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宓妃》 第一章 楔子 宓妃,第一章 楔子 【其一】 他钳住她的下颌,将她逼至墙边,语气咄咄:“你就那么护着他?就那么急着把你知道的一切分享给他?” 她下颌一阵吃痛,却怎么都比不过心中的痛,艰难地启齿,声音却是不住的颤抖:“你到底还是不相信我。舒铪碕尕”轻阖双眼,脑中飞掠而过曾经千万般的温情,此刻怕是要全数化为灰烬。 他钳制她的手猛地用力,声音冰冷:“看着我。” 她睁开双眼,却是眸中无力,再无法将目光集中于他的身上。 “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那不是你。”置我于难堪,弃我于不顾的人,不是你。 他见她目光游离涣散,仿佛失了魂魄,心中大急,手下的力道不觉又加重。宓儿,你的脾气非要如此之犟么。 如此僵持了许久,她只字未提,他一怒之下横扫衣袖,带翻了满桌的瓷玉。玉碎的瑽瑢之声之下,他竟听见她在哀求:“子桓,休了我……” 他踉跄了一步,心中顿痛,难以置信地问道:“什么——你说什么——” 她屏着呼吸,此刻也是心头绞痛难当,“子桓,我知道了,好多事我都知道了。” 她的语气中多少失望,多少无奈,他听着不觉慌了神:“什么,你知道了什么……” “袁熙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他愣住,有如五雷轰顶,又听得她说:“很多年前,我就知道了。” “很多年前,你就知道了——很多年前——”他反反复复地低喃着这同一句,“那这么多年里,你岂非恨死了我……在我身边的每一刻……” 甄宓听了,苦笑了一声,在他的心里,她对他的感情竟然那么浅薄。 此刻,她已不想解释什么,她只希望他能休了她,也好让那些压在她心头的愧疚减轻许多。 他见她不置一言,心头一紧,她是真的恨透了自己…… “所以——”他也失了魂魄,喉中更是哽咽,“你忘不掉袁熙……也伤害不了曹植……他们在你的心里恐怕比我还要重要……” 她见他如此痛苦,心中终有不忍,她好想告诉他,他才是她的深爱,是她此生都无法走出的轮回。双唇动了动,却是什么都说不出。好不容易才说服自己放他而去,她若是再让感情扰乱了这一切,只怕还要再给两人带来更深的痛苦。 于是,她默然下来,抽身离去,只留给他再遥远不过的背影。 【其二】 她将她唤至身侧,手腕无力地抬起,手中原本攥住的宣纸倏然滑落。 她忙接住,看着她淡淡疏离的神色她心疼极了,眼中已是蓄满了泪水。展开宣纸,她只瞥了一眼,惊诧万分,“夫人——这些怎还会在你的手上?那日,他不是——” 她轻轻打断,语气幽幽,像是说着寻常之事,“我不是夫人,我是甄夫人。” 他的夫人,不是她。 她听着,再也忍耐不住,眼泪扑簌簌落下,喉中哽咽,唯有泪眼向她。 “我还未垂泪,你这是何苦。”她伸出手,用衣袖拭干了她面上的泪,目波远移,她才道:“昔日他给我的,便不能再要回去。” 见她的目光毫无生气,她害怕极了,忙道:“他回来了,就在府中,他在等着见你。奴婢这就去叫他过来。可好?” 她拽住她,摇了摇头,动作无力却异常坚决。 “奴婢知道,他不应该来。可这府里,他是唯一关心你的人了……” 眼前闪过他的面容,“我知道,所以才不要见他。” 本文上架了,大家要继续支持哦~~订阅评论多多益善~~万分期待我的第一块金牌~~岚爱你们~~(宓,fu, 二声) 第二章 写于文前 宓妃,第二章 写于文前 甄宓,历史上传奇悲凉的绝色女人。舒铪碕尕 曹丕,历史上饱受争议的一代帝王。 曹植,历史上妙笔生花的风流才子。 两千年过去了,他们的故事依旧经久不衰,在后人的传唱中甚至带上了浓重的神话色彩。 然而,在我的眼中,他们,其实只是乱世中的凡人罢了。 有着凡人的观念,凡人的感情,凡人的生活。 不平凡的,是因为他们自己,将他们的人生,活出了绚丽和灵动。 或许你从未涉猎这段历史,亦或许你早已对这段历史了如指掌,我只想说,本文的设定以及走向,三分遵循历史,七分出自想象。 历史的真相本就是无从探究的课题。 我试图去还原一个鲜活真实的甄宓,在这里,她不是洛水之神,她没有那么多圣人之举。 乱世桃花,一梦浮生,她只是令我们疼惜的宓儿。 无法回到过去,走进她的内心,所以她究竟爱着谁,恨着谁,在乎谁,放不下谁,没人知晓。 我只希望我笔下的故事是臻于合理的,臻于完美的。 我热爱我笔下的每一个人,不论是主角还是配角,是他们共同让一个故事浑然一体。 ***** 写于文前,有一个不得不去感谢的人。 或许他不是有着丰功伟业的帝王,或许有关他薄情的传言都是事实,但在我最需要一个梦的时候,只有他出现了。 他带着他的诗作,他的赋诏,他的一切走进了我的生命。 郁陶思君未敢言。 翻遍了他的文集,阅遍了他的文章,我不禁疑惑,一个帝王究竟是要有着怎样一颗细腻体察的心才能写出这些篇章。 然而,真正了解他的人又有多少。 我一贯相信文字的力量,轻轻浅浅便可描摹出一个人的内心。以手写心,便是这个道理。 我去了解他,不是通过他人的史书工笔,不是通过他人的传记评书,我看的,是他自己。 也只有这样,才能贴近真实的他。也正是因为这样,我才爱上了他。 他不该独自去承受千年的诋毁和非议,也不该去承受世人的误解和黑化。 他只是一个内心细腻,时常纠结矛盾,却又尽力去劝服自己狠下心来不要纠结矛盾的普通人罢了。 帝王之位,手握天下苍生命脉的权力,会给一个人带来怎样的变化,我们这些没有走上过皇位的人根本就无从知晓。 所以,我们不能过分地去责难帝王的转变。 天子是孤单的。 谨以此文,献给两千年前的文豪天子,曹子桓。 ***** 同样,要感谢一路支持我陪伴我欣赏我的各位朋友。 你们对我的喜爱和肯定是我坚持进步的巨大动力。 蓝泽,斯年,庄主,妃洁,容若,墨墨,小羊,绵绵,妖妖…… 不能一一列举所有的名字,但你们都在我的心底。 最后,祝各位看文愉快。 岚,爱你们。 高山有崖,林木有枝。忧来无方,人莫知之。 人生如寄,多忧何为,今我不乐,岁月如驰。 何为自苦,使我心悲。 ——曹丕 本文上架了,大家要继续支持哦~~订阅评论多多益善~~万分期待我的第一块金牌~~岚爱你们~~(宓,fu, 二声) 第三章 鼓乐彩舆空向好,凤冠霞帔只为谁(1) 宓妃,第三章 鼓乐彩舆空向好,凤冠霞帔只为谁(1) 东汉末年,战乱纷起,王室不定,群雄逐鹿。舒铪碕尕 各路诸侯中尤以袁绍一方势力最为强盛。 经过多年的混战,如今袁绍已经坐拥青幽并冀四州,大有一统北方的趋势。 在袁绍所辖之地,东北方的要扼——幽州,一处府衙中,一名年轻男子正在桌案前运笔书信。 他的眉眼生的温和,神情淡淡,周身散发着斯文之气。 这便是袁绍的次子,此刻负责驻守幽州,统领州内大小事务的袁熙。 袁熙将最后的一笔收住后,静静地注视着面前的信笺许久。信笺上有着十余行字,他又重读了一遍,待确定所有的句读都已合理之后才放下了毛笔。 然而,平淡的背后,他的内心却十分踟蹰。 其实这样寄信回去并不合适罢,袁熙如此想着,不禁皱起了眉头。 最终他狠下心来,将写好的信揉成了一团,丢至到一旁。又从桌案的另一侧拿来了要呈给他继母刘夫人的信函,并熟练的在信函末尾加了句:转告吾妻,万事安好。 于是,原本的十余行字只凝缩成了如此简单的八个字。 信件封好,很快便被送往遥远的冀州。 冀州,邺城。 烧红的云霓逐渐隐没在群岚的背后,暮色开始四合。 甄宓紧了紧肩上的锦纹披风,换了个姿势继续倚坐在石椅上。远方的景色周而复始,浮云似白衣,斯须改变,有如苍狗。 她是有多少个日子如此这般的望着远方的风云变化,而自己却依旧单调如昨。 她常常在星辰偷袭黄昏之时来到袁府花园的这一角,虽扯来一卷书,却只会凝神发呆。她并不否认自己的情绪中夹杂着些许的失望和落寞,却也不想承认自己是府里其他人眼中独守空闺的怨妇。 那个远在天边的男子,她有等待,但没有想念;她有期待,但没有依赖。 在甄宓嫁来袁府的第二天,新婚的夫君便离她而去,转眼已过了三年有余。 生活的孑然令她时常会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有了一位夫君。 出神的当口,她的侍女陌雪走了过来,告诉她袁熙又寄了信回来。 甄宓微怔,她甚至都能猜的到这一次袁熙又说了什么,但她还是问道,“他说了什么?” 陌雪将手中攥着的一小片宣纸递与了甄宓,“方才刘夫人的丫鬟送来的。” 甄宓展开宣纸,看着上面简单的一句话,不禁轻笑出来。 果然,她猜的一点没错。 她伸出手,示意陌雪将手中提着的小铜炉递到跟前让她暖暖。 陌雪便小心翼翼地挪着火炉,让它靠近了甄宓一些。 哪知甄宓并不是真的想暖手,她利索的将宣纸丢尽了铜炉之中。宣纸遇到橘金色的炭块,转瞬就化为了灰烬。 “少夫人——”陌雪不禁有些担忧,她劝道,“少夫人要照顾着自己的身子,如今天气冷热多变,若是染了风寒,会叫熙公子担心的。” 陌雪是从甄府跟着她来了袁家,陪伴她照顾她已有许多年,所以甄宓很是了解她的心思。她知道,袁熙会担心一句,是陌雪在安慰她。 “转告吾妻,万事安好。他可曾问过,吾妻可安好?”甄宓幽幽地道,苦笑了一下,起了身。 本文上架了,大家要继续支持哦~~订阅评论多多益善~~万分期待我的第一块金牌~~岚爱你们~~(宓,fu, 二声) 第四章 鼓乐彩舆空向好,凤冠霞帔只为谁(2) 宓妃,第四章 鼓乐彩舆空向好,凤冠霞帔只为谁(2) 陌雪看她落寞,微微心疼,却也不知该如何接话。舒铪碕尕 “你先回去罢,我一会儿便会回去。” 陌雪只好应了,又将铜炉拎了起来,走出了回廊。 甄宓望着陌雪的背影,心下感慨,这袁府里不是没有关心自己的人,她其实也并非孑然一身。 蓦地,脑海中闪过刚刚陌雪的那句话。 会叫熙公子担心。 袁熙。 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这个念起来内心只有淡淡的牵挂却并无任何彻骨相思可言的名字,就如同他的轮廓一样飘渺而遥远。而自己,竟然在这里等待这样一个人的归来,好似他的归来能改变两人之间的陌生感一样。 她在新婚那夜,已经想好要努力去爱上身旁的男子,而敞开的心扉却被分别硬生生的关上。 待她一觉醒来,床边已经空空如也。她难以理解,袁熙一早起来没有留下只言片语的离开。此后的生活便于新婚前毫无二致,她还是一个人,只是换了个生活的环境。有谁能抵抗过时间将情感打磨,更何况是这样还没来得及去爱,已然错过。 耳边还依稀响着成亲那日喧闹的锣鼓声。那一日的她生平第一次披上了玄色的衣裳。彩舆停在了袁府的门口,她被喜娘搀扶着坐上了花轿。那时的她心里满是出嫁的忐忑,在彩舆前往袁府的路上,她偷偷掀开了轿帘的一角,透过缝隙瞥到了骑在枣红大马上面的夫君。喜娘匆忙合上轿帘,不满的叮嘱着不吉利。甄宓抿了抿嘴角,还是安分了下来,直到下了彩轿前,都没有再多动一下。 甄宓直了直几近僵硬的身子,站了起来。花园中一阵嬉闹,甄宓望过去看见了袁家三公子袁尚在和几个丫鬟逗闹。她刚想从回廊的另一头离开,不料被袁尚叫住,“嫂嫂,进过膳了吗?” “还没。”甄宓礼貌地作了个揖。 “嫂嫂何必如此客气。”袁尚靠近了过来。 甄宓略微感到了男子的压迫感,她不自觉地退后了一步。 “尚公子何来雅趣在此散心,想毕主公在前线万事顺利吧。”她抬起视线迎上袁尚的目光。 袁尚先是一惊,复又笑道:“嫂嫂真是愈发美丽,摄人心魄了。只可惜二哥他现在远在幽州,也无福消受。” 甄宓看着他狡黠的样子没有理会,袁尚见了又补了一句:“嫂嫂大可放心,待我军胜了那曹贼,二兄长便可回来与嫂嫂相聚。” “如此甚好。”甄宓淡淡的笑了,丝毫不想多做停留,“我先回去了,告辞。” “那就不扰嫂嫂了。”袁尚看着甄宓的背影,转了转拇指上的扳指,嘴角勾起了一个弧度。 回房的路上,甄宓都在想着袁熙回来的时候自己会作何反应,袁熙又会有何变化。他会不会从幽州带回来新的妾室,而她见到了这一幕会不会暗自难受。 罢了,自己在想些什么,面对无能为力的事情。 那时候的女人,宽容和隐忍至少要学会一样,虽然这两者实质相同。 本文上架了,大家要继续支持哦~~订阅评论多多益善~~万分期待我的第一块金牌~~岚爱你们~~(宓,fu, 二声) 第五章 鼓乐彩舆空向好,凤冠霞帔只为谁(3) 宓妃,第五章 鼓乐彩舆空向好,凤冠霞帔只为谁(3) 一早醒来,甄宓就感觉到喉咙发紧,便起身唤了一碗热茶。舒铪碕尕 清晨总是给人爽朗的感觉,尤其是当柔和的光线透过纸窗在地上投出斑驳的光亮。甄宓推开窗,深吸了一口气。 空气冰凉,却叫人浑身清明通透,甄宓享受着微阖上双眼。 陌雪在一旁收拾被褥,甄宓闻声看过去,见她正将红锦祥纹鸳鸯枕摆正位置。 鸳鸯在梁,戢其左翼,君子万年,宜其遐福。 不知怎的就想起了这样一句,甄宓轻轻叹了口气。 君子万年,宜其遐福。她知道,嫁进袁家就注定了那个后半生应该与她比翼而行的人不会单单属于她,也注定了她就算要面对别人的横刀夺爱也要去谋求夫君的万年遐福。 鸳鸯,不过是一个幻想。 她清了清脑子,不再去想这些,她知道想的越多就代表陷得越深。 “少夫人,这几天有了主公的一些消息,不知少夫人你听说没有?”陌雪这边收拾好了床铺,转身过去清理茶案。 “我这里常常一个人的,平日里除了你,还会有谁和我说什么。”甄宓苦笑着,说的却是实话。 “我听说,也不知道可不可靠。”陌雪压低了声音,“主公那里好像遇到了不顺。” “不顺?”甄宓一怔,不免暗暗担心。 大半多年前,袁绍挥军几十万攻打曹操,甄宓对此也是只知大概。袁绍在兵力上的绝对优势已是家喻户晓的事情,要说还有其他,那就只有前些个月的捷报频传。如今突然说有了不顺,倒是显得很突然。 陌雪见甄宓在暗自思忖,便又道:“听说是个什么谋士叛变了。” 听了这句话,甄宓蹙起了眉,陌雪见状安慰道:“少夫人也不必太担心了,只是小小的不顺,况且熙公子不在战场上。” 可是一个谋士能抵得过千军万马,甄宓并没有回应陌雪,如果是袁绍身边重要的谋士,那他所掌握的机密一旦泄露会给袁氏一方致命的打击。 甄宓想到这里便觉得脊背发凉,她不敢继续想下去,她只希望她一介女子的猜想不过是凭空假设,无依无据。 她的心终究还是向着袁家的,虽然一开始她嫁进袁府不是出于情愿,而且夫君又在新婚第二天不辞而别,但这里毕竟已成为她的归宿。 她多希望自己能过上普通人的生活,在一个普通的家庭里,可以富裕但不要显赫。但她也早早认识到了这个设想的不可能。 在她待字闺中的年纪里,她的美貌便早已传遍了大江南北。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名门望族的上门提亲络绎不绝,而她只想等来一位能让自己倾心相许的少年。 谁知,袁家的聘礼很快便送入了甄府。当甄宓看见兄长手中的文书上袁绍的方印,心中已经明白,这一次她只能顺从。四世三公,威震四方,袁家在那时的实力已经不容小觑,甚至被很多人认为是天下所归。作为一名女子,她能做的便是嫁进袁家,从而旺族耀祖。 她也不经意的瞥到了袁绍的方印下方,红底镂空的名字,那属于袁绍的次子。从此,袁熙这两个字便闯入了她的生命。 虽然这婚事她出于被动,心中颇有无奈,但在那个年龄,她也会暗自猜测自己的夫君的模样与气质。直到新婚那夜袁熙走近她的身边,她的遐想才结束。眼前的男人生的五官柔和,虽没有她原先设想的英气逼人,却也眉目清秀更多了些儒雅之气。而那时候的袁熙,借着烛光看清甄宓的时候,已然怔住。 该怎么形容眼前的这位璧人,眼眸流连之处似有微波荡漾,拂袖轻遮的碧靥绯若桃花。 袁熙就那样直直的注视着她,忘记了言语。 第一次被男子如此近距离的注视,甚至腮旁都感受到了他的温热的气息,甄宓一时间只觉心砰砰的乱撞,羞得垂下了眼帘。 袁熙见状才回过神来,轻咳了一下,转过身去背对甄宓,却已然飞红了脸。 本文上架了,大家要继续支持哦~~订阅评论多多益善~~万分期待我的第一块金牌~~岚爱你们~~(宓,fu, 二声) 第六章 鼓乐彩舆空向好,凤冠霞帔只为谁(4) 宓妃,第六章 鼓乐彩舆空向好,凤冠霞帔只为谁(4) 到了晌午,甄宓觉得有些慵懒,想着和衣小憩一会儿。舒铪碕尕正当这时,陌雪进了屋子,身后跟着刘夫人。 “少夫人,刘夫人过来看你了。” 刘夫人是袁绍的后妻,袁尚的生母。 甄宓见了,便起身迎了过来。刘夫人道:“是我叨扰宓儿了,宓儿就不必多礼了。” 甄宓还是作了一个揖,道:“刘夫人哪儿的话,您能过来真好。我也正闲着,刚才还在试胭脂。”说着她示意陌雪下去沏茶。 “我也是闲着随意晃晃。”刘夫人轻描淡写的说着,打量了一圈甄宓的屋子,“这房间看起来好淡雅,我还以为女孩子大多喜欢热闹的颜色呢。” “这屋子的布置是夫君他外调前的布置,想毕也是他希望的样子罢。”甄宓素来与刘夫人来往不多,刘夫人也是一门心思都在袁尚身上。今日突然造访,着实令甄宓觉得刘夫人另有目的。 “袁熙能有你真是他的福气。来,我看看你的胭脂,最近我用的总觉得颜色不正。”刘夫人说着便往铜镜那边走过去。 甄宓跟了过去,拿起脂粉盒递给了刘夫人。刘夫人点了一些涂在手上,道:“这颜色倒是粉嫩,只是我这岁数的人早已如残花败柳,用不上了。” “刘夫人在宓儿看来与几年前别无二致,依旧迷人。”甄宓接过刘夫人还回来的脂粉盒,谨慎的答道,却只听得刘夫人扑哧一笑。 “这粉盒怕是熙儿送给你的,你瞧这上面还镂着并蒂花。”她指给甄宓看。 甄宓还不曾注意到粉盒上的花竟然是花开并蒂,一时间羞红了脸,连忙解释道:“这是和陌雪在巷子里选的,哪有仔细的瞧过。” 刘夫人见她如此也没有再令她为难,只问道,“这熙儿在外地也有几年了,就没给对你多加问候吗?” “只有捎信带好,刘夫人您也知道,这次他的问候就在您的信后。”说到这里,甄宓自己都觉得有些难堪。 “熙儿这一点实在是不懂事,待他回来我一定帮你说说他。”末了,刘夫人又道,“男人在外守家拼天下,我们只管做自己本分的事,只是心疼你年纪轻轻就受如此的苦。”说着她拢了拢甄宓一缕披到肩前的青丝。甄宓听了她的话,也认同似的点了点头。 “咦?你这颈根处有一小块疤痕。”刘夫人撩起一缕甄宓的长发。温润如瓷的肌肤上的确有一块不甚明显的痕迹,若不是刘夫人眼力好,很难注意到。 “是小时候不注意伤到的。”甄宓答道。 “好在不是很明显,若不是站的近了,也看不清。”刘夫人放下甄宓的头发,又帮她正了正领口。 这时陌雪已经泡好了茶,立在一旁候着。甄宓便扶着刘夫人过去喝茶。 “你先下去歇着吧,我和你们少夫人说说话。”刘夫人拍了拍陌雪。 陌雪未想到刘夫人说话还要要撵自己出去,心中十分不情愿,却只能应着退下了。 待陌雪合上了门,刘夫人才继续说道:“宓儿你嫁来我们家,也有几年了,我也是看着你一个人走过来的,心里也喜欢你的贤良持重。熙儿能得你这样的佳人,真有福气。”刘夫人呷了一口茶。 “您谬赞了。”甄宓拿过茶壶又替刘夫人斟上,没有多言。 本文上架了,大家要继续支持哦~~订阅评论多多益善~~万分期待我的第一块金牌~~岚爱你们~~(宓,fu, 二声) 第七章 鼓乐彩舆空向好,凤冠霞帔只为谁(5) 宓妃,第七章 鼓乐彩舆空向好,凤冠霞帔只为谁(5) “熙儿也如你这般,一直都很稳重,鲜少多话。舒铪碕尕”刘夫人感慨道。甄宓看着刘夫人,不禁开始认真揣测起刘夫人的意图。 刘夫人又道:“熙儿从小到大做事都很折衷,从不过激,也不见他怎么表达过自己的立场。我们这些人想了解他只能靠猜的。” 甄宓听到这心里已经明白了大半刘夫人想知道的事情,但她继续装作没有察觉的样子,道:“我虽为袁熙之妻,但对他的了解甚少。既然夫人这么说了,想毕他就是这样一个人罢。” 刘夫人没有作罢,而是问道:“他就不曾和你多聊过什么吗?” “夫人您也知道,夫君他并没有在我身边停留太久。聊的就更少了。”甄宓这样说着,突然不觉得自己是在搪塞刘夫人,毕竟她所说的就是事实。她对袁熙的了解,甚至比不上任何一个人。想到这里,便觉得无奈。 刘夫人见她如此,也觉得像是为难了她,便道:“都怪我,忘了这档子事。我们女人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盼着自己的夫君能多加陪伴,如今见你这般,我委实心疼。” 甄宓笑笑道,“刘夫人不必如此,宓儿这几年已经习惯了。宓儿别无所求,只求战事顺利,夫君和袁家能够平安。” “如今这战事有些吃紧,不过应该没有大碍。你只管照顾好自己。袁熙那边,相信他也会照顾好自己。” 甄宓点了点头,道,“多谢夫人记挂。” 刘夫人见不能从甄宓这里问出什么,便也没有多留下去。 待刘夫人离开了,陌雪才进来,脸上还挂着似有似无的抱怨之感。 甄宓识了出来,便问道,“怎不开心了?” 陌雪嘟了嘟嘴,“别的主子过来都没撵过我,她还是个不常来的。” 甄宓笑了,“她有着目的,自然不想叫更多人知道。” “她的目的?” “无非是来打听袁熙的立场。”甄宓说的不以为意。 如今袁绍已经年过半百,后嗣之位的大事迫在眉睫。袁谭虽然是长子,理应继承父位,但袁绍似乎更偏爱袁尚,况且袁尚还有刘夫人这个厉害的母亲为他谋划。 此番刘夫人前来,无非是想探探,看袁熙是袁尚的人还是袁谭的人。 陌雪没再追问,而是道,“方才奴婢在屋外面转的时候,听闻尚公子已经离开了袁府,赶往战场了。” 他走的这么快? 甄宓倒是一愣,若不是战事吃紧,袁绍怎么会让他这个疼爱的儿子如此急匆匆的披挂上阵。 早在几年前,袁绍平定青幽并冀四州之时,将长子袁谭派往青州,次子袁熙派往幽州,外甥高干派往并州,独独留下袁尚在自己身边。 到了征战曹操之时,袁尚也只是一开始随父出战,后来回到冀州邺城家中做短暂歇息。如今怕是还没缓过神来,就又出发了。 正想着,屋外传来了清脆的声音:“妹妹,还在自家坐着呢?” 甄宓听了,便知道是单宁来了,连忙起身去院子里迎接。“宓儿出来迟了,怠慢了单夫人。”说罢毕恭毕敬的作了个揖。 “喂,什么时候你跟我也搬弄起这一套了?想我了吧。”单宁说着推了甄宓一下,让还在半蹲的甄宓着实踉跄了一下。 单宁见了,笑得更开心了。这单宁乃是袁绍纳的小妾,因与甄宓年龄相仿,两人便有颇多来往,关系密切,私下姐妹相称。 甄宓稳了稳身子,说笑道:“瞧瞧你,身为主子,没个正形。” “跟你之间用讲究这些吗?你说呢,陌雪?”说罢,单宁冲陌雪眨了眨眼睛。 陌雪便道:“可不,倒是我们主子太正经了。” “瞧你,既喜欢单夫人,今儿你就跟了单夫人回去吧。”甄宓瞥了一眼陌雪,含笑道。 单宁每次出现,都让甄宓从心底欢喜。 “你们两个主子就别为难奴婢了,我还是去准备点茶果过来好了。”陌雪不再打扰她们说话,便先端着茶盘退下了。 “听说没,外边不太平了。”单宁压低了声音。 “倒是听说了有个谋士叛变了。” “你这都是有段日子的消息了,最近听说,乌巢被偷袭了。” 乌巢?甄宓不解,乌巢不过是个小县。 本文上架了,大家要继续支持哦~~订阅评论多多益善~~万分期待我的第一块金牌~~岚爱你们~~(宓,fu, 二声) 第八章 鼓乐彩舆空向好,凤冠霞帔只为谁(6) 宓妃,第八章 鼓乐彩舆空向好,凤冠霞帔只为谁(6) “我搞不清为什么乌巢被偷袭了能让咱们主公这边乱了阵脚。舒铪碕尕咱们女人家,听消息都是一知半解的。”单宁自嘲道。 “乱了阵脚?” “嗯,外边传来的消息,应该很可靠。” 甄宓思量,如果乌巢只是个不起眼的小县城,丢了也没什么可惜。但如果是什么关隘道口——乱了阵脚也说不通。难道说——不,甄宓有些不确定。 “妹妹想什么呢?”单宁见甄宓蹙起了眉头,问道。 “没什么。两军交战,什么都发生的突然。”甄宓感叹。 “这男人之间的战争,好歹是刀枪明面上的事情。这女人之间,可就可怕了。”单宁的暗指,甄宓也听了出来。 “她最近对你——?”甄宓知道她所指刘夫人,便关心起来。 “我又膝下无子,她眼里才没有我。倒是阴夫人她们,总是被她算计。” “刚刚刘夫人还来我这了。”甄宓道。 “她来肯定有目的,那个阴险的女人。”单宁咬咬牙。 “嗯,她是想问袁熙的一些事。” “袁熙?她当你什么都知道吗,她真好意思过来问。她也不想想当初就是她极力说服主公,才让主公那么急着就把大公子和二公子派出去。不然你至于受这苦?”单宁为此抱起了不平。 “算了姐姐,这几年我也都走过来了,该适应的都适应了。我们也没有必要再挑她的不是,当心被她听了去反过来害你。袁熙他迟早都是要出去驻守的,也无所谓急不急。”甄宓表现的很淡然,本是她该愤愤不平的事情,她却反过来安慰单宁。 单宁见甄宓表现的如此坚强,不禁心疼,半晌也说不出什么,只得叹了口气。 “若说这家里有我放不下的人,那就只有妹妹你。”末了,单宁如此说道,她挽起了甄宓的手。 “姐姐放心,宓儿可以照顾好自己。姐姐平日里也要保重。”甄宓也反握住她的手,轻轻加了力。 “那我先回去了,回头再来看妹妹。”单宁起身离开,甄宓便唤来在后屋小厨房里忙的陌雪。 “送单夫人回去吧。” 陌雪搁了茶果,自责道:“都怪我,动作慢了,单夫人没吃的上。”说罢向单宁赔了不是。 单宁笑了:“和我生分什么,都是自家人。茶果带上,我回去跟容漪吃。” 目送单宁出了院子,甄宓才缓缓回到屋内。 一直揪着她思维的就是乌巢被偷袭这件事。 她担心的是:乌巢是存放袁军粮草辎重的地方。她这样想并非没有道理,一个不起眼的小县城成了曹军偷袭的目标,丢了这个小县城又使袁军陷入混乱。但如果是存放粮草辎重的地方,向来是军中机密,而且常有重兵把守,怎么能说丢就丢。甄宓在这里想不通。她希望自己的设想是错误的,毕竟粮草辎重是决胜的关键。 突然,有一个能使这一切成为可能的解释霹雳一般的闪进了甄宓的脑海。也许一切都是因为那个叛变的谋士,甄宓如此想到。 不幸的是,甄宓所想的就是事实。袁军在乌巢被偷袭、军粮辎重尽失的那一刻,就开始军心大失,屡战屡败。 那时的甄宓设想到了袁军的失败,却不曾想到这场战争的结局将会重写她的人生。 人世间,所有暗涌的改变都源自一个起点。 本文上架了,大家要继续支持哦~~订阅评论多多益善~~万分期待我的第一块金牌~~岚爱你们~~(宓,fu, 二声) 第九章 自怜湖海三年隔,又作尘沙万里行(1) 宓妃,第九章 自怜湖海三年隔,又作尘沙万里行(1) 日子如常滑动,只是袁府里的来来往往近日频繁了起来。舒铪碕尕每个人都神色紧张,出入匆忙,甄宓看着这一切,心里隐约也有了些不好的预感。前几天得到消息说,袁绍这几日就会回来。 袁绍这次吃了败仗回来,定会重整兵马,毕竟现在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境地。甄宓想到了袁熙,不知道他是否同她一样,都在这个时刻为同样的事发愁。 唉,就算他在想又能证明什么,现在袁府里所有人都在想着这些战事上的不如意。有些贪生怕死之徒早已偷偷收拾了包裹潜出了袁府,留下来的要么是死忠,要么是有所牵绊的人。 有所牵绊的人,甄宓也正是其一。一个仅与自己有过一夜交集的人,竟然就成了自己必须要与整个袁家共存亡的理由,想到这里甄宓就自觉无奈。她不是贪生怕死之人,她也有归属袁家的宿命感,她需要的只是一段时间的相处,一份能让她愿意面对一切风险的感情…… “新——郎——入——洞——房——”门口的喜娘拖长了声音,喊得很响。甄宓坐在床边,紧张的攥紧了手,直到指甲抠疼了手心。只听得门被打开,又被合上的声音,门口的嘈杂才渐渐淡去。 轻轻的脚步声向自己靠近,甄宓的额头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她害怕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和这个素昧平生的男人。婚宴之上,本有太多机会去直视他,可因为紧张和羞涩她迟迟都未敢抬眼一次。此刻,她暗暗祈祷着袁熙至少要有干净英俊的脸庞。 她屏住了呼吸,闭紧了眼睛,想凝神去判断对方的动态,脚步声停在了她的跟前。 “那……”甄宓听到袁熙迟疑的声音,仿佛还带有些青涩之感,她顿时觉得离自己的期望更近了一分。 她运足了气,稳住了紧张不安的情绪,她告诉自己,不论怎样,这都是你甄宓该去面对的。 一小段时间的安静之后,袁熙伸手轻轻抬起了她的下颌,甄宓毫无预兆的与袁熙四目相对。她的一时失措使得凤冠上的金片和金丝乱作一团,哔哔相撞。 短暂过后,甄宓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袁熙的样貌看起来还算让她这个充满了小心思的少女满意。淡淡的欣慰之余,她也发现了袁熙灼灼注视自己的目光,不禁将羞红的脸转向了一旁。只见袁熙在下一刻就背过身去,甄宓害羞之余不禁担心自己是不是惹恼了他。 袁熙背对着她走到堂中,轻轻吹灭了红喜案台上的一排红烛,这样屋里就只剩下床边烛台上的三根还在微弱的亮着。 甄宓突然很怕袁熙转过身来,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即将慢慢接近她的他。 而袁熙从一进来就察觉到了甄宓的紧张和不安,他甚至能感觉到凤冠霞帔下的她在微微颤抖。 他并不否认自己的魂魄在与她四目相接的刹那就已经被她摄去。他在红喜案台前回想着刚刚甄宓错愕的表情,蛾眉如烟如翠,双眸盈盈似露。 本文上架了,大家要继续支持哦~~订阅评论多多益善~~万分期待我的第一块金牌~~岚爱你们~~(宓,fu, 二声) 第十章 自怜湖海三年隔,又作尘沙万里行(2) 宓妃,第十章 自怜湖海三年隔,又作尘沙万里行(2) 袁熙定了定神,复又回到甄宓身边,坐了下来。舒铪碕尕他的左臂不经意碰到了甄宓的右臂,甄宓马上收了收手肘,不敢看他。 袁熙察觉到了甄宓的小动作,不禁屏住了呼吸。 一时间屋子里安静下来,彼此的呼吸声甚至都清晰的传来,甄宓愈发的紧张。 就在这时,她的脸颊突然温热,袁熙的手正托着她的腮将她的脸正向他。 甄宓一时失措,本能地用力挣脱了他,扭开头。 “你……”袁熙欲言又止。就如同刘夫人所说,袁熙从小性子就很淡然,他不喜欢被人强迫,更不会去强迫别人。面对拒绝他的甄宓,袁熙同样不想蛮横。 “如果你……”袁熙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想说什么,能说什么。他觉得这样尴尬的气氛下说什么都不太恰当。 袁熙看着背对着他的甄宓,只觉缕缕暗香从她的发际和领口袭来,他不禁凑近了些。甄宓领口上露出的肌肤瓷白如雪,吹弹可破,袁熙看怔了神。 甄宓感受到了身后袁熙呼出的阵阵热气,只觉得浑身都绷紧了。 接受,还是不接受。接受,还是不接受。甄宓脑子里乱作一团,嗡嗡作响。 突然,眼前一黑,是袁熙吹灭了所有的红烛。浑身的血液都在翻涌,纵然忐忑紧张甚至恐惧,甄宓还是决定,接受,接受一切迟早要接受的事。 “早些休息。”袁熙这样说。 甄宓一怔,身旁的袁熙已是在转瞬间理好了被子,宽了外衣,躺了下来。 “你不睡?”袁熙看着愣在那里的甄宓,平淡的问道。就好像,他们根本就不是新婚的夫妻;就好像,他们已经习惯了举案齐眉。 甄宓一时有些出神,待袁熙又咳了一声,她才匆忙的应了。 素手刚搭上礼服的衣扣,甄宓突然觉得很尴尬,难道要在他面前宽衣…… 袁熙察觉到了她的犹豫,不禁淡笑道,“你睡里面,我会转过身去。” 说着,他将身子一侧,面向了床外。 甄宓褪掉喜袍,松了发髻,连忙钻进被子里,生怕袁熙改变主意。 躺下了又觉得自己可笑,眼前的男人刚才没有强迫自己就说明不会再多做什么举动,自己却把人家想成了会出尔反尔的小人。 她想说些缓和气氛的话,想让自己舒舒心,毕竟她知道是自己没有接受为人妻这个事实。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只好缓缓开了口,“对不起……” “没什么,我不会强人所难。”袁熙明白她的意思,简单的回答。又加了句,“我们来日方长,等你慢慢适应。” 甄宓听了,惊异之余只觉得那句话——我不会强人所难——仿佛听谁说过。不管怎样,她轻松了许多,内心也放松了对袁熙的防范。没有大多数公子哥的霸道,君子淡雅,温润如玉,甄宓不免产生了些许好感。 时间过了很久,甄宓睁着双眼睡不着,身旁的袁熙呼吸声轻且均匀,应该是睡着了。甄宓听着空气里这唯一的声音,内心竟升起了股股暖意。 本文上架了,大家要继续支持哦~~订阅评论多多益善~~万分期待我的第一块金牌~~岚爱你们~~(宓,fu, 二声) 第十一章 自怜湖海三年隔,又作尘沙万里行(3) 宓妃,第十一章 自怜湖海三年隔,又作尘沙万里行(3) 父母早逝的她,除了幼年的时候和母亲依偎着睡过,就再也没有和任何人如此近距离的共眠。舒铪碕尕她的兄长们要么忙于家业,要么荒嬉家业,很少关心她。她的姐妹们又都嫉妒她的美貌和聪慧,更是将她从家中孤立出来。 如今,自己终于有了一个可以依靠的人,一个会长久陪在自己身边的人。 想到这些,甄宓便嘴角带着笑意甜甜的睡了。 然而,这个给了她一个晚上的归属感,让她几乎放下了所有的心灵防备的人却在第二天她一早起来的时候消失的无影无踪,甚至没有为她留下只言片语。 甄宓发现这个事实的时候,心跳空了一拍。 她开始怀疑昨晚的一切,她明明读出了袁熙眼神中的倾心。 原来如此,原来他倾心于她的也只是她的容貌而已,而她不过就是他的摆设,他看着漂亮就多看几眼,他不用和一个摆设说再见,更不会在乎一个摆设的心情。 除了他没有爱上她,甄宓想不出其他的理由来解释袁熙的沉默,或者说冷漠。 从那以后,甄宓又回到同往常一样的一个人生活,不,应该是更加孤独的一个人生活。她那晚对袁熙的心动和情愫随着时日的流逝,逐渐归于虚无。 可是,她所不知道的是,那晚她身边的夫君并没有睡着,而是静静的想了很久。袁熙想起了他年幼的时候的一些已经淡忘在脑后的事情,而勾起这些回忆的便是甄宓颈根处的那小块不起眼的疤痕。 她更不会知道,袁熙一早离开的无奈—— 天还未亮,习惯了早起习武的袁熙同往常一样起身更衣。就在这时,袁绍的使者送来口信,命他即刻前往幽州驻守。 “父亲他催得这么急?”他才娶了妻子,就要抛弃这个家庭了么。 “嗯。主公命你前往幽州,谭公子前往青州,天亮前速速起行。”侍卫又重复了遍。 “可是发生了什么大事?”袁熙不明白,若不是战事需要,怎会这么急。 “大事倒未听说,小的也只是为主公传话,究竟为何这么急,小的也不知。” 袁熙只得领命,抬头看了看天,东方即将破晓。 袁熙叹了口气,回到房内,注视着还在熟睡中的甄宓。 女子睡靥安好,长睫紧阖,嘴角似乎还丝丝上扬。 袁熙实在不舍,便轻轻俯下身,在她的额头上印了一个吻。 伸出手拂上了她的青丝,他自言自语道:“等我回来。”说罢披起外衣,提起佩剑,匆匆离去。 如今,袁熙已在幽州度过了三年,却从未接到过调回冀州邺城的命令。 幽州,算是朔北腹地,风沙极大,他却时常会在巡视守军时登上烽火台。然后一站就是很久。 江山,他淡漠;天下,他无感。 军营的生活常常令他感到疲惫,他总在注视远方的时候,幻想着他回到家中的那一天。美人,铜熏漏香,她为他接风洗尘,如此便可以拭去他满身的疲惫。 本文上架了,大家要继续支持哦~~订阅评论多多益善~~万分期待我的第一块金牌~~岚爱你们~~(宓,fu, 二声) 第十二章 自怜湖海三年隔,又作尘沙万里行(4) 宓妃,第十二章 自怜湖海三年隔,又作尘沙万里行(4) 夏日的余热早已褪去,秋天的凉意正鲸吞蚕食着天地。舒铪碕尕这日起来甄宓觉得格外冷,遂命陌雪早早的就端来了小炉子。甄宓和被倚在床头,看着火炉里哔哔作响的炭块,对着双手呵了呵气。 “少夫人还觉得冷吗?”陌雪拿过来一根细木,捅了捅炉子里的炭火。火苗一跃而起,映红了陌雪的脸庞。 “刚起来觉得凉,现在好些了。”说罢,就听见有人在屋外敲门,甄宓示意陌雪出去相迎。 来者是位佩刀侍卫,陌雪道:“我家主子还在更衣,有什么事就跟我说吧。” 侍卫道:“主公回来了,命家眷今日相聚。巳时,晚枫园。” 陌雪应了,送走他后便回去禀明了甄宓。 甄宓在屋子里已经听见了主公回来要接见众人的消息,连忙起身下床开始洗漱梳妆。 半个时辰之后,甄宓别了陌雪,一个人前往单宁的小院。 单宁见甄宓过来,满心欢喜,命丫鬟容漪拿出了珍藏的好茶。 “姐姐对我还客气什么。”甄宓玩笑道,“想和我生分了不成?” “宓儿莫说笑了,我这里没什么人过来,唯一的贵人就是妹妹你了。好茶不给贵人尝,难道要给某个老婆子?”单宁说的愈发刻薄了,甄宓用手肘推了推单宁,“单大小姐,你还是罢了吧,嘴巴厉害的不饶人。如今主公回来了,自有来看你的时候,我明儿唤陌雪给你送点补品过来,你让容漪每日煨着,算是提前准备。” “宓儿什么都替我想。” “我那是知道,我若不给你送补品过来,盯着你炖它,你才不会想着这些。”甄宓戳了下单宁的额头。“对不对?” 单宁耸了耸肩,“算对吧。” 甄宓忽又严肃的说:“姐姐该把主公往心上放放了。” 单宁点了点头,略带无奈的说:“宓儿说的我明白,母凭子贵,我又没有一儿半女,是该多上上心。” “况且刘夫人向来恃宠而骄,对待其他几位夫人都很刻薄,姐姐你素来心直口快的,日后还是要多加提防。” “好啦,宓儿,不说这些闷闷的话题,你看看我今天打扮的漂亮吗?”单宁指了指自己的头饰。 “很迷人,不过——”甄宓说着伸出手摘掉了单宁发髻上的翡翠鎏金头饰,“姐姐戴这个不合适,这些金银饰品哪里显得出姐姐正值芳华。”说罢便从面前的饰品盒中拿出一根玲珑的珠玉簪子插在了单宁发髻上。 甄宓又卸掉了几个单宁原本佩戴的鎏金坠,这才满意的捧住了单宁的脸,道:“单夫人这下就是真美了。” 两人互相打趣了一会儿,很快就到了巳时。 本文上架了,大家要继续支持哦~~订阅评论多多益善~~万分期待我的第一块金牌~~岚爱你们~~(宓,fu, 二声) 第十三章 自怜湖海三年隔,又作尘沙万里行(5) 宓妃,第十三章 自怜湖海三年隔,又作尘沙万里行(5) 晚枫园乃是袁绍府邸的后院,因种有满院的红枫而得名。舒铪碕尕如今正是霜降的时节,落英缤纷之中,袁府只有这一隅千枝复万枝,丹色夺人目。 远远的便见院子里的桌椅已经安排好,袁绍的几位夫人、袁谭的两位夫人都已经坐定了。甄宓和单宁便走了过去。 “见过各位。”两人先是作了个揖。 众人见甄宓过来,都停了嘴上的话茬,不免暗暗多打量了甄宓。 甄宓也感受到了这些无聊的目光,她还是装作浑然未觉的坐下,礼貌的对着大家笑了笑。 接着,拱门那边就传来了袁绍的声音,“各位久等了。” 甄宓循声望去,见袁尚跟着袁绍一道进了晚枫园。这些夫人、少夫人都起身相迎,甄宓顺势扫了一眼袁绍的那几位夫人,各各都披金戴银,很是华丽。 待大家都围着金漆红木圆桌坐下后,袁绍道:“这番出征,多有不顺,相信在座的各位家眷也都听说了。今天召大家过来只想说,我袁氏家族,四世三公,枝叶繁茂,不会让大家无路可走。如今我的两个儿子正在带兵回邺,反胜曹贼之日可待。” 甄宓听了,心里咯噔一下。 说的是他吗。 是他要回来了? “这几年让大家受苦了,尤其是宓儿,你刚嫁过来为父就给熙儿下了调走的命令,想起来也觉得自己对你有些残忍。”袁绍说着把目光放在甄宓身上。甄宓却并未听到他的这句话,满心满身翻江倒海的都是袁熙即将归来的这个事实。就像烧开的一壶水,每一寸每一厘都翻滚着水泡,饱满再破裂,有些疼痛难当。 单宁见甄宓没有反应,赶紧在她腿上拧了她一下。 “嗯?”甄宓暗暗吃痛,反应之余不小心碰翻了面前的茶杯,茶水漫了一滩。 “主公跟你说话呢。”单宁压低了声音。 甄宓这才反应过来,“主公恕罪,我……”甄宓不知该说什么,就觉得面部作烧,她很懊恼自己的失态。 “宓儿定是听说袁熙要回来,一时有些兴奋,难免忽略了咱们周围的人嘛。”刘夫人边说边陪笑着。 “是啊,嫂嫂每日每夜都苦守着二哥回来,父王您就理解了吧。”袁尚也跟着附和道。 在旁人听来,这母子俩像是在为甄宓解围,可甄宓自己听起来倒觉得他们有点讽刺自己的意味。 突然袁绍的音调变了,“你们紧张什么,我像是要责怪宓儿吗?你们什么时候开始都怕了我了?”袁绍的声音雄浑中略加了些愤怒,听起来更加凌厉。自从与曹操的战事缕缕失败以来,袁绍的性情更加不定,大规模的损兵折将使得他的暴躁都是难免的。 众人听了,大都缄默不语,没人想在这个时候惹麻烦。刘夫人脸上更是讪讪的,尽管她还在堆笑,但明显能感觉出她因为方才的尴尬而压抑着情绪。 本文上架了,大家要继续支持哦~~订阅评论多多益善~~万分期待我的第一块金牌~~岚爱你们~~(宓,fu, 二声) 第十四章 自怜湖海三年隔,又作尘沙万里行(6) 宓妃,第十四章 自怜湖海三年隔,又作尘沙万里行(6) “主公息怒,不如让妾身跳支舞让主公舒舒心吧。舒铪碕尕主公此行辛苦,妾身就以此舞预祝主公反败为胜。”是单宁说话了,话音落下她就已经站了出来。 “也罢,还是单夫人体贴。”袁绍举起茶杯致意单宁,一饮而尽。 单宁见了,心中欢喜,一个婀娜的转身,开始翩翩起舞。袁绍的目光被吸引住,许久都没有从单宁身上挪开。 一边的刘夫人见了,只觉一股火气直冲头顶,恨得她咬紧了牙根。 “单妹妹原本就姿色出众,舞步更是迷人。只是今天不知为何一改往日,打扮的太素气了,难道是不懂这有时候太素气招晦气?”刘夫人抬高了声音,装作很认真的语气来掩盖讽刺的目的。她知道这句话抓的住袁绍的心,如今袁绍就如惊弓之鸟,谁也别想成为他反曹大计的阻碍,哪怕只是小小的细节。 沉醉于舞蹈中的单宁听见了刘夫人的话,踩空了一步,险些跌倒,不得不中断了舞蹈。她看见袁绍皱了皱眉头,心一酸,便知道刘夫人又得逞了。 “刘夫人此言差矣。”一个不卑不亢的声音响起,单宁不必去辨别音色就知道是甄宓在替她出头,她能依靠的人只有甄宓了。 “单夫人私底下跟宓儿说过,如今战事吃紧,军饷筹备更是大事。我们女子不能出战,能做的只有当掉那些金银首饰,捐些银饷。刘夫人的指责也不无道理,我们会换些红色的珠玉戴上。”甄宓说罢礼貌的冲刘夫人点了一下头。 “算了,刘夫人你也别太挑剔了。”袁绍开口了,他不再理会这些女人一来一去的言语,起身欲离去, “可是——”刘夫人不肯善做罢休。 “散了罢。”此次袁绍的声音冰冷得不容置疑。 谁知袁绍刚站起来,便喘成一团,他的夫人们都连忙过去扶他。袁绍用手撑在桌子上,身体剧烈的颤抖,咳的像会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甄宓也站了起来,一眼就看见了刘夫人手中的方帕上的一滩鲜红血迹。 袁绍被众人扶进房间,随行进来的还有一位郎中。 刘夫人跪在袁绍床边已经哭的脸上一块红一块白,其他几位夫人也都掩袖拭泪。 袁绍双眼紧闭,面无血色,甄宓看着也十分揪心,她握紧了身边单宁的手。 “主公怎么样?”刘夫人焦急的询问正在给袁绍把脉的郎中,哽咽使得她的音调已经变了。 “这不是第一次发作了,自从……唉,总之主公最近身体状态每况愈下,诸位夫人们多劝劝主公注意休息吧,不能再这么熬下去了。”郎中叹了叹气,“老夫去抓药了。 房间里面的人都压低了声音啜泣,不敢惊动袁绍。甄宓觉得房间里有些拥挤,气氛又有些压抑,于是想出去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就在她要拉开房门的一刹那,门却被屋外的人推开,甄宓惊了一下,柔和的阳光霎时泻入眼帘,她眯起了眼睛。 本文上架了,大家要继续支持哦~~订阅评论多多益善~~万分期待我的第一块金牌~~岚爱你们~~(宓,fu, 二声) 第十五章 自怜湖海三年隔,又作尘沙万里行(7) 宓妃,第十五章 自怜湖海三年隔,又作尘沙万里行(7) 很多年后她偶尔会回想起这一幕场景,时间的久远使得她已经分不清柔和却刺眼的究竟是阳光还是袁熙的目光。舒铪碕尕如果只是袁熙的目光,那怎么会有七彩斑斓如金鱼鳞片般的美感;又如果只是阳光,又怎么会有弹指间的五雷轰顶甚至失魂落魄。可是,如果可以停留在一个最想停留的瞬间,她不知道会不会选择这个时刻,或者说选择袁熙。 “父王!父王!”就在甄宓出神的那会,袁谭已经焦急得从发呆的两人中间艰难地挤进了屋子,他见袁熙还在原地没动便回头道,“熙弟,不至于吧。先进来。” 袁熙含糊应了一声,轻声对甄宓道,“先回房等我吧。” 于是,两兄弟一同快步走进了内屋。 甄宓还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一切是梦吗?分开了将近三年,他让她等待了三年却被他说的仿佛只是半日的不见。就因为三年已经过去,如今他就在附近就能使得干枯的等待变得滋润了?甄宓像是想驱散什么似的摇摇头,今日与往日别无二致,她抖掉了一身的凉意,一步踏进阳光里。 好吧。甄宓承认独自在屋子里的确有些坐立不安。她一圈圈地打量着屋子里的摆设,总觉得哪里都有些微尘,待她确认一切都洁净无染后方才安下心来。自己在紧张些什么,她自嘲着,没有必要为了这个不告而别的人经营生活。可回观她这三年的生活,又仿佛无时无刻不在为他也为自己经营。至少面对刘夫人,面对袁尚,她完全站在袁熙这边,尽量帮他撇开那些会惹来这些人猜忌和嫌疑的事。罢了,想到袁熙刚刚波澜不惊的双眸,甄宓顿时觉得自己的紧张自己的慌乱很可笑。别人根本没有把自己当回事,自己却总觉得站在舞台上。 又是推门的声音,一切仿佛又回到了新婚那夜,她忐忑不安的在等待他进来。木门咯吱一声,又听得见自己血液澎湃的热浪声,却冰了手指。 这一次袁熙没有丝毫的犹豫,而是直接跨步向前紧紧抱住了怔怔的甄宓。思念有多远,近在咫尺。 这一次甄宓没有闪躲,却也没有回应,她还停留在刚刚的思绪斗争里。慢热的人总是显得温度不够。 本文上架了,大家要继续支持哦~~订阅评论多多益善~~万分期待我的第一块金牌~~岚爱你们~~(宓,fu, 二声) 第十六章 自怜湖海三年隔,又作尘沙万里行(8) 宓妃,第十六章 自怜湖海三年隔,又作尘沙万里行(8) 袁熙没有说话,只是抱着甄宓,将侧脸贴紧她的香鬓。舒铪碕尕甄宓却渐渐觉得这个拥抱有些牵强,袁熙三年前就不曾对她心动,现在更隔了三年的陌生,他如此的举动除了冲动没有别的合适理由。甄宓不自觉的慢慢推开了袁熙。 不该让慢热的人暴露在空气里,他们只会逐渐冷却,直到打回原型。有些甚至还会变形。 这是甄宓后来才渐渐明白的道理。慢热的人需要一把火,这把火就算最后烧的她血肉模糊,她也不愿熄灭它。 “再过两天,我又要离开你一段时间。不过相信我,这次我会很快回来。”这是袁熙第一次对她说这么长的一句话。 甄宓不知该如何回答。她突然发现面对他再次离开,她已经没有了失望的感觉,这是不是就说明她已经不在乎他了。只是因为这几年他不在身边,才不确定新婚那夜的情愫萌生到何种地步。 “这几年里,是我不该不写信给你——” “没关系。”甄宓对他的这句话很快给了回答,“至少你在给主公的信件里有问候我。”她也认为这是个很不错的回答。 袁熙只好吞下了后半句话——我只是担心写信给你会让你养成等信的习惯,在这个战乱的年代一旦没了音信你会焦急,会担心。 我不想让等待成为一种对你的煎熬。 我只想让你能没有挂虑平静地生活。 他想错了,这是当然。也许对于甄宓来说,她宁愿有一份挂虑。 “我很想念你。甄宓。”袁熙笃定地注视着甄宓的双眸,仿佛想用目光将她吞噬。 甄宓听了这句话,内心的确有些波澜起伏,她不敢相信似的睁圆了眼睛望向袁熙。 他的瞳孔仿佛是温热的,里面似乎有故事要诉说。甄宓不敢再注视下去,只好垂下了眼帘。 袁熙心中也明白她的反应很正常,他没有着急,他以为他的时间还足够多,足够多到得到她的心。 袁熙怎会料到此番远行的结果,他更无法预料自己又是以怎样尴尬的姿态再次面对甄宓。他想不到,他如果能想到,那他不会说出今日这些表露心迹的话。如果知道将在心爱的人面前丢掉一切尊严,他怎么会说出这份爱,他不会。 人世间的很多尴尬,都是猝不及防的。 本文上架了,大家要继续支持哦~~订阅评论多多益善~~万分期待我的第一块金牌~~岚爱你们~~(宓,fu, 二声) 第十七章 人生只合镇长圆,休似月圆圆又缺(1) 宓妃,第十七章 人生只合镇长圆,休似月圆圆又缺(1) 不得不说,此刻的气氛很是尴尬,袁熙的双手就扣在自己的手臂上,自己却不知道该做何反应。舒铪碕尕袁熙的目光看上去是那么温柔,那么认真,那么的,那么的让人沉沦。不,没有沉沦,自己不能沉沦下去。甄宓的手臂动了动,想挣脱开袁熙的双手,却明显感觉到袁熙的双手加了力。 “我知道,我给你的感觉只有陌生。”袁熙缓缓开口,“对不起,我不曾想过要离开你这么久。” “这是主公的命令,我能理解。”甄宓微微笑了笑。算不上搪塞。 “等到这一切都结束了,我会用接下来的时间陪你。”这是袁熙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对一个女人说出如此承诺的话语,更何况还是带着感情的流露。他自己都感觉到了脸部的微热。 袁熙说这句话的时候是那么诚恳,甄宓不知道自己究竟还在郁结着什么情绪。又见袁熙的表情青涩如昨,甄宓不禁开始怀疑他们是真的分开了三年吗,为什么在他的身上看不到任何改变。 这是将要陪伴自己度过余生的男人,反抗和拒绝有什么意义。 这是一个说了要陪自己度过余生的男人,为什么还要反抗和拒绝。 接下来,袁熙印在她唇上的吻她没有躲避,却也没有回应。 袁熙一把将她深深埋进怀中,爱怜的抚摸着她的发鬓,“宓儿。”他轻轻唤着,充满了宠溺的味道。 甄宓闭紧了双眼,任由他用结实的双臂将自己紧紧拥抱,任由他温柔的双手梳理着自己的青丝。 “宓儿,你颈根的疤痕是——” “嗯……小时候的意外。” “怎么会?” “细节说来话长,只是那时候被铁钉刺伤了。” “当时一定很疼。”袁熙用食指覆上了那一小块疤痕,轻轻摩挲。 甄宓没有应他,因为她想起了那时候的事情,瞳孔中悄悄略过了一丝幸福。 袁熙松开了甄宓,手指划过她剔透的腮翼,为她将掉落的一缕碎发别到了耳后。 “我还要再去看望父王,晚上可能会留在他身边照顾他。到时候,你就先休息吧。” 甄宓应了,心里舒了一口气,紧绷的情绪也舒缓了许多。她目送着袁熙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庭院里。 本文上架了,大家要继续支持哦~~订阅评论多多益善~~万分期待我的第一块金牌~~岚爱你们~~(宓,fu, 二声) 第十八章 人生只合镇长圆,休似月圆圆又缺(2) 宓妃,第十八章 人生只合镇长圆,休似月圆圆又缺(2) 就是她。舒铪碕尕他的怀疑是正确的。他们是故人。 一定要郑重其事的向她提起往事,好想看到她为此惊愕的神情,袁熙这么想着,便按捺住了相认的冲动。袁熙转过身离开房间的时候,嘴角泛起一阵笑意。这或许就是天意,甄宓,既然如此,我怎能违背多年前就许下的诺言? 一切阴霾似乎都消散了,阳光是那样美好。兄弟相争的郁闷消失不见,父王病重的焦虑消失不见,一切烦恼都消失不见,竟只是因为他找到了她。 天意至此,让他寻觅了多年最终又与她相遇,而这相遇竟是两人的婚宴。新婚那夜就开始的怀疑,这三年里一直徘徊在袁熙的脑海里。早该在三年前发现她的疤痕的时候就询问她确认她的,自己怎么能耽搁了三年,袁熙责备着自己。