离,捏住了毛笔顶端处。 “你带着我一起。” 谢宝林看出王令宜仿佛在打什么鬼主意,于是果断道:“我看今天还是别学了。” 刚要放笔,只听门外合姜敲门道:“娘娘,奴婢把糕点拿来了。” 谢宝林:“……” 王令宜眼帘略掀,抿嘴一笑:“我去拿。” 合姜送来的有一盘小豆凉糕,应该是华阳宫小厨房自己做的。待合姜离开,王令宜才肯下手。 这种时候,王令宜自然也不会忘记谢宝林,于是捏了一块小豆凉糕拿在身后,摇曳生姿地走向谢宝林。她眉眼都带笑,轻声道:“谢宝林,你觉得我好么?” 谢宝林先是抬眼,美目生辉,下一刻便道:“不好……” “好”字还没说完,王令宜便眼疾手快地将那小块凉糕塞进谢宝林嘴中。 王令宜道:“少说多吃。” 她并没把谢宝林那句话放在耳朵里,收回手时,她只觉得谢宝林就着她的手咬了两口糕点,而后谢宝林的柔软舌尖倏地擦过她的食指。 轻而软。 一时间,王令宜头脑发晕,满脸通红地躲回小矮桌前,背对着谢宝林不肯说话了。 谢宝林也难得处于状况外,站在原地,手里的狼毫直到墨干方才如梦初醒。 “咳咳……”谢宝林忽然咳嗽起来。 王令宜没沉默多久,便又起身过来,帮着拍谢宝林的背,语气好不自然道:“你……怎么样?” “好多了。” 谢宝林觉得一定是自己或王令宜哪里有些问题,如今王令宜触碰到她背后,明明隔着衣物,她却又像被狠狠灼烧了。 于是谢宝林认真问:“王令宜,你是不是又发热了?你的手很烫。” 王令宜自己感受了一下:“不烫啊。” 谢宝林一本正经道:“肯定没错,我是皇后。” 皇后了不起?王令宜暗自腹诽,再次把手贴到自己脸上,嘟哝道:“都说了不烫。” 王令宜决定出门吹吹风散散热。 结果她刚踏出门槛,谢宝林就连忙背过身,伸手轻轻捂住自己的嘴。 * 袁婉仪这两日来凤仪宫比较勤快,一般是在小白花们都没到的时候,袁婉仪就到了。来了就同王令宜说说话,喝喝茶,偶尔还讲个趣闻。 兴许是见王令宜似乎对趣事感兴趣,最近便讲这些比较多。 这日,袁婉仪笑道:“听闻关中有个云游老道叫上善,居无定所,但好似有些道行,近日在京畿之地还收了个不知道什么的东西。说来也怪,没收之前,京畿南边那儿的山村总是怪事连篇,收了果然便就好了。” “从哪儿听来的。”王令宜权当过耳一听。 袁婉仪道:“京中早都在传了,不过妹妹一直不信,也不敢讲给您听。当然,如今讲了,也并非就是妹妹信了,只是觉得对未知之事还是敬畏些。” 王令宜心中信了几分,毕竟乱力乱神的事不就真真切切发生了吗?只是换魂这种事怎么弄,定然要提前同谢宝林商量好的。 王令宜转眼便告诉谢宝林。 谢宝林正收完最后一笔,道:“这老道有没有本事先另说,这传闻就来得蹊跷。最近他的事在京中疯传,大内中也如此,会让我感觉,像是有人推波助澜。” “不过,也不能一概否定。”谢宝林正洗着毛笔,继续道,“如果这云游老道真有本事,那去其它地方应当也能打听得到,这就不妨查一查。” 王令宜道:“你觉得……是冲咱们来的?” “不好说。”谢宝林看她面色有些紧张,便松松一笑,道,“不过,咱们好歹撑过这么些日子了,都没有人多说什么不是么。” 话虽是这么说。 “要是被人发现了……”王令宜有些不敢想。 谢宝林问:“怕了?” “……不怕。”王令宜摇头,“我只是在想,万一是真的呢?咱们就可以换回来。” 谢宝林道:“不急,准备周全也还不可能万无一失,更何况这样匆忙的情况。” 没说出口的话是,如果有人察觉到了,逼她们露出马脚呢?京中流传便罢了,大内向来森严,宫人平日行走恨不得连呼吸的声音也不肯有,怎会大肆疯传一个云游老道?怎么看怎么可疑。 既然谢宝林说得笃定,王令宜也就不再多想,每日照旧吃吃喝喝,似乎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而谢宝林也不敢用华阳宫的人出去宫外探消息,皇后如果动作,目标又太大。谢宝林便先沉住了气,只叫人在大内中寻找源头。 流言传闻里,最难的便是追查消息来源。接连四五日下来,谢宝林得到的结果是:似乎是出宫的采买传进来的,长得很是温厚。 可奇怪的是,真去问询那个采买,却是没人知道的,好像从未出现过这个人。 第15章 王贵妃与谢皇后的发糖 问出一个似乎不存在的人,结果便显而易见:确实有人特意将消息放了进来。那又为何偏将消息传于大内?这就至少说明:想传递消息的是与大内有关系之人。 袁婉仪不过是应了王令宜的喜好,被利用了一把。不是她,也会是别人告诉王令宜。 这也就是说,王令宜跟谢宝林的事,很可能被人发觉了。可,不管是不是有人故意,云游老道这事还必须得查。 这些谢宝林通通没有告诉王令宜。 谢宝林想事情时一般喜欢去没有人的地方。她以前喜欢去自己的书房,如今因着华阳宫没有书房,便只能独自到御花园湖边走走。 合姜远远地跟在后面。 正是夜晚,星辰漫天,不知几何。浩瀚苍穹之下,灯火点点,万籁俱寂。湖边凉风习习,草丛中蟋蟀鸣不止。谢宝林绕过一个小弯,裙裾便被伸上路面的草上水珠打湿了。她低头提了提裙摆,又向湖心亭走去。 湖边石灯柱光芒投映在湖水中,翻起波光一片。夜晚更静,湖水的声响便不绝于耳。 谢宝林坐到湖心亭中的石凳上。 石凳沁凉,谢宝林想想,还是又站起来,面朝湖面更远处琢磨。 身后却传来一阵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谢宝林没有回头道:“合姜,不是说本宫想一个人呆着?” 脚步声未停。 谢宝林心知不对,连忙回过身去。来人的眉目便自黑暗中渐渐显现,自有浑然天成的大气。来人站定,向她颔首笑了笑。 “明德公主。”谢宝林说着,状似无意地向湖边看去。 明德笑道:“王贵妃的婢女方才拦着我不让我进来,看起来担心得很。” “公主来此所为何事?”谢宝林并不欲同明德兜圈子。 明德道:“如果我说来散心,看见贵妃一人来此,便想着打个招呼,贵妃信吗?” 谢宝林直觉不信,不过明德素来我行我素惯了,倒也不算太出格。 “这个时间,我以为公主会伴太后左右。”谢宝林神态自若地坐下,感受到石凳的凉意也未曾起身, 明德也悠哉坐下,同谢宝林面对面,道:“母后近日不知为何,身体困乏,已是休息了。”话锋一转,明德又闲聊道:“听说王贵妃近日在向皇后娘娘学诗,学得如何?” 谢宝林回想王令宜那副抓耳挠腮的样子,写首诗同卸了她的肩膀似的。今天下午王令宜便又鬼哭狼嚎地闹腾了一阵。 “别提了。”谢宝林面上的无奈实实在在,“明德公主明知道我是个什么水平,还来问。听皇后娘娘说,公主也要跟她学?” 明德闻言,直摇头:“母后随口一说的,我对那个不感兴趣,也就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罢了。我只想着,中秋狩猎时,能多打两只猎物便好。我倒是记得,皇后娘娘的马上功夫很好,到时也想同她切磋切磋,一较高下。” 谢宝林眸光忽而有了波动。 她确实会骑马,马术也不错。可王令宜呢?她碰都不敢碰。之前同她说起过骑马的事,王令宜当即面如土色,像被马踩过脑袋似的。 “一国之母,不妥吧。”谢宝林凤眼微眯,莞尔笑道。 明德笑道:“有何不妥?大楚祖上不就是马背上的,难不成到了九代孙这里,便要将本忘得一干二净了?” 这话讲得犀利。 其实在谢宝林看来,明德同以前差别并不大,凶禽再和善,终究也不是家雀儿。 明德此刻眸光熠熠,明明只是浅笑着,却让谢宝林觉得,明德仿佛有些急迫。明德这样的人,会急什么呢? “公主殿下巾帼不让须眉。”谢宝林并不多说。她无论说什么,明德都不会予以认同。 “贵妃娘娘,你一再阻拦皇后娘娘同我比试,是为何?”明德仍旧笑着,“我听闻,贵妃娘娘同皇后关系并不好。” “我也未曾听闻公主人云亦云。”谢宝林声音平静如水。 明德挑眉:“如此,便是我的错了。” 谢宝林不置可否,意思就是说明德的错。 话已至此,谢宝林跟明德再聊不出个什么,又因着不能继续想那个老道的事,便要请辞。 明德也没说其余的话,也站起身来。 两人一齐出了御花园,谢宝林方道:“公主,我先行一步。” 明德微笑颔首。 两人随即往相反的方向各自走去了。 谢宝林问合姜:“明德公主跟你怎么说的,你就让她过来?” 合姜有些理亏,似乎生怕谢宝林生气,小心翼翼道:“那是公主啊。” 谢宝林觉得好笑,颜色却又冷下来道:“下一次,天王老子来了,你也得给本宫拦住了。” 只不过下一次,天王老子没来,榕西来了。 合姜面上几乎立刻笑成一朵花,上前道:“榕西姐姐,许久没见了。” 榕西不想同她说,其实也就三四天而已。 “皇后娘娘可还好?”合姜问。 说着,榕西眼圈便哄了起来,声音有些哽咽:“娘娘身上不舒服,说贵妃娘娘似乎有些方子,要请贵妃娘娘一趟。” 也是怪事,身体不适,请太医,请贵妃算是怎么回事?合姜疑惑,却也往里头传了话。 不出一会儿,谢宝林就面无表情地出门,手里捏着个锦囊,带着合姜随榕西去凤仪宫了。 王令宜躺在床上,额头上冷汗一阵阵地冒,面色苍白如纸。原本就合眼修生养息,一句话也不能说,结果一听寝殿外有人道“见过贵妃娘娘”,知道是谢宝林来了,当即睁开眼睛瞧着月门。 直到月门珠帘外一个窈窕的身影撩开帘子走进来,王令宜才又眯起眼睛,有气无力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 人刚一走完,王令宜就在床上来回扭动,哼哼唧唧道:“你这到底算怎么回事……我就是有九条命也要被你这整死了。” 王令宜严重怀疑,自己以后会对葵水产生阴影。哪有这么个疼法的? 谢宝林看着王令宜疼得唇色煞白,却又强行同她玩笑的样子,不知为何,之前固执的想法有些松动了。 她坐到床边,静静地看着王令宜,半晌后,她淡淡道:“王令宜,你好好调理身子吧。” “你改主意了?”王令宜却是有些讶异,毕竟当时谢宝林怎么反对,她还是铭记于心的。 谢宝林道:“随你怎么想。” 王令宜心道这不撞南墙不回头的谢皇后总算知道变通了,心下欢喜得很,当即伸手握住谢宝林的手,只觉得自己的手冰得如同数九寒冰,而谢宝林的手温暖如春。 “你早说不就完了。”王令宜叹息,“可怜我呀……” 谢宝林见不得王令宜这副油腔滑调的样子,抽回手,瞥了她一眼,道:“我不说你便不做了?” 王令宜媚眼如丝道:“娘娘啊,我现在感觉也没那么疼了。” 谢宝林不想理她,想起昨晚合姜的反应来,问:“合姜怎么样?” “合姜?”王令宜自己撑起身子,摆好靠枕靠着,方才舒气道,“跟了我几年光景,挺好的,怎么了。” “没什么。”谢宝林转而道,“就是想着,什么样的主子能调|教出这么个不靠谱的贴身婢女,但一想到主子是你,好像一切都好解释了。” “谢!宝!林!”王令宜咬牙,一个字一个字地挤了出来。 谢宝林心情愉悦起来。 王令宜本就因着葵水身上不舒服,心情也不好,如今又被谢宝林说了一通,虽然知道谢宝林没其它意思,但就是耐不住心里的委屈。她随即偏着头看墙上的那个小圆点,再不肯言语了。 谢宝林一开始只是以为王令宜在玩笑,可一会儿过去,都没见王令宜有什么反应,于是她身子往床里多倾斜了几分,朝王令宜看了看。这么一看,她便发现王令宜眼圈红着,被她见到,王令宜眼泪就又接连掉下来了。 谢宝林忽然不知道作何反应。 “……王令宜。”谢宝林声音虽然没什么感情,但听得出是放轻了许多。 王令宜没吱声。 “王令宜。”谢宝林又喊了一声。 王令宜还是没有说话。 以前同王令宜掐归掐,可还从没见过王令宜这副模样。谢宝林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只觉得似乎有一根羽毛轻轻扫她的心尖,有种奇异而陌生的感觉。 谢宝林暂时不去想这种感觉是什么,只道:“王令宜?王贵妃娘娘?娘娘?” 听谢宝林学她的语气,王令宜又想气她,又想笑,终于没忍住,别过头胡乱把眼泪擦干,破涕为笑道:“谢宝林,你干嘛学我?!” 谢宝林看她笑了,随即从锦囊里捏了个梅子出来,摊在手心,道:“让你吃梅子。” 面前的谢宝林虽然笑意不深,但王令宜却隐隐觉得谢宝林是开心的。 王令宜鼻子哭得还不通气,就探过头去,用嘴从谢宝林手心将梅子咬走。 柔软的唇就蜻蜓点水一般地印在谢宝林手心。 第16章 王贵妃与谢皇后的交流【捉虫】 王令宜的脸一下子红透了,连连摆手道:“我不是故意的!真不是!” 颇有几分欲盖弥彰。 谢宝林面上神情不变,轻描淡写地应了声“嗯”,然后又捏了一颗摆在手里。梅子一开始放歪了些,谢宝林就又调整了下位置,跟刚刚一模一样。 王令宜这次倒是不敢过火了,老老实实地用手拿。 谢宝林低声说了句什么,王令宜没听清楚,也就没有在意。 但如果王令宜仔细听,她会听到简短有力的一句话—— “芝麻点儿大的胆子。” 随着中秋临近,大内众人也愈发忙起来,不过尚未到脚不沾地的地步。尚仪局、尚食局等六局派人来同王令宜问询。王令宜对此本就不精通,如今更是□□乏术,简直一个头两个大,只得抽空偷偷请了谢宝林相问。 谢宝林是许久没这么清闲过,现下王令宜低眉顺眼地问,她倒是不急着回答,只端坐在方桌前,摊开一本山河地理志看得起劲。 “我方才说那么多,你倒是吱一声啊。”王令宜在长篇大论之后,耐心快被耗尽了。 谢宝林抬眼瞧着她着急上火的样儿,略略笑道:“吱。” “……” 王令宜尴尬得无言以对,心道:谢宝林你是真的很不适合玩这个你知道么?以前那个端庄高贵的皇后娘娘呢!你知道你这个样子我真的很想掐你么! 看谢宝林没有回答的意思,王令宜便撩起袖子一巴掌拍到谢宝林的书上,力度不大,不过倒是能让谢宝林专心听她讲话了:“中秋家宴外带狩猎这么大的事,出了差错,你觉得我有几个头能赔上?” “那是我的头。”谢宝林说。 王令宜郁卒不已,道:“你果真不帮我?” 谢宝林此刻微微眯起眼睛来,轻声问道:“帮你,我有什么好处?” 王令宜耳朵动了动,惊讶道:“谢宝林,本宫错看你了。以前只当你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只通阳春白雪,不懂柴米油盐。没曾想如今倒落了凡尘,不知去哪儿沾了一身铜臭味。” “你这歪理倒是一套一套的。”谢宝林不想睬她,“帮你就是仙女,不帮你便就落凡尘了。也对,如今我是王贵妃了,不是落了凡尘又是怎样?” 王令宜又被谢宝林损了一顿,也厚着脸皮不在意了,连声认错道:“仙女你说的都对,仙女给个法子。” 谢宝林伸手把王令宜的手拿开,目光又接着方才那段继续往下看,嘴里道:“第一,不想管就循旧例,这种我一时半刻也给你讲不完。第二,找人协理。” “你就不担心,我把你权力都分出去了?”王令宜玩笑道。 谁知谢宝林停住翻页的手,抬眼,眸光明亮道:“那便分出去。” 谢宝林这么说,王令宜却不敢真的这么做。她只得上了十二分的心思,万般小心,每日如履薄冰,整个人就像长在凤仪宫正厅的椅子上似的,片刻也不敢离开。 “娘娘,旧例也是好的。只是……”尚食局的尚宫面有难色。 王令宜道:“哦?只是何事?” “只是皇上去年就有意缩减开支……” 去年还有这等事?那会儿她似乎也才进宫没两个月,人生地不熟的,听漏了也是难免。可撇开其它不提,谢宝林是拿捏不准这些的人么? 榕西似乎知道王令宜心中所想,低头压了声音道:“皇上也没同您说,只好像是跟太后提了一句铺张,后来就传开了些。” 这皇帝也忒不地道,有话不能提前说。那缩减是宴会过后才想起来的么?事情都办好了又不合心思了,不合心思便罢了,哪怕事后当面说不更好? 不过这种事,谢宝林也容得人外传?难怪谢宝林说要她把权力分出去。王令宜心里忽然点了一簇无名火。 虽有心给谢宝林正名,但理智终究占了上风,没道理让谢宝林的名声承担风险。她仔细想了想谢宝林的建议,斟酌道:“既然如此,那菜品单子先不急,总归是家宴,还是商议过后再定。” 不单单是尚食局,其余各局,但凡涉及到开支的,通通暂时押后。 为此,王令宜一下子将四妃全请了来。 其余三妃都坐得好好的,唯有谢宝林懒懒地坐在下面,眼睛几乎快要合上了。 “王妹妹,本宫寝殿有张美人榻,不若王妹妹去小憩一会?”王令宜自己都觉得学谢宝林的语气越发像了。 灵魂互换之后,王令宜不由得感慨,王贵妃这副永远事不关己的样子……实在太欠掐了,难怪谢宝林以前总没事找她的茬,不是没有道理的。别说谢宝林,王令宜现在都忍不住刺两句。 谢宝林嘴角几不可见地抽了一下,眼看着王令宜已经学到了精髓,于是笑道:“妹妹一点也不累,多谢姐姐挂怀。” 最后几个字声音还拖长了些,又甜又腻。 王令宜默默地在心里骂了以前的自己几句,便开诚布公道:“本宫今日请四位妹妹来,是想请妹妹共同商议中秋家宴事宜。” 话音没落完,谢宝林悠悠哉哉地说道:“妹妹可是什么都不懂的。” 王令宜一个眼刀子就飞过去:不帮忙说话就算了,居然还第一个拆台? 谢宝林美目流转,意思是:你以前就这副德性。 王令宜懊恼地抬手就想拍自己的脑门。 谢宝林用一个意味深长的笑结束了两个人的眼神交流:天理昭昭报应不爽,王令宜,你也有今天。 其余三妃面面相觑,却是谁也不肯开口打断。这皇后娘娘说了一句便罢了?现下是同王贵妃娘娘……暗送秋波? “妹妹们想必清楚,国库近几年吃紧,再加之于上半年东南几郡有严重涝灾,拨款救济下去,国库情况可想而知。前面朝堂有难处,大内自然也要排忧解难。”王令宜按着之前谢宝林给过的提示自由发挥,“因此,此次中秋家宴,本宫想着,一切适度。毕竟,是家宴,那便更应当注重‘家’,而非‘宴’。” “全凭姐姐做主。” 下面柔柔弱弱的声音让王令宜一拳打在棉花上。这让王令宜对于皇帝的眼光再次进行了批判。大内之中,皇帝唯一没看走眼的,大概也就是谢宝林做皇后这事了吧? 王令宜收回思绪,端庄微笑起来:“自然是共同做主,妹妹们不如各分一局,足可以事半功倍。” 其余三妃刚想要说什么,王令宜补充了一句:“太后娘娘听闻此事,知道妹妹们都要独当一面,很是欣慰。” 三妃在心里几乎要打谢皇后了,以往皇帝不提时,皇后不也没想着分权?如今倒怕落错处了?谢皇后明明白白挖了坑给她们跳,她们不跳也得跳。还不能不好好做,那是打自己的脸哪! 林林总总,待到事情交待得差不离,四妃便识趣地起身告辞。 王令宜一没拦着,二没客气。反正谢宝林一直就是这样,不稀奇。 只是谢宝林往外走的时候,虽是最后一个,可她好似半点不拖泥带水的急切动作,还是让王令宜心中有点莫名的不舒服。 这么急着走做什么去?后面有老虎追?难不成她还能吃了她? 越想,心中就越发郁结,王令宜也顾不得吃桌上难得摆上的糕点,双眼紧盯着谢宝林曼妙的背影,想看看她到底何时才知道回头看看。 一步,两步,三步……都第七步了还没有回头的迹象。王令宜身子不由得前倾。 临到谢宝林抬步,优雅地跨出正厅门槛,她忽地回眸。门外阳光极盛,更映衬得她如珠似玉,顾盼生辉。时间也似乎越走越慢,直到为这幅美人图停下脚步。 她用那双美艳的凤眸飞快地看了王令宜一眼,而后嘴唇微动几下,方才转身轻飘飘地离开了。 王令宜听见正厅外淑妃软软地问谢宝林:“你诗学得如何了?” “比炖鹅可能稍好些。”谢宝林懒懒地回。 这声音已经渐行渐远。 闻言,王令宜脸上就臊起来,心跳也随之跳得快许多。 方才谢宝林回眸的那一眼,仿佛给王令宜吃了颗定心丸,让她原本不舒服的心也平静下来。谢宝林嘴唇翕动,说的应该是“不错”。 但后面还有几个字,王令宜却是读不出来了,想着什么时候再见了谢宝林,问问不迟。 * 明德上次同谢宝林说的话,至今还在谢宝林脑海里回响。 她当时的第一反应是,明德发觉了这件事。可之后,明德却又不知道同京中哪几个混世魔王待在一起,三天两头不着家,再见时依然笑着调侃谢宝林说跟皇后的关系同传闻不一样,好微妙,不同寻常。 这话说得轻佻,同明德以往表现大相径庭,但鉴于那是明德醉酒时说的,谢宝林也只能让王令宜行事越发小心,便事无巨细都向王令宜交待了明白。 第17章 王贵妃与谢皇后的骑马 王令宜原本巧笑嫣然的脸登时就僵住了,露出一个匪夷所思的表情来:“李景文说要跟我比骑马?!” “嗯。” 王令宜半晌没做声,不知道在想什么。 谢宝林看了她一眼,道:“马上风险大,短时间内你也不可能有什么起色。我就想想办法,给你推了。” “其实……我多少学过些,也不是不能骑。”王令宜有些为难,“就是……” 谢宝林倒是头次听说王令宜会骑马,之前看她那样还以为不会的,便问道:“就是什么?” 王令宜支支吾吾了半天,嗫嚅道:“就是……就是……” 谢宝林听得难受,于是当机立断道:“既然你能骑,咱们就先去马场练练。” 王令宜憋着那句话,终究还是没好意思说出来。 下午两人便去到大内马场,顺着马厩慢慢看去,王令宜一眼便看中一匹枣红色的马。经喂马的宫人介绍,这马名叫踏雪,雌性,刚成年不久,脾气是最温顺不过的。 踏雪身材匀称,体型倒还适中,越离得近,越能看出它油亮的毛色。王令宜来来回回仔细查看踏雪的四肢蹄和身上肌肉,确认十分标准后,又检查踏雪的腰背抗力,看看前山后山,比比高低。 虽说大内马场里的马定是百里挑一的好马,但王令宜还是查得细。 整个过程走完,王令宜喂了踏雪草料和胡萝卜,同它好好亲近了一会,方才绕到马头左后方,踩上马镫,翻身骑上。她轻轻落坐于马背,腰挺得笔直。 前面一切都是没有任何异常的。但也直到王令宜上马后,谢宝林才知道王令宜那句难以启齿的话是什么。 王令宜上马倒还算是利落,姿势也的确是标准的。但是,王令宜骑在马背上,手里捏着缰绳,也不夹马肚子让马走,就僵持在原地。她面上微微发红,有些急切又有些羞涩地低着头看谢宝林,一言不发,仿佛等着谢宝林主动问她。 谢宝林扶额:“你倒是走啊。” “我……谢宝林……”王令宜那句话在嘴里转了几转,终于豁出去道,“我想去方便……” 谢宝林蹙眉:“来之前不是刚去过?” 王令宜委屈道:“我还想去。” 这么一提,谢宝林总算是了解王令宜的问题在哪里了。 “你一上马就想去方便,还怎么骑?”谢宝林有些无奈。 王令宜低声说:“我也不知道,我先下来,你得再陪我去一次。” 这都什么毛病? 王令宜比上马更急迫地下来了,脚刚踩到地上,她就厚颜无耻地调笑道:“我果然风采不减当年啊。” 谢宝林原本轻轻拍拍马头和脖子,听王令宜如此说,便回头用难以言状的嘲讽眼神看着她,道:“你还去不去方便了?” “这会儿不想去了。”王令宜自知理亏,可又忍不住笑盈盈地逗谢宝林,“娘娘啊,我还没有看过你骑马呢。” “……关我什么事。”谢宝林一把又攥住王令宜的手腕,“给我上去。” “我上去又要丢丑给你看,不上了!”王令宜扯着往后退,怎么着也再不肯的。 谢宝林循循善诱:“怎么是丢丑?你已经很不错了。” 谢宝林难得夸她,但王令宜更知道谢宝林夸她自然也没什么好事。 “你别给我灌*汤。” 面对总不听话的王令宜,谢宝林只能道:“明德要跟你比,你应是不应?” 王令宜笑容明媚地安抚道:“你别急,应应应,不过娘娘还是教教我你的骑马习惯。” “好,我先让你看看。”谢宝林知道王令宜的想法,不过还是爽快答应下来。 谢宝林先安抚踏雪,上马过程同王令宜没有任何区别,只是……谢宝林右脚点一下没能直接上去。谢宝林脸色有些黑,低头看看自己的腿,再看看王令宜的腿,心下了然,于是面无表情地回头,右脚约莫连点了三四下方才成功。 王令宜刚笑出声,就被谢宝林一记警告的眼神给强行憋回去了。她心道谢宝林的长腿的确是有先天优势,难怪会不适应短些的。 谢宝林道:“我习惯上马之后,先俯身同马说些话,说什么都可以,总之都是鼓励的。讲话声音不能大,语气要轻缓。”说完,谢宝林摸了摸踏雪的鬃毛,又道:“走之前我会摸摸鬃毛,算是提前给个消息。” 其实标准动作都是一样,但每个人的小动作可能天差地别。谢宝林从头至尾讲了一遍之后,看王令宜还云里雾里的,也不再多讲,翻身下马。她又忘记如今她没有长腿,落地的时候险些又摔了。 “你上去试。”谢宝林脸色并不好看。 也是,原本技术娴熟的谢皇后如今马失前蹄,还是因为腿短,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脸色。王令宜不厚道地笑着应声,再次上马,没出意料,她那波感觉又开始蠢蠢欲动了。王令宜觉得除了进书房必睡,马上的反应或许就是她的第二个诅咒。 “我又想下去了。”王令宜这次倒是忍着,没有立即跳下来。 谢宝林:“给本宫憋着。” 王令宜:!!! 王令宜尽量不去感知,而去回想谢宝林的动作,居然慢慢也分毫不差地做了下来。 看起来也还大差不差。谢宝林倒是没有料到,略略讶异,又稍稍欣慰地看了王令宜一眼,道:“还算有救。” 王令宜先是一笑,转而又急切地下马:“不行了。” 谢宝林看她右脚进马镫有些过,还没来得及提醒,王令宜就被马镫绊了一下,当即往边上摔过去了。谢宝林眼疾手快地伸手去扶她,结果两个人一块躺在了地上。 “王令宜,你起开。”谢宝林后脑勺磕了不提,王令宜的脑袋还撞了她下巴一下,她如今头晕眼花的,“跟你在一块就没什么好事。” 王令宜身后有人垫着,自然还好,闻言,连忙往旁边一翻,起来去托谢宝林的头,忙急切道:“你怎么样?严重吗?” 谢宝林伸手揉了揉,摇头,却问:“你还去方便么?” 王令宜忽然就沉默了,定定地瞧着谢宝林不说话。 谢宝林不耐:“看我做什么,你要是不去,就接着练。” 王令宜道:“好。” 王令宜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想换回来。这样,在谢宝林说完这句话之后,她就可以肆无忌惮地扑上去,咬她一口。 可是换过来之后呢?桥归桥,路归路了吧。 就在此时,远处便传来一阵马蹄声,不过并不算很轻快便是了。 王令宜顺着声音偏头去看,只见皇帝带着小白花同乘一骑,两个人还笑意满面。王令宜心道:这么大把年纪玩这些,幼稚,她六妹十岁就不玩了。 皇帝拉紧缰绳,慢慢停住了,看皇后和贵妃都在,稍有些稀奇道:“看来皇后和贵妃关系是不错了。” 即便再不愿意,王令宜和谢宝林也得起身行了个礼。 “皇后马术不错,狩猎大会上,皇后足可以一战了。”皇帝想着,语气就激昂起来。 谢宝林暗暗掐了一把王令宜的腰。 王令宜差点“哎哟”出声,于是故作平静道:“皇上过奖。”她心里反而觉得奇怪,皇帝如今对皇后的态度,可跟在凤仪宫不一样。 皇帝怀里的小白花神情严肃,看着皇后和贵妃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怎么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人群之中,为什么皇上的头有点绿。 好不容易把皇帝盼走了,谢宝林冷哼一声:“幼稚。” 王令宜还想着刚才皇帝的话,颇有英雄所见略同的感慨,应和道:“对,幼稚!” 说罢,王令宜蹭过去,笑眯眯地说:“娘娘啊,咱们也一起骑马吧。” 谢宝林:“……” 一直到八月十五这天,王令宜每天都会抽时间去马场练习,因着中间被谢宝林吵了几次,王令宜总算能忍下来,但至于到时候射箭射得如何,王令宜就不再多想了。 中秋前两三天,皇帝已经让百官休沐,直到中秋狩猎时再回来。中秋家宴其实也不过就是大内这些人,天色还没暗下来,众人便已经齐聚一堂。每人面前都放置一张小方桌,上面现下还只摆了些时令水果,各色糕点和每人最喜的茶与酒。众人倒也不拘着,左右之间相互谈天,气氛热络,甚至连话最少的小白花也开了话匣子。 王令宜端正坐着,眼睛控制不住地往谢宝林的方桌上瞧。 谢宝林平日口味清淡,太油不吃,太咸不吃,太甜也不吃,十分难伺候。而王令宜素来又口味稍重些,荤素不忌,这段时间就觉得胃口受了委屈,人也清瘦了。 王令宜心中正想着怎么跟谢宝林换换菜,便听见一句“皇后嫂嫂,我来敬您一杯”。 明德今日着了公主规制宫装,行动间气势十足,持杯上前来,言笑晏晏,让王令宜不能拒绝。 第18章 王贵妃与谢皇后的烟花 王令宜不知道谢宝林这身子到底酒量行不行,只要别跟她似的几杯倒就谢天谢地。王令宜下意识地先看了谢宝林一眼,只见谢宝林正低头吃盘里的糕点,并不看她,右手食指却在桌上轻轻点了几下。 这……点几下是什么意思?王令宜猜,或许是谢宝林能喝五杯? “你回来,我还没有为你接风,应该我先来的。”王令宜面对明德时总觉得束手束脚,于是扯起一个笑容,举起酒杯道。 明德笑道:“无碍,嫂嫂,我先干为敬。” 说完,一饮而尽。 饮完酒后,明德的嘴唇越发嫣红,上面还沾了一滴酒。 王令宜犹豫了一下,方神色复杂地低声提醒:“明德,嘴上沾酒了。” 明德一怔,随即垂眼笑起来,用手背轻轻按了按嘴唇,而后抬眼望向王令宜,语气轻缓:“多谢。” 王令宜感觉说得多了,便不再接话。 现下是皇帝讲话,王令宜听了几段,心下笑道:皇帝还挺会拽文。 也是,一大段话下来,王令宜听得发蒙,不太明白皇帝到底在说什么。 王令宜似乎感觉到谢宝林在看自己,于是往那边望了望,结果谢宝林一接触到她的目光,就迅速移开了视线。 王令宜觉得莫名其妙。 但这情况不是一次两次,而是四次五次。王令宜心下一惊,谢宝林不会有什么难言之隐吧? 直到太后和王令宜又说了祝福的话后,家宴方才正式开始。 两排仕女面若桃花,身姿婀娜,手端银质托盘,从大殿外缓缓走进。行动间衣袖携着阵阵淡淡的香风。待到最前的仕女躬身站到皇后桌前,后面便都停下,同时将手中的托盘轻轻放下,将小菜取出。 每个人的菜品都不尽相同,皆是各自所偏好的口味。 比如说,王贵妃桌上必有肘子和金丝牛肉,谢皇后桌上必有清炒油麦菜和水煮萝卜。 王令宜盯着那盘白花花的萝卜,如何都不想下箸。 “怎么,不合胃口?”皇帝抽空问了句。 王令宜心如死灰道:“回皇上,合。” 水煮萝卜其实应该别有一番风味,王令宜在心里暗示自己,然后夹了一块,蘸些酱汁,慢慢送进嘴里。 嚼了嚼,王令宜惊讶地发现水煮萝卜也没有到难吃的地步,还可以下嘴,于是又愉快地夹了几块。 反观谢宝林,一口一块肘子肉,面上看起来餍足,但她吃几口,就放下象牙箸连灌几口清茶。 肉味浓郁,谢宝林表示一点也不喜欢,真不知道王令宜怎么吃得下去。 丝竹声不绝于耳,还有个美貌女子唱词。唱的是什么,咿咿呀呀的王令宜也没懂,但只觉得脑仁发疼。 皇帝道:“朕记得去年中秋,皇后赋诗一首,文采飞扬,今年不如再来一首?” 王令宜箸上刚夹起的油麦菜“啪嗒”一下掉回盘里。 这都什么毛病?王令宜放下箸,思索后,道:“皇上过奖,不过妾身觉得袁婉仪很是灵巧,想来应当不错。” 皇帝的注意力果然就被转移了。 王令宜默默道:袁婉仪你可不要怪我。 事实上,方才王令宜脱口就想推给谢宝林,但被谢宝林那么一瞪,转念又一想:谢宝林若是不好好做,丢的是王贵妃的人。若是做得好,难免皇帝会多注意她。不好不好。还是袁婉仪好。 深谋远虑者,王令宜是也。 王令宜心中欢喜,便想冲谢宝林使个眼色示意一下,结果谢宝林面无表情地瞧了她一眼,然后低头夹了些金丝牛肉,还是不肯理她。 王令宜:!!! 这一定不是谢宝林! 王令宜开始反思从刚刚落座到现在,她有没有得罪过谢宝林。可是思来想去,她连句话都没同谢宝林讲,怎么就能让这座大神生气了呢?王令宜素来不爱自己胡思乱想,想着一会趁机找谢宝林问上一问。 家宴差不多结束,殿外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殿外进来一个眉清目秀的宫人,走上前去,行礼朗声道:“皇上,时辰已到。” 中秋当晚放烟火是大楚皇室的必备项。烟火放在宫内御花园后的朝德圆台。圆台周围草木甚远,也无建筑。圆台地面由切割均匀的汉白玉铺就,周围九根栏杆高约齐腰,上有上古猛兽坐镇,圆台周围三个出口,每个出口往下到地面要下九层台阶。台阶与另一个台阶正中央敦实地放置口大水缸,以防万一。 但看烟火处却并非在此。 王令宜是第二次来此看烟花。 最前面宫人手持宫灯开路,皇帝走在最前方,其次是太后,再次便是王令宜。朝凤台据说有九丈高,是前朝庆嘉女帝所建,在上面困了一个人一世。本朝□□念前朝庆嘉女帝,遗憾两人相差时代甚远,不能一见,于是完整保留朝凤台。 如今朝凤台顶部无人居住,只供登高赏月使用。 楼梯在高台内部,全红木构成,每层台阶高度尚可,但鉴于高台高度可观,王令宜扶着楼梯扶手往上行时,依然觉得有些累。 “累了?”明德紧随王令宜身后,见她有有异状,便问。 王令宜不欲同明德多纠缠,道:“无碍。” 明德却伸手,稳稳托住了王令宜的胳膊,道:“你素来懒得很,定然累些。” 高台内烛火幢幢,昏暗不明,王令宜偏偏头,只见明德眼睛明亮非常。 王令宜想甩开她的手,明德却似乎知道王令宜的意图,一早便使了些力气。 “松开。”王令宜低声喝。 明德似乎笃定这么多人,王令宜就闹不出来,小声道:“也就扶你上个台阶。” “王姐姐,你怎么了?” 后头不知哪朵小白花关切问道。 王令宜后背一僵,而后稍稍回眸看了一眼。 只见往下四五层台阶处,谢宝林抬眼,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周遭气氛还有些低迷。 王令宜心中陡然升起一阵怪异的感觉,好像……如此就对不起谢宝林似的。 “无事。”谢宝林淡淡道,随后又微笑着对那朵小白花补充了一句,“你小心些。” 王令宜酸酸地收回目光。 明德忽而道:“前朝庆嘉女帝,困的是何人?” “不知。”王令宜没好气,道。 明德笑了笑:“是她爱的人,因为爱着,便想将她困在自己身边。” 王令宜手脚忽地发冷,声音略略颤抖道:“不可理喻。” “那时,别人也是这么跟庆嘉说的。”明德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因为已经到达地点了,她松开王令宜的胳膊,又往后站了站,向她淡淡一笑,看起来十分规矩。 王令宜却觉得,明德才是不可理喻。 她眉眼分明平和,可红唇里讲出的话却一个赛一个的让人心惊。 “梓潼?” 皇帝回过头,面上甚至还笑着。 王令宜迟疑地走过去,站在皇帝身边。 从朝凤台往下看,正对着朝德圆台,环视周围,视野开阔,一览无余。 “景文什么时候同你嫂嫂这样亲近了?”皇帝笑问明德。 明德笑了:“嫂嫂颇有学识,景文向来景仰。” 第一束烟花腾飞天际,倏地在圆台上空炸出一朵花的形状。紧接着,第二束,第三束在空中相继绽放。王令宜虽看得目不转睛,心里却惦记着谢宝林。 明德站在王令宜身边,安静看烟花,再没有说什么话。 直到另一束炸开,几乎要溅落到高台之上,明德当即伸手拉了王令宜一下。 王令宜愣住神,她向右看看明德,再向左后方慢慢望去。 明德顺着王令宜的目光,直到望见谢宝林紧紧捏住王令宜左手腕的手。 谢宝林看王令宜没事,方缓缓松开手,又往后站站,甚至还笑了笑。 王令宜立刻挣开明德的手,心道谢宝林这是不生气了? 于是,王令宜一点一点往后挪,每次就挪一寸地。挪啊挪,挪啊挪,总算觉得距离差不多了,便回头看了看,心想着能跟谢宝林离得近些了。 结果,王令宜脸黑了下来。 刚刚谢宝林分明就在这附近站着的!如今看她往后挪,谢宝林便偷偷往左边走了那么远!她就这么惹人烦? 王令宜心里酸得不行,又不肯死心,便横着往那边挪。 她就不信了,这么多人,谢宝林还能走到哪儿去? 这次谢宝林没躲。 她看着觉得自己挪动得一点都不引人注目的王令宜,不知道为何,有些不顺的心便好像受到了最温柔的安抚。 王令宜最终挪到她旁边,面朝前,左手轻轻扯了扯谢宝林的衣袖。 谢宝林晃了晃,意思是别动她。 王令宜抿嘴,又扯住了谢宝林的衣袖。 然后她就听到谢宝林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王令宜笑起来:“中秋了哪。” 在一朵更大更华丽的烟花炸开之时,王令宜似乎听见谢宝林轻声说:“王令宜,别拉我袖子了。” 第19章 王贵妃与谢皇后的明灯 不拉袖子,那还能拉什么? 念及此,王令宜心中像是骤然掀起一阵狂风暴雨。 她不动声色地放开谢宝林,收回手细细擦了起来,连指缝也没放过。 谢宝林半晌没感觉到旁边人的动作,于是试探性地伸出了一根小拇指,然后她就攀到了一只柔软的手。 顺着那只手的轮廓,谢宝林收回小拇指,转而轻轻握住那只手。 王令宜好不容易擦完了手,兴冲冲地低头一看,当即就快哭了:“你……” 谢宝林觉得不对劲,也看过去,但见她正拉着不知道哪朵小白花的手。 小白花面上通红:“贵贵贵妃姐姐。” 谢宝林眼眸陡生寒意,眼锋如刀,扫了王令宜一眼,随即对小白花微笑起来:“妹妹的手是极漂亮的,手指纤长,却又并不过分,皮肤细滑,一切恰到好处。皇上定然喜欢。” 小白花眼眸中充满希冀:“多谢贵妃姐姐!” 王令宜再想拉谢宝林的时候,谢宝林早已经过了那个情绪,不想搭理她了。 自己还擦手,擦什么手!王令宜忍不住回头幽幽地看了小白花一眼,问:“妹妹平日似乎很少说话?”平时不说话,然后关键时刻就添乱? “回皇后姐姐,是,所以去凤仪宫请安的时候,也没有跟您说过话。”小白花很单纯,看来是家里保护得好。 单纯的姑娘,王令宜都欣赏。不过……对这个姑娘,王令宜却怎么也生不出好感,如果不是她,谢宝林那一下不就是自己的了?平白被别人抢了机会。 王令宜面上显不出个什么,低落的情绪几不可察。 片刻过后,谢宝林似乎往她手里塞了个东西。 王令宜不动声色地往下瞄,一看是个锦囊,心中不由得有些期待:打开一个锦囊,会有一颗梅子吗? 这会儿大家注意力全在天上,王令宜就迅速拉开锦囊,然后,她看到了两颗梅子。 谢宝林居然舍得多给她一颗!谢宝林对她肯定是真爱没错了。 “离她远点。”谢宝林说。 王令宜知道谢宝林是说明德,心下紧张起来,低声问:“可她分明看起来跟你很熟的啊。” 谢宝林蹙眉,扭头看向她:“我跟她不熟。” 王令宜耳边似乎起了一声惊雷,她缓缓抬起头,那朵花了无数巧心思的烟花几乎照亮了附近的天空,真的如当时匠人承诺得那样漂亮。 而明德,她在烟花中回过头,向王令宜莞尔一笑,美丽非常。 烟花过后,便又是要放孔明灯的了。 王令宜默默地又挪回前面去。 皇帝拿起自己的那盏,问她:“方才怎么去后面了。” 王令宜虽魂不守舍,却尽力佯作万事太平,道:“妾身对这些可能怕一些。” 皇帝笑道:“朕以为梓潼向来什么都不怕的。” “是人都会怕。”王令宜随口道。 皇帝又道:“也是,当初那事……定然让你怕了,其实不能怪你。” 王令宜分散的注意力重新凝聚。当初那事?谢宝林当初有什么事? 她不禁想起之前谢宝林醉酒时候说的那句“怪我”,那是谢宝林的心结么? “来。”皇帝甚至亲手递给她一盏孔明灯。 皇帝到底在想什么,王令宜一直弄不明白。他对皇后若即若离,却好像又是知道什么事的。 皇帝首先点亮,然后缓缓松开双手,孔明灯缓缓升到空中,其次是太后和王令宜。 据说孔明灯升空时许愿是很灵验的,王令宜以前却从来没有试过,或许也是许过的,不过王令宜已经忘记了。 “一愿父母身体康健无忧,二愿我与谢宝林得以换回,三愿我同谢宝林都能平安喜乐……”王令宜顿了顿,一时语塞,再抬头时,便找不到自己的灯了。 王令宜不由得想:这样许下的愿,到底是自己的,还是谢宝林的? 时间已然有些晚了,不少人已经遮掩着打起了呵欠。皇帝让众人散了回去休息,第二日一早再去猎场。 王令宜刚下了高台,便见不远处榕西跟合姜在说什么。榕西似乎是看到了王令宜,转身就想往王令宜这边来,合姜却往她手里塞了个东西,然后匆匆去找谢宝林了。 待到榕西走近,王令宜先开始没说话,后来看榕西低着头,不像很高兴的模样,才问:“怎么了?” 榕西支吾了几声,方才把手里的东西摊开给王令宜看。 那是一枚玉戒,通体晶莹圆融,没有杂质,翠根也还可以,成色相当不错。 王令宜笑了:“她给你礼物,你还不高兴了?” “谁要她的?”榕西语气并不很好。 王令宜就笑:“你对旁人都好好的,偏生就对合姜生气。” 榕西问:“娘娘觉得,奴婢应当接受合姜的好?” 自打王令宜入宫以来,她还从没有见过榕西生过气。虽然榕西现在语气十分克制,但王令宜还是不难听出榕西的不乐意。 王令宜也自然不会因为合姜是自己的贴身婢女而多说几分好话,她神色温和道:“应当是你觉得,你乐意同她交朋友,还是不乐意,都该随你自己的心意。” 榕西方才笑了起来。 王令宜面上的笑意却渐渐收起,不知怎的,那枚玉戒却让她想起谢宝林曾问她“合姜怎么样”。 归途中,王令宜便远远地看见路边树下站了两个人。 前面那个身姿娉婷,抬头时眉眼如画,气度却沉静大气。 王令宜自己是贵妃的时候,很难从自己身上看到如此气质。 谢宝林盈盈行礼,妩媚一笑道:“有些事,想问问皇后姐姐。” 直到王令宜应许,合姜和榕西才默默同前面两位主子拉开了距离。 “你等我啊。”王令宜声音很小,却难掩喜悦。 谢宝林:“顺路。” 王令宜暗暗撇嘴,凤仪宫往东,而华阳宫是往东南去,顺的是哪门子的路?不过王令宜不欲戳穿,又笑吟吟地道:“你给我的梅子我还没来得及吃。” “留着又不会生小的。”谢宝林顺嘴道。 王令宜稍稍回头,见榕西和合姜也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没有注意她们,王令宜才伸出食指戳了戳谢宝林的胳膊,道:“我发现你不学好了,这话你也说得出。” “毕竟王贵妃。” 王令宜心道自己的名声也没有这么差,怎么到谢宝林这儿都没一个字是好的了。 “王令宜,那道士的事,我让人查了。”谢宝林道。 王令宜淡定地说道:“很好,结果呢?” “那道士的确在关中有些名气。”谢宝林轻声道,“但他似乎并不张扬,他在青山观的事也是查了不短时间。所以我明日打算去一趟。” 闻言,王令宜嗓子一阵阵发紧,手心也有些发潮,她还是小声道:“不是说,怕被人发现么?” 谢宝林摇头:“这几日狩猎,少了我也没有所谓,正好这几日人多眼杂,我避开些也好。” 王令宜心不由自主地提起来,她甚至一时间有些昏了头,想着不顾及身后的合姜榕西也要紧紧握住谢宝林的手。 但她终究还是知道此举太过,手几回抬起,最后还是松下来。 王令宜语气平静:“我有自己的护卫,很是忠心,我告诉你联系他们的方法。” 谢宝林眉眼透出了丝丝笑意,点头:“好,有劳。” “你路上小心。”王令宜悄声告诉方法之后,又道。 谢宝林:“嗯。” 不出一会儿,王令宜说:“需要准备细软吗?” 谢宝林扶额:“不用。” 再一会儿,王令宜继续道:“你觉得带着我这个婢女去怎么样?” “皇后需要坐镇。”谢宝林知道王令宜不是真的要闹着跟去,便笑着提醒了一句。 王令宜失落地垂下眼眸。 谢宝林忽地伸右手托住王令宜的胳膊,声音不大不小地说了句:“姐姐小心。” 王令宜有些诧异,她刚刚分明走得好好的。 然后谢宝林用左手轻轻握了一下王令宜的。 王令宜的脸登时烧红了。 “我后院湖里有我养的乌龟,你记得帮我喂一下。”谢宝林开始叮嘱,“你记得背诗,我可不想教出个什么都不懂的。” 王令宜默默翻了个白眼。 “你跟明德比大概会在最后一天,小心点,脚别又伸进马镫里。” 王令宜问:“青云观很远吗,你要走几天?” 谢宝林:“……来回两天。” 王令宜:“我以为成年半载的。” 后头合姜低头再三确认地面,然后小声嘀咕道:“这路分明再平不过了,皇后走得也稳当着,贵妃娘娘怎么扶上了。” 这些王令宜自然听不到,她只想着,今年的中秋,虽然没有跟家人在一起,但是……好像也不差。 而谢宝林庆幸:这几日秦王也会到场,她趁机躲开,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第20章 王贵妃与谢皇后的二十 翌日一早,王贵妃称病,缺席狩猎大会。 众人看出,皇后面上已有不虞,也是,王贵妃三天两头找事,皇后难免心有不满。众人不由得推测,前些日子皇后同贵妃关系缓和,如今便又要重新僵持下去了? 众人一开始皆没有言语,袁婉仪看气氛太僵,忙笑着缓和:“贵妃姐姐定然太累了。” 闻言,王令宜眉头一蹙,道:“她累什么?” 昨晚被谢宝林拉过手的小白花却红着脸第一次当众说道:“贵妃姐姐是病了,昨晚姐姐好像就有些发热。” “罢了。”王令宜垂眼,“病了,那这几天就让贵妃好好歇着,让华阳宫的人都在里头好好伺候,千万别让贵妃见了风。” 皇后的语气平静无起伏,却是变相禁了贵妃的足,众人就再也不敢提这事。 一整座宫殿里,人数不算少,王令宜不能保证所有人都是自己的。为防止走漏风声,王令宜能做的,就是不让外人进去,也不让华阳宫的人出来。希望也能撑到谢宝林回来。 天还未亮,谢宝林便已经带着合姜离开华阳宫。没有宫门那边的消息,谢宝林此时应该是由她的护卫带着安全出了宫,不知道现在谢宝林又走到了哪里? “皇后娘娘,时辰到了。”宫人进门提醒。 王令宜颔首,便起身携一干小白花们浩浩荡荡地往凤仪宫外去了。凤仪宫外停着一溜车辇,众人行礼,宫人躬身扶了王令宜踏上车辇,其余人才也跟着上了后面的车。 昨夜月明星稀,夜幕晴朗,今日天气就果真不错,碧空万里,游云如丝。也比前些日子少了几分炎热的气息。 尽管如此,王令宜一上车,便忍不住往后靠靠,闭目养神起来。 榕西跪坐于一旁,安静地点燃熏香,而后轻轻为王令宜打扇。 皇宫内除了车辇声,并无杂音,而向京畿去时,在京中开道,尽管已然戒严,但禁不住临街二楼里热闹的人声。王令宜便又迷迷瞪瞪地醒了过来,见榕西还未曾停下打扇的动作,心道谢宝林以前也不知道有没有让榕西做这些,自己是不是得对榕西好点,便道:“榕西,不用打扇了。” 榕西应声,偏头收好扇子,随即动作利落地冲了三泡茶,最后斟出一杯来,从木盒里捏一小块冰放进去,方道:“娘娘饮些茶吧。” 王令宜接过。 榕西果真是好啊。难怪好多人都想当娘娘,娘娘不愁锦衣玉食,还不缺心灵手巧的人伺候。王令宜叹息,她可能一辈子也是吃不得苦的了。 半个时辰后,方隐隐看见皇家狩猎场高耸的旗帜。 狩猎场上,贵妃不到场这事,王令宜却不能不同皇帝说。不过好在皇帝似乎并不太在意王贵妃是否到场,听着就随意应了一声,便又同太后说起话来了。 王令宜也就不再吭声,免得皇帝又问起来麻烦。 头几个下场的是几位年轻的小将,都是后起之秀,也非出自高门。但不得不说,这几个小将精神抖擞,看起来确实不错。 计时一开始,几位小将策马驱往猎场更深处,直到他们矫健的身影完全没入密林中。 其实不上场的人除了品茗谈天,也没有别的事情可做。平日谢宝林在,好歹也还能同她斗斗嘴,如今谢宝林也不在,王令宜百无聊赖,不由再次感慨这皇后实在是个过于无聊的差事。 皇帝此时却唤了一个人上前来。 王令宜定睛一看,这人着月白色长衫,显得越发清瘦。模样倒生得俊俏,很是文气,只是过于文气。如果她没有记错,不正是那孙家齐? 下一刻,她佯作无意,望了望明德。 明德依旧红唇弯起,同旁边人谈笑风生,似乎这边一切都跟她没什么关系。 “景文,来。”皇帝忽然唤明德。 明德漫不经心地抬眼一瞥,让王令宜心中顿时有些心惊。而后,明德微笑颔首道:“皇兄。” “朕记得景文做学问天赋甚高,在京中还未有敌手。”皇帝笑道,“不知孙家子弟敢挑战否?” 皇帝发话,孙家齐自然是敢的。 “明德公主。”孙家齐向明德行礼。 明德笑道:“承蒙皇兄看得起。只是孙公子,予几年未曾摸过书本,若不能达到皇兄夸赞的程度,还请公子见谅。” 话说得客客气气。 秦王在一旁低了低头。 