罢了,如今她是自己的妻子,他有一生的时间来呵护她。他这样安慰着。 袁熙整个晚上没有回来,于是第二天上午,他派了下人给甄宓送来了一些美味好看的点心。 袁熙和大哥袁谭一晚上都守在袁绍的房间外面,几乎彻夜未眠的他们此刻觉得眼睛酸痛、力不从心,但出于对父亲的关心还在强挺着。 “刘夫人到——”廊外的小厮通传着。 袁谭和袁熙侧到一边为刘夫人让出了路,刘夫人瞥了一眼两人,没有说话,径直走进了袁绍的房间。 过了一会儿,袁绍房间里的小厮丫鬟都退了出来。袁谭便问道:“怎么回事?” 领头的小厮答道,“回谭公子的话,是刘夫人让我们一干人等暂且回避的。” “父帅他可是醒了?” 袁谭正问着,就听见房间内传来剧烈的咳嗽声和拍打后背的声音。袁谭心里已经明白了大半,“熙弟,我们走吧,这里已经没我们的事了。” 袁熙见状,心里也大概猜到了刘夫人过来的目的,他没有回应袁谭的话。他从来都不想介入到大哥和三弟的争夺中,他从不刻意的表明自己是站在哪个人的立场上。到了现在,他更不能轻率。 虽然没有说什么,袁熙还是跟着袁谭一起离开了。如果留下来,恐怕就有了第三方势力也想渔利的嫌疑。袁熙从心里讨厌这般让自己不得不谨慎行事的环境。 本文上架了,大家要继续支持哦~~订阅评论多多益善~~万分期待我的第一块金牌~~岚爱你们~~(宓,fu, 二声) 第十九章 人生只合镇长圆,休似月圆圆又缺(3) 宓妃,第十九章 人生只合镇长圆,休似月圆圆又缺(3) 回到自己的房间,袁熙见甄宓坐在茶案旁品尝自己派人送来的点心,心里总算有了些惬意的理由。舒铪碕尕 甄宓见袁熙立在门口,赶紧放下了手中的点心,踩着碎步走到了袁熙的面前。 就像每一个体贴的妻子,她为他解开了身后的长袍,抖了抖上面的浮尘。 “主公他醒过来了?” “没,还不算清醒。”袁熙合上门,用另一只手捉住了甄宓的右手,拉着她一同走进了内室。 “我去为你倒杯茶。”甄宓说着,有点不自然的抽出右手,前去斟茶。 袁熙接过茶杯,轻轻呷了一口。 “我以为你会等到主公醒来才回来,就没有急着去烫茶。”甄宓见袁熙没有多喝,以为他嫌茶有些凉,便先解释道。 “本来是那么打算,但刘夫人过来了,还摒退了所有人。我们就识趣的回来了。”袁熙轻描淡写地说。 “刘夫人——”甄宓想了想要不要告诉袁熙,“前些日子,你还没有回来,刘夫人也来看过我。” “哦?” “嗯。” “恐怕不是关心你?” “嗯,她有意探听你的立场。” “这个恃宠而骄的女人。”袁熙冷笑了一下,“之前父帅立袁尚为嫡就是这个女人在一旁挑唆,调配我和大哥在外驻守独独留下袁尚也是拜她所赐。如今,她愈发张狂了。” “那夫君日后的打算是——”甄宓小心翼翼地问道。 没听错吧,她在叫自己“夫君”,袁熙心头暖暖的,也没管她到底在说什么,只剩下夫君二字引起的一阵风刮在心头。 甄宓见他不语,脸上还有似笑非笑的感觉,就当成了他还不肯与自己分享他的计划。心里不免有些凉意。 她没再追问。 “宓儿,你可还记得——”一串急促又响亮的敲门声打断了袁熙的话,袁熙皱起了眉头前去开门。 很快,袁熙又披上了长袍,“父帅那边命我过去,你在家里等我。回来继续说。” 刚走出门,又折了回来,在甄宓的额头上印了一个吻:“上一次离开吻你的时候,你还在睡梦中,所以你要记住这一次,等我回来。” 甄宓怔在了那里。 三年前他离开的时候就吻过自己吗?甄宓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她望着他的背影,心中涌动出了一些莫名的情愫。 本文上架了,大家要继续支持哦~~订阅评论多多益善~~万分期待我的第一块金牌~~岚爱你们~~(宓,fu, 二声) 第二十章 人生只合镇长圆,休似月圆圆又缺(4) 宓妃,第二十章 人生只合镇长圆,休似月圆圆又缺(4) 袁熙来到袁绍的床前,彼时袁谭和袁尚已经候在了床边。舒铪碕尕 “拜见父帅。”袁熙单膝跪了下来。 病重中的袁绍见自己的三个儿子已经到齐,便勉强撑起身子,半靠在墙上, “我的儿们——”袁绍气息微弱,声音中还带着很重的颤音,话还未结束就开始了一顿猛咳。 袁尚欲开口唤屋外的下人递水过来,却被袁绍的手势制止住了。 “让他们都下去,让他们都离这房间——远远的——” 袁尚听了连忙吩咐下去了,屋外的丫鬟小厮都退出了院子。 “我的儿子里面,就数你们三个年纪最高,最能扛事了——咳咳——咳——为父我恐怕过不了多少时日了——”下一秒,袁绍的声音突然转高,带着愤恨,带着怨怼,“可恨那曹贼!可恨那曹贼啊!”袁绍抓着床单的手剧烈的颤抖,前胸也因为气愤而剧烈的起伏着。 “你们听好,我袁家——与那曹贼一家的仇恨————不共戴天!为父恨啊!为父恨啊……”袁绍用尽了力气,“谭儿和熙儿,你们速速带兵到仓亭驻扎,尚儿你留在城内整兵严待。为父调养几天后我们再战,就算是拼死也要撑到平了那曹贼的那天!” “儿等领命!”三人一同跪下,对着袁绍深深叩拜。袁绍放平了身子,闭上双眼,只是挥挥手示意他们下去。 袁熙领了命后匆匆赶回房间,发现甄宓不在房内,他询问看门的小厮。小厮答道:“回熙公子,少夫人半个时辰前就出去了,也没留话说会几时回来。” 袁熙听了,叹了口气,“知道了,你下去吧。” 他回到房内,铺开一卷竹简,研墨,下笔。 本文上架了,大家要继续支持哦~~订阅评论多多益善~~万分期待我的第一块金牌~~岚爱你们~~(宓,fu, 二声) 第二十一章 人生只合镇长圆,休似月圆圆又缺(5) 宓妃,第二十一章 人生只合镇长圆,休似月圆圆又缺(5) 半个时辰过后,袁熙见甄宓还没有回来,只好卷好竹简,将它放在了甄宓的枕上。舒铪碕尕 到了傍晚,甄宓拎着饭笼姗姗回到房间,后面跟着的陌雪手里也捧着盛汤的瓷罐。 “少夫人,你为了这顿饭忙了一下午了,熙公子要是知道了肯定很高兴。”陌雪边在桌子上摆好碗筷边说着。 甄宓不语,却抿着嘴笑着。 陌雪见她似乎有些害羞,便也偷偷笑了,没再多言。 过了一会儿,桌子上就摆满了美味。 “陌雪,你去把小火炉端过来吧,让这儿也暖暖。”甄宓吩咐道。 “是,少夫人。”陌雪应着,很快就从屋外生好了炉火,端了进来。 甄宓见陌雪立在一旁直打哈欠,便道:“你快下去休息吧,我一个人在这就好,今天你的活干的够多了。”她又拍了拍陌雪,示意她。 “那少夫人我先退下了。”陌雪作了个揖,笑盈盈的离开了房间。 盯着跳跃的火苗,不知过去了多久,甄宓觉得乏了,她将手肘拄在桌边,托起腮。他怎么还没有回来?心想着饭菜都已经凉了,甄宓更加焦急起来。莫非又留在了主公身边?看来这顿饭她要独自享用了。甄宓拿起一副筷子,却怎么也提不起食欲,望了望窗外漆黑浓重的夜幕,她又放下了碗筷。 袁熙呀袁熙,你真是没口福。甄宓叹着气走到内室,想躺下来休息一会儿,却发现枕头上静静躺着一卷竹简。 她疑惑地拿起竹简,犹豫着却还是摊开了它。 略显陌生的字迹,却能让她猜到字迹的主人。她逐字逐句地读了下去。 “宓儿,你看到这卷竹简的时候,我已经在奔赴战场的路上,不过不用担心,很快我就会回来与你团聚。宓儿你可知道,我一直都会履行对你的承诺。不论是昨日我说的‘会用接下来的时间陪你’,还是很多很多年前我对你说过的‘我尊重你的选择’。”写到这里时,袁熙的脑海中浮现起那个歪着脑袋、抹着眼泪、挤着眉头对他的这句话还似懂非懂的小女孩。袁熙轻轻地笑出了声。“是的。宓儿,我们很久前就相遇了。”幸福的感觉,让袁熙短暂地停下了笔。“那个抱你哄你把你举上天的袁大哥,你还记得吗?美丫头,这下如你所愿了吧,袁大哥是真的要照顾你爱护你一辈子了。”袁熙掏出了方印,规规整整地在竹简上印下了自己的名字。 甄宓伸出手轻轻拂过信尾的红印,和她三年前在兄长手里看到的彩礼聘书上一模一样的方印。红底镂空,袁熙印。 不同的是这一次,没有了陌生,没有了忐忑,没有了不情愿,甄宓控制住了因为激动而快溢出的泪水。 他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操纵下的陌生人,他是自己常常会想念却无处可以寻找的袁大哥。因为年幼而记不清他的相貌,因为年幼而记不清他的声音,因为年幼而没有发觉他给她的力量。现如今,老天将一切都归还到了她的身边,他的相貌、声音甚至他的气息。他们,竟然成了夫妻。甄宓愈发地觉得不可思议,她合起竹简,沉浸在一片惊喜和幸福之中。 本文上架了,大家要继续支持哦~~订阅评论多多益善~~万分期待我的第一块金牌~~岚爱你们~~(宓,fu, 二声) 第二十二章 人生只合镇长圆,休似月圆圆又缺(6) 宓妃,第二十二章 人生只合镇长圆,休似月圆圆又缺(6) 十多年前,甄宓还是六岁的小丫头,却比同龄的女孩多了份睿智和恬静。舒铪碕尕从小就开始学习四书五经的她,虽然还停留在一知半解的阶段,但俨然比其他孩子收到了更多的熏陶。加之她出落得水灵水气,两汪碧眼就如清澈的潭水,白皙的皮肤更是小孩子独有的娇嫩。 当然,不论是多么大的女孩,一旦和美好沾上了边,就少不了一双双虎视眈眈的眼睛。 那年,刚刚加冠不久的袁熙跟随着父帅前往各地视察民情,顺便征召士兵。恰逢中秋节,一干人等来到了中山无极县。 在客栈歇了脚后,因袁绍已与官人有约,袁熙便一个人出来闲逛。 集市上很是热闹,但大都卖的是女人小孩喜欢的东西,胭脂服饰糖葫芦,袁熙就没有多看。 忽地对面胡同里似有人影闪过,还带着隐约的哭声。袁熙不禁停下了脚步。是自己的错觉?周围人群依旧熙熙攘攘,叫卖声此起彼伏。似乎没有人注意到了胡同里的异常。 正当袁熙踟蹰的想离开的时候,胡同里又传来了小孩的哭声。这下袁熙下定决心一探究竟,当他轻轻走进胡同的背阴处,竟发现一个黑脸大汉正急着往肩上扛麻袋。可是麻袋里没有声音,也没有动静。袁熙仔细的看着,也不知该不该行动。倒是大汉看见他一时慌了,拔腿就想跑。袁熙几步上前,敏捷的擒下了黑脸大汉。到底是大将军家的儿子,从小在练兵营长大,这点小事还难不倒他。黑脸大汉见事情败露,也顾不得麻袋,倏地扔了下来,飞也似的逃走了。 谁知麻袋刚一落地,里面就传来嘤嘤的哭声。袁熙暗呼糟糕,刚才黑脸被袁熙逼到角落,身后是一摊废铁,锈迹斑斑,铁钉却依稀可以辨认。 袁熙连忙解开麻袋,抱出蜷缩在袋子里的女孩,果不其然,女孩的脖颈处被铁钉刺了一个洞,看不清深浅但已经血迹斑斑。 本文上架了,大家要继续支持哦~~订阅评论多多益善~~万分期待我的第一块金牌~~岚爱你们~~(宓,fu, 二声) 第二十三章 人生只合镇长圆,休似月圆圆又缺(7) 宓妃,第二十三章 人生只合镇长圆,休似月圆圆又缺(7) 女孩惊恐的想挣脱袁熙的怀抱,明显是刚刚受到了不轻的惊吓,此刻也把袁熙当作了坏人。舒铪碕尕 “别动!”袁熙从来没哄过小孩,声音不小心说大了。 女孩噙住了声,水灵灵的眼睛眨都不眨地瞪着他。 袁熙被看得哭笑不得。连忙腾出一只手从衣服下摆处撕下一条布带,“你别动,我来给你简单包扎下。你就不觉得疼吗?”袁熙无奈地迎上女孩子的目光。 女孩不理他,依旧瞪着他。带着提防,带着愤怒。 “是我把你救下的哎!”袁熙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不再理会女孩子的目光,不动声色地将干净的布带一圈圈缠绕在女孩的脖颈上。 “好了,现在告诉我,你家是哪里,我送你回家。”袁熙将布带打好结后这样问道。 “你不会骗我?”女孩警惕地问。 “你看我像骗子吗?” “不是太像。” 居然才是不是太像,这个丫头哪来的这么重的警戒心。“你这么小心,怎么刚才还被人抓住了呀?”袁熙揪了她的鼻子一下,开玩笑地说。 女孩又恢复了刚才的沉默,不声不响地盯着袁熙。 “回家吧,我送你。给我指路。”说着袁熙想强行抱起还蹲坐在地上的孩子。 “我现在不要回家。”小小的年纪声音却倔强的很。 “不回家等着被坏人杀掉?”袁熙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女孩被吓到了,却还是咬了咬嘴唇摇摇头。 “我要等伤口不流血了再回家。” 袁熙一惊,“这是为什么?” “我不告诉你。”女孩顿了顿还是说,“只是怕家里那些人担心,又该把我禁足了。” 一开始听还以为真是懂事的孩子,但听了后半句明显还是小孩子贪玩的感觉。 “那好吧,我可是一直都尊重别人的选择。反正我们在这也没意思,我先带你去逛逛集市吧。”袁熙抱起她,不由分说地大步踏进人群中。这个丫头,简直要耽误了他大半天的工夫了。 “要不要吃糖葫芦?袁大哥给你买。” “袁大哥?”怀中的女孩转了转眼珠,“那袁大哥给我买吧。” 女孩接过糖葫芦的时候,袁熙问她:“你知道了我是袁大哥,那你叫什么?” 女孩只是默默地吃着糖葫芦,并不答话。等到吃完了糖葫芦,她才细声细语地说:“我不告诉你。” 又是不告诉,袁熙拿这个孩子真是没办法,“既然没名字,那我可就随便叫了。就臭丫头吧,怎么样?” 女孩蹬了蹬腿表示不满。 “好吧好吧,我看你长得很漂亮,还是叫你美丫头吧。这个你总该喜欢吧?” 袁熙就这样一路上都在哄着这个不太乖巧的孩子,还带她顺路去看了郎中,敷了一些草药,很快就到了黄昏。 在她的指路下,袁熙将她送回到了她的家门前。 “袁大哥,如果一会有家里人出来发现了我的伤,就说是被别的孩子拿弹弓打伤了好吗?他们以为我今天是和附近的好朋友们出去玩了。如果被他们知道我是一个人溜出去的,就糟了。” “你呀,我知道了。” “怎么不走前门?”袁熙见是一扇比较隐蔽的后门,问道。 “近日家里大哥哥们接待了很多宾客,走正门总是挨说,再加上我就住在这门附近。”女孩从他的怀里跳到地上。“谢谢你救了我,袁大哥。” 袁熙听了,顿时觉得这个孩子的心智早就超过了这个年龄该有的感觉。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 “如果再遇到危险,袁大哥还会出现吗?还会这样保护我吗?” 袁熙看着女孩充满希望的眼睛,本想说的话收在了嘴边,转而答道:“嗯,袁大哥会的。美丫头要乖,不要一个人往街上跑了。” 本文上架了,大家要继续支持哦~~订阅评论多多益善~~万分期待我的第一块金牌~~岚爱你们~~(宓,fu, 二声) 第二十四章 人生只合镇长圆,休似月圆圆又缺(8) 宓妃,第二十四章 人生只合镇长圆,休似月圆圆又缺(8) 袁熙勒了勒马的缰绳,脑海里都是这些往事。舒铪碕尕这个丫头,如果当时就告诉自己她的名字,他们又何必兜了这么大一圈才认出彼此?袁熙想着,等这次的战事结束了,一定要回去好好和甄宓算算这些旧账。想着想着不自觉笑了出来。 “熙弟,怎么还开心起来了?”是袁谭的声音。他一直骑着马就在袁熙前面不远处。 “啊,大哥,没什么。” “曹操连连得胜,我想他们很快就会打到这里。父帅如今病重,又只留下了袁尚在邺城。”袁谭只说到这里。 袁熙心里明白他的意思,没有说破。他简单的应答着,“父帅一定是有他的安排。” 是啊,父帅恐怕是早就打算这么安排了,我绝不能坐以待毙。袁谭攥紧了拳头,暗暗盘算着。 “熙弟,大哥从小看你长大,对你的心性也有七八分了解。”袁谭顿了一下,黑暗里也看不清楚袁熙的五官表情,便继续说:“你与尚弟不同,他想追求的东西不巧是大哥应该得到的,所以三弟与我日后免不了你死我活。” 袁熙心里早就明了大哥与三弟的矛盾必将恶化,他更明了袁谭说此番话的意图。他不想现在就做出表示,他只得装作没有听出话外音的样子,猛地一夹马肚,高大的枣红骏马顿时跃出好远。 袁谭却也喝了一声,弓身伏在马背上,很快就追上了袁熙。“熙弟,我就直说吧,我知道你为难,但大哥还是想尽快拥有你这份力量。” 袁熙的瞳孔缩紧,他回望了一下身后丛丛簇簇跳跃的火苗,幽幽地说:“大哥,这身后的将士已经追随我多年,我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他们考虑。现在大局未定,曹贼未平,再谈其他实在是为之过早。但倘若日后大哥陷入困境,熙定当全力支援。” 袁谭听了,也知道一时半会劝不动袁熙,只好应了一声。只是熙弟,你不想面对的抉择很快就要到来,你不想经历的人生也由不得你来避免。为之过早吗?甚至有些晚了。袁谭勒了勒马缰,错到了袁熙的身后,他叹了口气。熙弟不该生在袁家,他不止一次这么想。 一时间行至山谷,风骤然加速,袭卷着尘沙一颗颗打在将士们的脸上。 猎猎作响的旗帜完全舒展开来,上面的袁字在火光的映衬下微微着闪光。 袁熙眯起了双眼,确定仓亭就在不远处后下令让各营将士准备下寨。黑暗中看不清天上的风云涌动,他却感受到了阵阵刺骨的寒意。他裹紧了长袍,想起甄宓的眉眼唇齿,不禁微扬起嘴角。 她一定已经看过我留给她的竹简了,她没准在怨恨袁大哥怎么不早些与她相认,不知道她是否还如当初那般的古灵精怪。 他知道的是,从今日起,不论他走到哪里,总会有一颗心追随着他,牵挂着他。这样,他便有了战胜一切的勇气。 人世间,总有一个人能给予自己全部力量。 本文上架了,大家要继续支持哦~~订阅评论多多益善~~万分期待我的第一块金牌~~岚爱你们~~(宓,fu, 二声) 第二十五章 桃李春风结子完,到头谁似一盆兰(1) 宓妃,第二十五章 桃李春风结子完,到头谁似一盆兰(1) 这几日,袁绍在多位郎中的悉心照料下身体状况有所好转。舒铪碕尕虽然咳嗽起来还是会喘成一团,但咯血的次数明显少了很多。单宁见袁绍胃口渐好,便听从甄宓几日前的建议为袁绍熬了一盅雪蛤粥。就算没有子嗣可以依靠,好歹也要为自己讨个好出路,单宁停在了袁绍的榻前。 “主公,妾身煮了雪蛤粥送来。”单宁作了一个揖。 “难得你有心,递上来我尝尝。”袁绍撑起了身子,靠在床头,单宁连忙在袁绍的背后加垫了几个软枕。 “容漪,把粥端进来。”单宁吩咐。 接过玲珑的瓷盅,单宁舀起了一勺雪白剔透的粥,轻轻呵了呵气,递到了袁绍的口前。 袁绍微抿了一口,就没再多吃。单宁没敢再呈上,只得尴尬立在一旁。正想着要不要退下,却听见袁绍说:“粥很好喝,只是我现在不想喝,单夫人陪我到院子里走走吧。” “主公你——” “放心,我今天觉得状态很好,也有好几天没活动了,你快来扶我。”袁绍伸出手。 一瞬间,单宁仿佛回到了她在绮红楼卖唱的日子,那时候,袁绍也是这样对她伸出手唤她过来。自打进了袁府,她就再也没有和袁绍一同散步过。 “愣什么,快过来。”袁绍起身欲蹬鞋,单宁才回过神来,赶忙蹲下来为袁绍穿好鞋,又细致地为袁绍披上外衣,扶他下床。 容漪和其他几个丫鬟本想跟着,只见袁绍摆了摆手,她们便会意着退下了。 本文上架了,大家要继续支持哦~~订阅评论多多益善~~万分期待我的第一块金牌~~岚爱你们~~(宓,fu, 二声) 第二十六章 桃李春风结子完,到头谁似一盆兰(2) 宓妃,第二十六章 桃李春风结子完,到头谁似一盆兰(2) 庭院里几近萧条,已经渗透着冬日寒意的狂风肆虐着携卷起一地落叶。舒铪碕尕单宁觉得微冷,身子不禁颤了颤。 “怎么?冷?”袁绍许久沉默过后如此开口,却并没有等待单宁回答的意思,而是继续问:“宁儿在袁府有多少年了?” “妾身十八岁进袁府,到现在已经十年了。” “十年,呵。十年前我还精神,现在衰老的太快了。年纪轻轻就跟了我,也委屈你了。” “主公,您言重了,单宁是自愿的,主公待妾身很好,妾身无以回报。” “不说这。十年前袁家正值鼎盛,现在放眼望去,却是一片破败。”袁绍感叹。 “妾身不这么认为,即使现在,主公也是天下雄主,无人能及。”单宁也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只得说出这句安慰的话。 “若说十年前我是天下雄主,我还尚可居功,可是现在放眼望去,各路人马相继自拥,刘姓江山大势已去,我所拥有的正是大家觊觎的。”袁绍停下了脚步,注视着一院肃杀,心中大悲。“曹贼欲与我相争,原先十分的胜算却在乌巢被袭后只剩下不到六成。好在还有这六成,也不枉我大将军的名声。”说到这里,袁绍转悲为喜,心中暗笑,可怜曹贼,不久将是你的死期。 “请恕妾身愚钝,妾身一直不明白,乌巢不过一个小县城,被袭对我军怎会有如此重创?” 袁绍听了,不禁又回想起那一夜乌巢的漫天大火,他虽然没有亲眼看见,却时时刻刻都焚烧在他的心头。叛徒出卖了机密,惹得存放几十万大军粮草辎重的乌巢毁于一旦。他重重叹了口气,一把血脉不顺,急火攻心,又开始一顿猛咳。单宁怕了,慌忙中拍着袁绍的后背,想帮他顺顺气。 袁绍折腾了一会,总算平静了呼吸,他说:“不要怕,这病不是你的错,咳嗽是经常的。战争与天下是男人的事,你不懂最好。” 单宁已经不敢再接话,这个节骨眼上,多说一句都怕是能夺去袁绍的命。 “带我去你那坐坐。” “哦?”单宁恍惚着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看你,每次都要我重复。”袁绍清了清嗓子,声音变得清晰起来。 正值黄昏,两人穿过重重院落,已是满身凉意。 本文上架了,大家要继续支持哦~~订阅评论多多益善~~万分期待我的第一块金牌~~岚爱你们~~(宓,fu, 二声) 第二十七章 桃李春风结子完,到头谁似一盆兰(3) 宓妃,第二十七章 桃李春风结子完,到头谁似一盆兰(3) “姐姐今天怎么送了宓儿这么多好东西?”甄宓接过单宁递过来的桃花簪,轻巧的插到了自己的发髻上方。舒铪碕尕 “这不是赶巧了今日集市上的首饰花样新鲜,不然我也不会买给你。”单宁白了甄宓一眼,嗔道。 “你瞧我戴着如何?” “宓儿这样的美貌戴什么会不好看?谁敢说宓儿不好看,那这天下就真真没有中看的人了!” 甄宓笑着晃晃头,“我不过是问你簪子如何,你倒来这样的话噎我,我以后是再也不敢问你了。” 单宁拉过甄宓的手,轻轻握在自己手里,欲拉着她继续向前。初冬里难得一日暖阳,恍惚间如春回大地。集市上更是人声鼎沸,车马如龙。单宁将甄宓拽近自己,压低声音道:“昨儿,主公在我那儿留宿了。” “什么?刚刚说什么?”偏偏路边卖包子的吆喝声盖过了单宁的声音。 单宁又急又羞,愣是不肯再重复一遍。 甄宓见她面露绯红,尽是娇羞姿态,心下疑惑了一阵后似乎明白了些许,却是不敢肯定。 “姐姐莫不是——”甄宓挑了挑眉毛,抬高了声音,看似很夸张。 “哎!你这臭丫头,别那么大声!”单宁慌忙打断她。正中下怀。甄宓笑了,意味深长的看着单宁,“要么姐姐你自己说。” 单宁瞪了瞪甄宓,只得细声重复了一遍。 甄宓虽猜对了方向,但当真切地听到单宁如此说的时候,心里着实仍有惊讶。可转念一想,似乎更该为单宁感到高兴。明明是一件好事,甄宓却怎么也无法由衷开怀,究竟是哪块石头压着胸口,自己也道不清。 看着单宁又转身去挑选团扇那愉悦的神态,甄宓也明白了今日单宁为何一早就兴致冲冲地把自己拉来集市的原因。 无事不消遣。 可,为什么还是无法替她释怀,甄宓一脸凝重。 这边单宁见甄宓还停在原地一动不动,便也折了回来。 “怎么了宓儿?”单宁还调皮地伸出手在甄宓的眼前挥了挥。 甄宓回过神来,勉强扬了扬嘴角,半天挤出来:“只是觉得这样真好。” “可不是吗。几日前你劝我让我把主公往心上放放,你瞧我多听你的话。如果这次能求得一儿半子,我也算是后半生有了依靠,不然沦落孤苦该是如何凄凉。”单宁由喜转悲,不再多言。 “姐姐放心,路还很长。”甄宓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袁绍的苍老众人有目共睹,单宁虽年轻但求子之事也非一厢情愿。 此时的袁家风声鹤唳,一切看起来是那么的不合时宜。吉可为凶,凶可为吉。是自己想的太多吗,甄宓禁不住微蹙眉头。 本文上架了,大家要继续支持哦~~订阅评论多多益善~~万分期待我的第一块金牌~~岚爱你们~~(宓,fu, 二声) 第二十八章 桃李春风结子完,到头谁似一盆兰(4) 宓妃,第二十八章 桃李春风结子完,到头谁似一盆兰(4) 回到府邸已过了正午,陌雪远远的见自家主子回来了便出门相迎。舒铪碕尕进了屋里,她为甄宓卸下了披风,又理了理甄宓耳边凌乱的鬓发。 “好丫头,将来定给你许个好人家。” “少夫人说什么呢,陌雪只想着为少夫人尽心。” 甄宓听了,只管笑着,陌雪看了倒觉得不好意思起来。 “啊,对了,辰时刚过的时候,尚公子过来找过您。要不要现在给尚公子回个话?” 他?甄宓迟疑了一下,道:“不必了,他若真要来,还是会来的。” 啪,啪,啪。门外响起了干脆利落的几声掌声,主仆二人望过去,不出甄宓所料,来人便是袁尚。 “嫂嫂当真懂我,真是令人受宠若惊啊。”还不等甄宓邀他进来,袁尚便一步跨进了房门。 “陌雪你先去端壶茶上来。”甄宓吩咐。 “不必了,我说完很快就走。”袁尚竖起戴着白玉扳指的手,做了个免了的手势。忽然,他又邪恶的吊起一端嘴角,道:“嫂嫂若真心想款待我,可择他日亲自邀请。” 甄宓听了袁尚从进门起的这几句油嘴滑舌的话,心下了解这就是袁尚一贯的腔调,便也没有同他纠缠下去,只是道:“既然尚公子这么说了,那以后我见尚公子过来就再也不用准备茶果了。” “哟,嫂嫂是给我吃了个闭门羹吧。这二哥的府上何时不欢迎我的到来了?” 甄宓给了陌雪一个眼神示意她退下,陌雪略带担心,但还是退下了。“这门也关了,屋子里也没别人了,尚公子不必再拐弯抹角,有什么话直说吧。” “嫂嫂,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这女人的聪明用对了地方固然好,这要是用错了地方可就成了祸害。”袁尚向甄宓跨近了一步。 “尚公子的话,甄宓听不明白。” “我知道你心明镜儿似的,我呢就干脆直说。二哥他带的兵,将是我的敌人还是战友?” “你二哥的心思,我怎么会知道。” “嫂嫂,我知道二哥的心思你不知道。”袁尚戏谑地说。 甄宓心里揪痛了一下,他怎么可以这么明明白白的说中这个事实。袁熙,除了夫君和袁大哥这两个身份她是熟悉的,其他的她真的一无所知。平静了一下,“既然你晓得,何必来问我。” “嫂嫂虽然不知道二哥的心思,但嫂嫂可以左右二哥的心思。”袁尚狡猾地转了转眼珠。 “呵。”甄宓忍不住嗔笑起来,“恐怕要让尚公子失望了,你二哥与我并非你想的那样鹣鲽情深。” “是真的吗?”袁尚又向前一步,此刻已经快贴近甄宓的身子,他用锐利的目光刺着甄宓的瞳孔。 甄宓已经感受到袁尚的呼吸,虽然觉得恶心,但她没有移动半点,她抬起眼帘将同样的目光回刺过去。 锋芒相对了片刻,袁尚开口道:“我知道二哥会听你的,不然今天我也不会过来。我丑话先说着,倘若二哥成了我的阻力,待到我子承父位的那天,你就准备着好好、伺、候、我。”袁尚拖长了最后三个字,伸出手捏住了甄宓的下颌。 甄宓欲躲开,袁尚的手却加了力,她一阵吃痛,只能狠狠地瞪着他。 “嫂嫂的目光真是*,二哥怎么可能会抵得住你的要求?你放心,如果你让二哥帮了我,我不会动你一丝一毫。”袁尚低下头将嘴唇凑近甄宓的香颈,转而又贴到她的耳边,低絮道:“但如若不然,你也不要怕,我是个懂得怜香惜玉的人,更何况是你这样的美人。” 袁尚松开了甄宓,大笑了几声后转身离开。 纸窗过滤的暖阳笼罩在甄宓的身上,沿着她身体美妙的曲线镀上了一层金边。 投落在地上斑驳的光影渐渐转过了角度,纸窗外的风声渐渐加大了声响,直到双腿觉得酸麻甄宓才发现自己已经呆立了很久。 她用袖边去擦拭泪痕,泪痕却早已风干。 本文上架了,大家要继续支持哦~~订阅评论多多益善~~万分期待我的第一块金牌~~岚爱你们~~(宓,fu, 二声) 第二十九章 桃李春风结子完,到头谁似一盆兰(5) 宓妃,第二十九章 桃李春风结子完,到头谁似一盆兰(5) “进去禀告主公,说我来看他了。舒铪碕尕”刘夫人被袁绍的侍卫拦在了门外,心里已是有了不悦。 “回刘夫人的话,主公他不在房内。” “不在?他去了哪里?”似乎出于女人的敏锐,刘夫人不禁提高了声音。 “像是,去了单夫人那里。” “你老实说,最近主公是不是总去单夫人那?”刘夫人只觉得心突突的,她尽量控制着情绪。 “回刘夫人,是有几日了。”侍卫回答这话的时候也很忐忑。声音不禁抖了抖。 刘夫人双手不安地绞着手帕,单夫人单夫人单夫人三个字就像一把剪刀绞着她的心。 她无法平息心中的沸腾着的水泡。单宁原本就比她年轻比她貌美,她从前可以仗着袁绍对袁尚的偏爱而时常陪在袁绍身边,现在她要连宠爱都失去了吗。 刘夫人蹭蹭地赶路,身边响起的请安、问候她都听不进去。她只有一个赶过去的念头,她不知道自己赶到后意欲何为,但似乎只有赶过去才能让她舒气。 砰地推开单宁小院的院门,差点与正要出来的袁绍撞了个满怀,刘夫人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 “这是怎么了?”袁绍有些不满。 “妾身只是想来看望主公。”刘夫人慌忙作了个揖。却在低头时抬起视线盯着袁绍背后的单宁。 单宁惊了一下,是自己的错觉吗,那眼神为什么会那么的可怕,单宁不禁脊背发凉。 “瞧瞧你这么冲撞,都是做了二十年母亲的人了,有什么事在我那等我就好了。”袁绍示意单宁不必相送,也不管刘夫人,径直离开了。 刘夫人见袁绍出了院门,想跟上,临走前靠近了单宁低语了句,“别仗着你的脸蛋挑衅我,有朝一日我会让你后悔莫及。” 单宁看着她的背影,咬了咬嘴唇。 本文上架了,大家要继续支持哦~~订阅评论多多益善~~万分期待我的第一块金牌~~岚爱你们~~(宓,fu, 二声) 第三十章 桃李春风结子完,到头谁似一盆兰(6) 宓妃,第三十章 桃李春风结子完,到头谁似一盆兰(6) 回到了袁绍的主房,刘夫人摒退了下人,单独留在了袁绍身边。舒铪碕尕 “尚儿总向我问起他父王的身体状况,我这个做母亲的只好过来看看,也能回去给个准确的答复。”刘夫人扶着袁绍躺下,帮他脱去了鞋袜。 “难得你们母子惦记,最近郎中都觉得我气色很好。”袁绍指了指不远处桌子上的茶壶。 刘夫人会意了,为袁绍斟了一杯。 “我倒还好,就是尚儿,他总想着要带兵出去和曹贼决一死战。这不还拜托我过来求求您。”刘夫人将茶递给袁绍。 “尚儿这份心是对的,可是带兵打仗不是说打今天就能打的。你回去告诉他,让他好好歇息几日,几日后我会有安排给他。” 刘夫人听了心中暗喜,不知道是不是正合了自己心意,便斗胆问下去:“主公的意思是否是我家尚儿——”刘夫人迟疑了一下。 袁绍知道她要问什么,便回答:“不是。” 刘夫人愣住了。 “立嗣之事为之过早。尚儿与我相像,我很看好他,但是谭儿毕竟是长子。等我想清楚自会给所有人答复。” 刘夫人听了,心中的喜悦一扫而去,“妾身明白主公的苦衷。妾身只是希望主公能保护我们母子二人。”说完佯装哽咽。 “我一直都很照顾你们母子,尚儿也是我一手带大的,现在还把他留在身边,你就省了这些心吧。”袁绍觉得乏了,不想再说下去。 刘夫人欲言又止,只得叹气着退下了。 “来人!”袁绍唤来门口的侍卫。“吩咐下去,传辛评、郭图、逢纪、审配前来议事。” “是。” 一个时辰过去,四人已经到齐。袁绍扫视了他们几圈,抿了抿干涸的嘴唇,道:“你们都追随我很多年了,如今你们也看到我的身体状况不太乐观,该面对的问题还是要面对。” 袁绍顿了一下,清了清嗓子又干咳了几声,“我一直不想谈及立嗣之事,因为几年前我和沮授私下谈过。当时我欲立袁尚为嗣,沮授劝我不要轻举妄动,毕竟大多数人都认定了长子袁谭才是应该继承后位的人。一旦两兄弟冲突,毁的是我们袁家。因为赞同他的观点,我便将袁谭、袁熙安排至青州和幽州担任刺史,为的就是磨练他们。袁尚的能力我是肯定的,他也最为像我,袁谭过于生猛刚毅,袁熙又过于平淡懦弱。各位怎么看?” 袁绍抛出的这个问题很棘手,四人心中都有各自的拥戴,但谁都不想第一个出头点破。 本文上架了,大家要继续支持哦~~订阅评论多多益善~~万分期待我的第一块金牌~~岚爱你们~~(宓,fu, 二声) 第三十一章 桃李春风结子完,到头谁似一盆兰(7) 宓妃,第三十一章 桃李春风结子完,到头谁似一盆兰(7) 沉寂了半晌,逢纪与审配交换了眼神后,逢纪率先开了口:“回主公,我认为您对三兄弟性格的分析说的很对。舒铪碕尕谭公子性情中血性太重,若继承父位将来恐怕会大嗜杀戮;熙公子生性平淡,若继承父位恐怕会受他人摆布。只有尚公子的性情适中,加之从小在您身边长大,耳濡目染,相信对处理政事军事都有了一定的见地。所以,在下认为,当立袁尚。” 袁绍点了点头,“我也时常这么想。” “主公,万万不可。”辛评拱了拱手,道:“谭公子是主公的长子,自古以来就有立嗣立长子的规矩。如果主公僭越了这个规矩,执意立尚公子为嗣,将会导致袁家一片大乱啊!” “你们两个呢?”袁绍转而问审配和郭图。 郭图接道:“在下与谭公子有过接触,谭公子并非血性嗜杀之人,绝非逢纪所言。谭公子血气方刚,浑身上下都是男儿该有的顶天立地之感。近几年他对青州的治理也是井井有条,赏罚分明。主公应当看到谭公子的优势,更何况谭公子是名正言顺的嫡出长子,于理更该立谭公子。” “你!”一旁的逢纪被郭图反驳心有不甘,“郭大人,你说的与谭公子的接触是否可以理解为你受过他的好处?” “我郭图向来实话实说,绝无大人您所说的那样不堪。” 一旁一直沉默的审配接了话:“既然郭大人说自己向来实话实说,那在下当着主公的面倒想问问大人,袁谭与袁尚相比,谁的能力更胜一筹?” 郭图顿了一下,“尚公子从小就跟着主公学习,是尚公子更加优秀没错。” “既然如此,立嗣当立贤,这才是对袁家最好的安排。尚公子更加出色,就应该立尚公子。”审配道。 “主公,只有立长才能服众啊!”郭图不理会审配,直接向袁绍深深鞠了一躬。 “主公,立贤才能长久发展啊!”审配和逢纪异口同声。 “主公,立贤不立长会大乱的大乱的啊!”辛评一团焦急。 立长、立贤、立长、立贤、立长、立贤…… 乍看上去这两伙人是按着各自的道理相互辩驳,其实谁不是各为其主?逢纪、审配一向遭袁谭记恨,便早早的就投奔在袁尚的帐下。辛评和郭图则是被袁谭尊为座上宾。 乍看上去这两伙人是在为百思不得其解的袁绍排忧解难,其实谁真正是为了袁绍,忠于袁绍?等到袁绍一命呜呼的那一刻,他们连悼念的时间都不舍得留给袁绍,就忙着去争夺自己主子的地位。 乍看上去这两伙人连争论都彬彬有礼、鞠躬作揖,其实谁不是暗怀鬼胎,恨不得抓住对方的把柄一举置对方于死地? “好了!”袁绍只觉得头痛欲裂,“我知道你们的意思了,这事我会再考虑,你们都退下吧。” 四人知道再说下去会惹到袁绍,便应了,一一退下。 袁绍静静的躺了一会后,决心还是将立嗣一事放一放,当前最重要的还是趁着自己身体有所好转尽快击败曹贼。他坐了起来,唤来执笔之人,“传令下去,三日后,命袁尚与我一同领兵出发前往仓亭与袁谭、袁熙的人马会合,向曹操宣战。” 本文上架了,大家要继续支持哦~~订阅评论多多益善~~万分期待我的第一块金牌~~岚爱你们~~(宓,fu, 二声) 第三十二章 桃李春风结子完,到头谁似一盆兰(8) 宓妃,第三十二章 桃李春风结子完,到头谁似一盆兰(8) “熙弟,快进来!”是袁谭在袁绍的房门口催促着袁熙。舒铪碕尕 “大哥,你要干什么?”袁熙疑惑地跟了进来。 “熙弟,我也没有别的办法,你只要在门口给我放风就好了。”袁谭蹑手蹑脚地走到袁绍的床前。 袁绍一直睁着眼睛看着这一切,“谭儿,你回来了?” “是啊,父王,我不仅回来了——” “谭儿,我为什么不能动?”袁绍想挣扎着坐起来,却发现浑身像陷入了泥潭一样不能动弹。 “父王,我是回来取你的命的!”袁谭的目光中露出凶狠。 “熙儿!熙儿!你快进来阻止你大哥!他疯了!”袁绍急着大吼。 只见在门口的袁熙只是淡淡地向他望了一眼,无动于衷。 袁绍几近绝望,“我是你的父王!谭儿!你怎么可以弑父!?” “你是我的父王?哈哈哈,是我的父王为什么不爱我?为什么把我过继给你大哥?为什么不像教导袁尚一样栽培我??我杀的就是你这样的父王!”袁谭咬牙切齿,在袁绍看来是那么的不可救药,以及彻头彻尾的恐怖。 对!我还有尚儿! “尚儿!尚儿!快来救我!”袁绍慌乱中想寻找袁尚的支援,袁尚的面孔却也是在他面前一闪而过。 “父王,我救不了你,因为你没有把大将军的位置传给我。我没有地位怎么去号令千军万马,你不信任我你不托付我,我恨你,你还是快点去见阎王吧!”袁尚看起来也是那么绝情。 眼见着袁谭大力挥起了手中锋利的刀,只听咔嚓一声,袁绍眼前已是一片鲜红。 “啊!” 袁绍挣扎着坐起来,已是一身冷汗。 原来只是一个梦。 袁绍擦拭着额头豆大的汗珠,舒了口气,心情却更加沉重。 白天里四人争论的话似乎还萦绕在自己的耳边,挥之不去。我的儿子们,是否真的对我有了不满,有了杀心?袁绍不敢多想。 梦里的恐惧和震惊还鲜活在现实中,袁绍总觉得像是有一只手一直箍在自己的颈上,随时能令自己窒息。 人世间,最遥远最险恶不过人心。 本文上架了,大家要继续支持哦~~订阅评论多多益善~~万分期待我的第一块金牌~~岚爱你们~~(宓,fu, 二声) 第三十三章 曾经鲜妍争几许,一朝成飞花乱絮(1) 宓妃,第三十三章 曾经鲜妍争几许,一朝成飞花乱絮(1) 建安十年,除夕之夜。舒铪碕尕 她立在城头,望着城内的星点灯火,听着偶尔会传来的爆竹贺岁,不经意间滑下一痕新泪。 他在与她不远处的地方凝视,浓重的夜将她的轮廓变得模糊,愈发显得缥缈又遥远。她在思念着谁,她又在为谁垂泪,他不得而知。 她伸出藏在裘毛袖口中的手,轻轻为自己拭干了脸颊。今夜除夕,除去昨夕,她是该将过去放下了,只是这放下是那么的艰难。 他再也按捺不住,他上前几步将她拥在怀中,他将嘴唇靠近她的玲珑宝耳,低声絮语,温柔呢喃。 她战栗了一下,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一直并未发现他在身旁。她听到他在自己的身后说‘久立伤骨,遇悲伤肺’。她心中一恸,便任由他抱着自己,没有反抗。 他心中忽喜,这是她第一次如此乖巧,如此顺从。他禁不住环住了她的腰际,将她罩在自己的手臂之中,他享受着这难得的欢愉。她的腰肢柔若绵柳,纤纤复细细,不盈一握,他恍若觉得自己抱住了整个世界。 她道:“明日,我想出城。”声音中听不出悲伤,却也没有快乐,平淡得冰冷。 他的手一松,微怔着道,“我与你同行。” 她将身子转过来,面对着他,眼角蓄满了温柔,“我只想一个人。” 他见她的眉梢、眼角与盈唇都似在温柔的哀求,他不忍拒绝,只得应了。“那你要照顾好自己,早去早回。” 他复又想问她意欲何往,但见她眼角的温柔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一贯的看不穿的陌生,他只好作罢。 她挣脱开他的手臂,理了理微乱的发丝,不顾他的存在,径直离去。她欲出城何为?她深吸了一口冷空气,不轻不重地为身后的人留下了句:“看望故人。” 他又似跌回了无底的深渊,他调整着呼吸的节奏却发现无济于事,他的胸腔在逐渐紧缩,直至包裹的心跳清晰可闻。原来,她的顺从不是为他,只是为了从他这里求得同意,好让她光明正大地出城寻故。 本文上架了,大家要继续支持哦~~订阅评论多多益善~~万分期待我的第一块金牌~~岚爱你们~~(宓,fu, 二声) 第三十四章 曾经鲜妍争几许,一朝成飞花乱絮(2) 宓妃,第三十四章 曾经鲜妍争几许,一朝成飞花乱絮(2) 他在冰封的天地间站立了一夜,暗紫色的衣袍和披风隐没在夜中如同一团漆黑,刻画了他的倨傲,却也暗示了他的孑然。舒铪碕尕从未有人贴近他的耳边低语,也从未有人对他表示过关心。既便如此,他也从未觉得孤独。他一直认为这是他的身份造就出来的高人一等的距离,他也不屑于去求得惺惺相惜的感受。直至破晓,当他看到她乘坐的马车从城门扬尘而出,而她明知道自己就在城门上方却没有探出一次头,他第一次如此厌恶孤独。 她在远郊下了马车,又独自一人钻进了树林之中。 就在前面了,她远远的看见了一方孤冢。冬日的树林,枯枝乱绕,在暗淡的阳光下看上去阴森无比。她的脚步却没有丝毫的犹豫。 她停在了孤冢的前方,将一直握在双手之中的香炉轻轻放在了地上,又从袖中掏出两块香火石。 她蹲了下来,用力的摩擦撞击着两块火石,过了很久才将香炉中的三根香点燃。 她凝视着香火一点点下移,站起了身子。 “今天是正月初一,又是新的一年了。”她绕过香炉,走到墓碑跟前,她用手指沿着上面的刻痕划了一遍。 “四年前她给了你什么样的痛苦,有朝一日我必定会让她遭受同样的痛苦。”她收回了手指,攥紧了拳头。 “我很好,我——”她迟疑了一下,转而说:“你莫担心。” 她绕着孤冢走了一圈,抚过坟上的枯草,她知道等到春天来了,这里会多些生机。 只需要等,而已。 “只需要等,而已。”她说完便离开了孤冢,沿着原路返回,没有再回过一次头。 本文上架了,大家要继续支持哦~~订阅评论多多益善~~万分期待我的第一块金牌~~岚爱你们~~(宓,fu, 二声) 第三十五章 曾经鲜妍争几许,一朝成飞花乱絮(3) 宓妃,第三十五章 曾经鲜妍争几许,一朝成飞花乱絮(3) 建安六年,二月。舒铪碕尕 是敲门的声音,单宁算着时间估计着是容漪回来了,便喊了声:“进来。” 门被吱呀着推开,又被吱呀着关上。 “等到开春了,要唤木匠过来换扇好门,每天听着怪烦的。”单宁此时坐在里间的床上绣花样,说话之时也不抬头,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听到瓷碗被搁在桌子上的声音,单宁道:“直接端进来吧。” “夫人,要我喂您喝吗?”脚步声临近。 单宁惊了一下,针头一下子刺到手肚里,瞬间饱胀出一粒晶莹剔透的红。她已顾不上这微茫的刺痛。 眼前的刘夫人一手端着燕窝雪梨羹,一手举着瓷勺,正挑衅地望着单宁。 “怎么会是你?容漪呢?容漪!”单宁向窗外喊着自己的侍女,却没有回应。她欲起身,却被刘夫人一掌推回床上,她的小腹一阵隐痛。 “哎呀,单夫人,我刚刚下手太重了,你这肚子还好吧?”刘夫人笑着,伸出一只手想去触摸单宁微隆的腹部。 “你别碰。”单宁拦住了她,冰冷地回绝。 “哼,你以为我愿意碰这个杂种?”刘夫人鄙夷着缩回了手。 “你说什么?你居然敢把主公的孩子称为杂种?”单宁压抑着怒气。 “杂种也不是我叫的,这是大家都这么叫的!你出了这个门,看看外头谁不怀疑你肚子里这团肉的来历?” “荒谬!我不会相信你的鬼话,你看我不顺眼,如今你看我的孩子也不顺眼!”单宁不想与她纠缠,因为她也知道她斗不过刘夫人。 “单妹子,今天我是来救你的,你可千万别误会了我的好意。”说罢,刘夫人从怀中掏出一卷布帛,摔倒单宁的身上,“自己打开看看,我本不想让你绝望,这可都是你自找的!” 单宁拾起布帛,慢慢展开,逐字逐句读下去已如五雷轰顶 本文上架了,大家要继续支持哦~~订阅评论多多益善~~万分期待我的第一块金牌~~岚爱你们~~(宓,fu, 二声) 第三十六章 曾经鲜妍争几许,一朝成飞花乱絮(4) 宓妃,第三十六章 曾经鲜妍争几许,一朝成飞花乱絮(4) “吾亦生疑,令其自毁之以绝耻诟。舒铪碕尕”单宁反复呢喃着这句话,又将目光移到右下角处的红印,“袁绍印”三个字是那样的怵目惊心。 “你骗我。”单宁将布帛扔到一旁,声音却明显夹着颤抖。 “单夫人,连主公都不承认他,你还是趁早打掉这个孩子,免得最后落得个母子双亡!”刻薄。无休无止的刻薄。 单宁忍住了,一字一句道:“我的孩子,是袁绍亲生,谁都别想质疑他。” 刘夫人见她魂魄早已散了七分,心中暗喜,伏在她耳边,道:“我知道,我相信这确实是主公的骨肉,可我愣是把是说成了不是,白的描成了黑的。主公他偏偏信了,单宁,都是你命不好。” 刘夫人端来本该是盛有燕窝雪梨羹的瓷碗,里边却是一片殷红。 “喝了它,打掉孩子。要么,他日,一尸两命。” “我不会喝的,除非主公亲自让我喝。”单宁噙住眼泪。 “这就是主公亲自下的命令!主公带兵在外,岂会为了你一介肮脏的妇人回来?”刘夫人走上前,一把扳住单宁的头部,让她仰面朝天。 “你敢胡来?来人!来人!”单宁拳打脚踢,想摆脱刘夫人,刘夫人的手却更加用力的抠着她的头皮,揪着她的头发。 单宁闭紧嘴巴,绝望地盯着门口的动静。 有人过来了,她松了一口气,门被推开,闯进两个丫鬟。 “快进来伺候单夫人服用汤药。”刘夫人使了一个眼色。 单宁见状,只觉眼前一黑,心中已经冰凉了一大片。 堕胎药顺沿着她的喉咙汩汩流下的时候,她真切地感受到了炽热的灼烧,那股液体更像是一把尖刀,划开了她的食道,深深地插进她的胸膛,割断了它与孩子唯一的联系。 刘夫人见最后一滴汤药已经被单宁吞下,才满意地命两个丫鬟松开了她。临走前,她又伏在单宁的耳边道:“主公他虽然怀疑过这孩子,但从未下令不要它。令是我下的,就是要置你于死地,你能奈我何?”刘夫人大笑着,女人最大的疯狂不过如此,“你敢说出真相吗?除非你想让你的好姐妹甄宓比你的下场还要凄惨!我知道你们感情深厚,谅你也不敢多舌!” 说罢,刘夫人将碗摔在地上,最后瞪了一眼瑟缩在床角的单宁,冷哼了一声,转身离去。 本文上架了,大家要继续支持哦~~订阅评论多多益善~~万分期待我的第一块金牌~~岚爱你们~~(宓,fu, 二声) 第三十七章 曾经鲜妍争几许,一朝成飞花乱絮(5) 宓妃,第三十七章 曾经鲜妍争几许,一朝成飞花乱絮(5) 建安七年,五月,袁绍卒。舒铪碕尕 次月的一个凌晨,甄宓匆忙地穿梭在一片经幡白帐之中。太慢了,她开始跑起来,恨不得一下子就冲到她的面前。 还没等容漪通传,甄宓就先一步冲进房间,“姐姐!” 躺在床上的单宁听了,微微睁开了双眼。虽然已经入夏,她仍缩在厚重的被子里,看上去是那么的苍白瘦小,甄宓皱起了眉头,一阵心疼。 “宓儿,瞧你喘的,是不是跑来的?”单宁拽着甄宓垂在床边的手,示意她坐下。 “姐姐还是歇着吧。”甄宓见单宁刚只说了一句话就呼吸急促,嘴唇苍白,便劝道。 “宓儿怎么还犯傻了?我这么晚叫你过来一定是有话要说的,你叫我歇着,岂不是白来了一趟了?” “能陪着姐姐,宓儿就不算白来。” “好了,傻丫头。容漪,你先下去,记得把门插上。”单宁吩咐着。容漪应了,一切照办。 屋子里只剩下甄宓和单宁,甄宓隐约能够感觉到今日单宁所言之事一定非同小可。 待确定屋子周围已经没有半点响动的时候,单宁才道:“宓儿你先答应我,今日我说的话你只当听了,知道了,绝不能做出半点行动出来。” “姐姐,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先应我。”单宁执意。 “好,我答应你。” “还记得一年前的事情吗?去年二月。”单宁不知该如何点明。 甄宓回忆了一下,很快便回想起来,她知道这是单宁心中的禁区,也不敢直说。单宁察觉到了甄宓的迟疑,便道: “妹妹想的,便是我要说的事。”单宁深吸了一口气。 “那件事有什么隐情?”甄宓忽然觉得紧张。 “当时我只道是自己撞到了烛台跌倒在地上,才没了孩子。” 甄宓凝神听着,不敢错过一个字。 “而事实却是,”单宁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四只手像铁钳一样扣住她的肢体,她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红花的汤药像血水一样流进口中。她忽然觉得胃里一阵翻滚,干呕了起来。 甄宓见了,连忙递来帕子,拍打着单宁的背部,“姐姐要好生养着,再不能折腾自己了。”甄宓看着单宁蜷缩成一团,心疼地快要流出眼泪。 “事实是——刘夫人逼我吞下了堕胎药,她逼得我没了孩子。她逼得我。”单宁强挺着,声音虽然虚弱,但其中的愤怒与恨意却是清晰可辨。 甄宓完全惊愕住了,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原本以为单宁因为意外没了孩子,这已经够让单宁痛苦的了,如今事实却是被刘夫人所害,除了绝望她实在拼凑不出那一日单宁所经历的种种。不知不觉,她的手已经攥成了拳头。 本文上架了,大家要继续支持哦~~订阅评论多多益善~~万分期待我的第一块金牌~~岚爱你们~~(宓,fu, 二声) 第三十八章 曾经鲜妍争几许,一朝成飞花乱絮(6) 宓妃,第三十八章 曾经鲜妍争几许,一朝成飞花乱絮(6) “宓儿,你答应我了。舒铪碕尕只当你心里知道。你答应我了。”单宁的声音像是哀求。 甄宓调整了很久自己紊乱的呼吸,才应道:“姐姐,我不能坐视。姐姐,你怎能到现在才告诉我?” “宓儿!”单宁情绪忽然激动起来,“刘夫人拿你威胁我不让我说出去,事情已经发生,就让伤害减到最小吧,宓儿!我不能再看到你受伤。绝不行动,你答应我了,宓儿!” 甄宓听闻刘夫人以自己威胁单宁,害的她无法申冤只能独自受苦,心中更是大恸,“姐姐,她害你至此啊!她害你流产,害你悲伤,害你卧病在床了整整一年啊!”甄宓一贯的冷静消失了,她觉得自己此刻浑身发抖,有如筛糠,无法自控。 “都过去了。”单宁说这句的时候想极力表现的平静,她想降低甄宓此刻燃烧起来的温度。“我将此事告诉你,只想让你记得永远防着刘夫人。她和她儿子都是心狠手辣之辈,我不想我走了之后,你孤苦无依被他们愚弄欺辱。” 甄宓的某根神经被触到了,“姐姐你说你要走?去哪里?带着甄宓一起走。” “别瞎说了,宓儿。我知道我快要死了——” “单宁!”甄宓喊出了她的名字,“我不许你胡说。” “宓儿,我知道这么多年在袁府我们相依相伴,你心中疼我惜我更胜过亲人。可是宓儿,我的身体我知道,我觉得自己好累,我想去地下向我未出生的孩子赔罪。”单宁哽咽了。 甄宓注视着单宁,在单宁的身上她感受到了一种作为母亲独有的慈爱,就算全世界都对她不起,她心中也有一大块领地因为自己的孩子而温柔着。 “你很爱它,它一定也很爱你。”甄宓浅笑着。被人伤害也不能妨碍自己,该有的幸福任谁都夺不走,她此刻明白了这一点。 “宓儿,我也很爱你。我说过,我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单宁终于忍不住了,眼泪夺眶而出,心中一团绞痛,一时大口气大口气的喘了起来。 甄宓搂住她,将头埋在她的肩上,藏起了大片的泪水。 “去找袁熙吧,和他一起离开。主公死后,袁谭与袁尚争夺惨烈,远离这一切是非,你们一起离开吧,宓儿。” “我不能抛下你一个人,我要在这里陪着你。”甄宓的语气坚定,毋庸置疑,她更加搂紧了单宁。 单宁用尽了力气慢慢推开了甄宓,从袖口里掏出一个如意金线荷包。 “这是我给孩子缝的荷包,现在也用不上了,今天给你,算作留个念想吧。”只说了这一句话,单宁就换了好几口气。 她欲将荷包塞到甄宓的怀里,手却不听话似的抖得厉害,荷包竟掉到了地上。 甄宓连忙松了扶着单宁的手,蹲了身子下去拾,她抖了抖站在荷包上的浮尘,细细打量着荷包上相缠相络的金线,“姐姐手艺竟这样好,今日算是开了眼界,宓儿一定好好收着,姐姐也要——” 只听得床上传来“咚”的沉闷的一声,甄宓心里猛空,不敢抬头看。她吸了一口气,自若地理着荷包下的穗子。 “姐姐怎么都不说话了?” “可是我夸得你都不好意思了?” “姐姐别恼了,宓儿再不这么说了。” 直到原本根根分明的穗子被自己理成一团乱,甄宓才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衣襟早已湿了一大片。空气里的寂静让她害怕,她终于缓缓抬起头…… 本文上架了,大家要继续支持哦~~订阅评论多多益善~~万分期待我的第一块金牌~~岚爱你们~~(宓,fu, 二声) 第三十九章 曾经鲜妍争几许,一朝成飞花乱絮(7) 宓妃,第三十九章 曾经鲜妍争几许,一朝成飞花乱絮(7) 烽火台坐落在山脊上。舒铪碕尕盛夏的夜里,周围时有时无的虫鸣将这里显得愈加森然。 袁熙一个人静伫在烽火台上,凝望着那轮圆月。飞沙走石的夜风卷着他的衣袍猎猎作响。 父王过世已经三个月了,袁尚宣称袁绍将后嗣之位传给了自己而守据冀州屏蔽着袁谭的军队,袁谭则质疑事情的真实性而驻兵在城外随时准备进攻,一切皆是剑拔弩张之势,唯有自己落个清闲。唉,只是清闲有时尽,他早晚会被卷入夺位之战,他深知。他现在只担心她,担心她在局面紧张的邺城担惊受怕。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将军,您的信件。” 袁熙转身接过信件,摊开读阅,适才微蹙的眉头逐渐展开。 正想着她的安危,她的信件就到了,袁熙很是喜欢这样的感觉。他继续往下读着,他仿佛看到了他浸满忧伤的妻子,信纸上也隐约斑驳着风干的泪痕。 她在信中说,单夫人在六月份的一个夜晚离世。 他心疼着她,她是经历了多大的痛苦。他也为单宁感到遗憾,是这个善良的女人一直陪着她,才不致让她在他驻守幽州几年的光阴里形单影只。 她在信中说,她欲同他一道离开,抛弃一切、藏匿形骸。 他怔然,她如此的希望着实让他被幸福撞了个满怀。袁熙回望远方连绵的山脊,此刻突然觉得一切都如浮光掠影,有她的地方才有家,才有温情。 我会用余生来陪你。袁熙暗暗下定决心。他记住了信尾处甄宓定下的时间和地点后,将信收在了衣袍之中。 本文上架了,大家要继续支持哦~~订阅评论多多益善~~万分期待我的第一块金牌~~岚爱你们~~(宓,fu, 二声) 第四十章 曾经鲜妍争几许,一朝成飞花乱絮(8) 宓妃,第四十章 曾经鲜妍争几许,一朝成飞花乱絮(8) “少夫人,你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轻松了,自从……”陌雪吞下了后半句话,此刻她正帮着甄宓整理衣服。舒铪碕尕 甄宓笑了笑,不语。 “少夫人,你叫陌雪收拾这些冬天穿的衣服做什么?”陌雪一早刚醒就被甄宓拖过来干活,心下很是奇怪。 “你好好收拾吧,想齐全些,我要离开这里。”轻描淡写。 “离开?少夫人是要去哪儿?” 甄宓没有回答她,陌雪见了疑惑地望着她,停下了手里的活。 “少夫人不打算让陌雪跟着了吗?”陌雪一时觉得委屈。 “陌雪,明天你随我一同出城吧,我会为你安排个好人家。” “不,陌雪只想跟着少夫人。” “此时不比从前,袁府摇摇欲坠,我一定要远走天涯,你也要离开这里。你放心,我会为你安排好。” “明天就起程吗?” “嗯。” “少夫人,你是不是去找熙公子?”陌雪转着眼珠。 被说中的甄宓腮边飞起一团红云,不再多言。 本文上架了,大家要继续支持哦~~订阅评论多多益善~~万分期待我的第一块金牌~~岚爱你们~~(宓,fu, 二声) 第四十一章 曾经鲜妍争几许,一朝成飞花乱絮(9) 宓妃,第四十一章 曾经鲜妍争几许,一朝成飞花乱絮(9) 次日清晨,天刚破晓。舒铪碕尕 甄宓早已梳洗完毕,正等着马车准备妥当。她望着窗外,等着马车铃声响起的时刻,等着马车将她带到袁大哥的身边。 可是。 一个她不曾预料甚至不想见到的身影出现在窗外,正朝着她的屋子走来。 来人推开了甄宓的房门,径直跨了进来。 “哟,嫂嫂好兴致,今天也起得这么早。” 甄宓此刻无比厌烦他的嘴脸,她冷冷的板着脸。 “瞧我,是不是耽搁嫂嫂出去了?”袁尚佯装谄笑。 “你是快耽搁我了。”一如既往的冰冷。 “嫂嫂这是要去哪里?”袁尚踱近了一步,又是咄咄逼人的架势。 “出去散心。” “只怕这心一散就收不回来了吧?” “你什么意思?” “嫂嫂岂能不知,此时城外的混乱情况。为了嫂嫂安危,尚实在不能放你出去。” “我的行动要你来管?”甄宓终于动了怒。 这时,陌雪抱着包袱冲进房门,一边喊着:“少夫人,都准备好了!”当她看见房间里不只甄宓一个人时,呆住了。 袁尚看着陌雪手中一大包的行李,玩味着转动着扳指,幽幽地道:“看来嫂嫂不单单只是出城散心啊?” “你想怎么样?” “嫂嫂难道忘了我说过的话吗?二哥不帮我,你就是我的女人,你想逃?” “袁熙会帮你。”甄宓淡淡地说。 “我怎么现在都还没收到他派来的援兵?他帮在哪儿了?他分明同你是一道的,你们想逃!”袁尚捏住甄宓的手腕,将它举至胸前。 “放开我!”甄宓挣扎。 袁尚用它狠狠敲着自己的心脏,厉声道:“我不是没长心的傻子,我在这儿一天你就一天都别想出城与袁熙相见!我会断了你与外界的所有联系。要么你劝二哥,要么,就当做你消失!” 袁尚甩开甄宓,摔门而去,“传令下去,软禁甄少夫人。” “你不可以这样……”甄宓想喊出来,却只发出了愈加微弱的声音。随着木门砰地合上,光线骤暗,她跌坐在地上,浑身瘫软,已如泥沙,使不上一点力气。绝望如同泰山压顶一般,让她瞬间喘不上气来。 自己与单宁究竟做错了什么?让她与单宁饱受着这对母子的折磨。单宁被刘夫人摧残着含恨而终,自己也要被袁尚羞辱拘禁无疾而终吗? 甄宓好恨好恨。她咬着的嘴唇已经涌出血珠,她却丝毫没有察觉。 本文上架了,大家要继续支持哦~~订阅评论多多益善~~万分期待我的第一块金牌~~岚爱你们~~(宓,fu, 二声) 第四十二章 曾经鲜妍争几许,一朝成飞花乱絮(10) 宓妃,第四十二章 曾经鲜妍争几许,一朝成飞花乱絮(10) 建安十年,大年初一。舒铪碕尕 她刚下马车,就看到他静伫在不远处。她微怔,他一直在等着自己吗?她收了收裙裾,系紧披风,向他走了过去。 “你回来了。”他话音虽淡,但依旧能察觉到嘴角渗透的喜悦。 “嗯。”她轻应。 “故人可安好?”他表示关心。 “嗯,很好。”她想着,白天里她放在冢上的香,此刻大约已经烧完了。 他听她说很好,心里很不是滋味,酸酸的。她究竟见了谁。 “还有别的事吗?今天我很累。”她见他很久没有说话,便道。 他看着她从自己身边擦过,风中凌乱的发丝有几根拂过他的面颊,他突然叫住她: “宓儿。” 她停住了脚步。 “宓儿,我,我想拥有你。”他忐忑着,但还是开了口。 她轻笑,“你不是已经拥有我了吗?”略带嘲讽。 “你知道,我不是指你的身……我是说我想拥有你的心。”他解释着,也懊恼着,她一定记恨着他那日的失态。他想弥补,想让她接受他的感情。 她似乎感觉到了一些异样。他当真对自己动了真情?她还是不相信。她无动于衷地说:“曹公子,你说笑了。” 他听她还叫着自己曹公子,如此陌生、如此遥远。 他心下一紧,他的认真在她看来竟只是说笑。 他忽地拽住她的手臂,一把将她揽入怀中。他不要松开,他不能放任她的心离自己背道而驰。就算颠覆天与地又如何,他不能没有她。 她被拽得不得不紧贴着他的胸膛,一时失措,只听得他的胸腔内的跳动逐渐加快。 末了,她听见他低头在自己的耳边轻诉: “曹公子有很多,我只是你的子桓。” 人世间,所有的存在都为了独一无二。 本文上架了,大家要继续支持哦~~订阅评论多多益善~~万分期待我的第一块金牌~~岚爱你们~~(宓,fu, 二声) 第四十三章 白日消得肠断句,世间自由请难诉(1) 宓妃,第四十三章 白日消得肠断句,世间自由请难诉(1) 建安九年,八月。舒铪碕尕 甄宓正喝着一盅凉茶,就见陌雪从外边匆匆忙忙地跑进院子。待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进了屋子,甄宓先开口问道: “莫不是刘夫人又借着陪葬的名号害死了哪位夫人?”甄宓的语气中带着似有似无的慵懒。袁绍薨逝后的这一两年里,刘夫人陆续逼死了好几位袁绍生前的女人。单单逼死也就算了,偏偏还在尸体上动手脚,最毒最狠不过女人的嫉妒之心。甄宓这两年里这些事也听惯了,一开始的震惊早已不见,如今已是习以为常。好在单宁去的早一步,算是身后落个干净的安葬。甄宓只能这样安慰自己,才能控制住对刘夫人的恨意。 “少夫人,现在刘夫人哪里还能顾得上这些了,曹贼的兵都把咱邺城围得水泄不通了,你说这该怎么办啊?”陌雪带着惶恐。 甄宓听了,倒是镇定,她依旧悠然地品着茶,完全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 陌雪见她这样,心里很是难受。 自从那日被袁尚阻拦后,甄宓便没有再踏出袁府一步。她写给袁熙的信都被袁尚截了下来,查看一番再全数退还给自己。当然,她也没有收到袁熙的信件,她知道不是袁大哥没有联系他,定是袁尚那个贼人截了去。她唯一记挂的便是那日自己没能相赴的约定。原本可以归于山水,悠然相伴的快乐之事,如今是不知道将会发展成何等凄凉,何等悲剧。 “少夫人,你说我们该如何是好?”陌雪实在禁不住又试探着问了问,大敌压境,朝不保夕,她难免焦急。 “该来的迟早要来。邺城的主人都弃它而去了,新主入主是早晚的事。” 陌雪知道甄宓说的是半个月前袁尚弃城逃遁的事情,这件事情让每一个忠于袁家的人都耿耿于怀,包括她这个卑微的丫鬟。 “陌雪你别怕,我会试着尽力保全你我,我不能死的这么早。” 陌雪见甄宓终于显露出认真的神色,也终于放下心。岂知甄宓的内心没有一刻不在认真着。 本文上架了,大家要继续支持哦~~订阅评论多多益善~~万分期待我的第一块金牌~~岚爱你们~~(宓,fu, 二声) 第四十四章 白日消得肠断句,世间只有情难诉(2) 宓妃,第四十四章 白日消得肠断句,世间只有情难诉(2) 至少要先确定袁大哥平安无事,至少要等到亲眼见到刘夫人陷入更深的痛苦,至少要等到袁尚众叛亲离、潦倒结局。舒铪碕尕甄宓这样想着,眸底逐渐由温柔转、向凌厉。 此时的袁府已如燕去空梁。袁绍既死,袁尚遁逃,袁谭降曹,袁熙身踪难觅。自己一介甄姓女子,却从始至终都留在袁府,这真是莫大的讽刺。 曾经,不论是身份的牵绊,感情的留恋,还是袁尚的拘禁,她都不可以离去。现如今,一切禁锢都不再了,她却不想离开了。她觉得一切都还没有结束,她必须要留下来袖手袁氏一族落败的结局,哪怕这份落败里也有自己的份儿,她都下定了决心亲眼见到刘夫人与袁尚得到报应。正是这个信念,让她此刻就算泰山崩顶也能丝毫不乱,最差的结局不过是全数覆灭。 屋外的知了有一声没一声的叫着,甄宓凝神着,指甲反复敲打着石青雕玉的凉桌,声音清脆,力道均匀。 距离袁尚出逃已经过了大半个月,按道理刘夫人也该坐立难安了。等她拿不定主意或者失了神,唯一能商量对策的便是自己了。甄宓估摸着刘夫人迟早会来找上自己。只是她没想到刘夫人来的这样快,她停下了手指上交替敲桌的动作,因为她刚好瞥见了侧身进了院子里的刘夫人。 甄宓摆出了十分到位的笑容。她知道这个笑容看上去会很挑衅,但她只想这样笑着,这也是单宁寄予她的笑容,甄宓相信。 甄宓装着没有察觉刘夫人的到来,兀自地把玩着案前的琉璃杯。 直到刘夫人都快贴到自己跟前,甄宓才佯装吃了一惊,连忙起身相迎。 “宓儿失礼了,怠慢了刘夫人。只是刘夫人这样焦急所为何事?”甄宓作了个揖,望着刘夫人紧锁的眉头,问道。 刘夫人心中知道甄宓是明知故问,只是当前没工夫和她计较。刘夫人便没有回答,拉来了一张圈椅,先坐了下来。 甄宓心里冷笑。这若是换了平常之时,自己这么挑衅的姿态都摆给刘夫人看了,刘夫人定会好好折辱自己一番。只不过当下的关口,府里没人照应她,横竖也就是个女人,才不敢轻举妄动。说到底就是个仗势欺人、欺软怕硬的没用人。 “刘夫人怕是有要紧事?”甄宓又问,接着啜了一口茶。 “袁家到了今天这个地步,你还如此事不关己?”刘夫人苛责她。 本文上架了,大家要继续支持哦~~订阅评论多多益善~~万分期待我的第一块金牌~~岚爱你们~~(宓,fu, 二声) 第四十五章 白日消得肠断句,世间只有情难诉(3) 宓妃,第四十五章 白日消得肠断句,世间只有情难诉(3) 甄宓听了,连忙放下茶杯,起身又作了个揖,“夫人何出此言?我定是哪里没做好让您有了事不关己的错觉。舒铪碕尕我心里很是担心袁家的近况,只是我的焦虑可能同夫人您那儿被亲儿子抛下、生死不顾的焦虑相比,实在是差远了,夫人您就看不出来了。宓儿赔罪了。”甄宓不甘示弱,句句讥讽。此刻面对着沾满鲜血的凶手,单宁香消玉殒的那幕场景不断掠过甄宓的脑海,她恨不能亲手毁了刘夫人。 刘夫人只当甄宓是因为自己害死了几位夫人而如此闹腾自己,她并不知道甄宓已经知道了单宁之事。 “尚儿是出城求援,断没有弃母之说。”刘夫人想为自己挽回面子。 “既然你相信尚公子会回来救你,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甄宓丝毫不想给刘夫人周全的余地。 “甄宓。”刘夫人突然严肃,“我知道你对我逼死几位夫人心存厌恶。但你同样得接受的是,她们出身本来就低贱,能陪主公长眠地下已是她们的荣誉,也是我给她们的恩赐。” “恩赐?”甄宓失声而笑,她道:“我只当生是恩赐,从未想过连死都是恩赐,我真是受教了。” 刘夫人见她挖苦自己,接着道:“就算你记恨我的毒辣,你也没有别的选择了,如今你我已是同一条船上的人。” “宓儿不求生,刘夫人不想死,你我永远不是同路人。”甄宓由苦笑转为嘲笑。 “你错了。”刘夫人打断她,“也难怪你消息闭塞,你还不知道,袁尚此时已经投奔袁熙了。” 笑意淡去,甄宓敛回了微扬的嘴角。她多希望自己听错了,多希望这不是事实。袁尚投奔了袁熙,而袁熙就当真接纳了袁尚?也是,说到底都是袁姓子孙,互为手足。也就只有自己将刘夫人与袁尚视为永远不会被原谅的仇人,袁大哥却必须要念及亲情,慷慨相待。甄宓心中怅然之至。她突然有了一个念头,也许那日她斗不过袁尚,见不到袁熙都是苍天的旨意——妻子有无皆可,手足万不能相断。也许袁熙没有同她隐匿是一个比隐匿更好的结果,只有这样袁大哥才算是对得起袁家,才不致落得身后骂名。 刘夫人见甄宓发愣出神,早已没有了刚才的气焰,便又得意着重复了一遍:“我的儿子与你的夫君,同生共死。所以,你与我,也是一样的荣辱与共。” 荣辱与共,呵,甄宓扼腕。 这就是无力回天的不得不吗?不得不亲眼见着至亲的单宁含冤而逝,不得不与残害她的人、残害自己的人沦为同路而自己竟别无选择? 袁大哥,此生遇见你实为我幸,只是嫁与你竟成了我的不幸。 甄宓心中一时风起云涌,大乱不过如此。 本文上架了,大家要继续支持哦~~订阅评论多多益善~~万分期待我的第一块金牌~~岚爱你们~~(宓,fu, 二声) 第四十六章 白日消得肠断句,世间只有情难诉(4) 宓妃,第四十六章 白日消得肠断句,世间只有情难诉(4) 盛夏里白日的暑气让人难奈,也只有到了晚上,吹起些微凉的夜风,才算是舒服一些。舒铪碕尕 他远离了营帐的驻扎地,正站在一方高地之上,倾听着草丛深处的虫声蛩蛩,享受着难得的凉爽。在营帐中研习了一天的军事策略,此刻终于能放松一下,偷得浮生。他见朗月悬空,于柳枝之中窥探,竟有乱枝搅碎银盘之意。便随口说了句: “有皎月兮可溯流光,望美人兮相睐。” 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的近身侍卫延康,听了他家主子这句,便跟着附道:“公子又才情大发了,只是今天这句说到了‘美人’,公子可是有了心上人了?” “你懂什么,这只是应景罢了。”曹丕淡淡的回应。他望着远处的城内灯火,若有所思着道:“城外驻扎了近一个月,想来父亲他就快下令攻城了。” “主公他师出必成,拿下邺城指日可待。”延康最会的就是顺着他家主子的心意说话。 “不错,等下次你随我闲逛之时,我们已经是邺城的主人了。” 邺城里的灯火闪烁,曹丕的瞳孔缩紧,他的胸腔中似有风云涌动,今日是眼前的邺城,假以他日就是刘姓的江山。曹丕将这个想法深埋在心里,漆黑的瞳仁似是吸纳了天地星辰,曜曜生辉。 延康见曹丕又恢复到平日的倨傲,心中暗叹——他从曹丕还小的时候就跟随着曹丕,已有近十载,自己对曹丕的性格还是没有十足的掌握。 “你听,有动静。”曹丕突然凝神。 延康听了,连忙屏住呼吸,不远处的灌木和杂草丛中的确簌簌作响。曹丕使了一个眼色,延康便会意着悄悄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挪去。 待延康靠近了,见是一个匆匆奔路的不明行人,他回头看向曹丕,等待曹丕的示意。 曹丕做了一个拿下的手势,延康便迅雷不及掩耳般的从身后卸下弓箭,射中了对方的腿部。 “把他带过来,顺便搜身。”曹丕简要地吩咐。 延康应了,利索的执行起曹丕的命令。很快,他便从已经失去意识的行人身上搜出了一封信件,并递给曹丕。 “这看上去只是一封家书。”延康因看了信封上的字,这样说道。 曹丕也盯着信封上的“吾妻亲启”四个字,犹豫了一下,还是命令延康拆了信件,“拣重要的,念与我听。” 本文上架了,大家要继续支持哦~~订阅评论多多益善~~万分期待我的第一块金牌~~岚爱你们~~(宓,fu, 二声) 第四十七章 白日消得肠断句,世间只有情难诉(5) 宓妃,第四十七章 白日消得肠断句,世间只有情难诉(5) 延康小心翼翼的弄开封信的红泥,待看完信件后,回禀道:“公子,只是寻常的家信。舒铪碕尕主要是诉说了相思之情,末尾定了个相约相会的时间和地点而已。” “没有称呼和落款?” “抬头的称呼只是‘吾妻’,落款并没有署名。不过一般的夫妻之间传信也很少署名的。我们许是错伤了好人,公子,要不要即刻叫人给他医治?”延康揣测着。 “不。你先去寻个善于临摹字迹的人,教他把信里的话改一改。”曹丕缓缓地说着,似乎还在进行着思考。 “公子觉得这封信并非家书?那要不要先回了主公?”延康保守地问。 “不必了。”曹丕淡淡地回答。延康担心曹丕这样决断有些越级,毕竟这次随征,曹操只是想让他学习历练,并没有给他实权。万一真出了什么差错实在难以担待。曹丕知道延康提醒的用意,但他有他自己的考量:夜已深了,父亲他一定已经入睡。若这封信只是家书而已,那吵醒了父亲惹他不悦,定会让父亲认定自己是个太过胆小怕事之人,难成气候。若这封信不只是家书,想毕交给父亲,父亲也会和自己采取同样的行动。 他并没有解释给延康,他早已习惯了隐藏自己的所有想法。 “那公子的意思是怎么个改法?” “把信尾约定见面的那段删掉,就改成‘然风云骤变,吾难自全,今夕不复昨夕,万事不可强求。纵情缘难舍,吾心意已决,不复见尔。’” “公子好方法。若这是一封袁氏调兵遣将的书信,那这样一改之后的意思就是让城内按兵不动,断了他们的里应外合。” 曹丕点点头,“怕只怕是我想多了,生生毁了这对夫妻间的感情。” 但两害权衡取其轻,战事到了最后关口,绝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松懈。曹丕收回了眸中掠过的短暂的愧疚,渐渐归于冷静。 “公子若是怀疑这封信,为何不干脆直接扣下信件,将他灭口?” “你得记着,打草惊蛇远不如偷梁换柱。”他没有展开回答延康,而是仔细地叮嘱道:“你快去大营那儿叫过来一位随军郎中,给他包扎好,让他快些清醒。就说你是守株待兔的猎人伤错了人,记得一定要诚心赔罪。修改完的信一定记得照原样用红泥封好放回原处,别露了破绽。这儿离我们曹营较远,想毕他不会疑心。” “是。公子放心。” “还有,别惊扰了营里其他人。” 延康得了令,立刻前去照办。 曹丕盯着躺在地上失去知觉的传信之人良久。但愿自己没有伤害到无辜的人,曹丕轻叹了一口气。 玄黑色的衣袍被穿山越谷的夜风带起,令他看上去冷静倨傲,且难以接近。 本文上架了,大家要继续支持哦~~订阅评论多多益善~~万分期待我的第一块金牌~~岚爱你们~~(宓,fu, 二声) 第四十八章 白日消得肠断句,世间只有情难诉(6) 宓妃,第四十八章 白日消得肠断句,世间只有情难诉(6) 八月初正是秋之将至未至前的酷暑,夜本就不长,加之树上的蝉起得早,聒噪之声吵得甄宓不得不在天刚亮时就醒了。舒铪碕尕 今天起来,她觉得身体有些不舒服,琢磨着大概是昨晚睡觉被风吹着了。毕竟这种暑热,到了晚上只得靠开窗来散散。 “少夫人!少夫人!大事不好了!”远远的就听见院子里陌雪惊慌失措的声音传来。 “怎么了?这样着急。”甄宓见陌雪冲进屋子,差点被门槛绊倒,问道。 “曹操,曹操他带兵攻进邺城了!”陌雪喘着粗气,难以镇定。 甄宓听了,虽说她早就知道这一日早晚会来,可是今天真的成为事实,她一时竟难以接受。 “少夫人,只怕他们进了城的第一件事就是占领袁府……” “这哪里是可能的事,这是一定的。”甄宓的声音渐低。 “那我们该如何自保?我们会不会被杀掉?”陌雪的声音有些哽咽。 “别怕。”甄宓拍了拍陌雪绞在一起的双手,“别怕,有我呢。只当是平常日子过吧。” 平常日子,如何可能,甄宓心里也是知道的。一旦曹操攻占袁府,他能做出怎样之事自己也未可知。若说只单单是杀了自己,也就是一时痛苦,但若是被他强掳为侍妾,那才是最恶心最可怕的事情。素闻曹操喜夺人妻,时至今日已经强占过很多他人的妻妾,更何况自己是他手下败将的儿媳。而她自己的美貌,她心中亦是深知。 她攥紧了衣角。 不能害怕,不能多想,一定要坚持下去,坚持到看到刘夫人和袁尚的毁灭。她闭紧了双眼,深深呼吸。 “少夫人?”陌雪见她如此,心疼着叫她。 “没事。”甄宓摆摆手。 “少夫人,到了伺候你梳洗的时候了。”陌雪决定听从甄宓的话,就当今日一如往常,她为的也是让甄宓安心。 “不。今日不必为我梳洗了。”甄宓顿了顿,想出了一个办法,“陌雪,你过来。”她牵着陌雪走到平日里梳妆的铜镜台前。 “你瞧,这镜中娇容虽惹人欢喜,但同时也会成为大祸的来源。今日,你就动手把我弄得狼狈些吧。” “少夫人,陌雪不懂你的意思,好好的故意狼狈做什么?” “你只管照做就是了。”甄宓坐了下来,将铜镜台上的簪花牛角木梳递给了陌雪。 “可我平日里都是照着你最美的样子给你梳洗,一时也不会把人弄丑……何况少夫人天生丽质,是怎样都改变不了的呀。”陌雪有些为难。 “这有什么难办?只消在盘发髻时盘松一些,再多扯下些凌乱的碎发,再去外面蹭些土来抹到脸上,就可以了。” 正说着,却听见院子外面越来越嘈杂,奔跑声哭闹声不绝于耳。 “陌雪,快!照我说的做。他们怕是已经进府了。”甄宓望向窗外,窗纸朦胧,她虽眼看不清屋外的状况,心却猜对了七八分。 只消一个时辰,曹军就把持了袁府的各个角落。甄宓这里自然不能例外,她镇定地面对要强扣下她的侍卫说:“别碰我,我会跟你们走。” 本文上架了,大家要继续支持哦~~订阅评论多多益善~~万分期待我的第一块金牌~~岚爱你们~~(宓,fu, 二声) 第四十九章 白日消得肠断句,世间只有情难诉(7) 宓妃,第四十九章 白日消得肠断句,世间只有情难诉(7) “跪下!”一个佩刀侍卫强行按住甄宓的肩膀,生生将她按的屈下膝来。舒铪碕尕 此处,是袁绍生前宴会宾客的聚思堂,堂在,椅在,烛灯在,却独独故人多不在。甄宓压低了下颌,将头垂着,身旁同样跪着的陌雪正嘤嘤的哭泣。甄宓用眼角的余光扫视着附近,袁家的亲眷几乎都被曹兵抓来了聚思堂,却独独不见刘夫人。 “见过公子。”络绎不绝的问候从堂内的诸多侍卫的口中传出。 被称作公子的身影从自己的眼前闪过,因为跪在地上垂着头,甄洛只瞧见了他的黑色缎面鞋子上绣着暗红色的丝线。 待他停下脚步,便听见他问:“人可是抓全了?” 一个领头的侍卫作答:“回公子,袁家的家眷差不多都在这儿了,只是袁尚的生母刘夫人意欲逃跑,不过已经被擒住,正在送来这里的路上。” “既是袁尚的生母,定不能放过。”声音虽然沉和,却有不可违逆的力道,“且等着她。” 甄宓深舒了一口气,她久久地合上了双眼,好在没有让刘夫人脱逃。 很快,刘夫人便被两个侍卫押进了聚思堂。扑通一声,甄宓侧目,真是冤家路窄,她竟跪在了自己的身边。 刘夫人嘴角渗着血丝,似乎是刚被掌嘴,甄宓瞧见了,略微冷笑。 刘夫人偏偏听见了甄宓的这一声冷笑,便压低声音问道:“你有什么可笑的?” “宓儿只是纳罕,母慈子孝的夫人您竟也有沦落到这般田地的一天。”甄宓轻声回应。 “哼。”刘夫人也随着冷笑,“我瞧你蓬头垢面的,你又比我好到哪里去?” “刘夫人别错怪了我的自愿,这是和你的被迫是截然不同的光景。” “跪于人前也是你的自愿?不论你是否承认,我们此刻就是唇齿相依,我若受辱,你断不能好到哪去!”刘夫人实际是被甄宓戳到了痛处,自己极力维护的亲儿子在如此要紧关头还不来救自己,怎能不是心中一痛?她不免抬高了声音。 “谁在说话?”领头的侍卫厉声责问,声音带着不满,“都是将死之人,还想串通什么!” “延康。”沉和如珏的声音再度响起。 “公子有何吩咐?”刚才说话的侍卫毕恭毕敬的拱了拱手。 “说话还是注意些,父亲旨意没下,他们也未必是将死之人。” “是。”这就是延康看不穿的地方,有时候他觉得曹丕有着超越年龄的冷漠决绝,有时候他又觉得曹丕的内心温润如玉。 “说到可怜,你又强我几分?你也不过是被抛弃的可怜女人!袁熙他可曾为你犯险?他可曾想过救你?”刘夫人心中的禁忌被触发后,她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情绪,她全然不顾侍卫的叱问,虽声音不高但其中情绪几近爆发。 站在不远处的曹丕听见女人说话时尖刻的声音,终于皱了皱眉头,转过身,望向刘夫人这边。 “袁大哥他惦记我,我知道,他有难处,我也知道。”甄宓丝毫没有听进刘夫人的只言片语,自顾自地说给自己听。 那双绣着暗红花纹的黑色缎面男靴,此刻兀地又出现在自己的眼前,衣袍下摆的紫金色麒麟图案随着衣袍而动,甄宓压低了头,屏住了呼吸。 刘夫人见状吓得出了一身的冷汗,什么话都不敢再说,只是软绵绵的屈着腰。 “抬起头来。”幽幽的声音,让人摸不出情绪。 本文上架了,大家要继续支持哦~~订阅评论多多益善~~万分期待我的第一块金牌~~岚爱你们~~(宓,fu, 二声) 第五十章 白日消得肠断句,世间只有情难诉(8) 宓妃,第五十章 白日消得肠断句,世间只有情难诉(8) 他在说谁,甄宓迟疑了一下,自己么?还是刘夫人? 正在甄宓犹豫的时候,一只温暖的手捏住了她的下颌,轻轻的,将她的头抬起。舒铪碕尕那只手没有多加用力,没有强迫的意思,甄宓却顺着它的力道,将头抬起。 “你,为何这样狼狈?”眼前的男子开口询问。 甄宓一直垂着眼帘,她不晓得眼前的人是何身份,也不晓得他的意图。她没有回答他的话,她只想少惹一些麻烦。 可许久的沉寂过后,对方丝毫没有松开自己的意思,甄宓终于忍不住了,一字一顿地道:“公子请放手。” 那只手还是全然没有松开的意思。 “贱妇!我们公子是曹操的儿子,如此抬举你,是你的福气!”一介披头散发,满脸土灰的肮脏的臭丫鬟居然敢如此对他家主子说话,一旁的延康顿时起了火气。 曹丕举起另一只手,做了个打住的手势。他稍稍屈了屈身子,用这只手轻柔地拨开了甄宓垂在额前的几缕发丝。 甄宓一惊,终于瞪大了双眼望向他。 霎时,四目相接,一双温柔如水,一双满含怨怼,却同样都是白仁朗澈如月,黑瞳纯净似墨。很多年后,他都不曾忘记那一刻他眼前的那一对眸子,似是集了最饱满的月色,盈盈点点,华光注注。 他不禁用拇指去擦拭她腮翼的尘土,她却挣脱了他的手,用力着转过脸去。 他怔了一下,才发觉自己的失态,他轻咳了一下,收回了双手。 “你——”他竟有些吞吐。 本文上架了,大家要继续支持哦~~订阅评论多多益善~~万分期待我的第一块金牌~~岚爱你们~~(宓,fu, 二声) 第五十一章 白日消得肠断句,世间只有情难诉(9) 宓妃,第五十一章 白日消得肠断句,世间只有情难诉(9) “曹公子请自重。舒铪碕尕”甄宓淡漠回应。 “你这个不知好歹的。”延康恨得牙痒痒。他家公子觉得漂亮的女人哪一个不是高兴地簇拥着上前迎合,偏偏眼前这个自视清高不说,脾气还大得很。况且延康见她蓬头垢面,也瞧不出哪里就值得曹丕如此夸赞。 “行了,延康,不得无礼。”曹丕又转向甄宓,“今天委屈你们了。不要怕,我保证你们不会有事。”他这一句,只是说给甄宓听的,他想让那么美丽的眸子少一些愤怒和怨怼。 刘夫人将这一切都听进了心里,不禁计上眉梢。她叫住了方欲离去的曹丕,道:“曹公子,留步。” 曹丕瞧了瞧刘夫人。 “曹公子慧眼,此女甄宓是我们袁府甚至整个冀州最美丽的女人,而且现在她的丈夫——哦,也就是袁熙——已经和她断了联系。如果公子喜欢,我可以做主让她伺候您,为奴为妾全看公子的意思了。” “刘夫人,你胡说什么!”甄宓大怒。 “不过她既是有夫之妇,还望公子您不嫌弃。”刘夫人早已不顾甄宓的反应,只为了讨得曹丕欢喜,给自己一条活路。 她唤作甄宓?她是有夫之妇?她是袁熙之妻?他听到这些,心中竟有一丝不愉快。他忍不住又看了一眼甄宓,而跪在地上的佳人居然也正望着自己,只不过泪眼朦胧,其中似有委屈,似有哀怨,更多的是乞求。 他读得出,她在乞求他放过她。他心中恻隐。 “这位夫人,你想多了。”曹丕冷冰冰的直盯着刘夫人,双唇启合更像是两片冰刀。刘夫人见了,不禁打了个寒战,便噤声不语。 甄宓听了,终于松了一口气,不知不觉中,滚下了一颗泪。 “丕公子,主公来话,叫您前去议事。”堂外进来了一个传话的小侍卫。 “知道了,你带我去吧。”曹丕应了,扫视了一下聚思堂内的众人,最后将目光落在甄宓纤弱的身上,轻道:“你们且放心,我会护你们周全。” 这一次,延康瞅着曹丕眸中不同于以往的脉脉,终于读懂了他一次。 人世间,有种感情叫作,爱屋及乌。 本文上架了,大家要继续支持哦~~订阅评论多多益善~~万分期待我的第一块金牌~~岚爱你们~~(宓,fu, 二声) 第五十二章 若非抱情不得叙,何来喟然与叹惋(1) 宓妃,第五十二章 若非抱情不得叙,何来喟然与叹惋(1) 曹操正坐在软榻上,半侧着身子,闭目养神。舒铪碕尕 侍卫走到门口便不再往前,曹丕卸了身上的佩剑,迈进屋子。他知道他的父亲脑中正刮着风暴,每每他闭目养神,其实都在进行着冥思苦想。曹丕进来后便沉默着,没有先开口说话。 “丕儿,你来了。”曹操依旧紧闭双眼,未曾睁开过。 曹丕笑了,问:“父亲大人怎知就是丕儿?” 曹操哈哈一笑,睁开双眼,道:“你是我的儿,我怎不知你?” “恭喜父亲,终于攻占邺城。”曹丕鞠了一躬,渐渐的收回了笑容,恢复到一脸平静。 “是啊,苦战了多年,终于盼到这一天了。”接着又是几声朗笑,“对了,我令你办的袁府的家眷,你都是怎么处理的?” “现已将他们都抓到了聚思堂,至于如何处分,都听父亲吩咐。” “好。”曹操坐直了身子。 “只是——”曹丕欲言又止。 “丕儿今日有些吞吐,是怎么了?”曹操的一双眼睛有如鹰隼。 “儿子只是觉得他们多为老弱妇孺,杀了实在没有必要,所以还望父亲能网开一面。”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曹操转了转手中的一串檀木念珠。 “我代他们谢过父亲。”曹丕心中暗松了一口气,却也没有表现出来。 “等等。”曹操将念珠放在软垫上,道,“我,很久前就听说,中山无极甄氏出了一位绝世美人,被袁府娶进了门。你可有看见她?” 曹丕心中咯噔一下,他深知父亲此番话意欲何在,他清了清思路,问道:“父亲的意思是?” “此女,给我留着,断不能随便打发了。其他人等凡值壮年都变卖为奴,其余的不成气候的就随便打发他们做杂役吧。” 曹丕缓缓地吐出一个字,“是。” 本文上架了,大家要继续支持哦~~订阅评论多多益善~~万分期待我的第一块金牌~~岚爱你们~~(宓,fu, 二声) 第五十三章 若非抱情不得叙,何来喟然与叹惋(2) 宓妃,第五十三章 若非抱情不得叙,何来喟然与叹惋(2) 回到聚思堂后,曹丕刻意站的离甄宓远远的,也将目光落在除了甄宓以外的其他人身上,她即将是父亲的女人,他必须要一举将心中萌发的情愫全部扼杀。舒铪碕尕他向跪在地上的袁氏亲眷转达了曹操的旨意,当然,他没有提及曹操要留下甄宓的那些话。 “明早之前,你们谁都不许离府,给你们一个晚上的时间收拾自己的东西,明早天一亮,会有卫兵带你们去你们该去的去处。若有擅自闯卫离府者,当场诛杀。”曹丕说完,还是忍不住看了甄宓一眼,见她毫无反应的依旧跪着,他很是心疼。他理不清也道不清自己怎就对这个一面之缘的女人有了如此感情,可当他看着她的时候,就真的似她身边的一切都被她的华光笼罩着遁去了形体,独留下她一人。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移开了视线,转过身去,按捺住揪织的心绪。 “少夫人,我们不会死了,我们不会死了!”陌雪终于止住了泪水,她擦了擦眼泪,蹭着双膝蹭到甄宓身边。 甄宓拍了拍她的肩,勉强笑了笑,没有说话。 刘夫人见自己已经转危为安,顿时松了好大一口气,她原以为自己以袁尚之母的身份定会被诛杀,如今只是做些杂役,她侥幸地看着甄宓。 “我估摸着,你就快成曹家的媳妇了。有张天生丽质的脸蛋,想瞒都瞒不住,真是好恩赐啊。” “刘夫人,你说的是什么?”陌雪急了。 “这有什么难懂的?曹操的狠辣谁人不知?若不是这个什么曹公子向他父亲求了情又求了人,他能饶过我们一干人等?我就算是代袁家老少谢过你的牺牲了,袁熙能得你做妻子,真是他的福气,真是袁家的福气。” 本文上架了,大家要继续支持哦~~订阅评论多多益善~~万分期待我的第一块金牌~~岚爱你们~~(宓,fu, 二声) 第五十四章 若非抱情不得叙,何来喟然与叹惋(3) 宓妃,第五十四章 若非抱情不得叙,何来喟然与叹惋(3) “刘夫人!你!”陌雪气的瞪圆了眼睛。舒铪碕尕 “凭你一个臭丫鬟还敢怒视我?”刘夫人端出了她昔日的夫人身份,呵斥陌雪。 “曾经你是刘夫人,现在我们都是杂役,平起平坐。能继续称你为夫人,已是对你的尊重,还望你收敛些。”甄宓插上话,神情淡漠,像是诉说着不关自己的事情。 “别以为我说感谢你,就是真感谢你。哼。”刘夫人冷哼一声,“等你做了曹家的侍妾,整个袁家就得以你为耻,我想到时候袁熙也会羞于承认你曾是他的妻子。”刘夫人轻瞥过甄宓抿紧的薄唇,更加得意,“我是不是说的太刻薄了?曾经我是想好好把你当做我们袁家的儿媳妇看,可是你一而再的挑衅我、羞辱我,我再不会对你客气了,甄宓。”刘夫人念着甄宓的名字时,咬牙切齿。 “刘夫人,你忘了,那位曹公子说过是你想多了。”甄宓淡淡的回应,极力掩盖着心中的波澜。不管刘夫人怎样刻薄都无法伤害到她,真正让她有切肤之痛的是关于袁熙的那句话。 当下,她只有祈祷刘夫人的话永远不会成为事实,不然她真的不知道她该有何脸面面对她的袁大哥。 她乱着的只有心,她表现出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只是做给刘夫人看。她不能就这样败下阵来,不然单宁和单宁的孩子会对她失望的,她自己也会对自己失望的。她撑着站了起来,不管头是如何的嗡嗡作响,一步一步地向堂外踱去。 袁大哥,我好怕。 袁大哥,你不是答应过会保护我的吗?你在哪里? 就快走出聚思堂的瞬间,屋外面的刺眼阳光全数泻进眼帘,大片大片的金黄。那样的没有预兆,就如同那日她拉开房门,撞上他的目光一样的没有预兆。她想着将她举过头顶的袁熙,想着神情拥吻她的袁熙,一时晕眩,重重地倒了下去。 本文上架了,大家要继续支持哦~~订阅评论多多益善~~万分期待我的第一块金牌~~岚爱你们~~(宓,fu, 二声) 第五十五章 若非抱情不得叙,何来喟然与叹惋(4) 宓妃,第五十五章 若非抱情不得叙,何来喟然与叹惋(4) “都让开!”曹丕神色焦急,他望着怀中紧闭双眼的人儿,更加皱紧了眉头。舒铪碕尕 “少夫人!少夫人你怎么了?”陌雪紧紧地跟在曹丕的后面,因为曹丕的步伐太快,她不得不一路跑着跟着。 曹丕将甄宓抱到了聚思堂的偏房,轻轻将她放在床上。他命人唤来的郎中也很快赶了过来。 “快看看,她怎么了!”曹丕站到一旁,留给郎中把脉的地方。 陌雪见曹丕如此关心甄宓,突然觉得刘夫人那番话不是没有道理,她不免觉得有些害怕。 “怎么样了?”曹丕见郎中收回了垫在甄宓腕下的把脉布囊,问道。 “丕公子,这位姑娘本就身子娇弱,又在这么热的天里在地上跪了那么久,一时起来难免就昏过去了。不碍事的,不碍事。” “多谢郎中,去屋外领些银子去吧。”曹丕终于松了一口气,“你叫什么?” 陌雪见他正看着自己,便答道:“回曹公子,奴婢唤陌雪。” “你一直伺候她?” 连这样的问句都显得短促有力,陌雪听了心中微微有些压力。 “嗯,自小就是了。” “那陌雪,你去煮碗绿豆汤来。哦不,还是我去吧,你在这里好生照顾着你主子,用凉水给她擦擦脸。”曹丕改了主意。 “曹公子,怎么能让您做这样的事。还是我来吧!”陌雪害怕了,作为败寇的家婢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做才是最谨慎的。 “我说了不必了,你留在这。”曹丕的声音听上去足够让陌雪打个冷战,陌雪见如此,只好应了。 曹丕如此改了主意,自然有他自己的原因。他不能留下来和自己父亲要的女人同处一室,他知道他的父亲心思最精密最复杂,他也知道他父亲从小就不看好他。这么些年下来,他已经习惯了谨小慎微,步步为营。 本文上架了,大家要继续支持哦~~订阅评论多多益善~~万分期待我的第一块金牌~~岚爱你们~~(宓,fu, 二声) 第五十六章 若非抱情不得叙,何来喟然与叹惋(5) 宓妃,第五十六章 若非抱情不得叙,何来喟然与叹惋(5) 过了半个时辰,曹丕端着绿豆汤回到偏房,刚好撞上要离开的甄宓。舒铪碕尕 曹丕没想到她这么快就醒了,一时怔住,再加上眼前的这张脸上尘土不再,腮翼的肌肤凝若冰雪,曹丕更是忘了言语。 “呃……” “多谢曹公子照料。”甄宓避开对方出神盯着自己的目光,恭敬地作了一个揖。 “没什么。呃,我是曹丕,你可以叫我子桓。哦,这是绿豆汤,先喝了吧。”曹丕想将碗递给她,她却没有接过,端着碗的手只得尴尬得悬在了半空。 “今日在聚思堂,多谢曹公子解围。我是败将之妻,明日起就是杂役,不能再接受您的好意了,免得污了公子的名声。” “杂役……你说的这样坦然。”曹丕收回端着绿豆汤的手,他知道这碗汤她不会喝了,“我想知道,为什么在聚思堂上你那么狼狈?” “这个问题曹公子已经问过我了。” “你没有回答。” “我还是不会回答。”甄宓不想再与眼前的人纠缠下去,她觉得很累,该谢的都谢过了,她打算离开。 “你在避免惹谁的注意?或者说你怕谁注意到你?”他觉得他猜得没有错,他拦下了欲抽身离去的甄宓。 甄宓笑了,她迎上曹丕的目光,“你想知道?” 曹丕定定的看着她,看着她眸中闪烁的日月星辰,看着她眸中流淌的爱恨情仇,他觉得自己像是看见了一个他从未去过的世界。他没有回答,他觉得她会说,他希望她会说,他等待着一个让他坚定的理由。 “你一定也心知肚明,你的父亲他有什么爱好。而我,可以接受你们曹家占领袁府,践踏袁氏,但决不能接受沦为他的侍妾。”甄宓苦笑了一下,“也许,还不及侍妾。”她轻轻移开步子,错着曹丕的肩迈出了房门。 跟在甄宓身后的陌雪见甄宓不仅没有喝下这位曹公子的绿豆汤,反而明明白白说穿他父亲的丑事,陌雪不禁替甄宓攥了一手冷汗。不过她见曹丕没有任何反应,而是由着甄宓离开,终于松了一口气。她小跑着跟上甄宓,也不忘向曹丕行了告别之礼。 曹丕注视着甄宓离开的背影逐渐消失在拱门下,他仰起头,一口气喝光了碗里的汤。 本文上架了,大家要继续支持哦~~订阅评论多多益善~~万分期待我的第一块金牌~~岚爱你们~~(宓,fu, 二声) 第五十七章 若非抱情不得叙,何来喟然与叹惋(6) 宓妃,第五十七章 若非抱情不得叙,何来喟然与叹惋(6) 晌午的蝉鸣格外刺耳,一声更比一声高亢,夏天越要过去就越不饶人。舒铪碕尕曹操卧在榻上难以安睡。 “丕公子,主公还在午睡,你进不得的。”门外传来侍卫的阻挠声。 “让他进来。”曹操起身,已经全无睡意。 曹丕听了,冲进屋子,扑通一声就跪在了曹操面前。 曹操打量了他一阵,道:“丕儿,你有什么事?” “父亲,儿子有一事相求。” “说。”短促有力。 “儿子从没求过父亲什么,今天冒大不韪向父亲求一人。” “谁?” “甄氏,甄宓。”曹丕深深将头埋下,叩在地上。 一阵可怕的安静,曹丕不敢抬头去看曹操的反应。可他也打算好了,就算父亲会震怒,他也要坚持下去。她就是他的动力,他的决心。他知道如果他不迈出这一步,那甄宓必会成为父亲的女人,而正如她的话,可能连侍妾都不如。但如果是他娶了她,他可以给她爱,给她名分,对她来说这远胜于另一个结局。 就在他深思的时候,曹操爽朗的笑声打破了寂静。 “丕儿是该纳妾了,只是甄宓——” “儿乞求父亲了!”曹丕猛地磕了一个头。为什么他会好害怕。他急急打断曹操的话,他好怕听到父亲的拒绝。 曹操一动不动地盯着鲜少给自己如此磕头的曹丕。上次他这样给自己磕头,还是在宛城之战之后。那时候曹丕才只有十一岁,却在当时万分险急的情况下可以独自策马逃脱困境。不得不说他的勇气和谋略很像年轻时候的自己。曹操又想起他那在宛城之战中战死的长子曹昂,心中一时苦悲。 “既然我儿这么说了,那就随了你的意思吧。”曹操闭上双眼。 “叩谢父亲。”曹丕抬起头,继续说:“可儿不想纳她为妾,儿想立她为妻。” 曹操抿了抿嘴,须髯茂盛的腮翼也随之而动,他盯着自己的儿子很久。 “她是袁熙之妻,袁熙未死,她未被休,你娶她为妻?” “儿知道这听起来有些荒唐,可儿子心意已决。还望父亲成全。” “起来吧。”曹操看着眼前的七尺男儿,幽幽地道:“如今你是长大了,也敢向为父要人了。” 曹丕听了,终于放下心来,他站起来深深向曹操鞠了一躬,“儿,多谢父亲。” 本文上架了,大家要继续支持哦~~订阅评论多多益善~~万分期待我的第一块金牌~~岚爱你们~~(宓,fu, 二声) 第五十八章 若非抱情不得叙,何来喟然与叹惋(7) 宓妃,第五十八章 若非抱情不得叙,何来喟然与叹惋(7) “小姐,礼服已经送来两天了,您还是试试吧。舒铪碕尕”陌雪又将前些日子曹丕送来的那套金线霞帔礼服放在了甄宓的身边。 “连你也要这样称呼我吗,我是少夫人,是袁家的少夫人。”甄宓将礼服推到一边,“我不想试。” “少夫人,这里是曹府。”陌雪将食指覆在甄宓的唇上。 甄宓默然,她凝视着放在床上的礼服,上面的金线花纹精致无比,配上光滑的玄色缎料简直如同天物。 “少夫人,曹公子他对你也是好的,送过来的东西都是他精挑细选的上好物品。”陌雪试图让她渐渐接受现实。 “他待我好?”甄宓苦笑了一下,用玉手抚摸着礼服上的丝线,“我也不过是一个他精挑细选的摆设罢了。” 陌雪正想接话,却见曹丕已经走进了房内,绕过了屏风,就站在她们面前。陌雪刚欲请安,曹丕就示意她先退下,她只好故意咳嗽了一声,退了下去。 “她们都怕你,可是我不怕你,我不会嫁给你。”甄宓神情冰冷,甚至连视线都不愿意放到曹丕身上。 见她故作镇定的坚强,他满是疼惜:“相信我,嫁给我对你来说是最好的结局。” “最好的结局……”甄宓无力的重复着曹丕的话,她觉得他的话很是可笑,“我是袁熙的妻子,我与他情深,你知道什么是最好的结局吗?放我走,让我与他在一起。” 曹丕听了她的话,心中忽地疼痛,这几天他自己都惊诧于自己对眼前这个女人的感情。 他陷于无理的境地,她说的没错,他无法反驳。他郁结了很久,他不知该如何启齿,难道要说出‘你只有两条路可以走’吗,难道要让她知道不嫁给自己就只能侍奉他的父亲曹操吗? 他沉默了很久,最后只说:“我不能放你走。” 本文上架了,大家要继续支持哦~~订阅评论多多益善~~万分期待我的第一块金牌~~岚爱你们~~(宓,fu, 二声) 第五十九章 若非抱情不得叙,何来喟然与叹惋(8) 宓妃,第五十九章 若非抱情不得叙,何来喟然与叹惋(8) 她终于抬起双眸直视他,只是眼底近乎绝望,“你欺骗我!在聚思堂你说过你不会想要我,我还为此感谢你为我解围,可你竟然改变如此之快,你好可怕。舒铪碕尕” “我保证,聚思堂之时我说的都是实话,世事难料,事情发展至今我都无法控制。” “是啊!我知道了。你在聚思堂看见的是丑陋的我,所以你没有邪念,后来你在偏房看见了原本的我,是那时你就改了主意,是吗?我不是一件摆设,我不能因为精致而存在,更何况我还有丈夫啊!我不能嫁给你……我不能……” 见她眼底的绝望一点点的消失,转而代之的是哀愁的乞求,他忍不住上前想握住她的双肩。 却被她轻轻避开。 他怔住,心底掠过一丝感伤,他抿了抿微干的嘴唇,斟酌了良久也犹豫了良久,终于开口: “你错了。从我第一眼见到你开始,你就是美好的。不论是在聚思堂、偏房还是现在,不论你是狼狈着、淡漠着还是哭泣着,你都是美好的,我全部都看的到,对我来说你不是摆设。甄宓,我待你是真心。” 说完,他惊讶于自己竟然一口气说出了这样的话。 他已经忘记了沉着,他只知道此刻看着她的娇容上满是泪水,心中更是难受,他好想帮她擦一擦泪,可他知道他还不能。 甄宓苦笑着摇摇头,眸中滢滢点点,“真心不会勉强,真心不会拘禁。曹公子,只怕你糟蹋了真心这二字。” “你要我如何做,才能安心嫁给我?”他放低了姿态,只求她的认同。 “我的夫君是袁熙,我怎样都不会嫁给你。”一字一顿,铿锵决绝。 甄宓的两束目光冰冷,她止住了泪水,不再看曹丕一眼,仿佛他根本就不存在一样。 他知道多说无益,虽有不舍,但还是决定让她一个人静静。他毕竟理解她此刻的心绪。 他独自走进微凉的夜里。今夜天上无月,夜色显得更加浓重,将他孑然的身影重重包裹。 忽然,他在池边停下了片刻,旋即又迈开了脚步。 池中沉睡的荷叶与活跃的鸣蛙都听到他的沉吟:“喟然以惋叹,抱情不得叙。” 本文上架了,大家要继续支持哦~~订阅评论多多益善~~万分期待我的第一块金牌~~岚爱你们~~(宓,fu, 二声) 第六十章 若非抱情不得叙,何来喟然与叹惋(9) 宓妃,第六十章 若非抱情不得叙,何来喟然与叹惋(9) “少夫人,曹公子已经走了,我来服侍您睡下吧。舒铪碕尕”陌雪收起摊放在床上的霞帔。 “陌雪。”甄宓轻唤她的名字,陌雪听了停下脚步,问:“少夫人什么事?” “这几年过去,我身边只有你了。” 陌雪听了,鼻子也酸酸的,她自觉笨拙,不知该如何安慰。 “在袁府的时候,有你和单宁陪着我,就算每日单调也不觉乏味,后来与袁熙相认,我觉得好欣慰好幸福。可偏偏,单宁离我而去,如今,我又不得不离袁熙而去。”甄宓幽幽的倾吐,一行泪滑下,她拿出丝帕轻轻拭去,却又滚下了一行新泪。 “陌雪,你在我身边这么多年了,我待你已如姐妹。可是现在,我却不能保你平安……” “少夫人,你待我很好,怎有不平安之说。”陌雪见着此刻甄宓身上这种难以言表的哀伤,心中恻隐。 “陌雪,我希望你能懂我,我断不能不顾与袁熙的夫妻之情而嫁给曹丕。于情不合,于理有逆。我与袁熙经过了这么久才终于相惜,我怎能令他蒙羞?曹丕他是下定决心拥有我了,我现在只有一死……” “少夫人你说什么呢!”陌雪看着甄宓的神情越来越坦然,越来越疏离,顿时慌了,“少夫人你不能丢下陌雪不管,你不能有这样的想法!” “陌雪,陌上遥彼,雪可长存。几年前给你换了这个名字,我就取的这层意思。明日,你将我今晚说的话全部说给曹丕听,我觉得他本性不坏,他不会为难你。”甄宓握住陌雪的双手,“它们为我辛劳了很多年,该得到自由了。”说罢,甄宓似很欣慰的笑了。 “不!曹公子会杀了我的,他那样在乎你,你若死了他定会杀了我的!就当是为了陌雪好不好,为了陌雪你不要伤害自己!” 甄宓似是没有听见一般,攥紧了陌雪的手,“单宁走之前的那刻,我松开了她的手……她的身子那么虚弱,那么瘦小,她一个人哪里能撑的住,我却松开了她的手……说到底……她的死和我也脱不开干系……为了护我……她一个人承担了那么多……” 陌雪一下子将甄宓搂在怀里,早已泣不成声,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噼啪噼啪的掉在甄宓的肩上,氤氲了一大片衣裳。 “单夫人离世都是刘夫人一手造成,怎么会和少夫人有关,少夫人不要自责……我也不许少夫人做傻事……” 这时,屋外传来低低的通报声,想求见甄宓。 “陌雪你去看看。”甄宓推开她,命令她。 “那好,我出去看看,很快进来。”陌雪擦干眼泪,松开了甄宓。 又觉得不放心,屡次三番的回头看她。确定甄宓还一动不动的坐在床边,陌雪才急急地推门出去。 甄宓趁着陌雪出去,走到茶案边,步履之快,带起了淡青色的裙裾。 茶盏里面茶已经斟好。 她拂着衣袖,想着这可能是自己最后一次优雅的拿起茶杯,她定了定神,将手中即将要人性命的玲珑慢慢送向嘴边。 “少夫人!是袁熙!”陌雪破门而入,哐的一声巨响不止是推门的声音,还有瓷器碎掉的声音。 甄宓呆立在原地,“谁?你再说一遍……” 本文上架了,大家要继续支持哦~~订阅评论多多益善~~万分期待我的第一块金牌~~岚爱你们~~(宓,fu, 二声) 第六十一章 若非抱情不得叙,何来喟然与叹惋(10) 宓妃,第六十一章 若非抱情不得叙,何来喟然与叹惋(10) “袁熙,是熙公子派人送来了信件!”她见甄宓的目光从欣喜,变成失望,再回到温柔,也终于松了一口气。舒铪碕尕 “送信的人呢?”她接过陌雪递来的信。自己在想什么,怎么可能会是他本人呢,这里是曹府,是曹府…… “还在外面。” “叫他进来。” “可这已经是晚上了,若是叫他进来……”陌雪觉得不妥。 “叫他进来。”甄宓坐了下来,她细细打量着信封上“吾妻亲启”的四个字,她确定这是袁熙的笔迹,不禁心中泛起阵阵涟漪。 送信的人这时已经进了屋子,就站在甄宓面前。 “可是袁熙叫你来的?你唤作什么?” “回少夫人的话,奴才叫阿仑,为熙公子办事很久了。这信很久前就该送到了,只是城内太乱,袁府这儿又被占了,我也打听不到您的下落,才耽搁了。” “今儿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奴才本以为少夫人您应该是不在袁府了,起先便没来这儿打听,可路上的人都说——”阿仑不知该不该往下说。甄宓见了,知道不是什么好话,她也沉默了。 陌雪见状便替她问道:“他们说什么?” “他们都说袁家的少夫人甄氏要改嫁给曹……” “没关系,你说你的就好。” “所以阿仑就斗胆回来打听,您果然还在这儿……” “他们就这样放你进来了?没有过问?”甄宓很是不解。 “府里的侍卫告诉我是曹家的二公子下了命令,但凡与少夫人您有关的事都要顺着您的意思放过,不能刁难。” 他竟然对自己这样好,甄宓一时感叹。 本文上架了,大家要继续支持哦~~订阅评论多多益善~~万分期待我的第一块金牌~~岚爱你们~~(宓,fu, 二声) 第六十二章 若非抱情不得叙,何来喟然与叹惋(11) 宓妃,第六十二章 若非抱情不得叙,何来喟然与叹惋(11) “我知道了,我瞧你进来时一瘸一拐的,你也辛苦了。舒铪碕尕” “唉,说来惭愧。阿仑天生贱命,在郊外被打猎的人射伤了,实在不值一提。” “难为你了。陌雪你去多拿些银两给他吧。这么晚了,可有歇脚的地方?” 