猎场上无事,能看一场文斗也是好的。众人自然纷纷起了兴致。 “只比文章不是很没有趣味?”不知是谁家的人莽撞开口。 皇帝却未曾愠怒,闻言,道:“你觉得如何好?” “不如下个赌注,输了赢了都当有个说法。” 说话的是个官阶不高的,一旁交好的同僚忙暗暗扯扯他的衣袖,让他莫要再说。可他偏生不明白似的,道:“如此方有些乐趣。” “大胆!”秦王却陡然发了火,剑眉紧蹙,冷喝道:“何人竟敢对公主大不敬?何时轮到你一个小小文官对公主指手画脚?” 说罢,秦王立时起身,三步并作两步走至那说话人面前,气势汹汹地一脚踢翻了他的桌子,然后便狠狠踢向那人的脸,只是那人往旁边一缩一躲,秦王的脚便落到他肩上。 这人便“哎哟”了一声。 皇帝沉下声音来:“景焕,胡闹!你可知你在做什么?大楚官员也岂是可以这样戏弄的?” 秦王瞪着那人,目眦尽裂,听了这话,方慢慢收回脚,转而伏身向皇帝行大礼,语气沉痛:“皇上,此人居心叵测。我大楚公主素来人品贵重,何人敢如此当面侮辱?还请皇上为明德公主主持公道,以儆效尤!” 皇帝面上一丝笑意也无。 “景焕。”明德开口了。 秦王立刻再不言语,只愤愤地回头又瞪了那个小官一眼。 那小官低了低头,看起来是怕。 可王令宜看他神情,却隐隐觉得,这小官并不会服气。 明德神色有些无奈,又有些感伤,她款款走出,跪在秦王旁边,背挺得笔直,沉声道:“景焕生性冲动惯了,实在不是有意为之。况且,景焕向来听不得别人说我的一句不是,因此便莽撞行事。皇兄,您向来为人宽厚,我与景焕承蒙皇兄关照多年,铭感五内,一日不敢相忘。今日之事,是妹妹的过错,没能管好他,希望皇上能饶恕他一次。” 话已至此,给足了皇帝面子。 秦王也明白此时非是平日,只得诚心道:“皇兄,弟弟知错了。” “一家人,什么饶恕不饶恕的,起来吧。”皇帝开口。 明德拉着秦王,道“谢皇兄。” 随后,明德松开秦王,走向那小官,情绪毫无波澜道:“师大人,方才秦王鲁莽,师大人可有碍?” 堂堂大楚公主如此好颜色同他说话,他也不敢当众撩公主的虎须,只得瓮声道:“回公主,下官无碍。” 除此之外,竟是什么都不肯再说的了。 王令宜心提着,她紧盯着站在师大人跟前的明德,生怕她做了错事。 谁料,明德笑道:“无碍便好。” 这种关头,自然没有任何再提让孙家齐同明德比试的事了。不过好在,有一个小将已经满载而归,率先回归,众人的注意力方才又转移到别处。 第二轮比赛开始,明德趁机起身,离开场地。 王令宜多呆了半晌,竟是坐如针毡,她随即也抽了个空,由宫人引路,往猎场西阁去了。 王令宜让宫人候得远远的,自己先进西阁看了看,没有发现明德的身影,心下觉得奇怪,便又往附近来回看了看。这回倒是找到了。明德正站在树下,双眸闭起,不知在想什么。 王令宜看她无恙,打算悄然离开,却在转身时,不小心让灌木挂住了她的衣裙,一下子便有了动静。 “谁?”明德立刻睁眼。 见是她,明德便略略笑了:“嫂嫂来这儿做什么?” 王令宜面上平静地把衣裙从灌木上解开,抖抖身上的灰,道:“我倒想问你。” “这两日狩猎于我而言,都没有任何益处,待在那儿做什么。”明德道,她懒懒地瞧着王令宜,菱唇弯起,“第三日的狩猎,我才期待。” 王令宜道:“如此。” 明德这副样子,王令宜又不知从何说起,便索性不说。 “你进宫,开心么?”明德问,“嫂嫂。” 王令宜心中猜疑,却又不能主动问明德,此刻便是最纠结之时。她只能道:“开心?人几时能真正开心?” 明德未曾想到她会这样说,一时语塞。 王令宜道:“该回去了。” 明德道:“你可曾有一天后悔过?” 第21章 王贵妃与谢皇后的二一 “娘娘。” 正在这时,远处宫人来寻皇后,声音也不敢过高,只压着声音接连喊了几声。 “走吧。”明德却似乎并不打算问出个答案来。 王令宜求之不得,如今她只盼着谢宝林能尽快回来。 回到猎场上,众人便仿佛全然忘记了方才的冲突,像什么事都未曾发生过一般。王令宜心下嘲讽:朝堂之人果然是记性最差的,昨日刚打过骂娘,今日便能称兄道弟,握手言和。 “太后娘娘呢?”王令宜落座才发觉太后不在,便问了淑妃。 淑妃柔声细气道:“方才回帐篷去了。” 王令宜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刚才那事,恐怕显得明德和秦王地位更加尴尬。而太后作为明德和秦王的养母,岂不又是痛在心里? 也难怪太后会离开。 王令宜知道太后一向对自己没什么好感,不过她还是决定中午时分,借着谢宝林的身子,去看看太后。毕竟太后为人素来宽厚,在明德和秦王幼时失怙时,是当时还是夫人的太后将他们养在自己身边的。 太后见皇后过来,招呼她坐下,按了按太阳穴道:“皇后怎的过来了?” “儿臣路过,便想着进来看看。” 王令宜来是来了,可她从来也没有闲着没事时候跟太后单独坐过,于是她只低头一个劲儿猛喝茶,也不知道要跟太后讲些什么。 “母后这儿的茶……”王令宜费劲地想了一个蹩脚的话题,“好。” 原本她还想夸夸太后帐篷里的摆件,可她总觉得太后这会儿看自己的眼神不大对,像看一个缺心眼儿的。她生怕自个儿把谢宝林的形象毁了,便识趣地闭上了嘴。 “母后今日身体可好?”王令宜看太后脸色不大好,便问。 太后叹气:“年纪大了,自然毛病就多些。” 王令宜点头,道:“不若找太医看看?” “之前看过,倒是没什么大事。”太后笑了笑,她面容很和善,言语中也比较耐心,“你有心了。” 之后又是一阵无言。 王令宜终于鼓起勇气,轻声问道:“母后,之前儿臣帮公主挑选的世家子弟,没有一个能让公主看得上么?” 太后静静地瞧着她,端详着她的面容,微微笑道:“宝林,明德她终归是皇室中人,无论你承认与否,明德其实没有选择。” 这个道理,王令宜又怎会不懂? “孙家齐性子软,行事中庸,或许能让明德更好拿捏一些。”太后轻轻摩挲手腕上的玉镯,继续道,“明德至少不会过得太糟。” 正是如此。但,身为嫡次子而又要与公主定亲的孙家齐,注定止步于此,他没有家族给予的资源,永远不可能在公主的光环之下,以驸马的身份成就任何事。 “我同你说这些,是因为我知道你的为人,结果虽未公布,但几乎板上钉钉。”太后垂眼,“其余的,也没什么好说。” 王令宜手脚有些发冷。 “明德啊,向来心细,这事,她心中明白得很。”太后用手捂住自己的眉骨,“到时,相关事宜,只怕要交与你去办了。” * 第二日清晨,东方天空堪堪泛白。一辆普通的马车停在并不出奇的小山之下。山顶似乎镶了一条连绵不断的彩色轮廓,远近不同,颜色也逐渐变化。山脚下,马车所停之处,有一条斜斜的小路通向山林之中。 谢宝林抬手轻轻撩开车帘。 “青云观便在上面,您现在就上去?”为首护卫垂首问道。 谢宝林摇摇头,道:“不急,先找地方住下,今晚,找个人摸进去探探路。” 这山附近什么也没有,好不容易找到个茶馆,却发现这茶馆早就已经人去楼空,房顶破了,梁椽之间蜘蛛网显得十分厚重,上面似乎还落了重重的灰尘。 合姜刚站进去,便接连打了许多喷嚏,然后泪流满面地重新回到谢宝林跟前,说:“咱们不会要住这种地方吧?” 谢宝林看合姜的模样,心下了然。合姜这姑娘随她亲主子,能不吃苦就不吃苦。如果换做榕西,定然等着她发话,绝不会置喙一句。 真是什么样的主子,什么样的婢女。 如果是王令宜在此呢?谢宝林想都不用想,那王令宜定然是手一挥:“换地方。” 于是谢宝林斩钉截铁道:“当然不。” 从这座山往西一里地的路口,有家小客栈,客栈前厅虽不大,但好在收拾得干净,桌面纤尘不染。 合姜看过后,便出来迎谢宝林。 一行人在外,谢宝林便也不欲做些虚的,便没让合姜扶,而是自己踩下了马车。不过她没注意脚凳高低,踩到地面上之时才恍然发觉这脚凳偏高,她险些没站稳。 王令宜的腿实在短得不够用,谢宝林忍不住暗想。 老板娘眼皮儿活,原本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看这一行人衣着普通,面貌气质却不一般,因而便绕到门前来热情迎客。老板娘舌灿莲花,在谈笑风生间生生把房价涨了五倍。 谢宝林静心听着,却并不曾答话,最后递给老板娘一个钱袋,道:“五间房。” 合姜嘴角忍不住抽了几抽,据她的了解,她家主子是个人傻钱多的,这一钱袋子砸出去,不知又浪费了多少。 老板娘先是食指大拇指夹起一拎,知道数额不少,心花怒放,于是忙引着众人去往后院,将这些人安顿好之后,方笑吟吟地回到前厅。待她打开钱袋子一看,面上的笑容就僵死在嘴角。 多半袋子铜板,跟没涨价之前相差无几。 谢宝林估摸着那老板娘此刻正憋气,心下舒畅起来。还涨价?给她那么多房钱做什么?留下来,不知道能给王令宜买几罐梅子呢。 谢皇后感慨,自己精打细算,堪称持家典范。 当晚,夜深人静之时,谢宝林其中一个护卫便奉命悄然离开客栈,直奔青云观去了。回来时,便已经清晨。 谢宝林洗漱过后,便坐在屋中,听那护卫讲青云观情况,却一言不发。 待到护卫讲完,谢宝林道:“你先回去休息,正午上山。” 正午时分,一行人在老板娘怨念的目光中,坦然走出了客栈。 虽是正午,山中却沁凉无比,许是有山泉流下,隐约听得见泉水打击石块的声响。石阶比及一般台阶要更陡,因而上不了多高,谢宝林便微微喘气。反观合姜,依旧脸不红心不跳的,看起来行走十分轻松。 谢宝林多看了合姜一眼。 “前面便是了吧?”合姜远远望了望。 护卫道:“正是。” 青云观似乎是许久没有外人涉足,里面十分安静。门口牌匾虽擦得干净,可还是能发现这匾时日已久。护卫上前敲了三下门。不出一会儿,观里便响起了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一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开门开了一条缝,从缝里往外看,只见门外有个长得像画本子里的妖精一样的女子就站在几个人中间,当即道:“何人?” 谢宝林从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被人用异样的目光看,居然还是因为长相。 “听说上善道长在闭关?”谢宝林忽然问。 少年立刻反驳:“谁说在闭关的。” “哦,那上善道长确实是在了。”谢宝林略略笑了,“开门吧。” “道长说今天不给你开。”少年急得脸都红了。 谢宝林笑意盈盈道:“你又怎知道是不给我开?方才我们前面还有一个人,敲了门你没听见,那人便走了。道长不让你给那人开,可没说不给我开吧。” 合姜闻言,默默捂脸,她家娘娘这瞎话怎么编得一溜儿一溜儿的。 少年梗着脖子道:“骗人,道长说就是一个长得特别不是人的娘娘。” 长得特别不是人? 怎么能这么说王令宜?谢宝林脸渐渐黑下来了。 虽然王令宜长得确实不太像个人。 这么说来,上善知道他们过来?谢宝林原本觉得所谓神通之类都是胡诌来的,可自从自己跟王令宜互换,谢宝林才不得不信这种怪事。 换魂之事都有可能,道长提前知道他们来,自然也还可以想见。 观里此时却又来了一个少年,比开门这个要稳重些,他稳稳当当地打开门,举手投足彬彬有礼,道:“诸位请进。” 谢宝林脚步微微抬起,略有迟疑,还是踏步走进。 * 今日狩猎比赛,最大的看点不必说,定然是皇后与明德公主之间的比试。不过除她们二人外,还有其他郡主,世家女。 榕西担心得很,替王令宜整理骑装时,一个劲儿说:“娘娘,听说明德公主马术十分了得,在西南无人能出其右。您许久没有这么比过,娘娘可千万小心。” 王令宜安抚地笑笑:“放心。” 比赛人各自去马厩牵了自己的马来,王令宜轻轻抚摸着踏雪的马脸,低声道:“踏雪,靠你了。” 说完,王令宜踩上马镫。 第22章 王贵妃与谢皇后的VVV 马背上,王令宜背挺得笔直,下巴微收。 明德骑着马慢慢走到王令宜旁边,看她认真的样子,便眉宇舒展,莞尔笑道:“不必紧张。” 哪个紧张了?王令宜很想恶声恶气地回上一句,不过在大庭广众之下,这种话谢皇后是不会说出口的。就像谢宝林,她只会端着架子,在心里说。 王令宜按着谢宝林教自己的法子,把注意力转移到踏雪身上,自己才不会总想着方便。不过在这种情景之下,当她发现注意踏雪也没有办法让她按捺冲动时,王令宜就立刻自己默默背了两首诗。 背诗的痛苦总大于其它。那感觉果真就减轻许多。 王令宜摸着踏雪的鬃毛,背完一首,就背另一首,另一首背完了……就接着背回这首。 来回背了三四遍,计时宫人方一声令下。王令宜听令,一夹马肚子。踏雪很有灵性,几乎是王令宜发出信号的同时,踏雪便向树林里跑去了。 众人在树林中渐渐分散开,去往各个方向。 狩猎一道,速度要快,箭法要好。王令宜策马疾驰,在密林中来回穿梭,直到她远远地望见一只羽毛斑斓的山鸡。那只山鸡正停在草丛中休息。于是王令宜放慢速度,最后停在一个不近不远的位置,从背后箭筒中摸出一支箭来,搭弓,对准那只山鸡,缓缓将弓拉开。 箭刚射出的那刻,王令宜就知道射偏了。 山鸡的翅膀擦伤,但尚有性命,它立刻挣扎着飞开,速度比平时又快得多。王令宜一时也没有再搭第二支。 “你这样,能打到猎物么?” 王令宜立刻向左后方看去,只见明德的布袋里已经装了不少了。而明德额上发了些汗,那撮不甚听话的头发便服服帖帖地按在明德的额头上。 王令宜道:“不劳公主费心。” 她随即调头,往另一个方向去。 明德却也厚颜跟了过来。王令宜心气儿不顺,便让踏雪跑得快了些,也没成想,她快,明德也快,她慢下来,明德也跟着慢下来。 唯一不变的,是明德距离她一直保持在两丈远之外。 说她说不动,再跟她计较,王令宜恐怕又得心口闷。于是她明智地忽视身后的明德,只当她不存在,该往哪儿走往哪儿走,该打猎打猎。 明德在后头也不再打猎,只跟着她,看王令宜渐渐进了状态,从一开始箭射得偏了,到收了一只又一只猎物,也算是小有收获。 近半个时辰,人和马都有些疲惫,王令宜示意踏雪慢慢走,直到听见山溪叮咚声音,王令宜才循着声音过去。 绕过几棵大树,踏过矮小的灌木丛,一条细小的山泉偶尔携带着几片草叶汩汩流下,形成一个方圆不到一丈的小水池。王令宜拽紧缰绳,翻身下马,从自己随身带着的小布包里拿出两根胡萝卜喂给踏雪吃。 明德就把马拴在水池旁的一棵大树上,任凭它吃草饮水。而明德自己也不在意,随便坐在树下,靠着树干闭目养神。 这半个时辰里,明德一句话也没跟王令宜说,就一直这么跟着。 王令宜喂过踏雪,轻轻拍了拍踏雪的脖子,也没栓它,让它自己在附近活动。然后她直接扔给明德一根洗都没洗过的胡萝卜,便道:“吃吧。” 明德道:“你喂马呢?” 王令宜懒得搭那么多话,道:“不想吃你就给踏雪。” 明德就拿着胡萝卜在衣服上来回蹭了蹭,直接吃了。 这绝对不是王令宜认识的明德! 王令宜自己则从另一个袋子里,摸出了自己准备的点心,细嚼慢咽,吃得觉得有些噎住了,便又打开水袋,斯斯文文地喝了几口。 明德单手托住下巴,看她吃得开心,问道:“你给你自己准备糕点,让我吃胡萝卜。” 王令宜没吭声。 明德随即起身走向踏雪,然后从王令宜的猎物袋子里拎出一只野兔。 “你想做什么?”王令宜顿时警惕,起来便要去拦。 明德道:“我没打兔子,借你一只,随后还你。” 王令宜转念一想:“你想烤我的兔子?” 明德头也没回:“想吃?” “……”王令宜万分看低这个没能坚定否认的自己。 “想吃就去捡些干木头。”明德使唤人倒是挺顺手。 如果是谢宝林遇见这种情况呢?王令宜想,大概谢宝林会面上不屑一顾,然后等着烤好了直接伸手拿现成的。 谢宝林哪,手黑着呢。她知道。 明德见她还没动静,又道:“我这边要剥皮,你权当帮我个忙。” 帮忙就还是可以的。王令宜接受了这个言辞转换。 “我往上面看看。”王令宜说了一句。 明德应了声。 王令宜低头找得很仔细,有些小树和灌木有枯死的,王令宜就会折成一截一截的收起来。其实明德说得容易,哪里有那么多干柴火能捡?王令宜找了一大圈,也只收集了怀里那小小一捧。 抬眼四顾,王令宜直觉自己走得太靠里了。可一般来说,猎场都应当有个划分范围,会在边缘处做些标记,以免人出了猎场。 王令宜想了想,知道就算没有标记,也不能再往前走了,走得太远不好回去不说,迷路也是个事。 她循着记忆往回走,途中她又小心查看地面,免得再踩住人设下的陷阱。 好在王令宜走的方向比较直,她记性也还算好,总算是顺利摸了回去。刚回去,便看见明德举着那只穿了树枝的剥好洗净的兔子,似乎是等了很久。 “怎么这么久。”明德见她过来,便站起身来,让王令宜把那小堆树枝放到地上,才随口问道。 王令宜道:“捡了这么些可能不够,不过方才我一直往西北走,也没看着围栏,不敢走太远,就回来了。” 明德正吹火折子,闻言,便道:“西北那儿的围栏还远着呢。” 火总算升起来了,明德动作娴熟,应当是做过很多次,她举着兔子,烤一会儿便翻翻面。 王令宜道:“吃完了,咱们就分头,还有比赛。” 明德嗤笑道:“我比那个做什么。” 王令宜神色渐渐难看起来,她道:“所以你是在耍我。” 明德这才注意到王令宜情绪变化,问道:“你觉得我是在耍你?” “你能别这么自以为是么?”王令宜猛地站起身,“你想如何便就如何了?凭什么别人就要迁就你?你说要比,好,皇上也赞同,我比就是了。你想跟着过来,你跟就是了。可你又说你比那个没意义,你这样我行我素,究竟什么时候能改?” 明德语气也沉了下来:“你就是这么认为的?” 王令宜别过头。 “你就是这么认为的?”明德一字一句道,“王令宜?” 王令宜猛地一震,她之前有过太多太多猜疑,可她终究是没能确认,如今明德终于耐不住,捅破这层窗户纸时,她为什么还会觉得惊讶? “我叫错你了么?”明德目光沉沉地望着她,明艳的面容此刻也骤然凝结冰霜。 王令宜语塞,竟有些无所适从。 明德索性将烤得差不多的兔子随手丢进了火堆,站起来,大步走向王令宜,直到在她面前一步远时,方才停下,说:“还是说,当这个皇后已经当得连你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 “不关你的事。”王令宜轻声道。 谢宝林身量同明德差不多高,但明德此刻虽与王令宜平视,但依旧充满威压。 明德瞧着面前这个面容完全不同,紧张时候气质却不曾变化的王令宜,觉得她似乎是变了,似乎又没变。 “对。”明德红唇中轻轻吐出一个字。 王令宜后退一步,方才问道:“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明德仿佛听到了一句不可思议的话,她说道:“你还是那么后知后觉。” “所以,如果你只是来嘲讽我,我想我还是先离开。”王令宜声音也冷下来,说完转身便往踏雪身边去。 “自然是从最一开始。”明德淡淡道,“从我回来的第一面。王令宜,你要知道,一个人面上伪装得再完美,终究会在细节上出差错。而如果有一个人了解你的细节,你便无处遁逃。” 王令宜背对着她,站在原地。理智告诉她应当立刻上马,可脚步怎生也挪不动。 “谢皇后素来坦荡,怎能不敢看我的眼睛?”明德慢条斯理道,“谢皇后与我,交集甚浅,刚见面时,我原本只是客气的一句话,而你的回答却让我心生疑虑。那不是谢皇后会说的话。而我与谢皇后唯一的一次交集,便是那本荣珍诗集,可在我提及诗集时,你分明并不清楚。 “谢皇后不是粗心之人。这也就说明,谢皇后并非谢皇后。但我并不能确定,毕竟事情离奇。” 明德未曾说完,王令宜反而平静下来,回过身来继续道:“所以你随我出了泰禧殿,又去了凤仪宫,为的就是试探我的身份。” 明德没说话,算是默认。 明德的试探真真假假,偏生她先前拿去问谢宝林的还是件真事。 “你早就知道了。”王令宜自己重复了一遍。她觉得自己是在演一出错漏百出的戏,而明德早已在台下洞若观火,看得一清二楚。 也是,在风声未起之时,她李景文便已然知悉孙家齐之事。明德看穿她,又有什么稀奇的呢? “李景文,你素来厉害,我甘拜下风。”王令宜心头酸涩,转身决绝上马。 明德想拦不成,解开拴在树上的马,骑上便紧追在后。 明德的马万里挑一,可现下却追不上王令宜身下的踏雪。 不知过了多久,待到王令宜骑马回到通往营地的必经之路时,踏雪却忽然将前蹄高高扬起,嘶鸣一声。王令宜努力控制着不让自己摔下马去,可踏雪在前蹄落地后愈发焦躁,疯了一般来回乱奔,已经摸不到方向了。 一切发生得突然。 “踏雪,踏雪。”王令宜一边叫踏雪的名字,一边收紧缰绳。 踏雪似乎已经全然失控,再也听不进指令。 明德远远看见,来不及赶到,于是立刻大声喊道:“跳马!” 越到这种时候,越是不能慌。王令宜沉下气来,任凭踏雪怎生想将她从背上甩下,她依然尽量牢牢将自己固定在马背上。踏雪感觉甩不掉,开始加速往树上撞去,想要迫使王令宜离开! 她即刻决定将脚从马镫上抽出然后跳到草丛中。当她抽出右脚,准备抽出左脚时,她惊觉这马镫小了!方才慌乱之际,她的脚往马镫里伸得多,如今左脚被马镫卡住拔不出了! 明德策马临近,发觉自己的马也开始浮躁,虽没有踏雪那般明显,但也影响不小。 “我卡住了!”王令宜后背一阵阵地发凉。 眼看着要撞到树上,王令宜身子下意识往反方向倾斜,在急速情况下,不能保持平衡就意味着有绝大可能被甩下。若是被甩下,对此时的王令宜来说也不失为好事,但是,王令宜的脚被卡,就极有可能落马拖镫。 王令宜情急之中,往树的方向猛地回身,左手摸出腰间匕首,俯身贴在马背上,单手划破靴子。这种行为极其危险。可她顾不得许多。平日手无缚鸡之力的她,此时却四五下便将靴子后面划破。 王令宜立即将脚抽出,然后借着踏雪甩自己的力,跳了下去。 王令宜滚了几圈,头猛地撞在树干上,撞得她阵阵发昏,已经没有力气再逃。 踏雪却又折了回来! 王令宜看见,本不欲再逃,后来却想起谢宝林。谢宝林要是知道自己将她的身子折腾成这副鬼样子,只怕会忍不住亲手掐她。于是王令宜吃力地往树后爬去。 这个时候居然还有工夫想这个。王令宜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又觉得好笑。 踏雪跑至王令宜跟前,扬起了前蹄。 王令宜挣扎这么久,如今危机当头,自己再无力逆转,这才缓缓闭上眼睛。 就在此千钧一发之时,王令宜听到了箭没入血肉的声音,紧接着,头顶似有庞然大物轰然倒地。 王令宜眼睛只能睁开细细的缝了,她在朦胧的光影之中看见明德丢下手中的弓箭,朝她跑了过来。 堕入黑暗之前,她叹:谢宝林哪。 明德将王令宜背起,往营地上跑,不知跑多久,看见一个郡主向这边来,明德喊:“皇后受伤了!” 郡主讶异地看见一身脏乱的明德和她背上的皇后,连忙道:“皇后伤了头?这儿离营地不远,我即刻前去找人来!” 明德应声,她方才停下,缓缓将王令宜慢慢放下,让她靠在树上,低声同她说话:“这情景,似曾相识啊。” 郡主动作很快,没过一刻钟便抢了一个太医直接回到原地,马还没站稳,郡主就把那个很瘦却十分精干的太医拎到了地上。 “其他人在后面,我先带着太医过来。”郡主解释了一句。 明德点点头。 皇后坠马之事震惊在场所有人,皇帝大怒,命人先送皇后回宫,不惜一切代价治疗,随即严令彻查此事。 回宫当晚,大内所有妃嫔都彻夜未眠。 直到第二日傍晚,凤仪宫寝殿外候着的宫人忽然听见榕西压制不住的一声呜咽。宫人心中顿时就是狠狠一揪,当即冲进殿中,只见榕西伏在皇后床前,泣不成声。 “皇后娘娘……”宫人没有看清皇后的面容,只当皇后出了什么不测。 榕西回过头,双眼通红,面上的喜悦之情却溢于言表:“娘娘醒了,快宣太医!” “榕西……”谢宝林刚清醒过来,说话气力不足。 榕西忙回应道:“娘娘可是渴了?饿了?” 谢宝林以极小的幅度摇了摇头。知道是换回来,谢宝林便又放松下来,沉沉睡去,第二日上午方才又醒来。 这次醒过来,谢宝林就完全清明了,不过头上缠得厚,她也一天一夜没吃东西,胃里像是燎了一把野火,烧得生疼。她慢慢坐起时,便觉有些厚重脚轻,眼冒金星。 榕西端上了稀粥,也不敢让谢宝林吃太多,只能稍稍垫垫。 谢宝林正慢慢喝着,却见榕西低着头,肩头微微耸动,于是语气温和道:“又哭了。” 榕西却没办法跟谢宝林说,当她看见谢宝林眼眸紧闭昏睡不醒时,她的心似乎都停跳了。当时有多害怕,现在就有多感激。 “我窗台上的花开了。”谢宝林只能转移了话题。 皇后转危为安,又养了些精神,大内妃嫔便纷纷来凤仪宫探病。基于皇后素来的威严,妃嫔也不敢造次,安安静静地呆在正厅,派一两个能说得上话的进到皇后寝殿中去。如此一来,礼数尽到了,也不会太过搅扰皇后休息。 小白花们原本在正厅小声讨论,此刻却从门外进来一个明黄色的身影。 袁婉仪最先看见,示意了大家,连忙起身行礼:“皇上万福。” 皇帝摆手,道:“皇后怎么样?” 见没人回答,袁婉仪出面道:“淑妃、德妃和宜妃娘娘都进去探望了,差人出来递了消息,说皇后娘娘精神已经好了些,让大家不要担心。” 皇帝坐在上位,问道:“四妃只来了三个,王贵妃呢?” 众人支支吾吾起来。 “王贵妃呢?”皇帝又问了一遍。 袁婉仪只得道:“贵妃娘娘……尚在华阳宫。” 皇帝将茶碗重重方在桌面,道:“把她给朕叫来!”话音落了,皇帝看没人动,揉了揉眉心,道:“袁婉仪,你带人去。” 这可不是好差事。 袁婉仪领了命,带人一路往华阳宫去了。 华阳宫门紧关,风平浪静,乍一看是完全遵照皇后命令的。袁婉仪命人上前敲门,自己站在后面,垂眼看华阳宫前的石阶。连敲五声后,华阳宫关闭几日的大门终于重新开启。 门里是个清秀的宫人,见有人来,忙道:“华阳宫如今整个禁足。” 袁婉仪身边的婢女便上前道:“我家婉仪奉皇上之命,请贵妃娘娘过凤仪宫,还请这位小哥哥通报一声。” 宫人没看袁婉仪的婢女,一个婉仪的婢女所言,宫人自然不会相信。但他认得皇上跟前的万姑姑,他看了万姑姑一眼,方才道:“还请袁婉仪稍候,我家娘娘病着,只待奴婢前去通报一声。” 宫人只知贵妃几日未曾离开寝殿,却并不知内情,还只当贵妃在。 宫人转身跑去正殿找流芳姑姑。 听宫人说完,流芳刚煎好凉得六七分凉的药倏地便撒到身上。外头的宫人不知情,流芳和几个内殿的却是一清二楚,如今有人前来相问,她们又怎能瞒得过去? 万姑姑却是引着袁婉仪进门来了。 流芳手有些抖,她尽力平稳地将药碗递给宫人,吩咐道:“送去小厨房。” 说完,流芳便上前朗声道:“袁婉仪,万姑姑,今日怎有空过来?” 都是在宫中浸淫许久的,眼睛自然一个比一个毒,万姑姑一看流芳面上虽平静毫无慌张,可眼角嘴角那不甚自然的弧度却透露着信息:流芳很紧张。 万姑姑笑道:“贵妃娘娘身体可大好了?” “病情反复着。”流芳说的模棱两可。 万姑姑又道:“婉仪在外等着也不好,不若直接进去探望,我也好同皇上回话?” 流芳垂眼道:“娘娘病着,婉仪进去,怕过了病气。” “贵妃姐姐病了,我连看都不敢么?”袁婉仪的话很是有情有义。 可流芳这会儿不需要她的有情有义。 “该不会……有什么变故?”万姑姑见状,试探着问了句。 流芳笑起来:“哪能呢。” “那便去吧。” 流芳只期望,躺在贵妃床上的宫女能瞒得久一些,再久一些,直到她叫人搬了救兵过来。 袁婉仪倒是第一次进来贵妃的寝殿,贵妃一向喜爱享受,她的寝殿处处名贵瓷瓶,珊瑚摆件,玛瑙做的珠帘等等,很有种说不出的……用银钱堆砌出来的感觉。 袁婉仪不好意思说,但如果换做谢宝林,她会直接道:“俗。” 过了月门,袁婉仪看见贵妃自屋顶垂下的床帘将床围得严严实实。 袁婉仪柔声道:“姐姐既然病了,更该通风才是,如今这般,只怕对养病不利,难怪病情反复。” 万姑姑向床上人行礼,道:“贵妃娘娘,奴婢乃是御前万之,奉皇上之命,特来探望娘娘。” 床帘之内之人没有作声。 万姑姑又道:“娘娘?”言罢,万姑姑伸手捏住了床帘的边缘。 流芳的心猛然提起,她手攥得紧紧的,手心里已经开始发潮,她忙道:“娘娘许是睡熟了,不若万姑姑稍候?” 万姑姑却已经撩开了床帘。 流芳几乎立刻垂下了头。 床上之人凤眼微眯,即便生着病,也依旧风情万种,眼睛就如同会说话似的。 万姑姑伏地道:“娘娘。” 流芳惊讶地看过去,顺着床帘的缝隙,她看到一只修长的手夹住床帘,露出一截细腻的皓腕来。那手将帘子轻轻拨到一边,方收回。只见贵妃撑起半截身子,香|肩半露,长发稍稍凌乱。 紧接着,她望见了贵妃苍白的侧颜。 王令宜垂眼,漫不经心地问:“皇上到底怎么同你说的?” 袁婉仪不好让皇帝指定的人太过丢面,毕竟她也随行,因此便上前道:“贵妃姐姐,皇后坠马后,如今醒过来了,皇上想请您前去探望。” 王令宜道:“其他三妃都去了吧。” 袁婉仪语气一滞,垂首恭敬道:“正是。” “还劳二位稍等片刻,待本宫梳洗完毕。”王令宜下了逐客令。 流芳不敢问明明离开几天的贵妃怎么能在无声无息之间悄然回来。只是待到袁婉仪和万姑姑离开寝殿后,贵妃掀开的薄被之下,还是在外所穿的衣物。 原来方才王令宜没有时间多做伪装,只能抬手把上身的衣物扒了。 而谁又敢掀王贵妃的被子呢? 王令宜从那天的马车上苏醒以后,就一路往回赶,期间还又换了辆马车,耽误了些时间,不过好在最后赶上了。 王令宜坐在梳妆台前,任梳头丫头给自己梳了个慵懒的发髻。她望着铜镜中隐约看得清轮廓的人,觉得一切如此恍惚,就如同是做了一场梦。 不过现在,她要去看谢宝林了。 梳头丫头看见铜镜中的美人似乎真心实意地微笑起来。 王令宜如今也并非装病,她是真病了。可能谢宝林之前往青云观赶路时便已经染了风寒,后来她换回去时,身子还正发着热。 皇帝看见王令宜,只摆摆手,连话也不想说了。 正好。 三妃此时已经出来,如今便是王令宜只身一人前去。虽然王令宜面上十足的不情愿,但如果细看,她微微上翘的嘴角怎么也改变不了。 求之不得。 王令宜进到寝殿就下意识挥退贴身宫人们,见众人有些讶异,王令宜才又意识到,她们已经换回来了。 “皇后娘娘。”王令宜出声。 寝殿内,谢宝林淡淡道:“下去吧。” 王令宜款款走近谢宝林的床,眉眼如画。当她看见谢宝林头上缠那么厚的敷药布条后,王令宜当即便抛了那副美人样子,坐在床边,上身趴到谢宝林床上,哼唧起来:“我不是故意的,你疼不疼?啊?谢宝林?” 谢宝林道:“王令宜,跟你在一块,就没个好事。” “你不知道当时有多凶险!”王令宜下意识就道。 谢宝林闻言,开始沉默良久,最后道:“活该。” 王令宜揪着谢宝林的薄被,低着头,也没再说话。 谢宝林望了望床顶的雕花,伸手摸出枕头下压的手帕,直接按到王令宜脸上,无奈道:“王令宜,你可真没出息。” 王令宜这才敢哭出声来。她是真怕了。 谢宝林自小到大很少哭,自然也十分受不了这个,可王令宜还总是会哭。 王令宜哽咽道:“你一直都嫌弃我没出息。” 谢宝林知道王令宜的性格,如今正是王令宜拿乔的时候,她让王令宜得逞了,那还了得?她回答道:“正是。” 王令宜原本是真哭,后来被谢宝林惹得算是假哭,可听了这话,王令宜眼泪就又扑簌扑簌往下掉。 “你再哭。”谢宝林忽然伸手,似乎想打王令宜一下。 这下,王令宜就更不乐意了。 谢宝林的手最后慢慢落在王令宜的头顶,轻按着她的头顶,道:“你今天的发髻,很好看。” 王令宜即刻破涕为笑道:“我什么发髻都好看。” “你想吃什么?”王令宜擦了泪,想起谢宝林的伤,赶忙问,想着让自个儿的小厨房帮忙备着。 谢宝林想也没想:“水煮萝卜,来两盘。” 王令宜默默嘀咕了几句。 谢宝林仿佛意识到什么,重新把手抚上王令宜的额头,道:“怎么这么烫?” “你觉得呢。”王令宜笑容暧昧。 谢宝林没想到这会儿王令宜又有了玩笑的心思,直接喊了一声:“颜华。” 王令宜连忙正襟危坐。 颜华打了珠帘进来,恭敬问道:“娘娘可有吩咐?” “贵妃要伺候本宫用午饭,本宫允了,你先请皇上和妹妹们放心吧。”谢宝林说这话,换个更为直白的说法,也就是让颜华把皇帝和小白花们都撵走。 颜华应声,轻手轻脚地退出门外。 王令宜笑起来:“谢宝林,谁要伺候你用午饭?” “不是你说的么?”谢宝林一本正经道。 王令宜看她这么认真,当即怀疑自己刚刚是不是说过忘记了。 “我可能是说了吧。”王令宜喃喃自语。 谢宝林不忍心瞧她的傻样,便不动声色地往床里边挪了挪,又挪了挪,最后腾出来一亩三分地,然后佯作不经意地把外面的被角掀开。 王令宜却低着头,迟迟没有动静。 谢宝林又装作无意地拍了拍床。 王令宜依然没有动静。谢宝林才意识到什么,慢慢俯下身子,瞄王令宜的脸。只见那双鲜活的凤眼此刻轻轻阖着,鼻梁高挺,鼻头却小巧精致,嘴唇丰润,如今只是因着生病,唇色苍白。 许是太累了,王令宜坐着便直接睡着了。 对于王令宜容貌的得天独厚,谢宝林向来是承认的。只是以前看是以前的感觉,如今便又换了一种心境。而变化的源头,谢宝林却不欲过多追究。 “王令宜。”谢宝林对着王令宜的脸,轻轻喊。 “王令宜?” 谢宝林鬼使神差一般地,伸出右手的食指,蜻蜓点水一般点在王令宜的下嘴唇上,柔软非常。 谢宝林猛地起身,头便又开始晕。 她抬手,食指又不经意地蹭过她自己的脸颊。谢宝林想,大概她也发热了。 谢宝林别过头,伸手拽王令宜的手腕,连拽了几下,总算是把她拽醒了。 “我……睡着了?”王令宜说着便打起了呵欠。 谢宝林没说话,手却放在了空开的床上。 王令宜知情知趣,见状,打着哈欠也巧笑嫣然道:“皇后娘娘的床啊,我还没有跟娘娘同床共枕过。” 说着,王令宜便自觉爬上来,躺谢宝林的床,枕谢宝林的枕头,盖谢宝林的被子。王令宜舒服地叹气:“娘娘啊,睡了你的床一段时间,我还挺想的。” 谢宝林偏头瞧着躺在自己身边的王令宜,忽然道:“有过的。” 有过?什么有过?王令宜困得眼皮子打架,脑筋也完全不灵通了,还没来得及张嘴说话,便又睡着了。 谢宝林冷哼。 临到中午,王令宜还睡得很沉。门外榕西问:“娘娘,可要用饭?” 谢宝林道:“不用。”转念一想,她又道:“要一碗清粥。” 不出一会儿,榕西的声音便响起。谢宝林让她在月门外候着,自己下地,去月门外接了粥。 “贵妃娘娘呢?”榕西送过粥,却没有立刻走,反而问道。 谢宝林道:“她有些发热,不能走了,你吩咐下去,煎碗药来。” 榕西颔首,没有出声,慢慢退下了。 谢宝林把粥放到桌上,自己去柜子里又抱出一床稍微厚些的被子,走至床前,想扔到王令宜身上把她砸醒。真到下手的时候,动作反而轻了许多。谢宝林坐回桌前,小口小口地喝粥,不紧不慢。她粥都喝完了,王令宜依然没有转醒的迹象。 谢宝林重新回到床上闭目养神。刚眯了一小会,她又睁开眼,左手把蒙住王令宜脸的被子掀开了些,右手往王令宜鼻子处探了探。是还活着,不过王令宜呼出的气灼热非常。 约莫是午后了,外面声音渐渐嘈杂起来,谢宝林侧耳听了听,知道外面是下雨了。殿中窗户没关,谢宝林只得又下床,走到窗前往外看。 这场雨来得凶猛,灰蒙天穹似乎被利爪撕破了一个口子,雨水自里面连线而下,在地上砸出一朵又一朵雨花。泥土的气息登时就扑到谢宝林面上。谢宝林伸手往外探了探,觉得有些发凉,但还算舒适。 谢宝林回头看看那个睡得不省人事的王令宜,关上了窗。她终于忍不住走过去,推了推王令宜的肩膀,道:“王令宜,别睡了。” 王令宜闷声回:“我还不饿……” “谁让你吃饭了。”谢宝林又感觉了一下王令宜的额头,已经发过汗,也没那么热了。 王令宜挣扎着张开双眼,纤长的睫毛像是两把小扇,轻轻扑动着。 “起来,你晚上是不想睡了么。”谢宝林情绪似乎不大好。 王令宜道:“你得抱我,我才起来。” 王令宜:!!! 她刚刚说了什么!她居然,向堂堂皇后娘娘索求拥抱?王令宜连忙一巴掌拍到自己脑门上,心道自己果真是烧糊了脑袋。 那谢宝林什么人?典范谢闺秀啊! “我刚胡说的。”这么一吓,王令宜就清了清脑子,总算是有些神智回来。 谢宝林说:“该吃午饭了。” 王令宜一时没明白,该吃午饭了所以呢?王令宜直接开口道:“那就吃啊。” “……”谢宝林哼了一声。 王令宜自己慢慢琢磨出这声“哼”里的学问来。谢宝林哼的情况不少,但长短语气各不相同,就比如她每每嘲讽自己时,那“哼”就短促,声音重一些。而今天的“哼”拉长了,语气相对和缓。这就说明王令宜哪里没让谢宝林满意,这是谢宝林在提醒她。 午饭,午饭。王令宜灵光一闪,问:“是不是想要我喂你吃午饭?” 谢宝林斜了她一眼,道:“我想让你喂?” 开口了,说明症结的确在这儿。王令宜笑容满面:“不不不,是我想喂你来着。” 可谢宝林神情还是不那么对,王令宜刚坐起来,又在想事儿,脑仁就开始发疼。谢宝林怎么就想什么一点也不说呢? 王令宜有几颗脑袋去想? “娘娘啊,人家起不来了。”王令宜裹着被子坐在床边,怎么也不肯出去。 谢宝林瞟她一眼,转身去点了蜡烛。 午后昏暗,点了一支蜡也亮堂不到哪里去。谢宝林多点了两支,方才渐渐亮起来。 王令宜这次打定主意磨着谢宝林,直到谢宝林妥协为止。可谢宝林做自己的事,一点注意力也没有分给王令宜。 于是王令宜心中也开始别扭起来。 可谢宝林看书也看不进去,她便将目光从书本里慢慢挪到书本上边缘,然后脱离书本,望向了裹成粽子的王令宜。 谢宝林面上神情未有波动,几乎没怎么思索,她便起身,走到王令宜跟前,弯腰,而后伸手轻轻抱住了她。 “王令宜,快起来吃午饭。” 第233333333333333章 王令宜的脸登时红透了。 谢宝林这个时辰才叫人送了午饭进来。清粥小菜,很符合谢宝林的口味。王令宜慢悠悠地挪到桌前,伸长脖子一看,萝卜、娃娃菜和竹笋各一盘,还有两碗米。 全是清炒! 谢宝林端起碗,大概能从王令宜不甚满意的神情中知道她的想法,便道:“吃点清淡的没坏处,你就是吃得太油。” 说着,谢宝林偏头瞧了王令宜身前一眼,嫌弃道:“你走路不嫌坠得慌?” 王令宜顺着谢宝林的目光往自己身上一瞧,全然看不见自个儿的脚。她便向前一挺,面色骄傲道:“羡慕了?” 谢宝林道:“我羡慕个什么。”耳尖却偷偷红了。 在她变成王令宜的那段时间,沐浴成了最羞耻的事情,尽管她尽量避免,但是也难免看到些不该看的。她还记得王令宜胸前那两片柔软的形状,很…… 王令宜每次跟谢宝林说话,脸先红的总是她,她默不作声,坐下埋头吃米。 谢宝林放下箸,轻咳一声。 王令宜这回反应快了,自觉低声问:“你想吃什么?” “笋。”谢宝林言简意赅。 王令宜便用公筷夹到小碟子里两片笋,推给谢宝林:“吃吧。” 谢宝林却蹙起眉头,又是不肯吃的了。她眼睛却又瞧着王令宜自己的筷子。 任谁被这么盯着,都是吃不下饭的。可王令宜不会,她已经饿了多半天,如今吃谢宝林的菜也觉得滋味非常。 谢宝林抿嘴,拿起手中的银箸,在桌子边上松了松手,道:“呀。” 随着一声不甚清脆的声音,谢宝林的一只银箸惨然落地。 王令宜往地上看看,再抬眼瞅瞅王令宜面无表情的脸,叹气,起身蹲到地上给谢皇后捡。 谢宝林迅速将王令宜的筷子同方才的公筷换了换,然后又做回方才的动作,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王令宜捡起来,嘴里还嘟哝着:“吃个饭还能掉,你就用公筷吧。” 谢宝林好似不情愿地哼了一声,拿起公筷夹起王令宜给的笋,细细嚼起来。 “我还要。”谢宝林指着娃娃菜,“给本宫夹一个。” 王令宜直接就用自己的银箸给她夹了,夹完之后,王令宜忽然意识到,这是她自己的银箸!谢宝林会不会嫌弃她?王令宜暗搓搓地瞄了谢宝林一眼,看她面上毫无表情波动,心下稍稍安定起来。 据她换成谢宝林之后所观察到的蛛丝马迹来看,谢宝林是不喜欢别人动自己私人的东西的。她根本就不能想象,谢宝林作为一个皇后,居然连贴身小衣之类的都是自己洗。皇后自己洗衣服!这是王令宜知道的自开朝以来最不得了的消息。 谢宝林道:“王令宜,你说话不算话。” “诶?”王令宜被说得懵了,“我怎么了?” 说好的喂饭呢! 但谢宝林是端庄的皇后娘娘,她怎能说出这般没羞没臊的话?谢宝林又暂时没有想到提醒王令宜的法子,只能憋着气,自己吃完了。 榕西送来王令宜的药时,王令宜有些受宠若惊。她,凤仪宫的眼中钉,居然有朝一日能以王贵妃的身份堂堂正正地在凤仪宫吃吃喝喝睡睡,还有药吃? 药已经凉得可以喝了,正是刚好的温度。 王令宜捏着鼻子,仰头将药直接喝完了。 她好不容易忍着呕吐的感觉把药咽下去,刚要跟谢宝林诉“苦”,嘴里却被人塞了一颗梅子。 梅子的酸甜小小地驱散了那股苦味。 王令宜低着头,偷看谢宝林几眼,又连忙收回目光。这……谢宝林如今是什么个意思?还什么也不说。 她想起明德的事来,于是,在心中几番斗争,迟疑道:“娘娘,明德……知道咱们的事。” 谢宝林当即问:“哪件?” 王令宜愣了愣,除了互换的事,还有什么事? “自然是互换之事。” 闻言,谢宝林神色警惕起来,道:“她什么时候发现的?” “就……从她回来第一次见到我。”王令宜自知理亏,也不敢说假话。 谢宝林几乎咬牙道:“那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那天狩猎。”王令宜声音越来越小。 谢宝林立刻端起茶杯,牛饮一杯,方才道:“所以,她回来这么久,居然就装作不知道的样子,总去凤仪宫晃?” 谢宝林觉得自己似乎知道了什么。 她当时就奇怪了,明德跟她只是点头之交,什么时候好得要经常见面了?原来明德早就知道皇后芯儿是王令宜了。也就是说,明德找的就是王令宜。 一直就是王令宜! 这个李景文,她就知道李景文回来没好事。 “你跟明德……”谢宝林陡然问。 王令宜脸色白了白。 这副模样,谢宝林哪里还能猜不到?难怪王令宜之前还问她“我是不是很不懂事”,难怪上个朝凤台,明德还要去搀那会还是王令宜的皇后。 谢宝林声音平静:“王令宜,你……” “我先告辞了。”王令宜慌张起身,连忙就转身往外跑。 谢宝林即刻站起身:“你回来!” 王令宜却充耳不闻,出了寝殿,不顾外面大雨倾盆,直接冲进了雨里。 谢宝林出门拿起一把油纸伞,撑开迅速走进雨中。雨滴不间断地砸在伞面上,顺着伞骨滑下,成串落到地面上。谢宝林还未走几步,鞋面就已经被雨水溅湿了。 当她站在凤仪宫门口时,迈过门槛却还未曾落地的右脚就僵持在半空。 明德撑着伞,站在凤仪宫外,静静地瞧着她。 “公主来我凤仪宫要如何?”除了对王令宜,谢宝林自诩对谁都是一视同仁,从不在言语上有任何亏待,可如今,谢宝林言语中已然隐隐透了些其它意味。 明德远远审视着这位谢皇后,忽而道:“嫂嫂,不应当谢我?” 谢宝林微微眯起双眼,明德什么意思? “想必王令宜同你说了些什么?”明德道,“若不是那老道,你们能换回来?” 谢宝林眉眼冷下来,她抬步慢慢走向明德,在她面前站定,道:“公主,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明德像是懊恼地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嘴,左手将伞往上抬了抬,笑道:“是我的错,你们自然什么也没有发生的,那么,嫂嫂,告辞。” “你要去往何处?”谢宝林问。 明德刚背过身去,听到谢宝林的话,回头,红唇弯起,笑道:“华阳宫。” “公主可曾忘记,你马上便有驸马了。”谢宝林淡淡提醒。 明德面上笑容僵了僵,转而道:“这个就不劳嫂嫂操心了。” 谢宝林没再多言。她转身回到凤仪宫,步履轻缓而稳,她走上寝殿外的石阶,仿佛什么事都未曾有,下一刻,她狠狠将伞丢进身后的雨中,头也不回地进了寝殿。 不出一会儿,谢宝林揉着眉心,唤道:“颜华。” 颜华本在偏殿里给谢宝林整理衣柜,听见门外有宫人道:“颜华姑姑,娘娘唤您。”颜华便迅速收拾了一下,便沿着殿下长廊去往谢宝林寝殿。 “娘娘?”颜华进到寝殿时,发现谢宝林似乎情绪不高。 谢宝林道:“从今日起,每天按着今日煎药的方子,煎好叫人给华阳宫按时送去。” 颜华心中诧异,心思不由得跑到:谢皇后这是打算加料毒死王令宜了?于是她忙道:“娘娘,您这是……凤仪宫送去的,华阳宫那边,怕是不领情。” “她敢。”谢宝林火气当即被挑起来了。 反了王令宜了!好好地说话,跑什么跑!谢宝林越想脸色越沉,又想起明德,吩咐道:“找个机灵的,去华阳宫蹲着。” “您是要查什么?”颜华斗胆问了句。 谢宝林的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道:“看看华阳宫是不是进了旁人进去。” “明白了。”颜华垂首应道。 “去吧。”谢宝林脑仁越发疼了。 谢宝林自己坐在桌前看书,这一页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却还是没有翻页的意思。书上的字似乎渐渐飘成了王令宜的名字,还有明德的名字! “什么书。”谢宝林自言自语。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颜华秉道:“娘娘,方才去华阳宫的小乐已然传消息回来了。” 谢宝林坐直了身子,道:“怎么说?” “小乐说奇怪得很,明德公主似乎就在华阳宫外,好像等了许久,华阳宫也没有开门让公主进去。”颜华道。 谢宝林面上陡然松了松,甚至还笑了笑。 “知道了,赏小乐。”谢宝林立刻把书翻了一页。 李景文啊李景文,有点旧时情分又如何?还不是被人关在门外?谢宝林忍不住略略刻薄地想。 第30章 后妃两相悦 感谢姑娘们扔的火箭炮和地雷~~么么哒~ 秦初唐末扔了1个火箭炮投掷时间:2016-08-2503:41:47 可爱到发芽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8-2507:49:17 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8-2509:22:30 北斗萝卜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8-2512:49:31 可爱到发芽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8-2600:52:42 感谢唐呵呵、mayu、左一和阿澜灌溉的营养液~~(* ̄3)(e ̄*) ————晋|江文学城———— 王令宜回到宫中时,宫里各处已然点了宫灯,处处灯火辉煌。幸而凤仪宫尚未落锁,王令宜找准时机绕到后院书房中,就在黑漆漆的书房中换回皇后的衣服,还没来得及将婢女服装收放好,榕西便来到门外,轻声问道:“娘娘?” 王令宜坐在坐垫上,抬脚把换下的衣服踢到月门后的角落,手上拆了丫鬟的发髻,迅速用象牙梳梳了几遍。 “方才困倦,便休息了,原来已经这么晚了。”她语气慵懒,似乎是刚醒过来。 榕西道:“奴婢为您掌灯吧。” “进来吧。” 即便摸着黑,榕西也能准确地拿到火折子,站到灯台边。 书房逐渐亮了起来,但一盏灯亮度还是有限。榕西回过身来,看见王令宜就于烛光之中坐在矮腿方桌边上,长发还算整齐地披在身后,面容倦怠。 “娘娘,回去睡吧。”榕西说着,目光便扫过月门所在的地面,而后躬身扶起王令宜。 榕西发现了王令宜额上的伤,低呼道:“您额头怎么了?” 怎么了?王令宜心想:问你家真正的皇后娘娘去,怎么平日里看起来也是个窈窕淑女,下手的时候可一点都不留情。 “磕碰了一下,无碍。”王令宜出声宽榕西的心。 榕西坚持回去给王令宜上药,这才肯作罢。 