阿仑面露难色,他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那陌雪你去问问还没有没空着的房间,让他歇一晚明早再启程,我要是有什么回信,也好让你明日捎回去。”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若是曹家的人那边问起,就说是我远方的表亲。”甄宓觉得,既然曹丕下了命令,想来不会有人敢多问什么。 “多谢少夫人了!”阿仑接过沉甸甸的银两,连忙向甄宓叩了一个响头。 待陌雪和阿仑离开,甄宓将房门插好,回到床边。她激动着推开红泥,摊开信纸,逐字逐句地读了下去。 “吾妻安好?经年之别,常有思念,难以排遣。你我之心,早如信符相契,知己知彼。遂与妻说:然风云骤变,吾难自全,今夕不复昨夕,万事不可强求。纵情缘难舍,吾心意已决,不复见尔。” 她的表情渐渐僵掉,口中的贝齿似是失了控一般的打颤,一阵寒意从心口直抵十指指尖。 眼中发涩,双眸也如失了控一般动弹不得,她的目光久久凝滞在“不复见尔”四字之上。 字字锋利,万箭穿心。 袁大哥,你竟如此,如此、决绝。 陌雪安顿好阿仑后,安心的回到甄宓的房间。她想着,熙公子这封信真是及时,好歹让少夫人一时断了轻生的念头,不然自己当真是手足无措。她笑着敲了敲房门。 “是我,陌雪。” “进来。”声音平静温柔,就如从前的甄宓,陌雪听了又安心好多。 她推开房门,走进内室,却看见一团玄色。 “少夫人你——” 甄宓伸开手臂,缓缓的转过身子,对着陌雪莞尔一笑。 眼眸流转,因着方才清泪成池,此刻似有碧波荡漾。 只是这一潭水,幽幽的泛着诡异,难再澄澈。 她轻柔的问道:“好美的礼服,你看我穿着还合适吗?” 人世间,总有很多的意料之外。 本文上架了,大家要继续支持哦~~订阅评论多多益善~~万分期待我的第一块金牌~~岚爱你们~~(宓,fu, 二声) 第六十三章 鱼传尺素无消息,若见双双怨几何(1) 宓妃,第六十三章 鱼传尺素无消息,若见双双怨几何(1) 曹丕正翻阅着一卷古籍,就听见屋外传来一声:“恭喜二哥!” 曹丕忙将竹简放了下来,起身绕过书案,前去迎接。舒铪碕尕 “植弟?”来人是曹丕的弟弟曹植,字子建。 “子建特来恭喜二哥,听说二哥将要娶进一位惊若天人的女子,这不小弟今日就想来先睹为快。” 曹丕听了,看着眼前的这个俊朗少年,不禁一笑,他道:“植弟你还未及束发,怎就关心起女子的美貌来了?父亲他近日交代你要读的书你可是全读完了?” “二哥你有所不知,植弟这是过来瞧瞧嫂嫂的模样,日后好能娶一个赛过嫂嫂的。”曹植开起了玩笑。 “我看植弟你是娶不到了。”曹丕见他玩笑,便也就着意味,随便说说。 “二哥你说的我更是好奇了,何时才能一睹嫂嫂的花容?” “美人,多半都是有脾气的,你若想见她,你还是自己去见吧。”曹丕端起白瓷碎纹的茶杯,品了一口盏中的幽香,“今日的茶不错,植弟你来尝尝。” “这个美人不好对付子建倒是听说了。”曹植拂袖端起面前的茶盏,凑到鼻翼之下闻了闻,一脸陶醉,“只是二哥你竟然就迁就着她?这实在不像是我平日里认识的二哥。” 曹丕不置一言,他的眼神中掠过一丝温柔。 每当他想起她,他就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论是在他愤怒的时候还是冷酷的时候,只要她的样子出现在脑海中,他的心中就泛起阵阵温暖。 只是想到她还在抗拒着自己的用心,他不免叹了一口气。 昨日她的话说的很是明白,她说她的夫君是袁熙,她怎样都不会嫁给他。他的眉头不禁锁到一起,眉梢微微牵动起太阳穴旁的青色血脉。 他不想令她为难,却不得不令她为难。 曹植见曹丕沉默不语,多半也是猜到了他的难处,便没有再多说什么。 一时间两兄弟没有了对话,各有各的思量。 这时延康通报着进来了,曹丕见他神色带喜,便问:“你有什么好事?” “公子,甄氏在屋外呢。” 本文上架了,大家要继续支持哦~~订阅评论多多益善~~万分期待我的第一块金牌~~岚爱你们~~(宓,fu, 二声) 第六十四章 鱼传尺素无消息,若见双双怨几何(2) 宓妃,第六十四章 鱼传尺素无消息,若见双双怨几何(2) 曹丕听了,略略难以相信,惊喜之余却又更加忐忑,“快请她进来。舒铪碕尕” 曹植一听是传说中堪比仙人的嫂嫂来了,好奇心一时吊到了嗓尖,他兴奋地对曹丕说:“子建原以为这趟是白来了,看来要借着二哥的光一睹天人风姿了。” “你啊你。”曹丕对眼前这个较自己年小五岁的不谙世事的少年很是无奈,不过他也知道他的这个弟弟打小就比别人更附庸风雅,这样便算是见怪不怪了。 屋外的甄宓听见延康叫自己进去,便再度调整了一下神情,待确认一切的悲伤都已隐去,她才迈进了屋子。 一步。袁熙,我原以为你我两情相悦,可相长守。 再一步。我原以为偌大袁府,你待我与别人不同。 又一步。长久以来我对你的期望和等待竟全部落空。 复一步。从此你我恩情断绝,只愿连陌人都不如。 最后一步。 她停下了脚步,已是到了曹丕的面前,她作了一个揖:“见过曹公子。” 曹丕见她今日的态度与昨日大不相同,略微有些担心,正思忖着却听见曹植说道:“这屋子里有两位曹公子,姑娘你问候的是哪位?” 甄宓只顾着心中翻江倒海,还不曾注意到旁边还有一位男子,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是四弟曹植。” 甄宓听了,便顺势只点了点头算作问候。 曹植也回了回礼,自从甄宓进了屋子,他便一直在细细打量,此刻已是一闭上双眼便能描述出那种美感。 风鬟雾鬓,青丝缕缕,暗香幽幽。冰肌玉肤,只略施粉黛,更显得滑腻似酥。淡扫的蛾眉之下,那双眼睛才是真正冠绝众人之处——灿如春华,皎如秋月。 “二哥果然好福气,嫂嫂的气质独绝,实在是百般难描。子建在此再次恭喜二哥了。” “多谢公子夸奖。”甄宓的语气平静,听上去便知只是客套话。 “既然我已经来了一会了,就不再叨扰下去了,二哥,告辞。”曹植说着就已经起身。 曹丕见甄宓今日如此不同,便知道她是有事情要说,便也没有多留曹植,客气了一阵就放他去了。 本文上架了,大家要继续支持哦~~订阅评论多多益善~~万分期待我的第一块金牌~~岚爱你们~~(宓,fu, 二声) 第六十五章 鱼传尺素无消息,若见双双怨几何(3) 宓妃,第六十五章 鱼传尺素无消息,若见双双怨几何(3) 待到门被关上,屋子里只剩下两人,甄宓才坐了下来。舒铪碕尕 一时间空气凝滞,静的都能听见屋外微风拂叶的声音。曹丕看着甄宓低垂的睫毛,在静静等待。 甄宓用眼角的余光感受到了曹丕的注视,她酝酿了一下情绪,终于缓缓开了口: “我可以嫁给你,但我要你做一件事作为交换。” “只要我能为你做的,你只说就是了,不必拿来交换什么。”虽然他听到她说要嫁给他,可他还是不能开怀,她的答应中存着那么多的勉强。 “等到你们击败了袁尚,我要让刘夫人亲眼见到袁尚的惨状。一具尸体也好,生不如死也罢。” 此恨从何起。 从那日刘夫人设计打掉了单宁的孩子,单宁为此香消玉殒起;从那日袁尚截住她要逃离的步伐,威胁她让她成为自己的女人起。 曹丕察觉到甄宓目光中的丝丝冷气,心中很是纳罕,虽然他见到她和刘夫人之间的不睦,但从未想到她们之间的过节有如此之深。 “等到那一天,我会让你如愿。只是——” 甄宓打断了他,眸中黯然无色,“多谢曹公子。” 曹丕见状,只能一时断了追问的念头。 房间里的安静更加突兀。 他想调节一下不尴不尬的气氛,遂问道: “礼服可有试过?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细节和风格,还满意吗?” 甄宓微微笑了,道:“我很喜欢,很合身。” 曹丕松了口气,嘴角禁不住也扬起了微小的弧度,“喜欢就好。” “那我先回去了,告辞。”甄宓收起了笑意,起身作了个揖。 “等等。”似是本能的反应,他脱口而出。 “曹公子还有事?”她收住莲步,问道。 “没,你走吧。” 四目相接。一双似有倾吐,却在隐忍;一双眼帘垂下,些许回避。 曹丕注视着她的背影,轻盈的步摇下如倾如注的长发,湖蓝色的束腰垂下青色的绦丝,袖口淡金色的花纹让素色的衣裙多了一分贵气。他怔怔望了很久那个背影,才发现她早已走出了屋子,原来,她的背影已经烙印在自己心里。 本文上架了,大家要继续支持哦~~订阅评论多多益善~~万分期待我的第一块金牌~~岚爱你们~~(宓,fu, 二声) 第六十六章 鱼传尺素无消息,若见双双怨几何(4) 宓妃,第六十六章 鱼传尺素无消息,若见双双怨几何(4) 灼灼的阳光毫无收敛的炙烤着大地,虽是入了秋,凉意的到来却略显迟疑。舒铪碕尕 甄宓从曹丕的府上走出来,挑了条僻静的林荫小道。 曹植正在林荫小道上的一处凉亭乘凉,远远的就见甄宓走了过来,便做好了一会儿叫住她的准备。 “嫂嫂。” 甄宓乍一听,眼睛倏地睁大,她望了过去见是刚才在曹丕那里见到的少年,神情才慢慢恢复到自然。 “见过曹公子。” “嫂嫂刚刚好像被我吓到了?” “哪有,只是没想到这里会有人罢了。”甄宓随便答着。 实际上她在听到曹植叫她嫂嫂的那一瞬间还以为是袁尚在叫。 “子建还以为你是没习惯嫂嫂这个称号呢。” 甄宓苦笑了一下,想到曾经和袁尚的过节,每一次称呼都是那么让人恶心。 “毕竟我还没有嫁给你二哥,你还是不要这么称呼我了吧。”这次嫁的,竟又是‘二哥’,她略觉无奈。 曹植近距离打量着甄宓的眉眼唇齿,禁不住赞叹道:“嫂嫂生的真是标致。难怪二哥为你*。” 甄宓一时啼笑皆非,她瞅着眼前这个还没怎么长大的少年,“敢问曹公子今年年岁几何?” 曹植察觉出她的不屑,觉得不忿,便道:“十三又怎样?” 甄宓这次是真的笑了出来,“还有两年才到束发之年,就说出了这些装模作样的话,等将来加冠了是要如何?” 曹植见甄宓笑的很是自然,一时间觉得亲切很多,便道:“既然你还不愿意被叫做嫂嫂,那子建就暂时称你为甄姐姐?” “曹公子既然这么说了,就这么称呼吧。”甄宓也不想多纠缠于这样的小问题。 “既然我称你为姐姐,你也别叫我什么曹公子了,你可以叫我植儿,或者子建也行。我这个人乐意和人打交道,这么叫着听着亲切。” 她看着孩子般的曹植,不禁笑了。 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了过来。 “甄小姐,你真是让我好找啊。见过植公子。” 甄宓见延康气喘吁吁的追上自己,便问道:“曹公子他可是有什么事?” “不,不是曹公子有事,是主公他唤你过去呢。” “主公?曹操?”甄宓吃了一惊。 “可不是嘛,赶紧跟我过去吧。” “嗯,好。那植公子,我先告辞了。”甄宓向曹植颔了一下首,却看见曹植在对自己挤眼睛,口里还哑说着什么。 甄宓看着他口型琢磨了半天也没明白他想表达什么,曹植挥了挥手作了个无所谓的神情,甄宓依旧觉得莫名其妙,但也作罢了。 “植公子,这大热天的,您还是别在外头晒着了。”延康叮嘱着。 “嗯。你们去吧。” 曹植在延康面前摆出了一副公子该有的气魄,一下子从孩子气转变为一本正经的样子,甄宓见了不禁觉得十分有趣。 别了曹植,她随着延康一道去了星汉阁,那是曹操平日里打理事务的地方。 本文上架了,大家要继续支持哦~~订阅评论多多益善~~万分期待我的第一块金牌~~岚爱你们~~(宓,fu, 二声) 第六十七章 鱼传尺素无消息,若见双双怨几何(5) 宓妃,第六十七章 鱼传尺素无消息,若见双双怨几何(5) “正观,你派去送信的手下还没有回来吗?” “回熙公子的话,是还没有回来。舒铪碕尕”回话的人是袁熙的心腹。 “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如今邺城被曹贼占领,内部的情况我们也不是很清楚,阿仑他被抓住了也说不定。” “信中没有署名,就算被抓也不过是一封家书,想毕不会有人为难他。究竟是发生了什么……”袁熙陷入了沉思。连日来,他夜夜难寐,没有她的消息,他片刻难安。 正观一直跟随袁熙,也知道袁熙心中的牵绊,但他还是劝道:“熙公子,如今尚公子投靠了你,他日日催促着你北上避敌。容我多言,如今看这四面楚歌的形势,公子你是该采纳尚公子的意见了。” “我知道,再等等吧,再等几天。”袁熙在信中与甄宓相约的日子就在这几天里,他想无论如何他都要赴约前往,他给了她承诺,他怎能食言。 “有句话,在下近日里听说的,也不知真假,不敢说给公子听。”正观知道袁熙在等待时机带走他的妻子,也知道袁熙的一片深情,若不是到了万分紧急,他不会说这些传言出来。 “你说吧。” “听说这个消息在邺城里传的沸沸扬扬……”正观还是犹豫了。 袁熙见他停了下来,厉声道:“别吞吐,有什么事就说。” “少夫人她——像是要嫁人了。” “什么?”袁熙愣了一下,自己没听错吧?一定是听错了。 “少夫人,她像是要嫁人了。” “这不可能。”袁熙冷冷地回答。这怎么可能?她如果看见了那封信,她就一定会跟他走,何况她也说过要跟他走;就算她没有看见他的信,她也不会做出嫁给别人这样荒唐的事。 “在下也不能肯定。” “这一定是谣传。她要嫁人这件事简直太荒唐了,我还是她的丈夫,再说这种事怎么会在邺城里传的沸沸扬扬?一定是袁尚,一定是他想尽快北上,所以他企图让我断了带走宓儿的念头。没错,一定是他。”袁熙依旧气定神闲,他丝毫没有相信这些他认为的鬼话。 “公子,恕我直言,也许是因为要娶她的人,是曹丕……因为这个,消息才在城里传开的。”正观说话的时候很是忐忑。 “曹丕?”皱眉。 “嗯。”略带迟疑的肯定。 “你是说曹操的儿子?曹丕?”袁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 “这更加荒唐!”袁熙大笑起来,他攥紧了拳头,关节逐渐泛白。 “公子——” “别说了!宓儿不会的,她是袁家的人,她知道是谁害的袁家家破人亡,她也知道是谁害的我和她生生分别。她明知道一切的痛苦都来自曹操,她怎么会嫁给曹操的儿子?她是我的妻!我的妻!” 袁熙近乎歇斯底里,是因为自己开始相信了吗?是因为自己不能接受这件事成为事实吗?他胡乱抓着自己的头发,难以按捺胸腔中剜心的痛楚。 本文上架了,大家要继续支持哦~~订阅评论多多益善~~万分期待我的第一块金牌~~岚爱你们~~(宓,fu, 二声) 第六十八章 鱼传尺素无消息,若见双双怨几何(6) 宓妃,第六十八章 鱼传尺素无消息,若见双双怨几何(6) “小姐,当真,要嫁给曹丕吗?”陌雪见甄宓从屋外回来,神色凝重,忙走过来扶着她。舒铪碕尕 没有回应,却是默认。 “小姐当真放下了熙公子了么?也许事情还有转机,也许你还能逃离这里呢?”陌雪对甄宓瞬间改变的态度一直都很是不解,她怕是甄宓受了曹丕的威胁,便试探着问道。 “转机……嫁给曹丕,又何尝不是转机呢……”甄宓落寞的念着。 “事非小姐情愿,陌雪不愿看小姐委屈。更何况,曹操是害的袁家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啊。” “陌雪,你说错了。是袁谭和袁尚的争斗给了曹操可乘之机,是他们自己人毁了他们袁家,始作俑者不是曹操。也是袁尚和刘夫人的百般阻挠,才断了我和袁熙的机会,这都和曹丕无关。我早已对袁家失去了期待。” 是啊,面对袁熙的决绝,她早已失去了期待。 甄宓顿了顿:“我没有不情愿,我愿意嫁给曹丕。” “小姐……都怪我,害你回忆起伤心事。我不该多问,不该多问的。”陌雪见甄宓双眼微红,后悔刚才的问话。 “这没什么,我也知道你这几日都在困惑我为什么突然决定嫁给曹丕,如今我解释了,你明白就好。” “陌雪知道了,陌雪只是希望小姐能幸福。”陌雪的脸上掠过一丝勉强的笑容,她还不曾深入的想过袁家横祸的根源,真就如甄宓所说,是袁家自己人害死了自己人么。 甄宓扣住她的手,道:“我知道,你是真的关心我。” 陌雪笑了,又恢复到平日里的活泼,她问道:“那小姐可不可以再告诉陌雪,刚才去见曹操感觉如何?他可怕吗?我听说他长得满脸横肉的,光看着就够吓死人的。” “你这丫头,都是从哪听说的。”甄宓听着最后一句又见陌雪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不禁笑出了声。 “那是如何?” “还好,只是略微有些威严,没你形容的那么可怕。你瞧你都把他说成了阎王爷。” “那他都跟小姐说什么了?”什么都挡不住陌雪的好奇心。 “没什么,客套了下过几日的婚事。”甄宓简要的答着。 她回想着刚才曹操久久盯着自己的目光,以及他说的一句:‘真美,真是我的好儿媳。难怪丕儿非你不娶。’ “小姐可不是该准备着了,眼瞅着大喜的日子就快到了。” “嗯。”她应着,心思却全然不在这里。 她的脑海中闪过一双眉眼,是该去见见她了。 本文上架了,大家要继续支持哦~~订阅评论多多益善~~万分期待我的第一块金牌~~岚爱你们~~(宓,fu, 二声) 第六十九章 鱼传尺素无消息,若见双双怨几何(7) 宓妃,第六十九章 鱼传尺素无消息,若见双双怨几何(7) 第二日,甄宓一早便带了陌雪去了曹府里圈禁袁家女眷的地方。舒铪碕尕因着袁绍死后,刘夫人将袁绍生前的妾室残害至绝,袁谭的妻女又早已随袁谭定居在青州,袁家所剩的女眷便只剩下了刘夫人这一个有身份地位的,其余的那些原本就是丫鬟。 甄宓站在院门之外,回忆起这里曾是袁绍的侍妾阴夫人的院落,心中颇有感慨。攻占了邺城之后,曹操理所当然地占领了袁府,并在旧有的设施之上兴修了一番。如今此地早已不姓袁,改姓曹了。再过几年,谁还能记得这里曾经住的是一个也拥有过芳华岁月的女子,而非这些个衣衫褴褛的败军亲眷。 可是自己却不同,甄宓由此及彼的想。新旧更替之际,自己竟成了前后的见证者,她无奈地笑了笑。 “她们都被指派做些什么事情?”甄宓问陌雪。 “说来也挺惨的,没日没夜的给下人们洗衣服。”陌雪正站在甄宓的身后,她猜得到甄宓此番前来定是为了刘夫人。 甄宓没有说话,她能想象的到这样下人的下人的身份对于刘夫人来说会是多么大的打击。 “里面有几个昔日打过交道的姐妹,还是挺心疼她们的。曹家这么对她们还不如将她们卖了,好歹比如今圈禁起来强。” “战败就是战败,战败的一方从没有资格谈条件。”甄宓淡淡地说着,然后迈上了台阶。 “小姐你要进去?会不会不安全?”陌雪有些担心。 “没事,门口有侍卫看着,我不会走远。” “我跟着你。” 站在院落门口的一名侍卫伸出手拦住了甄宓,“姑娘你是?” 甄宓刚想开口,另一个看着像领班的侍卫拍了刚刚那人的头,道:“瞎了眼了?这是甄小姐。” 甄宓惊了一下。他怎么认得我。 领班侍卫连忙向甄宓道歉,“这小子刚来的,有眼无珠,耽误了小姐的事。还望小姐宽待。丕公子叮嘱过小的了,让小的见到您之后好生照看您。” 他竟料到自己会来? 甄宓有一瞬的恍神,接着冲侍卫点点头,道:“没事,别怪他。我想进去。” “好嘞,小的跟着您。”领班侍卫走之前还恶狠狠地瞪了一下小侍卫,嘟囔了一句:“没眼力见。”小侍卫撇了撇嘴,低下了头。 本文上架了,大家要继续支持哦~~订阅评论多多益善~~万分期待我的第一块金牌~~岚爱你们~~(宓,fu, 二声) 第七十章 鱼传尺素无消息,若见双双怨几何(8) 宓妃,第七十章 鱼传尺素无消息,若见双双怨几何(8) 院内一边挂满了晾晒的衣服,另一边坐着几个正在洗衣服的女人。舒铪碕尕 甄宓看了看,径直走了过去。 那边洗衣服的人听闻门口的动静,都看向了甄宓。 甄宓一一望过去。寻找。 “甄宓!你果然要嫁给曹丕了!你这个丢尽了袁家脸面的女人!” 甄宓冷冰冰地循声看过去,本来还没有看见她,她却硬要让自己看过去。 经过了这些天的折磨,刘夫人早已不复之前的富贵之气,只剩下愈加苍老干枯的躯壳。 甄宓只轻蔑地瞥了一眼,便不再看她。 “甄宓!你不得好死!我要拉你陪葬!”刘夫人见甄宓的眼里根本没有自己,火气更大,她已经站了起来。 “小心!”陌雪提醒着。 这时,领班侍卫走过去将还在叫嚣的刘夫人推到地上,“竟敢骂少夫人,来人,掌嘴!” 话音刚落,刘夫人就被两个侍卫拉到了一边开始掌嘴。 听着此起彼伏的掌嘴声,甄宓深吸了一口气,也许是自己不适合做这类报复的事情?此刻她的心并没有因为刘夫人被掌嘴而轻松多少。可是,想到单宁,再想到自己,甄宓又狠下了心。 甄宓不再管刘夫人,而是走到一个洗衣人的身边,向她伸出手。 “容漪,来。”蛾眉微微舒展,她笑的很是温暖。 坐在石墩上的女子吃了一惊,“少夫人——” “快起来呀,我带你走。”甄宓又向前了一步,将她扶起。 容漪哭着站了起来,“少夫人,我——”已是泣不成声。 “都怪我,来晚了,害你吃苦。”甄宓心疼地看着她双手上的血泡。 容漪哭着摇头,咬紧了嘴唇。 “这位大哥,我可不可以把她带走?”甄宓向领班侍卫询问。 “丕公子说了,一切都听您的意思。”那侍卫堆出一脸恭敬的表情。 甄宓谢过,便带着容漪和陌雪离开了,神情淡然得就好像没有听到被掌嘴的刘夫人还在吱唔叫骂的声音。 “刘夫人真是可恶。小姐,我还以为你是去给她颜色看呢。”回去的路上,陌雪说起。 “她的惩罚远不止这些,还在后头呢。”甄宓踱着步子,简单地回答。 “少夫人——还是应该叫您小姐?”容漪犹豫了一下。 “都可以,你就随着陌雪叫吧。如今我也不是袁家的少夫人了,就不必再那么称呼我了。” “今日之恩,容漪永生不敢忘。”容漪加快了脚步,走到甄宓面前,说着就想跪下。 甄宓拉住她,道:“正走着路呢,跪什么跪。我和单宁的交情你是知道的,她生前不止一次跟我提起你的善良和贴心。她把你当姐妹,那你自然就也是我的姐妹,以后不要这么客气和生分,听见没?” 容漪点着头应了。 “以后就留在我身边,和陌雪一起。”甄宓看着容漪含着泪的双眸,笑了笑。 此刻,她觉得看着容漪,就像看着单宁。她不禁伸出手将她鬂边散落的碎发缕到了耳后。 人世间,每一个离自己而去的人其实都还留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本文上架了,大家要继续支持哦~~订阅评论多多益善~~万分期待我的第一块金牌~~岚爱你们~~(宓,fu, 二声) 第七十一章 当时共我赏花人,点检如今无一半(1) 宓妃,第七十一章 当时共我赏花人,点检如今无一半(1) 张灯结彩,曹府里一团喜庆,甄宓盯着纸窗上的红喜剪纸,怔怔的出神。舒铪碕尕 月色之下,万物像是披上了一层薄纱,朦胧而美好。 曹丕望着飘荡在湖面上回旋的柳叶,情不自禁地扬起了嘴角。 星星点点的动静让这一池的水纹倏地扩散开去,灵动却静谧。 而袁熙,此刻正站在山岗的一处空地上,眼前只有令人战栗的黑暗,耳边只有飞沙走石的风声。 这是同一个时刻,三人各自怀揣着各自的心事,却都不约而同的选择了静伫的方式。 曹丕心中一直纳罕着她瞬息间转变态度的缘由。他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他知道她突然决定接受他的婚事一定不是出于情感。只是这当中究竟是什么原因,他百思不得其解。若说只是因为想通过他报复刘夫人,这实在说不通。唉,算了,何必去想这些。她即将是自己的女人,他也下定了决心让她爱上自己。 袁熙还在回想着一个多月前他写给她的书信,“吾妻安好?经年之别,常有思念,难以排遣。你我之心,早如信符相契,知己知彼。遂与妻说:城中战乱,忧妻之心常在,今定以九月初五为期,远郊相见。自此,永不相别。”每一字每一句都经他百般斟酌,自肺腑而出,铭刻在心。她若见了怎会置之不理。如今时间过了这么久,眼看着后日就是九月初五,却传来了她要嫁与别人的消息…… 甄宓将头靠在窗上,伸出手指在红喜字上描了一圈,曹丕的脸庞随之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他严肃的时候,绷紧的下巴就如刀削般线条清晰,棱角分明。他的身上有一种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让所有人不敢接近。只是他对她自己是那么的不同,这些日下来,她其实已经完全体会到了他对她的好——轻轻浅浅,看似漫不经心。 可是,她又觉得他并不是那么简单的。她的心中总是有着一处芥蒂。他趁人之危地想把她据为己有,这又怎是正人君子所为?也许他近日的一切都是造作出的假象,她开始胡思乱想。 “小姐,该睡下了。”陌雪走了过来。 “还不想睡。”甄宓依旧看着窗外。 “入秋了之后天气凉的快,小心受了风寒,我来把窗户关上吧。”陌雪伸出手臂拽住纸窗的窗骨,“后天就是大喜的日子了,小姐若是受了风寒,曹公子一定会怪罪奴婢的。” 甄宓听了,便不再多立,走到了床边,坐了下来。 陌雪收拾完之后,也走了过来,站在甄宓身边。 “小姐,是有什么心事吗?也许可以说给我听听。” 甄宓笑着,“哪有什么完整的心事?都是些断篇残章罢了。” “那意思就是,总还是有心事的——” “算是吧。”甄宓不想隐瞒。 “是为了熙公子吗?” “袁熙?”甄宓一惊。 “是啊,自从上次看了熙公子的信之后,小姐你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你是说要嫁给曹丕这件事?上次我不是说了吗,袁家已经没有了可以留恋的理由。” “可你还有熙公子啊。” “袁大——袁熙——和他们一样都是路人罢了。”差点脱口而出袁大哥三个字。难道自己的第一反应还是袁大哥吗?不,不可能。他不配做自己的袁大哥,他答应过的事情一件都没有完成,他是个食言的骗子。 “那小姐的心事,是因为曹公子?”陌雪见她的表情淡淡的,似乎丝毫不为袁熙所动,便换了个猜测的方向。 “你这丫头,如今管的事情是愈发多了,小心我撵你走。”甄宓吓唬她。 陌雪嘟起嘴,“每次我说中小姐的心事小姐都是这个反应。” “还不快下去?”甄宓开始推她,“再不走以后我就只叫容漪来伺候了。” “小姐偏心。”陌雪又嘟嘟嘴,扭着身子离开了。 甄宓看着她的背影,心中甚是感慨,陌雪连耍小脾气的样子都没有变过。不知不觉和她已经走过了近十年的光景。 第七十二章 当时共我赏花人,点检如今无一半(2) 宓妃,第七十二章 当时共我赏花人,点检如今无一半(2) 坐立难安。舒铪碕尕形容此刻的袁熙,恰到好处。 他站起来,向前踱步,停下,又回到座位上。如此重复了好多遍。 “正观,你的消息准确吗?” “公子是指——” “当然是宓儿的事!”袁熙近日里为了甄宓的事,早已失去了原先的沉稳。 “几日前我还派人去确认过,确实是真的。”这已经不是袁熙第一次这么问他了,正观对于袁熙的现状很是担忧。 袁熙一遍遍地确认这件事,因为他实在想不通。每听一次正观肯定的回答,他都会有一瞬的绝望,继而又抱有事情还有转机的幻想。 “我不相信,我要去找她。”与前几次不同,这一次袁熙实在按捺不住心中的焦虑,他决定去找她。 他大步流星地冲出房间,想去见她的念头是那么强烈。 他伸手去解拴在树上的缰绳,他要骑快马过去,赶在她嫁给别人之前。她一定是被曹贼一家胁迫了,她需要自己,袁熙想着这些,跨上马去。 还没等踩好马镫子,他就被人拽了下来。 “二哥!你疯了么。”是袁尚。 “尚弟,让开。”袁熙甩开他的手,还想蹬上马去。 袁尚硬是把他又拽了回来。 “二哥,你想去邺城救她?你要想清楚!邺城早就不是咱们的了!她要嫁的人是曹操的儿子曹丕!” “她一定是被胁迫了,我要救她,我不能不管。” “此处离邺城几千里,你就算骑再快的马,也无法在她改嫁前到达邺城!更何况,你去了,只有死路一条!”袁尚扣住袁熙的手臂,试图阻止他发疯。 “你放开我!”袁熙挣扎。 “清醒吧二哥!她不爱你!她若是心中只有你,怎么会嫁给别人?况且,我听说之前你就有要和她离开的意思,可她赴约了吗?除非她从头至尾就没想和你在一起。” 是啊,袁熙怔住。在邺城还没有被攻下之前,她说过要和他一起离开这一切是非,可是后来她并没有出现。她从那之后再没了音讯。 “尚弟,当时你在邺城,宓儿她到底怎么回事?” “嫂嫂她当时很是奇怪,我也去劝过她让她来幽州找你,可是她不愿意。她是嫂嫂,我又不能说些什么。所以——二哥,你还是别管她了,不值。” “怎么会这样……”霹雳一般,袁熙的心凉了半截。 袁尚见他的反应早已没有刚才那么激烈,便趁势说道:“二哥,是时候离开这里了。我们的兵力无法抵挡曹操再来进攻,我们只能先暂时北上避敌。” 袁尚见他没有回答,便又道:“二哥,不能再耽误了,再耽误下去,我们袁氏一族就真的完了!” 真的不管她了吗,可是自己答应过她……她真的一点都不在乎自己吗,难道她是真的想嫁给曹丕……袁熙的脑子里乱成一团。 “二哥!”袁尚很是着急,他心中早已把甄宓骂了千遍万遍,若不是这个贱女人误事,他们怎么会在这里耽搁如此之久,如今曹兵随时可能大敌压境。 “先稳住咱们袁家的势力要紧啊,你若还想夺回甄宓,你大可以东山再起,挥兵再来啊!”袁尚又换了一种方法,试图说服袁熙。 他本就没想过天下,东山再起,他并无兴趣。只是看着面前的三弟袁尚,又想起还在和曹贼血战的大哥袁谭,袁熙明白自己不能袖手旁观袁氏一族的毁灭。他是袁绍的儿子,是名门望族之后,如今家道败落,他须得扛起这份担子,也算对得起父亲病重之时的嘱托。 对不起,甄宓,不管你是否负我,此刻,我只能将你放下了…… 袁熙松开了缰绳,同意和袁尚一起带兵北上避敌。 这个决定一下,他便知道,他和她的轨迹,再也不会相交。 第七十三章 当时共我赏花人,检点如今无一半(3) 宓妃,第七十三章 当时共我赏花人,检点如今无一半(3) 明日,便是成婚的日子。舒铪碕尕再有一次的日落西沉,她便是自己的女人。 曹丕搁了手中握着的羊毫毛笔,力度稍稍一大,笔尖上刚刚蘸饱的墨顺势溅出几滴。他盯着白玉书案上的这几点黑色,心中微微自嘲。不足一月前才遇上的女子,竟让自己渐渐失了分寸。 正在发愣的当口,听见延康在屋外通传。 “进来。”声音掷地,又恢复到一贯的冷倨,适才稍有的闲逸与神驰转瞬即逝。 延康进了屋见曹丕还在翻阅兵书,脸上的神色略微不同于以往,虽紧绷着薄唇却难掩嘴角噙着的笑意,便道: “公子明儿就要成亲了,可看起来还是如以往一样气定神闲的。” 曹丕放下刚才佯装拿起来的竹简,直接问道:“有什么事?” 他知道延康不敢没事进来打扰他,也知道自己的神色定是露了一些破绽,不然延康也不敢说这些话来消遣自己。 “夫人让你过去一趟。” “母亲?”曹丕瞅着延康,轻轻拂了拂书案嵌金的棱角,若有所思。 “植公子也在。”延康见状,领会,他补了一句。 曹丕收了手,不动声色地将竹简推到一边。 “你找人来擦一下书案。” 延康刚要退下,曹丕却又叫住他,“不必了。” 话音刚落,他的食指便已覆上了那零星的几滴墨渍,轻轻一抹,不着痕迹,白玉书案光洁如初。拇指与食指微微一抿,指肚上便都染上了暗黑的墨迹。 听闻母亲传见自己,曹丕并不像其他儿子一样有任何欣喜。自小,他的母亲卞夫人便不喜他,他也曾是想尽了办法讨母亲欢心。如今长大了,碍于面子,反而对这份母子之情的淡薄释然了。他接受了母亲对他的忽略,对曹植的偏爱,但是淡薄归淡薄,却丝毫没影响到他的敬爱孝顺之心。 能想到的是母亲传他定是为了他娶妻一事,只是她对此事采取何态度却无从知晓。这一趟,总觉得是不顺心的可能远远占了上风。 他揣着心事进了静素堂——她母亲卞夫人的住处。 卞夫人,与曹操的其他几位夫人侍妾在性子上有着极大的不同。 平日里,甚是节俭,素来不喜那些文绣珠玉之物,连用的器物大多都是漆着玄黑,看上去简单又庄重。 曹操占了袁府之后,让她首先挑选住处。此处宅院颇为幽静,虽稍有些偏僻,却不负院落之外就是一处亭榭飞花,锦鳞戏水的美景,正合她心意。简单的修葺之后,卞夫人向曹操寻了牌匾,将此处定名为静素堂。足见其静,其素。 此刻,卞夫人正端详着手中的纸稿,听见曹丕进来,也没移开视线。 似是习惯了这些,曹丕恭敬地鞠了鞠身子,“儿,见过母亲。” “坐下吧。” 第七十四章 当时共我赏花人,点检如今无一半(4) 宓妃,第七十四章 当时共我赏花人,点检如今无一半(4) 曹丕应了,坐到了卞夫人右手边的圈椅上。舒铪碕尕 对面坐着的曹植在他坐定后,道:“见过二哥。” “如今,植儿的文笔是愈发好了,你也瞧瞧。”卞夫人合上手中的宣纸,伸了伸手,一旁的丫鬟便接过宣纸将它递给了曹丕。 “四弟本就天资出众,再加上母亲的谆谆教导,日后定是不凡。”曹丕读着曹植的文赋,心中很是明白母亲的用意。 见的次数多了,便习惯了。 他将宣纸置于一旁,主动问道:“母亲今日叫儿前来,可是有何叮嘱?” “你也知道问我。”卞夫人语气上淡淡的,但光听着这几个字,就知道她的心中并非淡淡。 “儿惶恐,不知何时惹了母亲不快,母亲只消告诉儿,儿定会给出解释。”听着母亲这样说,曹丕心中还是不免难过,他的母亲对他永远都是如此。这个程度,淡淡不足以形容,冷漠又略显夸张。 “我知道你去请示了你父亲,他也答应了。你父亲那儿我不好说什么,但你,总归是要好好说说的。” “儿听着。” “甄宓可是袁绍的儿子袁熙的妻子,你娶她为妻就不怕天下人指点吗?”卞夫人的语气略有加重。 天下人指点又如何。 他这样想着,却没有说出来,他沉默着。 “你可知道这府外头的人是怎么说道这件事的?人们说你强行霸占别人的妻子!你就这么不怕耻笑吗?”卞夫人终于把压抑着的怒气表现了出来。。 天下人耻笑又如何。 只要能将她拥在怀里,免她苦惊,免她流离。就够了。 足够了。 曹丕没有说话,一旁的曹植却开了口:“母亲,这位甄姐姐我是见过的。是个品性极佳,风华绝代的女子,二哥其实很有眼光。” “你个孩子懂什么。你二哥就是被她的风华绝代迷昏了头,如今你也跟着晕头转向吗?”卞夫人无奈地瞥了一眼曹植,显然这一眼中多了些她不曾给予曹丕的情感。 “事已至此,本来我是不想多说什么的,毕竟你父亲都同意了。”卞夫人又对曹丕说到。 “儿理解母亲的用心。” “你也是长大了,能自个儿做主了,往后再有什么事,也不用惦记着请示我了。” 曹丕知道她纠结于他没有事先请示于她,他承认自己确实有不对之处,便道:“儿不敢。” 卞夫人叹了口气,品了品手边的雨前龙井,“我叫了甄宓过来,你在这儿也等一等吧。” “宓儿她——还望母亲照拂着。”曹丕知道此刻母亲心中是不喜甄宓的,便担心着母亲一会儿的话会伤了她。 到底还是母子连心,卞夫人明白曹丕的意思,“你放心吧,她是你心尖儿上的人,我能说什么。” “这回是借着母亲的光,又能一睹世间绝色了。”曹植听说甄宓要过来,很是兴奋。 “你这孩子,又胡说。”卞夫人不满地瞪了他一眼,“有史以来,绝色多半都是祸水,你二哥失了分寸就罢了。我可不希望我的几个儿子各个都如此。” “说到这儿,怎么有段日子都不见彰弟?”曹丕问道。 “你这弟弟哪里能闲下来,才猎游了一圈回来,又出去找人练武了。”卞夫人觉得有点乏,微微欠了欠身子。 “彰弟生的壮实,又喜爱各班武艺,将来能助父亲成就一番事业。” “你彰弟就是性子急,心思简单,还是历练太少了。” “彰弟毕竟还小,将来不愁历练。” “你们兄弟几个,左右相差不过三两岁,最大的就属你,在我眼里却还是个孩子。”卞夫人说这话的时候,曹丕才终于找到一丝丝慈母的感觉。 “二哥沉稳识大体,多少和我们几个做弟弟的是不同的。”曹植抿了一口清茶,看着两片茶叶在青瓷杯里打转。 “这点你也是向你兄长学着,整日就知道附庸风雅,再长大些真不知道是该如何风流。”卞夫人话虽这么嗔着说的,其中的期待却是不言而喻的。 曹丕不动声色地听着,不想再参与其中。 他接连自斟了几杯,咽在口中,却是一杯胜过一杯苦涩。 第七十五章 当时共我赏花人,检点如今无一半(5) 宓妃,第七十五章 当时共我赏花人,检点如今无一半(5) 甄宓走在这条她再熟悉不过的甬路之上,看着身侧被连根拔起的花枝堆在一旁,心底掠过一丝凄凉。舒铪碕尕 昔日的纷红骇绿似是还团簇在眼前,那是旧主人悉心栽下的美好。如今这些花草应是没对上新主人的胃口,就落得个如此下场。 她停在了曾经单宁的住处之前,怔怔望着檐下新增的牌匾。 静素堂。 她心中默念。 换做是几年前,每逢她走到这里,单宁必会出来相迎,然后免不了是一顿妹妹长妹妹短的寒暄。 触目伤怀,对景生情。如今她是明白了个中滋味。 心事之余,她已走到了静素堂的门口。 门口并没有通传的小厮,清冷的感觉更加明显,怀念之情更胜从前。 她提了提嗓子,道:“甄宓求见。” 听见屋里传来一声“进来”,她理了理裙裾。 她并不知道曹丕和曹植都在这里,因此在屋内看见他们的时候,她略感吃惊,吃惊之余一抹羞涩暗自腾升。 毕竟是明日要嫁与的男子,如今要见面,着实令她不知所措。 “见过卞夫人,见过二位公子。” 作揖,起身,举步轻摇,美撼凡尘。 她的身影落在曹丕的眼中,其风姿,再无第二。 曹植笑了,寒暄道:“甄姐姐来了。” “快坐下吧,别拘束。”卞夫人示意甄宓。 “诺。”她见房内除了卞夫人的太师椅,便只剩下四张圈椅,曹丕曹植各坐一边,都余下了一张圈椅。她走过去,坐到了曹丕的身边。 恍然间,已若夫妻。 曹丕为她斟了杯新茶,四目交转,都略带着许多局促。 “独自一人来的?”他问。 “没,容漪跟着,此刻在屋外候着呢。” “天凉了,别受了风寒。”他看着她单薄的身子,几日下来,愈发清减的感觉。 “多谢曹公子挂心。”她接过茶杯,质感冰凉的青瓷杯上逐渐传来阵阵温暖。 “二哥待甄姐姐当真用心,简直是一对璧人。”曹植有些艳羡的看着关心着甄宓的曹丕。 甄宓听了,微微垂下头去,掉落的发丝遮住了半靥,娇容上的表情难以捕捉。 她无悲亦无喜。 用心能耐几时,袁熙也曾对她温柔体贴,给她海誓山盟,如今还是决绝相别。 “好了植儿,你也该改改口了,明日她便是你的嫂嫂。”卞夫人开了口,“这几日,可还适应?” “嗯,还好。劳烦夫人牵挂。” “瞧我,竟忘了你本就是袁府的人,还问你这样的问题。” 甄宓听了,冰雪聪明如她,察觉出了卞夫人话中的意思,难以避免的尴尬让她不知该如何回答。 “你嫁进袁家几年了?”不知为何,卞夫人提起了这样的话题。 “回夫人的话,至今快七年了。”她还不曾细细算过,这段日子,竟有七年之长了。 曹丕听了,心中不禁泛起些许的醋意,她竟做了袁熙七年的妻子。 “明日你就嫁进我们曹家了,你的心也该从袁家搬出来了。否则,不仅我不会容你,整个曹家也不会容你。”卞夫人撂下了狠话,毕竟是跟随曹操出生入死的夫人,说起话来都别有分量。 甄宓刚想回应,却是曹丕先开了口:“母亲何必说这样无情的话,宓儿她不是没有分寸的人。” “我若不说在前头,日后出了岔子,你受的耻笑会远胜今日这般。”卞夫人冷冷的,她对曹丕的接话很是不满。 “母亲——”伸在茶案之上的手腕被轻柔的捏住,曹丕怔了一怔。 “夫人说教的是,宓儿谨记在心。” 曹丕吃惊的望着她,她的剪水双瞳波澜不惊,他似是看到了她心底最深处的坚强。 手腕上受着的力道松了开去,是甄宓收回了握住他的手。 锦服被她捏的坍陷了一块下去,他感受着绸缎传来的触感,这是她第一次如此。虽隔着袖口的布料,心却止不住的温暖。 卞夫人见甄宓的反应很是得体,加上从进来开始就不断散发出的端庄气质,便决定不再为难她。况且再为难,怕是自己的儿子都要反了自己了。 曹植见屋里一时静了下来,便道:“明儿是二哥的吉日,今日子建便以茶代酒,谨贺良辰。”说着,仰头一干,犹如酌酒。 曹丕也随着喝了一杯,道:“子建仅仅喝这一杯茶可是不够的,明日可要喝酒才是啊。” “子建定当奉陪,就怕二哥明日应酬太多,顾暇不及。更何况还有佳人相伴,能记起子建就难咯。”曹植开起了玩笑,“你说呢,嫂嫂。” 他看着她,感叹着她的神仙玉骨之姿,“子建平时自诩文笔不凡,可今日思前想后竟还是那句话,嫂嫂气质独绝,实在百般难描。” “植公子实在是谬赞了。”甄宓颔了颔首。 这一刻,年仅十三岁的曹植怎会想到,很多年之后,他有多恨这一天他唤了她——嫂嫂。 人世间,未来的伏线总是最难察觉。 第七十六章 海棠叶里春色上,金玉流珠落满堂(1) 宓妃,第七十六章 海棠叶里春色上,金玉流珠落满堂(1) 刚到了五更天,甄宓便睡意全无,她和着被,靠在了床头。舒铪碕尕 夜光隐退,曙色降临,黑白更迭之际,似有一种时光融合的错觉。 这是一日之中最为黑暗的时候。 而黑暗,最容易让人迷离。 今儿应该是容漪守夜,她清了清嗓子,低低的唤了唤容漪。 容漪闻声,掌着灯进了屋子,“小姐,怎起的这么早?” “把蜡烛都燃亮吧,睡不着了。”甄宓欠了欠身子。 “这天才刚要亮,正是最冷的时候了。若是这时候起来了,当心受了凉。况且,小姐昨晚就歇的晚,今儿可是万不能累着的。”容漪好心叮嘱着,她的心中,甄宓已然是她要尽心的主子了。 “乏是乏了些。”甄宓也觉得肩上酸酸的,想来是昨晚确实没有睡好。 容漪点亮了屋子里的蜡烛,搁了手里的烛灯,走到甄宓的身边:“小姐就是不睡,也闭着眼睛躺着歇会儿吧。今天这一忙,是要闹腾到晚上了。” 甄宓体恤了她的用心,便没有反驳,她躺了下来,“容漪你过来坐坐,陪我说说话。” “小姐,奴婢这衣服怪脏的,怎能污了小姐的闺床。” “从前,刚进袁府的时候,每个晚上都是自己睡,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好在后来认识了单宁,她就总来陪我消磨时间。”甄宓幽幽地说。 “可不是嘛,那时候每次单主子一回来,就会跟我说小姐你这儿好那儿好,让她很是喜欢。”容漪也回忆起从前的事。单宁一直待她很好,一直把她当成体己,她也对单宁尽心尽力。 “快来坐,别跟我生分了。”甄宓又招呼着她。 容漪只得应了。 甄宓挪了一下身子,给容漪空出了好大个地方,容漪见了,心里很是温暖。 “那时候单主子就说小姐你性子好,值得深交。” “是吗?她都不当面跟我说,这个吝啬的丫头。”就好像单宁还在身边一样,甄宓真想当着她的面好好拿这话揶揄她一番。 “单主子说小姐你待人处事心里拿捏的很有分寸,表面上看上去和和气气、与世无争的,实际骨子里有一股别人不及的坚强劲儿。” 甄宓听着,笑的同时,酸了眼眶。单姐姐竟这般了解自己。 容漪见了,还以为是说错了什么,懊恼着:“唉,当时单主子说了好些个有关小姐的话呢,容漪嘴笨,也学不出什么来。小姐怎么伤起心了?” “容漪,你们主仆二人好相象,都是心思纯简的。我这个心思多一些的,却没能替你们算计好一切,到底让刘夫人害了她去。说到底,终究是我对不住她。”说到伤心处,甄宓垂下了眼帘。 “小姐哪里的话。容漪不敢骗你,单主子临去的那几日,总是念叨,若不是你,她断不会坚持那么久……”容漪想起那时候的事,也觉得低落了起来。 甄宓默然。会有那么一天的吧,刘夫人得到她应有的惩罚。 “小姐还是别多想了,今天是个吉日,别一早上哭坏了眼睛。单主子肯定也希望你今儿开开心心的。”容漪瞅着她还含在眼里的泪水,掏出帕子,递给甄宓。 会么。 她会希望我开开心心的么。 她回想起那日单宁逝去之前在自己耳边说的:去找袁熙。 那时候,她心心念念的也是袁熙。 甚至半月前她朝思暮想的还是袁熙。今日,就要嫁给曹丕了吗…… 这个世界,怎就瞬间,天翻地覆。 第七十七章 海棠叶里春色上,金玉流珠落满堂(2) 宓妃,第七十七章 海棠叶里春色上,金玉流珠落满堂(2) “扑通,扑通。舒铪碕尕”陌雪蹲坐在湖边嶙峋出来的石头之上,向湖中扔着石子。 今日的黄昏,就是婚宴之时了。 那一时刻,她的主子甄宓就会断了一切和袁家的联系,而自己,也会随着她,断了和袁家一切的联系。 一切的联系。唉,她叹了口气,又向水中投掷了更大的一枚石子。 扑通之声愈烈,溅起一滩水花。 “陌雪姐?”男人的声音。 这个府里还有认识自己的人?陌雪一惊,循声望去,竟见到了阿仑。 “阿仑怎么是你?你还没走吗?” 阿仑一个箭步跳上了石岸,坐到了陌雪的身边。 “本来送完信第二天是要走的,可是曹府下了禁令,能干活的一律不放。我就被扣下来干了好些天的活计。” “我瞧你今天也闲了下来。”陌雪见他神色中有着几分天然的悠闲,道。 “活计都忙完了,前些天星汉阁大肆修葺,如今差不多快收工了。” “既然没活了,怎不见你赶紧回熙公子那复命?” “嗨,陌雪姐你不知,我本是想赶回去复命的,即便少夫人她没交代给我什么回信。但只怕我现在再怎么赶出去,也追不上熙公子了。”阿仑一脸无奈。 陌雪听了,倒是很纳罕,“你的意思是?” “我听府里的人念叨,几日前,熙公子就整军离开了幽州,如今怕是正在北上的路上。” “北上?去哪?” “这我怎么清楚,能跟着他们嚼舌说这些就很不容易了。”阿仑顺手拔了根草叼在了嘴里。 “那尚公子呢?可是也跟了去?” “尚公子?倒是没听说。因为是幽州那边的动静嘛,定是熙公子的主意了。”阿仑压低了声音,俯身靠近陌雪的耳旁,又说道:“曹操这边盯得紧啊,咱们熙公子都是被逼无奈啊。” “阿仑你以后都留在曹府了吗?”陌雪转开了话题。 “我是想留下,横竖都是为人卖力的命,阿仑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换个主子一样伺候。”阿仑也拿起身边的一块石头,甩了出去。 “是啊……横竖都是为人卖力的命……”陌雪喃喃地念叨着。 打小就被父母卖进了甄府的陌雪,从十岁开始就伺候了同样是十岁的甄宓。 甄宓从小都是不亏待她的,她心里也一直记着甄宓的好,尽心尽力地伺候她。 可偏偏,老天偏偏让她陷入了一种尴尬的境地。她想全心全意伺候她的主子,却又不得不做出了对不起主子的事情。 而这份不得不,就是因为袁尚。 陌雪是忘不掉那个吻了,虽然当时袁尚的脸上带着戏谑,但她宁愿去相信那一瞬他是真心。 就为了那个悠长的,绵绵的吻,为了袁尚时常会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她就忍不住向袁尚出卖了甄宓。 是她告诉袁尚甄宓与袁熙鹣鲽情深,也是她告诉袁尚甄宓要逃离袁府。 陌雪痛苦地摇摇头。 她想帮助袁尚,却不想伤害甄宓,她还以为她说的这些不会对甄宓有什么影响…… “陌雪!”一旁的阿仑在摇晃着她,陌雪才回过神来。 “今儿可是你家主子的大日子,这一上午你就打算在这儿度过吗?” “不,当然不,是该回去了,小姐该急了。”陌雪起身,不想却踩到了自己的裙裾,踉跄了一下,跌下石岸。 失了平衡的身形却被石下的一人稳稳地扶住,陌雪一见,大吃一惊。 “丕——丕公子,见过丕公子……”慌忙作揖,却是头都不敢抬起。 曹丕松了扶着她的手,将手背在身后。 “阿仑,快来,这是丕公子。”陌雪急急地叫着阿仑。 阿仑听了,才知道是个人物过来了,连忙从石头上跳了下来。 曹丕淡淡地将目光移到这个叫阿仑的人身上,下一刻,眸中却是止不住的风起云涌。 他不是那个…… 好在对面的两人都不敢抬头看自己,曹丕松了一口气,眸中的震惊之色逐渐消去,他道:“这位小弟看着很是面生。” “奴才阿仑,才开始给曹府办事。”阿仑连忙答着。 “什么来头?” 阿仑听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忍不住抬头打量了一下曹丕。 却见曹丕的黑眸幽幽得深不见底,不可揣测。阿仑一时慌了神。 “回丕公子的话,这位是小姐的远房表亲,来曹府寻个营计的。”陌雪赶忙接过话茬。 “他认识宓儿?”曹丕皱起了眉头。 “是,是,小的是为了看望甄小姐来的。”阿仑灵机一动,这个曹丕那么疼爱甄宓,一定不会为难自己吧。 “我知道了,你们都回去忙各自的事吧。尤其是陌雪。”曹丕目光落到她的身上。 陌雪领会了曹丕的意思,连忙应了,退了下去,顺带也拽走了还在发愣的阿仑。 第七十八章 海棠叶里春色上,金玉流珠落满堂(3) 宓妃,第七十八章 海棠叶里春色上,金玉流珠落满堂(3) 甄宓坐在铜镜之前,发觉屋外的光线已不如白日时分那么刺眼,便问了句:“是几时了?” “小姐,酉时就快到了。舒铪碕尕”陌雪闻声答道。 甄宓看着屋子里好些个前来帮忙伺候的丫鬟嬷嬷,黑鸦鸦的一片,不免觉得有些透不过气来。 “陌雪,你去把这些人打发到屋外去。”她吩咐着。 “诺。”陌雪应了,“你们都先出去吧,小姐要更换礼服了。”陌雪向前蹭着步子,挥了挥手,把那些只知道站着看热闹的丫鬟嬷嬷都撵出了屋子。 容漪见了,扑哧笑了出来。 “容漪姐,你笑我。”陌雪嘟起了嘴。 “我是瞧你刚才撵人的样子像极了赶鸭子归巢的老大爷,一时没忍住就笑了。”容漪无辜地解释着。 “我不管,你快去把礼服给小姐拿过来。”陌雪也不跟她讲理。 “诺,陌雪小姐,奴婢这就去。”容漪还是笑着打趣她,还不忘装模作样地作了个揖。 “小姐你瞧,容漪这明摆着是折煞我嘛。”陌雪跑去向甄宓告状。 “你们两个平时若是多来几出这样的戏,一个打一个挨,我的日子就有意思多了。”甄宓忍不住也跟着笑了。似是有很久没这么由衷地笑过了。 “连小姐你也这么欺负我。”陌雪更觉得委屈了,但见甄宓笑的不比往常,似是更多了许多轻松和自然,陌雪一直愧疚的心总算得到了些许的缓和。 说话间,容漪已经拿来了绣着金线的玄色礼服。 “一般人家的婚宴礼服都只是单一的玄色,小姐这件上面却绣了金线的花纹,做工极细,料子也是上乘。足见丕公子的用心啊。”容漪将礼服展开,伺候着甄宓穿上。 陌雪也过来为甄宓正了正领口,想到上一次为她肃正婚宴礼服的领口之时,身边围观的还都是甄府里的亲戚朋友,而如今点检身边,竟无甄宓一个亲人,一时觉得伤感。遂问道:“小姐真就不叫来几位大哥大嫂来观礼吗?” “我嫁到袁家那几年里,从不见他们关心过,如今又是不够光彩的事情,何必再劳烦他们。”甄宓的声音渐低。 陌雪发觉自己的失言,便不再多话。 一时间,也不再有人说话,陌雪和容漪都默默地为她整理礼服。 只消一会儿,礼服便已更换完毕。容漪扶着甄宓转了一圈,让陌雪盯着是否有不妥之处。 待甄宓站定之时,陌雪像是吃了惊一般地感叹道:“小姐,这简直是有凤来仪的感觉!” 此刻,端立在她面前的甄宓,早已不是七年前那个披上了喜袍只会羞涩懵懂的少女。 眉眼唇齿之间风光无限,举步轻摇之下仪态万千。 黑中扬红的玄色衣袍之下,似是包裹着一只凤凰的灵魂。 只是凤凰,在它惊艳涅槃的刹那,就注定了那段浴火重生的痛苦将永世难忘。 “胡说,凤是帝王家的祥瑞,岂是我们可以用的?”甄宓见她如此失言,更是担心她日后惹祸上身,禁不住厉声呵斥起来。 “陌雪知错,陌雪只是一时被小姐惊艳住了,失了言。随便小姐惩罚,陌雪不觉委屈。” “日后定要记得,有些话该说,有些话是打死都不能说的。如今正是战乱四起,王室不定的时候,当心祸从口出。”甄宓知道她出于无意,也没再责罚她什么,只是提点了下。 “陌雪知道了,还望小姐放宽心。” 这时屋外传来了幽幽长长的一声:“醮子——” 甄宓的心一时揪住,太阳穴止不住地突突跳着,随着她的心跳逐渐加快。 醮子,便是婚宴的开始。 第七十九章 海棠叶里春色上,金玉流珠落满堂(4) 宓妃,第七十九章 海棠叶里春色上,金玉流珠落满堂(4) 酉时,醮子。舒铪碕尕(醮,jiao,四声) 醮子,是男子迎娶女子之前,首先要升堂拜过父母,悉听父母教诲,是为婚宴的始端。 此刻,曹丕正在星汉阁跪拜曹操和卞夫人。 曹操一手拄着太师椅的扶手,一手攥着他的檀木念珠,脸上倒是毫无表情,只是盯着曹丕看着。而卞夫人,到底是她年纪最长的儿子娶亲,心中多少有些感伤。 “这么快,子桓就娶妻了。眼瞅着,也快到子文和子建了。”一想到自己的儿子终归要离开自己,卞夫人有些难耐低落的情绪。 “欸?”曹操打断了卞夫人的话,他举起捏着檀木念珠的那只手指了指曹丕,道:“不必理会你母亲的话,男人若不懂齐家之道,怎能驾驭天下。丕儿这是更迈了一步,妇人徒知哀伤!” 听了自己的夫君这么说了,卞夫人道:“罢了,你父亲到底是恣意大气的人,我一介矮妇,就不说那些没见过世面的话了。丕儿,你起来吧。” “今日听了二老的话,儿深知,父亲和母亲心中有儿,为儿着想。儿日后定不负二位的期望。在此拜过。”曹丕将头叩下。 曹操爽朗地笑声传来,“这要娶娇妻了是不一样了,哈,你瞧咱们丕儿这脸上照往常多了好些喜气。” 此刻在星汉阁里的这些个曹操的夫人侍妾和丫鬟下人都禁不住将目光放在了曹丕的身上。 “父亲怎开始挖苦儿了。”迎着这些个打量他的目光,曹丕很是不好意思。 “哈哈哈,好了,我儿的喜事,自然脸上要有些喜气,大家都不要看了吧。”曹操知道曹丕从小就面子薄,便替他解围道。 “好了,在我这儿你也耽误半天了,赶快去迎娶娇妻吧。”曹操甩了甩手,檀木珠子碰到了太师椅的扶手上,哔哔作响。 曹丕谢过,一行人退出了星汉阁。 在星汉阁门口等候了多时的延康见曹丕出来了,连忙凑了上来,他贴在曹丕的耳根旁低低地说:“公子,要打听人我打听好了。” “说。”沉稳有力。 “那小子的确是过来给甄小姐送信的。公子你看——这该如何处理?要不要小的把他——” 曹丕举起手,作了个打住的手势,道:“他在府里,只能认出你,你小心着别被他看到。其余的,我稍后再吩咐,仔细着,别让他离开曹府。” “诺。”延康应了,退了下去。 曹丕迈开脚步,玄色礼服随之而动,衣袍上的暗纹在夕阳之下尤为生辉。 他英挺的鼻翼之下,两片薄唇紧紧相抿,眸中的喜气隐去几分,取而代之的是深沉的墨黑。 他终于明白她瞬间改变心意的缘由。 他宁可晚一点知晓,宁可在木已成舟之后再发觉其中的玄机——竟是他,断了甄宓和袁熙的爱。 心中大乱,飞沙走石,难以遏制。 若告诉她,他便要在她就在与他咫尺的距离下,眼睁睁失去她。 若瞒着她,假以他日她若是知晓其中,那他是不是还会失去她。 究竟哪一种选择更痛。 失去她,就是最痛。这竟是一件无论他怎样选择,都是一样结尾的谬事。 他的胸腔紧缩,连呼吸都觉得困难了许多。 一步复一步,他竟希望这条路再长一些,以便再多容他思考一些。 第八十章 海棠叶里春色上,金玉流珠落满堂(5) 宓妃,第八十章 海棠叶里春色上,金玉流珠落满堂(5) 沃盥。舒铪碕尕 沃盥,在醮子之后,男子将女子接到婚宴所在的青庐之中,浇水洗手后方能入席。 不知不觉间,揣着心事的曹丕已是站在了甄宓暂居的小筑之外。 “新郎——到——”又是一声悠长的通报。 他停住脚步。 她已经静伫了很久。 隔着一重院门的两人,同时因为紧张,攥紧了藏在袖袍之下的拳头。 院门被穿着红袍的两位小厮推开,带起的风令曹丕微眯起双眼。 院落之中,丹枫火红,衬着甄宓的冰肌玉肤,倾国倾城。 黑为主色的礼袍勾勒着她的身形,金丝金线攀附而生,在漫天的红枫之下,深沉而不低调,华丽而不张扬。 曹丕怔怔的出了神。 如玉琢磨。看着曹丕的甄宓心底倏地掠过这个念头。 眼前的男子,积石如玉,列翠如松。其风其骨,独绝之处,似是再无第二。 他今日身上的颜色与他平时并无不同,却给了她焕然一新的感觉。 她禁不住多看了他几眼,细心地发现,他的礼服与她所着礼服上的花纹竟全然相同。 只不过她的以金线绣成,呼之欲出,而他的则修成了暗纹,内敛低调。 如此相得益彰,她飞红了脸。 “哎哟,牵红绸了哟。”喜娘在一旁看着发呆的两人,高举着同心花结的手臂已是酸涩不已,便忍不住催促道。 甄宓闻声,这才领悟,为着自己刚才的失态,更是羞红了脸。她垂下头,避着众人的目光。 两人各牵过红绸的一端,曹丕扶着她,迈出了院子。 鼓瑟笙箫之声响起,时而轻缓,时而激越。 曹府里上上下下凡是闲的出工夫的,都凑到了这对新人必经的路上,无不感叹着天造地设,一对璧人,世所罕见。 转眼间,众人簇拥之下,已是到了青庐跟前。 青庐是专为婚宴搭设的帷帐,暗金色的帷幕被彩色的同心结挽着,坠下青色的流苏。 曹丕将青庐设在了府中最大的假湖——浛泾潭的东面。为的是秋起落花,暗香疏影,波光浮动。他觉得,一定合她心意。 甄宓看着眼前的美景,心中甚是感叹。她并不是耽于浮华的人,却禁不住为此折服。 她同样感叹,他是费了多少心思,才奉上了今日这一切。 喜娘已经将大清早从山里运来的清泉水斟上了一壶。 放下了同结红绸,曹丕伸手将甄宓的手捉住。 本能的避闪,却避闪不及。 被他牢牢地握在手里,她感受到了他手心微烧的温度。 斟水,他细心地冲洗着她的青葱玉指。 所谓沃盥,算得上是夫妻间的第一次用心。 以我之水,浣你之手,此生相携执手。 第八十一章 海棠叶里春色上,金玉流珠落满堂(6) 宓妃,第八十一章 海棠叶里春色上,金玉流珠落满堂(6) 同牢。舒铪碕尕 同牢,婚宴上的饭菜本是每个嘉宾各一份,唯有夫妻共食一份荤菜,是为同牢。 曹操和卞夫人以及曹家的亲眷早已从星汉阁移来了青庐这里,此刻众人已是坐定,等候曹丕和甄宓进来。 当甄宓的身影进了这青庐帐内,满堂的亲眷和宾客的目光都被她的身姿吸了过去。 曹彰就坐在弟弟曹植的身边,见了这位嫂嫂也是感慨万千:“植弟,还真如你说的,很漂亮啊。”曹彰是个弄武的粗人,也不会遣词造句,大白话就这么夸出来了。 曹植附和着笑了,道:“二哥真是好福气。” “这么美的人儿,咱们父亲就没——”曹彰压低了声音。 “哎?这话你也敢乱说。”曹植打断了他。 曹彰闭了嘴,他向来都很听他四弟曹植的话。 其实不光是曹彰,估计曹府里每一个深知曹操性情的人都在纳罕这个问题吧,曹植心中暗想。 青庐帐里曹操爽朗的笑声响了起来,“来,我儿和儿媳。” 曹丕和甄宓走了过去,拜过天地,拜过父母。 “夫妻——对拜——”悠长之声再度响起。 曹丕和甄宓面对着面,甄宓一时慌了神,不知该将目光搁置何处,只得一直盯着曹丕腰间的白玉青纹比目佩。 七年前,和袁熙对拜之时,她也是这般不敢直视。直到进洞房之前,就一直没敢瞧清袁熙的模样。 今日,她明知道对面的人相貌如何,却比从前更加紧张。一直紧攥的手心早已沁出了细密的一层汗。 礼数施完后,两人就席,喜娘端来了早就准备好的一盘荤菜,搁在了两人的面前。 “同牢——” 甄宓抬起手臂,正想将稍长的袖口向后褪褪,耳边就响起了一声:“我来。” 她手中一滞的间隙,他已经一手扶住了她的手腕,另一手轻轻将她的袖口挽好。 他收了手,又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袖口挽好,然后递与她一双银筷。 满座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唏嘘之声,带头的是曹植在说:“二哥当真细致入微!弟弟先干为敬了!”说着仰头率先饮了一杯。 曹彰见了,“植弟不够意思,好事也得算我一个!”说罢,也跟着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哈哈,我的儿们各个豪爽,有为父的风范啊。”曹操兴致也被带动了起来,近日捷报频传,袁谭的军队已经失了魂魄,袁熙和袁尚那两个小子还在逃亡的路上。袁绍啊袁绍,你瞧瞧你的儿子,再瞧瞧我儿们。他看着他的这些个儿子,很是欣慰。杯中的酒,转眼已是几杯下肚。 曹丕刚想举杯相祝,却被喜娘拦住,“哎哟,丕公子,您可现在不能喝,这是规矩。一会儿礼成了,丕公子再尽兴。” 曹丕听了,便放下了酒杯,“一切听您安排。” 他瞧见一旁的甄宓默默地又夹起了同牢盘中的菜,递入口中,他心头不禁掠过一阵温暖。 同牢,意喻,自此两相拂照,即便粗茶淡饭,也不能忘了今日同食一餐之恩。 同舟相济,一生一世,同牢以待。 第八十二章 海棠叶里春色上,金玉流珠落满堂(7) 宓妃,第八十二章 海棠叶里春色上,金玉流珠落满堂(7) 合卺。舒铪碕尕(卺,jin,三声) 同牢共食,合卺以酳,尊卑一体,祸福与共。(酳,yin,四声) 喜娘先端来两盏寻常模样的酒樽,里边已是盛满了自酿的甜酒。 曹丕与甄宓各执一杯。 甄宓知道,这是酒只是用来漱口,便只喝了一点,留在口中。 喜娘眼见着曹丕要仰头一口饮尽,连忙伸手按住了他。 “丕公子,这可使不得!这合卺而酳,取意乃是食毕进酒清口。需酳得三次,这第三次才用的是合卺杯。” 众人听了,有了家室的不禁笑出声来,没有家室的也跟着长了见识。甄宓也禁不住笑意,顺势将口中的酒吐在了面前搁好的瓮里。 两次漱毕,甄宓将瓦瓮递与曹丕。 曹丕接过,听着喜娘的吩咐,也简单漱了漱口。搁了酒樽后,他自嘲道:“这成婚真是件讲究的事,我竟无知了。” “丕公子还这么年轻,又是第一门婚事,不知道嘛也是情理之中的。”喜娘笑盈盈地跟着解释着。 须知这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众人听了这话,免不了都将目光放在了甄宓的身上。卞夫人更是如此,她禁不住叹了口气。 曹丕心中很是气恼喜娘的这番话,他看着喜娘,目光逐渐变得凌厉。他同时也懊恼自己,怎就多了话,给了别人可乘之机,白白让宓儿受了委屈。 甄宓定了定神,似是什么都没听见过一般从曹丕的手里拿回了瓦瓮,交还到喜娘的手里,“麻烦了。” 喜娘见众人如此反应,才知道是自己说错了话,一时吓得噤了声。她接过瓦瓮的手不禁微微颤抖。 曹丕见她如此平淡,心中疼惜。 见气氛尴尬下来,倒是曹植先开了口,“这怎还不见合卺酒呀?我辈可都等不及瞧瞧了!”说完挥了挥手,示意喜娘赶紧去拿。 众人也跟着起哄,一时气氛又热闹了起来。 曹操一直没说话,刚刚的岔子让他瞧见了甄宓沉稳持重的一面,他不禁打心眼里心疼起这个孩子。 他清了清嗓子,众人便知曹操是有话要说,就都静了下来。 “宓儿,是我曹操认定的儿媳,过往一概谁若敢拿来发难,那就是不认同我曹操的眼光。” 掷地有声,毋庸置疑。 “大哥说的是,我瞧这孩子确实是个稳妥的主儿。”是隔壁席里的曹仁开了口,这曹仁是曹操的弟弟,跟随曹操出征数次,军功赫赫。 曹操爽朗一笑,道:“各位兄弟今日要喝的尽兴,战事告捷,犬子新婚,双喜临门啊!” 曹操的一干将士兄弟在席间纷纷响应。 谈笑间,喜娘已经将合卺酒杯端了来。 这合卺酒杯并非工秀之物,既非青铜,也非瓦瓷,乍看上去甚至有些粗陋。 “以一瓠分为两瓢谓之卺,壻之与妇各执一片以酳,故曰合卺而酳。”曹植在席间向众人解说了起来。 “你这孩子,净学些乱七八糟的。”卞夫人瞥了他一眼。 “子建只是碰巧近日在书中瞧见了合卺礼仪,便忍不住信口说说,是子建炫耀了,特向母亲赔不是。” 卞夫人见他赔不是赔的倒是挺勤快,也就没再多说什么,只由得他去了。 曹丕和甄宓各执这瓠瓜的一半,中间以线连柄,瓠中已斟好了清酒。 甄宓用袖子遮住双唇,啜了一口,又吐回瓠中。 与此同时,曹丕也重复着同样的动作,他的舌尖感受到了酒中的苦涩。 他举起这合卺酒杯,道:“古人取至苦的瓠瓜盛酒,在当时只是因为生活贫寒,信手拈来。到如今,人们仍不愿改变这一习俗,为的就是这酒中苦涩。合卺而酳,虽苦尤甜,当真是无限深情在酒中。”说罢他将目光轻轻落在甄宓的身上。 听了他这番话,甄宓的心中有了一丝异样。遥想和袁熙进合卺酒时,袁熙就不曾说过这样的话。合卺酒的来历与寓意是众人皆知晓的,曹丕敢于在如此场合道出,定是多了一份真心。 她如此想着,心头已是一暖,口中的苦涩之感消失不见。 她喜欢这个寓意——合卺,甘苦与共。 第八十三章 海棠叶里春色上,金玉流珠落满堂(8) 宓妃,第八十三章 海棠叶里春色上,金玉流珠落满堂(8) 行过宴饮之礼后,暮色已然降临。舒铪碕尕疏星点点,朗月低悬,更衬得夜色宁谧致远。 甄宓被喜娘和陌雪扶着向洞房的方向走去。那是曹丕的住处。 停在了洞房的跟前,借着月色,甄宓瞧见了曹丕在昨日新设的牌匾。牌匾之上,饰的是红绸红缎。 兰皋堂。 “步余马於兰皋兮,驰椒丘且焉止息。”甄宓念出了这句。 “兰?这丕公子的住处这儿,怎起了个如此女流的名字?”陌雪见着这一个兰字,不识得下一个皋字,以为都是差不多的意思,便问道。 “曲泽为皋,植兰以衬,是为兰皋。”甄宓心里喜欢这个名字,因着屈子的辞赋,也因着兰皋的本意。 陌雪还是不懂,却也没再问下去。她扶着甄宓进了屋子。 屋内通亮如昼,红烛四处,最为显眼的便是在床帐两侧立着还未点燃的烫金红喜蜡烛。 喜娘叮嘱着甄宓:“丕公子来了,你只消点亮了床边的喜烛,其余的灭了就是。这最后一道礼,便是结发,意义最为深远,我已经叮嘱了丕公子。待会儿到了晚上,少夫人不能忘了。” “嗯。”甄宓应了,脸颊已是微微泛红,在陌雪的服侍下坐到了床边。 “那这儿就没老身的事了,老身先退下了。”喜娘拜了一拜,甄宓便由着她退下了。 待喜娘从屋内走了出去,甄宓瞅着陌雪道,“忙了一天,你也累了,也下去歇着吧。” “那小姐——少夫人照顾好自己。”陌雪帮她理了理头饰和礼袍。 “我知道。”她若有所思地应着。 待到门被合上,屋子里只剩下自己,甄宓捂住了胸口。 心跳的厉害,她环视着屋内的摆设,曹丕的气息似是弥漫在空气中,将她层层包裹。 她紧张的额头沁出了一层细汗。 这两天,她觉得好累。身边人一言一语中表现出来的对她的质疑,哪怕一丁点都被她听在了心里。 她不是不在乎。 昨儿卞夫人的话还犹言在耳,今儿喜娘无心的话也在心头挥之不去。 她说到底就是先后嫁给了势不两立的袁曹两家,众人打量的目光并非冤枉了她,甄宓知道这一层。 她受着众人的目光,克制着,隐忍着,不想表现出一丝丝慌乱和委屈。 此刻,天地只余自己,她的心才放纵地乱了起来。 她忽地有了一种哀愁的预感—— 若非袁熙的那封绝情信,她断不会嫁给曹丕。这份冲动,会给她带来怎样的结局,她不敢去猜。 她能感受到的,只是心中的这一点点哀愁,正弥漫着,将她吞噬。 第八十四章 海棠叶里春色上,金玉流珠落满堂(9) 宓妃,第八十四章 海棠叶里春色上,金玉流珠落满堂(9) “二哥,你别再喝了。舒铪碕尕”曹植扶住曹丕握着酒樽的手,劝道。 才是一炷香的工夫,曹丕已经喝了不少酒。 “别管我,我高兴着呢。”曹丕将他推到一旁,力道稍大了些,自己也跟着踉跄了一下。 “二哥,你这看着也不像是高兴才喝的啊。”曹植扶住了他失衡的身体,还叫来曹彰也过来扶着。 “今日我成婚,有什么不高兴的。”曹丕扬了扬酒杯,杯中斟满的酒顺势溢了出来,洒在了曹彰的衣服前襟上。 “二哥你这是做甚!”曹彰擦掉衣服上的酒渍,夺走了曹丕手中的酒杯。 曹丕已有七分醉意,没注意的当口见酒杯被人夺了去,一时有些发怒,“干什么彰弟!不想让二哥开心吗?” 曹彰是个粗人,也不管他高不高兴,直接就把抢过来的酒杯扔到了地上。 听了哐当一声,曹丕才略微清醒了一点,他定了定神,站稳了脚步。 婚宴之上,他的心里波涛汹涌,却在极力克制。身边的女子,同他行着婚事的礼仪,沃盥,同牢,合卺,一步一步下来,尽是夫妻才有的感觉。他沉醉于这种幸福之中。 然而,只要下一瞬想到,她表现出来的温婉,她对他的配合,都是因为他一手生生打碎了她对袁熙的爱,他就止不住的心痛。 什么同牢合卺,日后甘苦与共,他竟在这婚事的开始就对她设了个弥天大谎。虽然并非故意,可毕竟他就是一切误会的源头。 他觉得头痛欲裂,不知是酒劲儿犯了,还是心中凌乱,他跌撞地走到宴台旁。 糊涂着抓过酒壶,又想灌醉自己,就好像灌醉了,就不会多想,就能心安理得一些…… “我是拿二哥没办法,植弟你劝劝吧。”曹彰无奈地说,“我也就先回去了,这会子人都散了。” 曹植含糊别了曹彰,担忧地去扶着曹丕,“二哥这是怎么了,不像平日里子建认得的二哥了。” 在曹植的印象里,曹丕向来内敛沉稳,连喝酒都是少的,更别说如此酩酊。 “植弟,你不懂。”他还是个孩子,他怎会体会这种男女之情的无奈。 曹丕吞下一口酒。他没想过他可以疼惜一个人到如此地步,连这个让他成功得到了她的欺骗,他都耿耿于怀。 他不是应该心中窃喜吗,若不是他改了书信,他哪能从袁熙的手里抢到她。 偏偏他非但不窃喜,罪恶感还油然而生,他都不知该如何面对甄宓,面对她清澈的眸。 “二哥,不能再喝了,一会儿还要洞房,你让嫂嫂见你这样,多不好!”曹植夺过曹丕手中的酒壶,与曹彰不同,曹植抢过酒壶之后,自己一口灌了个干净。 曹丕听了这话,才收敛了起来,却还是觉得头晕乎乎的。 他还要去见她,与她洞房,行夫妻之礼。 曹丕不禁抬起衣袖,闻了闻自己身上的酒气,再看曹植,曹植的身影变成了两个。 “不喝了,我这就去。”曹丕正了正衣领,跌跌撞撞地向前迈开步去。 曹植不放心,便扶着他,把他送到了兰皋堂门口。 见他已经进去,曹植替他合上了门。 外界倏地安静,只有自己的脑子里因为醉意嗡嗡作响。 他平日里就是不胜酒力,这会儿酒劲儿又都犯了上来。 屋内的烛火氤氲一团,在他的眼前,他却看不出任何轮廓。 虽是隔着屏风,甄宓还是听出了他脚步声中的凌乱,心中料到他是喝的多些了。 她站起来,走上前去想扶住他,绕过屏风之后,空气里的酒味明显重了许多。 他的身影已不复平日的倨傲,此刻看上去竟有了许多落寞。 他是怎么了。 婚宴之上,他处处得体,就如平常,这转眼就如同换了个人一般。 她走到曹丕身边,伸出手想搀着他的手臂,抬起的手腕却被猛地握住。 不经意间被人用力的一拽,她踉跄了一步,却是跌进了他的怀里! 她挣扎着,却动弹不得,男子身上荷包的清香和呼吸中散发的酒味夹杂着袭来,且愈来愈浓。 突然耳边一阵温热,只听得他在低低地唤她:“宓儿……” 第八十五章 海棠叶里春色上,金玉流珠落满堂(10) 宓妃,第八十五章 海棠叶里春色上,金玉流珠落满堂(10) 结发。舒铪碕尕 你我之发,相绾相结,白首偕老,永不相别。 她听他低唤着自己的名字,身子一凛,他的声音中不乏着酒意和*的味道。 “曹公子,你醉了!”甄宓想推开他,力气却使不上。 他的脑子里浑浑噩噩的,辨不清她说着什么,只见得她的两瓣樱唇一开一合,在他看来更是诱人。 他禁不住抱紧了她,软玉在怀,暗香盈盈,他早已失了理智失了神。 被他紧紧地环着,甄宓觉得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了,她羞愤地喊道: “曹公子,你松——”后半句话硬是被生生吞了下去,顷刻间,曹丕的唇已经封住了她的唇,“唔——” 甄宓倏地瞪大了双眼,他紧闭的双眼就在一寸之间,他的睫毛微微颤着。 她推着他,用力要推开他,她不喜欢甚至反感他这样强来,这样失去理智的贪婪。 他脑中混沌一片,她怎么在用力挣脱自己?她是想去找袁熙么,她是后悔了么……她明明是自己的女人! 甄宓刚从他的唇下逃离了出来,大口地喘着气,下一秒,他的唇又侵袭了过来,而且比上一次更加重了力道。他胡乱地揉着她的腰肢,像是要把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霸道的,蛮横的,不肯放松一丝的吻。 她是自己的女人! 认真的,用心的,不忍停下片刻的吻。 她是自己爱着的女人。 脑海中只剩下这两个念头嗡嗡作响,唇齿辗转之间,他已经将她的礼服褪去了大半,露出青花白的中衣。 不要……甄宓的心里难受极了,她畏惧他的蛮横,然而似乎更令她伤心的却是,他贪恋的原来只是她的美色…… 结发、结发、他想的怎么会是与自己结发…… 他的深情,他的关怀,他不着痕迹的用心,不过只是为了这一刻能让他顺理成章地占有她…… 他只是想占有她罢了…… 到底是自己肤浅了,这些日子究竟在温暖着什么,感动着什么! 甄宓鄙视着自己,她为自己的动心而感到无比羞耻! 他的唇还在攻城略地,撬进了她的牙关。 他的呼吸变得炽热,愈发急促,他的手也开始在她的身上游移,片刻间就扯掉了她的礼服。 他的手覆上了她领口的排扣,欲解开她的中衣。 甄宓握住了他的手,想制止他的动作,“不要……求你了……曹公子……” 她心中无比委屈,声音发颤,浑身哆嗦。 “宓儿……宓儿……”他松开了她的唇。从唇齿到腮翼再到香鬓,他的薄唇摩挲着探索着。所过之处,轻轻浅浅,不着痕迹,却弄得她酥麻难忍。 她紧闭着双眼,想避开他呼吸间的灼热。 他的头很痛,她在说什么,她又在抗拒了么,为了袁熙么…… “宓儿……”他唤她,他要唤回她,“宓儿,你是我的,是我——赢了袁熙——是我的……”他轻声呵着,又辗转地啄住了她的宝耳。 她胸口一沉,自知几日来的点滴心动都白费了。 她苦笑着,对他来说,她算什么…… 不过是一个战利品…… 自己就这么失败么,被袁熙抛弃,以为曹丕待她真心,想不到又被曹丕玩弄…… 她的身子禁不住筛糠似的抖,心中疼痛难当,浑身的力气都散了去,任由他一步步将自己逼至床边。 他将她按倒在床上,胡乱拉下了系着帐子的同心结。 五彩的同心结应声落地,青色的流苏乱成一团,金色的纱帐倏地落下,遮住了此处风光。 海棠叶里春色上,金玉流珠落满堂。 第八十六章 红颜不敌弹指老,青丝相系绾君心(1) 宓妃,第八十六章 红颜不敌弹指老,青丝相系绾君心(1) “曹公子有很多,我只是你的子桓。舒铪碕尕” 她听闻,身子不禁在他的怀里轻轻一震,虽是隔着棉衣,身上却还是传来了阵阵寒气。 她知道他在城门之上伫立了很久,看她离去,等她回来。 他的身体微微僵着,抱着她的手臂也因为冻得僵硬而不那么有力。 她本可以轻松地挣脱开,她却没有这样做。 她的心里反复掠过刚刚他的絮语:曹公子有很多,我只是你的子桓。 每一个字的声音,听上去都那么认真,她心头刮过微风阵阵。 他突然觉得惊喜,这是这几个月来她第一次没有反抗。 自从婚宴的那晚,他醉酒失了态后,她对他的态度就只剩下冷淡,更没有如此温顺过。 他想解释,她全部置之不理。 那晚他一觉过后,什么事情都回想不起来。只有早起发现的,她和着单衣蜷缩在冰冷地上的背影,永远地烙在他的心上。 此刻,他不舍地松开了她,然后对着冰冷僵硬的双手呵了呵气,嘴角禁不住噙着一丝笑意。 甄宓见他已经冻得发抖,便道:“丕公子,这里太冷了,你还是赶快回去吧。” 他摇了摇头,接着呵着热气,喃喃着道:“丕公子……丕公子也好,至少比曹公子听着亲近。”他似欣慰的笑出了声。 甄宓听了,竟不禁鼻尖一酸,自知是眼中湿润,她连忙别过脸去。 忽然,她藏在袖口里的右手被曹丕捉住,手心中徒然多了一物。 她没有看,却感受出了手中多了什么,她浑身一颤。 他的手冰冷无比,甚至在寒风中已是吹得十分干燥,有几处几近龟裂。 她突然伸出左手握住了曹丕刚要抽离开的手。 这一举动,远在他的意料之外,他心中一恸。 “宓儿,我手上太凉,别冻坏了你。”他怎能不贪恋这份难得的温暖?可他不能因为自己,让她受寒。 他推开了她的手。 甄宓再也控制不住眼中的酸涩,豆大的泪珠蓦然滚落下来。在寒风里,隐约还腾起了一丝白气。 他惊住了,连忙用袖子给她擦泪,她的泪却决了堤般怎么止都止不住。 她猛地环住他的腰,将头埋在了他的胸膛之前。 行云流动,天地色变。 “子桓……”她的声音因着流泪而不复平日里珠玉般的动听,然而这含糊的一声,却最为动人。 他心中柔软起来,大片大片的温暖将他包裹。他用力将她揉在怀里。 再也不要松开,永远不要松开。 她环在他身后的右手紧紧地攥着。 里面,是曹丕新剪下的一缕头发。 建安十年,大年初一。 初始,为一。 {{{看过后如果有混乱的感觉,参看第三十三章与四十二章,就会明白滴~}}} 第八十七章 红颜不敌弹指老,青丝相系绾君心(2) 宓妃,第八十七章 红颜不敌弹指老,青丝相系绾君心(2) 甄宓回到屋子里,凑在暖炉边烤了很久,手里的头发一直攥着,没有放下。舒铪碕尕 “容漪,把剪刀取来。”她喊着正在屋外檐下生着炭火的容漪。 容漪搁了火钳子,拍了拍沾着炉灰的手,“少夫人今儿要办的事都办好了?” 甄宓正盯着手里的头发出神,也没听见容漪的搭讪。 过了一会儿,容漪递了剪子过来,“少夫人在看什么?怎么如此出神?” 甄宓连忙合了手,收回袖子里,清咳了一声,伸手接过了剪刀。 “少夫人这是要裁衣服吗?这样的活计给容漪做就成了,不必亲自动手的。” “不是……我有用便是了,你快出去照看着你的炭火。这几天实在是冷,出去了半天就冻得发颤。”甄宓站了起来,走到床边,沿床坐下。 “可不是嘛。今晚曹府还要阖府团聚,少夫人可得在披风里头再多加层衣服。”容漪叮嘱着。 “我知道了,怎不见陌雪?”甄宓回来后就没瞧见陌雪的影子,很是奇怪。 “陌雪去给阿仑送还刚修补好的衣裳去了。” “修补衣裳?”甄宓几月前就听陌雪提起过阿仑被留在曹府干活的事,此刻听到了他的名字便并无稀奇,只是这陌雪给他修补衣裳着实令甄宓惊了一惊。 “前儿日子里,阿仑来找陌雪问会不会缝衣服,貌似曹府刚给他制的冬服被他刮了口子。我见陌雪待他,跟亲弟弟一样好。”容漪感慨了一下。 “还说亲弟弟呢,指不定哪天就可能双双跪下求我准婚呢。”甄宓心里高兴,若是陌雪能嫁给心上人,她也算放下了心。 “少夫人说的还真可能是那回事。”说着容漪将屋子里的暖炉挪得离床边近了近,“我得出去看炉子了,一会儿火熄了就白忙活了。” 看着她如此贴心,甄宓心里很是温暖。 待容漪合上了房门,甄宓才松了手,将曹丕的那缕头发放在了身边的锦褥之上。 接着,用剪刀剪下了自己的一缕长发。 青丝幽幽,相缠相络。她简单地用两缕头发打了个同心结。 总有一天,头上青丝变鹤发,镜中红颜变鸡皮。唯有这枚青丝结,永远不会老去。 在他将头发放入她手中的瞬间,她便撤离了她心中的所有防线。 数月来她已足够冷淡,曹丕却每次都装作无所察觉,悉心待她。 自然,她对他的真心早有体会。 只是那晚,他的冲动令她心灰,他的霸道让她生畏。 始终不肯让自己去承认他的用心的原因,便是新婚那夜,他并未与她成结发之礼。 她心中芥蒂,没有结发,再多齐眉举案,也不是夫妻。 她将绾好的青丝结轻轻压在了绣枕之下。 心中积累了许久的爱意,终于,泛滥开去。 第八十八章 红颜不敌弹指老,青丝相系绾君心(3) 宓妃,第八十八章 红颜不敌弹指老,青丝相系绾君心(3) 转眼到了晚上,踩着月色,甄宓带上了陌雪去赴阖府宴饮。舒铪碕尕 一路上,她的心里都揣了鼓一般,咚咚咚响个不停。一想到白日里才和他那么紧紧相拥,此刻又要同席而坐,她耳根子都羞红了。好在夜色朦胧,陌雪也看不清她的神色。 走过了凉亭前的甬路之时,就见延康从另一条小路上匆匆赶了过来。 延康见是甄宓,行了个礼,道:“少夫人安好。” 甄宓见他神色匆匆的,便问,“怎不见你家主子?” “唉,晌午时分公子从外头回来后就咳个不停,这会子发着高烧呢。”延康略有些焦急,“我得赶紧去禀明了主公,丕公子今儿不能赴宴了。” “可有叫过郎中?”甄宓听了,心中更是忧虑。 “唤过了,药也服下了,这会儿正睡着呢。少夫人我得赶紧过去了。”延康刚要走,就听见甄宓叫住他。 “顺带帮我也向主公说声,晚宴我去不上了,我去看看夫君……”最后的夫君二字,她说的轻且浅,她还从未如此称呼过他。 延康听了,不禁乐了,“这自然是最好的了,公子他若是知道你在照顾着,那可是喜从心生,包治百病的。” “行了,你忙去吧。”甄宓面上严肃着,心里却止不住的温暖。 别了延康,甄宓也打发了陌雪回去,独自一人匆匆向兰皋堂走去。 屋子里应是没点几盏烛灯,在屋外看起来有些昏暗。甄宓轻轻地推开门,怕吵醒了他。 这是她自成婚那夜之后,第一次踏进他的住处。 房内的摆设一应都没有变,白玉鎏金的案台,红木雕漆的圈椅,文人雅客的字画,山水图样的屏风。 她绕过屏风,目光瞬间凝滞住,新婚那夜不曾燃过的两根喜烛,还完整地伫立在床的两侧。 床上的曹丕,裹在厚重的被子里,正沉沉地睡着。 她眼中忽地湿润。若不是为了她,他也不会如此受苦。 她走过去,坐到了他的床边。犹豫着,却还是伸出手,覆在他的额头之上。 她蹙起了眉头,怎么如此之烫。 而他,似是感觉到了外界的响动,也微皱起眉头。 她收了手,想去后屋打一盆凉水,却在后屋看见了几个闲着无事的丫鬟。 甄宓有些发怒,“你们主子生病,不去伺候着,在这里闲着吗?” 几个丫鬟见是二少夫人在发难,也都吓了一跳,领头的一个年纪稍大的解释着:“是二公子他不让我们进去伺候……” “是呀,二公子从小就是这样,生起病来,除了郎中进去瞧,其余人一概不让伺候的。”一个丫鬟怕甄宓罚她们,连忙也解释着。 她倒是微微一怔,不曾想过他还有这样的习惯。生了病,也要独自一人,她不禁微微心疼。 “我知道了,你们备好几盆凉水,先随我端过来。” 几个丫鬟听了,就都忙了起来,随甄宓将水送到了主房的门口。 “放在这儿就行了。”甄宓道。 “少夫人,我们帮您端进去吧,这么多盆水,也不能让您一个人来回搬啊。”领头的丫鬟好心着。 “不用了,你们放下就是了。”甄宓怕这干丫鬟不懂事,动静大了惊扰了曹丕。 几个丫鬟只好应着退下了。 第八十九章 红颜不敌弹指老,青丝相系绾君心(4) 宓妃,第八十九章 红颜不敌弹指老,青丝相系绾君心(4) 几豆红烛静静的燃着,屋子里只剩下甄宓浸着方巾的水声。舒铪碕尕 冬日里从井里挑来的水都冰冷无比,她的手浸在水中,冻得身子微微哆嗦。 床上的曹丕还在沉沉地睡着,她将浸好的方巾拧干后,轻轻敷在了他的额上。 他的睫毛微微动了动,又恢复了平静。 甄宓轻轻为他掖了掖被子,目光落在他的脸上,无法移开。 看不到那双深不可测的眸子,此刻的曹丕就像孩子一样,呼吸平稳而安静。 她看得出了神。脑海里闪过了从初遇到如今的点滴,他捏着她的下颌,第一次与她凝视的场景久散不去。 过了半晌,她反应过来要换方巾了,这才收了目光。 额上原本有着的舒服凉意突然消失,沉睡中的曹丕终于察觉到了一丝异样,他睁开眼睛刚想呵斥这个不速之客,却见甄宓正蹲在床边浣着方巾。 一时眸中温热。 他记得成婚次日的清晨,她也是出现在这个位置。只不过是抱着双膝,低头蜷缩。他醒来后见她如此,大吃了一惊,复又见她发丝凌乱,而自己不着一缕,他才明白,后悔莫及。他伸出了手,刚碰到她的头发,她却跟受了大惊一般瑟缩了一下。那时的她令他心疼极了,仿佛脆弱的随时会崩溃,他便不敢再碰她一下。 此刻,曹丕将手从被中拿出,想去触碰她的秀发,手指动了动,悬在半空一会儿后却还是收了回去。 甄宓浣好了方巾,直了直有些酸疼的腰,又坐回到床上,动作轻轻。 她刚想将方巾再度敷在曹丕的额上,却猛然发现曹丕正注视着自己的目光。 她倏地脸红,连忙转过身去。 握着方巾的手被他捉住,她羞得连头都不敢回。 曹丕见她如此,不禁笑了,烧的干裂的嘴唇随着这个笑容展开的弧度微微发疼。 开口唤她,却是哑着嗓子:“宓儿……” 喉咙里一下子灌进了风,嗓子根痒痒的,他一下子干咳了起来。 甄宓听了,轻轻挣脱了他握着她的手,到茶案边为他斟了一盅温水。 她默默地在他的背后加垫了几个软枕,让他直起上身时能靠着舒服些。 曹丕接过她递来的茶杯,目光却依旧在她身上,手里丝毫没有要喝水的动作。 “再不喝,是要凉了。”甄宓轻怪着。 他瞧见她的长发中有一缕突兀的短发,心中暗喜,他乖乖听了话,将手中的温水喝得干净。 嗓中润润的,舒服了不少,他略带歉意着道:“今儿是大年初一,这是你在曹府过的第一个年,却让你来做照顾我这种无聊的事了。” “既然知道让人无聊,就不要再生病了。”她淡淡地回应,夺回了空茶杯。 “若不是今日及时生了病,你也不会过来。”曹丕扬起嘴角,笑容里好似略带了一点得逞的邪气。 她不理他。 他便捉住她的手。 “以后别再这样傻了,冬天的水那么冷,交给下人去做就是了。”他心疼她此刻手上如冰的温度。 她任由他攥着,却不说话,他的手掌温厚有力。 “宓儿,从今日起,回到兰皋堂,一直在我身边好不好。”他的拇指摩挲着她的手心,微微生热。 第九十章 红颜不敌弹指老,青丝相系绾君心(5) 宓妃,第九十章 红颜不敌弹指老,青丝相系绾君心(5) 大年初一的晚上,邺城之中的街坊巷铺都早早地打了烊,路上也是人迹罕至。舒铪碕尕这时候,正是合家团聚的时刻,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曹府的子衿堂里,也是一家长幼齐聚于此。 这子衿堂的前身,便是袁府当年的聚思堂。 大人物的府里会客饮宴的地方,总是要采用有‘广纳八方贤才’寓意的名字。 聚思堂,聚众之思,成我之策,当初袁绍便取的这层意思。 如今,曹操嫌袁绍取的名字略带俗气,便取了自己诗作中的一句: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如此,更名为子衿堂。 此刻,堂内正是宴饮之中。 曹操位列正席,右侧依次而下的是他的三位夫人——卞夫人,尹夫人,环夫人。和环夫人坐在一起的是她的儿子曹冲,今年才九岁,便没有单列出席。左侧按顺序,应该分别是,曹丕,曹彰,曹植,曹熊。而曹丕突发高烧,曹熊自小就体弱多病,寒冷的日子更是吹不得风,席间就坐的便只有曹彰和曹植了。 曹操环视席间众人一圈,只用了眨眼的工夫,便道:“今年怎么有点冷清?杜夫人和秦夫人呢?” “杜夫人的孩子还太小,夜里总是哭闹,她就留下来照看孩子了。秦夫人刚生产完没多久,身子还虚,也不便过来。”卞夫人答道。 “父亲何必苦恼,再过几年,等冲弟和几个小弟弟们都长大了,能入席了,我瞧这子衿堂怕是都不够大了。”曹植举起酒杯,敬了敬自己的父亲。 “我儿这话倒是说的很对,再过几年怕是这曹府的屋子都不够用了。”曹操感慨着。 “那也是因为我们曹家根基雄厚,家大业大。这小小袁府怎么能装得下呢?”坐在席末的环夫人接了话。 “等再过几个年头,战事若能稳定下来,倒是可以扩建一下,改的气派一些。”曹操干了一杯酒。 “今天这种日子,丕儿生病不便过来,她甄宓也该过来瞧瞧吧。这还是第一次在咱们曹家过年。”卞夫人一直瞅着曹丕夫妇空空的席位,心里有些不舒服,也没管周围人说的都是什么,直接转了话题。 “欸?她首要的身份是丕儿的妻子,照顾他也是自然的。你就别太计较了。”满座也就只有曹操能劝劝她。 卞夫人向来都是顺着曹操的意思,见他这么说了,也就作罢了,“他们夫妻若是情深,也就算了。我就是担心——” “可不是嘛,我听说几个月来两个人都是分开住的,这可不大像话啊……”环夫人道。 这事在座的人心里都是清楚的,曹操也不例外,他放下筷子搓了搓手掌,却没说什么。 卞夫人叹了口气,“我也是担心这个,这若是还不见好,丕儿也不能总这么悬在她一人身上。赶明儿,再纳一个便是。” “我看二哥待嫂嫂是用了真心的,未必纳呢。”曹彰一直在闷头喝酒,喝的不亦乐乎,此刻却也凑着热闹插了一嘴。 “年轻的时候谁没个时时放在心上的人,到最后也不过是一时兴热罢了。”卞夫人呷了一口清茶。她话中有话,说的是曹操之前纳过的丁夫人。 曹操将丁夫人视若珍宝,无奈丁夫人因着继子曹昂为护驾曹操战死宛城而冷待曹操。曹操一时激怒,将丁夫人赶回了娘家。倔强好强的脾气,虽会惹人一时生气,但更容易让人念念不忘。这不,曹操刚进了邺城安顿好,就想再把丁夫人接回府里。 卞夫人这么说,不是因为觉得自己的儿子会薄情寡义,只是环视朝野上下,稍有身份地位的男人,哪一个不是三妻四妾。她自己是过来人,便知道专情的不可能。 她叹了口气。为了自己,也为同样无奈的女人们。【魏晋南北朝时期,是中国历史上女性自我解放意识最为强烈的时期】 第九十一章 红颜不敌弹指老,青丝相系绾君心(6) 宓妃,第九十一章 红颜不敌弹指老,青丝相系绾君心(6) 子衿堂内的节日气氛随着入夜更深而浅淡了不少,众人都已是意兴阑珊。舒铪碕尕 夜,愈发清冷,而此时,兰皋堂里却是暖意融融。 炭火哔哔的响着,甄宓正蹲在炭炉旁用火钳子拨弄着橘金色的炭块。 曹丕还半靠在床上,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许久,谁都没有说话打破这安静,即便如此,也丝毫不觉尴尬。 远远地望去,屋内烛火跳跃,光影绰绰,斯人斯景有如画中。 甄宓揉了揉被炭火烫的有些发热的双眼,举手之余,鬓边的几缕青丝不经意地滑下,垂于颜侧。 曹丕见她发上不着一饰,虽不及成婚那日的浮翠流丹,不可方物,却也难掩惊人颜色,碧渠出芙蓉,宛若天成。 他不禁想起诗经中的一句,顺口说出:“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怎不用‘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甄宓依旧蹲着,回应着他,目光也随之落在他身上。 “《蒹葭》虽雅,却是触摸不到的遥远;然而这《野有蔓草》虽稍显直白,说的却是得到的快乐。如今我有你在旁,自然是此句更加应景。” “看来,曹公子不喜欢虚无缥缈的东西……”甄宓若有所思地直起了身子,腰部微微酸疼。 倏地一下,曹丕已是掀了被子,跨下床去,只消眨眼的工夫便已然站在了甄宓的身前。 猛地将她拉进怀里,他用略带威胁的语气道:“刚刚你唤我什么?” 他俯身注视着怀里的她,气息直逼她的面颊。如此之近的距离,又被他揉在怀里,她一时羞愤,便反抗着:“曹公子!” 她挑眉,自是不甘屈服,神色里较平常多了一份挑衅,他心下喜欢,手臂不自觉地环紧了她。 她收回了目光,这才蓦地发现他只身着中衣,胸口的排扣都胡乱散开着,露出了大半胸膛。 一瞬间,只觉得耳根子都烧红了,她挣扎着动了动,“曹公子烧还未退,是要闹哪般?” 见她如此,他自然是不舍得放松,哪能理会的上生病一事? 他贴在她的耳边道:“这几句其实都不如一句应景。” 他唇齿间的热气传来,令她痒痒的,她羞得睥睨着他道:“曹公子有何高见,说来听听。” 他将头埋在她的颈窝,一时间盈鼻而来的是她身上的清香,他沉醉着道:“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他的声音低沉,听得她一时情迷。 出神的当口,突然间天旋地转,须臾间,他已是将她横空抱在了怀里。 “宓儿,你可知这一刻,我等了多久……”他喃喃低语,目光温柔如水。 她微微心疼,曾经是她太过冷淡,太过倔强,将他的真心拒之门外。 她伸出双臂,环住了他的脖颈,将头靠近了他的胸膛。 曹丕的心中一软,抱着她已是走到了床边,将她轻轻放在厚厚的锦被之上。 到底是冬天,即便生了两炉很旺的炭火屋内还是难敌微凉,曹丕又是衣衫单薄,一时间没忍住,连咳了好几声。 她连忙掀开锦被,示意他躺下,才发现他一直是赤脚立在地上。 “再不注意,烧是不好退了。”她微嗔他,故带一丝怒气。 他听话着钻进被里,只露出脑袋,“这样可好?” 她满意着点点头,“都快三更了,你该歇下了,病才好得快。” 他将她的手拉进自己的被里,紧紧地攥着,道:“说好了,你留下来。” 她静默不语,却已然卧在了他的身边。 “宓儿,我不想这夜就如此过去……”他将她的手搁在他的胸膛之上,心跳的触感隐约的传来,逐渐加快。 “若醒了,才发现,这些都是在水一方的幻影,该怎么办。”他微微心痛,爱她,已入骨髓。 她感受着他的宠爱,被攥着的手折腾了一番,反握住了曹丕的手。 她轻道:“与子偕老。” 屋内烛光摇曳,此一句,自是胜过万语千言。 人世间,踏实与忐忑,都是因为承诺。 第九十二章 几重心事向姮娥,花灯如昼夜未央(1) 宓妃,第九十二章 几重心事向姮娥,花灯如昼夜未央(1) 大年刚过,还是正月里,曹操便出征带兵去攻打袁谭了,曹植随行历练。舒铪碕尕本来曹操也有叫上曹丕,却被曹丕婉拒了。曹操便命他留在邺城守城。 如今,邺城空了下来,步兵骑兵都已出城,一干将军谋士也都随之出战,没了人员往来的曹府里清静了不少。 甄宓就喜欢这样的感觉,可以不用再每走几步就被人问少夫人好。 今日起来,只见窗户外头还飘着纷纷扬扬的大雪,她便又缩回了被里。 “日上三竿,你是还不起来么?”曹丕的声音从角落里传来,惊了甄宓一跳。 她望过去,见他正坐在角落处的圈椅里,平时他很少坐在那里,她便疏忽了他的存在。 她懒洋洋地问他,“你不是一大早就被主公召见了去吗?” “回来很久了,你一直睡着。”他转动着拇指上的扳指。 “府里清静了不少,前些日就说今早要发兵攻打袁谭——”她在提起袁谭的名字时,还是那么的不习惯,毕竟曾经是一家人。她顿了顿,继续道:“你怎么没随军出征?” “推脱掉了。”他简单地回答。 她转动着灿若星子的瞳仁,莞尔一笑,道:“莫不是曹公子怕了?” 他起身离开了圈椅,走到床边,坐了下来。他的黑眸盯着她的,幽幽着道:“你知道我为了谁。” 她两颊微红,却还是逗他道:“曹公子是要从此沉迷酒肉声色之中了么?” 他抓住她伸在锦被之外的手腕,微微用力捏着,威胁着道:“唤我子桓。” 她不理他,又闭上了眼睛。 他知道她是逗他,难得见她如此活泼,从初识到现在,她的笑颜终于见多。 宓儿,我是为你,沉沦了。 若是随军出征,战事多变,不知要多久才能回来。你才刚刚倾心于我,我怎能弃你孤单一人。 曹丕专注地看着甄宓的玉颜,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拂过她面部柔和的轮廓。 甄宓微眯着睁开眼睛,欠了欠身子,道:“放我再睡会儿好不好。” 几日下来,她已经开始习惯他的触摸,甚至连他掌上的纹理质感,都格外熟悉。 “如今,你是不怕我了?”曹丕也玩味着逗起她来。 甄宓自知是睡不下去了,便坐了起来,低声喃喃道:“还不如随军出征去。” “这里是兰皋堂,你是连主人都要撵出去吗?” “我是兰皋堂主人的主人。”她轻笑,瞥了他一眼。 她竟敢如此逗他,分明是变着方式勾引他,曹丕定了定神。 “住了几日,能耐见长,开始欺压我了。”曹丕扣住她的双手,将她拉进怀里。他从袖口里掏出一张宣纸,递给她,“喏——” 甄宓接了过来,很是疑惑,“这是什么?” “摊开看看。”他稍有羞涩,便不多言。 青白宣纸,氤氲着一片墨色,运笔苍劲有力,“是诗?” 她靠在他的怀里,细细地读了起来:“有美一人,婉如清扬。妍姿巧笑,和媚心肠。知音识曲,善为乐方。哀弦微妙,清气含芳。流郑激楚,度宫中商。感心动耳,绮丽难忘。” “初五那日在星汉阁,你为众人弹奏古琴曲子之后,我便写下了。”曹丕的声音渐轻,他从未为女人写过诗,这还是第一次。 “第一句你偷了诗经的话来。”甄宓琢磨着每字每句。 “我不是说过,这句话,最适合你。”曹丕环紧了她的腰肢,鼻翼之下的气息反复摩擦着她的修白脖颈。 “既然如此,我收下了。”她笑着,将宣纸轻轻叠好,放在了枕边。 他按捺不住,轻轻含住了她的耳垂。 纱帐之中,剪影纠缠,一番温存。 第九十三章 几重心事向姮娥,花灯如昼夜未央(2) 宓妃,第九十三章 几重心事向姮娥,花灯如昼夜未央(2) 转眼即到上元节。舒铪碕尕 正月里的集市上,最数除夕和今日最为热闹。 曹丕早就想带着甄宓出府逛逛,朝出夕归,今日再合适不过了。 两人都身着厚厚的缎面细绒披风,尤其是曹丕,甄宓硬是让他在披风下又多加了一层衣物。 “我竟比你穿的多了。”曹丕略觉无奈。 “病才彻底好,不能再折腾了。”甄宓才不理他的抱怨。 “如今我觉着,生病倒是件好事。”曹丕握着甄宓的手,让它缩到了自己的衣袖里。 “你瞧这路上,有几人是像你这般牵着。”甄宓觉得羞涩,却也没有挣脱。 集市上人声鼎沸,冬日的寒冷便不再那么明显。 “我很少来逛集市。”曹丕像是在自言自语,“小时候不曾有人陪伴,后来长大了也没了兴致。” 甄宓听出了他话中的孤独感,不禁心疼。 “我小的时候很是贪玩,常常一个人偷溜出来,为这事没少挨兄长的骂。”甄宓接着他的话题。 “看不出你一个小丫头这么勇敢。” “怎么会?后来也怕了,自从有一次遇上了坏人……”甄宓顿了顿,她不该提起这件事的,因为说到这里,她想起了袁熙。 心中一时凌乱,不知袁熙此刻如何。毕竟,当年是他救了她的性命。或者再加上,她曾是他的妻。 曹丕并没有察觉出她莫名停下的话有何异样,她不说,也没再追问细枝末节。 面前是一个卖首饰的摊子,看上去花样繁多,琳琅满目,曹丕拽着她停了下来。 他的手指掠过一排梳子的上方,最后拾起了其中的一枚。 以黛为底色,梳柄处用金线描着凤仙花的图样,大小适中,质地玲珑。 “喜欢么?”他轻问,还不等她回答,他便说:“我觉得,很适合你。” 他拿着木梳在她的青丝上比了比,很是满意。不由分说的就掏出细软,将它买了下来。 递与她手中之时,她问,“就不怕我不喜欢么。” 他重新攥住了她的手,道:“你的胭脂锦盒和眉黛画笔都是这个颜色,你若偏爱此色,自然会满意,你若只是寻常喜欢,和它们凑成一套也不错。” “你竟留意女子的饰物。”甄宓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 眼神中的狐疑令曹丕哭笑不得,他更正道:“不是寻常女子,是你。” “你”字加重了语气,笃定不已。她心头温热。 “这二位公子小姐,要不要坐下吃碗热气腾腾的汤圆?”一个卖汤圆的小伙子对着他俩吆喝着。 曹丕的目光轻轻落在甄宓的身上,见她的腮翼已经冻得有些泛红,便应了。 两人坐定之后不久,两碗汤圆就端了上来。碗中的汤圆,如白玉一般光泽圆润,汤水更是飘着淡淡的酒香。 “多吃点,会暖和很多。”曹丕将调羹递给她,“慢点,当心烫。” 甄宓默不作声,细细地感受着他每一丝的体贴。 她轻轻一咬,朱红色的里馅便流了出来。是红豆。 很快,半碗已尽,身上的寒意便消散了大半,甚至额头沁出了细细的汗。 曹丕远远地瞥见了一处摊子,心中一动,他道:“宓儿,你先吃着,我去去就来。” 还没等她问清,他便融入了人潮之中。 可是甄宓等了很久都没等到他回来,不免有些焦急,便起身去找他。 上元节果然热闹,人群熙熙攘攘,想找到一个人真不容易。但她还是远远地就准确的将他的身影挑了出来。 她走过去找他,发现他似乎是在买着手工艺人的泥人。她不禁笑了,这么大的人还像个孩子。 她刚想提高声音唤他的名字,刚启开的双唇却被身后伸来的一只手猛地堵住。 她心里咯噔一下,本能地挣扎,想叫喊却发不出半点声音。身后的人使了蛮力,一闪身便将她拖进了一条窄巷的深处。 她踢打着,身后的人捏着她的肩,将她正向自己。 看清了眼前的人时,甄宓倏地瞪大了双眼。 这世界仿佛瞬间碎成了一片片,她的脑袋嗡嗡作响,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袁熙竟出现在这里! 第九十四章 几重心事向姮娥,花灯如昼夜未央(3) 宓妃,第九十四章 几重心事向姮娥,花灯如昼夜未央(3) 他松开了钳制她的双手,“对不起,吓到你了,宓儿——” 眼前的她,似是丝毫未变,就如他魂牵梦萦的那样。舒铪碕尕可再多看一会儿,他发现了她的变化,她的神态之中,多了好些他不曾见过的轻松。 “袁熙,你不要再这样看我。”甄宓见他的目光久久地凝固在自己的身上,令她很不舒服。 他瞬间石化。 袁熙。一字一顿,听上去那么冰冷。 “宓儿——”他动了动双唇,胸中疼痛,最终艰难启齿,“袁大哥带你走,好不好。” 她轻笑,目光却是凌厉至极,“我不要。” “没有尽早来接你,是我的错,宓儿,不要赌气——”袁熙不禁抓住了她的手臂。 甄宓冷冷地甩开了他的手,“请你自重,如今,我已是曹丕的妻。” 曹丕的妻?那他袁熙算什么?他本已决意日夜北上,人马已是出了幽州数千里,离冀州此处更是遥远,可他还是无法放下她。他回到邺城,这个随时会夺去他性命的地方,就是为了带她走。可她现在却喊着他的大名,说她是别人的妻? 更何况,他还没有休了她,她怎能如此大胆,或者说如此坦言? 袁熙一时难耐心中的怒火,竟不自觉的扬起了右手。 悬在半空的手突然停下,袁熙察觉到了自己的过激。 “对不起宓儿,我——”他尴尬地收回了手,不知该如何解释,“宓儿,跟我走好不好,他能给的,我一样都能给你。” 甄宓苦笑了一下,“袁熙,你这是何必……” 战事紧逼他的时候,他可以写信抛弃自己,如今战事转移到他大哥袁谭那儿,他得了闲就想再找回自己。他当自己是什么…… “袁熙,我们之间所有的交集,所有的情谊,就只停留在那年你救下我的那天。好不好?你的纠缠,只会徒增我们的陌生,罢了……”其实在甄宓的心中,虽伤心他曾经对自己的抛弃,却不曾记恨过他。一日夫妻百日恩,她不是不懂得。 “你爱上了他?这短短的几个月里,你便爱上了他?”这叫袁熙如何相信,“他究竟哪里那么好,让你如此沉迷?让你甚至忘了你原本该有的身份!” “天下之事,冷暖自知,我说多少你也不会明白。你快离开邺城吧,这里实在太危险。”她不想再继续纠缠下去,所有的事实都已写就,所有的路途都已起程。是不论如何挣扎,都无法再回头的。 “宓儿,是他胁迫你对不对?这并非你的本意对不对?你等着!我这就出去杀了他!”袁熙的腰间佩着一把长柄剑,此刻他已是将手覆在了剑柄之上。 “你疯了么!在这里杀了他你也会死!”甄宓知道今日曹丕并未佩剑,若是袁熙真的冲出去——她不敢再往下想。 “宓儿,你还是在乎我的是么?我给你选择,只要你说一句,我立刻带你走。”袁熙又想抓住她。 甄宓向后退了一步,算作给出了答案。 袁熙见她面无表情地拉开了和自己的距离,心中顿痛,“美丫头……和袁大哥的一切……都不算数了么……” 是啊,从你写下绝情信的那一刻起,一切都化为灰烬了。 “别说你是袁大哥,你不配。”她的声音像是一把锋利的尖刀,无情地刺进了袁熙的心间,鲜血淋淋。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她,这才短短几个月,她对自己就如仇人一般。 他动了动双唇,声音却是哽咽在喉咙深处,发不出来。 过了半晌,他才说:“我会再夺回邺城,到时候,任他是谁,都必须将你还给我。” 这已经不是对女人的占有,而是演变为男人之间的斗争。 他说罢,转身离开,背影就如从前。甄宓一瞬间有一丝回到过去的恍神。 上一次他说他会回来再见她,怎料到是今日这般尴尬。 所以这一次,袁大哥,我们还是永远不要再见了罢…… 第九十五章 几重心事向姮娥,花灯如昼夜未央(4) 宓妃,第九十五章 几重心事向姮娥,花灯如昼夜未央(4) 上元节,本该就是一家团聚,其乐融融的日子。舒铪碕尕 可陌雪,却早已忘了家人的模样。 今日她的主子随着丕公子外出,她虽然闲了下来,却难免觉得冷清。 此刻,她正双手托腮,在自己的房间里,发呆。与她同住在此的,便是容漪。 容漪正埋头认真地绣着花样,并不觉得无聊。 陌雪看了看她,道:“屋里这么冷,手不觉得冻么?” “一直绣着,习惯了就还好。”容漪头也没抬,继续着手上的活计。 “姐姐这是绣什么呢?”陌雪好奇起来。 “帕子。少夫人的帕子少,平时总归要多换换花样,也不至于总重复着倦了。” “帕子这东西,从外面买来多省事,姐姐何必自己劳累。” 容漪笑了笑,抬起手,带起一根丝线,道:“反正我闲来无事,又自认为绣工很好,多做些总没错。” 陌雪听了,便由着她继续忙着,而自己又回到了发呆的状态。 她还记得,五年前的上元节那天,甄宓和单宁外出,便留下了她在府里。 就如今日这般,她坐在桌前发呆,打发着白日里无聊的时光。 只是不同的是,五年前,她的窗前出现了一个身影,而今日,即便她如何凝视,那个身影都不会再出现了。 那一天,袁尚叩响了她的门。