这一夜,王令宜睡得十分踏实,第二日一早,甚至都不用榕西唤她。 今早,榕西特地让梳头宫女给王令宜梳了一个别致的发髻,发饰垂下的流苏正好挡住伤处,很是巧妙。 如此美好的清晨,就在这样一个连王令宜最讨厌吃的花生也似乎变得美味的早上,小白花们却在前厅喝茶,气氛十分融洽地谈论诗词歌赋。 “妹妹以为,前朝路芩的诗言辞简朴,却意蕴悠长。” “姐姐说的是,不过妹妹觉得……” 王令宜面无表情地坐在上位,感觉自己就是一匹孤独的狼,被一群小白羊围在中间。小白羊努力向她“咩咩咩”地说话,可她全然听不懂。 其实这些小白花们完全可以讨论别的啊,比如说御前的张公公似乎瞧上了负责御花园的言姑姑,但他每次走到御花园找言姑姑时候都会出虚恭,于是最近张公公寻了太医院,求了药方,结果没成想,没用药之前,出虚恭声响方圆一丈内听得到,用药之后,方圆三丈都听得到。 又比如千金圣手徐太医媳妇有了三月身孕,但三月前徐太医根本不在家,于是徐太医愤而离家,常住宫中。 诸如此类,都可以。但为什么要伤害一个不读书的人?王令宜心如死灰。 “皇后娘娘,您认为呢?” 小白花们分了几拨,这会儿争辩得僵持不下,便将裁决权交与素来公平公正目光如炬的皇后娘娘。 王令宜:呵呵,你们刚刚说的什么? 可谢皇后是谁?七八岁时候就出口成章,是无数少女耳中“别人家的姑娘”,无数少年的梦里人。 她王令宜能不说出个一二三来? 寂静了一小会儿,王令宜放下茶碗,冷不丁问了句:“今日的茶是什么?” 众人答:“君山银针。” “可都喜欢?” 有人说不喜欢,有人说喜欢。 有朵小白花像是顿悟了,道:“娘娘的意思是,茶是确定的东西,大家对此便没有异议,但这茶到底好不好,大家标准却不同。标准不同,观念便不同,自然不能相比。” 王令宜略略惊诧地瞧着这朵小白花,几乎就忍不住脱口问:你是怎么从我的话里听出这么多东西来的! 然而她只是单纯问问茶是什么,随后借机把话题岔开啊。 但鉴于效果不错,王令宜还可以继续装高深,她便赞赏地看了那朵小白花一眼,心道:少女,你很有前途啊。 当日傍晚,谢宝林一回来,王令宜便接到了消息。 王令宜迫切想知道王家的事,可如今她是谢皇后,而谢皇后怎么能无缘无故去找王贵妃呢? 随后的消息是谢宝林第一时间去找乾德宫找皇帝谢恩了。可一般这个时候,都是皇帝开始和小白花们玩不可言传的游戏的时候,谢宝林顶着她的身子去打断,真的不是要害她?真的不是跟皇帝有仇? 只是,很好,这个找死的行为很王令宜。 王令宜都已经完全想象得出来,皇帝兴致中断时一副想掐死她的模样。 念及此,王令宜腾地从榻上坐直了身子,自言自语道:“真的不会被打死?” 皇帝这个对人全靠心情的,当真能按耐住? 于是好心肠的王令宜带着榕西借着散步的由头从凤仪宫一路散步散到了乾德宫外,来来回回溜达了三圈,才把谢宝林从乾德宫里盼出来。 合姜在前面掌灯,谢宝林在后面彳亍而行。 谢宝林还没有看到王令宜。 王令宜状似无意地出现在路面上,迎了过去,而后似乎才发现道:“妹妹便从乾德宫出来了?” “原来是皇后娘娘。”谢宝林神情并不太好,“既然同皇后娘娘偶遇,便是有缘,一同走一段吧?” 两个人接头的感觉鬼鬼祟祟,欲盖弥彰。 前面王令宜谢宝林并肩而行,后面合姜和榕西则不近不远地跟着。 “榕西姐姐,久仰久仰。”合姜笑容灿烂。 每类人里都有佼佼者,也有边缘者。榕西无疑是贴身宫女中名字最响的那个。因为据小道消息,谢皇后不是一般的难伺候,榕西能从一个在厨房做粗活的下等婢女一路成为谢皇后的贴身大宫女,可见十分不易。 榕西礼貌颔首,却并不答话。显然是跟了她主子的关系,谢皇后看不惯王贵妃,榕西自然也不会同王贵妃的人多有接触。 合姜却似乎完全听不出,自顾自地说道:“榕西姐姐,你长得真好看。” 榕西脚步不停,对这话没有任何反应。 “真的,我之前见过一副《仕女图》,你比画上的人还好看。”合姜再三强调“好看”,并没有多余的词来说。 尽管榕西为人并不刻薄,此刻她难免也忍不住想:果真什么样的主子,什么样的婢女。 “哪里,过奖了。”榕西言语谦虚,语气疏离。 识趣的就应当结束话题,然后两个人各走各的路,不必强行搭话。 可合姜显然是个例外,她认真道:“哪里都好看,尤其是嘴巴。” 榕西已经完全不再说话了,唯有合姜一个人说个没完。榕西后来试图打断她,可她待会儿还能居然接着茬继续,榕西便放弃了这个念头。 而前面谢宝林语气淡淡道:“你娘……”话说了一半,顿住了。 “你骂我?” 谢宝林看着王令宜,只觉得原本属于自己的脸上大字写了个“傻”。 “你娘亲没事,只是离开时,她哭了。”谢宝林回想起王夫人那双朦胧的泪眼,眼泪砸到她手上,似乎灼热得生疼。 王令宜“嗯”了一声,道:“还好不是我在。” 不然,这种时候,她就会后悔,后悔当初的选择。 除此之外,王令宜也没什么好同谢宝林讲的了,就要打道回府。就在王令宜刚要唤榕西时,她小腹便突然一阵绞痛。 王令宜登时脸色煞白地向谢宝林身上靠了过去。 见前面突生异状,榕西赶忙跑上前去,搀扶住王令宜。 谢宝林扶着王令宜,在心里算了算,才想到今日这副身子是来葵水了。 “怎么这么疼……”王令宜眼泪一下子就流出来。 榕西看王令宜的样子,急得眼圈也红了,赶忙道:“娘娘,没事的,奴婢这就去叫人。劳烦贵妃娘娘暂时看顾我家娘娘,奴婢去叫人来。” 谢宝林吩咐合姜:“你也去,分头找人。” 两人应声,匆匆跑开了,榕西还差点摔了一跤。 王令宜由谢宝林搀着,自己则捂着肚子,直不起身来。 “疼……”王令宜喘着气,“太疼了……” “先别说话。”谢宝林知道那种痛,换成自己或许咬咬牙还能忍过去,可王令宜…… 王令宜从没受过这个罪,如今腹中像被刀片肆意乱绞,她疼得站不住,只手便搂住谢宝林的脖子,挂在她身上。 第30章 .1 感谢可爱到发芽和投掷的地雷~~么么扎~ 感谢芥末、拂晓和凤凰花又开灌溉的营养液~~ f————晋|江文学城————d 谢宝林语气淡了下来:“我为什么要解释?王令宜,我无意改变你的一切,就连你净房里的香炉,除了第一次我太不适应让合姜灭了,后来我还是照着你的习惯来了,因为我现在就是王贵妃,我不能改变你的习惯。可你现在是在做什么?” 王令宜坐到凉亭栏杆边的木椅上,只觉得谢宝林一根筋,气急了,忽然莞尔笑道:“所以你的习惯就是让自己受罪,那你直接出家不得了,当个苦行僧普度众生,你当什么皇后?你都这么对待你自己,那谁又会心疼你?痛苦给谁看呢?” 谢宝林目光沉沉地瞧着她,一言不发。 话不投机半句多,王令宜当即决定自己回去看医书去,理谢宝林做什么?她还能冲到凤仪宫去?反了她了! 王令宜忽然发现,做皇后还有一点威压的好处。 “还有,忘记告诉你了。”王令宜回过身来,笑意盈盈,“我喜欢享福,一点罪都不想受。” 草丛树木忽然飒飒地响动,原是湖对面吹来一阵风,带着湖水的清冽,又不知从哪沾染了花香。谢宝林立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王令宜难得瞧书没睡着,眼看着天黑了,王令宜方才把书放下,起来伸了个懒腰。刚想离开,她又想起上次谢宝林直接进了书房也没人拦,要是谢宝林进来把医书拿走了呢。谢宝林对自己的书房很了解,说不定有什么其它路,那么既然有第一次,就难保没有第二次。 王令宜不放心,自己又把书抱回寝殿,压在了枕头下。 “你想拿,就来吧。”王令宜自己挑衅似的说了一句。 王令宜却是没想到,这些书也并非什么珍贵的孤本,没了还会有,所以谢宝林压根就不会过来。 可是,越到晚上,王令宜想起这事来就越气,于是一个人沐浴时候就忍不住捏自己的腿,边捏边愤愤道:“不识好歹,对她好点还不乐意了,疼死她算了。” “哦,不对,疼死我了就。”王令宜又报复性地往自己身前的软肉上捏了一把,“不让我弄,我偏来,什么时候我还用听你的了?嗯?” 嘴上嘟哝着,不出一会儿,王令宜的注意力完全转移开了。 “真好捏啊……”王令宜叹,脸上有些发烫。 王令宜的气顿时烟消云散。 在王令宜看来,身上这些,总归还是谢宝林的,跟她没什么太大关系,下黑手也就没什么所谓。只不过后来她想起来就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王令宜不由得想:要是换回来还能捏一把,可能又是另外一种感觉了吧? 下一刻,她就连连否认自己的想法。谢宝林那个书呆子,道理一大堆,看自己总不顺眼,要是换回来之后自己还敢这么对待她,她定然会对自己赶尽杀绝的。 王令宜对皇后娘娘素来只骚扰,不动真格儿的。 毕竟一国之母啊。 不过,现在想想,谢宝林可以多气气她没关系,反正她还是要“报复”到谢宝林身上的。 王令宜深感自己还是一个十分良心的贵妃。 * 最近一段时间,连流连于小白花丛中的皇帝都后知后觉地发现王贵妃跟谢皇后之间有些不太对劲。哪儿不对劲呢?皇帝仔细回想了一下,之前王贵妃跟谢皇后言语上总会有摩擦,但也总不至于到了要相互漠视的地步。 就比如现在,皇帝在御花园开个茶会,还算其乐融融,但贵妃那边明显就压抑许多,居然没找麻烦。 而皇后这边,居然也没刺贵妃一句。 共同点就在于,两个人完全没有任何眼神交流。 王令宜维持皇后的表情已经很久,她脸都僵了。 明明谢宝林也并不热衷做皇后,真不知道当这个皇后有什么劲。虽说富贵荣华在手,可要说谢家缺钱,打死皇帝王令宜都不信。要说跟皇帝有感情?王令宜呵呵一脸。皇帝见皇后的次数恐怕还没王令宜多呢。 这么想来,谢宝林挺可怜的。 王令宜觉得自己真是疯了,居然去可怜天下女子的典范谢闺秀。 迟疑片刻,王令宜还是趁着低头饮果酒时候,暗中看了谢宝林一眼。 谢宝林面上笑容有些冷,坐姿不甚好,素手捏着一颗果子在手里转来转去,最后在手里捏爆,果子便溅了一手的汁水来。看起来跟原版王贵妃差得也不算太远。 学得这么像,看来以前没少观察她啊。王令宜越发端庄地微笑起来。 宴席中间,谢宝林起身离开了座位,没让合姜跟着。 王令宜瞅准时机,趁人不备,紧随其后。 谢宝林扶着树走得踉踉跄跄。 她不知道原来王令宜的酒量这么差。以前看王令宜喝酒,一杯接一杯,跟喝茶似的,怎么如今她喝起来,就醉得这么快,两三杯下肚,走了没多远便就快要倒了。 早知道便带着合姜一起来了。 御花园里的茅房不少,不过这会儿晕乎乎地找起来就比较麻烦。 “不就在这附近么……”谢宝林蹙眉。 正当儿,谢宝林便听见身后有脚步声,那声音越临越近。 谢宝林立刻靠在路边的树上偏头向声音来源看过去,只见王令宜亦步亦趋地跟着,这会儿才走上前来。 谢宝林瞧她一眼,一言不发地离开,显然是不想搭理王令宜。 王令宜哪里肯这么便宜了谢宝林,于是笑眯眯地跟在后头,问:“你这是要往哪儿去?” “你来做什么?管好你自己就得了。”谢宝林撂下一句。 王令宜看她来回兜圈子,还弄不清方向,忽然小声问道:“要如厕?我带你去?” 谢宝林用昏沉的头想了想,决定跟着王令宜走。 谢宝林本想着独自出来透气,但见眼下的状况,她忍不住又一次想:如果她早知道王令宜这副身子酒量这么差,她如何也要带人出来的。 王令宜看谢宝林身子往一边歪,也顾不得落井下石,只伸手拽住谢宝林的胳膊,哂笑道:“平日里看你聪明得很,高高在上的,连我的小把戏也看不出,真当我能喝?” 跟谢宝林换身子已经有段时间了,王令宜虽然习惯了从别人的角度看自己本来的样貌,但见醉成这样儿,王令宜还是有些不习惯。 “到了没?”谢宝林语气不再平静。 王令宜道:“快了。” “你真慢,慢死了。”谢宝林说,“比我小时候养的乌龟还慢。” 王令宜十分肯定谢宝林这会儿已经醉了。 堂堂皇后谢宝林,满腹才情,宛如一朵高岭之花,如今醉酒,她话比谁都多。 “真到了。” 王令宜想着送佛送到西,把谢宝林送进去。毕竟谢宝林现在顶着自个儿的身子,丢人也是丢的她王贵妃的人。 “用不着你。”谢宝林甩开她。 王令宜基本可以得出结论,虽然谢宝林话多了,但对自个儿的排斥还是一贯的。 王令宜就待在外头,闻言也不恼,笑道:“那你就进去吧。” 谢宝林在里面好一会儿,还不出来,王令宜也觉得有些不对,这才收了笑进去看看。 只见谢宝林正低着头,两只手翻来覆去地解自己的衣服,解不开便也罢了,竟还有越解越紧的趋势。 谢宝林在酒醉时放弃挣扎,放弃身为皇后的尊严,向王令宜招招手:“你帮我。” “我帮你?”王令宜控制着音量,音调拔高,“帮你解这个?” 谢宝林皱紧眉头,催促道:“你快点。” 给别人解裤腰带简直可以列为王令宜这辈子目前最尴尬的事,更何况这副身子里,藏了个谢皇后的芯儿。 可刚刚谢宝林已经来回系得太紧,这时候王令宜再解又难了些。 弯腰不舒服,王令宜便蹲了下来。 但是…… 王令宜解着腰带,抬眼顺着往上瞧,不知道为什么,感觉似乎更尴尬了一些。 “你别碰我腰。”谢宝林忽然说了一句。 王令宜只得更小心些,把腰带往外扯了扯。 因着谢宝林习惯性把指甲修剪得比较平整,所以榕西也是三天两头给王令宜修指甲。结果现在王令宜不用指甲还解不开这个结。 王令宜挣扎许久,把嘴凑了上去。 “我快不行了。” 谢宝林本就喝了酒,面色潮红,现在又因为尴尬,脸越发红了起来。可这个时候,谢宝林来这么一句……语气还少有的娇嗔。 刚用牙把死疙瘩咬开,好好的话不能好好说? 外头不知道谁在等着,听见里头有动静,立刻和同伴低声窃窃私语,不知道谈论着什么离开了。 总归不是什么好事便是了。 第30章 .1.2 小七来回看了看,在王令宜满怀希冀的眼神中,慢慢走向了谢宝林。 王令宜提醒道:“小七啊,你还记得我是你姑姑吧。” 小七指了指那碟绿豆糕,显然很是记仇。 王令宜看着孩子刚刚哭过的眼眸还红得跟兔子眼睛似的,心下一阵阵地难受。她起身坐到谢宝林旁边,伸手捂住小七的耳朵,冷声道:“袁亦欣可真是会教下人。” “雪枝你也让袁亦欣罚过了,所幸今日袁亦欣没事,不然有你好果子吃。”谢宝林夹了一小块奶糕送到小七嘴里,“你当袁亦欣还是那个袁小仪?她早已是袁夫人了,同你相差无几,等她生了,一品定然要有的,否则怎么教养?” “姑姑,您别捂我耳朵了。”小七连连摇头,想挣脱王令宜的手。 王令宜仔细想了想,确认自己不会再说什么,便松开手,笑吟吟地捏捏小七的脸。 “小七啊,我跟这位娘娘比,你更喜欢谁?” 闻言,谢宝林便嫌弃地瞪了王令宜一眼,意思是王令宜实在幼稚,连这个都要问。 王令宜给了谢宝林一个挑衅的眼神,笑容中满是身为姑姑的优越和自信。 小七正在迟疑的时候,谢宝林及时递给小七一块绿豆糕。于是小七咬着绿豆糕,斩钉截铁道:“小七喜欢皇后娘娘。” 王令宜不甘心:“你不喜欢姑姑了吗?” “那本宫带你去凤仪宫玩好不好?”谢宝林没搭理王令宜,直接问小七。她似乎慢慢对跟孩子相处有了些心得。 小七乖巧笑道:“好。” 可谢宝林千般万般思索,也没有想到,王家小七跟她姑姑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谢宝林原本让小七跟王令宜在书房中间坐着,喝点茶,她自己则去书架里翻看,找一本画册出来给小七看。 她找了好半天,终于找到一本比较精细的,结果她兴致勃勃地拿着画册出来,就看见一大一小都趴在放桌上,头枕在右胳膊上,都朝谢宝林这边的方向偏着,两个人闭着眼睛睡得正香。 这进来还没有一刻钟。谢闺秀忽然就体会到了王令宜的不易。王令宜肚子里那几滴墨水,也不知道花了多久才攒出来的。 王令宜本也就小憩一会,并没有真的要睡,她睫毛先略略颤动,而后缓缓睁开双眼,望见了拿着一本书站在书架旁边思考的谢宝林。 她轻声道:“你站在那儿干嘛。” 谢宝林见她醒了,便踮着脚尖走近,坐了下来。 “王令宜,我忽然在想,”谢宝林抿了抿嘴,看着歪在桌面上的王令宜,继续道,“方才那副场景,实在再美好不过。” 有书,有琴,有小女孩,还有王令宜。 王令宜语气懒懒:“我去画下来?” “不必。”那一刻的人与物,动与静,明与暗,就深深映在谢宝林心中了。 王令宜感觉眼睛还有些酸,便又微微阖住双眼,道:“谢宝林,你入宫之前,有没有什么想要做的?” 谢宝林想了想,道:“没有。” “谢大才女,不会吧。”王令宜觉得不可思议,“我倒是有。我就想着,按着我收藏的山河图,慢慢地都走一遍,然后我再自己画下来。诶,你觉得怎么样?” 谢宝林道:“不错。” 王令宜心道谢宝林心眼儿怎么突然又变实了,便伸出左手食指和中指来,让指尖像小人一样慢慢“走”到谢宝林跟前,然后佯作敲门的模样:“王令宜让我问谢宝林,要不要跟她一起去?” 谢宝林面上神情淡淡,似乎是兴致缺缺。 王令宜就想伸回手。 此刻,谢宝林却忽然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在桌面上作出开门的样子来,对着王令宜的食指说:“谢宝林让我告诉王令宜,她愿意。” 王令宜趴在桌上,歪头瞧着面部被阳光柔和下来的谢宝林,笑容更盛。倏地,王令宜伸手勾住谢宝林的食指。 “王令宜让我转告谢宝林,她其实特别欢喜。” 小七忽然啜泣起来。可能是做梦,她眉头紧蹙,不知梦到什么,还哭了的。王令宜把小七横着抱在怀里,轻轻拍她的背。 小七却一手揪着王令宜的衣襟,一手捏住了谢宝林的手。 小七用的劲儿很大,一时还扯不开,于是王令宜就抱着小七躺下,想让她睡得舒服些。可小七也还拽着谢宝林。无奈之下,谢宝林也只能随王令宜躺着。 谢宝林朝王令宜那边侧过身子,可王令宜全然没有注意,只垂眼哄睡得不踏实的小七。 王令宜平日张扬无忌的美此刻却收敛起来,十分温婉而含蓄了。 “睡会吧。”王令宜说。 谢宝林微微笑了:“好。” 第二日袁夫人还专门来到华阳宫,同王令宜嫂嫂解释。嫂嫂心中即便再不快,也不可能对着袁夫人说些什么,只和王令宜约着下次进宫的时间,方才带着小七离去。 * 自谢桢去往江南已经两月余的光景了,期间也有一两封信送回家中。而今晚这封刚送到谢家,谢家老爷子的书房里便传出一个茶杯砸碎的声响来。 谢阁老神色灰败,双手捏着信,信纸依旧细细颤动着。 “老太爷?”门外仆人听到声响,忙问。 谢阁老双眼紧闭,下令的声音沙哑却半分不拖泥带水:“叫谢琦来书房见我,立刻。” 谢琦原本已经睡下了,如今听闻父亲临睡前传唤,顾不得其它,连忙又起身穿戴整齐,方才匆匆出门。 “父亲怎么了?”谢琦去之前,同仆人打听。 仆人一直在书房外,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只能提醒道:“小的进门时,看见老太爷拿着一封信,脸色不太好看。” 谢琦心头不知怎的,就漏跳了几分、 他走到东苑,顺着小路走上抄手游廊,顺着便走到谢阁老书房外的长廊。谢琦最后理了理自己的衣领,然后敲门。 “进。”谢阁老在里面缓缓道。 谢琦推门进去,脚刚跨过门槛,他便看见谢阁老佝偻着背坐在书桌之后,额上的皱纹似乎雕刻得更深。 “父亲。”谢琦行礼道。 谢阁老道:“你看看这信。” 谢琦上前三步,垂首望向书桌上的信,眼皮忽然就是一跳。 他伸手拿起信,当他看见信上谢桢的名字时,谢琦只觉得眼前顿时黑了黑,好一会儿才回转。他刚看完,就难以置信地抬眼问:“失踪了?” 谢阁老枯瘦的手指点了点桌面,缓缓道:“我刚才已经派人去找了,明日一早,我便去求见娘娘。” 谢琦身子猛地一晃,眼泪登时就流了下来:“我的儿!” “有时,没有消息才是好的。”谢阁老沉声道,“此事先不可告诉家里。” 谢琦捂住眼睛,几次张嘴,却发现不知道说什么。他放下手绕过书桌,扑通一声跪到地上,握住谢阁老的手,泣不成声,断断续续地道:“父亲,父亲,我的木成,他才二十二岁,怎么好好的就失踪了呢?” 谢阁老眼睛酸涩,轻轻拍谢琦的背。 待到谢琦整理好自己,看不出哭过时,谢琦告退,回到自己院子。他的夫人也在等着他,见谢琦回来,夫人就又将披上的外衣脱了放置好,问:“有事?” “没有。”谢琦背对着夫人。 夫人嘟哝道:“桢儿在那边也不知怎样,这治水,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儿?” 谢琦咬紧了牙关。 翌日一早,谢阁老在金銮殿伏地不起,痛哭陈词:“皇上,谢桢自愿前去江南治水,乃是为了灾民日后的安康着想,如今,治水未成,人却失了踪迹,还望皇上能派人帮忙寻找谢桢,若能找到谢桢,老臣便是即刻死了也甘愿。” “谢阁老言重了,阁老心境,朕感同身受,谢桢乃是我大楚之才,朕岂有不救的道理?”皇帝神色肃穆。 皇帝在早朝后,同谢阁老私谈甚久。 谢阁老请求见皇后,皇帝允。谢阁老自御书房出来,径直去了凤仪宫。 听闻谢阁老来,谢宝林忙从正位上起身,只见谢阁老从正厅外走来,腰背已经开始弓起,显得有些老态。 “祖父。” “娘娘!”谢阁老见了谢宝林,眼泪便落下来,“谢桢在江南失踪了。” 谢宝林即便是亲耳听到,也还是不能相信:“治水官员都集中在一处,怎的但就堂兄失踪了?” “据说,是谢桢去下游监工,可下游那边一直没等到。”谢阁老老泪纵横。 谢宝林问道:“皇上可要救?” “救,皇上方才同老臣讲了安排。” 谢宝林道:“祖父自己定然已经有一路,加上皇上这路,共两路,这都是明面上的,但还不够。”谢宝林中间停顿一下,方道:“为防止有人从中作梗,需要一路暗中进行。” 华阳宫内,王令宜听闻此事,当即问:“凤仪宫那边怎么样?” “探不出消息来。”合姜道,“娘娘,您可还要去凤仪宫一趟?” 第34章 问杉 这几天到了兵荒马乱的开学季,作者菌也要飞到千里之外了,最近几天尽量日更,但如果不能,还请多多包涵,鞠躬~ 感谢姑娘们扔的地雷么么扎~~~ ll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8-2904:27:35 ll扔了1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6-08-2904:27:46 松花蛋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8-2907:13:29 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8-2909:01:21 司洛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8-2920:12:49 感谢大写的意外、北斗萝卜、ll、拂晓和凤凰花又开灌溉的营养液~~~群么么~ ————晋|江文学城———— 王令宜道:“她在西南封地呆的好好的,回来做什么。” “挑驸马。”谢宝林言简意赅,“明德回来并未大张旗鼓,想必确实不想声张,至于办不办接风宴,你可以先问过太后的意思。” 王令宜笑笑:“你这消息比我知道得都快。” 谢宝林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合姜打听的。” 王令宜无言以对。 “王令宜。”谢宝林忽然唤她的名字。 王令宜:“娘娘又怎么了?” 谢宝林身体略略向前倾,凤眼望着王令宜的,没有嘲讽,也没有其它,她神色认真,说道:“省亲那日伤了你,抱歉。” 许是谢宝林从未这样不带任何色彩地看她,又许是王令宜从未怀着公正去对待谢宝林,此刻谢宝林的话,让王令宜有些许无所适从。 “你这道歉也太没诚意了。”王令宜面上神情微滞,转而笑道,“你再多赔我点梅子,我便原谅你。” 谢宝林道:“这个没得商量。” 王令宜翻起旧账来:“谢宝林你可太抠门了,我说之前我的月例怎么总就不够呢?” “你经常吃荔枝,荔枝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谢宝林回想一下,继续道,“真按钱算,你的月例就得扣完了。” 末了,谢宝林补充:“你知足吧。” 谢宝林总不能在凤仪宫多待,便又指指桌上的空药碗,道:“按时喝药,兴许你还能长点脑子。” 王令宜当即把靠枕抽出来扔了过去。 谢宝林走后,寝殿中便只剩下王令宜一个人,她还得起身下床,把靠枕捡起来抱怀里。她赤脚站在地上,茫然四顾。谢宝林今日的道歉,明明同一些事没关系,不知怎么,便让她想起那句:“王令宜,你能不能懂点事?” 王令宜想,她现在是挺懂事的了。 病愈后,小白花们的第一次请安,让王令宜心生诸多感慨。 小白花们这样的姑娘,清纯可人,满腔诗意,偶尔幽怨。接触得多了,王令宜心会累,一段时间不见,再看时便只觉得赏心悦目了。 “皇后娘娘可算是好了。”有朵小白花长得很是精致,说话声音便如黄鹂一般宛转好听。 王令宜闻言一看,这不是那次顿悟了的小白花么?不由心生赞许,果然人漂亮,心思也灵巧。 王令宜面上笑容端庄,内心如沐春风。 小白花紧接着又道:“上次受皇后娘娘提点,妹妹们回去仔细品评研读,方又作了几首,不成样子,还想请皇后娘娘闲暇时点拨一二。” 这朵小白花不经夸,刚想说她心思通透,下一句就又诗诗诗。这皇帝的喜好大有问题! 众人散去,王令宜就问榕西:“刚刚那个说要点拨的,本宫怎么不记得。” 榕西语气平缓:“是去年同王贵妃一同进来的袁小仪,她运气不太好,所以到现在也一直没什么起色。” 王令宜认为榕西这话有点问题,这是对王贵妃抱有偏见,态度是不可取的。 不过,王令宜哂笑:原来变成贵妃就是有起色了。皇帝三宫六院,多多益善,凭什么女子就要被所谓“品级”捆住了手脚?如此一想,世间也是如此。地位由高到低,三教九流,永远在划分,永远在区别。谁又没有被桎梏呢? 想起明德的事来,王令宜便去了太后居住的泰禧殿。泰禧殿位置算不得最好的,论程度,也就比皇帝的几位夫人宫殿位置稍微好一些。说起来,先帝同太后伉俪情深,这泰禧殿还是先皇为太后亲自设计整修的。 皇帝后来曾建议太后换到荣安殿,但太后在这里住了一辈子,始终不愿意离开。太后坚持,皇帝自然也只能作罢。 不过,此处的景致到底是比荣安殿更妙。 王令宜的轿辇就停在泰禧殿外平坦的石板路上,其实离泰禧殿还有些距离,但王令宜知道太后不喜轿辇到门口,便步行过去。 泰禧殿里很静。 宫人做事麻利又不会发出多余的声响,甚至走路时连衣物摩擦的声音都不曾有。 秦嬷嬷出来见礼,笑道:“见过皇后娘娘,太后娘娘现下正在小憩,请您先稍事休息。” 王令宜从不知道太后平日还有小憩的习惯,闻言却也只能等。不过好在王令宜没什么事,等等也没有所谓。 王令宜坐在正厅里喝茶,不过一两盏茶的功夫,太后便慢慢走进来。 太后还是上些年纪,两鬓斑白,显了老态。小憩过后,精神却很足,太后坐下,摆手拦住王令宜不让行礼,开口道:“明德回来,想必你也知道了。” 王令宜点头。 “明德的意思是,该拜访的,她一一会去,接风洗尘就不必了。”太后知道王令宜来的目的。 王令宜颔首应声,沉默片刻,她抬头,望着面容祥和的太后,问道:“明德公主此次回来……” 太后并不瞒着,左右也还要皇后帮着参考人选,便道:“明德前几年,心还大,如今收收心,该选驸马了。” 说着,太后便欣慰地笑起来,继续道:“你可不能躲懒,有合适的人选,便同哀家说说。” 王令宜也随这句话笑了:“明德公主还不是要一锤定音的。” “她主意大着呢。”太后心情不错。 也是,明德公主远至封地,一去不回,全都是她一个人拿的主意。任凭别人怎么劝都劝不住。 “母后,您又背着儿臣说儿臣坏话了。” 这声音干净利落,每一个字都不拖泥带水。 王令宜一怔,回头向门外望去。 明德公主一袭男装,身材笔挺,远远走来,从容不迫,气度万千。她跨过门槛,见皇后也在,便作揖笑道:“皇后嫂嫂。” 王令宜没想过谢宝林见了明德会是什么反应,于是只能硬着头皮道:“何时回来的?” “也就前两日,长途奔波,回来还没来得及见嫂嫂,嫂嫂可莫要生气。”明德笑道。 明德说话如今变了一个人似的。 王令宜道:“我怎会生你的气?” 明德眼眸狭长,眼尾略略上挑。闻言,她便微微眯起双眼,漫不经心道:“皇后嫂嫂之前说要赠我一本荣珍的诗集,不知可准备好了?” 王令宜扶额:你说的诗是什么诗? 如今的大内,没有一寸生存余地是给予王令宜这样胸无点墨的人的。从大内上空扔一个谢宝林下来,能砸死好几个会写诗的。 太后笑道:“你什么时候也读起诗来了,不过让你皇后嫂嫂教教你也好,有事做,省得到处跑。” “正是呢。”明德眉眼舒展,笑了。 虽说这么一打岔,王令宜不用回答诗集的问题,但她只觉得自己前途未卜,一片灰暗。 她,教明德?谢宝林还得教她呢! 母女俩聊得开怀,王令宜自觉告退,从泰禧殿慢慢走回轿辇,心如死灰。 “皇后嫂嫂。” 身后明德大步追了过来,看着王令宜,垂眼笑道:“嫂嫂躲着我?” 这话说的,让王令宜也不知道怎么接。明德原来跟谢宝林这样相熟? “躲你做什么。”王令宜道。 明德便笑了:“既如此,那我便同嫂嫂一道走吧。”说罢,便又向王令宜的抬轿宫人道:“你们先退下吧。” 没有给王令宜一丝丝质疑的余地。 “嫂嫂,这条路树荫遮蔽,应当不热,我们便从这儿走吧。” 一口一个嫂嫂。王令宜心道:哪个是你嫂嫂? 明德路上同王令宜讲西南的见闻,她讲得生动,王令宜自然也听得着迷。 明德却忽然叹道:“以前我说,去柳州,你却说扬州更好。” 王令宜顺嘴道:“是苏州。” 说完,王令宜自己意识到什么,闭口不言了。 明德却十分肯定:“嫂嫂你记得差了。不过若是嫂嫂有空得去西南便好了。我记得嫂嫂闺中时候马术了得,我那里有个马庄,皆是好马,嫂嫂见了,定然欢喜。” 谢宝林除了会写诗,居然还骑马?这个念头一闪而过。 第35章 鬼山 感谢姑娘们扔的地雷和手榴弹,爱泥萌么么哒~ 司洛 狼的夏天 松花蛋 予怀 此生挚爱肖根 轻轻往作者菊花里 感谢姑娘们灌溉的营养液: 轻轻往作者菊花里 莫默 18539183 凤凰花又开 淼 ————晋|江文学城———— 三年未受宠的端妃居然偷偷怀上了龙胎! 当初预言端妃要孤独终老的嫔妃们纷纷被打了脸,啪啪响。 一时间宫中风起云涌,所有人恨不得抻长了脖子伸到祥霖宫里看看这位真人不露相的主儿。 这位主此刻正有些歪扭地坐在锦杌上,努力地端正坐姿,已经开始发圆的身体有些忍受不了现下的酷刑,坐如针尖,十分自然而然的,有个难过的认知浮现在裴意如的脑海,锦杌已经显小,不够坐了。 平时她都坐两个。 顶着对面皇帝的犀利眼神,裴意如忍着打呵欠的冲动,瞪大眼睛佯作精神,“皇上似乎很有兴致。” 皇帝的脸色黑得堪比本朝左相李真,目光似乎穿透桌面紧盯着裴意如的小腹,咬牙切齿地挤出几个字:“就那一晚?” “哦,您说您喝醉酒非要的那晚?”裴意如恍然大悟,也来了精神,可眼见皇帝脸色越来越难看,裴意如后知后觉地感觉到皇帝的不悦,连忙改口:“不不不,是臣妾那天太过主动,皇上九五之尊,把持不住……” 皇帝已经怒气冲冲地站了起来,甩袖而去。 这就走了? 裴意如费解地抿了一口为了皇帝专门冲出来的平时舍不得的君山银针,皇帝一口没喝,钱多烧得他。 “明花,快,把做好的糕点端上来,本宫饿得没力气了。”裴意如连忙起身把刚刚皇帝坐过的杌子搬过来,舒舒服服地坐在两个并排的杌子上,端起茶杯又嘬了一口,果然好茶。 明花早已经把准备好的食盒提溜过来,不情不愿地开了食盒把糕点摆上,嘴里噼里啪啦倒豆子似地,十分不满:“娘娘,皇上好不容易来一次,您就这么把他老人家气跑了,您说这是何苦呢?” 忍着没说的那句话是:娘娘你又作死吧。 “皇上走过了?”裴意如再次确认,顺手捏了一块桂花糕放在眼前,深深吸了一口气,香,真香。 “朕还没走呢。” 话说着,那个明黄色身影又大步流星跨了进来,临近裴意如,皇帝脸又拉下来,近乎嫌弃地看着裴意如坐着的两个杌子,任由裴意如起身行礼,没让她平身,趁着这当儿,皇帝把桌上的糕点吃了精光,小嘬了一口茶,赞叹:“好。” 明花着急地冲裴意如打眼色,见裴意如没说话,情急之下,跪到地上朗声说:“娘娘现今身怀龙种,太医说头三月都不太稳当,请皇上怜悯。” “真是个衷心的丫头。”皇帝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了看依然晃晃悠悠维持行礼姿势的裴意如,冷哼一声:“肖喜,传朕口谕。” 肖喜满头大汗地滚进来,笑得眼睛眯成两条缝:“皇上。” “为保端妃龙胎安康,端妃膳食由朕亲自把关。”皇帝不怀好意地盯着裴意如,“免得端妃食用过度,伤身。” 打蛇打七寸。 皇宫上下,连冷宫看门的老嬷嬷都知道当今端妃,别的一窍不通,独有一个爱好,吃。犹记得,第一次宫宴,新人卯足了劲儿向皇上皇后太后献礼,说吉祥话,左右逢源,一派祥和,唯独裴意如送完礼埋头苦吃,似乎决心要把本吃回来,整个宴会再没抬头。 是以,三年前入宫那个瘦得一把杨柳腰的裴意如现今脖子叠了三层软肉。 可就是这么一个不被人看好的端妃,居然不鸣则已,一击就中,一下怀上了龙胎。 妃嫔们的小心肝儿开始扑腾了,连端妃都有了孩子,什么是不可能的?礼物排了长队不断地送进了裴意如的小金库,明花咧着嘴跟小撑子清点礼物,登记在册,足足忙到晚饭过后才整理完成。 “娘娘,您要过目吗?” 明花呈过来一个崭新的小本子,本子还被十分用心地套上了一个刺绣的本套,裴意如摆摆手,“看那个作甚?有藏好的吃的吗?” 胃口本来就极佳,怀了身子之后饭量又增大了一倍,可皇帝小气,不让她吃,无奈之下,只能寄希望于明花,藏些糕点给她。 “没呢。”明花无奈地摊手,连忙解释道:“娘娘,您现在双身子,多少双眼睛盯着您,就怕您没闪失,等您胎坐稳了,想吃什么奴婢都给您弄来。” 裴意如还是很惜命,万一哪天咽气了,不是很亏么? 可惜,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惜命的裴意如在怀孕第七个月时,悄无声息地长眠了。 太医道是端妃因内里先天有些不足,孩子越大就越累及母体,负荷已然太重。 念及端妃裴意如身怀龙种,封为静皇贵妃,风光大葬,准许比邻皇帝陵寝。法事整整做了七七四十九天,极尽诚心。同时为补偿端妃父兄,皇帝对裴家的关注与日俱增,对裴家男儿加以重用,加官进爵,久而久之,裴家居然隐隐愈发显得昌盛,裴意如的死,给裴家带来日益的辉煌,除此之外,最终慢慢淡化,再也掀不起一丝波澜。 人走茶凉,说的大概如此。 但据说皇上整整一月未出房门,再出来,已然瘦了三圈。 * 公历2014年,6月中旬,正是阳光普照的毒辣天气,地面上热空气汹涌流动。 n市中央广场不幸发生了一件惨案。 根据目击者观察,这位倒霉催的冷面美女踩着十厘米高跟鞋在健步如飞的过程中,鞋跟忽然断裂,脚一下子崴了,导致身体重心猛然不稳,一脑壳磕在中央雕塑上,顿时昏死过去,被救护车拉走的时候,血已经滴滴答答落在了雕塑底座上。 昏迷三个小时后,某人慢慢张开了眼睛。 大概是没有适应过分强烈的光线,她抬手挡住了窗外的阳光。 随即旁边就有一个细弱的女声战战兢兢地响起: “杨……杨助理……您醒啦?” 杨助理?这是什么鬼东西? 裴意如重新闭上了眼睛,不由得打了个哈欠,声音虚弱:“明花,什么时辰了?” 刚刚那个女声已经带了一点哭音,颤抖着说:“现……现在已经下午五点钟了……杨助理……会……会议真的迟了……” “皇上来了?”裴意如腾地一下坐了起来,立刻感觉头被人打爆了一样疼,哪个胆大包天的敢打妃子?可猛然留意到站在床边红着眼眶的小个子女人时,裴意如眼眸中一瞬间染上了浓重的恐惧,“你是谁!” “杨助理你怎么了?我是给你打下手的方明花啊。”方明花被吓得忘记哭泣,惊慌地后退了一步,“医生!医生!杨助理……疯了啊啊!” 闻讯而来的医生被方明花死死掐住了手,忍着疼安抚着不住尖叫的方明花,示意旁边的护士把她拖出去。随后,医生揉着受伤的手,谨慎地看向了手中拿着两根香蕉躲在角落警惕看过来的裴意如,忍不住微微笑了,上前一步,“杨小姐。” “大胆狂徒!居然敢对本宫不敬!放天家颜面于何地?就不怕本宫治你的罪吗!” 医生常年微笑的脸渐渐绷不住,深吸一口气,自动过滤掉刚刚裴意如话里明显有问题的称谓,温和地说道:“杨小姐,我不是坏人。” 说完就是一滞,坏人都不说自己是坏人。 “总之,我是来帮助杨小姐的。”医生自觉已经十分诚恳。 “这是哪儿?”裴意如面带狐疑,来来回回观察了好几圈,周遭雪白的墙壁,白花花的枕头床褥,除此之外,屋里只有一个床头小柜子和一把外形奇怪的椅子。最不能容忍的是,这里居然寒酸得连窗户纸都不舍得糊,这等地界难道是传说中的冷宫?还怀着龙胎呢,这就被撵到了冷宫是吗?皇帝那个良心被啃了的! 裴意如不淡定了,攥紧了手里的香蕉指着面前这个笑容不怀好意的年轻男人,又一阵莫名的紧张感袭上心头,这儿居然还由得外男进来,虽说南朝风气开放,可这么大摇大摆的是不拿皇帝当人看吗! 唔,好像长得还蛮不错。 裴意如随即默默地在心里唾弃了自己,壮着胆子气势汹汹地提条件: “别过来!宫禁何时这样松懈,居然任由外男进入?你好大的胆子!皇上呢?本宫要见皇上!” 医生直觉这辈子的崩坏都在这个时候了,但生怕刺激了她。这个头脑不清醒的女人要是做出什么过激举动就更加不划算,权衡之下,只好顺着她的意,“娘娘,这里是医院,您受了伤……” 裴意如一双秀眉紧蹙,盯着这个一看就油嘴滑舌的男人,怀疑道:“本宫好好地午睡,哪里受伤,莫不是……你劫持了本宫?” 第36章 对症 洞中尽头地上铺着厚实的干草,在那草床之上端正坐着一个形容狼狈的年轻人。 年轻人声音还嘶哑着,气力稍显不足,道:“好多了。” 少女转身又把洞口的灌木拨了拨,方才小跑过去,从怀里掏出小布袋来,蹲下身子,递给年轻人,声音清脆婉转,笑道:“还热着呢。” 年轻人拿出一个,刚要咬,见少女眼巴巴地望着自己,便问道:“你吃了吗?” “吃了,我还喝了好大一碗粥。”少女凭空比了比。 年轻人道:“那就好。” 少女四处看了看,然后起身走到火堆旁,看那口锅里还有些水,便要生火,给年轻人热一热。 “不必麻烦。”年轻人阻止,他拿着那个窝窝,忽而垂下头来。 少女看他颓丧,道:“我不知道你有什么事,但是我觉得你什么人有天相,都会好起来的。” “婉婉,多亏了你。”年轻人认真道。 婉婉眼眶一红,忙道:“你快休息休息,我也要躺一会。” 说罢婉婉就躺到另一丛干草上,闭上了眼睛。不出一会,她听到年轻人往这边走的声音,她的心便跳乱了几分。 紧接着,年轻人就在她枕边放了个什么东西,又回到自己的草床上,躺下了。 婉婉睁开眼,看见那个小布袋,布袋还鼓着,应当是另一只窝窝。 婉婉笑了起来。 她想起第一次见年轻人的时候,他那时浑身血污,身上的衣服已经全然看不出是什么颜色和材质了。她当时吓了一跳,当即就拔腿跑开了。 可是终究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她又悄悄折了回去。历经挣扎,婉婉咬咬牙,把年轻人拖到了隐蔽的地方,找了些水,给年轻人擦了擦。月光之下,便照出了年轻人俊朗的脸。 她留了一部分钱,把另一部分用来请大夫。大夫说年轻人身上很多伤口,活到现在已经是求生意志相当强了。 不管如何,年轻人在第三日醒了过来,那双眼睛就如同婉婉想象中的那样好看。 “婉婉,我之前太过天真。”年轻人此刻忽而开口。 婉婉不知道年轻人到底是要诉说还是要回应,迟疑着没有应声。 年轻人继续道:“我的命已经不是我自己的了,可有人却还要取走它,我怎么能让他们得逞呢?” 婉婉之前就猜想年轻人身份可能不寻常,否则他怎么会伤得这样重,还要躲在这鬼山里? 婉婉开口轻声道:“你是不是还会走。” “嗯。”年轻人应声。 婉婉背对着他,沉默了。 年轻人拿出一块玉佩,道:“救命之恩,不敢相忘,这玉佩先给你作为凭证,待到我走,日后可以找我。” * 王令宜嫂嫂寻来的千金圣手此刻就随着嫂嫂一同进了宫。 王令宜接了消息,忙叫寝殿里的谢宝林换了侍女服。 谢宝林蹙眉:“我怎么总觉得你在报复我。” 王令宜原本给她整理衣服,闻言便翻了个漂亮的白眼,哼声道:“就因为你不会那事?放心吧,谢大皇后,就算你不会,本宫也不会歧视你,更不会小肚鸡肠。” 谢宝林难得被王令宜说得哑口无言,可最可恨的是王令宜说的还句句不假,这便让谢宝林心中恼火,却暂时无可奈何。 “娘娘,王夫人到了。”流芳在寝殿门口传话。 王令宜便叫谢宝林躺到榻上,然后拉住了专门围住美人榻的帘子。 帘子合上的那一刹那,谢宝林忽而拉住了王令宜捏住帘子的手。 王令宜回眸,隔着缝隙瞧过去,向谢宝林妩媚一笑:“娘娘怕了?” “我怕什么。”谢宝林反驳,她的手抚在王令宜手背上,按着不动,她开口,缓缓道:“王令宜,我小日子过了,且我在调理。” 王令宜面红心跳,最终弯起嘴角:“皇后娘娘意图不轨,我好怕。” “就你话多。”谢宝林松了手,老老实实地躺下了。 王家嫂嫂一见王令宜,忙道:“上次见娘娘心里高兴,便忘了问,回去母亲问起,我才想起来,娘娘可是身体不适?” “我宫里的小丫头觉得不适,我便想着请人看看。”王令宜即刻否认,“嫂嫂回去也同母亲说说,别让母亲担心。” “我就说,娘娘整日里精力好的不得了,哪里能有什么事?”王家嫂嫂放下了心,笑了,继续道:“这两位都是我父亲认得的数一数二的,娘娘大可放心。只是我觉得那小丫头福气不浅,还能劳驾贵妃娘娘,也算值得了。” 王令宜微笑颔首:谢宝林摊上自己,说句厚脸皮的话,那当真是艳福不浅。 李大夫先进了月门,来到窗下的美人榻前,放下医药箱,坐在榻前,伸手抚了抚自个儿的山羊胡,道:“症状。” 谢宝林并不别扭,详细同李大夫说了。李大夫又问了平时习惯,一条一条问得仔细,最后方道:“还请姑娘将手伸出来,老朽也好切脉。” 谢宝林依言照做了。 李大夫但看这手细腻白皙,一看便知是养尊处优的,可大内秘事素来多,他也并不多问。 李大夫不紧不慢地搭上了脉,切了半晌,忽然“啧”了一声。 王令宜故作没有那么关心地随口一问:“大夫,这是怎么?” 李大夫皱眉道:“奇怪。” 说着,李大夫便起身,抛下谢宝林往外去叫张大夫了:“你来看看这个。” 张大夫神色原本轻松,但切了脉之后,便疑惑起来:“怪了。”于是两个人去到月门外,凑在一起探讨了半晌。 探讨过后,李大夫同王令宜压低声音道:“娘娘,我们也不敢绝对肯定,但种种迹象都表明这姑娘……似乎是因为药物才亏损了身子的,且时日不短。” 药?王令宜脑壳里登时便炸开了一般。 “你仔细说。” 李大夫斟酌词句:“这药毒性应当不大,然后慢慢渗透进体内的。” “也就是说,有人害她。”王令宜听见自己冷静到极点的声音。 李大夫擦了擦冷汗,不敢接这个话。 王令宜又说了句“稍等”,便将自己收好的小瓷瓶拿出来,道:“这是最近她一直在喝的药,不知道对她身体有没有好处。” 这瓷瓶里是徐太医所开之药的药渣。 李大夫将药渣抖落在左手手心,观察色泽,随后嗅了嗅,再以舌尖尝了味道,方才确认道:“这药的确是调理女子身体的药,并无异常。” 王令宜问:“那为何她仍不见好,反而有些糟了?” 李大夫便答道:“这药虽好,却不对这姑娘的症。不过吃了也无大碍。” “怎么治?”王令宜多问了一句。 李大夫仔细想了想,道:“不知道姑娘之前吃了什么药,老朽也不敢随意开方子,不过可以给些方子,慢慢调理。” 待到王令宜回到寝殿内室时,谢宝林已经拉开帘子,坐在了美人榻旁边,背挺得笔直,道:“在外面说什么?” “哦,我问他有没有女子和女子生孩子的法子。”王令宜面上淡定。 谢宝林耳朵热了起来,慢慢道:“我发现最近几天,你都在想这种事。” “饱暖思yin欲。”王令宜大言不惭地回答。 明德和秦王终究解除了禁足,第一件事,便要来宫中向皇帝谢恩,在御书房谈了许久,秦王眼圈通红地从御书房里走出来,留下明德还在里面。 皇帝看秦王出去,方才同明德玩笑道:“听闻孙家齐最近一直去秦|王府?” 明德垂眼笑道:“皇兄又在打趣妹妹了,孙家公子忙,哪里有空总去?” “朕知道你聪慧,自然也察觉得到朕的用意。”皇帝合上了奏折,“孙家齐,明德以为如何?” 这个问题迟早都要回答。 明德笑道:“挺好的。” “明德,你的婚事,朕早先就审慎考虑过,如今是想问你的意思。孙家齐,可堪良配?” 明德面上神情一如既往,手指却在玉戒上来回摩挲,然后她嫣红菱唇边便绽放出一个无比美丽的微笑来:“孙家齐?” “明德可是不愿意?”皇帝温和问道。 明德也不说愿意,也不说不愿意,反倒开口道:“孙家齐去七条街的事,皇兄可知?” “男子,有些玩心也在情理之中。”皇帝道。 明德似乎有些遗憾:“可皇妹却认为,皇妹要找,就要找一个举世无双的,这个人无需多优秀,皇妹也不指望他能有所成就,皇妹只盼望着,未来的驸马能本本分分,和皇妹白头。” 第37章 因 皇帝笑道:“当今女子也可以有番作为,景文是我南楚公主,且是有才之人,哪里只能想着风花雪月?未免太可惜。” “皇妹自小就没什么志向,皇兄是知道的。若是皇妹连未来的婚姻也丢了,只怕不知道过成什么样子。”明德连连摇头,神色清明。 皇帝道:“你啊,朕都不知该如何说你。也罢,且先看着,你也好好劝劝景焕,叫他收收心,别老是整日玩乐。” 明德苦笑:“只怕是不成了,景焕那脾气,又岂是拉的回来的?便随他吧。” 自御书房出来,明德远远地瞧见秦王就等在树下,虽看不清他的表情,可从他脚下的动作可以看出,秦王此刻有些焦躁。 明德不疾不徐地往那边走去。 见状,秦王忙迎上前来,眉眼中难掩忧虑,低声道:“他同你说什么了?” 明德面上仍旧微笑着,抬手替秦王拨开肩上的那片黄叶,漫不经心道:“还是孙家齐的事。” “他明知那孙家齐是个庸才,却仍旧不死心。”秦王转而与明德并肩而行,声音小到几乎不可闻,“都是我拖累姐姐,若是当初我能娶了王令宜,如今或许还能好些。” 猛然间听见王令宜的名字,明德心思便有些飘忽,不过也仅有一瞬罢了,她道:“你娶不到王令宜。” “为何?当初就只差她同意了。”秦王不解。 明德像是回忆起什么,莞尔一笑:“且不说皇帝不会让你娶金窝子里出来的王家女,就是王令宜本身,她也用事实告诉你了。” “那为何姐姐当初还让我如此做?回来接风宴自己又不出面,还让我带话给她?”秦王还不知情之一字,对于明德的举动,有些他并不算明白。 明德面上笑容微微敛起:“那时我也不知道会是如此。至于回来之后,我原以为她一如既往,可听了你转述回来的话,我便知道,她已经往前走了。” 那时她未必走到了谢宝林那里,只是……明德有些后悔,她是否应当直接一些,再直接一些,坦坦荡荡地站到她面前,亲口问她,亲耳听到回答,而不是一次又一次的试探,最后失了先机。 “回府吗?”一到王令宜的话题,秦王便知情知趣地转开了。 明德抿抿嘴,倏地笑了:“我恐怕要去皇后娘娘那里一趟。” 路上,她走得很慢,犹如闲庭信步,可或许只有她最亲近的人才知道,通常这种时候,明德都在思考。路上有充足的时间供她翻来覆去地琢磨事情。 明德垂眼看着地面上排列整齐的青砖,无心留意周遭。直到她的视线之中出现了一双鞋,而那双鞋,之前她在七条街时也看到过。 她驻足抬眼,就看见孙家齐站在路上,向她拱手作揖。 “公主。”孙家齐语气恭敬非常。 明德应了一声,显然是不太想理。 “最近,公主似乎在躲在下?”孙家齐问。 明德面上流露出淡淡的不虞,话到嘴边,她反而笑了:“用不着。” 