她不知就里地开了门,门外的袁尚穿着银白色的袍子,领口和袖口的裘毛染成了金色,乍一看,贵气逼人。 “你家主子不在府里?”袁尚望着主房紧闭的门窗,问道。 “嗯,少夫人她外出了,尚公子可有什么事要转达?”陌雪毕恭毕敬。 “也没什么,二哥他不在家,今儿又是上元节,我寻思着送来点元宵给嫂嫂。”袁尚提了提手中的袋子,示意陌雪。 “多谢尚公子记挂。”陌雪作了个揖,接过了袁尚手中的袋子,将它放好。 她见袁尚转身想走,刚想拜别,下一秒,他却突然又转回身来。 “二哥这两年都没回来过,真是苦了嫂嫂,不知嫂嫂可有抱怨?” “有关熙公子的话,少夫人从未提过。”陌雪不知来者是何意图,警惕起来,不过这句回答也算是实话实说。 “从未?”袁尚的眸子转了转,他盯着陌雪盯了很久,缓缓开口:“你换作?” “奴婢陌雪。” “陌雪——好听的名字。”袁尚顿了顿,靠近了陌雪一步,他抬起陌雪的下颌,仔细地打量了一番,“挺漂亮嘛。” 他的眸里带着很多戏谑的意味,她不明白他为何这么说,甚至她看着有些害怕。 他将拇指印在她的唇上,轻轻滑过,嘴角笑意更是意味深长。 从未被男子如此注视和碰触的陌雪,心早已在胸腔中狂乱作响。 再后来,每一次她在府中遇见袁尚,她都发现了袁尚刻意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陌雪也许只是有一点点迷恋袁尚。更多的,其实她只是期待着,也许有一天,袁尚能待她不同,那她也就可以不再居于人下。 从没有人给了她这样的期待,她宁愿去相信这份期待会实现。 面对甄宓,她对自己的背叛常有几分自责。面对如今袁氏即将没落的结局,她知道她的期待也早已破碎。若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什么都没有发生。 希望,总是给人莫大的失望。 第九十六章 几重心事向姮娥,花灯如昼夜未央(5) 宓妃,第九十六章 几重心事向姮娥,花灯如昼夜未央(5) 甄宓从小巷里拐出来,手工艺人那儿早已不见了曹丕的身影。舒铪碕尕她便回到卖汤圆的小摊子,曹丕果然在那里等她。 曹丕一步跨上来,将她深埋进自己的怀里,揉着她的头发,爱怜地责备道:“去哪了,让我如此焦急。” 她乖乖地缩在他怀里,歉疚着道:“都怪我,贪看热闹,忘了时间。” “愈发能折磨我了。”他的声音里略有些恨恨的感觉,她听得出那满是担心和疼惜。 巷里巷外,虽有通幽,却并无暗处,他怎能看不见她。 他寻找她的时候,就看见了她在巷中,她在和一个陌生的男人说话。 那是谁,她为何隐瞒,曹丕不知不觉又将她搂得更紧了些。 “再用力,人就要碎了。”甄宓略觉肩部有些吃痛,微嗔着他。 他不松手,也丝毫没有减轻臂上的力道。她才察觉出了不对。 仔细思量,她才明白,他许是看见了她与袁熙。 他没有在自己失踪后四处寻找自己,而是安稳地坐在摊子上等自己回去,就说明,他其实知道她在哪里。 他并未见过袁熙,所以他肯定不知道来者何人,那他就是吃醋了? 甄宓在他的怀中扬起了脸,想看看他的表情,只见到绷得很紧的下颌。 她对着他的下颌处呵了呵气。 曹丕觉得有些痒痒的,低头注视着怀里的人儿,微皱起眉头故作严肃地道:“你在调皮?” 甄宓只笑了笑,迎着他的目光。 她的眸底如一潭碧水,此刻和着这调皮的目光,似是激起涟漪,更是让他沉迷。 “既然如此——” 转瞬之间,曹丕就将她横空抱起,丝毫不给她反应的余地。 “喂!大家都在看着呢!”甄宓瞧见了路人投来的目光,不好意思地将脸埋在了他的怀里。 “就是让大家看,这是我的妻子。”声音不小心略高。 曹丕抿着薄唇,抱紧了她。晕,自己这是吃醋了么…… 他环视着周围三三两两的打量目光,一一看了回去。怎么样,我不能吃醋么! 走了很远的一段路后,他终于觉得累了,心里估计着路人也该看够了,便放了她下来。 他从袖口里掏出刚刚买好的彩泥小人,递到了甄宓的手里。 “这怎么雕的是一个男人像?”与自己想到的大相径庭,她还以为曹丕会以她为原型。 “是我啊。”曹丕故作无所谓,实则心中略有羞赧之意,便道,“怎么?看不出么?” “自然是看得出的,只是感觉怪了点。”甄宓说着将它收在了自己的袖口中。 “反正送你了,你收着便是了。” 她不懂么,曹丕无奈地想,真想说出来:想我的时候,随时可以拿出来端详。 可这种话,怎么是他能说出来的…… 其实甄宓明白,他的意思。 她斟酌了好久,终于开口:“子桓——” 他心中暗喜,她唤得这么自然,这么贴心。 “刚刚,我遇上了袁熙——”甄宓压低了声音,不敢抬头看他。 本有的喜悦瞬间凝固。 曹丕只听得自己的心跳愈发沉重,直至可闻。 居然是他……那他和她……他们说了什么…… 冬日的风,四处袭来,凛冽不已,全数吹进了他的心。 大乱。 甄宓见他愣住,神色之中更多了份揣测不清的凝重,她连忙解释着:“他已经走了。”末了,又补了句,“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听闻,暗松了一口气,看来他们并未提起书信一事。 即便如此,曹丕的心中还是揪着。她向他坦言袁熙的出现,而他,却阴暗地将那个秘密埋在心里。 而这,究竟能瞒多久…… 他抬手抚上她额际的碎发,镇定地笑了笑,道:“无碍。” 第九十七章 几重心事向姮娥,花灯如昼夜未央(6) 宓妃,第九十七章 几重心事向姮娥,花灯如昼夜未央(6) “来,各位将士,我们一饮而尽!”袁尚正在营帐之中,设宴款待军中将士。舒铪碕尕 数月下来,一路北上,辗转劳累,如今趁着这上元节,他下令驻军歇息。 袁尚抿了一口酒,二哥他到底还是按捺不住,只身策马回到邺城,这一去也不知能否平安回来。 女人有什么好?红颜祸水。他的眼中掠过一丝嘲讽。 正想着,营帐之外传来一声急促的通报声。 “进!” 来人飞奔进来,扑通一声就是跪在了袁尚面前,“将军!袁谭将军他——” 袁尚噌地站了起来,动作之大,带翻了面前的酒杯,“他怎么了?” “袁谭将军——他,他战死了——” 袁尚踉跄了一下,大脑一时晕眩。 他不是最恨袁谭与他争夺后嗣之位的么,他不是最想置他于死地的么…… 如今,听到他战死的消息,怎么会如此难受。 “什么时候的事?” “昨儿夜里,小的一路上快马加鞭赶来通报,片刻不敢耽误。” 在座的将领听了,都窃窃私语起来。袁谭被灭之后,曹操自然就会攻打过来,他们就是下一个目标。营帐中不安的情绪开始涌动,私语逐渐转为喧哗。 袁尚跌坐下来,失了神一般。 上元节,本该合家团聚的日子,他却得到了手足薨逝的消息。 还有他的母亲,他还不知道他的母亲刘夫人是否还活着。 原来这两年来,他失去了这么多。 可他争的有什么错?他就是想要主公的位子,他不容许任何人横亘其中,大哥也不能例外。 他调整了自己的思绪,眸中重归一团阴鸷。 千万里之外,他所牵挂的母亲,正独自坐在冰冷的台阶上,看着新上的月色发呆。 洗了一冬天的衣服,手上早已遍布冻疮,红肿难堪。 儿子啊儿子,为娘等着呢,等到你回来救我,等到你宰了这些个贱人。 刘夫人嘴角冷笑,寒风吹得她的嘴唇裂开了好多口子,鲜血外渗。 无比邪魅。 比起什么阴夫人,单夫人,那些个死在自己手里的女人,她至少还活着。 刘夫人瞅着自己结痂的手,曾几何时,它们也是净若水漂。 她咬着牙,用力撕扯下一块新结的痂,皮肉开绽,一阵吃痛。 甄宓,早晚有一天,我要让你同样痛苦。 天空,一团乌云飘过,遮住了月色华光,天地骤暗。 即便是上元节,满月如盘,星辰璀璨,注定的劫数,一样难逃。 第九十八章 几重心事向姮娥,花灯如昼夜未央(7) 宓妃,第九十八章 几重心事向姮娥,花灯如昼夜未央(7) 入夜已久,玉漏相催,花灯如昼。舒铪碕尕 曹丕带甄宓来到一处别院,院落之中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灯。远远望去,星星点点甚是璀璨,如梦亦如幻。 院门虚掩,被曹丕堂而皇之地推开,甄宓跟在他身后,拽住了他的手,道:“擅闯民宅?” 曹丕笑了,“跟我进来便是。” 她便跟着他,满心疑惑。 院落之中传来对酒之声,在这琳琅的花灯之下,更显热闹。 这时,院中之人发现了曹丕他们,纷纷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领头的男子深深向曹丕拜了一拜,“丕公子别来无恙。” 曹丕伸出手在他的肩上拍了一拍,道:“季重,好久不见。” 此人名吴质,字季重,善属文,素来与曹丕交好。 吴质身后还站着三个人,一一上来与曹丕打过招呼。 曹丕牵过甄宓,向几人介绍道:“这位便是我的妻,甄宓。” 甄宓福了福身子,“见过各位。” “宓儿,这些都是我的好友。这位是吴质,这是徐干,这是刘桢,这是应玚。”曹丕一一向她介绍着,甄宓用心记下了。 “少夫人的相貌名动大江南北,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吴质首先称道。 “丕公子得此佳人,我等艳羡之极啊。”说话的是徐干,为人向来洒脱不羁,坦诚直爽。 甄宓稍稍觉得不好意思,含笑着,暗暗动了动曹丕握着她的手指。 “诸位是要让内子在这寒气十足的地方站多久呢?”曹丕玩笑着道。 “快上座!瞧我,竟疏忽了。”吴质连忙做了请的手势,一干人便簇拥着一同进了屋子。 屋内,烛光四处,较之院落中的花灯,丝毫不减光辉。 正中央的圆木红桌之上,置的是珍馐暖酒,瓷碗银筷。 “少夫人莫要拘束,丕公子是这里的常客了。”刘桢为甄宓拉来一把雕花圆凳,示意她坐下。 “多谢。”甄宓收了收裙裾,准备坐下。 “宓儿。”曹丕唤她。 “嗯?”她停下,看他。 曹丕伸出手,轻轻为她解开了系在颈前的流苏扣,将她的细绒披风卸了下来,“屋子里炭火旺,坐的久了会热。” 他的动作温柔体贴,在众人面前,此等脉脉惹来一片唏嘘之声,甄宓听了,不禁面上作烧。 他见她含羞,便靠近她的耳边,低语道:“不必拘束,都是自己人。” 甄宓也觉得眼前的几个人都分外亲切,大概是因为他们都是曹丕的好友的缘故。原来他平日里结交的朋友看上去都是这般的文雅,她似又多了解了他一些,心中淡淡欣慰。 “有此佳人在怀,看来今日丕公子免不了诗兴大发,远胜咱们几个了。”说话的是应玚,他边说着边为曹丕斟上了一盅清酒。 曹丕接过酒杯,开起了玩笑,道:“今日这酒,我看可以免了。无需助兴,自得成章。” “我看也是,如今你已是酒不醉人,人自醉了!”吴质举杯相喝,众人听了皆开怀大笑。 应玚又斟了一盅,递给甄宓,“不知少夫人平日里,是否饮酒?” 甄宓谢了,也接过酒杯,道:“饮得几盅,无碍的。” 待六人已是围着圆桌坐定,吴质便开口道:“今年的上元节诗会,轮到丕公子立题了。” “我怎记得,去年便是我立的题?”曹丕不解。 刘桢答道:“不错,去年的题是丕公子出的‘濯翼’。今年,主公新占邺城,我等追随公子前来,这是你我兄弟在邺城的第一个上元节,万象伊始,自然是由丕公子立题。” “更何况,公子携娇妻前来,我等自要给公子展现的机会。”徐干补充道,此话一出,满座皆笑。 “徐干说话,是愈发直率了。既然如此——我也推脱不得。”曹丕就着众人的意味,举起酒杯,又将目光落到甄宓的身上。 她也正望向自己,眸色如华,盈盈点点,宛如初见。 初见那日,即便她发丝凌乱,以灰覆面,还是遮不住瞳仁之中的湖光山色。 那日聚思堂中,两人对视的那一瞬间,就注定了她的目光,将永远在他的脑海中,挥散不去。 他沉默了片刻后,声音悠然地响起,“就定作,凝眸。” 【备注:刘桢,应玚,徐干三人皆属于建安七子,与曹丕深交;而吴质,则是助曹丕成为世子的重要辅助力量之一】 第九十九章 几重心事向姮娥,花灯如昼夜未央(8) 宓妃,第九十九章 几重心事向姮娥,花灯如昼夜未央(8) 众人接了题,心中都知晓曹丕的意思。舒铪碕尕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美人,若无一双灵动的眸子,那即便再是倾城绝色,也不过是一副皮囊。 但看眼前的这位,倾国之色之余,那双如月明目,才是冠绝之处。 徐干首先开口道:“我记得《文子·上德》里有句,百星之明,不如一月之光;十牖毕开,不如一户之明。” “这说的是数量繁多不如品质上乘。”应玚接着。 “我倒觉得,用来形容目光也未尝不可。明眸善睐,万物皆为之失色。”徐干解释着他的意思。 “《文子》的这句,我倒觉得反而用之,更得其妙。”这一次,开口的是曹丕。 众人闻其意见相反,都为其见解而感到好奇。 “我只是觉得,无众星之明,何来日月之光。日月华光,若无星辰相佐,断断不可独存。”曹丕端起了酒樽,致意在座几人。 吴质等人都随之举起了酒樽,仰头而尽。 “能与月同存,为之生辉,实乃星辰之幸。”吴质心中明白,曹丕言中所指,便就着他的意思,以表忠心。 在座之人,除了吴质本随曹丕,其余三人都是直接为曹操效力的。只不过几人以才学交好,有些话,就不便明说。 徐干等三人,虽未置一言,心中也都明白。对曹丕所敬之酒,仰头而尽,便是追随之心的表示。 曹丕清爽一笑,道:“我这算是偏题了。自罚三杯。”说着,又开始向酒樽里斟酒。 甄宓知他不胜酒力,却也没有劝阻。 席间觥筹交错,只言片语之间便明晰了党羽关系。她心下知道,曹丕此刻定是十分愉悦的,借酒助兴,她便由他去了。 “既然丕公子承认偏题,且已自罚三杯,就请丕公子先赋一首,各位说如何?”徐干倡议道。 满座皆点头相和。 “立题由我不说,如今连属文赋诗也是由我最先,汝等实在欺人太甚。”曹丕刚咽下三杯酒,脸色已经微红。 刘桢接道:“此刻看来,丕公子刚好微醺,应该正是才思泉涌之时。” 曹丕听闻他的话,不禁笑了,“公干,你惯会取笑我。” 公干,是刘桢的字。 “既然如此,我只好不负众望,权作抛砖引玉。”曹丕托起下颌,黑眸中星芒闪烁,他注视着甄宓,沉吟片刻,道:“歙天地之五色,曜日月之流光。有霞盈于穹宇,含玄气以墨敛。默而视之,沈光浮影,焕若参商。图兹目以骋怀,慰我心之忧忧。” 众人凝神听毕,纷纷称赞。 “图兹目以骋怀,慰我心之忧忧——看来这赋是作给少夫人的。”应玚若有所思着道。 曹丕笑而不语,只是在桌下轻轻按住甄宓搭在膝上的手。 “公子与少夫人琴瑟和谐,我等实在为公子高兴。”吴质此话出于真心。他跟随曹丕的这几年里,曹丕一贯给他冷倨不可接近之感,如今他笑容渐多,较以往显得更加亲近。 这个女人对他来说多么重要,他们都看在眼里。 一直在席间默默听着其他人你言我语的甄宓忽然开口道:“我倒觉得尾句并不到位,应该改改。” 此话一出,语惊四座。 在座的各位都是有着妻室之人,平日里这干妻妾居于家室,绣以针线,从未参与过他们的聚会不说,更是对诗赋毫无造诣的。 而今,甄宓要对曹丕的短赋作出品评,众人皆是感叹。 曹丕饶有兴致的看着她,道:“夫人高见,说来听听。” 甄宓不好意思着笑了,道:“哪里是高见,说出来大家别笑话就是了。” 曹丕道,“宓儿,你若改的好,我便自饮三杯;你若改的不好——”他顿了顿,“我便替你自饮三杯,何如?” “欸?你我兄弟作赋的规矩,向来是更正不佳者自罚三杯,公子可不能因为心疼,就替少夫人喝了酒。”刘桢道。 “既然刘公子这么说了,就按你们的规矩来。若不满意我的改法,我自愿领罚。”甄宓已经斟好了酒,就放在面前。 她斟酌了一会儿,道,“我觉得应该作:图兹目以相缅,惟日月与齐辉。” 曹丕听了后,便端起甄宓面前的酒杯,仰头而尽,连饮三杯。他喜欢她这句,她心思细密,想说的都在此句之中,他细细品味着,自叹弗如。 “好一句,图兹目以相缅,惟日月与齐辉!少夫人昭然一介才女子。”吴质赞叹不已。 其余人等也都为之折服,皆心下感叹。 徐干道:“少夫人不仅有倾国之色,更有斐然之才,如此难得,徐某今日一见,实属万幸。” “只是一句,实在不能说明什么。我不过是更知晓女子的心思罢了。”甄宓解释着。 曹丕出神地看着她,他虽知她自小就有熏陶,却不知竟是如此出众。 数月下来,他对她的一切,早已欲罢不能。 第一百章 几重心事向姮娥,花灯如昼夜未央(9) 宓妃,第一百章 几重心事向姮娥,花灯如昼夜未央(9) 席间气氛愈演愈浓,甄宓稍觉得有些乏,便起身去院子里走走。舒铪碕尕 银盘高悬,疏星半点,花灯泛着的明黄氤氲一片。 她静静地伫立在院落中央,环视着周身的一切。 这是好多年来,最为尽兴的一个上元节。一天之中,他陪着她,似是踏遍了邺城各处。 上元节,婵娟月色,对于不同的心境,却有不同的影响。 最怕的便是,灯暗昏芒,人静闲凉,西楼之外,月下寒窗。 她不知是哪来的如此感慨。也许是白天与袁熙不尴不尬的相遇,令她想到,此刻,袁熙一定是独自一人,或快马回营,或黯然独酌。 她心中多少还有一丝不忍,她的生命中,有六年都在为他而付出。 六年的时光,因为一瞬而终结。 忽地,她的身上多了一件披风,又被人从身后环入了怀中。 曹丕的气息在她的耳旁生热,他低低着道:“我若不来看你,你是要冻坏了。” “就知道你会过来。”她身上暖暖的,对他撒娇。 “知道我宠你,便如此肆无忌惮。”他心中怜爱不已。 她不回头,只靠在他的胸前,两人便一同面向了月色。 “快说,那句话是不是说给我听?”曹丕一脸正色,将下颌枕在她的肩上,靠近她的鬓边。 “曹公子问的是哪句?”她故作不知,逗他。 “图兹目以相缅,惟日月与齐辉。”他由着她逗。 “你既然明白,又何必问我,搞得我很不好意思。”甄宓的声音渐低。 “我想听你亲口说,这句话是说给我听的。”他在她的鬓边摩挲着,他也有坏心肠,他就想看她羞涩的样子。 满院的花灯之火闪闪烁烁。她脸上的酡红若隐若现,幽幽着倾吐道,“我希望,你能永远记着我的目光,此生不够,愿与天齐。” 他揽紧了她,她的发丝拂过他的面颊,带起一阵幽香。 他沉醉着重复着她的话,对她絮语:“此生不够,愿与天齐。” 被暖光包裹的身影重叠在一起,在周围花灯的照耀下,在地上投出了无数的剪影。 “这院子里的花灯,是我见过最为别致的。”甄宓打破了院子里短暂的寂静。 “季重他喜爱各式各样的花灯,每年上元节都会四处寻找质地与花样皆为上乘的花灯。自然比较别致。” “那我可不可以挑一个带回家去?” “若都喜欢,都带走也可以。”曹丕宠溺着答道,他松开手臂,放她去挑选。 甄宓一个一个的细细打量过去,最终脚步停在了院子门口的那盏花灯面前。 曹丕在她身后跟着她,随她一路看过去一盏盏花灯。 面前的这盏,轻薄的丝绢制花灯罩子被八根蝴蝶骨撑着,绢面之上的泼墨手笔十分大方。较之其他,稍显素雅,既无流珠绦丝,也无粉黛之色。 “你瞧这个如何?”甄宓指着花灯,问着身后的曹丕。 “写意自然,我看也是最好的一个。” “那一会儿去向主人求了它来。”甄宓满心欢喜,她想留下这个花灯挂在兰皋堂院落里的石座旁。满院的花灯,就属这个与曹丕房内的山水屏风最为相得益彰。她知道,这是曹丕喜欢的风格。 “打扰了。”已经敞开的院门被敲响,院内的两人才注意到门外多了两个身影。 来者是两位女子,看得出她们是一对主仆。 为首的女子服饰更显华丽,借着月色,上面的花纹泛着金光。 “恰巧路过此院,便被此处灯火吸引了。上元节里花灯虽多,却鲜少能见到如此众多的别出心裁。”小姐模样的人礼貌地开口道,她仰头环视着院内。 甄宓见她们主仆二人手上都没有一个掌灯,便热心道:“前日里的积雪还未化开,夜里出行还是需要掌灯的。这位姑娘若不嫌弃,可以挑一个,一来观赏,二来照路。” 甄宓觉得,这院中花灯,造型都是罕见的,任谁都会喜欢。而美好,就是要用来与人分享的,才得其价值。 “素昧平生,这会不会太冒昧?”这位小姐小心翼翼,很是谨慎。 曹丕随着甄宓的意思道:“没关系,姑娘请便。” “小女郭照,今日实在冒昧,就在此先谢过二位慷慨割爱。” 这位名唤郭照的女子远远地便见这院落之中的花灯每个都精细别致,心下的确十分喜欢。此刻,禁不住多环视了几圈。 乱枝苍木,灵鸟仁兽,芙蓉金香。每一盏都有其专属的姿色,巧夺天工,惟妙惟肖。 郭照正担心主人不忍心割爱之时,却见门口这盏山水花灯十分普通素气,清川流波并无稀奇,想来与其他花灯相比,索要这盏应该不至于夺爱。 她便开口道:“就近这盏吧,我甚是喜欢。”她伸出手,指着甄宓刚才同样看上的花灯。郭照虽口上说着喜欢,实际只是一种礼貌,罢了。 甄宓听了,心却莫名其妙的跳空一下。怎么都想不到,数十只精美绝伦的花灯,她偏偏选中了这盏。 若不送她此灯,方才任她挑选的话就算是食言了;但若送她此灯,那自己心中的喜欢该如何排遣。 正两难的时候,曹丕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敢问姑娘府上何处?” 郭照怔了一下,定定地看着曹丕,初次见面他就询问她的住处,是什么意思。 曹丕察觉出了她目光中的异样,便道:“姑娘莫要误会。这盏山水花灯原是内子中意的,姑娘若不嫌弃,满院花灯明日便全数送到姑娘府邸。只是这盏,还望姑娘放手。” 人世间,倾尽一切,只为一人。 一百零一 春色恼人眠不得,月移花影上栏杆(1) 宓妃,一百零一 春色恼人眠不得,月移花影上栏杆(1) 光影绰绰,映着曹丕的一脸坚定。舒铪碕尕 郭照出神愣了一会儿后,转而轻笑了一下,道“这位公子对待夫人真是体贴细致。小女本就不住邺城,如今也只是随母亲回来探亲,公子也不必劳师动众的寻我府邸,赠我花灯。” “郭姑娘,今日之事,实在惭愧。”甄宓表示歉意。 郭照的目光扫过甄宓,又扫过曹丕,最后停在花灯之上,道:“真是灯美,人美。原以为姑娘你会喜欢其他几盏,想不到如此巧合,竟冒犯了。到底该我道歉才是。”说着,欲屈身作揖。 自然,及时被甄宓拦了下来,她心中存着几多愧疚,道“姑娘不必如此。” “我就不再多加叨扰了,竟冒昧地坏了你们的兴致。” “郭姑娘这是哪里的话。”曹丕似乎察觉到,他已经惹了眼前这位女子不悦,“还是挑一个花灯,照照路吧。” “不必了。”郭照定定地看着曹丕,道:“赠灯心意我已经收下,今日相逢算是缘分,他日若能再见,公子再履行今日诺言,也不迟。” 她抬头望了望院门之上的牌匾,吴府,她记下了。 告辞之后,郭照带着她的侍女匆匆离开,院落之中又重回两人世界。 曹丕紧紧揽住甄宓的肩,关心道:“门口吹了这么久的风,有没有冻到?” 甄宓就着他的力道,轻靠在他的怀里,她逗他:“你这一席话,怕是冰了别人的心。” 曹丕揽着她向院子中央走去,“我只在乎你的心,她的,与我何干?” 甄宓停下脚步,正面面向曹丕,理着他胸前的披风扣穗子,道:“你所说的话,对她虽也是好意,被她听去却是极伤面子的事情。” “她欲夺你所爱,我自然要护着你。”声音轻浅,却听得出所含之情,不言而喻。 甄宓心中,一时情动。 她揪住他的衣服,本想把他拉得离自己近些,不想却让自己踉跄了一下栽到他的怀里。 曹丕打量着怀里的人,玩味而又邪气地问道:“投怀送抱?” “才没。”她否认。 他双臂环住她娇柔的身躯,靠在她的耳边,噙笑着道:“要不我们现在就回家去?” “为什么?”她猜到了他的意思,却还是不肯屈服地故意问道。 他眸子狡猾地一转,一抹坏笑愈甚,“宓儿不是着急了么?” “胡说!”她羞得又急又燥,忍不住捶打他的胸膛。 他喜欢看她这样难得的撒娇,便没有急着止住她,任由她对自己胡作非为。 不远处却是响起了两下咳嗽之声。 “季重啊。”曹丕见吴质就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便招呼道。 甄宓听了,连忙松开了曹丕,面上红云已是烧到了耳根。 “二位在此,实在是不忍心打扰。”吴质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虽然他要比曹丕年长十岁,他也追随了曹丕几年有余,可曹丕这样拥着一个女人在他面前,还是头一次。 “内子瞧上了你家的花灯,季重可要割爱啊。” 吴质对曹丕来说,不仅是一位谋士,更是一个朋友。 “丕公子从来不用跟我客气,夫人若喜欢,只管拿就是了。” “多谢吴兄。”甄宓谢过,“那,两位慢聊。”她识得出吴质过来是有话要与曹丕讲,便识趣地退下了。 院落之中,原本你侬我侬的情愫气氛转瞬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男人之间磋商大事的肃穆。 “今日来的消息,主公出师告捷,已经杀了袁谭。” 曹丕抿紧薄唇,仔细听着。 “看来不出几日,青州便要收诸囊中。兵锋正锐,我想主公一定会一举夺下并州。”吴质继续分析着。 “不错。”曹丕心中赞同。 “如今汉天子就在主公的手上,我想即便我不挑明,你也知道主公几年之内,定会成大事。”吴质压低了声音。 “能力与雄心,父亲他一样都不缺。”曹丕从小便很崇拜曹操,这种感情远在儿子对父亲的崇拜之情之上,更是一种对英雄的敬仰。 “主公有大势,则其公子有大势。只是主公的公子,不只你曹子桓一个。” 吴质的话,客观冷静,却是事实。 瞳孔锁紧,曹丕静静地望着远方,天幕之上,银盘明亮。 他缓缓开口,“你的意思我明白。” 一百零二 春色恼人眠不得,月移花影上栏杆(2) 宓妃,一百零二 春色恼人眠不得,月移花影上栏杆(2) 上元节过去了几天后,年味明显淡了许多。舒铪碕尕 街坊上下,渐渐都回归到平常。 “这是在邺城的最后一天了,小姐还有没有哪里想去?” “嗯。”坐在铜镜前正在梳理秀发的郭照随意应着。 “小姐在想什么?”正在整理物品的丫鬟见郭照怔怔的出神,好奇地问道。 “我在想,美貌,真是个好东西。”郭照若有所思。 “小姐怎么突发如此感慨?” “芷清,你还记不记得那晚在吴府遇上的夫妻?他那么疼爱他的妻子,想来就是因为她的美貌吧。” “小姐何必提起他们,上元节这种吉日,白白地让小姐你受委屈。”唤作芷清的丫鬟,为郭照鸣不平。 “气愤归气愤,真当我郭照得不到好灯。”语气渐锋,却在下一刻话锋一转,“不过,真羡慕那位女子。我若能得一人,如此宠我顾我,便够了。”郭照还记得那日曹丕的目光,此刻就浮现在自己眼前。 “咱们郭老爷好歹是个太守,他们吴府有什么稀奇。以后反正不会遇见,咱们眼不见心静。”芷清说话尖刻,郭照知道芷清也是因为心中照顾着自己的感受,便没有对她挑剔什么。 只是——以后真的不会再遇见了么。她竟有些怅然。 她自然是生那个陌生人的气,他说的好似她存心夺走他的妻子所爱。 只是,生气之余,竟有些不忍放下。 “芷清你忙着,我出去一趟。”郭照搁下木梳,站了起来。 “不用我跟着么?”芷清一头雾水,早上还听郭照说今天不想出门。 “不用,你留下,收拾好包袱。”话音还未完全落下,郭照已是出了房门。 她凭着模糊的记忆,沿着上元节那日走过的路,穿过一条条人流熙攘的巷陌,脚步最终停下。 当她看到院门牌匾上大大的隶书“吴府”二字时,怔了一下。 她开始问自己,怎么就来了这里…… 院门大开着,她不禁向院中张望。花灯应该早就被卸下,此刻已是不见半点影子。 府中陈设简单,一个简单的庭院,一眼望到底便是主人的住宅。 如此简朴,不像是富贵之家,却能买得起那么精致的花灯,郭照不解。 正纳罕着,住宅的房门被人从屋内推开,吓了郭照一跳,她尴尬的立在原地,与正欲出门的男子蓦地四目相对。 心中敲起了万千锣鼓之声,她竟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 好在下一刻,她意识到,眼前之人并非那日的公子,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吴质见一位女子呆立在自己的门口,心中奇怪,待走到院外,他问道:“姑娘在我府前张望,可是有事?” “没,没事。”郭照一时失措,她虽责怪自己怎么没马上离开,心中却是止不住的好奇。此人说这是他的府上,那么那日的夫妻又是什么身份,竟可以擅自做主赠送花灯。 吴质见她举止奇怪,只当她是怪人,锁了院门后,便想离去。 她叫住他,“这位大哥——” “嗯?” “府上只有你一人?” 吴质愣了一下,笑了出来,“自然不是,还有内子。姑娘问这话的意思是?” 郭照才发现自己的失言,连忙摇头,“没事没事,冒昧了。” 回去的路上,郭照竟有些失落。 她念念不忘那天,曹丕给她的感觉——专注,深情。 想不到,他们的缘分就此切断了,也罢,他深爱着他的妻。 自己在胡思乱想什么,郭照突然为自己会有这种想法而觉得羞愧。 不过不可否定的是,她好希望能有一天,同样有一个人,可以为了自己,拒绝所有的人。 一百零三 春色恼人眠不得,月移花影上栏杆(3) 宓妃,一百零三 春色恼人眠不得,月移花影上栏杆(3) 转眼已是入春,冰河开化,万物始然。舒铪碕尕 曹操一行人已是凯旋,平定青州之后,回到了邺城家中。 兰皋堂里自是也萌生了好多新绿,嫩嫩的颜色叫人看着心中欣喜。 甄宓正荡在院中的秋千上,这秋千还是上个月曹丕命人为她打造的。 每每悠荡,裙裾飘摇,随风而舞,令人痴醉。 而今,她正一个人享受着耳边呼呼的风声,不想却听见一声:“嫂嫂。” 咯噔一下双脚落地,差点绊了一下,她稳住了神才望过去。 曹植一脸含笑,道:“怎么每次我唤你,嫂嫂都是这般反应?” 甄宓想站起来招呼,却被曹植按回到了秋千的座上,“嫂嫂不必客气。” 甄宓苦笑了一下,接着他之前的话,道:“大概是因为每次你都是突然出现,然后惊我一跳。” 曹植绕过她,“二哥他在吗?我来找他。” “他出去办事了,或许要到晚上才回来。”甄宓打量着曹植悠哉的神色,量他也并无要紧之事,却还是问道:“植公子有事?是否要我转达?” 曹植摇摇头,“随军出征刚回来没几天,只是来看望一下二哥。”说着,又回到秋千这儿,倚靠在秋千的支架旁。 他环视着兰皋堂内的景致,道:“之前都没好好打量过二哥这儿,如今看起来竟不比我的白溪洲逊色。只是,等一下,不是说好唤我子建的么。” “嗯?”甄宓愣了一下,思路还没随着他的话题陡然改变而转变回来。 “夏日里的凉亭之下,你可是答应过我的。”曹植只道是她忘了,便提醒着。 这对兄弟,居然都这么在乎称谓这个东西。都说曹丕是个内敛沉稳的人,而曹植是个洒脱随性的人,如今看来两人也并非一点共通之处都没有。甄宓想着想着,不禁笑了出来。 “嫂嫂不会是觉得我孩子气吧?”曹植一脸尴尬。 甄宓看着他,心中算了算,过去了大半年,他如今该是十四岁了。 “怎么会?子建这年纪,再过一年,束发之后便可以娶妻了。” 曹植思忖了一下,看着甄宓一袭青裙罗裾却难掩出尘姿色,便道:“二哥得了嫂嫂这等天人之姿,着实令子建羡慕,也不知子建日后是否有福气。” “子建你才华横溢,日后之人定是不凡的。” “有时我还真恨这才华横溢。”曹植皱起了眉头。 甄宓见他年纪轻轻却摆出了一副十分严肃的样子,甚觉此人饶有兴趣,便问:“这话怎讲?殊不知,富有诗书下笔如神,可是很多人期许不来的。” “话虽如此,只是有了才华,难免附庸风雅,不务正业。为了这个,母亲没少说我。” “我见卞夫人对你是关爱有加的,怎会怪你。”此话没错,自从甄宓嫁给曹丕以来,几多家人相聚的场合之下,她已经发觉卞夫人对曹植的关心是与其他儿子大不相同的。 “母亲她盼我遍览军书,我却觉得那些军书索然无味,远不比骚赋来的唯美。” 甄宓双手轻轻握住了秋千的绳索,沉思一下,她才明白曹丕不经常去看望卞夫人的缘由。 曹操的嫡子既逝,曹丕作为曹操的第二个儿子,其地位,理应是毋庸置疑的。然而,卞夫人似乎一心想栽培曹植,并且曹操也多次对曹植的诗赋青睐有加,她不禁联想到曾经的袁家。不过她心里明白,曹家与袁家是大不相同的,因为曹操与袁绍,本就不同。 她复又想起好多个深夜,她被摇曳的烛光晃醒,惺忪的目光之中,都是曹丕坐在书案前的身影。 她的心一疼,从小到大,他默默承受了多少。 “嫂嫂?”曹植已是候着甄宓的出神候了许久,终于忍不住打断她,“嫂嫂在想什么?” “没什么。”甄宓抱歉地笑笑,心里想着,曹植到底还是个孩子,才会把卞夫人叫他研习军书的事情告诉自己,“我想等你再长大些,就会改变不少。” 曹植赞同似的点点头,“但愿如此。” 一阵清风拂过,带起了院中的柳絮,扬扬满院。 “倚春听语,晓霞乍敛,濛濛兮柳絮,飘飘乎如梦。”被景致迷住,曹植不禁随口拈来一句。 甄宓想了想,接道:“嫣姹争出,青罗深户,烟兮雾兮胜梦。” 话音未落,曹植已是瞪圆了双目,“嫂嫂也是弄墨之人?” “见笑了,我在此处坐了大半日,心中却只酿得这一句。而你却不消片刻。” “从前我只道嫂嫂美貌,如今看来竟是种侮辱,不想嫂嫂才气更胜美貌一筹,子建惭愧。”曹植鞠了鞠身子,赔礼道歉,“今日与嫂嫂一番交谈,子建心中甚悦,他日有空嫂嫂可以来我的白溪洲坐坐。” 甄宓点了点头,笑容和煦,“我会告诉子桓,你来看过。” “兰皋堂虽有飞花乱絮,水黛璧人,子建却还是更喜欢自己的白溪洲。所以,就不多留了,在此告辞。” 甄宓欲起身相送,却还是被曹植按住,年纪轻轻力道却大的很。 “都是自家人,嫂嫂千万别客气。”曹植松开她,转身离去,话音传来,“不必相送。” 一百零四 春色恼人眠不得,月移花影上栏杆(4) 宓妃,一百零四 春色恼人眠不得,月移花影上栏杆(4) 跨进静素堂的一瞬,甄宓还是微微有些紧张,毕竟她知道,卞夫人并不是很喜欢她。舒铪碕尕 她揣着心事吃过了午饭之后,便匆匆来了这里。 门口的丫鬟方才说,卞夫人刚午睡下,叫她过一个时辰再来,甄宓想了想还是决定在堂内静等。 她放轻了脚步,端坐在她第一次来到静素堂坐过的地方。 静谧的午后,微风拂过纸窗,轻轻作响,更衬得室内安宁。 她环视着静素堂内的一切,蓦地发现乱格架子上的碎纹鹅颈花瓶,那还是她曾经和单宁一起在集市上挑选来的。 卞夫人竟留下了它。 就像如获至宝一般,她眼中不禁涌出泪水。 这些日子,沉浸在曹丕的呵护中,他的爱令她几乎快忘了过去的种种。 甄宓久久地凝视着这尊花瓶,过去的一切腾云驾雾般萦绕在脑中,原来旧人旧事,还是在悄然间铭心刻骨。 袁谭已经战死,继袁绍之后,袁家的男人又少了一个。 下一个若是袁尚,那再好不过,她也可以借此将刘夫人一举击倒。他们母子,曾经欠下自己与单宁的一切,也算有了偿还。 只是下一个若是袁熙,那她该如何是好…… 她若悲痛不已,如何对得起曹丕;但她若无动于衷,如何对得起袁熙。 旧爱,总归还是有着一个爱字,便是与其他人完全不同的一个存在。 “你来了。”声音从床上传来,卞夫人已经起身,正在挽起厚厚的床幔。 “打扰到夫人午休,宓儿惭愧。”甄宓起身作了个揖。 “坐下吧。我也并没有睡着。”话语间卞夫人已是下了床,走到了甄宓身边,坐到了她旁边的圈椅上。 “我带来了一笼点心。”甄宓说着,将放在两人之间的茶案上的食盒推向卞夫人。 “搁着吧,我会吃的。”卞夫人没有打开,也没有接过。 “我见今日天气格外好,便过来看看夫人。都说春寒料峭,这几日的温暖就怕只是幻景,夫人还要注意着饮食起居。”甄宓又起了一个话题,表示关心。 “丕儿怎么没来?”卞夫人似乎有些不领情,转而如此问道。 “子桓他去了藏书阁,前日里拿回家里的书都看完了,他是闲不住,必要赶紧借了新书来看。” “有半个月没见他了,彰儿和植儿若是能有他半分勤勉,我就安心了。”卞夫人示意丫鬟过来倒茶,“还有呀,你也该改口叫我母亲了。外头的人不知道的,还得误以为我是如何苛待你。” 甄宓一愣,“是宓儿疏忽,还望母亲原谅。半年来,您待我甚好。”她接过卞夫人递给她的茶水。 “谁待你好,都不及丕儿对你的好。”卞夫人抿了抿茶,随意说着。 甄宓听了,略有羞涩,便不知该如何接话。 “你们夫妻也是莫名其妙的,先前不见你们有什么感情,最近两三个月来又是如漆似胶。我是老了,不懂你们的心思。坦白说,我是不大喜欢你,毕竟你是改嫁过来的。”卞夫人说到这儿,顿了一下,她见甄宓低着头,心中终于不忍,“不过,我也不是蛮不讲理的人。你和丕儿既然情谊甚笃,那么尽快让我抱上孙子,才是最要紧的。” 甄宓心中感觉到了一丝温暖,也许改变卞夫人,让她多加关心曹丕,也不是无从下手的。 “宓儿记下了。” 卞夫人满意地看着她——贤良持重,抛却过去不说,她其实得了一个好儿媳。 一百零五 春色恼人眠不得,月移花影上栏杆(5) 宓妃,一百零五 春色恼人眠不得,月移花影上栏杆(5) “宓儿。舒铪碕尕”温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她猛地回头。 袁熙走到她的身边,轻轻拂上她额头上的发丝,不言不语,含情脉脉。 她怔怔地望着他,“袁大哥……” 他笑了,“如果我不走,如果我一直守候在你身边,宓儿的心里还会有我么?” 她眼中含着泪,想说话,却是没了声音。 哽咽一声,却瞬间有了恍惚的感觉。甄宓倏地惊醒,眼中竟真的湿润。 她翻了个身,想看看睡在身边的曹丕,床边却是空空如也。 掀开床幔,屏风外微弱的烛光闪闪地传来,甄宓知道他又在夜读了。 看这室内的昏暗,便知曹丕只燃了一豆红烛,他竟如此无微不至,她的眸中不禁愈加湿润。 梦与现实,竟同时牵起了她的感伤。 她和着中衣,蹑手蹑脚的绕到曹丕的书案边,拿起方砚。 曹丕正专注地埋头钻研,因为烛光微弱,不得不更加凝神,眼中已是酸涩不止。可是他还是舍不得多点一根蜡烛,太亮他怕扰到她的休息。 直到甄宓开始轻轻地为他研墨,他听了声音才发现她就在案台的另一端。 自是有些吃惊,他略带心疼和歉意,“又扰了你好梦。” 她怔然,想到梦中袁熙的温情,心中惭愧,便道:“你不在我身边,怎会有好梦。” 他心动,起身走过去,从身后环住了她,注视着她正在研墨的一双柔荑,“想我还不直说?” “才没。就是被你吵醒的。”才不要遂了他的心愿。 他松了她,正色道,“那,日后我捧着书到屋外借着月光读。” 她的心便软了,“我是想你……”声音低低,情意悠悠。 他得逞似的笑了,心满意足。 “我去多添几根蜡烛来,这么暗,看书太累。” 曹丕圈住她,不放她离开,“不用,我已经习惯了,从小便是这样。” 她挣扎两下,都动弹不得,“还不快去看你的书?” “,我怎舍得放开?”愈加搂紧。 “在读什么书?”她好奇。 “《商君书》,看看商鞅的变法要义。” 她想到白天的事情,便道:“上午时候,曹植来过。见你不在,就离开了。” “植弟是偶尔喜欢来我这儿,他嫌我这兰皋堂不如他的白溪洲来的雅致,唯一惦记着的就是我府上新得的一些字画。” “午后,我去母亲那儿坐了会儿……”甄宓有些犹豫。 “嗯?她没有为难你吧?”曹丕很是担心。 见他没有不同意,甄宓松了口气,“没有。” “她跟你说了什么?”曹丕还是不放心。 甄宓一时脸红,曹丕见了,一头雾水。 “她只说,想——”她压低了声音,“想有个孙子……”天啊,她都惊诧于自己是如何启齿的。 曹丕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倏地开怀一笑,语气中邪气浓浓,“既然如此,何不遂了母亲大人的心愿?” 他用力将她打横抱在怀里,低头注视着她。 “喂!又不是现在!”又是趁她不注意的偷袭,甄宓气得在他的怀里蹬了蹬小腿。 他的笑容邪气愈甚,“母命不可违。” 抱着她,俯身,一口气吹灭了满室燃着的唯一的烛火。 瞬间漆黑,堂内倏静。 一百零六 春色恼人眠不得,月移花影上栏杆(6) 宓妃,一百零六 春色恼人眠不得,月移花影上栏杆(6) 眼前一黑,猝不及防。舒铪碕尕甄宓才把手臂环上了曹丕的肩颈,下意识地往他的怀里缩了缩。 “这么黑,你看不见路,是要摔了我们。”甄宓轻声嗔怪他,大气不敢出,仿佛怕惊了这夜色。 突然陷入黑暗之中,眼前确实分辨不出周遭的一切,就连怀中的人儿都是隐隐的,曹丕皱了皱眉头。今儿还正是下弦月,月色昏淡,甚至难以透过纸窗。 “放我下来,我去掌灯。”甄宓动了动。 曹丕没听,而是在原地调整了一下身姿,将她抱得更稳一些。 “谁说非要看路。” 甄宓疑惑地睁圆了杏目,这两汪清池,与曹丕脉脉注视她的那双炯目,成了黑夜中唯一的明亮。 下一刻,曹丕左臂一抬,竟让她坐在了书案之上。 隔着薄薄的中衣,玉石质的书案带着寒气,微凉的触感袭来。 “你这是——”随着突然传来的凉意,甄宓不禁哆嗦了一下。 曹丕伸手覆上了她的唇瓣,笑意盎然:“嘘……别说出来,当心惊扰了天上的文曲星。” “你!”甄宓气不过,就许他在这里胡来,却不许她说话?没道理! “还不放我下来?当心文曲星夺走你既有的才学!”她才不甘示弱。 “好恶毒的诅咒啊。”曹丕盯着她的眸子,气息逼近,“都说最毒妇人心,看来是真的。” 甄宓想跳下书案,她的脸已是因为害羞而烧的滚烫。 曹丕却向前一步抵住她,两人的身体已是紧贴在一起。 “这样也好,我们都变成了目不识丁的农民,就可以去山野间悠然相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朝夕相对,缠绵不止,更是乐事。”促狭的一笑,他意味深长地道:“原来夫人的诅咒,是一种暗示。” 身后玉石冰冷,身前人身滚烫,只着中衣实在寒冷,就算他在捉弄自己,她也只得认了。愈加贴紧他,试图寻找温暖。 他感受到了她的这点小动作,心中的情动再也控制不住。 滚烫的唇印上了她的额头,他的舌尖轻轻扫过她的眉尖,鼻翼,最后衔住了她娇艳殷红的唇。 他的吻意乱情迷,她沉浸着,如痴如醉,脑中已是一片空白,也顾不得什么羞与不羞。她拂在他身后的双手也开始摩挲,揪扯着他的衣服。 他扯开了她的中衣,她*的身体在这团浓重的黑暗中像是蒙上了一层清辉。曹丕的呼吸明显加重,双唇离开了她的脸颊,开始向下游移而去。 浑身猛地一颤,她不禁嘤咛出来。 窗内,热力翻涌,剪影纠缠。春色恼人眠不得。 窗外,沉夜如酒,浓香沁人。月移花影上栏杆。 人世间,不论是为酒醉还是为人醉,总要醉一回。 一百零七 人间最是得子喜,朝兮暮兮盼麟儿(1) 宓妃,一百零七 人间最是得子喜,朝兮暮兮盼麟儿(1) 这日晨起,虽开始了一番梳洗,甄宓觉得还是懒懒的。舒铪碕尕 曹丕已经坐在了饭桌前,等她共进早餐。 “都快过了辰时,怎还是如此嗜睡?”曹丕瞧着铜镜中她的姣好玉颜,此刻不施粉黛,更显清丽。 甄宓欠了欠身子,随意盘起秀发,用素钗挽住,“你难道不知春困秋乏?”说完,她走到饭桌边,坐了下来。 曹丕含笑,“那都是懒人的托辞罢了。” 甄宓睥他一眼,褪了褪袖子,拿起银勺,舀起一口瘦肉粥送至嘴边。 还未等张口,瘦肉粥的气味就让她反胃,一下子干呕了起来。 曹丕吓了一跳,连忙问道:“怎么了?” 过了一会儿,她停止了干呕,顺了顺气,道:“太荤了罢,闻起来怪腻人的。” “我叫人去换一碗过来。”曹丕刚欲吩咐,甄宓按住他。 “我叫陌雪随便熬碗白粥就好了,不必再麻烦别人。” 顷刻,陌雪已是端了白粥过来。 “少夫人身体不舒服么?”平时甄宓并不喜欢白粥,今儿却是叫她端了寡淡无味的白粥过来。 “无碍,换个口味。”说着又舀起了一勺,凑近嘴边,她皱起了眉头。 没按捺住,又是干呕。 曹丕是真的急了,“宓儿,你是怎么了?哪里病了?” 陌雪见曹丕火烧火燎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出来,“丕公子别急,我看少夫人准是有了……” “有了?”曹丕先是没反应过来,下一秒却是恍然大悟,“快去传郎中过来!” 陌雪搁了食盘,一眨眼,就出了兰皋堂。 “宓儿这么坐着累不累?要不要去床上躺着?”曹丕忽然有点紧张,没经历过,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甄宓笑了,“刚才还嫌我太懒,现在又求我躺下。” “都怪我,随你怎么说。” “还不一定是呢,别抱太大希望……”甄宓向来谨慎。 “前几天母亲还说要孙子呢,这就来了!”管它是不是真的,曹丕觉得先乐一乐再说。 郎中是个老人家,从前一直给曹丕望诊,快一炷香工夫后,他才背着常年不离身的药箱慢悠悠地跨进院子,后面跟着不得不也放慢脚步的陌雪。 “快来给内子看看。”曹丕出门去迎郎中。 安顿好后,老郎中坐到了甄宓的对面,为她把脉。 曹丕瞧着老郎中皱着的眉头,心中又焦急又忐忑。想询问,却不得不屏气凝神,生怕影响了他的诊脉。 过了片刻,老郎中收起了垫在甄宓腕下的布囊,轻轻扣起了药盒。这才缓缓地开口道:“恭喜公子了,是喜脉没错。算起来,少夫人应该是正月里有的。” “嗨,你让我的心白悬了一会儿。既是喜脉,何苦还皱着眉头。”曹丕的话虽是责备,却根本掩盖不住喜悦。 老郎中瞟了他一眼,道:“老身这是想让丕公子也尝尝牵挂的味道。日后公子再生病,若是不叫人照顾,我看少夫人也会是一样的悬心。” 曹丕还是个孩子的时候,老郎中就一直跟着曹家,负责曹操的几个儿子的健康。 多年下来,他最不放心的就是曹丕。因为曹丕,每逢抱恙,无论大小,都拒绝别人的关心和照顾。 今日正好,让他也知道知道别人是如何为他揪心。 甄宓听了郎中的一席话,掩面笑了,“这位长辈教训他实在教训的是。” 送走了郎中,陌雪也退下了。 曹丕早已忍不住想去抱她,手臂刚环上她的腰,却停了下来。 他的目光将她锁住:“我定不会让你担心。” 她见他突然正色,便道:“即便担心,我也情愿。” 他将她埋在胸前,“宓儿,你可知我有多高兴。” 甄宓不言,笑意悄然爬上嘴角。 一百零八 人间最是得子喜,朝兮暮兮盼麟儿(2) 宓妃,一百零八 人间最是得子喜,朝兮暮兮盼麟儿(2) 他抱着她,目光落在饭桌上她未吃一口的粥菜上。舒铪碕尕 “早点未进,如今你不能这么饿着。”曹丕松开她,“我去后面的小厨房弄些吃的过来。” “你要亲自去?”甄宓惊了一下。 “别人我不放心,恐怕也不合你心意,我亲自去总会好些。”他开心,他想让她吃一吃自己亲手煮的粥。 甄宓见他一脸笃定,不像是玩笑话,略有些不可思议,便问他:“你会煮饭?” 曹丕稍有尴尬,“其实,不会……” 果然,看他的样子,也不像会下厨的人。 “不过我学起来会很快的。”他自信倒是满满,一副一切就看我的样子。 甄宓见他如此,也不便打碎他的幻想,便道:“既然子桓觉得可以,那我就在房内恭候美食了。” “夫人且候着。”曹丕扶着她,让她坐在了床边,掩盖不住的笑意,“注意着身子。”叮嘱后,便出了屋子。 这还是曹丕第一次来到厨房,对他来说简直是完全陌生的地方。 刚进小厨房,灶里刚起的烟还未散去,曹丕被呛到,咳了咳。 厨房内正在忙活的几个丫鬟见曹丕竟然进来了,连忙过来作揖。 曹丕好不容易停下咳嗽,问道:“谁是负责煮粥的?” 领头的丫鬟答道:“回公子的话,煮粥是大家都会的,平时也是轮着来,并无特别负责的人。” 曹丕松了一口气,既然大家都会,貌似没什么困难,他便接着问道:“那还有没有什么特别的点心?比如——酸的?” “酸枣糕,酸梨羹都是很好吃的点心。” “留下一个人指点我,其余人下去休息吧。还有,不许到外面嚼舌头。”他愿意为甄宓下厨,却不好意思让别人知道他如此用心。毕竟下厨一事,实在和他难以联系。 领头的丫鬟留了下来,曹丕并没有开始忙活,而是道:“你先把煮粥和制酸枣糕的过程说与我听。” 丫鬟应了,一一道来,担心曹丕记不住,还放慢了语速。 一长串的内容说完后,曹丕觉得已经记下了大半,便让这个领头丫鬟也退下了。 他才不要让这些丫鬟看见他在厨房忙活的样子,自然是因为他是知道,他一定会十分狼狈。 厨房里只剩下自己,曹丕深吸了一口气,似是在运筹帷幄,却是吸进了一胸腔的烟雾,咳咳又咳嗽起来。 他不禁笑了,看样子,自己真是乐昏了头。 蹲下身来,面对着灶火,他拿过一旁的团扇,呼呼扇了起来。 火苗一窜而起,一阵热气扑面而来,曹丕的额头随之渗出了好些汗滴。 木柴在火焰中噼噼啪啪地燃着,曹丕见火势已大,便舀了几勺水倒进锅里。 凉水碰到烧热的铁锅,滋滋的声音传来。 曹丕盖上圆木锅盖,开始淘米。 确实很简单的嘛,面对自己的有条不紊,他信心大增。 淘好米后,他静静的等待锅中的水烧开,待到锅中传来水泡翻腾的声音,他猛地掀开锅盖。 呼,好大一团热气猝不及防地扑面而来,曹丕一下子没站稳,锅盖也脱了手,掉到了地上。 他好不容易稳住了神,连忙将淘好的净米倒进了锅内的沸水中。 白白的米粒落入水中,像是精灵一般四散开来,曹丕才发现自己倒的一锅水似乎有些多…… 不,看样子,是多了太多…… 他无奈地看着锅中的水煮米,脑中一片空白。 没事,可以再来。他挽起了衣袖,换了一个灶台,重新投入。 一百零九 人间最是得子喜,朝兮暮兮盼麟儿(3) 宓妃,一百零九 人间最是得子喜,朝兮暮兮盼麟儿(3) 喜事传的快,这边陌雪也没闲着,得了好消息就一路小跑着去了星汉阁通报给曹操。舒铪碕尕 刚巧卞夫人也在星汉阁内,两位自是喜不自禁,顾不得刚吃了一半的饭菜,就连忙向兰皋堂这边赶来。 甄宓听见廊外小厮通传,起身出门相迎,这还是她嫁入曹家之后,第一次曹操与卞夫人一同来兰皋堂。 卞夫人扶住她,面上比从前多了几丝和蔼,“都是有身子的人了,这样的礼节就罢了。” 她虽如此说着,甄宓还是依样作了揖,“二位是长辈,礼数不能少。” 曹操朗笑道,“礼数周全,举止端雅。”他拍了拍袖口,瞅着自己的儿媳,很是满意。 进了里屋,曹操和卞夫人坐在正席,容漪伺候着上了茶。 “郎中可有说怀了几个月?”卞夫人问道。 “说是正月里有的,这么算来,快三个月了。” “可有不适?” “今儿晨起干呕了一阵子,才叫的郎中过来看。”甄宓答道。 卞夫人听了,感慨道,“前几天还念叨这事,说来就来了。最近喜事真是多。”说着她望了望身边一言不发的曹操。 因着是妇人之间的话题,曹操也就一直没插话,听到这,他也跟着笑了,“是啊,正月里头去征战青州,师出顺利,不消两个月就平定了。” 卞夫人又道,“三个月才有干呕的现象,你这反应较常人迟了些。明儿再叫郎中过来瞧瞧,别有什么不适。” 甄宓点了点头。 “听了消息就急忙过来,也没带些补品给你。等我回去就给你安排好专门的厨子,接下来你的饮食都要注意着。”卞夫人很是关心,即将抱上孙子一事,令她喜从中来。 甄宓也谢过了。 “怎不见丕儿?”曹操问道,“这么大的事情他不会还不知道吧?” 甄宓犹豫了一下,还是坦白道:“子桓他在小厨房……” 曹操皱了皱眉头,“小厨房?他去厨房干什么?” “嗯……”甄宓觉得自己实在是不便说,便向一旁候着的容漪使了个颜色。 容漪察觉,接道:“回主公的话,丕公子他见少夫人有孕难以进食,就去叮嘱后头厨房里的人了。” “这也不必他自己亲自去说。快唤他过来,咱们四口人聚在一起也难得。”曹操命道。 甄宓听了便让容漪去叫曹丕过来。 此时,曹丕正在尝试第三次熬粥,他望着恰好的火势,洗净的白米,适量的沸水,心想,这次一定马到成功。 然而,这时容漪却进来跟他说父亲和母亲已是到了兰皋堂,要见他。他尴尬地停下手中的活计,看了看自己身上沾着的炉灰。 “我知道了,你过来帮我看着这里。”曹丕拍了拍衣袍,吩咐着容漪,刚欲离开厨房又不放心地叮嘱了句:“务必等我回来,你只看着就行。” 他答应了她亲手熬粥,那必然就是亲手。 容漪见他,早已不复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公子形象,面上衣上都沾上了木柴的灰烬,心中颇有感触。他对甄宓,是有多么的深情,才能有今天这样的付出。 一百一十 人间最是得子喜,朝兮暮兮盼麟儿(4) 宓妃,一百一十 人间最是得子喜,朝兮暮兮盼麟儿(4) 曹丕随意理了理盘云纹锦的衣服,跨进了屋子。舒铪碕尕 屋内的三人向门口望去,都乍以为是烧火的伙计进了屋子。 