孙家齐以为然,可面对着明德冷淡的面容,他却什么都说不出,单单一笑,很是尴尬。 明德抬头望望日头,温和而有礼道:“孙家齐,本宫先离去,你随意。” 孙家齐开始没有回答,待到明德与他擦肩而过,他方才如梦初醒,转身对着明德的背影道:“公主,与我成亲,于公主无半分妨碍。” “那么,你要什么?”明德回眸,红唇中吐出的话简洁又刻薄,“你下这样大的决心说出这番话来,定然要有所求。” 孙家齐刚张开嘴,还没来得及说话,明德便瞧出他的神情来,先行道:“不必说没有,谁也不是圣人。或许等到你知道用什么条件来跟我交换的时候,我们便可以谈下去了。” 这次,孙家齐没有再叫住明德,明德也没有再回头。 孙家齐久久地望着明德的背影,抿起嘴来,转身向另一个方向去了。 无端被孙家齐拦了个正着,明德心中有些恼火。临到凤仪宫,她简单调整了一下情绪,上前去叫人通报。 不出一会儿,里头传消息来,让请公主进去。 明德觉得有些稀奇,她原以为谢宝林会将她挡在门外不给进的。 她刚进到正厅里,此时的谢宝林正端着一碗补汤,一小勺一小勺地往嘴里送,细细品味,眼眸微阖,神情略略陶醉。 “皇后嫂嫂。”明德道。 谢宝林放下小碗,笑道:“公主怎有空过来?” 明德坐在下首,身姿极挺,听完这客套的一句话,重新开口;“今日进宫,原本方才就打算回去,可忽然想起件事来,我便来看看嫂嫂。” 谢宝林顺势屏退左右。 明德四处看看。宫人倒是退得干干净净,整座正厅里,唯有她和谢宝林还在。 从明德这儿看,即便汤已经喝完了,谢宝林的手却还一直抚在碗沿,似是无意识地来回摸动。 “嫂嫂这汤……” 明德话刚说了一半,便听谢宝林无奈道:“王贵妃有心,亲手熬的,不能不喝。” 明德面上笑意浅了。 王令宜是什么样的人,明德太清楚不过。王令宜素来喜好享乐,平日里懒得能不动就不动,如今也要为谢宝林煲汤?看来那消息的确是真的无疑了。 “王贵妃做糕点的手艺更好。”不知道是出于不甘心,抑或是嫉妒,明德开口,佯做不经意地说道。 谢宝林还是头一次听说,但还是道:“兴许是因为我不爱吃。” 明德忽然觉得自己失了分寸,如今跟谢宝林争这个长短又有何用处? “嫂嫂,今日我来此,是想问问,”明德收敛自己的情绪,道,“狩猎大会那日的事……嫂嫂一点都不想知道?” 谢宝林放下手中的白瓷碗,淡淡道:“想说便说。” 明德却并不恼,左手食指轻点身旁桌面:“当时恐怕还是王令宜吧,如果换做是嫂嫂,那么嫂嫂一定会发现某些异常。” “比如?”谢宝林正色。 “比如……为何踏雪忽然发疯?”明德轻声问,“再比如,为何我的马去到那附近时,也有失控的迹象?” 谢宝林看向明德,明德眉目中自有一股天生的自信,此刻更是如此。谢宝林思忖道:“不是马被做手脚,而是那条路?” “没错。”明德道,“那条路是从西南方向回营地的必经之路。” 谢宝林道:“既是必经之路,那么谁去都有可能,如何断定是针对我?” “第一,是围栏。当时我们已经十分靠西,可王令宜往西南走了许久,都没有发现围栏。当时我也没有十分在意,如今想来,只怕已经有异常。不过当时因为我和王令宜的争执,她突然折回去,所以忽略了。”明德轻轻点了点桌面,“第二,马镫,王令宜左脚的马镫小了些,乍一看差别并不明显,但当时情况紧急之时,王令宜左脚被卡住了,我射杀踏雪之后,等待救援时查看过。” 谢宝林听着明德的话,脑海中却浮现那日换回之后,王令宜跑到自己宫里来时的情景,那时王令宜除了几句简单的话,其余什么都没说。 “嫂嫂,我来同你讲,只是希望你能明白一些事。”明德语气淡淡,“那日混乱,证据已然被销毁,如今我所说,你的确可以认为我是胡言乱语,信不信全在你。” 明德这话,让谢宝林信也不是,不信也不对。 谢宝林没有急着说话,半晌后,她方才开口道:“你的话,一半都信不了。”她抬眼,眸光中意味不明:“另一半呢?” 明德笑:“所以只是提醒,皇后嫂嫂。” “你要什么回报?”谢宝林问得直接。 “到那时,你自然会明白的。”明德语气肯定,内容却模棱两可。 明德离开凤仪宫许久,谢宝林方才起身,走出门外,门外秋风飒飒,几片落叶原本刚落到地面上,此刻被风吹动着,险些要飞了起来。 明德今日所做的,就是要在她心里埋下怀疑,不论说的是真是假。假以时日,疑心疯长,到时更不可收拾。 所以,只有亲手得到的结果才能令自己信服。明德是要她去挖掘。 * 袁夫人动了胎气。 阖宫上下心中没底,只能拼了吃奶的劲儿去伺候,可无奈袁夫人身体越发娇弱,已是不能踏出自己宫门的了。 于是太后下令,免了袁夫人的请安,让其安心养胎。 清早请安时分,王令宜坐在凤仪宫正厅自顾自喝着茶,听旁边的小白花低声道:“听说,袁夫人的身子本就不适合生养。” “岂不是要冒极大风险?” “总不能不要吧?” 王令宜听着听着,就发觉有人说了点别的—— “皇上为了袁夫人,据说是要专门请泓一道观的吴道长来大内为袁夫人祈福的。” 第38章 名好难想 “袁夫人如今可是一步登天,谁能料想当时的袁小仪竟能走到今天?” 林林总总,说了半晌,都是围着袁夫人和袁夫人的肚子。王令宜便失了兴致,抻长了脖子往正厅里头望了望,终于看到了姗姗来迟的谢宝林。 谢宝林昨晚没睡好,今早便睡过了头,如今正有些犯困时,一下子瞥见坐在下首第一个的婀娜身影,当即清醒了几分。她隔着那盆兰花,与王令宜远远相望。 谢宝林看王令宜急切得想要扑过来却又按耐的神色,不由得笑开了。 其中一朵小白花道:“皇后娘娘今日心情很好。” “嗯。”谢宝林应了一声以示回应。 王令宜当即暗暗瞧了那小白花一眼。 “本宫还未曾用饭,不若一起?”谢宝林提议。 王令宜矜持着,等到几个没用过饭的小白花纷纷说好,谢宝林又给了她一个询问的目光后,她才不紧不慢地回道:“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听起来还很不情愿的样子。 谢宝林的饭厅里摆了一张黄花梨圆桌,不算太大,不过应付这几个人是够够的了。 吃过饭的就散了,没吃过的便一齐款款进来,各自入座。方才同谢宝林说话的小白花不知道王令宜在后头慢慢走,自己便率先坐到谢宝林旁边,同谢宝林谈笑起来。 王令宜一进饭厅,定睛一瞧,便有些不乐意了,就往饭厅里走了两步便驻足了。 可那朵小白花分明还没有意识到抢了王令宜的位子,依旧没有要挪的意思。 谢宝林迅速扫了眼,发现少一个座位,便唤榕西:“加一张软凳。” “加到哪里?”榕西搬了凳子出来。 谢宝林即刻道:“加到我旁边。” 王令宜嘴角掀起了一丝微澜。 紧接着,谢宝林便同小白花道:“你往那边挪挪。” 小白花这才面容尴尬地往另一边挪了凳子。 王令宜素来吃软不吃硬,看人家小白花因为这事整个人都不自在,心里那点不快便消散了,又觉得自己是太过分了些。 “王贵妃。”谢宝林见她还愣神,迟迟不肯过来,就提醒了一句。 闻言,王令宜回过神,顶着榕西的目光,摇曳生姿地走到谢宝林右手边的位置上坐下。 小白花连忙同王令宜道歉。 王令宜心中过意不去,又不知道说什么,便道:“你吃吧。” 谢宝林蹙眉:王令宜跟别人示好大概就会让人吃东西,但别人不知道,恐怕还只当王令宜难说话。 饭间,众人食不言,行动文雅,极少发出响声。王令宜坐得不舒服,来回挪动了几下,左腿便蹭到了另一个人的腿。 王令宜暗暗往左看了看,左边的确是坐着谢宝林不假,按道理她方才挨到的也应当是谢宝林才对。可观察谢宝林的神情,一如往常,没有任何波动。王令宜动了动,欲要将腿往右撤。 就在此千钧一发之际,王令宜感觉自己的左腿忽然被人用脚勾住了。 这下,王令宜就确认是谢宝林无疑了。 王令宜神情不自然起来。 正巧她斜对面坐着中秋时拉错手的小白花郑奕。郑奕留意到王令宜,立刻开口问:“贵妃姐姐可是发热了?脸都红了。” 谢宝林几不可见地掩唇一笑。 王令宜心道郑奕这姑娘心眼儿挺实,也不知是好还是不好。想着,王令宜便愤愤地撞了一下谢宝林的腿,方才有些解气。 谢宝林立刻安抚似的,放下手中的箸,状似不经意地将手从桌面上挪到桌下,借着遮挡,谢宝林的手便落在王令宜的膝盖处,轻轻拍了三下。 看王令宜还没有反应,谢宝林的食指和中指便如同小人一样走,从王令宜膝盖慢慢往上点。王令宜原本不打算回应,可当谢宝林的手轻点她腰间的软肉时,王令宜身上立刻起鸡皮疙瘩。 王令宜在桌下伸手打谢宝林,却立刻被谢宝林捏住了手。 饭毕,众人告辞。王令宜自然是赖了下来,然后迫不及待地分享自己听到的消息:“诶,我刚听说皇帝要请吴道长为袁夫人祈福。” “嗯。”谢宝林答应得漫不经心。 王令宜撇嘴:“你又知道了?”感慨过后,她转念道:“皇帝居然还是个痴情的。” 谢宝林道:“不见得。” 她说的没错,自袁夫人开始坐胎,皇帝已经晋升了三四个小白花,家世倒非是一顶一地好,不过据说都是知书达理的。 这几个人不分伯仲,隐隐有齐头并进的意思。 “你最近喝药没?”王令宜不经意问。 谢宝林道:“怎么?” “就想看看你好些没有,肚子还疼不疼。”王令宜上下打量谢宝林。 谢宝林道:“喝了,没以前疼了。” 听完这话,王令宜脸色就稍稍有些不对。徐太医给谢宝林开的是另一种方子,就算不会害她,因着不对症,也没什么用处便是了。谢宝林说没以前疼,想必是一定程度上说了假话,王令宜便想:第一种可能,谢宝林是怕她担心,撒了谎;第二种可能,便是谢宝林根本就没喝药。 第一种好说,如果是第二种,又是为什么呢? “谢宝林,”王令宜像是要得到什么保障似的,道,“你是要调理的对吧?” 谢宝林垂眼,笑了起来:“王令宜,你最近这样关注我的身子,会很容易让我想歪。” 王令宜一时语塞,转而道:“好像我多急切似的。” 之后便是两人之间难得的沉默,谢宝林不甚习惯,便一个劲儿地瞟王令宜,待到王令宜也看她时,谢宝林便又收回了目光,但她只提醒,不主动开口。 如此,还是王令宜率先打破沉闷气氛:“谢宝林,我不喜欢被人瞒着,尤其是你。所以你跟我讲,那次徐太医给你看诊,到底同你说了什么?” 第39章 女娲 谢宝林似乎又重新回到那一日。 当时王令宜已离开正厅,徐太医问:“敢问皇后娘娘,这几年您都对自己的身体放任自流?” “可有大碍?”谢宝林语气淡淡,不甚在意。 徐太医道:“子嗣艰难。” 谢宝林抚摸着手腕上的羊脂玉手镯,垂眼道:“还有?” 这次,徐太医有些迟疑,斟酌片刻,谨慎遣词,缓缓道:“娘娘,子嗣只是一方面,还可能对您本身造成伤害。所以,请娘娘三思,慢慢调养,总可以好些的。” “是么?”谢宝林道,“徐太医,本宫记得,之前你学的并非是千金。” 徐太医并没有思索太久,开口道:“是,若不是师父,下官也不会更改。” “你进宫多久了。”谢宝林随口问了一句。 徐太医抿嘴,温声道:“两年了。” “那年,谢家境况还十分不错。”谢宝林回想片刻,叹道。 徐太医神色焦灼起来:“不瞒您说,方才下官去袁婉仪那儿,探出喜脉,已有三月了。您自己不 要子嗣,完全可以,后宫中愿意的女子太多,您抱来一个就足够。可您总得顾念自己的身子。” 谢宝林未曾表态。 徐太医思忖再三,压低声音道:“娘娘,下官受谢家恩惠多年,有些事或许看得更清楚。娘娘重情,一直未从那件事里走出来,但娘娘的背后站着整个母族。他们需要一个强大的皇后。” “大胆。” 谢宝林语气仍旧平静,但徐太医一听,便即刻伏地,长跪不起,急切道:“娘娘,退无可退了。” 谢宝林瞧着徐太医的面容,就想起谢家如今隐现的颓势和王令宜焦急的神情来,沉默良久,最终,谢宝林紧闭双眼,艰涩道:“好。” 徐太医面上一松,生怕谢宝林反悔似的,立刻道:“下官为皇后娘娘开一个调理的房子,这方子初期效果不明显,但后期会会好很多。不一定能全然恢复,但至少您不会太过受苦。” “可以。”谢宝林颔首。 徐太医最后道:“娘娘之前还从下官这儿借了几本书,您看了吗?” 谢宝林早就忘记这事了,道:“怎么?” “这书是师父留下的。”徐太医说得认真。 谢宝林没想到徐太医还记得这茬,心道王令宜会找事,于是道:“一会差人还给你。” 时间重回现在,王令宜看起来担惊受怕的,让谢宝林心头一软,便道:“徐太医的方子没有问题,你放心。” 王令宜嘴边的话一下子就抖出来:“上次,我找了两个大夫来给你看,是说你身子是被药慢慢坏掉的。” 谢宝林抬手轻轻捏了一下王令宜的脸,笑道:“也对也不对,情况是怎样,我心中都有数。” 王令宜就忽然不说话了。 谢宝林本想拉拉她的手,可看她情绪不对,便问道:“怎么了?” “你什么都知道,我倒像个傻子一样,白操心。”王令宜心说自己也没那么笨,至少也在后宫安安稳稳的,可被谢宝林瞒得死死的。 谢宝林垂眼笑了:“就如同上次两个大夫给我看诊,真实结果你却不告诉我,是一样的道理。” 在王令宜情绪越发烦乱的时候,谢宝林最后这句话似乎一下子便抚平她波折的心—— “都只是不想让对方担心。” 在一个天高云淡据说日子还不错的好天气里,吴道长果真奉命进宫了。 王令宜因着对现在的袁夫人没什么好感,原本不想去的,但这事好说歹说也涉及皇帝的子嗣问题,后宫所有妃嫔都会到场,她若不去,就太惹眼了,所以最后还是被谢宝林从凤仪宫派来的人,一刻钟一催地带走了。 祈福场地还在上次放烟花的朝德圆台,王令宜坐在小轿上,头来回晃荡,昏昏欲睡,发髻险些都要坠散了。合姜在外面忽然问她:“娘娘,您说,奴婢给榕西做她喜欢吃的东西,她是不是就会对奴婢亲近一些?” 王令宜听到跟谢宝林有关的人和事,立刻便清醒了,扶了扶发髻后,便掀开窗帘,伸手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懒懒地笑道:“去试试,一次不行,就两次,我王贵妃的人,不能这点信心没有。” 王令宜心道榕西主子都被她拿下了,自个儿无疑是给合姜树立了一个极好的榜样。 榕西这姑娘相当不错,样貌性格都好,也因为跟着谢宝林的关系,肚子里也是有墨水的。但榕西似乎喜欢谢宝林,这点王令宜就不能觉得好了。 王令宜补充了一句:“本宫知道你可以。” 合姜点头,眉目之间愈发坚定了几分。 榕西是谢宝林的贴身丫头,王令宜不能置喙,但不代表王令宜就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合姜去拦住榕西无疑是个好法子,王令宜叹:自己当真太有心机了。 马上到拐弯处,迎面也来了一架小轿,抬轿宫人脚步未曾放慢,仿佛有意抢先一步。 合姜立刻出声提醒:“此为贵妃娘娘轿辇。” 这会儿,合姜才看到对面轿辇旁边站的是谁,正是袁夫人的丫头雪枝,于是忙面色不改地低声道:“娘娘,对面是袁夫人和雪枝。” 王令宜蹙眉。上次小七的事,让她对袁夫人心中产生了不一样的看法,原本袁夫人品级还低的时候,很是恭顺的模样,善解人意,她那时没觉得如何,可如今倒是觉得不同。一个有手腕管理下人的人,在雪枝作出出格举动之后,没有第一时间表态,这就说明她是默许雪枝行为的。而在王令宜示意过后才要惩罚雪枝,这就说明,袁夫人原本就没打算罚。 “走。”王令宜没有打算理会。 袁夫人的抬轿宫人高声道:“我家袁夫人身体娇弱,还请娘娘看顾一二。” 合姜听了,当即便怒道:“我当她是谁,会怀个孩子就女娲了不成?” 王令宜心中也有些愠怒,可听合姜的话,却又忍俊不禁,掩唇笑了,随即便道:“合姜,你注意些。” “奴婢注意着呢,娘娘,你说女娲娘娘什么时候出面?”合姜圆圆的大眼睛滴溜溜地一转,反而打趣。 王令宜扶额,漫不经心地说道:“等伏羲过来的时候。” 身为贵妃,的确没有必要对一个夫人相让,但如今情况就处在一个微妙的境地。 袁夫人的轿子面对王令宜的轿子仍旧未停,颇有些硬碰硬的意思。 王令宜在轿中轻咳一声,合姜便立刻会意,当即朗声道:“是袁夫人哪,你们这些人是怎么做事的,抬轿子走这样快,难不成想摔了袁夫人不成?” 这条路不是只有他们两方,众目睽睽之下,合姜说了这些,袁夫人那边的宫人再如此,便就坐实了合姜的话。因此,对面的宫人们便迟疑了。 “贵妃姐姐。”袁夫人此刻却撩起了轿子门帘,向这边道。她的声音较之前更柔和了些,想必是身子确实不适合,养胎辛苦,说话就没什么气力了。 王令宜这才也掀开帘,凤眼微阖,轻描淡写道:“袁妹妹。” “方才妹妹小憩了一会,并不知道贵妃姐姐在此,实在是妹妹之过,还望姐姐见谅,不要怪罪。”袁夫人倒是十分有礼,说这话,她便走下轿辇,往王令宜这边过来。 袁夫人现在养胎这样艰难,盯肚子如同盯眼珠子似的,王令宜不敢保证袁夫人走过来之后还能不能安然无恙。于是她即刻道:“外面有风,雪枝,还不快扶你家夫人回轿子休息,出了问题你担得起责任?” 王令宜主仆二人显然都明白此道,两次把袁夫人那边堵了回去。 周围已有人远远停轿,观望这边的情况,却都不敢上前来。 袁夫人咬住下嘴唇,面容有些许哀戚:“贵妃姐姐如此讨厌妹妹?” “妹妹说得差了,姐姐只是希望妹妹能平安诞下龙子。”王令宜笑意吟吟,“到时,姐姐一定给妹妹封个大红包。” 此时,两辆明黄色车辇携着龙涎香的香气一前一后缓缓驶来,众人连忙分成两拨,为帝后腾开道路。 王令宜冲合姜使了个眼色,意思是:看,女娲的伏羲来了。 “怎么回事?”皇帝一见袁夫人在路上站着,便亲自下辇,走过去轻轻扶住袁夫人。下一刻,他便看向王令宜那边,一切答案似乎都了然了。 皇帝道:“贵妃,这是为何?” 尽管王令宜知道皇帝到了,无非就是找自己的事,可如今听到质问,她还是怒极,弯身下轿,背挺得笔直,反笑道:“皇上是如何认为的呢?” 此刻的王令宜美得凶猛而嚣张,她似乎一切都不放在眼里,却又仿佛被一切伤害。 袁夫人眼眶红着,扯了扯皇帝的衣袖,低声道:“不关贵妃姐姐的事,是妾身要下来向姐姐说话的。” 第40章 贵人 “袁夫人。”皇后轿辇里传来谢宝林淡淡的声音。 随着这句话落下,车帘由一只纤纤玉手随意挑起。众人从外面便隐约看得到车内谢皇后精致的下巴来。谢宝林面容毫无波澜地踏出轿辇,踩下脚凳,最终不疾不徐地走到皇帝身边站定。 袁夫人忙要行礼,皇帝却一把拦住了她:“你身子重。” “皇上,礼可废?”谢宝林只说了一句。 皇帝闻言,面容有一瞬的僵硬,道:“情况特殊。” 谢宝林便笑了,没有再同皇帝说话,反而看着袁夫人,问:“袁夫人,本宫说的,你可赞同?” 闻言,袁夫人知道今天是免不了一遭了,于是轻轻推开皇帝的手,垂下头,暗暗咬了咬牙,端端正正行了个礼,方才低声道:“皇后娘娘所言极是。” “袁夫人,今日是皇上为你祈福,自然对你优待一些,这本无可厚非。但皇上给你的面子,不是让你僭越的理由。”谢宝林眉目隐隐转冷,“若是因此让皇上的英名遭受诟病,岂不是打皇上的脸?” “妾身铭记在心,谢皇后娘娘教导。”袁夫人声音似乎带了些许哭音。 皇帝叹道:“梓潼言之有理,只是袁夫人最近辛苦,你多包容。” “袁夫人身怀龙嗣,包容是妾身分内之事。”谢宝林答应得极为干脆,“如今渐渐往冬天去了,袁夫人身体娇弱,的确更应当好生休养。妾身知道一个山庄,里面冬日也温暖如春不提,更是处在个有灵气的地界,在那儿生出的孩子各个聪明伶俐。” 袁夫人即刻抬起了头,目光中的愤怒一闪而过。 谢宝林看得分明。 皇帝蹙眉:“此事再议,时辰到了,不宜久留。” 言罢,皇帝随即转身,临到与谢宝林擦肩而过时,他压低声音说了一句:“有些过分。” “不敢。”谢宝林回答。 谢宝林没有看王令宜一眼,也折回去上了车辇,紧跟在皇帝车辇后缓缓而行,从王令宜和袁夫人中间的路穿了过去。 王令宜垂首行礼,待到帝后车辇走远,她才回到自己轿中。 坐在轿中,王令宜不住地想:谢宝林似乎有些反常,明明在后宫中表现得大度而圆融,一直维持平衡,为何今日开始露出锋芒? 可她无论如何也是想不明白的。 朝德圆台处,众人都站在圆台之下。吴道长手持拂尘,衣袂飘飘地走上去了,一把山羊胡也随之飘动。吴道长此人生得短小精悍,身材精瘦,却并不像猴,反而十足的仙风道骨模样。 或许是担心对袁夫人对待太过,有人会不满,因此整个过程进行得还算迅速,吴道长祈福的话也快得让人听不清楚。当吴道长同皇帝说了唯一一句能听懂的“皇上,结束了”的时候,皇帝还有些意犹未尽:“没了?” 吴道长:“回皇上,没了。” 皇帝的神情并不能算特别满意。吴道长虽然是出尘之人,但红尘俗世哪里会完全不懂呢。于是吴道长思来想去,决定多说几句,压低声音,卖关子道:“在场有一位娘娘是贵人。” 皇帝听了这话,无需怎么琢磨便能想到,这位可能不是袁夫人。否则贵人的祈福过程不可能如此。 皇帝再问,吴道长却是一脸高深莫测,再也不肯透漏天机了,只是将手中的拂尘一翻。 皇帝反应很快,他顺着那拂尘指过的方向看过去,正看到郑奕同旁边人讲话时灿烂的笑脸。 因着一系列的事,雪枝看袁夫人脸色并不好看,忙低声劝道:“夫人,皇上还在呢。” “有什么用?”袁夫人垂眼,手紧紧攥住袖口,声音又压低几分,“还不是被她压得死死的?” 雪枝搀住袁夫人,小声劝道:“您千万注意身子,这就比什么都强。” “她跟王令宜……最近走得很近。”袁夫人道,“我想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 十一月份的江南湿冷,入夜之后的鬼山尤甚。 婉婉蹲在山洞中央,手脚麻利地升起了一小堆火,起身又将一只缝好的垫子放置在火堆旁边。她想了想,转身又从山洞角落摸出几只洋芋来,丢进火堆里烤,想着待会儿谢桢回来就能直接吃。 可左等右等,谢桢还没回来,婉婉心中就有些慌,她想起谢桢曾经说的话,一个念头止不住地窜起:谢桢是不告而别了。 正当她思前想后时,山洞外渐渐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声音,似乎是有人摸上山来了,听声音变得越来越近。 婉婉心头一跳,这鬼山恶名在外,谁会趁夜上来?她支起耳朵仔细分辨。当她确认不止一个人的时候,她立刻将火堆扑灭,躲在了山洞里的隐蔽处。 山洞外植被繁茂,那些人一时间也没有发现,只是在外面道:“鬼山这么大,又阴森森的,谢桢可能在这儿?” 果真是来找他的!婉婉方才有多盼望谢桢回来,此刻就有多希冀谢桢能好运,躲过这一次。 “应该不假,听山下小孩说,有个年轻人偶尔会出入。”其中一人道,“错了不怕,如果因为疏忽没有找到,咱们就得遭殃了。” 婉婉手心已经被汗沾湿,身上也一阵阵地发冷。这个时候,谢桢就快回来了。偏偏就是这个时候!谢桢要怎样才能躲过去? “再往那边看看。” 极短时间内,婉婉仿佛经历了漫长时光,听了外面人的话,她的心方才能稍稍放下。随着外面人脚步声渐行渐远,婉婉正欲舒一口气,却听到其中一个人含混不清地说了一句:“那边是不是有人上来?” 谢桢回来了! 婉婉几经天人斗争,在作出决定的时候居然满心平静,她壮着胆子,团起谢桢之前的外衫,从山洞里爬了出去。直到挪到与谢桢相反的方向时,她披起外衫,起身拔腿而逃。 “那边有人!” 婉婉听到身后的那声大喝,吓得腿一软,险些摔倒在地。可她知道,现在她还不能被人抓住,谢桢还不安全。于是,她跑得又更快了些。比及第一次摸上山的那些人,婉婉对路熟悉,也习惯在树林里跑。因而那些人虽人高马大,却还一时间追不上去。 谢桢没有想到这么快那些人就找上了鬼山,更没有想到婉婉为了他舍了命去拼。谢桢当即丢下今天买的一盏小花灯,摸出腰间的匕首,朝着婉婉的方向跑了过去。 “跑得还挺快!” 婉婉感觉到声音的临近,立刻转了个弯,七拐八拐地便向树林深处跑去了。 “站住!”人追得越来越紧,看婉婉还不肯放弃,便立刻大喝一声。 站在最后的那人忽然就搭箭,对着婉婉的后心就射了过去。可惜地势不好,这一箭射歪了方向。不过虽未打中婉婉,却打散了婉婉的头发。月光之下,婉婉的头发随着这一下飞散开来。 射箭之人立刻道:“是个女人!上当了!” 当他要折回去寻谢桢时,一柄匕首就冷冰冰地按在他的脖颈上。 “谢桢!”这人咬牙,“你让你一个女子帮你承担风险,你可真是光明磊落的谢君子!” 众人当即停下手。 谢桢向婉婉颔首示意:“婉婉,你过来。” 婉婉见状,不假思索,立刻一路跑着绕路躲到了谢桢身后。 今夜月色明朗,借由月光,谢桢可以清晰地看到面前的这五人。虽然看不出是谁的人,但谢桢经过这一遭,心中大致有数。 “不如你们背地里放暗箭坦荡。”谢桢如今瘦了三圈,脸也黑了些,但眼睛却相较之前更明亮,“不妨让我猜猜为什么来杀我。为了大堤救灾的问题?还是……” “一派胡言!”被挟持男子的脖颈几乎被匕首压得出了血,“谢桢,你治理不力,造成重大损失,畏罪潜逃,即便将你就地□□也无不可!” 谢桢冷下声音道:“这便是罪名?” 就在一来一往的对话中,婉婉看到有人用箭对准了谢桢,便立刻惊呼提醒道:“小心!”说着,婉婉就将谢桢猛然推开了。 谢桢被推到地上,而伏在他身上的婉婉脖子上被蹭了一条不深不浅的血痕,滴滴答答地往谢桢领子里滴。婉婉冲他笑着,眉头却皱紧。 “婉婉?婉婉!”谢桢后背发凉,他不由得抚住婉婉的肩膀,高声喊道。 “你同阎王爷说吧!”随着一声厉喝,五人中有个瘦高个抬手,举起了一把刀。 刀尖明晃晃地泛着冷光,未至身前,谢桢便已经觉得寒气逼人。那刀猛地向他身上砍去,谢桢盯着刀尖,心下绝望,眼睛也不由自主地微微一闭。 第41章 谢桢 就在此千钧一发之际,那刀被另一把“当”地一声结结实实挡住了。 谢桢立刻睁开眼睛,只见方才救下他的是一个面容普通的青年人,而青年人身后还有三个黑衣人跟随。此刻那青年人道:“谢桢。” 谢桢不知来者到底是何方身份,没有贸然开口承认,只道:“多谢。”说罢,谢桢便扶起婉婉,往旁边去了。 追杀谢桢的五人见谢桢要走,持刀人立刻道:“你们是要插手个人恩怨?” “哪里的个人恩怨?”青年人嗤笑,“识相的,就赶紧滚!” 五人被骂,面子上过不去,放谢桢离开,任务又不能完成,于情于理,五人都要跟青年人他们一决胜负的。再加之于看对方只有四个,这五个人除却为首的人沉默不言,其余人都蠢蠢欲动。 “谢桢,你们不能带走!” 听闻对方的叫嚣,青年人冷笑:“那便来吧!” 这边打斗激烈,另一边谢桢将自己干净的里衣衣袖扯成条状,双手颤抖着为婉婉缠住伤口,声音哽咽道:“婉婉,你怎么样?” 婉婉靠在树上,眼睛微微阖着,冲他扯起嘴角笑了笑,道:“你还好吗。” “别问我了。”谢桢眼眶立刻就红了,他忍不住伸手搂住婉婉,又想紧抱,又只能放松手劲,“你嫁给我好不好?” “哪有直接问姑娘的?”婉婉笑了起来,“我虽然不是大户人家的……可我也是正经姑娘,像你这样鲁莽不行的……” 谢桢的泪就从眼中滑落。他郑重点头,承诺道:“就按最隆重的那个来。” “好……”婉婉叹道,“我有些困……” 谢桢终于惊慌抬头,看着慢慢走向自己的青年人,抱着婉婉同他喊:“救她!” 青年人垂眼瞧着谢桢。谢桢哪里还有之前俊秀的模样?他形容狼狈,浑身沾满了泥土,怀抱着那个容貌机灵的少女,目光却前所未有的热切。 “谢桢,跟我回京。”青年人道。 谢桢道:“救她。” 青年人又道:“我救她,你随我回京。” “那婉婉呢?”谢桢艰涩开口。 “自然是留在这儿。”青年人沉声道。 谢桢垂首,瞧着怀中的少女,道:“婉婉不能跟我一起么?” “你想救她么?”青年人问。 谢桢答得斩钉截铁:“想。” “那就照我说的做。”青年人面上掠过一丝极浅的笑来,说出口的话似乎不容置疑。 谢桢最终咬牙:“好,不过我得确认她好转。” 青年人不再反对:“这个自然。” 他们离开之后,躺倒在地再无动静的五人中,为首的那个手指忽然动了动。 整整一昼夜,谢桢坐在医馆门外的地上,背靠着柱子,头发凌乱,衣服脏得似乎怎么都洗不干净。他面上神情颓丧而呆滞,谁跟他说话,他都不理,只盯着医馆门,眼神都直了。 青年人看不过去,走到他身边道:“你是谢家未来的主人,如何能为了儿女私情放弃谢家?” “我何时要放弃谢家?”谢桢声音嘶哑,“但是,这跟婉婉又有什么冲突呢?” 青年人听了,继续道:“那么,皇后娘娘当年入宫,放弃了什么,你们可有替她想过?在宫里的每一日,娘娘怎么过的,你们可曾关心过?娘娘的状况到底如何,你们又可曾清楚?” 谢桢这才抬起头来,双眼中红血丝遍布,他张了张干裂的嘴,一开始没发出声音,后来他才问出声来:“你们是皇后的人?” 青年人道:“不然,谁还会救你?” 谢桢心中五味杂陈,有满心的纷繁思绪都说不出。他心中的姑娘在医馆里生死未卜,他的皇后堂妹劝他不来江南无果,却没有丢下他不管。 “你们找我找了多久?”谢桢问。 青年人抬眼瞧瞧天,仔细回想了一下:“有几个月了。” 不是皇帝,不是谢家,而是那个被认为一直不肯为谢家谋利益的皇后在这种关头先找到了他。 “世间没有双全法,谢桢,你仔细考虑吧。”青年人道。 谢桢沉默良久,几乎就在青年人认为他不会再说话的时候,谢桢艰难道:“娘娘在做选择的时候也是如此么?” 青年人怅然道:“娘娘当初就要离开家,走遍大好河山,可那时问杉公子离世,谢家遇挫,娘娘才放弃自由,甘愿在深宫日复一日。你们觉得皇后光鲜,又怎知皇后做的抉择让她每一天都受煎熬?” 谢桢捏紧拳头:“我对不住娘娘。” 此时,门吱呀一声打开,谢桢立刻偏过头看去,迅速从地上爬起来,冲上前去:“她怎么样?” 大夫道:“你去里面看看吧。” 谢桢心下猛跳起来,腿险些软了,他脚步略微踉跄,越走向里屋,他就越胆怯。最后,他停在床帘之前,镇定再三,伸出手想掀帘子,却还是放下。 他隔着帘子道:“婉婉?” “嗯。”里面婉婉伤势并不严重,只是太累,睡得久了些,如今已经清醒。 谢桢心中一块大石落地,继续问:“我给你的玉佩,收好了吗?” “好了。”婉婉道。 谢桢垂眼,又道:“婉婉,可记得我昨晚同你说了什么?” 婉婉语气停顿片刻,道:“记得的。” “依然不变。”谢桢道,“给我些时间,等此事落定,我要风风光光地娶你。” * 江南的消息最后落在纸上呈现在谢宝林手中。她即刻决定微服回谢府看看,毕竟,谢阁老病情又重了。 谢桢安然无恙正在回京路上的消息,谢宝林让人封得死死的,如今她便要只告诉谢阁老一人。 谢宝林从谢家大门坐轿进去时,稍稍掀开帘子往外看了看。谢家同五年前并无丝毫不同,天气依旧晴明,只是秋日萧瑟,满目黄叶罢了。 谢家下人行走稳妥却匆忙,见了有轿子进来,忙退到一边,恭敬等待着。 “到这儿便停吧。”谢宝林吩咐。 刚过照壁,轿子便稳稳当当地停下来,谢宝林弯身踏出。她此次身着便服,站在照壁旁落光叶子的小树旁,瞧着隐隐有说话声音的正厅,抿嘴,抬步走过去。 谢宝林刚踏过门槛,门内的声音便随之停了下来。谢宝林环视过众人,掠过一张张惊诧的脸,最终把目光定在她母亲脸上,随即行礼,沉声道:“母亲。” 谢桢母亲气色并不好,比及之前憔悴许多,她蓦地看到谢宝林,当即就站起来,道:“谢宝林?” “这是皇后。”谢母道。 谢桢母亲此时按耐不住,哪里管得了许多,直接走过去,压了几次气息,方才稍稍冷静道:“我儿子呢?” 这里人多嘴杂,说出来难免对谢桢回来不利,即便谢宝林再明白谢桢母亲的心,也还是没有接话。 “他是为了治水才去江南的,才出事的!你却什么都不做?”谢桢母亲见谢宝林不言不语,语气便又激动了起来,“如今你高坐后位,可曾忘了是为什么?若不是问杉去世,你可曾能当的皇后?” “放肆!”谢母愠怒,拍案怒道。 谢桢母亲自知失言。 谢琦刚到门外,听了这话,脸色都白了,进门来,也顾不得留颜面,即刻向谢桢母亲怒道:“你给我回去!” 谢宝林却伸手拦住了谢琦,眉目间似有颓色,道:“既然如此,说明婶母已经不满我许久,索性便都说开了。” 谢琦抬手擦了擦冷汗,道:“娘娘,父亲听说您驾到,想见您一面。” “婶母,祖父召见,不得不去,还请婶母思量片刻,待我看望过祖父,再来寻您。”谢宝林颔首示意,未曾行礼。 谢宝林随谢琦顺着檐下长廊徐徐而行,廊外有树枝伸进长廊,谢宝林望着这陌生的一切,心中居然平静如水。 谢琦终究耐不住,回过身,弯身看着谢宝林朴素的裙角,声音中近乎哀求:“娘娘,拙荆无礼,还望娘娘见谅。” “叔父也是那么想的吧。”谢宝林毫不意外。 谢琦道:“下官不敢。” “不敢。”谢宝林冷冷一笑,质问道:“敢问叔父,谢桢出事,于我而言有任何好处?” “没有。”谢琦直起了身子,“道理,下官心中全然明白,只是身为父亲,总有情绪难以自已。娘娘,父亲还在等您。” 谢宝林拂袖而去,临走之前留下一句:“因为你们的难以自已,我便要承担?” 谢阁老屋中药味极重,谢宝林刚打了帘子进去,便忍不住稍稍掩了口鼻来。绕过里屋的屏风,谢宝林看到了谢阁老。 谢阁老正靠在榻上,身下垫子垫得极厚,膝盖上还盖了一条羊毛毯子。十一末的天气里,谢阁老屋中烧得地龙比隆冬时节还要热,与方才正厅屋中相比,实在对比鲜明。 “祖父。”谢宝林端正行礼。 因着身体原因,谢阁老未曾起身,只是费劲抬手,声音苍老:“宝林哪。” 谢宝林走过去,任由谢阁老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胳膊。 谢阁老想起伤心事,老泪纵横道:“宝林哪,我一把年纪,也不说功名利禄了,只是谢家如今这样的境况,于你实在不利,我担心你啊。” 第42章 生巧 “祖父,找到堂兄了。”谢宝林抬眼,静静地瞧着谢阁老。谢阁老老了许多。谢宝林想起幼时他将自己和问杉抱在腿上玩耍教导时的场景,那时谢阁老还未到花甲之年,精神头很好,背挺得笔直笔直的。如今谢阁老背部佝偻,头发几近全白。 谢阁老乍一听这话,以为是谢宝林顾及他的情绪才说的,转念一想谢宝林不确认的事是绝不会说的,年逾古稀的老人当即泣不成声:“这就是极好的了。” 谢宝林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轻轻拍了拍老人的肩膀,温声道:“会好的。” “我年纪大了,不成了。”谢阁老缓缓道,“谢家终究要败在我手里了,百年之后,我怎么有脸面见祖先?” 谢宝林斟酌片刻,道:“不是您的过错,这种事,哪里由得了谢家自己?” “只是可惜了问杉,牵累了你。” 谢宝林忽然就觉得满心酸涩起来。言语凶猛,锋利如刀,她以前又何曾不在意?只是时间长了,便习惯罢了。 她此时迫不及待想回到宫里,她急切想见到王令宜。所有的不快,所有波动的情绪,在她那里都能抚平。 她拜别了谢阁老,匆匆离去。 谢阁老里屋榻后的屏风那边,慢慢走出一个人,中年人,隐隐看得出年轻时的俊朗眉目,气质同谢宝林有五分相似。 “她瘦了。”中年人道。 谢阁老心情已经平静下来,长舒一口气:“你为何不亲自见她?” “儿子哪里有颜面见她?”中年人正是谢宝林父亲,他面容神色复杂,“我身为人父,对她亏欠良多。” 而谢宝林走过垂花拱门,那儿等着一个面容清秀的小丫头。 “皇后娘娘。”小丫头迎上不远处行礼,甜甜地说道。 谢宝林站定,瞧了她一眼,略略笑了笑,道:“婶母不来了?” “都还在一起说话。”小丫头笑道,“主母让奴婢来送送您。” 谢宝林明白,这是谢母不让谢桢母亲过来,或许也是谢琦,抑或是谢阁老的意思。事到如今,说不说也没有什么意思,谢桢回来,一切都好说。 谢宝林坐在轿中,只觉得距离皇宫路途愈发遥远,似乎怎生都走不到。她捏住那玉镯,淡淡的语气中隐含几分焦急:“再快一些。” 抬轿人应声。 谢宝林回到皇宫中已然是旁晚时分。夕阳柔和,驱散了萧瑟的秋意,颇有些融融暖意。谢宝林让人停在了华阳宫不远的小花园里,自己匆匆走至华阳宫前。此时华阳宫宫门尚未落锁,谢宝林站在门外,里面偶尔传来几声谈笑。 谢宝林不由得也微笑了起来。这样的感觉,才像是归属。她原本只想亲自见到王令宜,可她发觉现下也是好的,喜欢她,于是就能来到她的宫外,听她欢乐的生活。 只是,再美好,她也很想光明正大地,没有任何顾忌地去找王令宜,而不是现在,念着彼此身份,只能找由头相见。 她也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只知道华阳宫好像已经开饭了,她才步履缓慢地离开。 王令宜今天胃口很好,还多吃了一碗水晶米饭,酒饱饭足之后,王令宜便又懒懒地倚在榻上,叫人斟了清茶来喝。 饭厅外宫人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原本是窃窃私语,说着说着,声音便传进饭厅里来了。王令宜按耐了一会,忍不住佯作无意地问:“流芳,外头怎么这么吵?看看怎么回事?” 流芳刚一出去,还没开口,宫人们便噤若寒蝉,不敢再言语,各个都低着头。唯有一个年纪还小的丫头皱巴着脸,泪痕还未干,看起来十分委屈。 “怎么回事?规矩都忘了?连娘娘都惊动了。” 听着流芳的话,王令宜心说她只想知道什么事,万一流芳吓着他们,岂不是什么都听不到了? 于是王令宜即刻道:“无碍。” “听到了吗?娘娘仁慈,还不速速讲来?”流芳继续道。 那哭过的小丫头便直接道:“流芳姐姐,奴婢在宫门口的石狮子上捡了一朵簪花,回来之后他们都要抢。” “我当多大的事。”流芳蹙眉,“拿过来。” 小丫头即刻将怀中的簪花双手呈了过去。 流芳接过那簪花的时候,眼皮就跳了跳。这朵簪花制作精良,雕花巧妙,显然不是下人能有的。如果她没有看错,这朵簪花,她在皇后的头上见过。 事关皇后,流芳不敢马虎,立刻折回饭厅,呈在王令宜面前,道:“外面是因为这簪花才吵起来的。” 王令宜没注意过这些,看了一眼,便道:“那没事了。” “娘娘,”流芳顿了顿,继而又道,“这簪花,奴婢好像在皇后头上见过……” 话音没落完,流芳就看见王令宜直接从自己手里拿走了簪花,顺手揣进了袖口。下一刻,他们能不走路就不走路的贵妃娘娘兴致勃勃地站了起来,道:“本宫想起有事,先出去一下。” 流芳大着胆子想问什么事,只见王贵妃已经走远了。 她努力回想,再三确认王贵妃方才临走是不是还补了句“不回来了”。 因着夜幕蒙住苍穹,凤仪宫外头也黑灯瞎火的,王令宜就轻车熟路绕到凤仪宫后院的墙外,蹲下拨弄灌木枝。这事是第二次做,不过她此回已经全然丢弃了面子,直接就钻过那个小洞。 或许是为了给钻洞的王令宜方便,这狗洞旁边还专门放了一个小木柜。王令宜好奇,伸手打开木柜一瞧,里头是一副崭新崭新的护膝。 王令宜登时就后悔过来了。 她也不知道谢宝林今晚会不会来书房,就在木柜旁,手拿护膝,有些踟蹰。 竹林外却响起了轻轻的脚步声,还有裙裾在落叶上摩挲的沙沙声音。 王令宜心中警惕,当即搂住护膝,蹲下就往外钻,刚钻了一半,她便听到谢宝林充满嫌弃的声音:“你跑什么?” 王令宜尴尬得面色通红,只好硬着头皮退了回来,起身拍身上的灰,边拍边道:“你怎么在这儿?” “这是凤仪宫。”谢宝林似笑非笑地提醒。 王令宜低头盯着自个儿的脚尖,还一颠一颠的,道;“我不能来吗?” “你为什么不能来?”谢宝林走上前,蹲下身来,轻轻拍了拍王令宜的裙摆,仰头瞧着她,眸中似有星辰闪烁,“这儿,不就是让你来的么。” 王令宜唇角上扬,连带着眼睛也笑弯了。 “你讲,你是不是在等我。”王令宜低着头,同谢宝林对视,甜甜笑道。 谢宝林没有起身,却牵住她的手,道:“你总算明白了一次。” 王令宜便不满了:“只这一次?” “你慢慢想。”谢宝林起身,拉着她往书房里走,“王令宜,我做得那么刻意了,你今天若是不来,我便要不搭理你了。” “真不理我啊?”王令宜笑着捏了谢宝林的腰一下。 谢宝林回头瞧她,看得出来王令宜是发自肺腑的开心,于是猝不及防地凑过去吻住了王令宜的唇,唇齿辗转之间,谢宝林道:“不同你说话,谁叫你不明白的。” 王令宜哼声:“你都不同我说话了,还要亲我哪?” “嗯。”谢宝林靠近王令宜的脖子,呼着热气,小声道,“你的腰是不是不让人碰的?” 王令宜轻轻打了她一下,逼供:“说,你怎么知道的。” “还没换回来时候,那次醉酒,我记得你动我腰了,那时我便受不了这个。”谢宝林狡黠一笑,“想来便是你的软肋。” 王令宜心道自个儿完了,当时换了身体,也就只敢戳一戳碰一碰,哪里研究过?谁成想那母仪天下的谢皇后在这方面就这么有心机呢?倒把她的弱点摸清楚了。 谢宝林掐了她的腰一把。 “你别……”王令宜的声音此刻掐了水似的,清凌凌的,又荡漾着碧波万顷。 谢宝林叹:“王令宜,我的书房总要被你给弄成别的。” “乱讲。”王令宜不太乐意。 谢宝林伸手挑开她的衣带,按耐着情绪,平静问道:“哦?现在这样不就是了么?” 王令宜想起上次没能成的失败经历来,便壮着胆子调笑问:“你又会了?” “还不会。”谢宝林这回出乎王令宜意料地承认了此事,上次谢宝林的反应王令宜还记得一清二楚的。 王令宜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谢宝林便轻描淡写地继续道:“慢慢学吧,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多几次。前人说熟能生巧,想必也是有点道理的,你说对也不对?” 第43章 斯文 感谢姑娘们的地雷~~么么哒~~ 月泛沧溟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9-1001:07:37 桃頔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9-1009:01:52 srsama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9-1012:14:32 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9-1013:29:18 →_→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9-1019:03:28 感谢果果、我花开、勿忘初心、srsama和橙语灌溉的营养液么么~~ ——晋|江文学城—— 胡乱应了几句,杨轶凡就心虚地甩手站在一边,看着方明花帮她收拾东西。其实也没什么收拾的,毕竟没有常住,但是水果篮什么的,看在是傅添助理的份上,也有人送了不少。这样一来,方明花一个人就拿不住了。 “杨助理,我一个人拿不了了,你能帮忙搭一把手吗?”方明花大概实在吃力,没敢看杨轶凡的脸,小声说道。 杨轶凡怔然,原来这里是这样的?下人做事,还要主子帮忙? 虽然不明白,但杨轶凡也不是铁石心肠的,上前接过一部分东西,揣着一肚子的疑惑跟着方明花进了楼里一个铁匣子,这个铁匣子可不得了了,能装好几个人,还有一堆亮闪闪的符号,一进来,方明花就腾出一只手按了其中一个符号,等到上面变动的符号跟方明花按的那个一致的时候,方明花就提醒杨轶凡“出电梯了”。 电话,电梯。杨轶凡只恨自己以前不爱读书,对一些事情理解上会有一些问题,大致能猜到,电,是闪电的电吗?不知道什么意思暂且不管,话,就是讲话,电话应该就是可以讲话的匣子,顾名思义,电梯就应该是可以当梯子的匣子。 搞明白这两个匣子用途的端妃娘娘欣喜之后,神色再一次暗淡下来,原来他们受邻国朝拜的南朝居然不是最厉害的,最厉害的居然是方明花口中的,当今天|朝。 不过想到天|朝是很久之后出现的,杨轶凡又开心了起来,全南朝,她是独一个来到将来的,这份殊荣,是连皇帝也是不曾有的,又一次默默拜了拜皇帝的方向:圣上,妾身没有看不起您的意思,真的。 杨轶凡一路紧紧地盯着觉得新奇的现象看,看着男人统一短发,女人的头发都不盘起,也不扎出小辫,颜色各异,千奇百怪,看起来乱七八糟,心里暗道成何体统。想起自己那一头保养很好的黑得发亮的长发,杨轶凡就得意得很,可再意识到现在齐肩的头发,她哭的心都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怎可这样随意糟蹋? 出了门,杨轶凡眼尖地看见站在台阶之下的傅添。他身着一身黑色的衣服,样式奇怪,但看起来让傅添显得身材尤其颀长,也显得清贵逼人。知道他是自己的上司,自己也不是个什么端妃,杨轶凡就十分乖巧地走过去,抱着水果篮十分低姿态地向傅添福了福身子,朗声道:“见过总经理大人。” 方明花一个没忍住笑出声,连忙紧张地闭上嘴留意了一下杨轶凡的神情,见她没反应,方明花才稍稍安心。 相比较方明花流于表面的情绪,这位堪比大内总管的总经理大人就显得有些深不可测,淡淡地瞧了她一眼,轻描淡写地应了一声:“平身吧。” 杨轶凡于是听话地站起了身子。 “上车吧。”傅添打开副驾驶这边的车门,随即绕过车头,坐进了驾驶室。 识相的方明花把杨轶凡的水果篮怜惜地放在了总经理的真皮后座上,偷偷看了一眼总经理没有露出嫌弃的表情,立马关上车门,把杨轶凡推上副驾驶的座位,恭敬说道:“总经理,杨助理,你们先走吧,我自己走就好,明天见。” 说完就合上了副驾驶的车门。 傅添略略颔首,这事看来,方明花极有眼色。只有杨轶凡惊恐地看着冲她笑得灿烂的方明花,这方明花就是要抛下她了?这就是要单独和这个心黑的总经理单独相处了? “杨助理。”傅添发动了车子,扶着方向盘偏头看着她似乎因为受到惊吓而煞白的脸,沉声说道:“我希望你以后可以恢复到先前的水准。” 杨轶凡愣愣地看过去。未来好,未来妙,未来的马车不用马,大官小官坐一溜,震动很带感。 显然没听进傅添的话。杨轶凡心道官大一级压死人,看方明花的态度,傅添大概是个大官。于是她死命按耐住好奇的心,忍不住问:“大人啊,本……我现在跟您并排坐,会不会太过失礼?您不会治我的罪吧?” 傅添没了耐性,一脚踩下油门,突然行驶的车子让杨轶凡一头撞在了头枕上,旧伤未好,新伤再添,杨轶凡难得生了怒气,苦巴巴地揉着头,下定决心,即使大内总管再厉害,也绝不能屈服。 看着窗户,杨轶凡忍不住伸手摸了摸,硬邦邦的,还是可以看到外面,那就是跟医馆的窗户是一样的了,可车上的窗户好像有点暗。不过确实比窗纸好多了。外面那些建筑居然能那么高,看起来亮闪闪的,啊,驿道居然如此平整,一点点颠簸的感觉都没有,想到这儿,杨轶凡就忍不住偷偷嘲讽那个皇帝。一般不见面,见了就对自己冷嘲热讽的,看起来不可一世的样子,可自家南朝最好的官道都没有人家天|朝的驿道好,有什么可骄傲的? 回过神,杨轶凡心中不禁就开始突突,天哪,她居然开始腹诽真龙天子了,给她十个脑袋都不够掉的,会遭天谴的,一定会遭天谴的吧。 七拐八拐,杨轶凡也不知道这个车要把她带到哪去,可怀着一颗叛变的心她也不敢去问身边的总经理大人。 算了,还是先屈服一下下好了。 “大人啊,您现在这是去哪儿啊?”杨轶凡努力让自己笑得不是那么谄媚。 傅添斜了她一眼,这会儿又乐意说话了?还是淡淡地回答道:“你家。” 杨轶凡自觉问了一个白痴问题,不把她送她家,难道去大人家啊。啊,裴意如,你到底在想什么!难道你已经想要背叛皇上了吗! 杨轶凡偷偷环视了一下周围,确认真龙天子没有降临,长舒了一口气。 车在一栋高楼前停了下来,傅添又递过来一张纸和一支笔。 接了过来,杨轶凡努力辨认着上边的字迹,大概看得明白,忍住不把纸扔到傅添脸上,杨轶凡扯了扯嘴角说:“大人,这是什么?” “欠条。”傅添好整以暇地整理了自己的衣领,瞟了瞟,“怎么,看不懂?” “利息翻倍?大人,本宫虽然是在闺中长大,读书少,可你也不能这么骗本宫。”杨轶凡指了指上面的字,“你放印子钱也没这么厉害的利息,直接本金翻了一番。” 傅添顺着杨轶凡指的地方看过去,面不改色,沉声道:“对,一个月还不清,四千两百就翻倍。” 杨轶凡瘪嘴,把欠条往傅添那边儿狠狠一丢,在傅添发难之前,哇地一下就哭了,连用袖子文雅地挡挡都忘记了,边哭边含糊不清地说:“天下乌鸦都是一般的黑,皇帝就是那样,不让本宫吃不让本宫喝的,连本宫怀个龙胎还克扣本宫的膳食,结果醒来到这么个奇怪的地方,人生地不熟不说,龙胎也没了,本宫也不是娘娘了,本宫居然还欠了一臀的债!现在的大内总管也是一样,本金居然翻倍当利息,黑心的作死!” 傅添的脸越来越黑,杨轶凡的声音越来越小。 “你说,我是大内总管?” 总经理的声音已然带了一丝|诱导,声音低沉,十分好听。 杨轶凡直觉不好,于是抽抽搭搭地装死,咿咿呀呀地喊起来:“哎呀,大人……本宫头好疼……” 可装死是没有用的,欠条该打还是得打,杨轶凡哭丧着脸捏着那支叫做中性笔的东西不会下手,努力几次,笔都飞到傅添那边,有次还蹦到傅添脸上,狠狠地在他脸上画了一道。杨轶凡自知理亏,不敢看他的表情,小声问:“有狼毫吗?” 傅总经理自觉今天的耐心已经足够好,于是黑着脸找到根红笔,放到杨轶凡手里,冷声说:“自己涂到手指上,按手印。” 杨轶凡低眉顺眼一边涂着食指,嘴里边咕哝着:“逼供画押的都是不能作数的,以后都是可以翻案的。” 刚按好,傅添就客客气气地把杨轶凡送下车,然后立即踩下油门,轰的一声扬长而去。 端妃娘娘没有说完的话就消散在傅总经理喷薄的汽车尾气中—— “大人,本宫的水果,好歹留下啊……” 找不到家门的端妃娘娘苦哈哈地坐在楼下的长椅上,翻了翻随身的东西,似乎是个包袋,里面有那个类似方明花拿的那个黑匣子,对,叫电话来着,还有些不知道是什么的瓶瓶罐罐。 第44章 合姜 王令宜察觉到谢宝林情绪的变化,便想了想,道:“我是没什么所谓的,有你不就好了?” “嗯。”谢宝林也笑了。 两人穿好衣服后,王令宜就瞧着地面上凌乱的被褥,面上薄红,默不作声,蹲到地上收拾起来。因着头发还凌乱,耳际便垂下几绺来,随着王令宜的动作还微微飘动。 谢宝林瞧着王令宜修长的脖颈,便想起昨日她仰起头时的风情来,不由得往前走了一步。这么一动,谢宝林才看见王令宜叠的被褥。 那被褥就像是被人嫌弃,团来团去还是揉在一起,半点都不平整。关键在于王令宜的神情还很认真,似乎意识不到自己叠得有多不能见人。 实在看不过去,谢宝林也就蹲下身,按住王令宜的手,轻轻挠了一下王令宜的手心,方才道:“你这手笨的,看我叠的。” 谢宝林动作就利落了许多。 王令宜在旁边笑眯眯地瞧着,她忽然觉得这才是生活。两个人住在一个有人情味的地方,同睡同醒,一个叠被子,一个准备早饭。不知怎的,她猛然就理解了刚才谢宝林的话。 王令宜不敢从凤仪宫大门出去,便只好又往后院小洞那儿去了。谢宝林不忍叫她钻这个,可阻止无果,王令宜已经一溜烟钻过去走了。 早晨清寒,雾气未散尽,从墙头那边照过来的淡淡阳光正好抚在谢宝林的头顶,她心中暖意融融。 这厢王令宜正走上通往华阳宫的必经之路时,她就远远地望见路那边静静伫立着一人。那人身姿挺拔窈窕,衣着精良,发髻梳得一丝不苟。当她偏头往这边看的时候,头上环翠稍稍碰撞,便发出些许声响来。 这一切就好似在王令宜梦境中。只是梦境中的明德在迷蒙纱幔之中转身离开,而现实中的明德在薄雾里向她大步走过来罢了。 “我在等你。”明德道。 王令宜原本心虚,但现下胆子却壮了,道: “有何贵干?” “果真就不一样了。”明德微动。 王令宜立刻后退了一步。 明德便知趣地停住了,只是面容中透着说不出的意味来,像是后悔,又像是嫉妒。只是她再三忍耐,最终平复了心情,道:“我能去华阳宫用早饭么?” “你应该去太后那。”王令宜单就提醒。 “王令宜,你知道我在这儿等了你多久?”明德听完这句,倏地就再也无法欺骗自己,她走上前,捏住了王令宜的手腕,紧盯着王令宜的眼眸,道,“你在凤仪宫呆了多久,我便站这儿等了你多久。我以为昨日你会出来的。” 王令宜抿嘴,随后绽开一个美艳的笑容来,道:“你等我,我便要来?” 明德听出了怨气。 果然,下一刻,王令宜眉眼冷若冰霜,气势全开:“凭什么?李景文,凭什么全是你怎么怎么样?在你看来,我就是一个廉价到随时可以丢弃的人是么?你拍拍你自己的良心想一想,以前哪件事我没顺着你?如今我不跟你一起了,你倒后悔了?” “你恨我。”明德语气肯定。 “不。”王令宜低头掰明德的手。明德使了劲,王令宜就有些吃力,但还是边掰边咬牙道:“你是谁?南楚明德公主。我是谁?一个小贵妃而已。我恨你?不是你疯了就是我疯了,你于我而言,只是公主,没有其它,还请公主自重。”最后几个字已然加重语气。 明德刚松开手,便按住了王令宜的肩膀,她不由得加大了声音:“我没有一刻想放弃你!” 王令宜还没来得及说话,明德便急急地道:“你以为我不愿意同你在一起?你以为我愿意让你挂秦王妃的名头?你以为我不愿意带你走?我不是不愿,我是不能。” “我不信。”刚说完这句,王令宜就想咬了自己的舌头。 明德眼眸果然就亮了。 “不管我信不信,事情既已发生,时间也久远了,一切多说无益。”王令宜静下来,慢慢道,“景文,那些事都不是主要,原因其实非常简单,就是……” 说到这儿,王令宜不知怎的,就没有那么容易说出来了,她抬手拂开明德的手,难得心平静气道:“就是你已经对我不满意了。你先别否认,你想做什么,我不清楚,也不打算知道,所以其它事我都不会在意,但当你觉得我不够好,那么这些都会愈演愈烈,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早晚都会出问题。真的,你要的那些,我可能真的都没有,我只是一个王令宜。” “那时我不懂。”明德捏紧了手,“可我现在总是懂了的。” “又有什么用呢?我已经有谢宝林了。”王令宜眼眶红了起来,过去的事她从没有忘,但是又怎样?万事万物不都是在向前走? 她后退两步,恭恭敬敬向她行了一礼,就如同她们第一次见面,她笑着说:“公主,我这礼行得对不对?” 明德定定地望着她,忽而沉默良久,再开口时,她声音已经稍稍哽咽:“不太好,你得多练练才是。” 王令宜起身,又走上前,凑过去低声说了句什么,而后方才挺直了背,绕过明德,径直往自己的华阳宫去了。 明德背过身子,没有目送王令宜。雾气似乎开始慢慢散尽,阳光越发明媚,明德抬手掩住自己湿润的双眼,仰头长舒了一口气。 是了,为什么还不死心呢?好像王令宜不直接说,她就还抱着一丝侥幸。想着,或许王令宜心中还有那一点点的位置给她呢?或许,王令宜还会回头呢?可是,她为什么还不了解王令宜?所以她才不知道王令宜的决绝? 那场漫天大雨里,王令宜哭了许久,那个时候,或许她就已经下定决心了吧? 明德将手移开,终于又变回了那个明德公主,她道:“也好,我就再也没有软肋了。” 王令宜回到华阳宫外不远处时,见到了合姜。合姜等在外面,见王令宜过来了,她便揉了揉睡得发肿的眼睛小跑过来,道:“别人都以为今早奴婢随您出来遛弯了。” “甚好。”王令宜夸了一句。 合姜就笑了起来,眉眼弯弯。 “洗漱的都准备好了?”王令宜抬步跨进华阳宫的宫门,随口问。 合姜点头:“流芳姐姐准备的。” 华阳宫中洒扫的宫人见正主来了,忙停下动作,让开道路行礼,恭敬等待王令宜走过去。 流芳就在净房里头候着,王令宜伸手捧起一捧热水,仔仔细细地洗了几遍,起身接过毛巾稍稍按了几下,道:“合姜,本宫的茶呢?” 合姜递了过来,随即又退后两步。 用的是王令宜心爱的一套茶具中的一只小茶碗。茶碗内的茶温度适中,正是可以喝的时候。王令宜接过,正要往嘴边送,忽然就松了手。 就在茶碗落地之前,合姜即刻上前,俯身稳稳当当地接住了茶碗。 流芳惊讶地瞧着合姜。 王令宜似乎并不怎么惊讶,垂眼道:“你功夫不错,难得能派来我身边。” “娘娘?”合姜面容终于有了波动,“您何出此言?” 王令宜点点自己的头,笑了:“合姜,我不是傻子,你诳不了我。不然公主为什么会在那条路等着我?三年前你到我身边也是机缘巧合吧?” “奴婢确实有些拳脚功夫,可不说却并不是因为真想瞒着您啊。”合姜伏地,含泪解释,“若是别人不知晓,奴婢就可以暗中相护。” 王令宜摆摆手,显然不想再多提:“我和皇后的事,旁人哪有机会知晓?明德常不在宫中,若不是有内线,哪里能知道得那样清楚呢?” 合姜自然不肯起身。 “非要我一项一项说给你听才甘心?”王令宜语气平缓,似乎没有什么喜怒,“那枚玉戒,即便你早先解释过了,我还是心存疑虑,那枚戒子成色很好,市面上价格不低,你的月例如何买得起?后来皇后问我你怎么样,我当时就觉得皇后为什么会问起,所以便留了心。你们上山去那道馆里头,山路难行,你却走得轻快,试问哪一个没有功底的宫女做得到?再者便是我和皇后消息的走漏。即便说公主了解我的细节,但如何能一开始就试探呢?这就说明,来之前,她便收了消息,一时不确定,方才如此。你偶尔会不在华阳宫,那个时候你去了哪?最后便是今天之事。我说的可有遗漏?” 合姜不语。 “方才我已经同公主说过了,你的任务算完成了,便回到她那儿去吧。”王令宜转身往净房门外走,步履轻缓从容,“这三年,但愿你是真心。” 第45章 侍女 合姜仍在华阳宫,但因着贵妃贴身事宜已经不再由她经手,所以明眼人还是一看就能明白合姜已然不受贵妃信任。但即便如此,合姜还是留了下来。只是顶红踩白的那些看着上头的态度,开始慢慢对合姜不尊重起来。 王令宜听闻此事后,刚准备好的那桌菜就基本没怎么动过了,只喝了两口汤了事。 可这事怎么能瞒得了谢宝林? 她问起,王令宜就一五一十地同她讲了。 谢宝林这时刚喝完药,浑身还很暖,听了王令宜的话,便放下药碗,捏起帕子文雅地按了按嘴角,才问道:“那为什么不放她走?” 王令宜面上迷茫,眼眸中却隐隐希冀,缓声道:“我给她一个选择的机会,回到明德身边,还是在我这儿,她总得选择一头。三年朝夕相伴,其实我何尝不是给我自己机会?我是不是太过优柔寡断?” 谢宝林却道:“若是说我的私心,那定然不希望明德的人在你身边。然而我必定不是你,不能完全体会你跟合姜的三年相处,所以你犹豫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但机会你只给一个就好,以后是如何,你都不会再后悔了不是?” 这时门外有个宫人等候通传,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看样子谢宝林是想单独同这人说话,因此还未等到谢宝林说什么,王令宜便起身道:“我去你廊下看看。” 谢宝林也站起来,走向王令宜,伸手勾了勾王令宜的小拇指,低声道:“等我。” 王令宜凤眼微眯,妩媚一笑:“谁要等你?”说罢,便姿态妖娆地走出月门,而后拐弯踏出正厅。 外头的的确确有个宫人恭敬站着。王令宜路过他身边,偏头瞧了一眼,只看他微微低着头。不过即使这样,还是能轻易看出宫人普通的面容,大概是扔在人堆里就完全不会给人留下任何印象的这种。就这么一瞥,王令宜转眼就忘记这人的容貌了。 谢宝林这儿见什么人实在太正常不过了。王令宜没在意,径自往旁边走了。走了五六步路,她就走上了抄手游廊,百无聊赖地溜达。初冬清寒干燥,草木叶子落尽,王令宜出来时忘记披上披风,在游廊里坐了不一会儿,手便有些发凉。 远处便轻轻浅浅地传来脚步声,和着飞檐下的风铃声,缓慢而好听。 王令宜懒懒地倚在栏杆上,目光漫无目的。听见声音,便循着望去,在光秃秃的交错树枝后,她看到了一个纤细温婉的身影。 这女子便离王令宜越来越近,最后展现了全貌来。 王令宜笑了:“是你。” “贵妃娘娘。”榕西便即刻行礼。 王令宜这才看见榕西怀中抱着她的兔毛披风,心道榕西可真是有心,比她主子还有心。 榕西慢慢走过去,抬手将披风罩在王令宜身后,确认披好,她才绕到前面来,替王令宜系住了带子,边系边道:“天冷了,贵妃娘娘还是多穿些。” 这话说得有些意思。既不像是情敌,又不像是主仆。 “合姜要是有你这么贴心便好了。”王令宜随口说了句。 榕西的动作微微一滞,转而垂眼安静道:“贵妃娘娘自然清楚合姜的好。” “本宫可不清楚。”王令宜怔然,“或许这宫里不适合她,便叫她远走高飞了吧。” 榕西道:“适合不适合,贵妃娘娘当真判断得出?” 这话并不是对贵妃说的,却是对王令宜。而王令宜不反感这样的谈话,所以她便眯眼笑起来,轻声回答:“那么又该谁来判断?她自己?还是你?” “娘娘说笑。”榕西打好了一个精致的结,而后起身恭敬退到一边,头低垂,嘴巴微抿,否认了王令宜的话。 王令宜道:“合姜定然要走,恐怕以后你们都再不得见了,所以有机会,你也去华阳宫看看。” 榕西这时抬头了:“奴婢不会去的,娘娘,奴婢有事,先行一步。” 没想到榕西还是如此,王令宜回过身趴在栏杆上,极浅地叹了一口气。 话说那相貌不起眼的宫人就站在屏风前端正行礼,未曾起身,然后道:“主子,有外头的消息。” 谢宝林便在里面,稍稍往椅子边缘挪了挪。 “谢桢回来了?” 宫人应是,从袖筒里摸出一个细小的纸筒,在得了谢宝林许可之后,方才敢起身绕过屏风进去,他的脚步轻得完全听不出,进去后就双手奉上。 谢宝林左手接过,打开纸筒,在右手上磕了三四下,一个细小的纸卷便从里头掉了出来。展开一看,上面几个蝇头小楷写着:公子已归。 谢宝林看完就不由得微微阖住眼睛,将纸攥在了手中,来回搓捻,直到把纸搓烂了,她才睁开眼,轻声道:“他在何处落脚?” “城东郭府。” 谢宝林颔首:“你替本宫向六姑娘带个话。” “六姑娘?”宫人语气些许惊讶,谢宝容? 谢宝林示意不错,道:“就说本宫惦记城东的酥饼,让她进宫时带些。” 宫人没有出声相问,领会了意思,垂首再次行礼,离开这里。 谢宝林敲了敲平整的桌面,若有所思。 王令宜似乎在外面吹风吹得狠了,刚一进门来就连着打了两个喷嚏。屋里暖和,王令宜就又想将披风解开。可榕西打得这个结不知道怎么回事解不开,王令宜坐在椅子上,颓丧地松开手,便放弃了。她打算从领口处直接把头伸出来。 “外面有什么好看的?”谢宝林伸手点了王令宜的脑门一下,“还坐那么久。” 王令宜任由谢宝林给她解披风系带,那发丝间的淡淡幽香便渗透进她的每一寸呼吸,直到进入肺腑,与身体融为一体。她凑近了些,跟谢宝林咬耳朵:“还不是怕你事情讲不完?” 谢宝林被她扰得手上动作也忘记进行到何处了,按在披风系带上的手不知怎么的就滑到了王令宜领口里,触碰到了她滑腻的肌肤。 “你留一次多难。”谢宝林叹道。 王令宜被她触摸得不自在,却也不忍心叫她停下,只涨红了脸,佯做大胆,道:“青天白日的,你想做什么?” 谢宝林手还在王令宜衣服里,然而神色无辜:“贵妃有何指教?” “松手。”王令宜终究还是脸皮薄,有气无力地斥责了一声。 这样的话不痛不痒,甚至可以说软糯,轻轻搔着谢宝林的心尖尖,惹得谢宝林心中痒极了,却又不能挠,百般不得法。 “王令宜,”说着,谢宝林就忍不住轻轻捏了一把,神色有种说不出的又爱又恨,道,“你可比妖精还妖精。” 王令宜:“……不怪我。” 谢宝林不能更进一步,心下怅然,只能揽过她,吻上她的唇,最后低声感慨:“你怎么偏偏是贵妃呢?身份误事啊。” 谢宝容在第三日来到了凤仪宫外,她下了小轿,不经意地回头扫了一眼身后的侍女们,方回过神,款款走进凤仪宫。 谢宝容来一事并非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因而谢宝林照例给宫里头提前打过招呼。 这次刚来,谢宝林便不可避免地问她“婚事怎么说”。毕竟谢宝容之前因为种种原因黄过一桩,谢宝林也不知道她现如今是怎样的心境。 “皇后娘娘。”谢宝容做得让人挑不出一处的错来,“民女心中什么波澜也不曾有了。” 谢宝林看她还算看得开,心下也稍稍放松几分。她的目光便挪到谢宝容此次带来的侍女们身上了。 第46章 蛀虫 感谢姑娘们的地雷么么扎~~~抱歉前两天手机更的原因,不方便感谢。 中秋快乐,加更get~ 阿川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9-1100:13:00 凉城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9-1100:27:25 桃頔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9-1109:23:58 桃頔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9-1109:24:42 桃頔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9-1109:25:05 清安浅酩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9-1110:06:21 →_→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9-1111:30:08 狼的夏天扔了1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6-09-1112:57:35 松花蛋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9-1116:59:53 ..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9-1118:58:52 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9-1120:33:13 雨水一盒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9-1300:20:52 霍比特人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9-1309:17:05 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9-1311:47:03 可爱到发芽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9-1323:44:44 可爱到发芽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9-1323:44:54 可爱到发芽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9-1323:45:03 可爱到发芽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9-1323:45:12 雨水一盒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9-1400:13:00 松花蛋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9-1408:31:24 20242365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9-1410:28:57 松花蛋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9-1506:41:09 可爱到发芽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9-1515:30:42 可爱到发芽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9-1515:30:53 辣橙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9-1517:11:40 辣橙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9-1517:11:51 辣橙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9-1517:12:07 辣橙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9-1517:12:25 辣橙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9-1517:12:42 辣橙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9-1517:13:23 辣橙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9-1517:13:19 辣橙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9-1517:13:56 感谢cll、我花开、··、左饵爱、喵先生和凤凰花又开的营养液~~~ ——晋|江文学城—— 说这些话,自己爽爽也就算了,总不至于真的跑去傅添面前发威风,万一沦落到月俸都被扣光光的地步也就偏离她的初衷。 不过现在杨轶凡也大概没有心思想以后的俸禄,眼下最大的问题是,自她来到这儿以后,直到晚上都没有进食,杨轶凡饿得快哭了。她是从没有体会过饥饿感的人,现如今已经到她崩溃的边缘。她的胃里一阵阵发烧,疼得她脸都揪到一起。 傅添就把她扔这儿一个人,什么都没有交代就走了,那个叫做电话的匣子她也不会用,叫天天不应的。杨轶凡心中生出了无限的悲哀,忍不住想,要是就这么饿死了可就没一个人给她收尸了。 却忽然有人敲门,这声音在杨轶凡听来无疑是天籁。 杨轶凡捂住肚子猫着腰以最快的速度挪到门边,手扶住门把手,来回动了动,门开了。 “你怎么了。”折回来的傅添本想着杨轶凡没吃饭,来叫她,没成想就看见她仰起头,那神情就像是劫后余生一般,啜泣着蹲到地上就不肯动了。 “去医院。”傅添以为是她难受,看她实在站不起来,伸手就去搀扶她,却不料被杨轶凡一手挥开。 “我,我那是饿得!”杨轶凡抬起头,红着眼眶咬牙说道。 这话一出,似乎连空气都静止流动。 十分钟后,傅添坐在沙发上,看着眼前这个疯狂的女人快速地往嘴里塞东西,可她吃相居然还很好。分明是再清淡不过的清粥小菜,居然也让杨轶凡吃出了山珍海味的感觉。 在杨轶凡连喝了三碗粥,吃了三个素包子之后,傅添都看不下去,忍不住蹙起眉头,“你一下吃太多。” “不会,才七分而已。”杨轶凡夹了一口小菜,津津有味地吃着。说实话,这要是放在以往,没有肉的饭菜她是基本吃不下的,现在也就是饿狠了。直到盘子里还剩最后两口小菜时候,杨轶凡忽然意识到,傅添也跟着自己折腾这么久,或许也是没有吃饭的,于是她挤出一个笑,试图极尽诚恳地问:“大人,您吃了么?还要吃点么?”说着,杨轶凡就把盘子往傅添那边推了推。 这大概就是有奶便是娘了。 傅添略略嫌弃地扫了一眼盘子里那两口,“你剩这两口给谁吃?” “那……您打算吃什么?”杨轶凡被嫌弃了。不过她也是看出来,傅添面上再冷,也是管自己死活的,不然折回来做什么。俗话说得好,酒壮怂人胆,饭也壮她杨轶凡的胆,因而杨轶凡也就开口问了。 “城东有家川菜很不错。”傅添眉眼清冷,目光乌沉,黑眸望向杨轶凡的时候,情绪全敛在其中,外人窥视不得。 杨轶凡就忍不住捏着手里的勺子,低头扒拉着那两口清淡小菜,满心纠结但又貌似无心地说:“大人,一个人用饭多无趣呀。” “你想去?”傅添闻弦音而知雅意,立刻意会,但他随即瞧了瞧杨轶凡头上的绷带,摇摇头:“你受了伤,得忌口。” “我就是去感受一下,大人。”杨轶凡立刻抬起头,目光充满希冀地望着傅添,眼神无辜得就仿佛傅添说出一个拒绝的字眼都显得残忍。杨轶凡立刻放下筷子,站起来跑到门口。 傅添沉默不语,似乎也没得退路了,他抬眼看了看堵在门口的杨轶凡,她倔强的表情上透着不去誓不罢休的劲头。 罢了。 不过只是说好的感受一下,到了地方上好菜,杨轶凡闻着菜香就有些按耐不住,早就把这句话抛之脑后。杨轶凡在座位上挪来挪去,眼神晶亮地盯着桌上火辣的菜,一副蠢蠢欲动的样子。任谁看到这副渴望的样子都不会相信杨轶凡会是她自己口中的妃子,哪有妃子是这样的。 “大人,我给您布菜。”杨轶凡是很识时务的,既然是人家傅添的下属,放低姿态也没有什么。她也不在乎所谓的面子,面子是什么,能吃么? 不得不说,曾经给太后布菜的杨轶凡是练出来了,动作娴熟,时机正好。 美中不足的是—— 傅添放下筷子,轻咳一声,抬眼看向一直盯着自己吃且不嫌尴尬的杨轶凡说道:“我给你点了些不辣的。” 杨轶凡登时好像是身上的某个开关被触动了,本已经灰暗下去的眼眸霎时亮了起来,杨轶凡热切得就差嗷嗷叫了。也就是这个时候,杨轶凡的饭菜也上齐,杨轶凡满足地看着自己的菜,下筷子前毫不吝啬对傅添的歌颂:“大人,您对我太好了,结草衔环我也会报答您的。” 还结草衔环,一顿饭,至于? 对于杨轶凡,真至于。 酒饱饭足,杨轶凡文雅地嘬了一小口茶,稍稍品了品。这茶水勉强还可以入口,但就仅此一口。杨轶凡轻轻放下杯子,微笑望着傅添。 这副端庄的样子跟刚才完全判若两人。 傅添不得不重视起这个问题,他以前的杨助理别说是笑,再大的事放在她那儿,脸上也波澜不惊,颇有大将之风。启越上下都叫她冰山助理,她也从来没因此改变过。可不变还好,一变就这么大动静,傅添心道杨轶凡大概是压抑久了。 “你说你是妃子。”傅添下午似乎听方明花提了一句。 这么快就要查她老底了?杨轶凡暗自琢磨起来,这傅添对变了性格的杨轶凡似乎也不差,看样子人品也还是有一些的。可傅添就算是可以相信的人,她讲了,傅添能信?她如今自己都难以置信,在南朝死掉的她现在居然安然无恙地坐在未来世界。更何况,她还不想被当成妖物。 “您说什么呢,我不记得了。”杨轶凡装傻充愣。 的确是失忆了,傅添对此愈发确信。只是,杨轶凡现在一个人住在酒店真的可以么?杨轶凡如今全都忘记了,她是孤儿,从来没有父母,没有家,养伤也不会有人来照顾。 傅添随即站了起来,拿起西装外套,“走。” 杨轶凡一直以为傅添会把她扔到酒店就走,没成想傅添从灯怎么开到花洒怎么用全跟她讲了一遍,尽管语气还冷冷淡淡的,但总算是帮了杨轶凡。 第47章 探望 感谢姑凉们扔的地雷木啊~~~比哈特~~~ 第九声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9-1601:16:07 桃頔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9-1607:27:08 →_→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9-1611:39:12 可爱到发芽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9-1622:26:52 可爱到发芽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9-1622:27:15 感谢xhy和凤凰花又开灌溉的营养液~ ——晋|江文学城—— 方明花的脸涨红,捏着拳头弱弱反抗道:“杨助理,我虽然是协助你工作,只是个二助理,可我也是有人格的,你不能这么侮辱我的人格。” 杨轶凡喝一口豆浆,抬眼瞧着方明花受了委屈的脸,安抚地笑:“你要人格做什么?” 方明花感觉被杨轶凡鄙视了,可杨轶凡的眼神无辜得很,也看不出什么。就是如此,方明花才更欲哭无泪。 关于杨轶凡的诊断结果,到医院取出来之后,杨轶凡拿到手里看了一眼就重新丢给了方明花,立刻扯着方明花闹腾着要吃外头那个叫做棉花糖的东西。 方明花一边敷衍她,一边暗搓搓地把诊断书拍下来发给傅添。 傅添正在自己的办公室,看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偏头扫了一眼又继续工作。直到忙完手头的事,傅添才有时间看方明花到底发了什么。诊断书上说是杨轶凡除了有些轻微脑震荡,没有其它大碍,也就是说,杨轶凡脑部没有受到大创伤,除非是心理因素,否则基本不可能出现失忆,甚至还是全盘性失忆的情况。 傅添凝眉,或许是心理因素也说不定? 杨轶凡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傅添那里,从一个头脑受到创伤的冷面大将,变成了心理压力过大导致失忆的敏感小助理。她现在心满意足地吃着粉红色的棉花糖,跟着方明花去到自家公寓楼物业那里,重新办门卡。幸好杨轶凡的身份证也就在自个儿的钱包里,否则可能还要费好大一番功夫。 杨轶凡第一次进自己家里,努力压抑住自己的好奇心,偷笑着来回看了好几遍。房子倒不是很大,但装修得十分简约大气,收拾得干净整洁。这么一看倒也是很像杨轶凡本尊的性格。杨轶凡伸手摸了把客厅小茶几,看看手,一点灰尘也没粘上,杨轶凡不由得暗自佩服起来。杨轶凡卧室里床头有一面书架,书按颜色大小整整齐齐地排列开,书架下床单被褥平平整整,看不见一道褶。 这房间拾掇得居然比在南朝后宫里跟在皇后娘娘身边的号称理家第一能手还要好。 “杨助理,如果你有备用的手机还好,要是没有备用的,不然我把你这个双清试试看?”方明花心知杨轶凡变了个人之后,虽说脸上爱笑了,但反而比以前更难伺候,要适应这样的杨轶凡还得磨合一段。 杨轶凡听不懂什么叫双清,但现在方明花就是她最有力的依靠,她相信。如果说傅添说的话等同于圣上旨意,那么方明花就是行为指南。 “你弄就好,然后教教我。”杨轶凡凑过去,笑吟吟地说。 方明花心塞地帮杨轶凡双清,回想起刚刚去医院路上,她豁出一条老命跟杨轶凡解释自己的职责,讲了半个小时,杨轶凡冲自己点点头,一脸顿悟的豁达感。方明花当即就舒了口气,看来这杨轶凡还是有觉悟。谁料杨轶凡下一句就来“明花,本宫头疼,快给本宫揉揉”。 除却这些个小麻烦事,杨轶凡暂且还算是个好相处的人,吧。 杨轶凡提出留方明花用饭,笑容灿烂得像是一只要给鸡拜年的黄鼠狼。 方明花忍不住捂着胸后退一步,警惕地盯着杨轶凡问:“杨助理,你别乱来。” “本宫一事相求,那么问题来了。”杨轶凡扭捏一笑,“这里的炉灶怎么用?” 好在杨轶凡虽然不会,但学得快,掌握了用火技巧之后,杨轶凡迫不及待地做了几道菜。方明花不得不承认,杨轶凡的手艺很好,什么都不记得了,居然还会做饭? 她手艺当然是不错的,闺中时候,裴夫人亲自教了她做了许多拿手菜,当时就是为了嫁到婆家能有拿得出手的。不过就是后来入了宫,这项技能就差不多是自娱自乐的项目了。 方明花功成身退。 杨轶凡百无聊赖地拨弄着茶几上的遥控器,上面的小按钮挨个按个遍,随即抬眼盯着墙上挂着的黑匣子,想起昨晚傅添跟她提到的电视,难不成这个也是? 杨轶凡挪过去,弯下身子看着上面的按钮,挑了最大的一个按下去,电视打开了。杨轶凡没预料到电视忽然出了声音,惊吓中下意识地就蹦了好远,迅速抄起一个细瓷瓶躲到了沙发后。她半天没听到什么动静,以为安全了,刚要探出头看情况,却惊悚地听到一个男子低沉而冷漠的声音:“别躲了,我知道你在。” 杨轶凡心中登时闪过一个糟糕的念头,怎么办,家里居然有别人在!会不会被掳走,会不会被杀!她不由得沉下气,仔细想了想前因后果,莫非男子早就在房中窥视,待方明花一走,就立刻现身了? 正当杨轶凡尽快想挣脱之法时,听那个男子又说道:“出来吧。” “你是何人!”杨轶凡躲在沙发后,梗着脖子问。 “你是知道的,本王一向没有耐心。”男子回答。 不是说天|朝是没有皇帝的吗?为什么还有亲王?杨轶凡心中一凛,要完了,皇亲国戚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这要是被抓去了,还不要出事?杨轶凡打定主意,沉默片刻,忽然站起身就举起了手中的瓷瓶。 瓶子还没脱手,就看见那个王爷站在匣子里,面容冷峻。 原来困在匣子里。杨轶凡舒一口气,大着胆子过去,正要问话,却见那个破败的小房子里钻出一个女子来,灰头土脸的,眼睛却明亮有神,很是倔强。原来刚刚王爷并不是同自己说话。杨轶凡心中暂定,可就这么困在里面,不是很憋屈? “王爷,你憋么?” 杨轶凡伸手拍了拍屏幕,小声问。 不理人。杨轶凡看着里面不为她动的王爷,哼了一声,憋死算完,眼不见心不烦。杨轶凡按下按钮,屏幕立刻就黑了下去。 在她休养的这段日子,经过她多方观察,方明花还是个可以信赖的人。杨轶凡试探着跟方明花讲自己的过去,没成想方明花当时就笑喷了,“你这是电视剧看多糊涂了吧?” 杨轶凡生气了,闷声不吭。以至于方明花赶忙买了大兜零食,扑在杨轶凡床前好话哄了半天,端妃娘娘依然郁闷地别着头,时不时高冷地哼上一下。 “杨助理,不是我不信你,你这也说得太匪夷所思了吧?穿越那不都是小说里写的嘛,哪有真事儿,真逗。”方明花说着就又在端妃娘娘的心上狠狠地补了一刀,当方明花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时候,端妃娘娘已经愤愤地瞪着她说不出话了。 方明花识趣地闭上了嘴,决定息事宁人,随即掏出一包薯片,麻溜撕开包装,双手呈到了杨轶凡面前,满脸恭敬地说:“好吧,那娘娘,来吃点吧?” 杨轶凡故作不在意地扫了眼那个不知道什么材质的包装,里面一片一片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正要严词拒绝,以示决心,薯片的香味就不受控制地窜到了杨轶凡的鼻子里。杨轶凡僵着脸,伸手捏了两片送进嘴里,香,真香。杨轶凡反驳方明花的话到嘴边没了底气:“就算你哄本宫,你也伤了本宫的心。” 不过说起养伤,杨轶凡伤情也不算太重,可每天都要跟着方明花去换伤药就比较麻烦了些。好在八|九天养下来,伤口结痂,杨轶凡把刘海放下来挡住,看起来也就一如往常。 伤好了,这就到要上班的日子,方明花为了带杨轶凡去公司,也就在前一晚暂住杨轶凡家里。 次日,启越广告公司迎来了两个风风火火一路狂奔的女人。 “糟糕糟糕!要迟到了要迟到了!”方明花一手捂着包,一手扯着杨轶凡,发了疯似地在路上狂奔。 杨轶凡自在深闺就没做过这样剧烈的运动,就是以前的杨轶凡也不会容许自己狼狈出现在公司,是以,杨轶凡跑得十分吃力,累得喘不上气,六月底的天热得人发慌,从地铁口跑到公司楼下,杨轶凡已经累得一步都挪不动了,面色红彤彤的,满头大汗。 “为……为什么要跑,本宫以前给……给皇后娘娘请安也没这么折腾。” 方明花相比起杨轶凡就好很多,经常踩点来的方明花已经锻炼出了很强的身体素质,怎么是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宫妃所能比的? “皇后给你发工资吗?”方明花拉着杨轶凡进了大门。 杨轶凡认真地想了想,“发,宫中月例是定额,虽然不是直接由皇后亲自发,算吧。” 第48章 郑奕 王令宜道:“本宫只给你这一次机会。” “奴婢明白。”合姜再次叩首。 “起吧。”王令宜抬头看了看今日湛蓝的晴空,深吸了一口清冽的空气,“那么待会儿,你去凤仪宫带个话。” 合姜脚步原本走得极快,但越临近凤仪宫,她倒是越不敢继续往前走了。 凤仪宫的小宫人刚出门,就看见合姜在门外踟蹰,于是小宫人脚步轻快地走过去,笑问:“这不是合姜姐姐吗?来找榕西姐姐?” 合姜镇定心神,也笑了:“有事求见皇后娘娘。” “那合姜姐姐随我来吧。”小宫人引着合姜走进凤仪宫。 合姜已经许久没有来过了,最近也就没有给榕西送吃的。她不由得放轻了步伐,怕把榕西引出来。自己的事,或许榕西已经知道了。如果她知道了,会怎么看待自己?合姜并不清楚。 “合姜姐姐?”小宫人回过身,笑着招呼她。 合姜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站在院中央,驻足许久了。她暗道自己实在想得太多,便又走过去。 合姜在正厅外头候着,宫人前去通传。 抄手游廊上此刻慢慢走下一个人,她怀抱着几本书,在台阶之上站定。廊外阳光晴明,映得站在台阶之下的合姜面容如珠似玉。合姜眼睛低垂,却不是以前那双充满飞扬神采的眼眸了。 “榕西?”合姜留意到了台阶之上的裙摆,便将目光缓缓上移,望见了榕西。 榕西的衣领裹了一层兔毛,更衬得榕西下巴尖尖小小的,样貌精致。榕西淡淡道:“来了。” “嗯,”合姜扬起笑脸来,“给皇后娘娘送书?” 榕西“嗯”了一声。 两人又陷入了令人尴尬的沉默中。 正巧此刻小宫人出门来,跟榕西笑了笑,转而对合姜道:“合姜姐姐,娘娘唤你进去呢。” “好。”合姜往前走了两步。 而榕西此刻也开始走。两个人就此又都停下脚步,异口同声道:“你先走吧。” 合姜这下便笑开了,先前的那点担忧不知怎么的就消散尽了。她脚步轻快地率先走上去,伸手撩起了棉帘,笑道:“榕西,进来吧。” 榕西不置可否,抱着三本书经过合姜身旁,脚步略略顿了顿,留了一股淡淡的幽香,和一句“你送的梅子很好吃”,就进屋去了。 合姜头脑有些发晕,她忙回过神,进门,轻轻放下门帘, 屋内地龙烧得很热,整个屋子热气腾腾的。合姜低眉顺眼地进到皇后正厅里面的偏殿,一直也没有抬头。 倒是谢宝林把手里的书放下,笑道:“你主子叫你来有什么事?” 合姜略略抬了抬眼,只见端庄的谢皇后如今倚在美人榻上,书就放在身侧,发髻梳得随性,整个人慵慵懒懒,没有穿宫装时那样有气势。不过气色却是好了许多。实际上,要不是这张脸,合姜会觉得这是王令宜。 堂堂的谢皇后已经被她家主子带成这个样子了?合姜心里默默想,用个类似的说法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被王贵妃带歪的还能正的回来? 合姜态度恭谨,言简意赅地解释了方才去秀林宫的事。 谢宝林似乎嗤笑了一声:“瞧你主子那点胆子。” 面对着皇后,合姜还是硬着头皮为王令宜辩解道:“袁夫人内心是有盘算的,只是贵妃不知道娘娘这里是否有对策,因而不敢轻举妄动。” “你倒是忠心。”谢宝林道了一句。 其实合姜面对谢宝林的时候总是很尴尬,因为她之前受命于公主保护王令宜,自然会对与王令宜走得近的人多加留意。而谢皇后居然真的和王贵妃互生情愫,她只能将此事报给明德公主。如今她身份已然暴露,再看谢宝林时,自然十分不自在了。 合姜没敢接这个话。 “这事本宫知道了,让你主子放心。”因着合姜身份的关系,谢宝林现在对合姜没什么好感,稍稍施压之后,便要放合姜走了,“对了,本宫这儿刚做了些糕点,合姜你去小厨房,给你主子带回去。榕西你带她过去。” 榕西应是,便和合姜双双退下了。 一齐走的时候,路上只有两人,合姜迟疑着,想跟榕西说几句话,可看榕西似乎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合姜到嘴边的话就生生憋住了。 临到小厨房,榕西道:“到了。” “嗯,那好。”合姜颔首。她想留下榕西,不过这时候什么却都说不出。 榕西冲她点点头,然后转身从容离开了。 合姜瞧着她的背影,心中不免期盼着她什么时候能扭头看看?榕西此刻越走越远,远到马上就要拐过弯去了,合姜有些丧气。 可就在她拐弯的那刻,榕西忽然回了回头,向她看了过来。 合姜只觉得,光影之中,她眼前榕西的身影不知怎么的越发模糊起来,然后就有什么倏地从眼眶中涌出,顺着脸颊而下了。 * 郑奕又升了位份,成了郑婉仪。 她的势头就一如之前袁夫人的。众人不由得暗暗揣测,郑奕是否会越过袁夫人?而郑奕向来不与人交恶,袁夫人又闭门不出,谁也不知道郑奕和袁夫人心中是作何想的。 郑奕此刻就与谢宝林在御花园偶遇了。 今日天色灰蒙,还起了些风,郑奕裹紧了自己洁白的兔毛披风,走上了那个已经被打理的暖意融融的凉亭了。 榕西替她撩开了帘子。 郑奕向榕西稍稍点头,然后就看到了凉亭中间摆了两只茶杯的石桌。 谢宝林伸手替她斟了杯,向她笑道:“坐吧,外面挺冷是吧?” “谢娘娘。”郑奕鼻子通红,此刻她将披风脱给了自己的贴身婢女。 贴身婢女安静地接过,然后和榕西一起退了出去。 谢宝林道:“最近郑家境况还不错吧。” “托娘娘的福。”郑奕道。 “本宫的?”谢宝林似笑非笑。 郑奕并不傻,她认真道:“若不是当初道长同皇上说的话,妹妹又怎么能走到今天?那道长为何无缘无故提妹妹?想必是谁吩咐过的。” “不要想太多了。”谢宝林自己又斟了一杯茶,眼眸低垂,美丽而端庄。 郑奕看着她优雅的动作,忽而道:“娘娘,妹妹并不是傻子,不管您是出于什么目的,但总归是提携了妹妹,日后有需要妹妹的地方,妹妹义不容辞。” “总归是你自己争气。”谢宝林笑了。 郑奕忽然被夸了,脸当即红了,低头略略笑了笑,然后问道:“娘娘,贵妃娘娘最近深居简出,好像都没什么消息了。” 谢宝林心里有些警惕:“问她做什么?” “贵妃娘娘长得可真美,人也好。”郑奕眉眼弯弯,“她们都说贵妃娘娘眼高于顶,妹妹看却不是那样的。” 谢宝林沉默了一会,道:“所以?” “好想拜访贵妃娘娘,可是又怕唐突。”郑奕抬手捏了捏自己的右耳,像是不好意思了。 谢宝林直接把可能说出的话堵了回去:“本宫跟贵妃两看两相厌,本宫这儿没什么法子给你。” 她自己现在还经常看不到王令宜,怎么能让郑奕去看她! 不过,她转念一想,有了郑奕不是就有理由见面了,到时候有第三方在,任别人说什么都不行。谢宝林倏地微笑,温和道:“不过你为什么不试着约贵妃出来一起喝个茶?” 郑奕道:“这样好吗?” “你试试。”谢宝林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 郑奕还是很上道的,立刻问:“娘娘,贵妃来了,您来吗?” “看情况吧。”谢宝林很满意这次的谈话。 * 江南灾情减缓,百姓开始慢慢重建家园,但有一股暗潮在江南不断汹涌,或许是如同江柏大堤,看起来坚不可摧,但细小的裂纹已经开始慢慢腐蚀根基。 通县外,草棚里的灾民又有一个因疾病去世。 在通县外巡逻的官兵看到,怕生瘟疫,即刻叫人过去把死者抬了起来。 “你们不能烧了他!放开他!”死者家属自然扑在尸体之上,哭天抢地,无论如何也都拦着不让带走。因为这一带走,就要用火烧了干净的。 女人凄厉的哭声将周围的灾民都引了过来。灾民们对此感同身受,慢慢地,他们将那五六个官兵团团围住。 “这是公事公办!谁要阻拦,就把你们抓到县衙里过过堂!”为首的官兵按住了腰上的刀柄。 其中有一个脸脏得看不出模样的人梗着脖子道:“公事公办?你把人烧了就公事公办了?” “死人会生瘟疫的,你们想跟着一起死吗!”官兵怒喝。 这人便又道:“那朝廷的救济在哪呢?要吃的没吃的,也没有伤药,人死了,你们难道一点责任都没有吗!” 第49章 公子 “非得要我们死绝了你们才甘心吗!” 最后一句话,就像在终于烧开的沸水中加了油,瞬间就炸开了锅。 周围的灾民皆怒火中烧,纷纷要官府给个说法,更有甚者,已经走到官兵面前一步远的地方。 混乱之中,难免推推搡搡,也不知道是谁先动手的,两拨人开始厮打起来,几个官兵被围在中央孤立无援,无奈之下只能拔刀威慑。然而,一个衣着褴褛的青年人在人群中想要躲开,却不知道众人打红了眼,有人想推开他上前。而就在这一瞬间,官兵的刀刃拔了出来。 青年人惊恐地低下头,看见那柄刀就稳稳当当地插在自己的肚子上,刀还在身体里,血还没来得及流出来。 就在此刻,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呆呆地望着这一幕。 青年这时感觉到了疼痛,接连后退几步,猛地躺倒在地,伸手捂着自己的伤口。血已经开始往外汩汩地渗,青年的手不一会儿就被血染红了。 “杀,杀人了!官兵杀人了!” 随着一声惊恐的喊声,灾民这些日子心里绷紧的弦猛地断了。 拔刀的官兵知道自己即便是无心之失,今日都已经犯下大错。 通县周围灾民即便没有其它县那样多,但也绝对不少,寥寥几个官兵哪里能抵挡得住灾民的怒火?不出一会儿,几个官兵就被灾民绑了起来。 灾民们满心的愤慨终于化作实际,他们蜂拥而上,在城门尚未来得及关闭时,已经冲了进去。城内百姓恐慌之中纷纷躲了起来。灾民们拿起长木凳,木棍和其它一切能当武器的工具,直接问路,摸到了县衙门。 县衙县太爷正在办公,忽然就被县衙门口那声巨响给震惊了。 而之前在人群中说话的那个人,早已经不在这里了。他把脸洗了干净,又换了身行头,摇身一变,变回了当地的富商之子。他随着百姓躲来躲去,最后撞进了一幢茶楼中。 “哎哟,陈公子,这会儿您还敢往外跑?”掌柜的忙叫小二把门堵上,面如土色。 陈公子也像是吓掉了魂,连拍着自己的胸脯,惊魂未定:“可别提了,今日出门没看黄历,好好的,怎么他们就疯了呢?” “谁知道呢!真是造孽啊。”掌柜的也不知是在说灾民,还是朝|廷。 陈公子又道:“我先上楼歇歇,可把我这条腿跑断了。” “您上去吧,要壶茶么?”掌柜的问了句。 陈公子道:“来一壶吧。” 陈公子便慢腾腾地上了楼。待到刚上到二楼,陈公子就瞧见他常坐的位子今日已经被人给占了,当即冲了过去,道:“这位公子,这位子是我的。” “哦?”这位公子面如冠玉,生得十分贵气。 掌柜的亲自把茶端上来,但看两人之间剑拔弩张,当即笑着调解道:“陈公子,您看到了,如今位子少,您多担待?” 陈公子迟疑了半天,最后不情不愿地坐下了。 掌柜的擦了一把冷汗,放下茶,忙离开此地。 陈公子不经意四处瞧了瞧,伸手斟了杯茶,开口,状似无意道:“火点起来了。” “甚好。”对面的公子面上看不出喜怒,只觉得神色极冷。 “只是不知……能烧到何种地步?”陈公子声音极轻了。 对面的公子倏地笑了笑,道:“能多大就多大,你放心,你替我做事,不会忘了你的。” 这位公子同陈公子没有再说几句,稍稍坐了一会,便离开下楼了,他身旁还亦步亦趋地跟着一个机灵的小厮。 他从后门离开,坐上马车绕七绕八,从另一个门慢慢出了通县。一路向南五百多里,几天时间,他的马车终于行到江南首府襄州。 襄州状况比通县情况稍好,但沿途听闻,不仅灾民,还有长久重赋,被压得喘不过气的农民也悄悄地扇起了火。 公子坐在马车里,几不可见地略略一笑。 他的马车最后停在了里南街。而后,趁着夜色刚刚降临,他徒步而行,从从容容地绕到了梁王府邸,在门口递了自己的名帖,安静地等在门外,看着乌云压顶的天空。 不出一会儿,梁王府的总管忙出门相迎。 “吴叔,多年不见。”公子弯弯嘴角。 吴总管忙道:“哪里敢当?您快请进。”说着,便侧身让开了一条路。 