待看清是曹丕时,曹操开怀大笑,卞夫人不露声色,甄宓倏地心疼。 “儿见过父亲母亲。”曹丕走过来,坐在了甄宓的身边。 “丕儿这是和灶台打了一架。”曹操开起了玩笑。 曹丕不好意思地跟着笑了。 “你这是去厨房煮饭了?”卞夫人开了口,语气平淡,让人摸不到头绪。 曹丕揣摩不到母亲的意思,便没有作答,只点了点头。 卞夫人忽地笑了,“宓儿真是有福气,我这个为娘的还从未吃过自己儿子煮的饭。”她自嘲着。 “母亲——”曹丕接道,“都是儿的错。” “你心里疼她,自是最好的。我也只是羡慕罢了。”卞夫人见他有些紧张,解释道。 曹丕见卞夫人脸上并无愠怒,而是神色缓和,才放了心。 不被父母欣赏的长子,为顺父母心意,不得不,谨言慎行、察言观色。 甄宓看在眼里,疼在心上。 四人互相寒暄了几许之后。 “不多坐了,还有军事要处理。”曹操起身,“宓儿照顾好自己。有事情,尽管吩咐丕儿去做。”依旧笑声爽朗。 卞夫人也跟着起身,随曹操一同离开了兰皋堂。 送走了两人,曹丕便急着要赶回厨房。 她唤住他,走上前。 从袖间拿出方帕,轻轻为他拭了拭脸颊。 待到英俊的面庞重回干净,她才满意地笑了笑,“这才像你。” 曹丕握住她执着方帕的手,“就快好了,你且等着。” “交给丫鬟们去做吧。”她心疼,这不该是你做的事情。 “我也发现了我似乎不大擅长这些。”曹丕无奈地笑着,自嘲的口吻:“也许我这一生,只这一次。” 见他眸色笃定,她不再阻拦,心中感动,问道:“只为我?” “你知道我的心。”他握着她的手,按到自己的胸前,怦怦有力的心跳传来,“只为你。” 她回味着,望着他的背影。 片刻短暂,一生漫长。漫长之中,只为你,是多么令人心动的言语。 眸中湿润,怔然片刻之后,她亦喃喃着,轻道,“只为你。” 不管他早已迈出了屋子。 一百十一 人间自是得子喜,朝兮暮兮盼麟儿(5) 宓妃,一百十一 人间自是得子喜,朝兮暮兮盼麟儿(5) “嫂嫂大喜啊!”还不见人影进了院子,粗犷的声音便隔着院门传来。舒铪碕尕 一听便是曹彰的声音。曹彰只爱武力,平时很少四处拜访,甄宓正纳罕着,果然下一刻,她听到了曹植清爽的笑声。 “嫂嫂怎么还在秋千上坐着?莫非这几日下来都没动过?”曹植开起了玩笑。 “子建真能说笑。”甄宓站了起来,“两位进屋吧。” “欸?嫂嫂别客气,我是个粗人,也不喜欢喝茶,干脆就在这院子里随意说几句就得了。”曹彰倒是直爽。 “你们两个一起过来,我怎能怠慢。”甄宓道。 “三哥他是面子薄,不好意思自己过来,硬是要拉我一道。”曹植耸了耸肩。 “还不是植弟你前日跟我说嫂嫂是个有才之人,害得我都不敢独自登门造次,必须要拽上你这个才子才行。” 甄宓被他们逗笑了,“想不到子文也是个幽默之人。” “岂止,三哥他可是被父亲赐了名号“黄须儿”的,武技了得。” “植弟你就只管吹捧我吧。可别忘了正事。”曹彰暗示曹植该说一些庆贺的话了。来的路上,曹彰已经和曹植商量好,好听的话都由曹植来说,因为他实在是对自己的语言没有信心。 曹植笑道,“三哥你不懂,即便我们什么都不说,嫂嫂也会明白我们此番前来的心意的。” “你倒是总觉得和谁都心意相通。”曹彰白了自己的弟弟一眼。 “不信你可以问嫂嫂。” “二位的心意我自然是知道,却没有奉茶款待,所以觉得怠慢了二位。”甄宓顺着曹植的意思答道。 “怎不见二哥?”曹彰问道。 “他在厨房。” 曹植端起双臂,环于胸前,饶有兴致地道:“这倒是件新鲜事。想来喜得麟儿,着实让二哥心中快意。” “二位还是进来坐坐吧。”甄宓觉得三人只站在这院子之中有些奇怪,便又提议道。 “不了嫂嫂,我约了将士比武。该走了。”曹彰谢过,“改日再拜访。” 他见曹植没动静,问道:“子建不一起走么?” 曹植想了想,道:“三哥你去忙,我再坐一会儿。二哥的手艺,可不是谁都有福气尝到的。” 曹彰摇了摇头,“植弟你还真不觉得自己有些……”他想说:多余。 曹植猜到了他的意思,却并未觉得有什么。他觉得自己只是好奇而已,而好奇无罪。 一百十二 人间最是得子喜,朝兮暮兮盼麟儿(6) 宓妃,一百十二 人间最是得子喜,朝兮暮兮盼麟儿(6) 堂内静静的,甄宓也不知该和曹植说些什么,便也没有硬找话题。舒铪碕尕 曹植倒还真如曹丕所说,心中惦记着兰皋堂新置的墨宝,此刻正盯着正堂处悬挂的一幅字轴。 “真想叫二哥赏了这幅字给我。”曹植自言自语道。 “子桓似乎很喜爱这幅字,估计未必肯给你。”日前,曹丕得了这幅字轴兴奋不已,立刻卸下了原先的山水画,取而代之。甄宓因此而猜测道。 曹植却是摇摇头,“我倒觉得,如今二哥唯一不肯割爱的只有嫂嫂你。若有人敢向二哥求你,那估计是要丢命的事。” 甄宓愣了一下,完全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子建愈发能说笑了。” 曹植笑了,转而道:“程邈的字倒是千金难求,二哥定是从他的几个朋友那儿得来的珍宝。” “你怎就知是程邈的字?”甄宓觉得从这个距离上看,根本看不清字轴落款处那小小的红印。 “猜的。”话音轻浅,曹植又意味深长地看了看甄宓,“看来猜对了。” 甄宓见他如此,知道他是诓她,便也诓他道:“我是不知此字出处的,子建你想依着我的语气判断是行不通的。” “真是猜的。”曹植一脸无辜,却还是把自己猜测的缘由如实相告:“隶书本就少见,秦隶与汉隶更是大不相同。此字恰是更为少见的秦隶。而能让二哥如此珍视,甚至将其悬于最正中的,必是出自改篆创隶的第一人,程邈。”说完他欲起身核实。 “不必去看了,就是程邈的。” “嫂嫂适才还说不知?” “只是为求你的解释罢了。”甄宓也不掩饰。 谈话间,曹丕已是进了屋子,身后跟着端着食盒的丫鬟。 “我若不是知道自己在兰皋堂,还得错以为闯入了谁的府上。”曹丕没想到曹植在屋里,玩笑道。 “二哥这话可亏大了,片刻间嫂嫂就成了我的人。”曹植也随着开起了玩笑。 曹丕假装脸色一沉,故意正色道:“宓儿是我的。” 曹植对甄宓眨了眨眼睛,又耸了耸肩,意思是,你看我就说嘛。 甄宓会意着笑了,虽知曹丕是跟曹植在玩笑,听上去还是心中暖暖。 丫鬟将硕大的食盒放在了三人中间的桌上后,便退下了。 甄宓刚想伸手打开食盒,却被曹丕按住,看向他,竟发现他的脸已然红了。 “丑媳妇也要见公婆,二哥你就别害羞了。”曹植开起玩笑来是停不住的。 甄宓也笑了,曹丕便松开了手,脸上愈发的绛红。 掀了盖子的一瞬间,甄宓和曹植都愣住了。 硕大的食盒中央,只在第一层陈着一小碗粥。 “二哥你这是虚张声势……”曹植看着可以装下不止四盘菜的食盒,“我还以为会有大餐……” 甄宓小心翼翼的将粥端了出来,置于桌上,仔细端详。白米的粘稠度看上去似是恰到好处,正中央还饰着三枚酸枣。 曹丕接受着二人批判的目光,默默地将银勺递给甄宓。 “看来没我的份儿喽。” “本就没你的份儿。”曹丕瞥了他一眼,今日一过,这个子建定是要把这件事弄得家喻户晓了。 甄宓尝了一口,嚼起来米粒还是微微发硬的,她还是赞道:“真好。” “怕你不喜欢,我还特地加上了几枚酸枣。”曹丕见她满意,便放下心来。 她吃出了轻微的酸味,很是可口,即便米粒未熟也是喝了个干净。 看着曹丕心满意足地望着自己,甄宓的心中涌起万千感动。 原来,糟糠夫妻,是这般滋味。 即便生食硬米,难以下咽,只要是你端与我的,我都会全数咽下。 哪怕,你端给我的,是索我命去的毒药。 人世间,总有一瞬的感动,可以去换一生的相守。 一百十三 抛掷泥中一听沉,不能三叹引愁深(1) 宓妃,一百十三 抛掷泥中一听沉,不能三叹引愁深(1) 自有孕以来,已是过了六月有余。舒铪碕尕 前三个月中,未知有孕,便无所顾忌。自从那日郎中号出喜脉之后,又三个月来,甄宓觉得失了好些自由。 不能随意出门不说,一应的饮食起居都是陌雪和容漪在照顾。曹丕更是谨慎,事无巨细,凡与甄宓相关的,他必要过问一下才能放心。 如今,她的腹部早已高高隆起,行动更为不便。曹丕对她的照顾也是愈发仔细。 前儿个晌午,甄宓睡得太久,也觉得乏了,想着去书架上拿本书来看。谁知,被刚进门的曹丕逮到,愣是冲上来,伸手为她拿下想要的书。她道,这些小事不会伤到我什么。他却摇头道,就怕万一,我决不能让你有任何闪失。 几番类似的事情一过,甄宓算是知道了自己在生子之前,曹丕紧绷的弦是不会放松分毫了。 所以,今儿她靠在卧榻的软垫之上,心里正细细地盘算。 后日便是中元节,是大门大户祭祀逝者的节日。半年过去了,她都没有去看过单宁,如今逢上此节,她不想错过。 可是如何能说服曹丕放自己出城,看来很是棘手。 上一次大年初一,她还能用温柔打动他,那是因为当时她一直对他冰冷。 这一次,且不说他已是看惯了她的温柔,单说这怀胎六月有余,都是他不放她的有力理由。 曹丕正伏在书案上翻阅兵书,他瞥见了身旁的软榻上甄宓一脸心事的样子,便搁了毛笔,问道:“宓儿在想什么?” 她的思路被他的声音打断,晏晏一笑道:“你过来,我再告诉你。” 他见她神态与往常似有不同,多了几分娇媚姿态,好奇愈甚,便起身走到了她的软榻旁。 她拽住他的手,用力一拉,他便一下子坐到了她的身边。 “靠的这么近,又是要做什么?”他不怀好意地笑着问她。 “子桓,好想你……”话音还未落,她就凑近他的面庞,咬上了他的唇。 曹丕怔了一下,双手扶住她的脸颊,停下了她那两瓣欲辗转袭来的诱惑,“这是怎么了?我一直都在,怎就想我了?” 甄宓伸出食指在他的额上点了点,道:“你竟不懂我。”说罢,赌气似的,将头扭向一边,不再看他。 曹丕见了,忙将她的脸正向自己,深眸紧锁:“我懂。” 她又猛地凑上前,双唇抵住他的,轻柔地探索起来。 被她又一次的突如其来吓到,曹丕还未作出反应,她的吻就已经愈来愈深。 勾上了他的脖颈,从身后轻轻将他按住。 她这个吻,主动得让他愈加迷离。 引燃了他胸腔中的欲火,她听见他的呼吸声在耳边加重。 她却松了他的唇,贴近他的耳边,低语:“中元节,我去祭拜故人可好?” 还沉醉在她的主动之中的曹丕,又愣住了,“你要出去?” 她的手不消停地揉着他的后背,撒娇着:“就放我半日,可好?” 他皱眉,装作嗔怒:“原来起了兴致勾引我,就是为了求我。” 她环紧了他,“全天下的人只有我才有的特权,就让我用用嘛。” 他瞪她,眼前的她那般的妩媚诱人,眸光潋滟,绛唇欲滴,他实在喜欢的紧。 不由分说地,要将刚才吃的亏全数索取回来! “唔——” 被他吻住,她又回到了被动,他才是一直攻城略地的那个人。 很是纯粹的一个吻,并没有进一步的想法,她有着身孕,理智告诉他必须要控制住。 悠悠的,绵长的吻,她的颊上渐起红晕。 半晌,他才松开她,“想去便去罢,只是要叫着别人陪你。” 一百十四 抛掷泥中一听沉,不能三叹引愁深(2) 宓妃,一百十四 抛掷泥中一听沉,不能三叹引愁深(2) “你不陪我吗?”她已经高兴起来。舒铪碕尕 “中元那日要陪父亲去祭拜先祖,多少年的惯例了,我脱不开身。”他伸手理了理她的发丝,因着方才的缠绵,她本就散开的瀑发有了些许凌乱。 “我叫上容漪陪我,她心思细密,不会有事。”甄宓见他不能相伴,便道。 “你们两个女子我不放心。”他想了想,道:“我料植弟他那日闲着,也愿意凑这趟热闹。不如就叫他陪你,何如?” “他年纪轻轻,怕是我要照顾他了。”甄宓笑道。 “植弟马上就要到了十五束发之年了,如今也不算孩子了。”他知道她是只想让他陪伴她,可他实在脱不开身,末了他又加道:“总归算有个男人照应。” 甄宓点着头应了。 曹丕能让她出城就已经不易了,她也就不管他要谁陪着她了。 他拂上她隆起的腹部,安心地笑着:“还有不出四个月。” 她亦欣慰地笑着,双手也扣上了他的手。 “今儿你这么大胆的勾引,我可是记下了。”他的笑容里带着邪气,“四个月后,我定要你还回来。” 他不得不压制住焚着的*,如此不易,她必得到时候如数归还。 甄宓知道他碍于她的身孕,不敢胡来,便继续逗着他:“那奴家候着公子。” “你这丫头,我一定要吃了你。”明知她在勾引,他还是欲罢不能。 此事算是告一段落,甄宓也得到了他的应允,两日内便一直准备着出城之事。 曹丕也在中元节的前一天随曹操回到了故里谯郡祭祖。 中元节那日清晨,甄宓在容漪的服侍下梳妆完毕,一身净素。 她见容漪从晨起到现在,一直有些力不从心,便关心着问道:“容漪这是怎么了?” 容漪清了清嗓子,才道:“昨儿夜里我发了烧。” 甄宓听她的声音,感觉出了病情的严重,“陌雪前几日就受了风寒,我瞧你莫不是也染上了?要不也去歇着吧。” 容漪不好意思退下,“说好了陪少夫人一同去祭拜,况且我也想念单主子了……” 甄宓听她嗓音异常沙哑,便道:“不差这一次,下次你再陪我也不迟。养病最要紧,赶快好起来,我还要你照顾。” 容漪也觉得自己身子骨乏的很,恐怕强行随甄宓出去,也是拖油瓶一个,便愧疚地应了。 “那少夫人要照顾好自己。” “只消半日,不会有碍。”甄宓让她放宽心,接过她手里收拾好的祭拜什物。容漪便作了揖,退下了。 片刻后,到了约定的时辰,甄宓起身走出兰皋堂。 卯时,院落之中,虫声蛩蛩,晨光熹微。 曹植的身影闯入眼帘,她吃了一惊,看起来他已经伫立了很久。 背对她的男子,似是听到了她的响动,缓缓转过身来。 笑意轻浅,声如润玉,“你来了?” 一百十五 抛掷泥中一听沉,不能三叹引愁深(3) 宓妃,一百十五 抛掷泥中一听沉,不能三叹引愁深(3) 他的头发被紫玉嵌宝的束冠束起,同样的束冠曹丕也有一顶。舒铪碕尕 从前见到的曹植都是随意散发的模样,甄宓不免一惊,她走到他的跟前,问道:“束发了?” 曹植抿嘴一笑,道:“怎样?” 眉眼柔和,干净斯文,束发之后,英姿稍显。 甄宓打量着他,不解地问道:“可我算来,你还未到束发的日子……” 曹植盯着她的眸子,“不是嫂嫂觉得我太孩子了么?” 甄宓愣住了,心里嗔怪着原来曹丕连这都告诉他了。 她抱歉地与曹植对视,才突然发觉,曹植的个头已是悄然间高过自己两寸之多。 “我无意冒犯。”甄宓作了个揖,算作道歉。 “无碍。我也是图个新鲜,还从未束发过。”曹植轻松一笑,“二哥他担心你的安危,希望我能看上去像个大人一般,我便向他寻了他的束冠过来装装样子。” 果然是曹丕的,怪不得一模一样。 甄宓看着这顶紫玉嵌宝束冠,心中掠过暖意,好似他就在身边。 “其实你不必随我出城,这不是我第一次去祭拜了,轻车熟路,不必照拂。”听说曹植知道了自己说他孩子气,甄宓其实心里有些觉得不好意思。 “我是不会放你一人的。”曹植的语气倒是很笃定,一点都不给回旋的余地,“二哥他交代给我,我既然答应,就没有食言一说。” 曹植接过她手中的什物,“马车已经停在了府外,嫂嫂随我来吧。” 甄宓只能应了,提着裙裾,跟在了曹植身后。 一路出城,曹植驾车,为了照顾她的身子,曹植还刻意放慢了速度,让马跑得稳些。 甄宓坐在马车里,一直都没有开口说什么。几欲打破这尴尬,却都鼓不起勇气。 “其实嫂嫂不必抱歉。”曹植倒是先开了口。 她只能看着他驾车的背影,也不知他神态如何。 曹植复又说道:“其实我也不知道嫂嫂是否有说我孩子气,二哥只说让我把头发束起来。今儿只是随便一问你,不想嫂嫂还真的说过……” “抱歉,我……” “嗨,嫂嫂别过意不去了。我其实没有介意什么。”曹植回了一下头,给她看到了他清爽的笑容,“我只是个喜欢玩笑的人罢了。” 甄宓见他如此,才松了口气。 “嫂嫂要去祭拜的可是家人?” 刚欲脱口而出的不是,被她咽了回去,她幽幽着轻道:“是家人……” 五年的陪伴,五年里唯一的朋友,五年里袁府中唯一牵挂自己的人。 这不是亲人,是什么。 甄宓一时感伤,望向了马车之外的蓊郁世界。 曹植又回头瞥见了她的神色,知道是触到了她的哀伤,便没有再多言。 才气盎然的美丽女子,有着自己的感怀,自己的世界。 他知道自己应该留给她一片空白,放她独享,她一个人的时刻。 甄宓怔怔地凝视着远方。 马蹄哒哒,谁是过客,谁在天涯。 单宁笑着递给她一支桃花簪,娇羞着告诉她袁绍在她的住处留了宿。 袁熙在她的额头上印下轻吻,温柔地在她的耳边说着等他回来。 单宁伸出颤抖的手欲递给她金线荷包,却不小心将荷包丢到了地上。 袁熙难耐心中的愤怒对她扬起了右手,却还是轻轻地放了下去。 她低下头去拾起荷包,却在这个间隙,她失去了她。 她冰冷着向后退了一步,这一瞬间,他知道他已经失去了她。 微风吹下了她一滴眼泪,她的脸颊上传来一行滚烫的触感。 微风不断,持续扑面,原本滚烫的触感又逐渐变得冰凉。 一百十六 抛掷泥中一听沉,不能三叹引愁深(4) 宓妃,一百十六 抛掷泥中一听沉,不能三叹引愁深(4) 已是到了远郊,曹植扶着她下了马车。舒铪碕尕 她的脚步匆匆,急急地向坟前走去。 曹植跟在她的身后,一直不忘提醒着她当心。 远远地望见墓碑还在,一切如旧,甄宓才松了口气。近日,盗墓之风猖獗,她还一直在担心着。 她走上前去,拂开了墓碑上的浮灰,将小香炉放在了墓前。 曹植见是一处孤坟,墓碑上写的名字是单宁,不禁问道:“嫂嫂来看的不是亲人?” 甄宓将手放在墓碑之上,指了指上面的名字,“是我姐姐。” “怎不姓甄?”曹植愈发好奇。 她不语,又静静地将三根香插在香炉之中。 他见她不说话,以为她有难言之隐,便控制住了好奇心,没再继续打探。 甄宓绕到墓碑之后的坟前,拍了拍坟上的土,徒手拔掉了好些杂草。 曹植见了忙过来帮忙,“嫂嫂歇着,这些子建来做就行,” 甄宓动了几下,是觉得有些乏,有孕不比平常,随意动动就格外觉得累。 她便听从他的,退到一旁,注视着曹植一点点料理着坟上的杂草。 “我们离开后,不消片刻,就会冒出一层新绿。人会油尽灯枯,草却永无竭尽。”甄宓突然开口,感慨着。 曹植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而是答道:“即便如此,我们也要打理,这是对逝者的心意。” “人既逝去,还会有感应么?” “但信其有,也无妨。” “曾有人对我说过,她给她的是恩赐。连死,都成了恩赐……”甄宓回想起那日刘夫人的飞扬跋扈,心中揪紧,“你说这些都会被逝者听了去么?” 曹植听着有些乱,没理清甄宓的思路,只看出她眸底浓浓的悲伤。 他转言道,“那便信其没有。” “那若没有了感应,我们做这些又是为了什么?中元节,又是为了什么?”她怅然。 他不想她的生命中有过这么大的哀伤,他眼中的她一直是被夫君宠爱至极的幸福女子。甚至,他起初还怪她新婚后对曹丕的冷淡。如今看起来,曾经她身上的故事,要远多于自己能想到的。 “嫂嫂若不介意,可愿把过去讲给子建听?”曹植试探着问道。 想来,能解救人们悲痛的,只有倾诉。 他希望她能倾诉出来,或许就会好很多。 甄宓听到他提出了如此要求,一时怔住,除了曹丕,她还没想过她可以把过去与谁分享。 曹丕问过她几次她的过去,问过她对刘夫人的恨意。她都拒而不答,因为她知道,只要提起她的过去,就免不了提起袁熙。而她,不想在曹丕面前提起袁熙。她爱曹丕,她希望她与曹丕之间的一切可以毫无过去的影子。 她看着面前的曹植,他与自己毫无瓜葛,由是应该可以毫无顾忌。 只是酝酿了良久,她却一个字都说不出。 说到底,在袁府遭受了无尽的等待和伤害之后,她还没有对任何人放下过戒备,除了曹丕。 一百十七 抛掷泥中一听沉,不能三叹引愁深(5) 宓妃,一百十七 抛掷泥中一听沉,不能三叹引愁深(5) “嫂嫂无法开口,也无妨。舒铪碕尕子建只是随便问问。”曹植继续拔起了杂草。 “墓里的人,不是我姐姐,我只是把她当成了姐姐……”甄宓突然开口,“她为了免我受伤,自己含冤而去。” 他陪她过来,甄宓觉得,至少要告诉他,她在祭拜的是谁。 “沉冤可有昭雪?”他顺着她的话问道。 甄宓的瞳孔倏地收紧,“最能还她清白的人,也最需要知道她是清白的人,先她一步去了……”自然,她说的是袁绍。 曹植不免心生怜悯,便问:“罪人可有伏诛?” “罪人,还活着。”五个字,字字都似从她的牙缝中挤出,灌满了寒意。 曹植听了,不禁打了个哆嗦。 甄宓察觉,浅笑了一下,“你才是束发之年,不必知道这些血腥之事。”说着她又加了三柱新香。 曹植不再多言,反正不论他说什么,在别人眼里都不过是孩子气罢了。 他心里赌气,是故意不再理甄宓,虽然他知道,这貌似就是孩子气的表现。 过了一会儿,两人踏上归途,穿过树林,走到之前停下马车的地方。 甄宓心里沉重,也没察觉曹植心里生着闷气。就着这份沉默,两人一直都没有说话。 直到曹植突然惊道:“我们的马车呢?!” 甄宓这才发现之前停着马车的地方只剩下了车轮把泥土压得凌乱的痕迹,却毫无马车的影子。 “竟然偷我们的马车?”曹植不可思议地感叹道,他环视着静谧的树林,除了树叶的娑娑之声外,荒凉无比。 根本就不像会有人碰巧路过,偷掉马车…… 甄宓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下一刻,脊背不禁一阵发凉。 娑娑之声愈大,不像是风吹叶子的声音那么简单,仿佛,仿佛是从高草丛中传来的。 心中一紧,那分明是蹑行着的人身上衣裤摩擦的声音…… 曹植忙站到她的身边,低声道:“别怕。” 就在这话音刚落的时刻,高草丛中一阵响动,三个蒙面黑衣人站了起来,跨出草丛。 三人手中都执着锋利的刀,银白色的刀脊在阳光下反着亮光,晃到了甄宓的眼睛,她身上一阵寒意。 出于本能,她颤抖的双臂第一时间护住了腹部。 三人提着刀,一步一步向他们逼近。曹植伸手搂住甄宓,稍一用力,将她推至自己身后。 他护住她,不卑不亢地问道:“你们要做什么?” 三人并未回答他,其中一个还在问另一个,“你确定是她?” 另一个鹰隼般戾气十足的眼睛直勾勾地打量着甄宓,回答道:“我肯定,就是这个女人。” “你们要干什么!”曹植怒了,他挡在甄宓的面前,伸开双臂。 “干什么?哼,你看我们是想干什么!”正中间的黑衣人冲曹植挥了挥手中的尖刀。 “要钱,我们给你!”曹植吼道。 中间的黑衣人双手叉腰,阴险地道:“我要的不是钱。” “不许伤她!” “放心放心,我们怎么舍得,她还要当我们的筹码呢。”左边的人邪恶的笑声传来。 “你什么意思!她能做什么筹码?!” “自然是和曹家交换条件的筹码!”说到曹家二字,中间的黑衣人咬牙切齿。 曹植听了,竟无意识的松了口气,他正色道:“我是曹家四公子曹植,你放了她,我愿意做你们的筹码。” 一百十八 抛掷泥中一听沉,不能三叹引愁深(6) 宓妃,一百十八 抛掷泥中一听沉,不能三叹引愁深(6) “子建……”甄宓在他的身后焦急地喊出了他的名字。舒铪碕尕 “嫂嫂你有身孕,不能被如此折腾,你放心,我不会有事。” “谁都不许走!”中间的黑衣人大喝一声。 “拿我一个做筹码,足够,放了她!”曹植不甘示弱地回应着。 “你说你是曹植,我们就要相信吗?当我们是傻子吗?我们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这个女人!要放她走?简直是做梦。”左边的人冷笑着。 “子建你走吧,他们肯定不会放过我了,你走了至少可以回去找人来救我。”甄宓在他的身后压低着声音,说道,“既是筹码,他们不会伤到我的。” “不可!”曹植一语就封了她的话。 “你们俩也别争辩了,今儿一个都别想逃!乖乖跟我们走,谁敢违背我的意思,我必会让你们之间先死去一个!”中间的黑衣人嫌他们太啰嗦,上前一步,先是欲将曹植一掌打昏。 曹植伸手反抗了几下,无奈文不敌武,只听沉闷的一声,曹植便倒了下来。 甄宓连忙想扶住他,下一刻自己的肩颈处,也是受了重重一掌。 失了知觉。 再醒来,周遭光线甚暗,甄宓发觉他们已是被扔到了不知是哪里的破败茅屋之中。 她艰难地起身,透过门缝,瞧见了守在屋外的黑衣人。 黑衣人貌似只剩下两个,另一个定是去城里送消息去了。 甄宓绝望地回到曹植身边,轻轻摇醒了他。 曹植睁开眼睛,第一句便是焦急地问她:“没事吧?” 甄宓摇了摇头,“别担心,我没事。子桓一定会很快来救我们的。” 她笃定地说给曹植听,更是说给自己听。 她满脑子都是曹丕的身影,突然好想他,突然好怕她会就此再也见不到他。 她还有他的孩子,他们的孩子还未出世…… 她勒令自己不能再往下想,她倒吸一口凉气,镇定地告诉自己,她一定会平安无事的回到他身边。 曹植见她一脸坚强,似是在极力用自己的镇定来让他镇定。他不禁心疼起来。 “明日上午,父亲和二哥他们就要回城了,一切都会顺利解决。”曹植也安慰起她,“我们只要坚持过这个晚上,就行了。” 一百十九 抛掷泥中一听沉,不能三叹引愁深(7) 宓妃,一百十九 抛掷泥中一听沉,不能三叹引愁深(7) “都怪我,非要出城不说,还牵连上了你。舒铪碕尕”将两人置于如此险境,甄宓悔恨万分。 “别这么说,世事难料。”他扶住她的双肩,直视她的眸子,“不要责怪自己。” “子桓他知道后一定会万分焦急……都怪我,都怪我……”她不停地重复着相同的三个字。 曹植撼了撼她的肩,“这不是你的错。听着,我们只要坚持等下去,就是了。” 见她毫无反应,他又动了动她的肩,“听见了么?” 她缓缓点头,曹植才松开了她。 她默默地坐到墙角处。曹植瞧见她怔怔然出神,料得到她一定是在想着曹丕。 时间飞快,却也漫长,直到破茅屋内本就昏暗的光线愈发黑暗之时,夜才来临。 深山之中,黑夜总是格外寒冷,即便是盛夏之时。 甄宓身上薄薄的衣料已是抵不住袭来的寒意,她正缩着瑟瑟发抖。 曹植见了,皱了皱眉头,他挪到甄宓的身边,伸出手,欲将她环在怀里。 甄宓却一侧身,避开了他,“子建,我们是叔嫂,不能如此。” “我知道。”他强调,“我只是不想让你冻到……” 她带着谢意笑了,许久未曾进水的唇边些许干裂,“我知道你的好意,只是真的不可以……” 他动了动唇,却是什么都没说,本着尊重她,他便只是默默地坐在了她的身边。 夜愈发深了,朦朦胧胧中,身边的人似是不再发抖,曹植先是吓了一跳,连忙将手指置于她的鼻翼之下。 好在气息平稳,他松了口气。 看着她沉睡的姣好容颜此刻就近在咫尺,曹植不禁回想起曾经,每次见她,他都会对她的相貌恭维一番。如今想来,那些话在她听来,都是孩子般的傻话吧…… 曹植自嘲着笑了笑,似是给自己开脱一般,他安慰自己道,谁叫自己确实年纪小呢。 姑且当我,童言无忌…… 只是自嘲归自嘲,他已暗下决心,今日之事之后,他再也不想做别人眼中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了。 他伸手,碰了碰她的手腕,冰凉一片。 不由分说地解开了腰带,他轻轻褪下了外衣,披在了她的身上。 深夜的寒冷,愈发浓烈。 一百二十 夏夜含思静相伴,晨朝滴愁更向深(1) 宓妃,一百二十 夏夜含思静相伴,晨朝滴愁更向深(1) 寒气重重,一阵一阵的袭来,数度冻醒,曹植不得不一直处于半梦半醒之中。舒铪碕尕 也好,他可以趁着略微清醒的时候检查一下身边甄宓的情况。 时至破晓,似是被什么念头揪着一般,他瞬间清醒。 瞧见身边的人还阖着双眼,曹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蹑手蹑脚地将自己披在她身上的外衣拿下来,趁着她还未醒来,他身手敏捷地穿上了衣服。 如此,便不留任何蛛丝马迹了。 甄宓大概是听到了些许响动,微微张开了眼睛,看见曹植正站在自己的身旁,便问:“可有睡好?” 曹植正背对着她理着腰带,不曾想她的声音传来,吓了他一跳。 不敢回头,慌忙地搭上腰带的扣子,不假思索地答道:“睡得好极了。” 甄宓忍俊不禁,反问道,“好极了?” 曹植才发现自己的回答略有夸张,便圆谎道:“今儿穿的外衣刚好是偏厚的,所以没冻着,感觉睡得还行。” 甄宓思忖了一下,答道:“我也没觉得冷,看来昨晚不是特别凉。” 曹植转过身来,故作自然,道:“我是瞧嫂嫂你似乎睡得很沉……” “最近一直犯困,只要睡着了便睡得很沉。” “睡得沉好,忘却烦恼。”最怕的是她太过忧心,影响了身子。 “可如今醒了,又不得不面对现实……”甄宓的喉咙已是略有干痒,昨日午后起都未曾进食进水,头晕晕的,她觉得很不舒服。 “算着时辰,父亲他们应该是快回到邺城了。”曹植安慰着她,察觉到她似乎有些口渴,他复又走到茅屋的门前,对外面喊了一声,“有人在吗?” 外头守着的人不耐烦地答道:“想干什么!老实点!” “给点水吧,口渴。” “这才不到一天,有什么渴的!”外头的人粗鲁地答道。 “有孕的人不比常人,不耐渴——” “那你就尿给她喝啊!”龌龊的笑声此起彼伏地传来,格外刺耳。 曹植握紧了拳头,强压着心中的怒火,说出口的话却依旧平淡:“给水,她活着,你们才有筹码。” “子建,别求他们,我可以不喝。”甄宓的声音从墙角传来。 黑衣人又下流地道:“你要是舍不得,可以我们来呀!哈哈哈……” 所有的怒气都聚于指端,曹植攥着的拳头猛地向木门上砸去。 “咣”的一声,唬了外面的人一跳。 “臭小子,你想死吗!” “放她回去!扣我一个人就够了!”又是一声砸门的声音。 “你要是再不乖乖回去呆着,我们可就不客气了!”黑衣人见曹植砸门的力气愈大,不禁勃然大怒。 两个人互使了一个眼色,拽开了拴着门的铁链子,门豁的被打开。 黑衣人横着脸,“你要是愿意被我们揍几下,我们倒是可以考虑放她出去。” 曹植沉着脸,“一言为定。” 一个勾脚踢来,正中曹植的左膝后方,一阵吃痛,他单膝跪了下来。 又是生猛的两脚,不敌力道,他跌倒在地上。 紧接着,前胸被连踢中几脚,怵心的痛感袭来,曹植不禁蜷起身子。 他的脑中混沌异常,痛感却越来越清晰,只觉得一股热流涌上喉咙,一滩血从口中喷了出来。 “子建!”局势之紧张,吓得甄宓立刻站了起来。 这一下,天旋地转,只觉脑中嗡的一声,眼前片片金黄晕开,她的身子似是被瞬间抽干了力气,顺着墙壁滑下来。 黑衣人睥睨着止不住咯血的曹植,略带鄙夷地道:“一言为定?可惜,我们不是君子。”说着一只脚踩上了曹植搁在地上的右手,用力一抿,又觉不够,肥硕的大脚又踏上了他的左手。 十指在地上摩擦,手心的皮被层层刮开,血肉模糊。 一百二十一 夏夜含思静相伴,晨朝滴愁更向深(2) 宓妃,一百二十一 夏夜含思静相伴,晨朝滴愁更向深(2) “公子,咱们快到了。舒铪碕尕”正骑马的延康凑近曹丕所在的马车,传报着。 行了将近一夜的路,睡觉也未睡稳,本该是困着的,此刻听说就快到家,曹丕却精神了起来。 一想到甄宓可能正在梦中,这时候回去她一定会嗔怪自己吵了她睡觉,他便止不住笑意渐浓。 这队人马停在了曹府的门口,曹操和卞夫人先从第一辆马车中出来,紧接着曹丕也下了自己的马车。 守在门口的侍卫见曹操回来了,连忙跑了过来,“主公,昨晚有人前来拜访,说是有要紧的事,不见到主公不会离开。小的不敢撵他走,怕耽误了主公的大事,便叫人在星汉阁的西偏房看了他一晚上。” “我这就去看看。”曹操心中盘算,却盘算不出来者何人,“路途跋涉,夫人回房歇着吧。”曹操又对卞夫人说着。 “你真是事务繁忙,晚些时候我再带些点心来看你。”卞夫人应了。 “父亲慢走。”曹丕鞠了个躬,目送走了曹操,又走过来扶着卞夫人,“我送母亲回去。” 卞夫人由着他扶着,却在没走几步时,道:“丕儿不必送我了,我知道你心里惦记着兰皋堂里的人。她现在有了身子,凡事必要当心,你快回去照看她吧。” “儿知道母亲心里记挂宓儿,可做儿的本分,儿还是要尽。” “罢了,我那里最近也没什么好茶可以招待你。你的孝心,我知道。” 曹丕一愣,道:“母亲对儿何须如此客气……” 卞夫人笑了,虽面上和蔼,在曹丕看来却是一种难以接近的距离感,“丕儿,你想多了。”说完,也不管曹丕陷入了何等惊诧之中,兀自离去。 曹丕刚才还扶着她的手,就僵在了原处。 这次中元节,他随父母回到故乡谯郡,好多儿时的回忆都触景袭来。 他记得六岁的时候,大冬天里,他吵着母亲要糖人吃,卞夫人为了哄他开心特地跑到集市上寻了糖人给他。八岁的时候,刚开始学习剑术的他不小心伤了邻居家的儿子,卞夫人虽是罚了他跪了一下午,却也是心疼他,抹了一下午的泪。 曹丕很肯定在那时候,卞夫人是疼爱自己的,至少是心里有自己的。 可他想不明白的是,不知不觉中,母亲对他的态度就越来越冷淡。大概从十一岁后,就再没了什么亲热的回忆。他原以为,这只是因为他长大了,母亲还要去照顾年纪更小的弟弟们。可随着曹彰曹植的相继长大,他却发现母亲对曹植的爱与日俱增,而对自己与日寡淡。 他真想知道这都是为什么,可卞夫人却从似乎从不给他机会。就像今天,他本着为人子的孝心,却被卞夫人的客气拒之门外。 距离总是被人有意识的拉开,便只能愈走愈远。 独自一人走在回府的路上,淡薄的曙光将他的影子拉的很长。 眼前逐渐显现出兰皋堂的轮廓,飞檐,屋脊,廊角,每一处都被阳光笼着,在晨雾中镀上一层濛濛的金边。 他心中一暖,有她的地方才是家。 轻轻的推开房门,他侧身而入,又轻轻的掩上。 正堂内的烛台上都是新上的蜡烛,未曾有燃过的痕迹,他心中奇怪。 绕过屏风,走进西内室,他吃惊地发现床幔都整洁的挽着。 她已经起来了?他纳罕着在屋子中绕了一圈,却并未发现她的身影。 “宓儿?”他喊了几声她的名字,却无人应答。 他突然慌了,突然有一种她的存在只是一场虚幻的错觉。 胸腔中的心跳声甚至都清晰的传来,他奔到房门外,大喊着:“来人!” 一百二十二 夏夜含思静相伴,晨朝滴愁更向深(3) 宓妃,一百二十二 夏夜含思静相伴,晨朝滴愁更向深(3) 大清早的,下人们也才从睡梦中醒来,过了一会儿丫鬟小厮们才在院子里聚齐了。舒铪碕尕 “昨日到现在,有谁见过少夫人了?!” 大家听着曹丕语气中的焦急都不敢直接回答,只是面面相觑着摇了摇头。 陌雪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哑着嗓子道:“公子恕罪,奴婢疏忽了,一晚上都没发现少夫人未归……奴婢……” 片刻间,曹丕已是走到了她的面前,掰正她的脸,他的眸中戾气异常,吓得陌雪浑身一抖。 又是扑通跪下的声音,容漪已是满脸的泪水,“陌雪她病了好些日,少夫人也答应她不必做差,她不知道是自然,要罚就罚我。”说着她已将头深深埋下,贴在地上。 “你不是应该和宓儿一起出城去了吗?”曹丕看向容漪。 “昨儿晨起我也染了风寒,少夫人便没让我跟着。”容漪不敢抬头,依旧俯着身子。 曹丕听出了她声音中的艰涩沙哑,本想厉声责备,却还是罢了。 空气中安静异常,陌雪连忙解释,“少夫人平日里都是有事传我们我们才去侍候,昨儿并没有传我们,我们也没曾想竟出了岔子——”昨儿陌雪和容漪都昏睡了一天,甚至连何时入了夜都没有察觉。 “我不需要解释!”再耽误下去,他的心都快焚烧了,他一把甩开陌雪,“还不快去找!” 握紧了拳头,额头上已是青筋暴起,宓儿,你究竟在哪…… 这些丫鬟小厮吓得都纷纷跪了下来。这时候,星汉阁的人奔进了兰皋堂。 “丕公子,主公有要事叫您赶快过去。说是和少夫人有关。” 曹丕听了,应都没应,也不管身后的这些人,立刻奔出了院子。 很快,他喘着气进了星汉阁,曹操正在正堂中央坐着,侧席上还坐着一个陌生人。 星汉阁的门被关上,屋内只剩下了这三人。 “父亲,宓儿她……”曹丕大喘着气,胸腔中火辣辣的疼。 “我知道。”曹操冷静的回答,“丕儿你先坐下。” 曹丕听了,只得先坐了下来。 “宓儿和植儿都被挟持了。”曹操捏着他的念珠。 曹丕腾地站了起来,“挟持?” 对面的人却是神色悠然,似是胜券在握,“我已经说过了,不介意再向你说一遍。只要你们立刻放了扣在俘虏营里的我的同伴,那么半日后,我定会提供扣押令妻的地点。否则,你们连尸骨都见不到!” 下一秒,曹丕冲到了他的面前,一只手不由分说地钳上了对方的脖子。 “你敢伤她分毫,我一定会杀了你。”一字一顿,面露寒气,冷厉异常。 被钳着的人明显感觉到了喉中气息的堵塞,转瞬间,脸已是憋得异常通红。 手上力道丝毫不减,只要想到甄宓被他挟持,曹丕真想即刻就杀了他,“放了他们!” “丕儿。”曹操沉着的声音传来,曹丕听了,他不得已松开了手,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脖子上的手印已经清晰可见,对方此刻正大口大口地回着气。 “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接连几声咳嗽,他见曹丕如此在意他手上的人质,得逞般的挑衅道:“别忘了你们的人还在我手上!敢乱来,就杀了他们!” 曹丕听了,还未在位上坐稳,又冲了回来。 “丕儿!”曹操担心他冲动坏了事,连忙想喝住。 曹丕却置之不理,两手已是撑在了圈椅的把手上,他的脸紧逼着那个贼人。 他按捺着怒火,调整语气,“换我。换我做人质。” 曹丕寒光微微的脸就在眼前,他的眼神明明凌厉至极,可他的声音怎么可以如此平和,这种感觉,明显较曹操要复杂很多,被圈在圈椅里的人早已被吓得呆住。 转而,却听见他的声音带着哀求,“放了她……换我……她还有身孕啊……” 一百二十三 夏夜含思静相伴,晨朝滴愁更向深(4) 宓妃,一百二十三 夏夜含思静相伴,晨朝滴愁更向深(4) “嘎吱”一声,星汉阁的门被人拉开,卞夫人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舒铪碕尕 “你们父子是要瞒我到什么时候?!” “夫人你——”曹操从座上起来。 “曹植正处在危险之中,你们还在耽误什么?!”卞夫人听了消息便从静素堂匆匆赶来。 曹操阖了阖双眼,他还在计划着是否还有更加周全的策略。劫匪是袁氏的余党,勒令他必须放了袁军的战俘,这个数目可不小。曹操正在细作打算,如今看来,似乎就要被全数打乱。 那个前来谈判的人已经被安置到偏房稍候,曹操正在冥思苦想,卞夫人就过来了。 作为一个母亲,卞夫人此刻焦急万分,她见曹操还在这里气定神闲的盘算,心中不免起了怒气。 “难道你也要置植儿于死地吗?”卞夫人用了这个“也”字,曹操自然明白她在指战死的曹昂。 “我怎么会那么狠心?” “那就快遵照他们的条件,让他们快些放了人啊!” 见曹操不语,卞夫人又道:“如果子建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也像当初丁夫人那样离开你!” “够了!”曹操大喝一声,胡须随着气息而动,他抿了抿下唇,“我不会置植儿于险境。” 已经眼睁睁失去了一个儿子,他不会再任由着失去另一个。 曹丕听着父母之间的对话,恍然发现,从始至终他们都没有提到过甄宓一个字。就好像她不存在一样…… 就算,就算宓儿只是曹家的儿媳,他们不在乎她更在乎子建可以理解,可她的肚子里还有自己的孩子,他们的孙儿,他们竟然也不在乎…… 曹丕怔住。 耳边争吵的声音都遁了去,他什么都听不清,只剩下自己脑中嗡嗡作响。 最后,一声清脆刺耳的声音惊醒了他,是曹操拂袖摔了一个茶盅。 “丕儿,去叫那个人过来。”听得出,曹操的声音中愠着气。 曹丕应了,他察觉到父亲拗不过母亲。不管怎样,他还是松了一口气,他已经不在乎这件事情如何解决才是最好的,他只在乎他的宓儿尽快平安。 那个袁氏余党回到正堂之中,听闻曹操说立刻就会放人,心中也松了一口气,“半日之后,等我确定我们一行人平安撤出邺城时,定会送上两位人质的藏匿地点。” 曹丕靠近一步,两束目光直刺对方眸底,“我们已经答应放人,你若敢再动什么手脚,耍什么聪明,我就算追你到天边,也要将你撕成碎片。还有你的家人,我要让他们剜心掏肺来陪你。” 这个余党又被吓得浑身一颤,目的既已达成,便不想再多留片刻,匆忙地跑出了星汉阁。 曹丕踉跄地随着走出了星汉阁,透骨酸心的牵挂,令他耗尽了力气。 他并未注意到卞夫人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满是失望。 曹丕走远后,卞夫人缓缓地说,“你看你的儿子——” 曹操一惊,问道:“你说丕儿?” 卞夫人叹了一口气,“这残忍的感觉真像你……” “他也是因为担心,才说的那么重。况且,若是我,我也会这样。”曹操知道卞夫人总是心存善念,不喜杀戮,便替曹丕解释着。 “今日的情况,若是你这么说便罢了,你已经过了天命之年,可他才刚刚加冠。他还没经历过战场上的杀戮,就已经能如此血腥,将来是要得了?” “夫人,我觉得你有些小题大做了。”曹操稍有不悦。今日之事本就是卞夫人掺进来,才不得不让他即刻放人,连思考对策的时间都没有。这等被对方要挟的耻辱只能这么吞下。 如今,但求曹植和甄宓平安,别的他都不想管。 一百二十四 夏夜含思静相伴,晨朝滴露更向深(5) 宓妃,一百二十四 夏夜含思静相伴,晨朝滴露更向深(5) 深山中的茅屋外,三个贼人再度聚首。舒铪碕尕 “老大,怎么样?”一直守候在茅屋门口的黑衣人问着刚从曹府回来的人。 “事情办妥了,方才俘虏营的人已经放出来了,咱们跟他们在邺城外三百里处聚首。” “那屋里这俩,要不要……”黑衣人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这个被唤作老大的人回想起曹丕狠辣的威胁,倒吸了一口凉气,道:“不管他们了,我们赶快离开这里,只有半日的拖延时间。若是被他们追上,我们就死定了。” 解开拴着木门的铁链子,黑衣人冲房内的人吼了一句:“算你们走运!” 紧接着噌噌几声,这三人已是拎着刀跑下了山去。 曹植看着怀里还在昏迷中的甄宓,大松了一口气。如今之计,只有耐心等待来人营救。 他用手肘动了动甄宓的头,让她的姿势看上去更舒服些,虽然他不知道她在昏迷中是否会对舒服的感觉有何辨别。 他的双手已经血迹斑斑,难以入目,更是难以动弹。他又用手肘理了理自己被带乱的衣襟,动作十分笨拙。 而曹府这边已是几乎出动了府中所有的人四处去寻。 曹丕在兰皋堂的院落内踱来踱去,掐指算来,已经快到半日,送信的人应该到了。 “砰”的一下,一个东西砸在了自己面前,他俯身一看,见是一个包着石子的纸团。 再抬头,只见曹府外的一颗大树上坐着一个手拿弹弓的小孩。 他连忙低头,打开纸团,果然上面写着的是地点。这帮贼人,竟然利用孩子来传信,真是狡猾。 不管怎样,他总算能找到她了。 他叫上了延康和几个侍卫,快马加鞭的向信中所指的地点奔去。 半个时辰之后,他就来到了茅屋的跟前,身后的延康几人已是累的上气不接下气。 他焦急着推开了木门,生怕她不在里面,“宓儿!” 映入眼帘的,是坐在地上的曹植,和他怀中紧紧搂着的甄宓。 “宓儿……”他见她双眼紧闭,连忙跑到她的身边。 “二哥别急,嫂嫂只是一时晕过去了,快带她回城救治,不会有事的。” 曹丕一下子抱起了甄宓,他瞧见曹植唇边干涸的血迹,略带哽咽地道:“多谢植弟。” 曹植摇了摇头,“我无碍。” “延康!快来扶子建。”曹丕吩咐着。 曹植挣扎着站了起来,久坐的双腿已是麻木不堪,胸腔中更如掏空一般的难受。 而这时,晨起未曾搭好的腰扣,也随着这半日的折腾,悄然滑开。 曹丕见了,眸中骤然一凛。 一百二十五 夏夜含思静相伴,晨朝滴愁更向深(6) 宓妃,一百二十五 夏夜含思静相伴,晨朝滴愁更向深(6) “子建?他们莫不是对你……”心中大惊,趁着延康还未走过来,曹丕压低声音问着他。舒铪碕尕 曹植先是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曹丕言中的意思,他连忙回答:“怎么会!没有的事……” 曹丕松了一口气,看见曹植的双手不便使唤,便叫来延康道:“给植公子系好腰带。” “二哥,你快先送嫂嫂回去吧。”曹植明显感觉到自己身体的不适,怕是不能骑快马,他不想拖累。 “照顾好他。”曹丕回头叮嘱了延康,说完,抱着甄宓跨出了屋子。 晴日,暖风,绿荫,幽草,沿途的景致充满了生机,曹丕却无暇顾及。 他的眼中只有甄宓。 他牵着马缰的双臂刚好环住了她,令她稳稳地靠在了自己怀里。 她的身子柔若无骨,他看着她泛白的双唇,心疼极了。 再不要让你置于如此险境,再也不要了。 回到兰皋堂之后,曹丕连忙命下人递上了热水,也传唤了郎中。 听闻郎中说她只是惊悸过度,并无大碍,他才松了一口气,又唤人备好了饮食。 搬来圈椅,就坐在床边,他将手伸进被子下,握住了她冰凉的手。 反复摩挲,直到她的手开始回温,他才停了下来,却是舍不得松开。 突然,她有了动静,似是在喃喃说着什么。 是醒了么,曹丕连忙望过去,声音满是失而复得的欣喜:“宓儿?” 她双眼还是闭着,喃喃中满是不安,仿若陷于噩梦之中。 曹丕连忙捧住了她的双颊,手指拂着她鬓边的碎发,“宓儿别怕,我在呢。” 见她稍稍安定了下来,他才拿开了温厚的手掌。 “子建!”惊醒般地,随着喊出的这一声,甄宓倏地睁大了双眼。 曹丕愣了一下,他没想到她喊的竟不是自己的名字,“宓儿,是我……” 甄宓还陷在茅屋里的场景中,下一刻,她发现曹丕就在眼前,像是心落了地,顿时涌出了好多泪水,“子桓……” 见她哭了,适才的惊诧和尴尬全部被抛在脑后,他俯下身吻住她的泪痕,“我在。” 甄宓伸出手,环住了他的脖子,“子桓,我好怕……” “都过去了。”他望着她,目光中满是疼惜,“我陪着你,我答应你再也不会让你这么怕,好不好?” 她停下了哭泣,点了点头。 “植弟可还好?”她记得,最后的一个片段里,曹植呕出了一口血。 “他也在养着。”曹丕拨开她额前的一缕散乱的秀发,拇指滑过她的眉骨,又为她拭干了泪,动作轻柔,体贴备至。 “他们打了他……”甄宓心中十分关心他的情况,也深感愧疚,因为她知道,曹植是为了她才遭了一顿毒打。 “放心,他恢复起来会很快,倒是你,才是最让人牵挂的。”曹丕揪了一下她的鼻尖。 这次的事情,她真是让他,疼到了骨子里。 曹丕起身为她端来了温水,“先喝些温水,再吃些饭。饿了一天了吧。” 他先是扶起她,又拿过瓷碗,对着舀起的水呵了呵气,递到了她的唇边。 甄宓顺从地喝光了一碗温水,她抿了抿双唇,道:“也许是太渴了吧,喝了这一碗,双唇还是干干的。” “我瞧瞧。”曹丕说着捏住了她的下颌,拇指抿过她的下唇,他皱起了眉头,“是有点,那该怎么办?” “就劳烦夫君再为我斟一碗过来。”甄宓伸出手,要将瓷碗递给他。 曹丕并未接过瓷碗,他拂开她的手,“何必这么麻烦。” 话音刚落,他已经衔住了她的双唇。 舌尖轻轻扫过,每一处都仔细地滋润着,直到感受到她的唇再度光滑起来,他才恋恋不舍地松开。 甄宓红着脸将瓷碗摔倒他的怀里,嗔道:“无耻——还不快去盛水!” “夫人当心,别惊了我们的孩子。”他玩味地笑了。 她注视着他转身去给她倒水的背影,眸中悄然湿润。 安心与幸福,也常常催泪。 一百二十六 夏夜含思静相伴,晨朝滴愁更向深(7) 宓妃,一百二十六 夏夜含思静相伴,晨朝滴愁更向深(7) 白溪洲。舒铪碕尕 甄宓一直纳罕着曹植这住处名字的由来。 曹府内的各处分所——曹操的星汉阁,卞夫人的静素堂,曹丕的兰皋堂,曹彰的三林阁,名称后缀皆是非阁即堂。虽然曹冲的生母环夫人的住处叫作瑞云坞,但至少,同样是一处别院该用的名字。唯有曹植这里,不知为何,偏取了“洲”字。乍听上去,在水中洲,缥缈之感仿若隔世。 如今置身其中,甄宓才算明白,此三字,字字不负。 轻烟笼罩,一湾流水自院外引入,蜿蜒而过,横穿整个院落。 清波之下,置的是雪花白的鹅卵石,十余只玫金色的锦鳞正团簇着畅游其中。远望去,恰如一条点缀珠光的玉带,盘桓住雅致的住所。 果不其然,白溪,是河底置的石子所致。 欲前行,必要通过主人架起的红漆雕花的木桥。甄宓提起裙裾,小心翼翼地踏上了小桥上的木阶。 曹植的院落门口没有一个守卫,进了院子一路而来,更是不见一个人影。 甄宓虽心下奇怪,却很是喜欢这份清静。她不禁在桥上驻足,凝视着水中沉醉于嬉戏的鱼儿。如此惬意,她亦心向往之。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如玉生温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着实令甄宓惊了一下。 曹植就站在她的身边,双手后背,带着笑意:“嫂嫂来了都不知会我一声。” “本以为会有人通传,谁知你的府上竟无一个侍卫。” “嫂嫂不觉得我这里若是多了旁人,就会减色不少么?” 绮霞西氲,蕙风轻烟,更难得的是檐下的燕窝之中,紫燕娇语犹在耳畔。 “话虽如此——” “嫂嫂觉得我这白溪洲可是恰如其名?”曹植声音中自信的意味很是明显。 甄宓不想简单得遂了他的心思,便故意刁难道:“虽是白溪,却不能称为洲。洲,必要四面环水。而我见你这里,不过是一湾浅水于院中横过,如改名为‘白溪半洲’倒是贴切。” 曹植禁不住笑了,他反驳道:“这便是嫂嫂的错了。” “怎讲?” “你可知这白溪中的水引自何处?” “曹府内只有一处潭水,自然是浛泾潭。” “那方才来时可有注意,我这府邸的后方便是浛泾潭?前有白溪后有潭,陋舍环在其中,岂不是在水中洲的感觉?” 甄宓没有回应,心里却是赞同的。她瞧见曹植的双手上还包扎着纱布,便问道:“可好了些?” “这些日握笔倒是不便了,不过郎中说,再多等上些时日,就会无碍。” “那天的事情,还好有你在身边。” 曹植略带歉意的答道:“若是二哥在,断不会陷你于险境。” 甄宓知道曹丕的剑术精进,如若那日曹丕在场,也许以一敌三也未为不可。 “进屋来吧,站久了会累。”曹植发出邀请。 甄宓婉拒,“我只是过来看看你的情况,就不多叨扰了。陌雪还在院外等我。” “嫂嫂大可放心,我甚好。我还要赶紧把手伤养好,才能及时抱上侄儿。” 甄宓轻笑,“你倒想的远。” 这一刻,弱柳垂翠,乱红飞絮,和着眼前的女子唇角微扬,面容姣好,曹植不禁看得入神。 人面与飞花。 如此相得益彰,以至于多少年后他都难以忘怀。 只是彼时再对旧景,飞花依旧,莺歌燕舞,却人去楼空。 一百二十七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1) 宓妃,一百二十七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1) 建安十年,十月。舒铪碕尕 孤军北上,日息星驰,如今袁熙和袁尚的军队已是到了乌桓的境外。 袁熙勒住了缰绳,随着坐下骏马的一声嘶鸣,三军都停下了前进的步伐。 朔风凛冽,寒意袭人,而比这风声的呜咽更悲凉的,是他的心。 一年多来,他安排的探子不断地向他提供着冀州的动态——曹军的军力,曹军的驻兵,曹军的粮饷。事无巨细,凡是能探听到的情报,他的探子都会向他说明。 而这次,和曹军的情况一起传来的,竟是她喜得麟子的消息。 她有了孩子,而这孩子,与他无关。 她嫁到袁府六七年有余,而自己陪伴她的日子却屈指可数。 捶胸顿痛,袁熙万分恨着从前的那个自己——那个总是以为一切都会顺其自然走上正轨的自己。 如今,他开始明白,他想要得到什么,就必须要争取。 只是现在,情况复杂了很多,她有了曹丕的孩子,那么即便他生硬的夺回她,她还是和曹家有着无法割舍的联系。 这时,袁尚骑着马靠了上来,“二哥在想什么?” “我在想,投靠乌桓,这个决定是否合适。”袁熙凝重地远眺着前方,地平线处,是稀稀落落的房屋。 辽西乌桓。 其首领公孙弘和辽东太守公孙康是一对兄弟,公孙弘与袁家世交,也许是一个帮助他们袁家东山再起的力量。 “二哥不是和我商讨过这个问题了么。” “审慎一些,未有不好。” “公孙弘与父亲交好,必定会待我们不薄。二哥你就不要担心了。