公子颔首,迈步走进。 * 接到郑奕邀请的时候,王令宜是有些懵的,她心道自己从来跟郑奕不相熟,怎的好端端的要约自个儿喝茶? 转念一想,可不是当时谢宝林犯的事?看也不看,直接拉错人的手了吧?王令宜酸酸地想。 合姜问道:“您去吗?” “算了,皇后那小心眼儿的。”王令宜觉得还是不要找事了,免得谢宝林念叨自己。 王令宜要是让谢皇后不痛快了,那么作为皇后贴身宫女的榕西也就不痛快,榕西不痛快,那么喜欢榕西的自己也不会好过。这么一想,合姜深以为然:“娘娘深明大义。” 不过郑奕不是个轻言放弃的人,她心知皇后和贵妃不是真的水火不容,上次皇后的说的话她压根没当真,于是这次她又加了一句“皇后娘娘也去”。 王令宜听了便笑了,这郑奕是真的很懂。不过也没准,谢宝林这个人,哪里有那么直接?指不定这次是骗了人郑奕,才有的这一出。 故作犹豫几次,王令宜答应去了。 去之前,王令宜还略略画了个淡妆。她总觉得自己相貌太过妖艳,而谢宝林一向喜欢雅致,所以这次她打扮得算是她进宫以来最朴素的一次了。 地方也就约在御花园中的暖阁。 王令宜到的时候,郑奕已经在里面等着了,听闻王令宜已经到了,郑奕就从暖阁里出来相迎,笑道:“贵妃姐姐。” 王令宜对郑奕还算有好感,便也笑了笑:“怎么想起喝茶?” “就是,妹妹觉得姐姐性情真,很想结交一番。”郑奕这会儿也不含糊,直截了当。 王令宜似笑非笑道:“很多人却不是这么说。” “人云亦云,于我而言,又有什么意义?”郑奕说得认真。 王令宜忽然知道自己为什么不觉得郑奕讨厌,而一直在心里抵触袁夫人了。她看到了郑奕的眼睛时,她只觉得郑奕眼眸坚定而清澈。但袁夫人并不是如此,她的目光似乎朦朦胧胧罩了一层雾气,让人看不真切。 王令宜这次真心笑了:“说得好。不过,我这会儿可以进去了吗?” 郑奕被这么一提醒,当即红了脸,忙道:“姐姐请。” 里面的桌上除了各色糕点,的的确确有三只茶杯。王令宜心道郑奕也没骗她,便坐到主位边上的那只软凳上了。 郑奕自己坐到王令宜对面,开始同王令宜谈天。 过了一会儿,暖阁外有人道:“皇后娘娘到。” 王令宜立刻就站起了身子,甚至不自觉地拉了拉自己的裙摆,也不知道方才有没有坐出褶皱来。 谢宝林进来之时,便看见被热气熏得脸蛋越发若桃李的王令宜,像是期待又像是羞涩地望着她。那双凤眸眸光潋滟,像是湖面上粼粼的波光。 谢宝林念着郑奕在场,只稍稍多看了王令宜一眼,方才任榕西给自己脱了披风挂在衣架上,对两人道:“入座吧。” 王令宜盈盈行了一礼:“见过皇后娘娘。” 谢宝林趁郑奕没注意,给她一个眼神:几日没见,倒还学会膈应人了。 王令宜迅速做了个乐意的神色来。 谢宝林自然坐在主位,王令宜和郑奕等到谢宝林坐稳才随之坐下。 “你倒还真把她请来了。”谢宝林道。 郑奕只当自己没听见。如今王贵妃应了她的邀约而来,就坐在她对面,郑奕有些紧张。 “皇后娘娘这是不愿见到妹妹的意思了?”王令宜顺势问道。 “本宫可没这么说。”谢宝林心道王令宜胆儿肥了。 王令宜忍不住伸脚,想踢谢宝林一下。 可踢了一下,王令宜看谢宝林没反应。就开始在心里头嘀咕。她再一抬头,只见郑奕面容通红,满脸不自在,像是被人踢了。 王令宜知道自己踢错了,便尴尬地收了脚,然后面容淡定地问:“妹妹不好意思,方才本宫是不是踢到你了?” “没事没事。”郑奕摆手道。 王令宜留意到了谢宝林传给自己的眼神:瞧你那点水平。 王令宜想起那次一起吃饭的事情来了,谢宝林在桌子下嚣张得很。她承认,在这种事情上,她确实比不过谢宝林的厚脸皮。 第50章 竹屋 感谢姑娘们仍哒地雷么么~~~ 雨水一盒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9-1919:38:39 辣橙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9-2012:39:39 辣橙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9-2012:39:47 辣橙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9-2012:39:53 辣橙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9-2012:40:01 辣橙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9-2012:40:13 辣橙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9-2012:40:23 辣橙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9-2012:40:29 辣橙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9-2012:40:47 only.for諲骺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9-2021:24:52 雨水一盒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9-2111:36:02 感谢muum灌溉的营养液么么~~ ——晋|江文学城vip—— 方明花捂脸长叹:“月末工资会打你工资卡里,我虽然不知道你的有多少,但四千二是肯定够的了,先还了总经理再说。” 杨轶凡原本打算多问几句工资的事情,但看方明花憔悴的脸色,觉得还是不能太着急,要徐徐图之。通过方明花把现在这个天|朝了解清楚是十分必要的,那么现在就一定不能让方明花不开心。 既如此,身份上就得转化一下。杨轶凡原以为自己也是有官职在身的,上天可摘日月星辰的,而方明花是自己的下人,现在观察发现,方明花并不认为她是主子,事实上,这里的人都不拿她当主子。这样的现象说明了,她本来就不是个主子。 那方明花转换成什么身份合适呢?手帕交?不不,自个儿当初的手帕交可不就是把自个儿给坑了么?原本裴家有意给裴意如说的亲是太傅长孙张清远,据说十分英俊,为人温润谦和,十分有太傅当年的风范,后来太傅府的老太君也来过府上顺便看了看自个儿,还赏给自己一对羊脂玉镯子,她可宝贝着。结果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张清远去自个儿手帕交府上下了定,不出两个月就完了婚。 事后,手帕交连句解释都没有。她就这么一下没了着落,选秀是三年一小选,十年一大选,她就倒霉催地赶上了皇帝规模不大的选秀,京畿地区及周边的郡县都选了美人,裴家合家上下就她一人年龄合适,无奈参选。 在大殿上面见皇帝,由皇帝挑萝卜似地留了三四个顺眼的,顺带留了一个皇上不顺眼的,那个不顺眼的就是她,堂堂的端妃娘娘。 偏题了,端妃娘娘决心要给方明花一个合适的身份,试探着问:“如果两个人住在一起,那这个怎么说?” 方明花:“同居?” “对,就是这个意思,明花,跟我同居吧!”杨轶凡眉眼弯弯。 声音略大,不少人已经隐隐约约听见了这么一句,于是,谣言悄无声息地疯传了起来。 等到传言溜到了傅总经理耳朵里的时候,已经带了更加不可言说的旖旎。总经理沉默良久,这位来自远方的端妃居然还不是个老实的,要祸害方明花? 发工资向来是个大日子,众人在这天摩拳擦掌,整个公司的人走路都变得轻快许多。 想借着好氛围多问工资详情的杨轶凡不幸被叫进了总经理办公室。她本来以为有什么要紧事,还紧张地对着镜子整理自己衣服,结果进去就听到傅添的吩咐:“泡杯茶。” 自从喝了她泡的茶,傅添这就是非得奴役她不可了。杨轶凡慢吞吞挪到隔断那边,不情不愿地拿出茶叶,熟练地清洗茶具,泡好第一壶,就用这壶茶将茶具重新清洗,茶杯里就残留了淡淡的茶香。第二壶才是要给傅添端去的。杨轶凡托着茶盘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慢慢放到傅添办公桌空荡的那边,抬手斟了一杯。 “大人,茶。”杨轶凡看傅添还没反应,忍不住出声提醒了一下。傅添这茶杯小而轻薄,只需吹一口气,茶便不烫,可以直接喝了。 看着傅添忙于工作不顾着喝她茶的时候,杨轶凡忽然想起了当初明花在自己旁边唠唠叨叨的样子。她想,明花那时候看她,大概想打死她也不一定。 傅添放下手里的文件,满意地端起茶杯,“坐。” 杨轶凡立刻站直,表示自己依然很精神,“我就这样就好,您说。” “你跟方明花关系很好。”傅添也不含糊,把茶喝完,将茶杯重新递过去,立刻就开口。 杨轶凡十分机灵地接过来,又倒一小杯递过去,点头说道:“是很好,怎么了?” 傅添这次静默了片刻,抬眼瞧着杨轶凡茫然的神情,随即把目光挪到桌上文件上,头也不抬地说“没事,你走吧。” 她也是很忙的好吗?她也是有工作的好吗?她也是要学东西的好吗?她也是需要时间的人好吗?傅添就这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是真的好吗?杨轶凡心道这傅添是成心叫她耽误时辰。 可杨轶凡也只能默默地退出去。 “办公室不允许谈恋爱,希望杨助理以后约束好自己。”傅添语气冷淡,“把门带上。” 关她几个铜板的事?杨轶凡站在傅添门口,盯着门上的牌子,撇撇嘴钻回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了。 除开傅添总叫自己泡茶这件事,傅总还是个好人的,杨轶凡一直试图这么劝慰自己。可是当方明花带着她改了□□密码,一查,里头剩了几百块钱,六月份的工资到七月份十二号还没上。杨轶凡当即就要暴走,她眼含热泪猛地摇晃着方明花的肩膀,痛心疾首:“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明花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方明花快被摇吐了,“你别急啊,我想缓缓。” 杨轶凡果然听得懂人话,当即松开手,可眉目间寒光闪烁,“缓缓是谁!” “诶,工资的事,先问问财务部吧。”方明花扶额,好脾气地试图安抚这位已经炸了毛的端妃娘娘。 杨助理的工资问题,公司财务部人给的回答是,杨助理是自己申请延后一个月的。 自己申请延后?哪里来的延后?她会嫌钱咬手吗?杨轶凡一听到钱被压下了,这还了得?既然找财务部不成,那就找傅添。没顾着方明花劝阻,杨轶凡当即血冲脑门拨通了傅添的电话,恶声恶气地问:“喂,傅添!” “杨助理有什么事。”傅添似乎并不把杨轶凡的态度放在心上,语气一如往常,可说后一句话时候,就隔着电话向杨轶凡送去了丝丝的寒意,“这样着急?” 杨轶凡立刻就怂掉了。杨轶凡心痛地对比,以前她还是一个特权阶级,如今沦落得任人欺凌蹂|躏,命运不公。 “大人啊,我跟您开玩笑呢,呵呵呵。”杨轶凡站在银行大空调前头,感受着夏天里的清凉,干巴巴地笑。 傅添的声音听不出是什么情绪,“原来杨助理开玩笑,那杨助理有什么事?” 工资啊!她的钱啊!除了因为这个,她还会主动跟傅添说话?呵呵。 “许久不见总经理了,我就想听听傅总的声音。”杨轶凡说完就恨不得把头塞到空调里头,怂到家了。真的够,她也要硬气一回,叫傅添瞧瞧端妃的厉害。杨轶凡当即重新振作,一本正经地说:“傅总,我的工资被延后了,我想跟您报备一声。” 看,中国文化博大精深,一个“被”字体现了多少的无奈与辛酸,杨轶凡显然已经悟到了精髓。 “面谈。”傅添说完,立刻挂掉了电话。 杨轶凡准备的长篇大论就这么被塞回去,呆呆地看着已经退出通话的手机。 铃声在下一刻响起,一条来自傅总经理的短信已经出现在了杨轶凡这里,是一串地址。 方明花同情地扫了一眼,叹息道:“君叫你死,你就麻溜快死。” 正是个周六的中午,正逢一个阳光毒辣的好天气,杨轶凡同方明花分道扬镳,流着泪走在太阳底下。念及自己的钱,杨轶凡越想越难受,扯着袖子就抹起泪。好不容易自己好好劝慰了自己,结果目光所及,所有人衣着清凉,只有她傻乎乎地穿着长袖长裤还有一双严实的运动鞋。杨轶凡捂得一身汗,又不舒服又热,再想想自己还要穿着这些走在七月的天气里去跟那个黑心的傅总经理要债,杨轶凡又哭起来。 等到摸到傅添家楼下时候,杨轶凡已经不成个人样了。 “杨轶凡?”傅添拎着菜,临到跟前,扶扶眼镜观察一会儿,才把杨轶凡认出来。 杨轶凡抽抽鼻子,也不回话。 傅添家在十六楼,杨轶凡一踏进傅添家门,顿时感觉到了巨大的贫富差距,低头看看自己这一身,好像,今天不太适合过来要债,也太没气势了。 “愣着干嘛,进来。”傅添把菜放进厨房,出来就看那个大夏天还捂一身的端妃杵在玄关那儿一动不动。 杨轶凡心情也就慢慢放松下来,自己不用吩咐就坐到了傅添的沙发上。 第51章 逃出 感谢雨水一盒,松花蛋和扔哒地雷么么…… 这两天文献看得我想狗带…… ——晋|江文学城vip—— 杨轶凡就有点得意了,她一向不是爱胡闹的人。 “那既然这样,大人,我就先告辞了。”杨轶凡恋恋不舍地看了看桌上的可乐,狠狠心站起来跟傅添辞行。 她脚步刚刚挪动,傅添就站起身,看看表,然后睨了她一眼,随口说道:“已经中午了,有时间就留下吃顿饭吧。” 有好吃的!杨轶凡眼睛一亮。 杨轶凡是个实在人,不会跟人客气,既然傅添都好心好意开口了,不留下吃顿饭简直无情。杨轶凡于是立刻站定。但她也有自觉,不会白吃人家的,因而便好声好气地问:“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杨轶凡发誓,她也只是客气一句。 似乎推翻了她刚刚的说法。 傅添同样不跟她客气,他抬手指向厨房,瞧着有些不明所以的杨轶凡,傅添眉眼看不出是什么颜色。随后他吩咐道:“有,你去做。” 如果知道留下来吃顿便饭的另一层不能说的含义是给傅添做饭,那么杨轶凡敢当机立断掉头走人。从来都是被人伺候的端妃娘娘杨轶凡何时这样频繁伺候过别人?也不完全对,至少在这边,经常还要给傅添泡茶,帮他办公室打扫卫生,做一切杨轶凡从来不沾手但傅添又不让别人沾手的事。杨轶凡渐渐意识到,她的身份已经慢慢开始转化成现代贴身丫鬟。 如果还算贴身的话。 杨轶凡试图向傅添传达自己内心反抗的意愿,但傅添已经不再理她,顺手刷刷刷写了一串菜单递过去。 “这些菜你会做吧。”居然还是有些肯定的语气。 听闻傅添的话,杨轶凡暗自思忖,判断方明花叛变的可能性。 基本就是方明花无疑。 吃了她的菜,方明花还要卖她?杨轶凡牙齿咬得咯咯响,切黄瓜的时候额外用了许多力气,案板几乎都要被剁成两半。索性杨轶凡刀工还不错,即使是泄愤的产物,卖相到底还是不错的。趁着热油的空当儿,杨轶凡蹑手蹑脚地走出厨房,往客厅探出个脑袋观察敌情。 此刻敌人正坐在沙发上,面无表情地翻看手里的资料,偶尔会拿笔在纸上写什么。总经理原来是这样忙的? “锅糊了。”傅添忽然放下手里的资料,偏头看向了露出个脑袋的杨轶凡。 杨轶凡被发现,当下脸上一窘,讪讪地把脑袋收回去。她深吸几口气,果然是一股糊味。杨轶凡心知不好,连忙跑回厨房里,把火关掉,面对被自己搞得一团糟的厨房,杨轶凡内心挣扎:不要收拾了吧?好呀好呀。打定主意,杨轶凡转头就走,迎面就撞见黑着脸的傅添。 只见傅总经理眉目一寒,冷眼瞧她,说:“怎么,想走?” “没有!”杨轶凡严肃了表情,斩钉截铁地回,没等傅添说话,转身又折回去。 折腾了半晌,在身后傅添目光的高压控制下,杨轶凡总算做完两道。感觉傅添还没走,杨轶凡登时后背又一阵阵发毛,终于露出白森森的牙举着菜刀转过了身,眉眼弯弯地瞧着傅添,一字一句地挤出来道:“傅大人,您在干嘛?” “饿了。”傅添倒是自觉,自己过来盛两碗饭端走了。 杨轶凡把菜刀一放,麻溜洗好手端上两盘菜跟了出去。 两个人,两盘菜倒也还是够的。 傅添拿起筷子,垂眼挑剔地看了看菜色,嘴略略地抿着,也不知道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杨轶凡提心吊胆,紧张地盯着傅添的神色,直到傅添终于下筷子把菜送到嘴里细细咀嚼了,对她微微点点头,杨轶凡这才松口气,自己也夹了一筷子。 这是杨轶凡第二次和傅添面对面吃饭,虽说一回生二回熟,但重点这是在傅添家里。傅添家里什么概念?她身为南朝庆嘉帝后妃,居然光明正大地在另一个男子家中,孤男寡女一同用膳。把皇帝放到了何等位置?杨轶凡默默盘算了一下,当即心中负罪感甚重,完全忘记刚刚是谁要留下的。 杨轶凡头也不抬地迅速拨了几口饭,连忙放下筷子,抽了张纸擦擦嘴,直到全部咽下,才喝了一口水,抬眼跟傅添说道:“大人,我先告辞了。” 傅添放下筷子,抬眼瞧她,淡淡地说:“身为你的上司,我是不是有必要了解一下我助理的学习进度。” 杨轶凡噤声,低头捏手里粘上的米,拒不作答。 “阿拉伯数字背会了?会看时间了?会印东西了?”傅添起身倒了杯水,喝了几口才偏过头看她脑袋上的发旋,看她这样子,没学会是肯定的。傅添当即脸色略略沉了沉。 杨轶凡刚要反驳,可看傅添脸黑着,再大的胆子都缩成绿豆大,只好小声咕哝:“会背了,时间什么的正在努力学,大人你不要太强人所难。” 下周三要去a市出差,傅添稍稍一想,有了计较。反正杨轶凡什么都不会,留在公司也是个祸害,盯紧点或许还不容易出乱子。傅添定了主意,当即声音清冷,开口道:“下周三跟我出差。” 这还了得?杨轶凡心中登时咯噔一下,皱巴起脸,苦哈哈地说:“那天我肚子疼。” 傅添脸黑了下去,看着如今十分不靠谱的杨助理歪在一边跟他不情不愿地扯瞎话,像谁迫害她似的。傅添盯着这个麻烦精沉默片刻,捏着筷子抬手不轻不重地戳她的脑门,冷着脸道:“去不去。” “去……” 周一难得清凉的早晨,杨轶凡深刻意识到了方明花所讲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是个极其有道理的说法。不说其他,但就方明花踩点上班这一点就给纯良的杨轶凡造成了很深的影响,当然,杨轶凡又怎么会承认自己是因为变懒不想起床呢? 杨轶凡嘴里叼着一只小笼包,手里还提溜着一兜,挤上了公交车,慢慢挪到后门的位置,扶着扶手,开始解决自己的早餐。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还有十五分钟就要迟到了,杨轶凡有些着急,但对于睡得越来越晚的自己,杨轶凡也只能大义灭亲地说一句“活该”。 就是这样紧张地时刻,偏偏车就堵到了路上,五分钟过去了,车居然一动也没动。她看表的频率越来越频繁,额上也渐渐起了汗,她记得今天上午傅添是要开个会的,如果她赶不到……想想傅添的黑脸,杨轶凡就忍不住摸摸自个儿的脖子。 可现在离公司还有很远一段路,怎么办。 焦躁的杨轶凡完全没有感觉自己身后渐渐攀上一只手。 直到那只手试探性地触碰了她的腿,杨轶凡才猛然回头,扫了一圈,身后有个男人,也是衣冠楚楚,杨轶凡以为是误伤,就往旁边去了去。 大概是看她像是包子好欺负,居然把手搭在了她的腰上,还恬不知耻地上下游移起来,被碰的那一瞬间,杨轶凡就感觉像吃了一只乱窜的苍蝇,还梗在喉咙咽不下去,恶心得想吐。 杨轶凡何曾受过这样的侮辱和委屈?当即大怒,低头看准了,随即将脚下的细高跟狠狠地踩上了男人的脚趾,解恨似地狠命碾了碾,男人吃痛,推了杨轶凡一把,杨轶凡反身一耳光狠狠地甩了过去,厉声喝道:“居然敢在本宫头上动土,看你这猥琐德性,留着你也是祸害!” 男人发了狠就要扑过来,杨轶凡却发现旁边的人居然都躲远了,当下心就凉了一截。手上拎包要打,男人连忙去拦,可杨轶凡却意不在此,抬脚就飞快地揣向了男人的重要部位。 男人躲之不及,狠狠地挨了一脚,疼得在地上打滚。 “看你这样子像是常做这事,看起来人模狗样的。”杨轶凡要是脚再抬高些,用高跟踹了他,那就不是简单疼的问题了。 司机把后门打开,男人捂着伤部,踉踉跄跄地跑下了车。 这么一闹,迟到是妥妥的了。杨轶凡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腰,迟到就算,竟然还遇见这样猥琐的人,实在出门不利。她总觉得那男人的手印子还在,心里膈应得难受,又忍不住拍拍。 车总算又动了。 杨轶凡下了车,急匆匆地赶到公司。临到打卡处,杨轶凡却发现傅添就在这儿安静地坐着,不知道翻看着什么文件,听见是有人来,掀起眼皮扫了眼,神色淡淡地说道:“自己解释。” “解释什么?”杨轶凡愣了愣。 傅添语气云淡风轻,似乎就是聊天一样随意,“我记得我说过,做我的助理,不要求早,但决不允许迟到。” 杨轶凡绞尽脑汁思索了半晌,小心地问:“大人,您确定是跟我说的?不是跟别人说的?” 傅添放下文件,往椅背上靠了靠,“你觉得以前的杨助理需要我说么。” 确实不需要。杨轶凡只怪自己不用心了,傅总经理这么重要的讲话居然也记不下来? 第52章 玉兔 谢宝林这日还刚起身,睡意却已经消散干净了,她正接过榕西递来的温盐水含了一口,还没来得及吐出去,就听见外头一声:“阿姐。” 榕西递了帕子给谢宝林,看着她按按自己的嘴,才轻笑道:“原来四郎今日休沐?他倒是又骗人。” “想来是想陪我一起去道观。”谢宝林面上还带着少女的稚嫩,正是花骨朵一样的年纪,眼眸中水光流转,说话的语气很是温柔。 谢宝林话音刚落没多久,谢问杉便撩起棉帘低头走了进来。谢问杉如今个头窜了上来,高过谢宝林半头还要多,再也不是以前整天喜欢跟在姐姐身后的那个小男孩了。谢问杉狭长的眼眸漆黑,眼尾略略上挑,生得是唇红齿白,很是俊秀。 “用过饭了?”谢宝林没管他,只把手伸进铜盆里,掬了一捧温水细细洗脸。 谢问杉便笑了:“我是来阿姐这儿蹭饭的。” “我这儿都是萝卜青菜,你可爱吃?”谢宝林洗过脸,用柔软的面巾轻轻把脸上的水按净,又给了榕西,这会儿方道,“别真给你吃这个,一会儿又要去娘那里告我的状。” 谢问杉笑着把谢宝林推出门去,边走边道:“那也是小时候的事情了,你别总念我这个,不过阿姐,我可听说了,前几日有人想跟娘提你的事。” “我什么事?”谢宝林不甚在意。 谢问杉道:“自然是阿姐的婚事,娘虽然不说,但心里还是急的。” “这种事从来都顺其自然,强求不得的。”谢宝林笑着拍了谢问杉的肩膀一下,“问杉,都两年多了,皇帝已经不是太子了,不如早些推了皇帝陪读这事。” “我也这样想。皇上自然也不会一直要人陪读的,况且,我阿姐要是嫁人了,我总得在家给阿姐撑腰啊,天天在宫里哪成。”谢问杉显然跟谢宝林想法一致。 不过听谢问杉话说到后半句,谢宝林脸上就不由得红了红,强自镇定道:“你才多大,还给我撑腰,好大的本事。” 谢问杉得意得很:“自然是有些本事的,前些日子青山书院的陆先生要收我当弟子了。” “陆先生德高望重,已是多年不收弟子的,这倒是个极好的消息。”谢宝林闻言,当即又多夸了谢问杉几句,不过还是又道,“戒骄戒躁,等你到青山书院,跟着陆先生好好做学问。听说青山书院冬日苦寒,我回头再给你做几双棉鞋。” 谢问杉连连应是。 一餐安静用过,差不多就到了要出发的时候了,谢宝林吩咐榕西等人把东西带齐了,然后一行人便往主院去了。 谢阁老瞧着这姐弟二人,便笑了起来:“也就一两日,可别把家搬过去。” “祖父,阿姐叫人带了好些物什呢。”谢问杉立刻便告状。 谢宝林暗暗瞪他。而谢问杉只装作不知。 听闻这道观素来有灵气,是以百年不衰。只是昨夜下了好大的雪,山路难行许多,谢问杉坐在马车里头,饶有兴致地掀开帘子往外看。 谢宝林则手捧一只暖手炉,微眯着眼小憩。 “对了,这儿的山下倒让我想起来,前些日子,我在一个寺庙下头的官道上,碰到了王家那个小姑娘。”谢问杉忽然道。 谢宝林这才睁开眼,悠悠哉哉道:“好端端的,她怎么跑出来了。” “应该是有人带着,我路过的时候,她还抬头看我。”谢问杉回想着那个小丫头片子的反应,又笑了笑,“阿姐可见过她?” 谢宝林没好气地把暖手炉塞到他手里,道:“见过,她还过吃我桌上的樱桃。” “感觉王家这姑娘挺好玩的,”谢问杉想了想,“眼睛很有灵气。” 谢宝林不忍心告诉这位天资聪颖的问杉公子,王家这姑娘灵气归灵气,可如今都十二岁了,读书还是不大好。京中的少女没哪一个是她这样的,谁不饱读诗书? 道观今日人烟稀少,十分冷清。或许是在这样的天气,大家都更乐意在暖意融融的屋里取暖的缘故。谢宝林照例先去洗干净手,方才去往正殿,点了香,恭恭敬敬地插到香炉中,又命榕西将带来的干净贡品供了上去。 因着还是平时,谢宝林并未行三拜九叩之礼。 上过香,谢宝林便出了正殿,裹紧披风,四下看了看,没看见谢问杉,有些奇怪,问道:“问杉呢?怎么不见他过来。” 榕西笑道:“四郎说在后院树下等着您。” 谢宝林这才想起来,之前,她还哄着谢问杉说带他去后山玩的。谁料昨日下了大雪,谢宝林以为谢问杉就不记得这件事了,结果现在却并不是这样。 天子伴读,如今还是一副孩子心性。念及此,谢宝林不由得笑了。 谢宝林走到后院时候,谢问杉正立在树下,双手背在身后仰着头看着落了雪的树枝,不知道在想什么。 “阿姐,”谢问杉听见脚步声,收回思绪,偏偏头瞧着谢宝林,笑道,“上次来的时候,这棵树还很繁茂。” 谢宝林也抬起头,那棵老树已经饱经沧桑,如今叶子落尽,有些许萧瑟,她道:“等你明年再来看的时候,就又枝叶葱郁了。” “应当是的。”谢问杉走到谢宝林跟前,扯扯谢宝林的衣袖,“阿姐,说好的去后山,你可不能赖。” 谢宝林从来没有拒绝过谢问杉。 她想着谢问杉功夫也不错,便带着谢问杉一同去了。 刚到一处平地,谢问杉顾念着谢宝林,便让她坐下休息。她自己却还要偷偷去猎只兔子来烤着吃。谢宝林迟疑着劝阻他,谢问杉笑着摆摆手:“没事。” 谢宝林的眼皮忽地跳了两下。 等了一会,就在谢宝林等得心中不安的时候,谢问杉手里拎着一只兔子就脚步轻快地回来了。 “阿姐!”谢问杉笑盈盈地向她走过来。 谢宝林心中不由得松了松,刚站起身要迎过去,只见谢问杉忽而不动了。谢宝林呼吸一滞,她看见谢问杉右肩上生生扎出一支箭,箭头上的血积攒片刻就滴到了地面上。 谢宝林眼前一黑,当即就跑过去搂住谢问杉:“问杉!” “阿姐……”谢问杉神情也有些不可思议,他忽地对谢宝林笑了笑,“阿姐,你会嫁一个怎么样的人呢?” 谢宝林扶着他,目光却紧紧盯着那六七个凶悍的人,为首那人脸上有一道疤。 “抓住他。”刀疤男人淡漠说道。 谢问杉却是一把将谢宝林推开,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来。 然而毫无用处,六支箭对准了谢问杉。刀疤男人道:“谢公子,还请你跟我们走一趟,兄弟们只是生活艰难,借谢公子一用。” “我有钱,你要多少?”谢宝林挡在谢问杉身前,神色坚毅,沉声问道,“多少?” “不好意思,兄弟们从来不与女子为难。”刀疤男人轻描淡写地拒绝了谢宝林。 两人面对七个人,能有什么作用?谢宝林被人拉在一边,眼睁睁地看着谢问杉跟着刀疤男人离开此地。 谢问杉扭头的时候,还向她比了口型,是什么呢? 谢宝林反应不过来,说的是不是“快逃”? 然而谢宝林口鼻被一人捂住了,她顿时就失去了意识。等她再醒来的时候,她面容木然地坐起身,查看周围的环境,很明显,马贼将她带离了那座山,防止她向道观求救。马贼成患,可就在京城的卫城,居然也敢如此嚣张。 今年的雪下得特别大,一尺见深的雪,谢宝林没走几步,裤腿便已经湿透了,刚开始还冷得发抖,随后就刺骨到没有知觉,也不知道累。 她一步一步地在雪山中走,边走边找,边留记号。 山林里树木参天,遮云蔽日,她泪已经再也流不出,驻足望天,天色灰蒙得似乎怎生也突不破,生生地拢住了天地。偶有没有迁徙的鸟尖锐地鸣了一声,盘旋至天际。谢宝林浑身冰凉,她不敢停下休息,生怕坐下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趁着有雪,有脚印,她用尽自己的力气去寻。 终于在深夜,她站在了马贼寨子门前的树林里。寨子里灯火通明,听声音又十分热闹,似乎是在庆祝什么。 寨子门口守卫很是精神,里面也没有什么人出来,谢宝林心中急切,便要往寨子后头绕。沿着外围走,谢宝林冻得闻不出味道的鼻子忽然就闻到了一丝丝臭味。 谢宝林当即又凑近了些,终于确定这就是寨子的茅厕,就在这时,两个人解手时便聊起来:“二哥好大的本事,把谢问杉也掳了来,谢家给的那些钱,足够咱们吃香的喝辣的了!” “谢问杉不就是谢家的眼珠子么,少见多怪。” 应当是马贼送过信,然后谢家给过钱了。那么问杉呢?谢宝林此时慢慢感觉到了脚底的寒意。 “不把谢问杉还回去,谢家能乐意?” “怕什么?他吃好的喝好的,还给他治伤,够好了。” 谢问杉还在这里。谢宝林的心又提了起来。 虽说此处是个山寨,但是戒备森严,谢宝林混不进去,于是,谢宝林又连夜下山,直到将近黎明时分,她才形容狼狈地拦住了一辆驴车,声音嘶哑道:“劳烦,去京城谢家。” 大爷心中有些害怕,但还是拉着她离开了此地。 直到午后,谢宝林重新站在了谢家门口,重重地扣下门环:“开门!” 她径直走到祖父的书房,此时谢家几位主要人都在商讨解救谢问杉一事,忽然就被直接推门进来的谢宝林吓了一跳。 “问杉在蒙山的山寨里,”谢宝林一滴眼泪也未曾流,“我可以带路。” 皇帝听闻此事,当即拨了一队精锐士兵给谢家。谢父当晚就带着士兵赶到蒙山,潜伏上去。为防止马贼知道此事,逼急了害了谢问杉,谢父先派了几个擅于掩藏的人进去探路。 谢宝林则被看管在家,蒙山的事,她一概不知。 她昏睡了两天,直到她醒来,她的头昏昏沉沉,疼得受不住。她哑着嗓子问:“榕西。” 榕西低着头进来,眼眶通红,语气上却装作若无其事,回道:“姑娘。” “问杉那边……”谢宝林问。 榕西眼泪顿时流了下来。 谢宝林的心忽然就死了,她感觉不到任何情绪,木然起身,道:“没了?” “是……” 谢宝林颔首:“知道了。” 谢问杉在那日谢父带人去山寨之前就已经没命了,谢父怒平山寨,杀尽所有马贼,一把火烧光了这座山寨。 因着谢问杉死于非命,谢问杉的尸身存在棺椁之中,便直接盖棺了。 谢家这桩丧事,未曾大操大办,这件事过去,谢家很是消沉,闭门不见客长达一月有余。直到皇帝再三请谢阁老回朝,谢阁老方才重新回到朝堂。 三月后,皇帝下旨,封谢宝林为后,悬空几年的后位终于花落谢家。 在旁人的恭贺声中,那日鞭炮锣鼓喧鸣,谢宝林蒙着红盖头,踏上了皇后规制的车辇,她稳坐车辇中,手中紧攥着谢问杉送她的那只玉雕的兔子。 车辇缓缓驶动。 谢宝林垂眼,眼眸淡漠,面冷如冰。从此以后,深宫高墙。 车辇仪仗全都慢慢离开后,人群慢慢散去,谢桢正要回到谢家,偏头瞧着门口石狮子台面上的有只小小的玉兔,觉得活灵活现,伸手拿了起来,然后走上台阶,走进了谢家大院。 第53章 谢竹 江南生变,这个“变”却不再是可以随便打压下去的了。在通县官府大门被踢开之后,通县知县立刻派人从后门出去,一路向南往襄州上报消息。或许是死水忽然被人戳出一个活口,水就开始上下翻涌,一如当初决堤的江柏大堤,江南各地纷纷响应,于是江南各地的官府坐不住了,镇压无果,纷纷向襄州报信。 各地报往襄州的信汇到襄州州府,然这些信便被一只素白的手轻飘飘地压在了当地。 梁王几近知天命的年纪,如今两耳不闻窗外,每日只逗逗鸟,养养花,好不惬意。梁王在花房里背着手彳亍,神色轻松,显然是对这些精心栽培的花很是满意。他坐到花房中央的软凳上,摘下扳指在手里把玩。 不出一会儿,花房门打开,棉帘被修长的手撩起一角,便从门外走进一个高挑的身影,乍一看是个翩翩佳公子,若是能再仔细观察,便能发现此人面部轮廓却并没有十分冷硬。 这人步伐优雅从容,待到走至花房中央时,这人便出声道:“叔父。” “景文哪。”梁王看见来人,便笑了。 明德却是行礼道:“叔父,侄女此番看望您,多有叨扰,只是时日有限,不日,侄女便要回京。” 梁王道:“那我也不留你,便给景焕带些礼物回去吧。” “婶母已经命人备着了。”明德颔首笑道,尽管垂首站在一边,不肯入座,但背依然挺得笔直。片刻后,她又道:“京城过年时候热闹许多,不若叔父同侄女一同回去吧。” “京城的除夕,我已是多年没有见过的了。”梁王叹气,他重新又戴上了扳指。 明德笑了:“婶母也很多年没回谢家探望过了。” 梁王抬眼,定定地瞧着明德。只见她的面上一派平和,看不出野心,看不出其它,但却正因如此,梁王道:“这一路,景焕全凭你扶持。” “景焕是弟弟,”明德坦然面对梁王的试探,“既然是如此,这些便都是我应当做的。” 明德的话中规中矩,但梁王却忽地阖了阖眼:“那便回去吧。” 明德应是。 当天傍晚城门落锁之前,明德便换了另一辆马车,自北门不紧不慢地出去了。 待到她终于赶回京城后,先到王家附近的那座小别院歇了歇脚。她刚稍稍洗漱一番,打算小憩片刻,便听卧房门外侍卫低声道:“主子,合姜求见。” “合姜?”明德蹙眉,随即道,“让她进来吧。” 明德坐了起来,走到衣架旁边,伸手拿下一件外衣披上,走到外间,坐到圆桌边的凳子上。然后她左手懒懒地撑住了自己的下巴,目光漫不经心地投向门口。 “主子,合姜到了。”侍卫的声音再次响起。 明德“嗯”了一声。 门缓缓打开,门外合姜眉眼低敛,目光却毫无波动,踏步走进来,行了一礼道:“公主。” “你已经留在王令宜身边了,来此所为何事?”明德问得毫不在意。 “奴婢只是来传信的。”合姜道。 明德眼眸微抬,纤长的睫毛便在眼下投了些淡淡的阴影出来。她伸手把茶杯摆正,手指摸着茶杯边缘,轻声道:“传信?传谁的信?是王令宜的还是……谢宝林的?” “公主,皇后娘娘想见您一面。”合姜垂眼。 明德捏起茶杯,猝不及防地砸到地上,冷声道:“我让你走,是让你跟着王令宜,不是让你投靠了谢宝林。” 合姜沉默,面对着昔日的主子,她什么也不能再说,说什么就都是错的。 “不说话?”明德不知道为何心中一股无名火就窜了上来。合姜如此,难不成王令宜不知道?这事定然是王令宜同意了的。她跟谢宝林就这样好? 她陡然起身,伸手捏住了合姜的脖子,沉声道:“谁让你来的?谢宝林,还是王令宜?” 合姜被掐得喘不过气,却还是断断续续道:“公主,执着于此,实在不明智。” “说。”明德眸光越发冷了下来。 合姜这才咬牙道:“是……贵妃。” 听闻这句,明德的手似乎顿时就没了气力,她松开手,背对着合姜,听着身后合姜隐忍的咳嗽声,终于缓缓道:“时间,地点。” “此时,此地。”合姜道。 明德挑挑眉,转过身来,道:“皇后来了?” 合姜颔首。 “她倒是有胆子。”明德道,“请皇后娘娘进来吧。” 她话音未落定,门外便从容走进一个身着太监服的人来。 明德不消去瞧,便知道这人就是谢宝林。 “皇后娘娘,别来无恙。”明德笑道。 谢宝林也略略笑了:“公主客气,自打□□禁足,确实就没见过公主了。” 明德对这话却并不在意,她抬了抬手,想让合姜退出门去,可合姜却没有动作。直到谢宝林吩咐,合姜这才出去,轻轻关上了门。 “她倒是听你话。”明德道。 谢宝林笑了笑:“不是听我的话。”言下之意是听王令宜的。 明德决定不在这个话题上多跟谢宝林纠缠,道:“皇后娘娘怎么知道我今日回来?” “公主,据说你卧病在床,这么长时间,也该好了吧。”谢宝林却并不直接回答她的问题,想到今日要来说的事,她眸光逐渐冷冽起来:“不知公主曾说的,可还作数?” 明德伸手指了指软凳,笑道:“不如坐下谈。” 待到谢宝林端正坐下,明德才出声道:“看来皇后娘娘是都明白了。” “谢桢一事,到底是皇帝要扶植袁家。”谢宝林没说谢问杉之事,定了定心神,她又道,“皇帝上位,没有自己全然的势力,为了这几个新贵,他行动得太着急了。” 明德问道:“那娘娘打算如何?” 谢宝林倏地笑了笑。烛火之中,她眼眸越发清亮,她原本相貌温柔大气,只是那一笑,倒更像个淬了毒的蛇蝎美人。 “我倒是觉得,公主是个绝佳人选。” * 师大人今日上朝时,脚被门槛绊了一下,他心中觉得有些忐忑,直到他瞧见恭恭敬敬站在队伍最前面的秦王,他的眼皮终于跳了跳。 秦王今日被解除禁足了? 容不得他多想,皇帝已经坐上了龙椅。众人便收回各自的心思,手持笏板,一齐行礼。 “起身吧。”皇帝面容难掩疲惫,嗓子也有些沙哑起来。 江南一事,众人已经皆有所闻,只是不知道皇帝到底是个什么想法,于是众人眼观鼻鼻观心,谁也不肯先行开口。 “江南暴|动。”皇帝冷声道,“哪个是没听说的?” 众人皆不言语。 皇帝随即道:“看来是都知道了。此事起因是江柏大堤溃堤,朝廷拨下去的赈灾银子,却是一分钱都没有进灾民的口袋。江南素来富庶,朕从没有想过,这样富庶的地方发生此事。或许朕百年之后,因为此事,都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皇上息怒。” 皇帝发了火,众人再不能沉默。于是便有一人挺身出列,恭敬道:“皇上,赈灾银钱也要贪墨,想必不是一次两次了。” “哦?”皇帝道。 这人又继续道:“这么大的事,想必是谁担着,想想江南,似乎……梁王……” “放肆!皇叔岂是你可以诟病的。”皇帝怒斥此人,转而道:“梁王在江南,十几年都未有过行为不端之举,如今此事一出,你便想到梁王,居心何在?” 这一番话说得极重。 这人便忙伏地,辩解道:“非是此般,实在是江南暴|动居然已小成气候,若非有人放纵,怎能不在一开始就上报朝廷?延迟上报,实在延误朝廷时机!” “你放屁!”李景焕实在耐不住,回身便怒斥了一句。 皇帝蹙眉,道:“秦王,这是朝堂。” 李景焕挺直了身子,道:“皇兄,此人实在心思歹毒!红口白牙,便要攀咬皇叔,皇叔素来恭谨,哪里是不识大局的人!” “秦王,臣的确职位不高,但臣所言,句句属实!”这人继续道,“通县和周边几个县发事之时,先行往襄州送了消息,可襄州的消息几时才送京城来?不算路上的时间,耽误了足足七日!”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况且,你的手何时能伸那样长?在场诸多恐怕都不知道你所说的吧?”李景焕沉下声来,“若你没有人指使,那才是滑天下之大稽!” “秦王!”皇帝终于冷声喝了一句,“你眼中是没有朕这个皇帝了吗!” “皇兄!”李景焕回身,抬眼远远地望着坐于上位的皇帝,悲愤地喊了一声。 皇帝道:“眼下当务之急是江南灾民之事,众卿作何想?” 李景焕被生生挡了话,终究只能回到队列之中,沉默不语。 皇帝几不可察地瞧了他一眼,手指敲了敲龙椅扶手。 李景焕离开大殿之时,被皇帝身边的张太监拦住了:“秦王殿下,皇上有请。” “那便去吧。”李景焕面上不显,照旧跟着张太监去了,却在身后打了一个手势出来。 沿途草木凋敝,已是一片萧瑟之景,加之于今日不甚好的天色,看得直叫人心中压抑,却又无处可发泄。张太监在前头徐徐引路,后头李景焕便问道:“皇兄今日不在书房?” 张太监道:“江南一事,皇上已经头疼好几日了,每日这时便到湖边坐坐。” 李景焕没再言语,只四处看看周围情况。湖边有一座凉亭,但没有围上棉帘,四处都通着风。临近皇帝所在,李景焕便收回目光,坦然走去。 “你来了。”皇帝语气还如以往,只是听起来还是疲乏得很。 皇帝此时站在凉亭栏杆边上喂鱼,湖中锦鲤聚集在一处,上下翻涌,争夺着皇帝手中仅有的一点点吃食。 李景焕站在皇帝身后不远处,道:“皇兄。” “你看这鱼。”皇帝伸手指了指,“朕所在之处,鱼都极多,旁边的鱼却少。可就是这点吃的,也只有大鱼抢得到,它会越抢越多。” 李景焕知道皇帝这是在敲打,只做不知,道:“大鱼小鱼都只是鱼,养鱼的皇兄才是可以控制它们的人。” “你又知道了。”皇帝笑了笑,将手中的那把鱼食一并扔了进去,接过张太监递来的帕子擦擦手,坐到石桌跟前,伸手烤了烤火。 张太监便立刻叫人将棉帘放下,然后躬身退了出去。凉亭之中便只有皇帝和李景焕了。 皇帝招呼他坐下,道:“景焕,朕待你如何?” “皇兄待弟弟是极好的。”李景焕忙道。 皇帝满意一笑,道:“那么,皇兄想请你做一件事。” 李景焕心头跳了几跳,皇帝鲜少让他做什么。做事本也无可厚非,只是今日这样的时机,这样的场景,让李景焕心中开始有了不好的念头。 “弟弟的情况,皇兄也是知道的,皇姐还常说弟弟什么都办不好,弟弟怕给皇兄办砸了。”李景焕面上有些胆怯。 皇帝便笑了:“哪里需要你真的做什么?你只露个面便行了,事情有人办。”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李景焕知道自己是没办法再拒绝了,便只能应了下来。只是末了,皇帝道:“到时,朕会叫人带你去,此事不可宣扬。” “那皇姐呢?”李景焕又问。 皇帝被他这话逗笑了,道:“你什么事都要告诉明德么?” “也不是,只是弟弟和皇姐住在王府,弟弟若有动作,皇姐哪能不知道呢?不瞒皇兄说,弟弟也是有些秘密的。”李景焕笑了笑。 皇帝饶有兴致地问道:“比如?” “比如,在西南的时候,弟弟瞒着皇姐去了几次秦楚馆……”李景焕说这话时,还有些害臊,低着头不敢看皇帝。 皇帝哈哈笑起来,看起来心情好了许多,道:“明德是对的,那种地方不能总去,你想要什么样的女子,朕可以帮你。” 李景焕笑着不说话,心里却不由得想起那日瞥见的谢宝荣那一面来。 既然皇帝不让李景焕同明德讲,李景焕就当真没有讲,只是多看了明德几眼。 某夜,李景焕的房门被人敲响了。李景焕迷蒙着起身,等他看见门口那名侍卫之时,他便即刻清醒过来。这是皇帝跟前的人。皇帝真正意义上的自己人,不属于任何朝廷机构部门。 “秦王,请。” 李景焕迅速收拾好,紧跟着那几个侍卫出门去了。 “所为何事?”李景焕出门骑上了马,就问道。 侍卫道:“到地方,您就知道了。” 李景焕虽然心中疑惑,但他更明白,他问是问不出来的,便开始闲聊起来:“看样子是去七条街啊。” 几名侍卫还是沉默不语。 李景焕一路问了许多,侍卫却没有一个肯答话的。 最终,他们在一处院子外停了下来,其余人策马堵住了后门。为首那个下马,走到门前,连叩几下门。叩门声在深夜听来分外响亮。 里面却迟迟无人应门。 李景焕这时才看清楚那座院子门上的牌匾——小榭。 他总算知道这是哪里了,正是谢家三房养在外面的外室。三房老爷又不敢直接挂个“谢府”的牌子来,便只谐音来了这么一下。 前门虽然没开,但没出一会儿,堵在后门的人便带了一个妇人和一个青年回来了。 “大人,为什么抓我们!”妇人抬头,哭着问道。 妇人相貌很美,大概是男人见了,都会心生怜惜的长相,不过已经稍稍有了些年纪。青年精神不大好,形容憔悴,看起来是遭了些罪的。 “此乃秦王殿下!”为首侍卫向李景焕拱了拱手。 “秦王殿下!”谢竹挣脱,扑到李景焕马下,哭道,“草民乃是谢家子孙,素来守礼,不信,殿下可以一查!” 没容得李景焕言语,为首的侍卫便道:“你是谢家子孙?” “正是!”谢竹连连点头,“当今皇后娘娘是草民的堂姐。” “何人可证明?”侍卫道。 谢竹忙道:“谢家可证明。” 侍卫便偏头瞧向了李景焕。李景焕骑虎难下,事到如今,便也只能道:“去谢家。” 谢家人都在沉睡之中,守门人听见敲门声,便迷迷糊糊起了身,隔着门问:“请问是谁?夜已深,有何贵干?” “秦王殿下。” 守门人当即叫醒另一个去内院传话,自己则含含糊糊着,不愿给开。谢家内院的灯火便一个一个亮了起来。 待到谢老爷子裹紧了棉衣戴上帽子走到外院正门时,已经过了许久。 “开门。” 门大开,谢老爷子便首先看见了身披灰鼠大氅的李景焕,当即便行礼道:“见过秦王殿下。”他身后的谢家老少也随之行礼。 李景焕上前扶起谢老爷子,道:“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当谢老爷子直起身,看见外头畏畏缩缩不敢走进来的妇人和谢竹时,脸色立即就变了。 第54章 圈地 李景焕看谢老爷子这神情,总觉得其中有什么隐情,但如今面对这么些人,李景焕却是不能开口问的。 “这位,是谁?”谢老爷子淡漠问道。 妇人听了这话,即刻便哭道:“谢老爷子,您不认妾身这个三房外室,倒也罢了,可谢竹却是谢家的子孙。”说着,她便松开谢竹的手,扑到三房谢瑜那里,跪倒在地,伸手抓住谢瑜的衣角,抬眼哭得梨花带雨:“老爷,谢竹可是您的儿子啊!” 因着谢老爷子在场,谢瑜开口就有些犹豫,但还是道:“你先起来。” “谢瑜。”谢老爷子忽然出声。 谢瑜即刻便噤了声,不再说话了。 谢老爷子转而对李景焕道:“秦王殿下,这妇人和她的儿子,与谢家毫无关联。” 妇人似乎心中知道谢老爷子不会松口,当即横了心,转身又连连向李景焕磕头,道:“谢老爷子不肯认我儿,也就罢了,那么既然是没有关系,那为何谢家要连夜将我儿送至青州那个偏远地?既然毫无关系,那么敢问谢老爷子,您这是否算迫害我儿?” 谢琦当即道:“迫害?那为何你儿不在青州!” 妇人一口咬定:“我儿是途中挣脱了跑回来的。” “秦王殿下,可否容许属下说几句话。”侍卫忽而出声。 李景焕道:“既然不是谢家人……似乎也就没有叨扰谢家的必要。” “是不是谢家的人一事,证据确凿,秦王殿下心中自然有论断。”侍卫面上恭谨,但却接过这个话,直接质问道:“谢竹,昨夜你在何处?” 谢竹脸色当即不自然起来,支支吾吾道:“昨夜,我在家喝了酒。” “喝酒不假。”侍卫继续道,“但昨夜寻芳馆,可是出了一条人命。” “不是我杀的!”谢竹立刻便叫了起来。 谢老爷子心里头越发不安,如今深更半夜,消息送不进宫中,这边谢家有变,秦王直接带人过来,不知宫中皇后那里又是怎样的情况? “生莲说你上楼时曾与下楼的张嘉有过口角。”侍卫道。 谢竹喊道:“血口喷人!张嘉根本就一直在一楼!” 侍卫道:“你既在家,又为何知道张嘉在一楼?”说罢,他没再说话。所有人都瞧着谢竹,说不清楚是什么神色,就连妇人自己,也未曾料到此事,一时间没能接话。 “他,他向来只在一楼的。”谢竹说得有气无力。 “谢竹,张嘉之死,人证物证具在,张家人连夜上告,否则,秦王殿下怎会漏夜追查?”侍卫说得义正辞严。 “秦王殿下,此事与谢家何干?”谢瑜正妻恨那外室和谢竹恨得咬牙切齿,却忍住恨意,问道。 侍卫道:“张嘉尸体旁边,谢竹掉了一块玉佩,还请谢老爷子认一认。”说着,侍卫就从袖口中将那枚玉佩取出,双手呈到谢老爷子面前。 谢瑜正妻忽地想起好些日子没见谢瑜身上的贴身玉佩了,面上陡然失了血色。 谢老爷子都无需细看,还没接过来,他便已然认出了这枚玉佩。 “爹!”谢竹惊恐地瞧着谢瑜喊道,“儿子不是故意的!” 谢老爷子全然明白,今日之事,哪怕真的不是谢竹杀了人,又如何? “谢竹非谢家族中人,族谱为证。”谢宝荣在一众小辈中,静静开口,她隔着众人,远远地看着李景焕,笑了:“秦王殿下,为了一个非是谢家人的人,谢家会如何?” “看押谢竹。”李景焕回答道。 皇帝打的主意,李景焕如今再清楚不过,借由他的手打压谢家,由此,李景焕和谢家再无联手的可能,京中世家,谁人还再敢与秦王相交? 张家死了一个小辈,又怎可能善罢甘休?张家人在宫门外跪了一夜,直到清晨,天刚亮,张家人揉揉哭肿的酸涩的眼睛,走进了方才开启的宫门。 一纸状书,字字泣血,状告谢家管教不力,皇后纵容堂弟作威作福。此事顿时掀起轩然大波,即刻便传遍整个京都。 谢宝林这日心中不舒服,醒得极早,她亲手剪了剪蜡烛上的灯芯,灯火又更旺了些。借着烛光,谢宝林再次拿出那只细小的纸筒,从中倒出一张卷得精细的纸条来,上面白纸黑字写得分明。 榕西匆匆走进来,急得顾不得行礼,直接开口道:“谢竹逃脱回来了,消息说昨夜谢竹杀了张嘉。” “动作挺快。”谢宝林漫不经心地收回纸条,重新罩上灯罩,转身披紧了身上的衣服,坐到暖炉跟前,伸出手感受暖炉蒸上来的热气,继续道,“所以,是谁在查此事?秦王?” “正是。”榕西看谢宝林平静,心中也渐渐平复下来,镇定道:“凌晨,秦王连夜带人去了府里。今早张家人已经面见皇上,状告府里……和您。” “宫里已经被限制活动了?”谢宝林继续问。 榕西答道:“暂时还没有。” “那便帮本宫装扮。”谢宝林道,面部起伏在灯火明灭之中阴暗不明,“这种时候,本宫合该去前朝,不必避讳任何人。” 朝堂之上,张家人怒火攻心,已经当堂要和谢家打了起来,旁边的官员有的唯恐连累自个儿,早早地不着痕迹地离开了战场,与两家各自交好的,便开始拦架。 大殿之外忽然传出宫人一声尖细而颤抖的声音:“皇,皇后驾到!” 大殿里顿时静了下来,所有人停下动作,一致将目光转向那个从殿外款款走进,却又杀气腾腾的谢皇后。谢宝林今日一袭宫装华贵万千,眼线自眼角上挑,拉长了整个眼睛轮廓,乍一看,却还有几分王贵妃的架势。 刚一进来,谢宝林朗声道:“听闻有告妾身的状子,妾身前来一听!” 皇帝当即蹙眉,喝道:“这是前朝!” “事关妾身,论断是非曲直,妾身自然也要在场。”谢宝林站在殿下,头微微抬起,下巴却稍收,目光平视前方。 皇帝气极反笑,连道了三声“好”,便开口问道:“谢竹可是谢家三房的儿子?” 谢宝林沉声答道:“谢家从未承认谢竹。未入族谱,谢竹自然与谢家三房毫无干系。” “皇后此言,是定然要为谢家开脱的了?”张家为首的中年男人冷声道。 谢宝林这才轻飘飘地望了男人一眼,道:“开脱?谢家何罪之有,需要开脱?张大人,慎言。” “谢竹之前在赌坊以皇后的名义,借下白银三千两。昨夜又因为一点摩擦,扬言就算杀了张嘉,也因为有皇后堂姐,足可以全身而退,然后张嘉就丧了命。此事在场人都可作证。”张家人道。 谢宝林听出了中间的不同之处,立刻道:“谢竹说杀张嘉,然后张嘉就丧命了,那么张大人是否能将中间缺失的过程补全?谢竹是否当众杀了张嘉?再者,张大人所说的证人都是谁?” “皇后,断案不是朝堂之事。”皇帝显然已经耐不住,道。 谢宝林道:“皇上,断案非朝堂事,但此案涉及妾身这个皇后,以及妾身母族,不查清楚,相信诸位都寝食难安!” “皇上,谢竹生母有供词!” 谢宝林猛然回头,紧盯着那个被带到大殿之上的妇人,眸光乍冷,道:“李佩云。” 李佩云怯怯地瞧了谢宝林一眼,而后忙伏地,道:“见过皇上,皇后。” “你便是谢竹生母?”皇帝问。 李佩云答“是”,而后她几乎担惊受怕地往谢宝林那儿望了一眼,哭道:“皇后娘娘,奴已经不敢让谢竹认祖归宗,娘娘为何要害谢竹?” 谢宝林眯起眼眸。 “谢竹前些日子怕就要死在去青州的路上了,若不是谢竹自己逃了,娘娘岂不是就害死了一条命?”李佩云道,“正因如此,娘娘,奴整日担惊受怕,您连堂弟都下得去杀手……” 谢宝林听着李佩云措辞的变化,心中隐隐感觉到李佩云要说什么。 皇帝道:“堂弟?你方才说不让谢竹认祖归宗。” “正是如此,奴不敢,但三老爷觉得谢家子孙在外不好,便早前去了谢家族里……” 李佩云这话一出,谢阁老当即就气得晃了晃身子,怒道:“未开祠堂,未报老臣知晓,族中如何能让谢竹入族谱?” “此事千真万确。”李佩云言语笃定。 谢宝林冷笑,抬步走到李佩云面前,居高临下地瞧着她,道:“真是好大的面子。” “不敢同娘娘相比。”李佩云近乎扭曲地露出一个笑容来,下一句,她压低声音,只有两个人能听到,“我母子何曾与你有碍?” 此时,师大人出列,道:“臣有本奏。” 皇帝抬手:“何事?” “皇后母族本家在当地圈地占为己有,逼迫百姓背井离乡。”师大人目不斜视,上前将手中那一摞盖了印章的书信呈到皇帝身旁张太监的手中,而后道,“皇后娘娘,您是否知晓?” 皇帝在上首的面色越来越沉,愈发难看起来,最终一把将书信扔到地上,面若寒冰:“皇后,你是否知晓?” 第55章 外落 谢宝林偏头看了看谢阁老,随后沉声道:“妾身这一支在京都许久,未曾听闻此事。” “好。”皇帝冷下颜色,“皇后既然不知晓,那么朕便信你,只是皇后还是先回凤仪宫休息些时日。” 谢宝林还未开口,皇帝继续道:“来人,请皇后回宫!” 百官看皇帝不虞,当即异口同声道:“请皇后娘娘回宫!” 谢宝林环视周围所有人,他们每个人都面目不一,神色各异,如今他们都向自己行礼,似乎恭敬非常,但谁又知道他们忧心忡忡之下的跃跃欲试。 谢宝林低头微微笑了笑,她对李佩云道:“你知道吗,你永远得不到你想要的。” 这句话声音不大不小,却让每个人都听得十分清楚。 她最后挺直了背,步伐从容地往大殿之外走去,临到大门,她蓦地回首,同远远坐在高位之上的皇帝四目相对,她心中仿佛有什么叫嚣起来。于是她向皇帝露出一个冷冷的笑来。 谢皇后被困凤仪宫的消息传到王令宜这里时,王令宜正在自己给自己梳头,梳子就没在如云翻墨的长发中。她迟迟没了动作。 “再讲一遍。”王令宜面色平静如水。 合姜垂首,低声道:“皇后娘娘如今被困凤仪宫,淑妃、袁夫人协理六宫。” 王令宜猝不及防地嗤笑道:“她也配。” 合姜道:“如今袁夫人那里,已是聚满了人了。” 王令宜重新开始梳头发,最后就将梳子捏在手中,感受着梳齿在手中按压的痕迹,开口道:“袁家女这副张狂样子,我该去瞧瞧,都是谁跟在她屁股后头摇尾乞怜。” “娘娘,与您不利。”流芳有心非常,不由得开口劝道。 王令宜就端正坐在梳妆台前,眉目似乎还带着浅浅的笑意,素手轻轻搭在桌上,下一刻,她便伸手狠狠将桌面上的东西扫在地上。 “谢家已经要倒了,王家焉能幸免?”王令宜道。 也不知谢宝林如今是作何打算。 王令宜的轿辇到秀林宫外时,王令宜还能看着人来来往往。往常,秀林宫门可罗雀,再对比今日景象,袁家女也不怕孩子被吓掉了。王令宜在心中暗想。 下轿走进秀林宫之后,王令宜感觉到似乎所有人都在往自己这边看。 袁夫人正在同小白花们说话,如今听着外头王令宜来了,她就觉得肚子一阵阵地疼。可王令宜这个人,她也还得站起来去迎。 “贵妃姐姐。”袁夫人声音娇弱。 王令宜站得离她远远的,冷眼瞧着她,心道跟谁欺负了她似的,便道:“妹妹身子弱,长时间待客,对孩子不好。” 剩下的小白花们听了这话,也不肯担上这个罪名,因此便都纷纷告辞了。 王令宜四下瞧了瞧,这些人以前大多都是去凤仪宫去得勤的。因而,王令宜面上的讽刺便愈发明显了。 “姐姐来此,是为何?”袁夫人这次却又自己坐下了,懒洋洋地倚在上头,眉目倦怠。众人一走,这是懒得继续做戏了。 王令宜也不想坐她的凳子,冷笑道:“袁夫人怀的可是个金贵的。” “你敢动?”袁夫人挑眉,笑意盈盈。 王令宜道:“不敢。” 袁夫人愣了愣,倏地笑了起来,仿佛长久压抑的心思就此而已释放。 她笑容还没落,王令宜已然大步走上前去,左脚踩上袁夫人的矮榻,伸出右手狠狠打了袁夫人一个耳光,又响又亮。 “嗯,我怎么敢动你。”王令宜说着,反手又掌掴了她一下。 袁夫人猝不及防,有些发蒙,第二个耳光过后,袁夫人尖叫起来:“你敢打我!” 王令宜垂眼瞧着她的脸,道:“我怎么敢打你呢?” 言罢,王令宜又甩了一个耳光过去:“我胆子特别小,怎么敢打你?” 接连几下,袁夫人怔怔地瞧着这个样貌美艳的女人,忽然大笑起来:“王令宜,你向来不在意这个,不在意那个,现下恼怒,就是为了谢宝林吧!” 王令宜最后收回踩在榻上的脚,冷笑:“你话太多了。” “你们可真叫人不齿!皇后和贵妃,你们有几条命可以丢!”袁夫人狠狠啐了一口。 王令宜近乎怜悯地瞧着面前这个女人,忽而凑上前去,就在袁夫人耳边,语气温柔似水:“谢宝林脾气好,不代表我就容得下你。你要真在意你的孩子,就乖乖闭嘴听话,否则,你这辈子也别想再翻身了。” “你跑到我这儿来,就是来寻衅的?”袁夫人咬牙。 王令宜笑道:“对,随我开心。我记得你家里有个未嫁的姑娘,长得很是漂亮,我想,有她帮你,你该如虎添翼了吧?要不要我帮你一把,嗯?” 袁夫人陡然不言语了。 说着,王令宜垂眼,伸手拍了拍袁夫人的肚子,随后直起身子,道:“好好养胎。” 雪枝方才去替袁夫人拿东西,回来便看见袁夫人脸已经肿了,而始作俑者就站在袁夫人面前,笑容肆意。 雪枝即刻道:“贵妃娘娘这是不放皇上在眼里了!” 王令宜轻飘飘地瞧了她一眼,转身就走出门外,任凭后面雪枝如何啜泣,她头也不回。 “夫人,咱们跟皇上说!”雪枝气不过。 袁夫人面若寒霜,脸上还火辣辣地疼着,道:“说什么!如今国库吃紧,皇上等着用钱,你以为皇上会在这个时候蹬了王令宜?再者,王令宜这人没有谢宝林那么正,她要是真动手害了我儿,吃亏的还是我。” 雪枝哭道:“您也不能就这么白受了委屈啊。” 袁夫人抬手抚了抚自己发热发胀的脸,道:“这笔账,留着以后算。” 合姜紧跟在王令宜身后,道:“袁夫人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她动不了。”王令宜看得很清楚,“皇帝要扶植的新贵也有三四个了,她这儿出了闪失,旁的新贵能坐以待毙?所以,袁家女这一胎,必须要生,必须万无一失,万一出事,袁家又不止她一个女儿,所以她怎么敢动?” 合姜应声,随即看了看路,忙道:“这路是去凤仪宫的,您走错了。” “没错。”王令宜道,“既然皇帝没说禁止,那皇后就是在静养。皇后静养,我不去看看怎么行?” 合姜看到站在凤仪宫外候着的手提食盒的流芳时,这才知道王令宜早有预谋。 流芳有些焦急,上前行礼道:“娘娘,凤仪宫门口守门的不是以前的人。” 王令宜道:“怕什么。” 说罢,王令宜便径直走到门口,凤眼微抬,道:“让开。” 守门的宫人得了吩咐不让人进来,也不让人出去,自然就拒绝了王令宜。 “你们这是要反了?”王令宜朗声道,“皇后静养,本宫前来探望,你们连通报都不曾就直接拦下,皇后已经不姓谢了不成?” “皇后有令,不见任何人。”宫人道。 王令宜道:“既然是皇后令,那你便让皇后出来跟本宫亲口说,否则,你们便是假传命令。” 两个宫人面面相觑,只得开门,进去一个佯做通报。 也就在此刻,合姜陡然上前,一脚踢住宫门。 王令宜抬步款款走进,而宫人们踟蹰着也并不敢拦王令宜,这一路,王令宜竟然畅通无阻。 她让合姜随手抓了一个小丫头问谢宝林在哪。 小丫头忙道:“皇后娘娘在后院湖边散心。” 合姜正欲回头跟王令宜讲,只见王令宜一言不发,已经迫不及待地往后院去了。合姜愣愣神,转而低声问小丫头:“榕西呢。” “榕西姐姐在正厅呢。” 小丫头后面还有半句话没说出来,就看合姜已经小跑着过去了。小丫头自言自语道:“都好急啊。” 不知怎的,越到后院,王令宜心中就越发激荡起来,她甚至有些胆怯,站在竹林尽头,呆呆地望着坐在湖边的那个身影,迟迟不肯上前。 但念及谢宝林的身子,王令宜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将手中的暖手炉直接塞进谢宝林手中。 谢宝林偏头,一瞧是她,有些惊讶:“你怎么进来的。” “就跟他们一说,便让进了。”王令宜说得随意,就想往石凳上坐。 谢宝林即刻便站起身来,道:“别坐了。” 王令宜言语一顿,道:“你要赶我走?” “嗯。”谢宝林道,“如今只是谢家的事,你掺和进来,不妥。” 王令宜眼眶立刻就红了,她伸手拽住谢宝林的衣袖,道:“现在呢,你还想我走?” 谢宝林颔首。 王令宜搂住她的腰,头就靠在谢宝林的腰际,低声道:“现在呢?” “王令宜,不妥。”谢宝林抬了抬头。 王令宜又蹭了蹭,这句已经带了哭音:“现在呢?” 谢宝林拒绝的话却已经再也说不出来了,她忽地叹气:“来都来了,那就不要走了。” “我想知道,你心里头是怎么想的。”王令宜拉着她进到书房,两人围着暖炉席地而坐,,她终于忍不住问道,“看如今这儿苗头,只怕这次皇帝定要一击必中,不会拖泥带水了。” 第56章 回答 谢宝林却沉默不语。 王令宜的心就狠狠提了起来。她蓦地抓紧了谢宝林的手,眸光紧盯着谢宝林,一字一句道:“你告诉我,这件事还有转机么。” “你看呢。”谢宝林不答反问。 现如今已是多事之秋,江南这波未平,京都变化再起,新仇旧恨加在一起,事情怎么可能有转机?王令宜笑叹自己太过天真。 “凤仪宫的人换了许多。”王令宜终究还是道。 两人长久相顾无言,王令宜满心的迷惘,却不知从何说起,谢宝林现如今岂不是走进了死胡同?那么谢宝林,究竟会如何呢?王令宜喉头一阵阵异样的感觉,有些痒,像是蚂蚁在爬,止也止不住。 不知过了多久,却听外头榕西和合姜一并喊道:“娘娘!” 榕西的声音难得焦急,那么就说明前头发生了变故。 谢宝林忽地捏了捏王令宜的手,淡淡道:“不要怕。” “会怎么样?”王令宜猛然拽紧谢宝林的手,不肯松开,似乎一旦松开,就再也见不到谢宝林了。 谢宝林俯身上前,一个吻便落在了王令宜的眉心。她感觉到王令宜细微的颤抖,只能伸手,紧紧地揽住她。 “我跟你一起去,”王令宜却在须臾之间下了决心,“你不能拒了我。” 谢宝林挣脱她的手,冷下声音道:“我明白你的心意,但你还有王家,你为你的家族也考虑考虑。” 王令宜眼眸通红,泪如雨下:“可你怎么办哪?你怎么办哪?” “我是谢宝林啊。”谢宝林道。 谢宝林离开书房时,远远地向王令宜摆手,示意她和合姜从那个小洞钻出去,远离这个是非之地。王令宜不肯走,谢宝林便也不动分毫。 最后还是榕西将王令宜拉走,看着王令宜和合姜离开。 合姜俯下身子的时候,她忽然感觉自己的手被榕西轻轻勾了一下。当她惊诧地望向榕西时,榕西只淡淡地同她说了一句:“走吧。” 直到王令宜主仆二人离开,榕西才匆匆回到谢宝林身边。 谢宝林平静道:“连累你了。” 榕西笑了笑:“姑娘说的哪里的话,奴婢不跟着您跟着谁?” 谢宝林很满意榕西换下的称呼,抬手理了理自己的衣领,垂眼看了看,确认没有褶皱后,便挺直了背,道:“那么就走吧。” “是。”榕西紧随其后。 凤仪宫前厅如今来了一位稀客。稀客坐于主位,把玩着腕上的珠串,听到门外的动静,便道:“皇后。” 谢宝林这次连行礼都不曾,站在门口,漫不经心间却又隐隐紧绷情绪:“皇上。” “你可知见了朕不行礼是何罪?”皇帝问。 谢宝林道:“我少这一罪?” 皇帝抚掌笑道:“不少。” “江南未平,你就迫不及待整治京都。”谢宝林沉声道。 皇帝垂眼瞧着那珠串,晶莹剔透的,很是好看,他道:“江南自然要平,只是京都就在朕枕边,祸患不除,朕寝食难安。” 谢宝林嗤笑一声:“所以你几年前便要除掉问杉?” “谢问杉太聪明。”皇帝却并没有如谢宝林想象中那样拒绝回答这个问题,或者是流露出一丝一毫的骄矜与自满,正相反,皇帝却在认认真真地答她,“谢问杉想法太多,他应当做一个文人,却并不适合当朕的臣子。” 谢宝林咬牙:“他原本就没有要做官的。” 皇帝把目光转移到谢宝林面上,他仔细观察她的眉眼神情,缓缓道:“或许吧,你知道吗,你同谢问杉长得是有些像,尤其是在这种时候,最像。 “谢问杉自己想不想做官,有什么用?你问问谢阁老愿意放弃谢问杉么?”皇帝说着,就又回到了之前的问题上,“谢家不会放弃谢问杉。但就如你所见,世家势力盘根错节,朕行事,素来需要顾虑良多,你可曾见,王家敛财多年,竟连盐铁矿也收归囊中?你可曾见,谢家门生无数,朝廷竟变成了谢家的朝廷?” 谢宝林道:“当初你上位,借的还是世家的力。可见此一时彼一时。” “这话不错,”皇帝道,“如果你是朕呢?谢宝林,我不能说你错,你也不能说我不对,道理就是如此。” 谢宝林自己坐下,斟了杯茶,将茶杯捏在手中,轻晃几下,道:“既然说开了,那不妨再多问一句,那日秋狩,我出事你怎么安排的?” 皇帝愣了愣,笑道:“你问得好,倒让我不能否认,只是将马镫改小了些,而后在必经之路上放了新虎皮,马匹闻到虎的气味,自然慌乱。那次不成,我就消了这个念头。只是你知道了许多,我便再留你不得。” 说罢,皇帝便唤了一声“张太监”。 张太监便弓着背走进来,双手捧着一卷明黄色的布帛。 这布帛,谢宝林在接旨时也曾见过。 皇帝接过去,随手摊开了,略略一扫,便道:“这道旨,我压下许久,如今是不得不拿出来了。” “袁夫人会是新皇后。”谢宝林道。 皇帝指了指自己的头,否认了:“有你在前,下一任皇后,自然不能城府太深。” 这一道废后旨意紧随谢家圈地一事之后,一切顺理成章。皇帝还未定下对谢家的处理,但谢家的确已经倒了。 王令宜坐在窗前,面上浮起一丝微笑,轻声道:“我听说谢问杉五岁时,先帝喜欢得不得了,常常抱着他,任他揪胡子玩。好好的谢家,怎么说倒就倒了。” 合姜看她这样笑了,自己内心更沉得喘不过气:“凤仪宫的牌匾拆了下来,里头的人清得七七八八,也只有榕西和颜华在皇后娘娘左右了。” 王令宜低头,摆弄着自己的手,沉默不语。 合姜看她不言不语,正欲说什么,却猛然看见王令宜的手背上那滴眼泪。她忽地就明白了王令宜那个微笑的苦楚所在。 “娘娘……”合姜蹲下身子来,握住了王令宜的手。 王令宜此刻泪盈于睫,目光迷蒙地望向合姜,轻声说道:“娘娘有什么好当的?合姜,我当初何必要进宫呢?就是为了给皇帝一个控制王家的理由?”说着,她又自己摇摇头,道:“谢宝林不当皇后了,我这个贵妃还有什么意思?” 凤仪宫门外已换上侍卫守卫宫门。王令宜在夜幕降临后,便从后院小洞再次钻了进去。 不知为何,可能是已然知晓了如今凤仪宫的近况,王令宜觉得凤仪宫里寂静了不少。甚至连风也没了声音。 她穿着小丫头的衣服,手里也没拿暖炉,她就对着手呵了几口气,来回搓了几下,循着小路往前厅去了。 合姜的消息的确是没错的,王令宜甚至在凤仪宫大摇大摆地走,都遇不见一个人。 她轻轻推开了谢宝林寝殿的门。 随着轻微的“吱呀”一声响,王令宜迈进去一步,轻声问:“谢宝林?” 寝殿内似乎还暂时没有回应。王令宜借着外头的月色隐隐约约看得见家居摆设的模糊轮廓,绕过月门,方才看见伏在桌面上的谢宝林。 蜡烛幽幽地亮着昏黄的光芒,似乎温暖非常。但寝殿内寒气升腾,又哪里是一支蜡烛可以驱散得尽的? 王令宜站在谢宝林身后,看她身披大氅,睡得昏沉,怕她着凉,不由得想推醒她,让她回床上睡。可又不忍心,这些日夜,谢宝林哪里睡得着呢?或许这又是谢宝林难得的一次浅眠。 王令宜伸出的手收了再收,最后还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直到她感觉有风窜进来,她才发现窗户并没有关严实,便蹑手蹑脚地走过去。途中王令宜不知踩到什么东西,便发出了一声响。 王令宜立刻站定,扭头看谢宝林,看她只是蹙了蹙眉,并没有醒过来,便又更小心地挪到窗边,关紧了。 “王令宜?”谢宝林刚笑了笑,便清醒过来,猛然扯掉身上的大氅,起身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王令宜在烛火晃动之中望着她,眉眼静谧,像是深藏了许久的冬天。 谢宝林动了动嘴唇。下一刻,她就看见眼前这个身着宫女宫装的美艳女子缓缓解开了自己的衣带。 谢宝林感觉自己失了所有的力气,她挪不动脚步,只能钉在原地,目光紧跟着王令宜的手。只见她的手滑过自己的衣领,食指拇指紧捏住领子,然后将衣襟慢慢打开。于是王令宜身前的风光便渐渐露了出来。 “你……里面没有穿衣服。”谢宝林艰难地说了一句。 王令宜风情地抬眼一笑,声音低哑魅惑:“你不是看到了吗?” “你这样让我怎么赶你走?”谢宝林走向她,将大氅披到她半丝都未曾有的身上。 王令宜面上红晕漫开,她眼眸低垂,看着眼前的女子伸手搂住自己,随即轻轻在她耳边道:“这次可要去一次床上了。” 谢宝林顺着她的胳膊滑下来,才拉住她的手,引她走向自己的床榻。 床帘随即悄然落下。 第57章 刺客 谢家此事一出原本就掀起轩然大波,谢皇后被废,更是激起了世家的不安。谢家曾经的三千门生连夜长跪御书房外,久久不起。 皇帝坐于书桌之后,眼看着桌上一摞摞的奏折,耳听着门外一遍遍地高呼“请皇上彻查此事”,越发心烦意乱,随手狠狠砸出去一只番邦进贡的琉璃杯。这琉璃杯晶莹剔透,价值千金,如今便因着上位者的怒气而最终粉身碎骨。 “反了!”皇帝瞪着眼睛,目眦尽裂,他手上的珠串也不知丢在了何处。 张太监忙劝道:“此时群情激愤,皇上可要三思。” “他们是在逼朕!”皇帝冷笑一声,近日来因为愁事,眉心早已拧出了“川”字的印记来。说话间,他的面容有些扭曲:“废后到底是因为什么,谢宝林自己不清楚?可朕还是要脸面的!” 张太监噤声,再不敢多言语一句。那日袁夫人跟皇帝在屋里说着什么,他没听太全,但唯一那句“后妃有染”就像是一柄坚硬的榔头,猛地敲了他的头。 宫闱出了这档子事,皇帝怎么可能扩散消息?自然是怎么压下去怎么是了。张太监此刻听了皇帝的话,更是恨不能自己双耳失聪。 因着这事,再后来,别说谢宝林那里看得紧,就连华阳宫也同样在看守之列。 王令宜被困在华阳宫里已经整整三天,整个人焦躁得很,就差卷起袖子刨条通道逃出去了。 “袁家女简直一刻不能消停。”王令宜捧着热水,怎么着也不想喝,“明摆着就是袁家女告诉皇帝,治我呢。” 但这一治,的的确确踩了王令宜的命门。 王令宜问合姜:“家里怎么说?” “世家如今跟皇上不对付,但也都只暗暗下功夫,但您在深宫,他们不放心,便打算找个时机,让奴婢带您出宫。”合姜回答。 王令宜紧接着扔了杯盖:“谢宝林呢?” 合姜这次声音便小了:“家里不知道您跟皇后的关系,自然是没考虑过的。” “得带着她。”王令宜难得坚持。 合姜揉了揉眉心,她也想带榕西走啊。 前朝起了风云,明德和李景焕自然更加小心,每日似乎就坐在秦|王府,不问世事。 与李景焕对弈多年,明德早已熟悉了李景焕的路数。但今日明德捏起一粒黑子,面对熟悉的棋路,她却心不在焉,迟迟没有落定。她想起那日谢宝林的话来——“不破不立,赘余的尽可剔除”。 三千学生里难不成都是望着谢家好的? 也未必。 只是煽风点火,逼着皇帝犯错罢了。 张家人因为张嘉的事,与谢府已势同水火,恨不得生啖了谢竹的肉,喝了他的血。可谢竹现如今在何处? 谢竹的事是个引子,看似细微,却最后触发了后续的一切。 明德思忖着,下了一子。 “阿姐,”李景焕盯着棋盘,问道,“我许久没有见过母后了。” 明德又拾起一子,这次毫不犹疑地围堵住李景焕的后路,眼眸未抬,语气温和却坚定道:“很快就能见到了。” 李景焕想了想,算算日子,道:“谢桢那边也该办妥了吧。” “应该不日就能回来。”明德没再继续下。 就在此时,秦|王府总管的徒弟步履匆匆地跑到院外,整理了仪容,方才又稳稳当当地进来小院,同二人行礼道:“王爷,公主,皇上派了师大人过来。” 派谁不好,要派师大人? 之前因为另一位师大人之死就和师家结下了梁子,如今当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明德问道:“师大人可是带了马车过来?” 徒弟忙道:“带了的。” 明德和李景焕对视一眼,自然就明白过来,皇帝还是不放心两个人,非要接到宫中盯着才算要了事的。 去,还是不去?明德正思索,李景焕便压低声音对她道:“阿姐,此番宫中,不能不去,但定然凶险非常。” 明德颔首。 “阿姐,我头脑向来没有你聪明,若是……若是出了事,阿姐定要跑了。”李景焕一字一句道。 明德愣了愣神,似乎一时反应不过来李景焕的话,但她还是道:“那你呢。” “我啊,”李景焕笑了,“就看我是不是命大了。” 明德只伸手拍了拍李景焕的肩膀一下,沉默了。 两人一前一后分别上了两辆马车。 师大人主动扶李景焕上马,就在李景焕刚踩上脚凳的时候,师大人猛然踢开了那张脚凳。李景焕避之不及,直接摔到了车上,下巴磕出一片红来。 李景焕拧了眉头,当即回身一脚将师大人踹到地上。 明德听到动静,从车上下来,没扶李景焕,直接站到师大人面前,居高临下,双目淡漠地盯着师大人:“你干的?” 师大人恨他们恨得咬牙切齿,坐在地上,直笑道:“公主大人打算如何?用你的鞭子打我?” 明德声音不大不小:“打你?太轻了。” 她上前一步,弯身,用只有两个人听到的声音道:“你可知那位师大人是怎么死的么?他喜欢欢柳,那日他吃多了药,心情大悦,自己从楼上跳了下来的。” “你搞的鬼!”师大人听到明德承认,勃然大怒,愤而起身,吼道:“蛇蝎毒妇!” 明德却端正地站着,笑看师大人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师大人却最终强压下了,咬牙道:“你会遭报应的!” “但愿吧。”明德重新坐回了马车。 途径一条人烟稀少的街道,明德垂眼捧着手中的小手炉,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一支箭就凌空而来,呼啸着,直直地钉在了明德的马车外沿上,发出“嗡”地一声响。 明德抬起了眼眸。 “有刺客!” 为首的人大喝一声,护卫们立刻纷纷拔出了长刀,将马车围住,。 下一刻,街道前后出现了十几个蒙面人,各个身高身形都差不多,看起来很难分辨。众人不由得 又抬头往两边的店铺房顶看去,只见上面也站了许多蒙面人。 为首的护卫意欲同刺客交涉,刚开口说了一个字,刺客便即刻搭起了弓,箭头稳稳地对准了他们,没有给护卫任何喘息的空间。几乎就在瞬息之间,刺客松开了手。 一波又一波的箭雨接踵而至,护卫抵挡不利。加之于马匹受惊,明德车辇前的马匹陡然嘶鸣着带着车辇冲向了刺客。 刺客迅速闪避开。 护卫趁着这个间歇点燃了信号烟花,火光直直地窜上天际,发出一声尖锐的响声。不出一刻钟,就会有人过来支援。 刺客知道此地不能再久留,便打了个手势,无声无息地退开了。 师大人是个文官,平时也没见过这阵仗,早已经吓得从马上滚到了地上,待到刺客离开,他从地上爬起来,跑到李景焕马车前,伸手撩开了车帘,只见里头李景焕吓得不轻,蜷在一角瑟瑟发抖,于是师大人心中安定,心中暗啐了一口:“草包!” 出了这档子事,师大人理当尽快回宫复命,因此他不敢多耽搁,让几个人循着方才明德马车的方向寻,剩下的随他回宫。有几个护卫伤得严重,只得留在后面慢慢回去。 马车重新驶动,李景焕面上的害怕之色顿时褪尽,他坐了起来,还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角。 师大人奉了皇帝的命令出来,回去时自然也畅通无阻,他跪到御书房里,把刚刚发生的事全说了个遍。 皇帝大怒:“公主人呢!” 李景焕这时突然发话:“混乱时,师大人用匕首刺了公主的马!” “可有此事?”皇帝沉声问。 皇帝的确是让师大人去办事,但绝不会容许他自作主张。 师大人忙道:“皇上明鉴,绝无此事!” 皇帝头疼得很,先道:“景焕,你先去母后宫里休息。” 李景焕面上气着,也不敢多同皇帝分辩,只能愤愤地瞪了师大人一眼,拂袖离去。 李景焕一看太后宫殿外头,来回走着些宫人,但怎么看也都还是练家子,这就不消说,皇帝不仅防备皇后和贵妃,也要将明德和他困到太后这儿才肯罢休的。 * 而另一端,明德寻了个地方,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在地上连滚了几圈才停下。方才离开的那些刺客有几个找了过来,扶起她,面罩虽未扯下,但看得出十分恭敬。 “走吧。”明德顺手拍了拍身上的灰,形容没有半分狼狈。 他们走到一座别院,乔装改扮,然后乘另一辆马车出了城。等到皇帝的命令下来时,明德早已经离开了京城。 京畿外暗藏几个山寨,因着平日他们未曾跑出来杀人放火,又和官府关系尚可,官府也就对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今明德马车行到其中最小的那个山寨,从一条隐蔽小道直接上山。听着山中风的呼号,明德的心似乎像是一盆水,即将沸腾起来。 知道明德过来,山寨中迎出来一个人。 明德见了来人,面上神情几不可见地一松,笑了:“谢桢。” 第58章 变故 谢桢与明德以前印象中的实在太不同。以前明德只觉得谢桢是个世家子弟,眉目俊朗,生得白净。如今再看,谢桢黑瘦了许多,眉宇之间隐隐透出了坚毅的味道来。 “殿下。”谢桢正欲行礼,就被明德给托了起来。 明德道:“不必多礼,进去说。” 寨子里人行走步伐稳健,丝毫不见有混乱,明德由谢桢带路往主会事厅走,沿途人见了明德,恭敬行礼。明德也一一点头示意。 明德看一切竟然有序,难得道:“不错。” 谢桢听了,只跟明德说了句“应当的”。除此之外,面上再无更多喜悦神情。 苦难向来能令人成长迅速,就如同谢桢,在谢家安然无虞之时,他看不到繁华之下的危机,带着世家子的骄傲,视一切为无物。然而,在他狠狠跌了一个跟头后,他才恍然惊觉,原来谢家从来都不太平。那些世家带给他的锦绣蒙蔽了他。 如果说谢问杉的死讯带给他的是失去兄长的苦痛,那么谢家大厦的将倾就是留给他的最后一丝机会。 明德摊开了京城大内布防图,手指轻轻点到了御书房,道:“该动手了。” 西南地区忽然大开城门,扬言接纳江南流民,一时间明德和李景焕的名头在江南传扬。也就在这时,陈姓富商在酒席间不经意透露出朝廷赈灾款拨下不来时,是李景焕和明德暗中相助的。 这对江南失去家园和目标的流民来说,无异于是天大的消息,他们开始分批漏夜逃往西南,想要寻求庇护。 皇帝一扫面对江南时的怀柔政策,连夜召大臣到御书房商讨,最终下旨,称明德李景焕试图自立为王,违反天命,大逆不道,现今虽不忍手足相残,但为了天下黎民百姓,势必要维护江山稳固,第一收回明德和李景焕的西南封地,第二调兵围剿西南叛军。 直到凌晨,大臣们才纷纷离开御书房。皇帝揉了揉眉心,闲暇时,想端起茶杯喝一口茶,却发现茶水早已经冷透了。 张太监在门口低低跟人说话,声音传进御书房,让皇帝心生烦乱。皇帝扬声问道:“门外是谁?” “是袁夫人。”张太监在门外道。 皇帝蹙眉,这个时候过来做什么?皇帝道:“让她进来。” 张太监推开门,腰上的香囊随着动作晃了晃。 袁夫人挺着大肚子,八个多月的身孕让她走起来更笨重了些,但她手中还是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个小汤锅和两只小碗。她还没走到御书房西边的圆桌,皇帝就已经快步走过去,接住了袁夫人的托盘,道:“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 “这几日皇上休息不好,妾身也难过,便想着送点安神汤过来。”袁夫人道。 皇帝心中稍稍熨帖,扶她坐下,当着她的面揭开了汤锅盖子,一股食材清香便散了出来。这汤看起来没什么东西,但香味很是浓郁,显然是熬了很久的。皇帝自己盛了一碗,又给袁夫人盛了。 袁夫人自己来回舀动着,迟迟没喝。 皇帝便也放了勺子,道:“怎么不喝?” “妾身担心。”袁夫人直截了当道。 皇帝倒是第一次听袁夫人如此说,但他如今也苦于没人可以倾诉,压抑许久的心情似乎探寻了一个出口,他接了话:“担心什么。” 袁夫人笑得充满苦楚:“虽说后宫不问前朝之事,但妾身也是听了些风声的,想必如今前朝已经十分凶险了。” “无碍。”皇帝道。 袁夫人忽地落泪,双眸泪水星星点点,哽咽道:“妾身是担心皇上,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妾身是怕皇上遭了人暗算。” 皇帝言语一滞,没再说话。 袁夫人捧起碗,喝了几口汤镇定心情,继续道:“妾身可能帮不上什么忙,但妾身绝对会在您这边,万死不辞。” 与此同时,宣旨太监带了士兵,直接围堵了整个泰禧殿。宫人忙禀报嬷嬷知晓。嬷嬷知道此事有异,即刻不停,同太后寝殿大宫女通了气,由大宫女进去唤醒太后。 太后睡意全无,立刻穿了衣服,去唤李景焕。 李景焕早已经穿好衣服,待到太后过来,还未开口,只听太后语气急了:“你快跟哀家走!” “母后。”李景焕急切道。 太后闭紧了眼睛,沉声道:“景焕,逃了吧。” “为何偏是我逃?”李景焕此刻面目冷静下来,“我同阿姐,仰人鼻息许久,以后难道连个安稳觉也睡不得了吗?” “你这是大逆不道!”太后语气沉痛,她随后一把捏住李景焕的手,近乎哀求:“景焕,哀家养你们长大,是要你们顺风顺水过活,不是要你们做其他事。” 李景焕道:“母后,死有什么怕的,与其逃亡一生,不如一搏,若是真死了,倒也干净。” “孽障!”太后一巴掌掴在李景焕脸上,手掌火辣辣地疼,那疼就顺着血液直接进了心里,“你有几分胜算!如今拿你的人就在外面,你跟着他们走,怎么死的,你知道吗!” 李景焕摇头:“母后,抓不到阿姐,他怎能心安?杀我算得什么?他担心的从来都是阿姐。” 太后后背渐渐凉了起来,她听见自己声音里细微的颤抖,她问:“他要以你为饵,诱明德上钩?” “我在,阿姐肯定会来。”李景焕笑了,“所以,母后,就让阿姐来吧。” 太后眼睁睁地看着李景焕独自往外去,那背影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从容。太后恍然想起刚教养李景焕时候,那时他还很小,跑起来也还不稳当,背影就那么小小的一点,什么时候已经脱胎换骨了呢?似乎就在转瞬之间,他已经长得这么大了。 如今他已成了青年,挺拔而伟岸,也懂得要什么了。 太后颓然放手:“去开宫门。” 宣旨太监细长的眼来回一扫,看见正当中站的李景焕,便尖着嗓子道:“秦王李景焕,明德公主李景文,意欲对江山社稷不利。朕虽不忍,然必要肃清朝纲,暂将李景焕打下天牢,不惜代价追捕李景文。” 就在李景焕即将被人带走时,太后忽然喊道:“景焕!” 李景焕回头,道:“母后?” “里面冷,哀家叫人给你送床被子。”太后捏紧了衣袖,尽量平静道。 李景焕点头:“多谢母后,想必皇兄也不会拒绝的。” 当夜,大雨瓢泼,电闪雷鸣,直到清晨,在人开始往来的街道上,随着一声巨响,屹立百余年的谏言石柱轰然崩坏。人们忙聚过去探看,只见那座曾被一信真人祝福的石柱只剩底座。人群中,一个中年人喃喃道:“一信真人不是说,朝廷安稳,石柱就可长存吗?” “不正是预兆吗?江南西南都起了事。” 短短一上午,坊间关于石柱的传说越来越多,对大内之事的猜测也越发多了起来,有心人不由得想起了前些日子谢家的风波。更是慢慢就证实了一信真人所言。 秦王沦为阶下囚,明德成为在逃犯人的消息由朝廷发布出来,再一次引发轩然大波,朝廷布告上称江南西南之乱象都是明德和秦王企图颠覆朝堂所做之事,证据确凿。 不论坊间还是朝堂,都分成了两派,双方各执一词。只是朝堂之人不敢言明,怕在这时触了皇帝的霉头,惹了怪罪。 如今明德尚未露面,西南却又并不示弱,整个局势不明。所有人都将目光集聚在前朝,而渐渐忘却了废后谢宝林。 唯有王令宜一刻也没有忘。 华阳宫管制相对宽松,她寻了个机会跑了出去,直接寻到了泰禧殿外,然而泰禧殿这边,皇帝却未曾放松过管制,哪怕如今李景焕入狱,也是一样。 王令宜远远地看着,知道太后此刻也自身难保,更觉求助无门。于是她失魂落魄地往凤仪宫去,想着能找空当进去看看,却迎面碰上了袁夫人等人。 王令宜抬眼之时,袁夫人已经笑着打了招呼:“哟,这不是王姐姐么,怎么形容这般狼狈?” 王令宜大致看了一眼,袁夫人身后都是些新面孔,想必如今都是借了袁夫人的光。听闻袁夫人的话,王令宜心中毫无波澜,狼狈与否,可有半分重要? 她还是贵妃,吃穿用度就已经大不如前,削减得七七八八了。更不必提谢宝林,身为废后,哪里还有一点点余地呢? “哦,原来是看谢宝林的。”袁夫人笑着走到王令宜前面不远处,下巴微抬,面上盛满了讽刺的笑意,“想去吗?” 王令宜道:“想去。” “再说一遍,大声点。”袁夫人作势,抬手动了动耳朵,“没听到。” 王令宜眼看着周围的莺莺燕燕,头脑隐隐发胀。如今她们的笑意都淬了毒,哪里是解语花?分明是一群食人花! 见王令宜不肯说话,袁夫人忽地收了笑:“看来你是不乐意了,想见谢宝林,你就求我。” “求你。”王令宜低声道。 袁夫人对旁人道:“是本宫听错了么?堂堂贵妃娘娘,说要求我?” “对,求你。”王令宜眼眸低垂,她看着袁夫人抬步又走向自己,头低得更厉害了。 原本看惯了王令宜居高临下的样子,袁夫人就恨得咬牙切齿,后来王令宜还胆敢出手伤她,那一刻,她甚至想撕碎了王令宜那副高高在上的假面。如今没有什么比王令宜开口求她更让她心生快意的了。 就在袁夫人刚刚站定之时,王令宜陡然冲到袁夫人左侧,左手抬起搂紧了她的脖子,右手拔下了袁夫人头上的发簪,对准她的脖颈动脉处,冷声道:“带我过去。”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袁夫人面如土色,声音即刻尖锐了起来。 王令宜美目如同数九寒冰,她沉声道:“不若就看看你的皇上到底来不来救你。” “王令宜,你果真是疯了!”袁夫人惊呼。 王令宜往动脉处使劲按了一下,引得袁夫人吃痛低呼:“我带你去!” “早说。”王令宜挟制着她,一步一步走到了凤仪宫中。 任凭凤仪宫外守卫直接离开跑去向皇帝通风报信,王令宜也目不斜视,直到将袁夫人押进了偏房,王令宜才放开她,唤了一声:“榕西。” 来者却是谢宝林。 这些日子没见,谢宝林清瘦许多,她看见袁夫人时,道:“你绑她做什么?” “不然怎么见你。”王令宜回过身,她走上前,压低声音道,“谢宝林,我拼这一次,咱们跑了吧。” 谢宝林抬手捏了捏王令宜的脸,道:“跑到何时才算完?要走,我也要光明正大地走。” 说罢,谢宝林便瞧着伏在桌边正喘气的袁夫人,开口道:“袁夫人,想必待会皇帝便会过来,你大可先放心休息。” “皇上不会来的。”袁夫人咬牙道。 谢宝林神色淡淡,不以为意:“袁家是皇上的忠心拥趸,此刻舍了你,不是明智之举,袁夫人想必也是清楚的。” 王令宜伸手捏住了谢宝林的手,道:“袁夫人可要喝茶?” “你这傻子,我这儿现如今没有茶。”谢宝林睨了她一眼。 王令宜点头:“我想也是,整日喝西北风,也没见你精神不好。” 袁夫人看这两个人又将她视若无睹,自顾自地说起来,心中愤恨,却也只能调整着呼吸,一言不发,也不肯示弱。 偏房狭小,王令宜仔细检查了屋子,确认袁夫人不能轻易跑了,方才放心留榕西和颜华守门,她则同谢宝林在院中梧桐树下坐着,等着皇帝过来。 “真奇怪,我此刻一点也不怕。”王令宜抬起头,看了看仍旧阴云密布的天空,道。 谢宝林看王令宜脸色并不好,便起身过去,轻轻搂住了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语气轻柔道:“你也好好的,我也好好的,就不用怕。” 王令宜掐了她的腰一把,怅然若失:“又偷偷瘦了。” 渐渐地,天色又暗下,甚至又起风了。 谢宝林忽地看向了宫门。 随着吱呀一声响,宫门逐渐打开,一个明黄色的身影就跨过门槛,面色阴沉地走了进来。他身后只紧跟了五六个人,似乎本就是打算短暂停留,然后离开的。 “谢宝林,朕就该赐死你的。”皇帝道,“可惜朕对你还是太仁慈。” 谢宝林指了指偏房,嗤笑:“你本不想来的吧。” 皇帝的目光先扫了扫偏房,随后落在了王令宜身上,他蓦地开口:“王令宜,你决意要和谢宝林共同进退了?” “你还不若先问问袁夫人。”王令宜冷声道。 皇帝漠然看了两人一眼,抬步走向偏房,他身后侍卫忙拦住他。侍卫道:“只怕有诈。” 皇帝摆手道:“你们留在外面。” 皇帝刚进去掩住门,外面侍卫即刻开始动手,扑过来伸手就要将谢宝林抓住。谢宝林口中发出一声奇怪的哨响,随后便有十几个蒙面人出面,手拉弓箭对准这四五个侍卫。趁着侍卫抬头反应之时,谢宝林一把拉过王令宜躲在了梧桐树后。 肉身怎能抵挡飞箭?只两拨箭雨下去,院中已经多了几具尸体。 蒙面人围住了偏房,为首之人一脚踢开那扇门。谢宝林拉着王令宜从一旁走进包围圈,在门口站定,冷声道:“袁夫人如何了?” 皇帝和袁夫人并肩站着,自门内走出来。皇帝瞧了瞧这些人,道:“那日接走明德的,想必也是这些人了。谢宝林,朕还是小看了你。” 谢宝林没有同他多说,抬了抬手。 蒙面人立刻搭箭,对准了皇帝。第一支箭几乎没有任何停顿时间,直直地射向皇帝的脖颈,皇帝下意识地拉了袁夫人一把,只是这支箭最后却是钉在了他们身后的门板上。 皇帝道:“还不出来!” 宫外便顿时冲进了大批手持长刀的士兵,将他们又团团围住,以利刃相对。不知哪里来的一阵风,猛地扑上了不知谁的刀面,震出“嗡”的一声响。 “拿下他们!”皇帝即刻下令。 话刚出口,皇帝忽地心悸,捂住了心口。 谢宝林冲上前去,扶住了皇帝,避免他倒下。 “你……”皇帝想开口说话,可他的嘴却陡然失了灵,再不听使唤。他想推开谢宝林,手也没了力气。 谢宝林朗声道:“拿下他们!收押天牢,询问幕后主使!” 谢宝林和王令宜一起,将皇帝扶到屋内的床上。待到外面打斗停歇,谢宝林这才回过身,看向了紧盯着她们的袁夫人,道:“袁夫人,皇上身子不适,你最好留下来照看一二。” 袁夫人刚要出声尖叫,王令宜陡然开口:“我建议你好好想想,方才,他为什么拉了你一把。” 袁夫人嘴唇颤抖起来,她看着床上躺着的那个男人,不由得后退了一步。 “如今在宫里出了这事,皇上恐袁夫人出意外,所以请太后出面掌管后宫。”谢宝林绕过袁夫人,看着门外被制服住的那些蒙面人。 士兵却并不买谢宝林的帐,有人道:“皇上怎的不再出面,可是皇上出了意外!” “若不信,大可请太后前来,当着太后的面由太医来诊断!”谢宝林神情肃穆,“皇上连夜操劳,已是几昼夜没有休息的,如今事情方才落定,皇上支持不住,有何异议!” 第59章 太后 谢宝林最终环视沉寂的人群,沉声道:“请太后!” 颜华已经带了人去往泰禧殿,谢宝林不再顾及凤仪宫中的士兵,转身回到偏房,对角落里的袁夫人看都没有看一眼,径直走到床前,垂眼看向瞪着自己目眦尽裂,却一句话都说不出的皇帝,淡淡问道:“皇上可有异议?” 皇帝自然是说不出的。 谢宝林颔首:“那便就这样做了。” “毒妇!”袁夫人面色苍白,捏紧了自己的披风,低声吼了一句,“你对皇上做了什么?” 王令宜怕她嚷嚷,却又见谢宝林未曾阻止,便向谢宝林眼神示意了一下。 谢宝林自顾自坐在榻上,冲王令宜笑着招招手,待她过来,就伸手勾住了她的小拇指。原本谢宝林神情不算太好,现下却似乎稍稍回暖了些。 谢宝林笑了:“袁夫人在说什么?不是你最近都为皇上送汤的?你都忘了?” 皇帝听了,嘴里含糊不清地叫着,怒急之下,他的手抬了起来,狠狠地拍身下的床。 袁夫人忙冲到床前,握住皇帝的手,哭着解释:“皇上,不是妾身,妾身不知道,谢宝林是在栽赃妾身!皇上,如果汤里真有毒,妾身又怎么会喝?既然喝了,孩子怎的也会没事?您信我……” “袁夫人,还是多谢你了。”谢宝林把头靠在王令宜肩膀上,手还牵着王令宜的,语气还一如既往云淡风轻,“助我一臂之力。” 袁夫人陡然回头,抬手把眼泪抹掉,她的眼妆已经开始花了,她却丝毫不顾及,只咬牙道:“谢宝林,你不怕遭报应么!” 王令宜立刻冷笑着开口:“非要她死了,你们得意了,才可以?你未免也太天真!” 谢宝林用手指轻轻压住王令宜的唇,笑道:“诶,你可别再说了,吓着她。” “你怕吓着她,你也不怕吓着我。”王令宜有些委屈,偏头瞧着谢宝林精巧的鼻尖,恨不得上前咬一口。 “你跟她争什么。”谢宝林缓缓坐直身子,“算算时间,太后应该要到了,我先出去了。” 谢宝林离开没多久,王令宜便听到外面一阵山呼:“参见太后!” 王令宜没理袁夫人,也起身迎到门口。 只见太后面色虽还算平静,但步伐稍显匆匆,可见她内心也是有些乱了的。再看伏地行礼的谢宝林,举止平静,话语清楚从容,这就让王令宜不由得觉得,谢宝林哪怕就是跪着,似乎也不觉得她就低人一等。 太后站定,深深地看了谢宝林一眼,道:“起吧。”随后,太后回头,对一并过来的几位太医道:“随哀家进去看看皇上。” 王令宜的心提了起来。 如果当真是谢宝林给皇帝下的毒,岂有查不出的道理?王令宜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太后踏进偏房。 太后忽地回头,看着院中士兵,还有那些尚未关押起来的蒙面人,补充了一句:“将这些人秘密押到牢中,其余人守住凤仪宫,没有哀家的令,任何人不能进出。” 谢宝林起身,也随之跟了进去。 偏房里,袁夫人伏在床前,不肯离开,倒叫人看了不由得动容。太后瞧着皇帝的神色,只觉得看上去的确不好,明明依然醒着,可怎么就动不了了呢? “皇上,你感觉怎么样?”太后轻声问。 皇帝张着嘴,只能断断续续发出几个声音来,却是让人听不懂什么意思的。 “皇后,怎么回事?”太后蓦然问。 谢宝林道:“太后娘娘,妾身已不是皇后了。” 太后听出她话中的疏离,便不由得想起谢家的凋敝来,于是便不接这个话,吩咐太医道:“给皇上仔细瞧瞧。” 几位太医轮番诊断,最终也不太敢确定,嗫嚅着不肯开口。 太后瞧得心头窝火,当即问:“如何?” “似乎是中了毒。”其中有位年长的太医沉声道。 “中毒?”太后心头一跳,“可能确定?” 太医道:“不能全然确定,只是需要找御前伺候的宫人确认,看是否有什么异常。” 太后坐于榻上,眉目也淡下来:“宣御前宫人。” 不出一刻钟的光景,张太监便带着御前宫女等人进到偏房,远远地跪了一地。 太后未曾让他们起身,直接问:“张太监,近日皇上起居可有什么异常?” 张太监原本说没有,可忽地想起什么来,便略带迟疑地抬头看了袁夫人一眼,而后道:“倒是有件事,最近这些日子,袁夫人每晚都会送汤过来。” 闻言,太后便蹙起眉。 “碗呢?”太后问。 张太监道:“袁夫人带走了的,奴婢也不清楚了。” “好一个不清楚!”太后倏地发火,“龙体贵重,你们就是这么伺候的?” 王令宜觉得此刻的袁夫人有些奇怪,她只在旁边呆呆落泪,似乎也不准备分辩了。事出反常,王令宜不由得对袁夫人多上了几分心。 为防止西南江南情况变本加厉,皇帝重病的消息就封锁在少数人这里。现在皇帝不露面还可行得通,但已经近年关,十日后便是大年三十,皇帝势必要出面的,到时候,又当如何? 皇帝如今就在承乾宫静养,闭门不见任何人。 而泰禧殿中,太后正闭目养神,听到门外通报“谢氏到了”。太后方才睁开眼睛,右手揉揉太阳穴,声音疲惫道:“让她进来。” 棉帘先是微动,后来才是太后婢女掀开棉帘。谢宝林轻轻踏了进来。她隔着屏风,向太后款款行礼:“太后娘娘。” “先进来。”太后道。 屋里只有太后和谢宝林两个人。谢宝林绕过屏风,眉目安静,不动声色。 太后陡然砸了一只茶杯,低喝道:“跪下!” 谢宝林不曾辩解,依言跪了。 “谢宝林,你对皇上可有怨气?”太后问道。 谢宝林闻言,抬眼望向太后,语气不卑不亢:“娘娘,兴衰荣辱原本就瞬息万变,妾身何曾为这事有怨气?” 太后面色稍稍缓和:“袁夫人那事怎么回事?” “妾身被禁足,未曾出来过,如何能知道?”谢宝林回答,“只是,太后娘娘,妾身斗胆问上一句,秦王殿下可还好?” 太后冷下声音道:“谢宝林,慎言。” “太后娘娘,秦王殿下在何处。”谢宝林问。 “你知道你在问什么吗?”太后眯起眼眸。 谢宝林双眼瞧着太后,目光未曾犹疑,听了太后的话,她才缓缓笑了:“太后娘娘,此刻,秦王殿下大概没有被关在牢里了吧。” 太后道:“你的手伸得太长了。” “如今,岂不是最好的机会?” “谢宝林,你知道因为你的话,我能让你死一千遍么?” 谢宝林声音不大不小,语气坚定:“太后娘娘,事情已经快成定局,您将秦王殿下放了出来,那么皇上就永远不可能‘痊愈’了。你可以继续否认此事,但大内上下,谁又不是在打自己的算盘呢。” 太后没说话。 谢宝林声音压低,温润而悦耳:“娘娘,西南江南之事,当真跟明德公主没有关系?您心里到底是明白的,明白明德为何未曾进宫,明德为何踪迹全无。” “大逆不道!”太后猛然起身,斥道。 谢宝林面上波澜未起,不再言语了。 她背挺得笔直,跪在原地,垂眼看着地上好不容易透出的阳光,渐渐西斜,她还是未动分毫。 终于,直到夕阳即将西下,太后在朦胧的暖光之中,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她开口,声音艰涩,道:“如此,你先退下吧。” 谢宝林腿部已经全然僵硬下来,她面上不显,低头稍稍揉了揉膝盖,撑着一旁的软凳慢慢起来,她的膝盖已经没了知觉,紧接着,膝盖就如同针刺一般隐隐发麻。 “谢宝林,你要什么。”太后道。 谢宝林稍稍偏了偏头,侧颜美丽逼人,她道:“什么都不要。” “撒谎。”太后道。 谢宝林却没有再解释,径自离开了。 宫人还在忙碌着准备新年。谢宝林独自走在小路上,看到有些地方已经开始张灯结彩,内心忽然对新年有了些许期待。今年定然是不一样的新年,她应该给王令宜准备一个新年礼物了。 王令宜一定会喜欢的。 谢宝林面上终于浮起一丝微笑,她来到御花园,正巧碰到了负责御花园的言姑姑。 言姑姑见了她,恭敬行了礼,道:“谢姑娘。” 谢宝林笑道:“张太监定然很喜欢你的香囊。” “他日日都配着的。”言姑姑也笑。 第60章 莫念 皇帝虽闭门不见人,但第三天就下令,命废后谢宝林与袁夫人跟随左右侍药,众人心知情况不对,但承乾宫外重重把守,连只蚊子都是飞不进去的,更不必提让外人一窥究竟了,旁人如何能知道到底是皇帝的意思还是其它? 袁夫人揪着自己的披风,跟随谢宝林踏入了承乾宫。 承乾宫地龙烧得很热,一进来两人就感觉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谢宝林将披风解开,随手就扔在了门后的小柜上,随后穿过小门,绕过屏风,信步走到皇帝床前。 皇帝已经醒了,他瞪着谢宝林,一个字都说不出。 “皇上醒了。”谢宝林垂眼瞧他,淡淡笑道,而后坐在床边,甚至还细心地为他掖了被角,“前朝的事,皇上大可放心。” 袁夫人站在原地,紧盯着谢宝林的背影,那神情像在看厉鬼。 倏地,谢宝林回头,冲袁夫人招招手:“你不来看看?” 皇帝转了一下眼珠,这才留意到谢宝林身后的袁夫人,脸当即憋得通红,险些背过气去。 还是谢宝林给皇帝顺气,便顺便同袁夫人道:“你若是将皇上气出个好歹来,可怎么办?” 袁夫人听后,却沉默了。她的目光一寸一寸挪到躺在床上的男人身上,停留片刻,最终再次收回。 不出一会儿,太后身前的大宫女送来了汤药。 谢宝林听到外头通传,看着皇帝,微微笑了。她起身,本欲亲自去接大宫女,但她步子刚迈开一步,便回头看了看站在当中的袁夫人和依旧不能动作的皇帝,随后还是站定,道:“袁夫人,随我一同去吧?” 袁夫人迟疑地回了回头。 “别看了,再不去拿药,就误了皇上的病情,你担待得起?”谢宝林漠然道。 无论如何,谢宝林都不会让皇帝跟其他人有接触。几乎要尘埃落定的事情,谢宝林不会让它有任何翻盘的机会。 袁夫人只得随同谢宝林前去。 门外台阶之下,正是泰禧殿大宫女。 “进来吧。”谢宝林道。 大宫女垂首应是。 谢宝林接过药碗,重新坐回皇帝床边,道:“这药刚刚好。” 袁夫人看着眼前这一切,似乎所有人都平静如水,但发生之事又这般让人心惊。她肚子不由得隐隐作痛,撑住了圆桌,大口喘气。 “袁夫人先躺下休息。”谢宝林看着袁夫人的肚子,嘱咐道。 皇帝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气极,却又束手无策。 谢宝林看出了他的意思,凑近皇帝的耳,语气再平静不过:“你应当知道,这是你杀问杉的代价,我要让你亲眼看着,你的江山是如何拱手让人的。” “毒……”皇帝生生挤出一个字。 “嗯,那又如何,”谢宝林眉眼还隐隐笑着。 她随手把药泼到地上,然后唤大宫女来到屏风外,将托盘还过去,道:“皇上已用完了。” “是。”大宫女端着托盘离开。 谢宝林回过身,走到袁夫人跟前,伸手扶住她的胳膊,温声问道:“可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袁夫人下意识想要后退,但退无可退。 “你无需太怕我,我不会对你如何的。”谢宝林搀扶起她,道,“你身子重,以后就不用过来了。” 袁夫人看着身旁的谢宝林,陡然就不清楚这话谢宝林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一段时日不见踪迹的明德陡然竖起大旗,称皇帝不仁,囚禁手足,迫害忠良,实在为天下人所不齿。她身为秦王亲姐,自当义无反顾,解救亲弟于水火之中。 三支军队如同天降,整齐划一地出现在了京畿,分拨将京畿几处要塞出口堵得严严实实。 皇帝虽重病,但闻讯便大怒,下令调京畿外驻军围剿明德军队,京城内军队则与京畿外驻军联合,夹击明德军。 此时京城之内,人人恐慌,他们逃不出京城,只能紧闭大门,生怕两军交战,殃及无辜。 孙府勤院中,孙家齐书童行色匆匆地小跑到孙家齐书房外,低声道:“公子!京城大变了!” 孙家齐正在练字,闻言,笔触未曾改变分毫,只沉声回道:“进来。” 书童一进门,不消孙家齐问他,便道:“明德公主如今起兵了,就在京城外,说是秦王殿下被皇上囚禁,要救秦王的。” “里应外合。”孙家齐收完最后一笔,满意地瞧着那幅字,随口道,“秦王是自己送到宫里的,倒还算是个由头。” “皇上据说重病……”书童道。 孙家齐正洗着毛笔,道:“所以她才会这时候起兵。” “有没有可能是陷阱?”书童眼珠一转,转而想到。 孙家齐道:“有可能,但秦王在宫中,一切都不好说,随我走吧。” 书童坚定点点头。 孙家齐鲜少踏出院子,如今主动打开勤院吱呀的门,往外走了去。 就在孙家齐走到正门内的那条石板路上时,他身后陡然响起一声厉喝:“孙家齐,你去哪!” 孙家齐回过身来,目光扫过院中那几个人,最后看着站在正中间的那个青年男子,笑道:“大哥。” “别以为记在母亲名下,你就真成了公子。”青年男子喝道。 孙家齐道:“这话我已经听了十几年。” “父亲叫你过去。”青年男子压下火气,道。 孙家齐摇头:“那是你的父亲。” 青年男子看孙家齐不管不顾,径自向外去,忽地觉得哪里是抓不住了的,当即道:“是大哥错了的。” 孙家齐笑了:“你的确错了,不过,还有一件事,我不是你弟弟。” 说罢,孙家齐就带着他的书童大摇大摆地走出了孙府大门。 他来到了谢府。 谢府凋敝,门前也少有人烟,孙家齐上前叩响了门。他带着书童在外静候片刻,不一会儿,大门打开,从门里走出一个背部佝偻的老人。 老人看看孙家齐,觉得面生,便问道:“这位公子可有贵干?” “小生家齐,特来求见谢阁老,不知您可否代为通传一声?”孙家齐话说得很是客气。 老人半信半疑地看了孙家齐一眼,道:“公子先稍候。” 大门再次关上。 书童问道:“公子,谢家已经倒了的。” “要知道,谢桢是没死的,那么谢桢到底去了哪里?谢皇后能没有一点点打算?”孙家齐言尽于此,再闭口不言。 书童自己琢磨的空当,就听到门内那个缓慢的脚步声稍稍放快了速度越临越近。 老人打开门,道:“公子请进。” 孙家齐笑着颔首。 谢阁老身子不大好,只得在卧房见了孙家齐。连绵几个月卧床,屋子里气味自然不好,但孙家齐进门来,脸上神色未曾波动,依然毕恭毕敬地向谢阁老行礼,道:“学生家齐,见过谢阁老。” “起吧,那里有凳子。”谢阁老靠着床头,稍稍抬了抬手,“你来此所为何事?” 孙家齐坐下,身子略略前倾,道:“学生想求见皇后娘娘一面。” “为何?”谢阁老不欲兜圈子,直截了当道。 孙家齐道:“明德公主在京畿起兵,相信不过两三日光景,京城就要在明德公主掌控之中,学生自然也是要求条后路的。” 谢阁老没做声。 “学生的后路,对谢家百利而无一害。”孙家齐补充道。 谢阁老沉沉地看着孙家齐。 京城外变成战场,这是连前朝都没有的事情。连战三个昼夜,明德在大营中蹙紧了眉头,她抬眼看着正在整理战报的谢桢,开口道:“谢桢,里头反应的时间太长了。” 谢桢知道明德指的是宫里反抗的时间太长,毕竟如果做戏,一两日就够了,哪里能到三天三夜,里面还没有疲软的意思? 明德这话,明显就是对谢宝林起了疑心。 谢桢放下战报,道:“公主,夜尽天明,请务必耐心。” 明德有谢桢在手,自然也不担心谢宝林能在大内如何。 她叹道:“我等了这么久。” 这夜,急报传入大内,京城内军队抵挡不住,眼看着明德大军即将踏破城门。谢宝林伸手将急报送到皇帝面前,让他睁眼睛看着,温柔说道:“皇上,你看,明德马上要打进来了。” 皇帝几近冷笑了一声。 “在我手里,你会好过一些,所以,告诉我吧,嗯?”谢宝林耐心劝导。 皇帝此刻已经能简单说几个字了:“休……想。” 谢宝林道:“你没得选择,最迟三更天,明德就能站在你面前,如果你是明德,你会怎么对待曾经的皇帝呢?你以为那座玉玺,真的能挡住什么?” “不……用你……操心……” 谢宝林道:“哦,你是认为我这几日跟你问玉玺在何处,你就拿捏住我了吗。玉玺是他们姐弟的事,与我何干?” 皇帝咬牙。 “只不过,是为了皇上你,多一个存活的机会,你如何都不明白我的良苦用心哪。”谢宝林叹气。 与此同时,榕西站在了华阳宫寝殿内。合姜和流芳一同收拾细软,而王令宜面目平静地拿着谢宝林送她的小玉兔。 王令宜问道:“谢宝林如今还在承乾宫?” “是。”榕西道。 王令宜道:“她怎么说?” 榕西答道:“主子说,先行带您出宫,而后主子来寻您。” 谢宝林虽然没怎么同她说过想法,但王令宜也能想出个七七八八来,如今正是更迭的时候,明德又手握大军,占据了主动权。此种情况下,有多凶险,王令宜也能猜到。否则,为何谢宝林连榕西都不带了? 王令宜捏紧了那只小兔子。她想起那晚,谢宝林把这只小玉兔塞到她手里,漫不经心地同她说:“这是问杉送我的。” 谢问杉对谢宝林来说意味着什么,王令宜再明白不过,如今谢宝林都将谢问杉送的东西给她,其情意昭昭。 “她说去哪里找我们?”几经思索,王令宜问。 榕西有些意外,她猛地抬头。她以为王令宜不会听谢宝林的话离开,但如今王令宜平静接受谢宝林的安排,榕西有些不能理解。 但,谢宝林可以理解。 榕西会想起方才,就在来之前,谢宝林同她讲完之后,她问谢宝林:“贵妃如果不走呢?” 那一瞬间,谢宝林面上一闪而过的笑意,榕西终生都不会再忘。谢宝林说:“她会走的。” 王令宜问完,就直接道:“没什么好收拾了,走吧。” 榕西这才回过神。 收到王令宜漏夜离开的消息后,谢宝林这才安下心来,她在皇帝床前的圆桌上斟了杯茶,悠然抿了一小口。 门外忽地有人低低地唤:“有情况了。” 谢宝林开门,只听自己宫中的小乐压低声音道:“袁夫人快不行了。” 如今正是在这种关头,谢宝林即刻跟随小乐离开,走在路上,寒风朔朔,其声呜咽,两排树影随风晃动,谢宝林心中陡生荒凉之感。 袁夫人如今就住在凤仪宫,产婆都是之前就精挑细选吩咐好了的。 “许是听说了外头的事,袁夫人当时就不对了。”小乐急急地解释。 谢宝林蹙眉:“我不是吩咐,外头的事一律不准说么。” “是下人讨论,被袁夫人听到了的。”小乐说话有些底气不足。 谢宝林来到凤仪宫里单独给袁夫人辟的产房外,还未走进,便听到袁夫人实在忍不住,尖叫得一声。 “里头情况不大好。” 谢宝林闻言站定,她看着里面灯火通明,窗子上还有产婆来回走动的身影,不知为何,她开口问道:“怎么个不好?” “袁夫人身子原本就不大好,生头胎更是困难。” 谢宝林走上台阶,隔着门对袁夫人道:“你想杀了我,就挺过去!” 袁夫人满头大汗,精疲力尽,她的意识刚开始模糊,便听到谢宝林的这句,当即又清醒过来。孩子的头还没有出来,袁夫人咬咬牙,再次跟着产婆的指引使劲。 也不知等了多久,里面婴儿一声洪亮的啼哭划破漫漫长夜。 谢宝林身子一晃,往后退了一步,最终松了口气。 “谢宝林……”袁夫人的声音还很虚,又有些沙哑。 谢宝林推开门进去,绕到袁夫人床前,看她面色苍白如纸,谢宝林还是放轻了声音,问:“你怎么样?” “我不行了……”袁夫人这时候,居然也一滴泪没有流。 谢宝林不知面对着曾经想害自己的而自己也会针对的袁夫人,应当说句什么。 袁夫人微微眯起眼睛,气若游丝道:“王令宜……我不信的,但我信你……我们做个交易吧……” 谢宝林抿嘴:“什么交易?” 袁夫人的目光不知道落在了哪里,她轻声道:“我知道……你在找玉玺,我知道……玉玺在哪……” “你如何得知?”谢宝林蹙眉。 “呵……你也可以不信我……” 袁夫人到这种关头还能耐下性子,谢宝林不是不佩服的。 谢宝林道:“你要什么?” 袁夫人听着外头婴儿哭的声音,蓦然伸手抓住了谢宝林的手腕,攥得紧紧的。她拼着力气道:“我要你带我的孩子离开,好好养大……” 谢宝林没做声。 袁夫人又更捏得用力了一些,她紧盯着谢宝林的眼睛,道:“谢宝林……这是交易……我不欠你,你也不欠我……” 谢宝林知道袁夫人如今已是强弩之末,最终点点头:“好。” 袁夫人似乎了却一桩心事,她松开手,躺在床上,轻声道:“玉玺……就在泰禧殿,太后日日供奉的神龛后……墙上的暗格里。” 谢宝林垂眼:“你之前频频去御书房,为的就是知道这事?” “是啊……”袁夫人快要睡着了,“我要端着你加过东西的汤,每日去皇上那……我知道他心里没我……我也知道他快败了……” 谢宝林猛然大步走到外间,伸手抱过刚刚包裹进襁褓中的婴儿,匆匆回到床前,她将婴儿放在袁夫人身边,道:“你看看你的女儿,长得很漂亮。” 袁夫人却别过脸,不看那孩子,道:“看了我就舍不得走了……” 孩子在旁居然安静下来,泪眼婆娑。 “给她起个名字吧。”谢宝林深吸几口气,道。 袁夫人想了想:“就叫……莫念吧……” “谢宝林,你听……是不是有钟声?”袁夫人问。 谢宝林什么都没听到,再看袁夫人的时候,她已经闭上了眼睛,身体没有了起伏。谢宝林呜咽一声,看到袁夫人眼角也陡然滑落了两行眼泪。 谢宝林伸手抱过那个不知道发生什么的孩子,紧紧抱在怀里。 “莫念,这是你的娘亲。”谢宝林吻在孩子的额头上。 孩子依然一无所知,甚至还笑了笑。 大内城门大开。 明德骑着高头大马缓缓踏过了宫门,她远远地看着带人打开宫门的孙家齐,微笑颔首:“是你。” 孙家齐和一众人伏地:“公主!” 路过孙家齐身边时,明德道:“给他一匹马。” 孙家齐谢过,起身,翻身上马,一扫之前的颓唐和手无缚鸡之力的面貌。 明德眼神透出了淡淡的满意色彩,随即拔出腰间剑,指向大内正中央:“儿郎们!解救秦王!” 承乾宫的人突然来到泰禧殿外,向太后报信。 太后被人唤醒后,听说是承乾宫的消息,便起身,叫那人进来,问:“怎么回事?” 那人便跪倒在地,神色慌张道:“太后娘娘,皇上现如今只有进气,没出气了。” 太后闻言,猛地起身,却又眼前一黑坐回榻上。她不知是懊悔还是其它,老泪纵横,即刻带人前往承乾宫,一看究竟。 太后一走,一群蒙面人便探入了泰禧殿,其中一个高挑的身影便绕进了太后日日祈祷之处。她将手摸到神龛之后,墙面上的确有一小块凸起,她顺势一按,墙上便响动一声。她命蒙面人将神龛挪开,拉开暗门后,她才发现,里面是一个骨灰坛。坛子上放置一只锦盒。 骨灰坛上的字条有些许泛黄,上书:母。 这是皇帝生母的骨灰。 皇帝就将它放在这里,让先帝皇后和如今的太后,日日上香,天天跪拜。 谢宝林没有动骨灰坛,只是伸手拿下了锦盒,打开一看,玉玺果然就在其中。她收好,转身重新离开泰禧殿。 明德最终还是来到了承乾宫。成败已定,承乾宫外为首守卫已然放下手中的武器,让开一条通途。 明德内心似乎有什么汹涌着,再也不能平息下来。 她缓缓踏上汉白玉石阶,而后寝殿门大开,太后神色肃穆,从其间走出。 “母后。”明德笑了笑。 太后道:“你欲如何?” “皇兄病重,母后,我这做妹妹的,看不得?”明德问。 “看得,不过你身后这么些人,是要造反么。”太后道。 明德神色无辜:“母后想差了,我带人是为了救景焕,景焕人呢?” 太后道:“你弟弟不在这儿。” “不在这儿?”明德道,“我是景焕的阿姐,母后,您何苦骗我。” 说最后那句话的时候,明德面上的笑容就渐渐落了下来,她扬起手,朗声吩咐道:“秦王殿下在何处,查,废后谢宝林又在何处,查!” 可是直到东方天空渐渐泛起鱼肚白,谢宝林的踪迹还是全无,就好似谢宝林从大内之中蒸发了一样,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痕迹了。李景焕也不知在何处。 当第一缕金色的阳光从天边云际投射到地面之时,大内之中正殿开启,这些天来,百官第一次能进到大内,走上朝堂。但在正殿台阶之上,站着的不是张太监,而是一个面容清秀的小太监。 小太监穿着正式,手中圣旨金黄得快要刺瞎人的眼睛。 “此乃禅让诏书。”小太监提高声音道。 小太监远远地看到明德走来,即刻拉开圣旨:“朕闻至道深微,惟人是弘,天命无常,惟德是兴……” 明德捏紧了手,当小太监念到“禅位于秦王李景焕”时,她看到李景焕从正殿缓缓走出,遥遥地与自己对视。 百官闻讯哗然,但经过查看,禅让诏书的的确确加盖了玉玺印章,货真价实。百官再看明德和李景焕,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明德气极反笑:“景焕,你当真是连阿姐都骗了。” 李景焕也笑:“阿姐一路相护,弟弟都记在心中。” “谢宝林呢?”明德问。 “不知。”李景焕这句是实话,他的确不知道。 “很好。”明德胸中郁结,已是再不能多说话的了。 百官见状,一致面对李景焕俯首称臣:“皇上万岁!” 第61章 结局 明德一个人站在其中,甚是突兀。 李景焕也只静静地看着她,未曾催促半分。 而孙家齐抬眼,看李景焕目光越来越沉,终于伸手将明德拉下。 然而虽然登基迫在眉睫,登基大典还是推到年后,具体日子尚且还不清楚。明德将自己关在长公主府,一步未曾踏离。 这日孙家齐敲开长公主府大门,抬步走进。 明德正在树下下棋,孙家齐走过去,自顾自地坐在明德对面,执起了黑子。 “你来做什么。”明德道。 孙家齐下了一子,平静道:“长公主似乎还没有想明白。” “什么?”明德没动作,抬眼问道。 孙家齐同她对视,道:“自己败在何处。” 明德冷笑:“说来听听。” 孙家齐摇摇头:“长公主未免太小看了谢宝林。” 明德恍然听见这个名字,说不清楚心中什么滋味,简直恨得牙痒,但又不得不承认的确如此。 “公主和王令宜的事,怎能不引起谢宝林的猜忌?到时候,若真由得公主把持权柄,谢宝林能不能顺利脱身不说,王令宜是走不了的。”孙家齐漫不经心地讲,“所以,谢宝林虽然让谢桢为公主做事,但也提防公主真正得手。否则,秦王那份禅让诏书怎么来的?” 明德怒气渐渐平息下来,她承认,孙家齐说的,都有道理。 “再者,若是我拿到这份诏书,我第一反应就应当立刻登基,免得夜长梦多。但是为什么秦王没这么做?”孙家齐“啪嗒”放下一子,立刻堵死了明德五颗棋子,“那是因为……他根本没拿到玉玺。” 最后几个字近乎呓语。 明德不由得笑了笑。 “公主,您现如今,难道不是也在找玉玺么。”孙家齐笑问。 明德没说话,她看着眼前的孙家齐,只觉得这个人藏得太深,以往见他,任谁看,都只会认为他是个不得宠的次子,哪里能想到孙家齐洞若观火? 玉玺在哪里,只有谢宝林知道。 然,谢宝林又在哪里呢? 南北大运河之上一艘客船正顺风顺水,行驶速度很快。一间客舱中,美妇人抱着啼哭不止的婴儿,看着婴儿哭红的脸,满心担忧,却又不知所措。 “你别哭了。”美妇人虎着脸,想要吓一吓。 婴儿一愣,随即继续大哭。 美妇人只能再次抱紧孩子,柔声细气地安慰:“哦哦,不哭了,不哭了。” 此时,房间门被人推开,另一个相貌大气的女子走进房间来,瞧着啼哭的孩子,和哄孩子哄到自己眼圈都快红了的美妇人,无奈关上门,走上前去,俯身接过孩子,温声道:“你自己哭个什么劲儿。” 王令宜抽抽搭搭地,一脸委屈地瞧着谢宝林,道:“她欺负我。” “她怎么能欺负你。”谢宝林瞪她一眼,“她连话都不会说。” 王令宜指指自己的衣裙,裙子上已经湿了一大片。她哭道:“我就只有最后这条裙子是干的了。” 谢宝林耐不住,笑出声来。她怀中的婴孩听了谢宝林的笑声,不知怎么的,渐渐止住了哭声。 王令宜语气颇酸:“你一抱她就不哭了,我哄她这么久都没半点用,小没良心的。” “你怎么一直跟她计较。”谢宝林腾出一只手来捏了捏她的脸,“我还有裙子,你去穿我的。” 王令宜瞧着这孩子,眼睛同袁夫人简直一模一样。她不由得怅然,叹道:“我还想着袁夫人一直那样嚣张,怎的就这么没了呢。” 谢宝林目光有些飘,轻声道:“她自己不想活了的,兴许她提前生下莫念,就是担心之前那个失势,她女儿也要丧命吧。但是谁知道呢,我们谁也不是袁夫人,也不能知道她到底怎么想的。” “袁家女可真会给别人添堵。”王令宜看着孩子,似乎愤怒地说了一句,随即她忍不住抱住那孩子,泪如雨下。 谢宝林轻轻拍她的肩膀。 “谢宝林,我们这是去哪?”好不容易收拾好情绪,王令宜就问。 谢宝林笑起来:“先去一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等到莫念大一些,咱们就一起,把大好河山都看遍。” 王令宜忽然又觉得未来的日子有了盼头。 她笑了:“哎呀呀,以后要跟着谢大才女过苦日子咯。” 谢宝林瞥她一眼:“既是才女,怎么能把日子过得太糟。” “也是,不然咱们莫念就要饿肚子咯。” * 谢桢盘算着时日,待到收到谢宝林的书信,连夜带着人去往护城河,找准地方,派人潜入河底。拿开那块松动的石砖,下水的人从那方洞中拿出一只锦盒来。 “有么?”谢桢自桥上问。 直到他亲手拿到那只锦盒,谢桢还依旧云里雾里的。李景焕这边不能拖太久,否则再大的恩都要拖成仇,因此谢桢当即进宫,将锦盒奉送到李景焕面前。 李景焕打开盒子,看着里面的玉玺,想起谢宝林差人把盖过印章的诏书送来这事。当时,得知玉玺还在谢宝林那里,他忍不住要杀了谢宝林,但他到底不能,否则这辈子他都不是名正言顺的皇帝。事到如今,谢宝林远走高飞,他也不想再多追究了。 左右,玉玺终究还是到了他的手里。 谢桢未曾多停留,回到了谢府。 谢阁老心中忧虑,再三问了谢桢几句,直到确定李景焕没有过多表示,这才放下心来。可是想起谢宝林这一招,谢阁老又觉得气,只能笑骂一声:“这个孙女!” 翌日一早,谢桢又收到了一封信。 信上说,要他正午时分到翠湖边第一艘画舫上去。谢桢本不以为意,便没去。结果临近正午,又送来一封信。 谢桢左思右想,觉得不对劲,还是独自出门,按着那地址去了。 翠湖边上画舫繁多,谢桢不急不慢地走到第一艘。 画舫上有一个娇俏的小姑娘,见他过来,便道:“你这呆子,可算是来了。” “我不认识姑娘。”谢桢蹙眉,退了一步。 画舫里这时便传出一个声音来:“那你可认得我?” 谢桢一怔,呆立在原地,久久没有反应。 小姑娘笑骂:“说你是呆子,果真还不假!” 谢桢即刻上了画舫,站在画舫船舱外,迟迟不敢弯身进去,只敢在外头低声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来京城好一阵子了。” 谢桢又道:“伤好了吧?” 里头便笑了:“都过去多久了,还能不好?” “你……”谢桢语塞,而后鼓起勇气,问道,“我之前给你的玉佩……你还留着吧?” 婉婉等不及,站起来猛地打开门,瞧着眼前这个青年,骂道:“问来问去,你就不能直接点?” 谢桢点头:“能,我看下个月有吉日。” * 登基大典如期进行。李景焕登基之后,第一道旨意颁下,便让谢府再次成为天下瞩目的焦点—— 李景焕选谢府六姑娘谢宝荣入宫为后。 谢桢想起以前谢宝林的事,心中忐忑,便约着谢宝荣见了个面。谢宝荣刚过来,谢桢就站起身,上前沉声问道:“你可愿意?” “堂兄何出此言?”谢宝荣问。 谢桢拿不清楚李景焕的意思,按道理谢家如今也不是势头最好的,怎么偏偏李景焕也选谢家女呢? 谢桢斟酌词句,最后道:“你若不愿意,我便是长跪不起,也要去求他变了意思。” 谢宝荣笑了:“我还是愿意的,堂兄莫要太过挂怀。” 谢桢细细瞧着她的面容,看她当真没有不情愿,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若是当初,阿姐也有人如此帮她,该有多好。”谢宝荣垂眸。 * 皇帝大婚,普天同庆。 觥筹交错之间,李景焕看着坐在下首的明德,起身,持杯走到她面上,陡然行了一礼。 明德忙回礼。 “阿姐。”李景焕唤道。 明德抿嘴,道:“皇上,你醉了。” 李景焕道:“阿姐,我对不住你。” “今日你大婚,别的便不说了。”明德道。 李景焕仰头饮尽。 翌日,明德请旨回西南封地,帝允。 但明德离开的代价,是西南军队收归李景焕,但同时保留明德对西南矿产的开采权。 西南山高地远,自立为王太容易不过。李景焕收了军队,合情合理。明德有时候不由得想,若她为王,会对李景焕如何呢? 她想,大概她会将他困在京城,永远都不会让他离京。 随行中似乎多了一个人。明德留了心。夜深之时,她下了马车出去走走,隐约觉得有人跟着,手便摸到了自己腰间的短剑。 还未来得及拔出,她便听到身后人开口道:“公主殿下,可是在找我?” 明德收了剑,回头看过去,只见孙家齐身着小厮的衣服,似笑非笑地瞧着自个儿。明德冷下声音来:“你来作何?” 孙家齐上前一步,道:“路途遥远,我担心公主。” 明德并不信他。 孙家齐继续道:“我想自荐驸马。若是日后您有了其他驸马,保不齐驸马跟谁一条心,至于我,公主应该对我知根知底的。” 明德哼声。 “况且,西南是个好地方,公主回来,权当收留了我,我也可以帮公主。” 明德转身就走。 孙家齐愣了愣,抬步就跟了过去。 见明德未曾加以呵斥,孙家齐便笑了。 * 两年后,东南临州富庶,临州下属叶县,比邻万路街,有一座外观普通的宅子。这宅子早些年就被人给买了下来,只是一直没有人进去住。最近,相邻街坊发现这宅子里似乎住了人。 宅子的主人长什么样,外头也一直没人知道,只是偶尔会听到有个女人喊:“莫念,你少跑谢琳那儿告我的状。” 这天,女人又说了这么一句。 谢宝林扶额,看着怀里泪眼汪汪的莫念,忍不住看向理直气壮的王令宜,无奈道:“王令宜,你说你抢孩子的奶糕,也够出息的。” “……我就尝了一口。”王令宜脸登时红了。 谢宝林把莫念放下,叫她自己去找榕西玩。她则起身,站到王令宜面前,绷住脸,道:“她的是她的,想吃我给你买。” 王令宜委屈了:“你整天莫念长莫念短的。” 谢宝林道:“我没有。” 王令宜生气了,她认为谢宝林睁眼说瞎话。这是两年以来头一次生这么大气,于是当晚,王令宜把房门反锁上,不让谢宝林进来。 一开始谢宝林也气,可禁不住好几天都这样。 于是谢宝林把莫念从小床上晃醒,叫她去敲王令宜的门,闹她。 莫念顺从地去了,整个人小小的一团,站在门外,边敲门边喊:“娘,害怕,我进去。” 王令宜原本就没睡,听了莫念在外头喊,心都化了,但又怕谢宝林骗她,便强忍着不去开门。 “娘,你不生娘的气,好不好?”小孩子对人的情绪感觉相当敏锐。不过这话倒不是谢宝林教的。 谢宝林在墙角听着,觉得莫念实在是个聪明孩子,不由得暗暗赞叹。 王令宜受不了莫念这么一遍遍地喊,就打开了门,刚抱起莫念,想把门给关上,她就发现门被谢某人给挡住了。 王令宜不理她,抱着莫念回去床上玩。 “有风,还是关上门,嗯。”谢宝林自己关上门,然后回到床前。 看王令宜和莫念玩得很好,自己就坐在了王令宜身边。 “不要生气了好不好。”谢宝林凑过去,低声说,“你看榕西跟合姜这几天一直笑我。” “关我什么事。”王令宜哼声。 谢宝林伸手从后头探进王令宜的衣服,小声道:“我这几天一直睡不好。” 说着,她就伸手捏了王令宜身前一下。 王令宜一开始还爱答不理,后来气息也乱了:“你回去。” 谢宝林哪里肯,好不容易寻到的机会,走了就是傻子。 “我也要!”莫念小手举得高高的。 谢宝林面色不改,道:“莫念,时候不早了,娘送你回去睡觉。” 王令宜:“……” 莫念还是赖着,没有回去,于是三个人就躺在一张床上,合眼睡了。 待到莫念睡得沉了,谢宝林忽地伸手拉住了王令宜的,低声道:“睡了吗?” “还没有。” “明日咱们出去玩吧。”谢宝林说。 王令宜道:“就咱们两个?” 谢宝林:“嗯。” 王令宜从床上撑起身子,俯过身去,轻轻吻了吻谢宝林的眼睛,低声道:“好。” 第62章 番外 新皇登基的第二年冬日,江南阴雨连绵。 正是天还未亮之时,榕西从床上坐起,披了件衣服下地。她摸到靠墙的小柜,伸手从抽屉里拿出火折子,随即点燃了柜上的烛台。 火盆里的炭已经熄了,屋中稍显清寒。榕西呵了一口气,将衣服整整齐齐穿好,叠好了被褥,这才端着自己屋中的铜盆出去。 刚一开门,榕西就吓了一跳。她低头定睛一看,只见合姜就蹲在自己门口,像只走丢的小狗,怪可怜的。 “你一大早在这儿做什么?”榕西左手抚了抚心口,道。 合姜却道:“你今日起得格外早。” “莫念醒得早,我总得把水烧了才是。”榕西弯腰,伸手拽了她一下,“你先起来,不冷啊?” “冷。”合姜顺从站起来,“我跟你一起去吧。” 榕西只觉得今日的合姜有些奇怪,但哪里奇怪,她也说不上来。但念在以前的合姜也总是时不时不正常一下,故而榕西也未曾多想,就任由她跟着了。 今早阴云密布,榕西端着铜盆的手立刻便被风吹得凉了个七七八八。 合姜伸手替她端了过去,笑道:“我来。” 榕西想开口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没吭声,和合姜一路沉默。 小厨房里黑灯瞎火的,合姜刚进门就被门槛绊了一下。榕西眼疾手快地搀扶住她,低声提醒了一句:“小心些。” 她分明感觉到自己手下合姜手腕传来的丝丝凉意。 榕西心头一慌,松开了合姜的手。 合姜低垂眼眸,敛住那一瞬间的失落。她自嘲似地笑了笑,随后背过身去,佯做若无其事地把铜盆放到灶台上。 榕西则到水缸边上,往壶里舀满了水。 等水烧开的空当,榕西就拉过来一张长凳,坐下,然后偏头看了看合姜,道:“你也坐吧。” 合姜第一次犹疑了。她也回望着榕西,长久沉默以后,她最终还是慢慢走过去,坐在了榕西身边。 或许是寂静的清晨让气氛更加郁结,榕西手来回整理了一下衣袖,低头道:“你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想吃你做的汤面了。”合姜的目光仔细描绘榕西的侧颜,她讲话的声音轻极了,似乎担心吓到榕西。 榕西点头:“好。” 合姜道:“我还想面上卧一个鸡蛋。” 榕西道:“好,还有呢。” 合姜这次摇头:“没有了。” 水刚烧开,外头就有了动静。听声响,大概是谢宝林起了,在屋里哄醒来就要大哭的莫念。 “你先去洗吧,我给她们送水。”合姜提起水壶,往榕西的铜盆里倒水,随口道。 榕西说:“我很快,出来就给你做汤面。” 合姜笑了笑,这次没应声。 榕西回到房间,正净面,她心头忽地一阵阵地跳。她总觉得不对劲,于是匆忙放下了面巾,快步走出房门。她先去合姜的房间看了看,发现屋里收拾得整齐得可怕。榕西说不清为什么,脚步更快,径直来到谢宝林和王令宜的房间外。 “夫人?”榕西轻轻敲了门。 谢宝林过来开了门。 榕西一瞧,只看谢宝林正抱着莫念,而王令宜则坐在床上,香肩半露,显然是刚醒过来的。 “我刚看……合姜好像不在?”榕西按耐着自己的情绪,问。 谢宝林轻轻拍着莫念的背,神色淡淡,仿佛是在说今天是一如既往的阴天:“合姜啊,她走了。” 榕西自己都快要认不得自己的声音了:“你说什么?” 这次换做了王令宜答话。 王令宜衣衫还有些凌乱,不过已经站起来,走到谢宝林跟前把孩子接到自己怀里,道:“合姜走了,哦对了,昨天晚上我就看她在你门口等着……” 榕西连话都没有听完,转身往大门外跑去。大门外行人三三两两,她驻足四顾,哪里有那个娇俏的身影? 路上的货郎看她站着,便走过去问:“姑娘,可要刚出锅的包子?” 榕西摇头笑了:“不用了。” 她回到小院里,把门关上,然后走在中间的石板路上,停下,弯身把刚刚掉的那只鞋穿好,神色一如既往。 她回到厨房,看着那道门槛,忽然就意识到:今早若不是合姜心里有事,凭合姜的身手,怎么能被绊到的呢? 王令宜来小厨房同榕西一起做早饭。 榕西几次三番想问她,是不是早就知道合姜要走的事情,但话到嘴边,还是说不出。到最后,还是王令宜盖上锅盖,回过身道:“想问什么,就问吧。”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事?”榕西语塞。 王令宜比了个手势:“也只比你早三天。” 榕西开了话匣子,便一鼓作气接着问道:“那她去了哪呢?” 王令宜想了想,凤眸里难得一见的认真,道:“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是李姑娘请她一起的。” 这个李姑娘,榕西是知道的。从她们第一次来到这儿,李姑娘似乎就经常找合姜,而合姜似乎也挺乐意同这个李姑娘聊天。 才认识多久,对李姑娘也不知根知底,合姜这个傻子……合姜这个傻子就跟着她走了? “所以……合姜是考虑好了的。”榕西喃喃道。 王令宜面露不忍:“恐怕是这样。” 榕西点头:“那我知道了。” 她还是做了一碗卧了鸡蛋的汤面,只是直到凉了,也没有人来吃。 合姜这一走,音讯全无。 榕西似乎情绪并未受到很大的波动,自第一日的惊诧过后,她每日还是做着些琐碎的事,只是每日傍晚,她都会把自己关在房门里,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谢宝林几次推了推王令宜,想让王令宜说点什么,王令宜都会懒洋洋地看她一眼,然后道:“解铃还需系铃人,你急也没用。” 冬去春来,又到夏日。 合姜仍然没有消息,而榕西已经不再会旁晚时分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了。 莫念一岁半了,现在已经会满院子走,用稚嫩的声音喊谢宝林,喊王令宜,也喊榕西。有时榕西会恍惚,她想:怎么莫念不喊合姜呢?合姜以前也是抱过莫念的啊。 “去北方太冒风险。”王令宜正搂着莫念坐在树下摇椅上,摇头否认了谢宝林的提议。 谢宝林有些无奈:“西南又不能去,那就只能再往东南了。” 榕西正在给莫念绣小衫,听了两人的话,知道不过多久可能要搬家,于是鬼使神差般地问了一句:“不等合姜了吗?” 合姜呢? 万一她回来了,找到家里了,没有看到她们,怎么办? 榕西问完这句,自己先不说话了,然后放下小竹筐,猛然站起身,急匆匆地回到自己屋中去了。 莫念这时候还在问:“西姨姨是不是哭了?” 王令宜轻轻吻了吻莫念的额头,笑了:“嗯,娘之前画的画卖了好多钱,娘带念念吃好吃的好不好?” 莫念立刻就忘了刚才的问题。 “转眼就半年多了啊。”谢宝林叹气,“再这么下去,我觉得榕西得疯了。” 王令宜瞟了她一眼,道:“你知道榕西最大的问题在哪么?她什么都好,唯有一点,嘴太严,把得太紧。” 谢宝林知道在这件事上不能跟王令宜多说什么,于是笑吟吟地道:“夫人长得美,说什么都对就是了。” 到了梅雨时节,榕西只得把柜子里的被褥重新烤一遍,方才能把被褥去了潮气,不长霉点。自合姜离开后,她还是第一回踏进合姜的房间。 合姜房间里似乎还有一点点合姜的气息。 榕西把她的被子抱起来,对着床愣了好久。憋闷许久,气极之下,榕西一把将被子扔到床上,然后气冲冲地离开合姜房间。只是不出一会,她又推门进来,再把被子抱起,转身回到自己房间,用火给她烤了。 “姑且给你烤了。”榕西自言自语道。 快到年关的时候,她们就应该一路向南,到东南那边去了。再不回来,她就当真要跟着谢宝林和王令宜往东南去了,榕西想。 这夜窗外雨水淅沥,榕西却难得一夜好眠。 翌日一早,榕西撑了伞到小厨房烧水,一推开小厨房的门,榕西却看到厨房里站了一个人。那人正叮叮当当地切菜,从榕西这个角度看,切得实在惨不忍睹。 那人回过身来,冲她心虚地笑笑:“你起来了。” 榕西收了伞,放在门后,走上前,问:“你在做什么?” “做点汤面……”合姜声音越来越小。 榕西挽起袖子,道:“你去烧水吧,我来。” 合姜道:“我想要汤面上卧了个鸡蛋的。” 榕西手上动作一滞:“好,还有呢。” 合姜道:“没有了。” 榕西动作很快,做好了就直接端给合姜,语气平静:“吃吧。” 合姜吃不准榕西到底是什么意思,也不敢问,只得垂下眼眸,大口吃了。 只是她一直没有抬头,因此没有看到榕西眼里一闪而过的水光。 “你都去哪了?”榕西问。 合姜含糊道:“去了大漠,在那边过了一段时间。” “哦,”榕西顿了顿,继续问道,“那李姑娘呢?” 合姜筷子停住,她终于抬头,看着榕西,道:“其实我还有想要的。” 榕西问:“什么?” 合姜放下碗,一手拉住了榕西的,然后拽着她一路回到自己房间,紧接着就将自己的衣服脱在一边,她站在榕西面前,问道:“榕西,我想要什么,你知道吗。” 榕西道:“我知道了。” 莫念蹲在门口,指着合姜的房门,大声问王令宜:“娘,里面的声音好像你和娘诶。” 王令宜红着脸,冲过来抱起莫念走开了。 屋内,榕西和合姜相视一笑。 云收雨歇,合姜起身,从自己的包裹里拿出一支玉簪,她道:“这大半年,我在大漠那边寻羊脂玉,找那边的老工匠给你雕这个,跟那枚玉戒不一样。” 榕西穿好衣服,说了句:“等我一下。” 合姜捏着簪子,坐在床上,静静等着榕西。 待到榕西回来,合姜看清楚榕西手中东西的时候,她蓦地就泪流满面。 榕西手中是两件大红嫁衣。 “你走了以后,我每日都在屋里绣,想着绣完了,你就回来了。”榕西轻声道,她难得说这些,如今很是局促,“既然绣了,便不要浪费了,我们,便成婚吧。” 第63章 番外二 当今皇后谢宝荣诞下一子。皇帝大悦,赐谢家珍宝无数。 看起来风光无限,但五年前的事,谢桢一刻不敢忘。即便皇帝如今对谢家还有好颜色,他也不敢让自己,让家族踏错一步。 因此谢桢行事越发谨小慎微。 谢桢的姿态倒是令李景焕很是满意。毕竟,当初那玉玺之事,除了谢宝林,只有谢桢和李景焕知道,而谢桢如此识趣,李景焕自然不会多加为难。 谢桢今日倒是难得休沐一日,本想着好好陪陪婉婉。只是小厮递了消息过来,说是有个女娃娃非要进了谢家门看看,可赶又赶不走。女娃娃好大的气派,点名道姓说要见一见谢桢大人。 小厮左右为难,便进门来报了。 谢桢倏地就乐了,送名帖过来的人太多,倒是第一次有人在门外叫他。 他也就站起,同小厮讲:“那便去看看。” 待到谢桢见到门口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时,谢桢恍然觉得有些眼熟。他蹲下身子,和女娃娃平视,问道:“你找我?” “你就是谢桢?”女娃娃讲话口齿清楚,眼睛也十分灵动,望着谢桢时候还一眨一眨的。 谢桢点头:“这位姑娘有何贵干?” 女娃娃很满意地笑道:“听说谢大人风度翩翩,今天总算见到了。” “可你知道我是谁,我却不知道你是谁。”谢桢道。 女娃娃当即道:“谢大人是君子,自然不会像登徒子一样随便问姑娘的闺名吧。” 谢桢被女娃娃堵了话,一时不知道怎么接。 正当儿,便有一个年轻的妇人匆匆跑过来,向谢桢行了礼,道了歉,方才拉住女娃娃的手,说要带她走。 女娃娃立刻就跟谢桢摆了摆手。 看着一大一小两人走远,谢桢便吩咐道:“跟着。” “姑娘,这才刚来京两日,您可不能再乱跑了。”年轻妇人后怕得很,面色苍白。 女娃娃不以为意:“我看也没那么难找。再者,我娘哪里顾得上管我?一个作画一个写文,躲在书房就不肯出来,我问什么,她们都不肯告诉我。” 临到一间小院子外头,女娃娃立刻就住了嘴。 院门打开,女娃娃的脑袋就耷拉下来,嘴巴撅起来,看着怪可怜的。她垂头丧气地走进院子,然后停在树下的藤椅前,一副快哭的样子。 藤椅上坐了一位妇人,她面上神色不动,只是连笑也不曾,单问女娃娃:“莫念,你去哪了。” 莫念便开始小声啜泣。 妇人自然是谢宝林。谢宝林见状,就忍不住道:“你跟你娘,什么都不学好,坏事照做,哭得时候眼泪倒不少。” 谢宝林话音刚落,王令宜便从屋里走出来,轻飘飘翻了个白眼:“哟,听到有人说我了。” 莫念像是找到了靠山,立刻哭滴滴地跑过去,抱住王令宜的大腿就不松手。 “王令宜,你这样我没法教孩子。”谢宝林无奈道。 王令宜哼声:“你教出的孩子不得被人欺负?我看咱们念念就挺好的,以后到哪儿眼皮子都活,讨人喜欢。” 莫念配合地蹭了蹭。 王令宜被莫念迷惑,抱住莫念就不想撒手了。 谢宝林憋着那句话也没敢说:她教出来的孩子守礼,是不假。可王令宜教的,那都是市井地痞的法子,这趋势像要把莫念培养成一个合格的女流氓似的。 她很不明白,王家家风端正,怎么就出了王令宜这么个人呢。 谢宝林也不为难自个儿,当即道:“那你还是问问,你们莫念今天去哪了吧。” 王令宜心道多大点事,便问:“去哪了?” 莫念虽然赖皮些,但有一点,她从不撒谎,于是她支吾了半天,还是道:“去了谢府。” “哦,谢府。”王令宜倒是出人意料的淡定,她甚至还坐在谢宝林对面的藤椅上眯起眼睛晒太阳。只是下一刻,王令宜似乎明白过来,睁开眼又问了一句:“谢府?就是你家?” 谢宝林冷着脸颔首。 “莫念。”王令宜要训人的时候,也还是吓人的。 谢宝林挑衅似的看了看莫念,意思是说:整日你都这么能告状,这次栽了吧。 莫念如今求助无门,只得老老实实地站在那,泪盈于睫,却又不肯哭出声来。 王令宜道:“你去谢府做什么,见了谁?” “就是想去看看,只是见了谢桢舅舅。”莫念声音又轻又小,“我只是想看看娘的家里人。” 王令宜还没来得及数落她,门外便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她和谢宝林相视一眼,同时把莫念往年轻妇人那推了推。 年轻妇人也不是第一天跟着两人,于是无需言说,直接拉着莫念就往后院去了。 这次是谢宝林亲自开门。 门外谢桢身姿如松,当他看见谢宝林的那刻,当即愣住了神。 “别来无恙。”谢宝林道。 谢桢一言不发,自己抬步走进小院,把门关严,这才出声道:“堂姐。”说罢,谢桢抬眼,远远望到王令宜,开口道:“贵……不,姐夫……也不是……” 谢宝林这就笑着拍了拍谢桢的肩膀:“宝荣可还好?” 谢桢却看着谢宝林,沉默下来。谢宝林的变化太过明显,以往见她,只觉得是个思虑繁多的上位者,如今再看她,较之前还稍稍胖了一些,只觉得她整个人都简单了许多。 “很好,他们还是有感情的,孩子也很好。”谢桢道。 之后便是长久的沉默。 “这次我们要去北塞,路过京城,便想着来看看。”谢宝林简单解释了一句,她言罢便回了屋子,去拿准备好的礼物。 谢宝林不在,王令宜也不知道跟谢桢说什么,但冷着也不是办法,于是王令宜认认真真思考过后,问道:“我很像姐夫?” 谢桢忙摇头。其实也说不清为什么,以往他见了王令宜,总是怕得很,现在见了,也依然觉得王令宜很有威压。 “你们去了很多地方?”谢桢问。 王令宜看他局促,便笑了笑:“是啊,东南,西南都去过了,现在就要往北去了。” 西南如今又变成了一个稍显敏感的地界。明德公主在西南很得民心,再加之于明德公主和当今皇帝之前的事,让西南想不敏感都难。 谢桢听了,忽地道:“你们去西南,公主知道么?” 王令宜的思绪便被带了回去。那是去年的事,她们一行三人在首府落脚第三日,便有公主府的人找来。 再次见到明德,是王令宜预料之中,但也稍感意外的事。 明德精神还不错,似乎未曾因谢宝林搅乱计划而导致的失败而颓丧半分。她就站在湖中石亭中,不让王令宜上前一步,只远远地看着她。 “你们来西南,也不告知我一声。”明德道。 王令宜也站得笔直,闻言笑道:“公主,我等已是庶民,自然不能多加叨扰。” 明德似乎笑了笑。 几年未见,物是人非,猛然站在一处,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什么时候走?”明德问。 王令宜颔首:“明日就走。” “如此,甚好。”明德回过身子,“我便不送你了。” 王令宜谢过,也离开了这里。 王令宜从未想过自己和明德之间能有如此平和的时候,因此在踏出公主府,望见站在公主府外的谢宝林时,她还有些恍惚。 台阶下的谢宝林匆匆走过来,不顾是否在街上,拉住她的手,转身就走。 边走,谢宝林边问:“她同你说什么?” 王令宜感受着谢宝林手上的力道,笑了:“问我什么时候走。” “你说什么时候?” “明日。” 谢宝林带她回去,立刻便收了细软,道:“现在就走。” 王令宜未曾提出异议,因为她知道,她们三个人,有下一个地方,下下个地方要去。或许爱上某个山清水秀抑或粗犷豪放的地方时,她们就会在那里安家。 谢桢又道:“皇上本想给明德公主指一位驸马,但公主已经同孙家齐成婚了。” 王令宜想:孙家齐不是个傻子,明德和他在一起,似乎也再好不过的了。 这时,谢宝林出来了,她把礼物递给了谢桢:“从此以后,保重。” 谢桢迟疑地点点头,因为谁都知道,以后不知何时何地还能再见。 京城中有她们的根,她们总得让亲人知晓,她们不仅活着,而且活得很好。 谢桢一走,王令宜就坐到了谢宝林腿上,伸手捏她的脸,道:“好堂姐,我们明日去做什么?” 谢宝林环住她的腰,闻着她发间的香味,道:“好姐夫,明日我不知道,我知道今晚想做什么。” 莫念躲在角落,揪着草叶子,嘀咕道:“反正我又要一个人睡了。” 两人打闹一番,谢宝林扯了扯王令宜的腰带,轻声道:“明日去给袁夫人上个香好了,让莫念给她磕个头。” “好。”王令宜吻上她的鼻尖。 谢宝林道:“如此,也算没有辜负所托。” 王令宜吻上她的眼睛:“你说什么都对。” “以后呢。” “全是你对。” “那你不能耽搁我教导莫念。” “……这个,还是要商量一下的。” “嗯?”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