到时候,我们还要与公孙兄弟一起共举讨贼大计。”袁尚勒紧了缰绳,黝黑的骏马便原地绕了一圈,顿住了马蹄。 讨贼大计。 曹贼鸠占鹊巢,霸占了他们袁家的地盘,更甚者霸占了他的妻子。是该尽快执行讨贼大计了,一股怒火冲上心头,袁熙攥紧了拳头。 袁尚见他如此反应,便追问道:“二哥还担心吗?” 袁熙默默地摇了摇头,一脚踢在马肚上,不再有片刻的犹豫。 枣红骏马又是一声长嘶,冲出好远。 目的地就在眼前,辽西——乌桓。 三军又开始前行,飞沙走石的风中,天地开始咆哮。 袁军残余势力的孤影探入朔北的腹地,远远望去,淹没在尘沙中,隐隐约约。 而此时,冀州邺城的曹府中,却是一团祥和之气。 府上凡是有身份的人都聚到了兰皋堂内,今儿恰好是新生儿的抓周礼。 甄宓靠在床上坐着,怀里抱着皮肤粉嫩的孩儿,她的目光中满是爱意。 站在一旁的曹丕看着这对母子,更是满心欢喜。已经连续这么看了好多天,却还是看不够。 曹操和卞夫人就坐在床边,也慈爱地望着甄宓怀里的孩子。 “来,我抱抱。”曹操这才刚进了兰皋堂没一会儿,就实在想抱抱孙子。 “你真是急。”卞夫人轻怪他,“小心你把睿儿吓到。” 曹睿。 曹丕和甄宓一同为孩子取的名字。睿,笃学睿思,审慎睿智。 甄宓笑着将孩子轻放到曹操的怀里。 “你们放心,孩子我抱得多了。从丕儿到冲儿,哪个儿子我没抱过?比你们这些做娘的,都有经验。”曹操玩笑着。 众人听了,都跟着笑了。 曹操接过孩子,宠溺的抱在怀里哄着,孩子很是乖巧,也不哭闹,曹操甚是喜欢。 “可有取字?” “还不曾,想让父亲给取一个。”曹丕在一旁答道。 曹操斟酌了一会儿,便道,“就作‘元仲’如何?元,始也;仲,中也。” “始,争先;中,守本。父亲好寓意。” “子桓好悟性。”曹操见曹丕理解了他的意思,满意地点了点头。 一百二十八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2) 宓妃,一百二十八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2) 曹操逗了一会儿孩子,觉得乏了,便将孩子轻放到了卞夫人怀中。舒铪碕尕 “哎呦,好沉的孙子。”卞夫人满面喜气,甄宓见了,心里暗暗为曹丕欣慰。 甄宓希望,因为这个孩子,曹丕和卞夫人之间的尴尬能稍微缓和。 “你瞧,这五官长的多像丕儿。”卞夫人指给曹操看,曹操抿嘴笑了。 “似乎也不是全像,我感觉这双眼睛,更像宓儿。”卞夫人转而又道,说着还同时看了看甄宓的双眸。 “宓儿她,有双美目。”曹丕充满爱意地凝视着甄宓,想起上元节那日的‘凝眸’诗会,嘴角不禁暗自上扬。 “檀眉半敛,顾盼流转,自古来就是典型的佳人形象。”曹植的声音响起。他本是坐在茶案旁,此刻也走到床边来凑热闹。 卞夫人瞥了他一眼,“风花雪月的事,总是少不了你。”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曹植对此丝毫不觉得羞赧,倒是坦然。 “子建随意率性。”曹操朗笑,他喜欢曹植的这份心性。 甄宓听了,笑着插话问道:“那父亲对子桓又是什么评价?”言语中饱含着好奇,甄宓觉得自己的问法一定很自然。 当然,她是有居心的,她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曹丕一定也很想知道。 曹操思忖了一会儿,道:“丕儿,睿智沉稳。” 睿智沉稳,这个评价可不一般,在场的人听了,都想捕捉些端倪出来。 谁知曹操话锋一转,道:“不过,若论天资聪颖,还数冲儿。” 坐在不远处的环夫人听了,连忙答道,“冲儿才十岁,能看出什么来。” 曹操笑了,道:“总之我的儿子们,各有千秋,都深得我心。” 此话一出,大家都明白了,想对曹操察言观色,是行不通的。 卞夫人虽手里抱着孩子,目光却悄然扫过曹植,又落到环夫人的身上。 “我也觉得乏了。”卞夫人刚欲将孩子送回甄宓的怀里,却被曹植拦下。 “我来抱抱侄儿,可好?”曹植问着甄宓。 甄宓便逗他,“你那手伤,可是好利索了?” “三个月过去了,早就痊愈了。”曹植知道她是拿着三月前的话打趣自己。 “你可要小心着,毛手毛脚的,别摔了孩子。”是卞夫人不放心,在叮嘱曹植。 曹植应了,将孩子小心翼翼的抱在怀里,细细打量,半晌,他道:“其实仔细看来,这眉眼唇齿的柔和感,更像嫂嫂。” “孩子还小,将来长大了,就容易分辨更像谁了。”卞夫人接道。 小曹睿在曹植的怀里,睁着水汪汪的一双眼睛打量着周围,曹植见了,心下喜欢,便轻轻吹了吹气,算作逗他。 谁知,这孩子突然开始嚎啕,一双小手像是想抓住什么一般的,用力向前伸着。 一百二十九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3) 宓妃,一百二十九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3) 大家沿着方向望过去,站在那儿的只有曹丕。舒铪碕尕 曹植见他小小的身子使着劲儿,怕他摔了,连忙抱得紧一些。 谁知这小孩反抗的力气愈发大了,拼命的向曹丕的方向伸着手,清清的涕泗沿着粉嫩的脸庞就滑了下来,哭声更响。 “快给子桓抱着。”卞夫人的话语间,曹丕已经走上前来接过了孩子。 两声哽咽之后,小曹睿就安静了下来,乖乖的由着曹丕抱着,继续用无辜的大眼睛打量着周遭的一切。 “瞧这孩子,才一周就认得自己的爹了,真是可爱。”环夫人想起曹冲小的时候,也是一个劲儿的往曹操的怀里钻。 甄宓笑了,道:“每次孩子哭,都是子桓抱着哄的,所以跟他亲近多了。” “不是安排了奶娘过来吗。”卞夫人不解,“怎还要曹丕照顾着?” “父母和子女亲和,也没什么不好。”曹丕答道。其中是有一丝针对卞夫人的含沙射影。 “你这是孩子还少,等到将来纳了妾,到时候孩子多了,就明白什么叫顾不过来了。”卞夫人淡淡地回应。 甄宓愣了一下,她敏感地捕捉到了纳妾二字,心中微寒。 曹丕对母亲的这番话心有不满,却又不能在众人面前忤逆,只得沉默。 “麟儿新降,丕儿他自然是喜从中来。夫人这番话说得太早。”曹操插了话,曹操心里知道卞夫人常对曹丕有不满,便从中调和。 “抓周礼的时辰快到了吧。”曹植提醒着。不知为何,当他看见甄宓的睫毛微微垂下时,想到了那日在墓前她也是同样的表情,略有心疼,便主动岔开了大家的话题。 抓周,不过是一个大家齐聚一堂,庆贺喜得麟子的方式罢了。至于孩子最后拿了什么,从没有人在意,也不会当真。 当大家发现小曹睿一手便握住了一杆羊毫毛笔时,曹植先开口道:“巧了,这是我放在里边的毛笔。” 环夫人就着玩笑道:“方才还在你怀里哭闹,看来也不全是反感你。” 甄宓抱起曹睿,刚将他小手中攥着的毛笔拿出来还给曹植,怀里的孩子就哭了出来,一双小手伸向了毛笔。 “睿儿乖,毛笔还给叔叔好不好。”甄宓哄他,刚出生的孩子哪里领情,他想要的就一定要拿到。 曹植将笔递给甄宓,道:“就当是我送他的礼物了。” 曹丕蹲在床边,用手轻轻拍了拍小曹睿的脸蛋,道:“还不快谢谢四叔。” 曹睿却对这杆毛笔失了兴趣,小脑袋转向了一边,蹭到了甄宓的怀里。 “我替他先收下了。” “我看,将来睿儿一定会像子建一样才华横溢的。”卞夫人开了口。 曹丕听了,心中明白,她只是想借曹睿夸赞曹植。听多了母亲这样有意无意的话,他早已麻木。如今,他有了自己的家,他看着甄宓和怀中的孩子,心满意足。 到了深夜,兰皋堂不复白天的热闹,只余三人,却更加温馨。 好不容易哄着曹睿睡着了,曹丕才蹑手蹑脚的爬上了床。 “母亲今日的话,你别放在心上。”曹丕将手覆在甄宓的脸颊上。 两人侧躺在床上,面对着彼此。烛光柔和,彼此的轮廓在这样的光线下,格外温柔。 甄宓扶上他的手,轻道:“能陪在你身边,我就很幸福。” “还记得那日我们约定好的么?”曹丕向前靠近她,轻嗅着她身上传来的幽香。 “嗯?”她紧握着他的手。 “此生不够,愿与天齐。” 甄宓看着他眸中的笃定,想起白天的场景,曹操身边的卞夫人,尹夫人,环夫人和秦夫人,她莞尔一笑,重复道:“愿与天齐。” 下一刻,她将头埋在他的怀里,悄悄滑下一行泪。 一百三十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4) 宓妃,一百三十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4) 建安十一年,冬。舒铪碕尕 这日醒来后,陌雪照常端进来一个火炉。 她瞅着在床上爬来爬去不亦乐乎的曹睿,对甄宓道:“才过了一年,小公子就长大了一截。” “可不是嘛,小孩子长得最快了。”甄宓答道。 曹丕一早就出门去办事了,她便坐到桌旁,独自吃早餐。 刚欲拿起筷子,她愣住了。 眼前是三只剔透的马蹄糕和三块酥脆的金丝饼。 冷冷地问,“为什么?” 陌雪扑通地跪了下来,“少夫人恕罪。” 马蹄糕和金丝饼,是那日袁绍病重,袁熙不能夜归,第二上午派人送给甄宓的两样甜点。 “你从未这样跪过。”甄宓不知道陌雪今日端上这盘甜点是什么意思。 陌雪只顾流着泪,哽咽着未能发一言。 “屋内只有你我,你大可以说出来。” 陌雪蹭着地,拽住了甄宓的裙裾,“少夫人,救救熙公子和尚公子好不好。” 甄宓愣住了,“为何?” “主公已经平定了并州,取下了高干的人头,下一个目标一定就是他们了……” 这短短的一年时间内,曹操出征并州,势如破竹,轻而易举的拿下了袁绍的外甥高干掌控的并州。如今,青幽并冀四州已经全部被曹操手诸囊中。唯一没有完成的,便是剿灭袁氏余党,袁熙和袁尚。 “我怎么能救得了他们……”如果说舍不得袁熙,袁熙本是个最该置身于这一切之外的人,可她又能如何。至于袁尚,她早就期盼着他死的那天。 “袁谭和高干都是被取了人头,少夫人可不可以去求求主公,至少留他们全尸……” 甄宓看着眼前这个急成泪人的陌雪,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的说道:“你有事瞒着我。” 陌雪哭泣愈甚。 “快说。”不容置疑的冷酷,甄宓的手止不住的颤抖,她心中已然有了猜想。她真怕,她的猜想就是事实。 “是我,是我告诉袁尚你和袁熙鹣鲽情深,可以利用你来拉拢袁熙,也是我告诉他你要出城去找袁熙,你们要抛弃一切的离开。都是我!我错了……可是我真的在乎袁尚……少夫人,求求你,留给他一个全尸吧……” 从她开始坦白第一句开始,甄宓就绝望的闭上了双眼。 “竟然是你辜负了我的信任……”甄宓倒吸了一口凉气,“为什么在乎袁尚,他有什么可值得你在乎的!他就是一个混蛋!” “可是他也是唯一一个关心过我的男人啊!甄姐姐,你也知道我从小被爹娘抛弃,卖给人贩子,受尽了唾弃。他是唯一一个说过我的存在也有价值的人啊!”陌雪脱口而出喊了她甄姐姐,那还是儿时在甄府,甄宓还未嫁给袁熙之前,她们之间的称呼。 如今,听起来,往事如烟,再也回不到当时,甄宓心中一阵抽痛。 “他说的价值,是你的利用价值啊……”甄宓万分心疼眼前满脸泪痕的陌雪,因为她能猜的到袁尚是如何引诱并利用她的。 陌雪捂住了耳朵,她哭喊着:“我知道,我知道他只是利用我!我一直也以为我只是想利用他的势力,摆脱从前悲苦的生活。可哪知,这几天,只要想到他就要被碎尸万段,我就痛心不已。”陌雪拼命拽着甄宓的裙裾,“少夫人,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我没有一天不在愧疚着。我也想过上好日子,我为什么不能……求求你,留给他一个全尸好不好,让我为他做最后一件事,就算给我留个念想……” 陌雪已经泣不成声。 见她如此,甄宓的心中已然大乱,她哪里能想到陌雪对袁尚竟有如此感情。这么多年,对袁尚的恨,归根结底,竟然是陌雪给的……甄宓不想再往下想下去。 陌雪见甄宓神情冰冷,心中更是痛苦,“少夫人,我知道错了,我真的好后悔……” 见甄宓无动于衷,陌雪大急,她好怕甄宓从此也要抛弃她,“我已经坦白了,少夫人原谅我好不好……我心里不是没有少夫人……我偷回了袁尚扣下的一些袁熙写给你的信……” 一百三十一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5) 宓妃,一百三十一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5) 大惊失色。舒铪碕尕 甄宓察觉到,自己的心似乎都停跳了,艰难地启齿:“你——说什么?” “那些信还在我的手上……” 甄宓失了神,他的信,他的信,她那时就知道他一定给她写了信。 只是,是不是全是可怕的绝情信,就像最后一封那样。 那个残忍的袁熙,先是说着他与她心灵相契,知己知彼,他仗着他们心意相通就恶狠狠地道出了永别。 那种孤立无援的感觉,就像是在黑暗中被抽走了仅剩的拐杖,无依无靠。 她一辈子都不想再经历那种伤痛,也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袁熙。 如今,听说袁熙的信就在陌雪的手上,她慌乱极了。 曹睿的哭声戛然从床上传来,甄宓才收了神,连忙走过去哄着他。 “去把奶娘叫来,还有,去把袁熙的信拿给我。”甄宓犹豫着却还是说出了最后半句,她要看,她要看看袁熙都说过什么。 陌雪擦干了泪痕,缓缓地站起来,应着退下了。 过了一会儿,奶娘先进了屋子,她瞧见甄宓憔悴的样子,关心了一下。 甄宓根本没有心思理她,只叫她抱走了孩子好好照看着。 半柱香的工夫,陌雪拿着一叠信件进了屋子。 “把门关好。”甄宓吩咐着,颤抖着接过了这些信件。 信封上红泥已经被撬掉,明显是被袁尚读过了。甄宓的视线凝固在最上面那封。“吾妻亲启”,四个字,令她喉咙一阵发紧。 她粗略的扫视了每一封,都是羊皮纸的信封,都有“吾妻亲启”四字。 她犹豫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抽出了第一封信。 目光先落在了信尾的红印之上,袁熙印。两年过去了,信上的墨迹都已经开始减淡,红印却依旧妖娆。 如此刺眼,以致往事如潮水汹涌而来。 犹豫了一下,她鼓起了勇气,开始读信件的正文。 “吾妻,我愿携你同归山水,悠然相伴,只有彼此。约定之日,城外,不见不散。” “距约定之日只余五日,相见在即,竟如孩提,徒生忐忑。无论如何,收拾好行李,而我,想带走的只有你。” “城外守候两天两夜,独独不见你的踪影。可有突发之事?何不见你回信?见信速回,等你。” “今战事告急,城中混乱,照顾好自己。” 一封封的信纸相继从手中滑落,看到最后,她已经什么都看不清,满眼都是泪水。 这不可能……这哪里是那个决绝的袁熙…… 她不相信,她不相信,这一定是骗她的。 “为什么要杜撰这些来骗我!”甄宓将读完的最后一封摔在地上。 “这真的是袁熙的亲笔,少夫人请相信我……” 是他的字迹,是他的方印,不可能有假……可她还是不相信,因为这样的袁熙,和最后决绝的袁熙,根本就是判若两人。 她怎么能去相信。 这两个袁熙,一定有一个是假的…… 可哪个才是假的……想到这里,甄宓已经不敢再往下想,只觉得如五雷轰顶,一阵晕眩,头痛欲裂。 一百三十二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6) 宓妃,一百三十二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6) 这几日,曹操忙于练兵,也时常叫上曹丕曹彰和曹植一同锻炼。舒铪碕尕是以,这几晚曹丕回来的都很晚。 今日回来,他刚进了院子,就察觉出了不同。 屋内烛火通明如昼,透过窗子,投在院落的地上。 这个时辰,换作平时,她早该睡下了。 他赶忙跑进屋子,绕过屏风,就看见甄宓出神地坐在床上。 很冷的天,她却没有点着炉火,他仔细打量了一下,才发现是铜炉内的炭都已烧尽。 “宓儿……”他走到她的身边,轻唤她。 她还是怔怔的出神,他慌了,第一反应,“睿儿出了事?” “他在奶娘那儿。”甄宓缓缓开了口。 “我的宓儿是怎么了。”他怜惜的坐到她的身边,“不冷么。” 说话间,他温热的手已经捉住了她的双手,“这么凉,真不叫我放心。” 说着曹丕握着她的手开始摩挲起来,还捧到自己的嘴边吹了吹热气。 甄宓看着他体贴的动作,随着手上的暖意传来,眼中悄然湿润。 就算整个世界都是一个谎言又如何,真假陌雪,真假袁熙,又如何。 她还有他,她有曹丕。 而有他这唯一的真实,就足够了。 曹丕见她出神地凝视着自己,不禁伸出手在她的鼻翼上刮了一下,“在想什么呢?我猜——你在想我。”曹丕坏笑了一下。 甄宓被他说的也不禁笑了,蓄势待发的眼泪却在同时滚下了一滴。 曹丕伸出拇指,轻轻为她擦干了泪,“以后我晚上会早些回来,好吗?” 听他这么一说,甄宓更是无法自控,泪水已是止不住的静静滑落。 曹丕以为说中了她的心思,他轻轻的将她环在怀里,爱怜地道:“是不是忍了好久不敢说出来?” 甄宓在他的怀里,点头,轻应。 他揉着她散开的瀑发,“我在你身边了,我在。” “子桓……我不想一个人孤零零……”她贴紧在他的胸膛前,揪住了他的衣衫。 曹丕环紧了她,“以后想我就告诉我,只要你说,我就会赶过来陪你。” 曹丕感受到她身上紧绷的情绪似乎放松了。她柔软地靠在他的怀里,安静又踏实。 她记住了他这句话。 以至于很多很多年后,她一个人躺在冰冷的地上,周遭的光线昏暗,她的意识逐渐模糊,唯独口中喃喃着,“子桓,我想你……” 从低声的暗语,到嘤嘤的哭唤,再到绝望的嘶喊。 我想你,我想你,我想你……在心中呐喊过千遍万遍的话语,子桓,我真的好想你…… 而那个她期待的身影,却再也没有出现。 一百三十三 疆边长漠征尘梦,枕戈沙冷驼铃喧(1) 宓妃,一百三十三 疆边长漠征尘梦,枕戈沙冷驼铃喧(1) 次日,甄宓一早就来到陌雪的住处,为此,她还支走了容漪。舒铪碕尕 经过昨晚的事,此刻的陌雪很是忐忑。 甄宓立在窗前,目光投向窗外,并未看她,“我已经和曹丕说了。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会留给他们尊严……”自从看过了袁熙的那些信,她已经再不能自若地说出“全尸”这样的词语。 陌雪怀着感激扑通跪下,“少夫人我——” 甄宓做了一个打住的手势,“什么都不要说,我什么都不想听。” 声音中的冷淡令陌雪打了个哆嗦。 “安心做你的事情,我还会如旧待你。”说完,甄宓走出了屋子。 门合上的瞬间,灌进一屋冷风,陌雪呆在了原地。 容漪见甄宓离开了,回到房间内,就看见了跪在地上的陌雪。 “陌雪,你这是——”容漪连忙过去扶她。 她瞧见陌雪神情淡淡的,又想起刚才出来的甄宓也是如此淡淡的表情,她才发觉,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陌雪却甩开了容漪的手,只靠着自己的力气站了起来。 力气之大,令容漪踉跄了一下。 接着,陌雪也不管她,径直走出了屋子。 “外边下着雪,你这是去哪?”容漪想叫住她,未果。 飒飒惊风,茫茫飞雪,浛泾潭上前几日刚化开的冰又重新结上。 阿仑裹紧了棉衣,把双手插到袖口中,“这么冷的天,陌雪姐你叫我来这里做什么?” 陌雪不说话,只是望着冰面。寒冷令她颤抖,她也不在意,无动于衷。 “真冷啊,你还是回去吧。有什么事,我们可以明日再说。” 阿仑伸手拽了拽陌雪,险些把她拽倒,陌雪都没有要挪动一步的意思。 “当初,你为什么给袁府办事?”陌雪突然开了口。 莫名其妙被这么问道,阿仑愣了一下。 陌雪察觉到他的尴尬,不禁笑了,她问道:“被父母卖了?” 这个笑容,略有诡异,甚至还有一丝嘲笑,阿仑有些疑惑,他摇了摇头,“进袁府之前,父母染上时疾过世了。为了安葬他们,我才进了袁府。” 陌雪苦笑了一下,“孝子。” “不过,听父母说,在我还小的时候,他们卖掉了我的姐姐……” “果然,儿子如珍宝,女儿却如草芥。” “莫不是,你也……” “那天他们收了钱后,就在集市上将我推给了人贩子。任我怎么哭喊,他们都没有回过一次头。”陌雪冷静地诉说,就像在诉说一件事不关己的事情,“从始至终,我都是一个多余的存在。从没有人在乎过我。” “我在乎你啊,在曹府里你一直都很照顾我,我早就把你当成了姐姐。” 见陌雪似乎不相信自己,阿仑又说道:“若不是因为我们两个是异乡人,我还真怀疑你就是我的亲姐姐。” “你不必这样安慰我。” “若不是需要安慰,为何还在这么冷的天叫我出来。你完全可以一个人啊。”阿仑想让她正视自己。 陌雪却不理他,径直从他身边走开。 “喂!你这样叫我出来又什么事都没有,是什么意思……”阿仑想叫住她。 “下次你可以不要出来。”陌雪冷冷地回应,就如这天地的冰度,就如她此刻的心。 “你——”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阿仑无奈地耸了耸肩。 一百三十四 疆边长漠征尘梦,枕戈沙冷驼铃喧(2) 宓妃,一百三十四 疆边长漠征尘梦,枕戈沙冷驼铃喧(2) 这个冬天格外漫长。舒铪碕尕 到了次年的二月末,冬日才渐入尾声。 子衿堂内,铜炉传暖,温酒初上。 曹操坐在宴席的正位之上,他举起酒樽,一饮而尽。 坐在席下的人见曹操如此,也陪着干尽了一杯酒。此人身形清瘦,月白色的长衣之外,随意披着一袭青蓝色的袍子,淡金色的花纹在烛光下熠熠生辉。眸色幽黑,目光深邃。新烫的温酒在口中味美甘甜,一路滑进胸膛,所过之处却辣辣生温,“看来,主公又得了好酒。” “自然。”曹操搁了酒杯,“奉孝可喜欢?” 席下的人又斟了一口,转了转酒杯,“主公既然端出了这坛酒,必然就自信其香醇。” 郭嘉,字奉孝。曹操麾下的奇佐。 “哈哈哈,还是你懂我。”曹操不禁开怀大笑。 郭嘉亦陪着曹操笑了,“主公叫我来,是不是已经想好了剿灭袁氏的对策。” “如今袁氏势力只剩下袁熙和袁尚这对兄弟,虽无伤大雅却也不能久留。等到冬天一过,就起兵,你看如何。” “主公是打算一举歼灭?” 曹操点了点头,“想统一北方,就必须要拿下乌桓。所以北上乌桓,势在必得。” 郭嘉斟酌了一下,道,“此言甚是。只是乌桓路远,平定乌桓本身就耗费兵力,何况袁氏兄弟的人马还在乌桓驻扎。嘉有一计,只是未知可否。” “讲。”曹操很享受每次和郭嘉商讨军中大事的感觉。自从郭嘉投奔于自己的帐下之后,每有疑虑,郭嘉必有奇策。所以,此刻曹操正在洗耳恭听。 郭嘉从席间站起,踱出几步,手中还握着空空的酒樽。 “辽西乌桓的首领公孙弘曾经受过袁绍的恩惠,必会报恩于袁氏兄弟,若与其苦战,我方必会有大规模的损兵折将。不如,兵临乌桓之前,放下辎重,轻骑突袭,不作血战,一路将袁氏兄弟逼至辽西公孙康境内。” 曹操依旧认真听着。 “接下来,我方便可以暂时休兵,静观其变。” “何变?” “受过袁绍恩惠的是公孙弘,却与辽西太守公孙康丝毫没有关系。也许公孙康会一时因自己兄弟的缘故接纳了袁氏兄弟,但是嘉以为,只要曹军兵临其城下,不出数日,公孙康定会生变。” “如此,便可以节省我军很多兵马。”曹操接道。 郭嘉彬彬地点了点头,“不错。乌桓乃胡人驻地,我方远征,不宜大战。” 曹操笑了,赞赏有加,“奉孝不愧为我的奇佐。” 郭嘉拱着手鞠了鞠身子,“嘉惭愧。” “你看,我的几个儿子正在成长。曹丕,曹彰,曹植还有曹冲。你可有想过收一个——” 曹操的话被郭嘉打断,“主公可还记得袁绍三子的教训。” 曹操听了,心中明白,便道:“现在言此,确实为之过早。”接着,曹操又笑道:“待孤百年之后,定要将继大业的儿子托付给你。” “主公正值春秋鼎盛,还是言之过早了。”郭嘉不禁也笑了,伴随着几声咳嗽。 曹操皱了皱眉,“最近身体是怎么了?” 郭嘉摆了摆手,好不容易才止住了咳嗽,“主公莫挂,嘉无碍。” 顺手斟了一杯温酒,灌进喉咙,才算舒服了一些。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一百三十五 疆边长漠征尘梦,枕戈沙冷驼铃喧(3) 宓妃,一百三十五 疆边长漠征尘梦,枕戈沙冷驼铃喧(3) 建安十二年,秋。舒铪碕尕 一切就如郭嘉料想的一般,曹军轻骑奔袭辽西后,剿杀了公孙弘。袁熙与袁尚见辽西大势已去,被逼的走投无路,只得投奔公孙康。 按着军师的指示,曹军在辽西境外安营扎寨,静观其变。 辽西境内的太守所中,袁熙和袁尚下了马,被公孙康迎进了内屋。 “二位贤弟,受惊了。”公孙康安顿好两位,为他们上了茶。 “有关令兄——”袁熙开了口,“曹贼来势太猛,未能护住令兄,我等惭愧。” 公孙康一脸悲痛,“家兄命不该绝……” “我们必须要结合起来,才能抵抗曹军的攻势。”袁尚提议。 公孙康点了点头,“两位暂时就在此屋歇息,我这里不比袁府,房屋不多,两位只能将就了……” 袁熙无奈地苦笑,“袁府早就不属于我们了,这两年多的时间里,没有一天不是风餐露宿。能有温床可睡,已是万幸。” 公孙康听了,也随着叹了口气,“征战艰苦,你们先休息,我就不打扰了。明晚我设了宴,为两位接风洗尘。” 袁熙拱手,“谢过公孙先生。” 与此同时的曹营中,气氛甚是凝重。 帐门之外旌旗猎猎,营帐之中,传来持续不断的咳嗽声。 曹操坐在床边,眉头皱成了一团,“这几日怎么愈发严重?” 依旧是月白色的身影,随意散着的发略微凌乱。郭嘉一只手捂着胸口,正尽力调整着呼吸。 “算着时间,袁氏兄弟应该已经和公孙康会面了。”郭嘉忍着胸口的剧痛,分析着。 “这些你都不要想了。”曹操以一种近乎命令的口吻说着。 “公孙康没有立刻做出动静,一定是还在犹豫。我们要在城门外摆出压城逼寨的气势,不逼他,他不会——咳咳——”郭嘉还想继续说,无奈咳嗽不止,令他无法开口。 “我知道。乌桓一定会收入囊中。你也一定要把身体养好。”曹操正色道。 “乌桓顺利平定,主公才能在北方没有后顾之忧。” 曹操抿了抿双唇,未置一言,他知道乌桓的重要性,但他更知道郭嘉对他来说的重要性。这几日,郭嘉的身体每况愈下,令他十分焦急。 他并不是郭嘉投靠的第一个主公。在他之前,郭嘉曾经投奔于袁绍帐下。郭嘉在袁绍身边所留不过十日,便果决地离开了当时正值势力鼎盛的袁绍。接着,是六年的闲逸,直到荀彧将他引荐给自己。 较自己年少十五岁的郭嘉,却对自己心中的天下霸业了如指掌。 青青子衿,如此良才,世所难求。 “我即刻派人护送你回邺城医救,你的情况不能再拖了。” “随军郎中就够了。” “不可。”曹操起身,走到营帐之外,“来人啊。” 他的身后,郭嘉匆忙扯过帕子,一口血呕在上面,又匆忙藏起了手帕。 一百三十六 疆边长漠征尘梦,枕戈沙冷驼铃喧(4) 宓妃,一百三十六 疆边长漠征尘梦,枕戈沙冷驼铃喧(4) 几日后的一个晚上,袁熙和袁尚应邀参加了公孙康为他们摆设的酒席。舒铪碕尕 宴饮的大堂内,席间坐着众多公孙康的下属。觥筹交错间,众人都有了几分醉意。 视线稍有模糊,袁熙恍然间把这里看成了袁府的聚思堂。 仿佛席上之人还是父亲袁绍,仿佛大哥袁谭还坐在他身边。 再一恍惚,他又仿佛觉得宴席结束后,他还要回家,因为家里还有个人在等她。 也许她在掌灯等他,然后会走上前来解开他的披风,然后他会吻上她的额头。 千里之外的邺城,曹府。 甄宓将烛台轻轻地搁在了白玉案的桌上,新燃的火苗跳跃不止。 她将摊开一卷竹简,又将毛笔搁好,开始研墨。 砚台中的墨就快磨好之时,曹丕进了屋子。 她在东侧内室的书房中听到了他的脚步声,便上前去迎他。 不言不语,细细为他解开了披风。 曹丕由着她,温柔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脉脉无语,更胜有声。 袁熙连干了几杯酒,已然面色酡红。 公孙康叫来了舞女助兴,一曲琵琶之声,悠扬传来。 眼前就算有再多婀娜的身影,也提不起他的兴致。袁熙听着这些胡乐,对家乡的思念愈甚,还有,对她的思念。 “两位今日可还尽兴?”公孙康把酒问道。 袁尚答道:“多谢款待。公孙先生的酒较中原辛辣很多。” “自然,这里冬天漫长寒冷,必要喝这样辛辣的酒才能御寒。” 袁熙自顾饮着,也不插话。 “我这里还有一坛存放三十年有余的佳酿,已经叫人去搬来了。” “公孙先生太客气了。”袁尚举起酒杯致敬。 公孙康陪笑道,“两位尽兴就好。” 说话间,这坛酒已经被抬进了屋子。公孙康亲自为袁熙和袁尚斟好。 “来,两位。我敬你们。”公孙康举起了酒杯。 袁尚将酒杯凑到鼻翼之下,一脸陶醉地道,“果然香醇。” 三人仰头而尽。如此,又是十余杯下肚。 曹丕正在白玉案前翻阅兵书,竹简之上满是批注。 突然,手边多了一物。甄宓轻轻将一盏酒盅放在了案台上。 “怎么只有这么一小盅?” “酒非善类,适可而止。”甄宓说着,将这盅酒推到了他面前,“喝一口,暖暖身子就够了。” 曹丕听她的话,喝掉了这口温酒。 “主公他们前线还顺利么……” “嗯。”曹丕放下酒盅,一只手臂环住了她的腰际。 “那有关袁尚——”甄宓迟疑了一下。 “你放心,我已经和父亲说过了。他会被送回邺城。” 甄宓松了口气。单宁,这一天终于快来了。 一百三十七 疆边长漠征尘梦,枕戈沙冷驼铃喧(5) 宓妃,一百三十七 疆边长漠征尘梦,枕戈沙冷驼铃喧(5) 夜,如此清冷。舒铪碕尕 袁熙和袁尚在方才宴席上饮了太多的酒,此刻已是昏昏欲睡。 公孙康命人将他们送回了房间。 袁熙在朦胧中感觉到自己被人扶回了屋子,他也想迈步,可脚下却如柳絮一般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气。 身子碰到了床边,他顺势躺了上去。送他们回来的侍卫都退了出去,关好了门。 袁熙只觉得额上嗡嗡作响,头痛欲裂,真是喝多了。他微微眯起了眼睛,眼前的一切都遁了形体,飞速转着。他晃了晃头,更觉得晕眩,最后瞧了一眼对面同样醉着的袁尚,然后闭上了双眼。 梦,便如花絮一般层层叠叠地袭来。 都是美好的过去。梦中他还是袁家的二公子,被父亲派去驻守管理着幽州的一切大小事务。梦中他还是美丫头的袁大哥,背着她逗着她为她买了一串糖葫芦。梦中他们三兄弟还在孩提时候,一同背着父亲偷溜出袁府,一同承受父亲给的惩罚。 突然,浑身一抖,袁熙从梦中清醒过来。 窗外秋风瑟瑟,刮着窗棱哐哐作响。他觉得好冷,才发现被子还整齐地叠在一旁。他算了算时辰,已不知此刻是几更天。 不再多想,他顺势扯过被子,将自己裹了起来。 夜,如此幽谧。 甄宓并未睡着,听着身边曹丕均匀的呼吸声,心中甚是踏实。 屋外的风声渐大,木窗的窗骨被风吹的传来咯吱咯吱的声音。 甄宓轻轻地起身,走到窗边,将窗子关紧。风声才算小了点。 她觉得有些渴,便掌着灯,走到正堂的茶案处斟了一杯水。接着,她又走到东侧内室的书房,将烛灯搁在了白玉案上。 案上置的是曹丕刚刚翻阅过的几卷竹简,和一叠宣纸。宣纸之上,都是曹丕从古籍上摘抄下的句子。 甄宓将竹简卷好,放回书架之上,又拿起这叠宣纸。 随意翻了翻,她瞧见有一张纸与其他布满字迹的纸张略有不同,抽出来一看,竟是那句诗:“有美一人,婉如清扬。” 她不禁笑了,轻轻将这张纸叠好,又到自己妆台下方的暗匣内拿出了一个镂着凤仙花的锦盒。 她将叠好的宣纸放在了锦盒内,与之前曹丕给她的那首诗一起。 锦盒内,还有曹丕送给她的彩泥小像,以及那枚同心结。 她的目光凝视在了锦盒中的另一处,是袁熙的那些信件。她犹豫着,却还是将这些信取了出来。 她走到铜炉边,不再翻阅,而是直接将它们丢进了火焰中。 火舍欢快地窜起,蚕食了她对袁熙仅剩的念想。 一百三十八 疆边长漠征尘梦,枕戈沙冷驼铃喧(6) 宓妃,一百三十八 疆边长漠征尘梦,枕戈沙冷驼铃喧(6) 甄宓又掌着灯回到床边,曹丕还在沉沉地睡着。舒铪碕尕 她走过去,悄悄将他的棉被掖好。这时,曹丕在睡梦中轻轻翻了下身,甄宓忙收了手。好在他并未被自己吵醒,她才安下心来。 折腾了一圈,她也觉得乏了,才和被躺下了。 谁知,曹丕的手臂突然从棉被下环住了她。 甄宓被吓了一跳,看着他,他却依旧闭着双眼。她不禁伸出手,在他的眼前晃了晃,他都毫无反应。 正想入睡,却听见他的声音响起,“把我吵醒后,还想自己再睡?” 曹丕并未睁开眼,嘴角却挂着一抹笑意。 “你竟然装睡。”甄宓推开他的手。 曹丕才不依不饶,搂得她更紧,“天冷了,让我取取暖。” “天冷就加被。” “被子算什么,有你才够温暖。”说着,曹丕还将头蹭到了甄宓的颈窝处。 甄宓被他的头发蹭着,觉得痒,不禁笑了。 人间的风景,必要身畔有你的陪伴,才算美满,才算缱绻。 朔北之地的袁熙却没有美人恩可以消受,只能独自在寒冷中体会着自己的体温。 没有关心自己的人便罢了,更甚者,还要被身边的人算计。 不能回到怀念的过去便罢了,更甚者,连未来都要失去。 袁熙在朦胧中听到了屋外的动静,貌似是公孙康和下属说话的声音。这么晚了,他们都没有离开么。迷迷糊糊,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幻听了,也不知道自己是在现实中还是梦境中。 “老大,要快些决定啊。”屋外的一个侍卫伏在公孙康耳边低语。 公孙康锁紧了眉头,缓缓做了一个批准行动的手势。 袁熙翻了个身,酒劲还未散尽,他的脑海中突然闪过甄宓的那句“别说你是袁大哥,你不配。” 喉咙深处一阵哽咽,这份心痛的感觉甚是清晰。自己是不配,不仅不配做她的袁大哥,更不配做袁绍的儿子。 想到此处,他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疑惑地睁开双眼,只见几抹明晃晃的刀光。 像是明白了什么,他挣扎着欲起身,却浑身乏力。袁熙清楚,酒力的麻痹不会有这么强烈的作用,真正令他乏力的,是一直以来的疲于奔命。 刀光剑影,是他曾经最厌恶的事情。 刺客的脚步声愈来愈近,他却松了一口气。心中想着:宓儿,袁大哥来生再—— 银白色的刀光闪过双眼,他的思绪也随之戛然而止。 情非所愿,以死戛然。 “报!——”侍卫的声音在营帐外传来,听上去十分急切。 曹操匆忙更衣起身,“发生什么事了?”他有预感,必是好事。 果然,侍卫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刚刚传来的消息,公孙康斩获了袁熙和袁尚,明日就会将人头双手奉上。” 还真如你所预料的,曹操想起去年冬天郭嘉奉上这个计策时的样子,喜上眉梢。 “好了,我知道了,你退下吧。传令三军将士,鸣金凯旋。” 这个侍卫却并没有要退下的意思,曹操不禁疑惑,问道:“怎么,还有事?” “还有一个消息——”侍卫犹豫了起来。 曹操皱起了眉头,十分不悦,“有什么事这么吞吐,快说!” 侍卫被曹操的气势吓的震了一震,连忙道:“郭祭酒大人他——” “他——” “他殁了……” 曹操难以置信地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只觉一阵寒意直抵心间。他定了定神,稳住了语气,改口道:“传令三军将士,筹备铭旌,为郭大人送行。” 一百三十九 人生千里与万里,黯然销魂别而已(1) 宓妃,一百三十九 人生千里与万里,黯然*别而已(1) 清晨,延康来报,曹丕便让他进了屋子。舒铪碕尕 延康先是看了看正在哄着曹睿的甄宓,犹豫了一下。曹丕见状,明白了他的意思,起身先踱到了屋外。 延康很快跟了出来。 “有消息了?” “袁熙和袁尚的人头已经送来了——”延康压低了声音。 听见袁熙的首级也被送来,曹丕不禁皱了皱眉头,“不是说,只要袁尚的么!” 冷厉的一声,吓得延康抖了一下,“也不知道这些个下人是怎么办事的,我这就去责骂他们!” “算了,赶紧叫人把袁熙葬了吧。”迟疑了一下,似有歉意般的,他又补充道:“葬在袁家的墓群中吧。” 延康赶紧应了。 “袁熙首级被送来的事情别让少夫人知道,一会儿你叫人把袁尚的首级送到浛泾潭南畔的凉亭那儿。再去浣衣房把刘夫人押过来。”曹丕又吩咐道。 “是。公子可还记得,那个送信的阿仑?”延康提醒道。 “怎么了?” “在下看,是不是要尽早把他做了——”延康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曹丕思忖了一会儿,答道:“罢了。他不知其中就里,别动无辜的人了。袁熙死了,这件事情,干系已经不大。你多加留心,别被他认出来就是了。” “是。” “父亲他们可是直接去了许都?” “不错。主公还要回去觐见汉帝。” 想来也是。曹操在朝廷的地位越来越高,将来留在邺城的时间肯定要越来越少了。曹丕心下感慨,又回到正题之上,“去把我吩咐的事情办好。” 延康领了命后,便退下了。 曹丕回到屋子里,见甄宓还在推着摇篮,便问:“不累吗?” 甄宓打量着他,反而问道:“延康来找你,莫不是乌桓那边有了消息——”语调到最后,连她自己都辨不清是疑问还是犹豫。 曹丕伸出手臂环住了她,也不知该怎么陈述,便只轻道:“战事告捷。” 她抿了抿薄唇,接着问道:“那,袁熙他——” “袁尚的首级被送到了府上,我还记得你说要以此报复刘夫人。”曹丕见甄宓一脸怔然,也猜的到她心中一定在为袁熙感伤,便调节气氛地揪了揪她的鼻翼,“我可记得这是某人当初嫁给我之前开出的条件。” 甄宓苦笑了一下,顺着他的力道靠在了他的怀里,想故作自然地回道:“亏你还记得。” “你的事情,我怎会忘?”曹丕搂紧了她的肩。 “袁尚被斩首,那袁熙是不是也——” “也许已经被葬下了吧。”为了不让她受伤,曹丕决定瞒着她实情,“刘夫人和袁尚的事情,我已经派人安排好了。你随时决定。” 甄宓不再追问下去,葬了就好,她再不想去知道当中的细节。 一百四十 人生千里与万里,黯然销魂别而已(2) 宓妃,一百四十 人生千里与万里,黯然*别而已(2) 从兰皋堂到浛泾潭的凉亭,要绕过半个潭。舒铪碕尕 初冬的潭水,冰冷之感仿佛细入空气之中,潭边的高草都已枯黄。 岸边的甬路上,曹丕见甄宓步履愈快,不禁有些担心,便叮嘱道:“石板路上结的霜还未化净,要当心。” 她听了,脚下却丝毫没有放慢。 多少年了,她期待着这一天。那些支撑着她度过了最绝望时期的念头,终于可以实现。所有的恨意,所有和袁家的牵系,都将在今天画上句号。 往事嶙峋,飞掠而过,直至她的脚步停在了凉亭跟前。 刘夫人就跪在凉亭的石阶之下,身上被缚着粗粗的绳子。她似乎听到了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嘴中不禁发出一声冷笑。 “甄宓!你还有什么把戏可以耍!” 一枚如意金线荷包兀地出现在刘夫人的眼前,这一刻,甄宓已经站在了她的面前。 “这是什么意思?”刘夫人仰着头,满是挑衅。 “我要你向它磕头。”甄宓冷冷地说着,她看着眼前的罪人,止不住去想象单宁是如何被她灌下了堕胎药。 “一个荷包?你要我向一个荷包磕头?甄宓你是不是疯了!哈哈哈,我看你是疯了!”刘夫人大笑着,本来就冻裂的唇更是一下子撕开了口,渗出了几丝鲜血。 曹丕向站在刘夫人身后的延康使了个眼色。延康会意,伸出手按住了刘夫人的头,想按得她屈首下去。 “当我知道是你害死了单宁的时候,我就在等着这一天。”说完,甄宓又对延康说道:“延康你不必插手,我自有办法让她磕头。” 延康犹豫了一下,见曹丕也默许,便松了手。 “单宁那个小贱人还是跟你说了?早知道,就该多灌她几碗药,直接把她们母子的命一起拿走!” “啪”,甄宓甩手就狠狠地搧了刘夫人一个耳光。 “这一巴掌,是为你刚才放肆的话。” 刘夫人冷笑,“这两年我被圈在曹府,吃的最多的就是巴掌,不多你这一下。” “是吗?这两年,我不知道你吃了什么,我只知道,你牵挂着什么。” 刘夫人瞪圆了眼珠子,“你说什么?!” “如果你想眼睁睁看着他是如何被五马分尸的,就继续嚣张。如果你想要他的全尸,就对着这荷包磕头,向单宁母子忏悔你的罪过!” “我不信我不信!你胡说!”刘夫人一时慌了神,“我的尚儿怎么会死……不会的,不会的,他还要来救我……”她想挣扎着站起来,却被延康一脚踢中了膝后,又扑通跪了下来。 “刘夫人,你的罪孽够深了,到现在你要连你儿子最后的尊严都要牺牲吗?”甄宓靠近了一步。她知道她一定会跪下,因为如今牵扯的,是刘夫人自己的亲生儿子。 刘夫人咬紧了嘴唇,牙上都已沾满了血迹,在寒风中很快干涸。 她怒目瞪着甄宓,却还是缓缓低下了头。 见刘夫人磕好三个响头之后,甄宓小心翼翼地将荷包收进了袖口之中。 “我还为你准备了礼物。” 刘夫人一愣,“你什么意思?” 甄宓向后退了几步,退到曹丕身边。 延康拍了拍手,一直候在凉亭后面的两个侍卫走了过来,其中一个人端着一个方方正正的匣子。 “少夫人还是回避一下吧。”延康怕惊到甄宓。 甄宓应了,转过身去。曹丕不想让她沾上血腥之气,便扶着她又向后退了十米开外才停下。 谁知,这时耳后响起曹植的声音,“二哥和嫂嫂在这里做什么?” 一百四十一 人生千里与万里,黯然销魂别而已(3) 宓妃,一百四十一 人生千里与万里,黯然*别而已(3) “子建你怎么也在这里?”曹丕见曹植走了过来,寒暄道。舒铪碕尕 “前面就是白溪洲了,我是要回府去。”曹植打量了一下站着的延康、跪着的妇人以及两个端着方匣子的侍卫,问道:“这里是什么情况?” 甄宓答道,“罪人,就要伏诛。” 没来由的一句先是让曹植愣了一下,旋即他便反应过来,这话正是回答了那次在郊外的墓前他问过她的话。他不禁笑了,“既然如此,那恭喜嫂嫂了。” 甄宓谢过,抬眉的瞬间,正撞上曹植注视她的目光。 许久未见,眼前的男子似是改变了很多,青涩不再,取而代之的是儒雅与俊朗。 “如果嫂嫂不介意,子建可否也一睹一下这大快人心的时刻?” 甄宓未置一言,算作默许。 此时,方匣子已经被搁在了刘夫人的面前。看的出,刘夫人浑身都在颤抖,仿佛随时都会崩溃。 “甄宓!我恨你!我恨你!”绝望的哭喊和嘶吼。刘夫人心底怕极了,面对这个随时会打开的匣子,她几近疯癫。 下一刻,延康做了一个手势。侍卫会了意,按下了匣子上的机关,“砰”的一声,盖子弹开了。 甄宓倒吸了一口冷气,伏在曹丕的怀里,不敢望过去。 一阵可怕的冷寂过后,传来刘夫人放肆的狞笑,“我就说我的儿子没有死!哈哈哈他没有死!” 甄宓愣住了,刘夫人是疯了么,可看她狞笑的样子,绝对满是得意之情。 “甄宓!你这个袁家的叛徒!你自己来看看,这到底是谁!”又是接连几声的大笑。 甄宓不禁向前跨了一步,却被曹丕猛地拽住,“她在虚张声势,你不能过去,场面血腥,会吓到你的。” “你真可悲!你的新人为你送上了旧人的头颅!还想瞒住你!”刘夫人还在嘶吼着。 “她在说什么……她是什么意思……”声音渐低,甄宓心中大乱,她不知道自己的理解有没有错。新人、旧人…… “难道匣子里是袁熙……” 曹丕忙将她搂进怀里,“不会的,不要怕,我在。” 她却开始挣扎,“我要去看……我要去看……” 曹丕紧紧地控制住她,“不可以,我不能让你受惊。” 甄宓反手揪住了曹丕的衣襟,哀求道:“要是袁熙怎么办……万一真的是袁熙怎么办……” 曹丕也懵了,可是如果按他的吩咐,那匣子中一定是袁尚的首级才对,袁熙的首级应该是在送去安葬的路上。他定了定神,安慰她,更像说服自己:“不会的,一定不是袁熙。” “让我去看看好不好……只有我才能确定那是不是袁熙……”她攥紧了他的衣襟,撼动着他。 不远处的刘夫人见这边已经乱成了一团,无比得意地冷笑了起来。 “好,好,我陪你。”曹丕紧搂着她的肩不放,随着她一步步走向了四四方方的匣子。 甄宓只觉得脚下发软,每一步都无比艰难。 很快,他们走到刘夫人面前。此刻,甄宓只要低下头,就能将匣子一览无余。可她不敢,她从来没见过这等场面。她却必须要看,她不能由着刘夫人就这样放肆,这样盛气凌人。 心中有一个声音:一定是袁尚,一定是袁尚。既然曹丕说了不是袁熙,那就不是袁熙。 带着这个信念,她缓缓地低下了头。 一百四十二 人生千里与万里,黯然销魂别而已(4) 宓妃,一百四十二 人生千里与万里,黯然*别而已(4) 眼前的场景令甄宓一阵晕眩,她猛地侧过身,干呕了起来。舒铪碕尕 短暂之内,方匣中青白色的面庞就不停地在她的脑海里闪过,闪过——血迹干涸,双目紧闭,凝固的表情似有一丝欣慰。 甄宓突然笑了。 袁熙,上元节的窄巷之中,不是说好,我们再也不要见面了么。 如今,你这个样子出现,是来惩罚我的吗?是想让我永远记住你吗? 她摇着头,似是难以置信一般地,一步步向后退着。 我不会让你得逞的,袁熙,我不会记住你。 你吓不到我。 曹丕见甄宓面色惨白,唇齿间止不住地打颤,意识到了事情出了差错。 “这是你罪有应得。现世报!哈哈哈……”刘夫人盯着失了魂的甄宓,无比幸灾乐祸。 袁大哥,你怎么可以和这些坏人一起欺负我…… 我要离你远远的,远远的…… 她失神地转过身,要跑开。谁知,不曾注意脚下突出的岸石,她被绊住,径直栽到潭水之中。 “你负了袁熙,你看,他做鬼都不放过你!”刘夫人愈加放肆地大笑起来。 突然,笑声戛然而止,曹丕手中的剑锋上,鲜血淌了下来,刘夫人侧身倒在了地上,双眼还大睁着。 又是一声入水的声音,一旁的曹植已经跳进了浛泾潭中。冰冷刺骨的潭水从四面包围了他,这次的寒冷,要比那晚在深山之中更甚许多。 曹丕见曹植已经去救甄宓,放下心来。他提着剑,走到送来木匣子的侍卫跟前,面上戾气愈重。 两个侍卫已经被吓得扑通扑通跪了下来,一个慌忙解释道:“公子恕罪!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话还未完,一剑封喉。 另一个侍卫已经被吓傻了,哆哆嗦嗦地磕着头,话都不敢多说一句。 下一刻,冰冷的剑锋已经抵上了他的喉咙,被剑的力道逼着,他不得不一点一点抬起头。 “袁尚的首级呢?”语气带着森森寒气。侍卫听了,不禁浑身一抖。 “如果这是袁熙……那按公子的吩咐……袁尚应该已经送去葬下了……” “废物!”手中一顿,剑锋已经挑开了他的喉管。 看着身边横陈的三具尸体,曹丕的眸色加重,他示意延康合上木匣子。 心中默念:袁熙,这三条人命,就当祭你。你再也不要与我和宓儿有任何干系了。 这个间隙,曹植已经抱着昏迷的甄宓出了潭水。他的嘴唇已经冻的发紫,浑身都在颤抖,却还坚持着抱着她向白溪洲的方向走过去。 曹丕拦住了他,想接过甄宓,“我带她回兰皋堂。” “二哥你疯了吗?这里离白溪洲最近!”曹植说着,依旧抱着她,快步向前走着。 曹丕看着他怀里衣衫都被浸湿了的她,无比心疼,“我来抱她——” 曹植有些动怒,“她在水里喊着你的名字,你却在岸上忙着其它。” 曹丕愣住,她喊过自己的名字?为什么自己什么都没有听见。 曹植撞开发愣的曹丕,加快了步伐,向白溪洲走去。 一百四十三 人生千里与万里,黯然销魂别而已(5) 宓妃,一百四十三 人生千里与万里,黯然*别而已(5) 吩咐好延康处理尸体以及下葬袁熙等事情之后,曹丕焦急地向白溪洲赶去。舒铪碕尕 他刚想冲进屋子,却被已经换好一身干衣的曹植拦住,“二哥别急,我已经安排了丫鬟为她更衣。” 他急着见甄宓,却不想被人拦住,脚下一滞,语气中略带不满:“为什么拦我?屋子里是我的妻子。” “很快丫鬟们就出来了,二哥再去看也不迟。”曹植也知道曹丕正为今日突发的情况而处在气头之上,这件事他这个旁观者看来也是一头雾水。 “二哥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吗?”曹植问道。 曹丕摇摇头,他没心思回答曹植这个问题,他虽然想不明白其中经过,却也无暇顾及。此刻,他心中只牵挂着内室中的人。 正如曹植说的,很快两个丫鬟退了出来,“植公子,已经按您吩咐的办妥了。” 曹植点头,默许她们退下了。 话语间短暂的瞬间,曹丕已经迫不及待进了屋子。 甄宓就躺在床上,双眼合着,身上裹着厚厚的被子。 曹丕忙到坐床边,从被下握住了她的手。她手上的冰冷令他不禁一战,他忙揉搓了起来,给她升温。 曹植站在他的身后,看着这一切。 感觉到这只握在自己手中的手明显回温,曹丕便将其轻轻放下,转而去握住她的另一只手。这番动作带动了棉被,露出了她所着的衣服上鸦青色的衣袖。曹丕一怔,因为此袖口的制式明显隶属男服。 他转头看向曹植,压低了声音问道:“为什么给她穿你的衣服?” 曹植听出了他语气中的怒气,便解释道:“这是件新置的冬服,我还未穿过。” 曹丕伸出手,转瞬间就打横抱起了甄宓。 曹植按住他的手臂,“二哥你这是作何?” “她的情况也稳定了,我要带她回兰皋堂。”曹丕看着怀里她身着的鸦青色衣服,心里很不舒服。她还未穿过男人的衣服,如今穿着的居然还不是自己的。 “二哥若有愠气,可以冲子建来。嫂嫂她今天受了这么大的刺激,就别再折腾她了。” 两人的话音似是惊扰到了昏迷中的甄宓,曹丕感受到她在自己的怀里动了动。他看过去,见她并未醒来,却双眉紧锁,口中喃喃,似是陷入了什么梦魇一般。他心中一阵心疼。自知是自己冲动,便又轻轻地将她放回了床上。 屋子里瞬间静了下来,她的喃喃在耳畔愈加清晰。 曹丕听见她一直在念着:“袁大哥……袁大哥……” 他的心一沉。 “袁大哥……我怕……” 这一句连站在一旁的曹植都听得一清二楚,他不禁去打量曹丕的反应。 曹丕的脸上未多一丝表情,只是为她掖好了被子,他也未和曹植说什么,就默默走出了屋子。 一百四十四 人生千里与万里,黯然销魂别而已(6) 宓妃,一百四十四 人生千里与万里,黯然*别而已(6) 曹丕走到了屋外之后,内室就只剩下曹植和甄宓。舒铪碕尕 曹植犹豫了一下,本想跟着曹丕一起出去,毕竟自己留下也很奇怪。 可他看了看甄宓苍白的面颊,今日这样脆弱无助的她和那日深山中坚强的她重合起来,此刻他竟有些不忍离去。 自己是疯了么,究竟在想些什么。曹植不禁自嘲,他还记得她说过,他们只是叔嫂。 他坐在了茶案边,背对着她,自顾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茶杯中的水已经冷了,他也没喝,只是握在手里,怔怔出神。 屋外面,曹丕静伫在白溪的红木桥之上。凛凛的风吹着,冬日里看着白色的石子,会觉得格外寒冷。 他一直在琢磨今日之事的始末,想找到一些蛛丝马迹。每当他沉思之时,眸色都会变得格外暗沉。 思前想后的结果,便是他后悔自己太冲动,对那两个侍卫下手太快。症结一定是出在他们身上,不然无法解释。 本来他就对袁熙和甄宓有着愧意,如今这原本是一个减少他愧意的机会,却不知被什么意外搅的一团乱。 他沿着木桥的台阶坐了下来,怅然地失笑了一下。想起刚才甄宓在昏迷中念着袁熙的名字,他才发觉,这一次,袁熙将永远烙在她的心中了。 除了今天与那次上元节对巷口中短暂的一瞥,他与袁熙从未正式见过面。这样一个从未谋面的人,就要永远的横亘在自己与自己至亲的人之间,只要想到这里,曹丕就觉得心口一阵酸涩。 内室里,甄宓缓缓地恢复了意识。 她睁开双眼,发觉置身的环境很是陌生。先是看见了曹植的背影,她继续扫视着房内,却未看见她想找的人。 她直起身,故意咳了咳。 曹植听闻,猛地转过身来,“你醒了?” “都怪我,害的你又救我一次……”甄宓觉得很抱歉。 话语间,曹植已经走到了床边,他迟疑地问道:“嫂嫂感觉好些了么……” 本想避开的话题又被悄然击中,她的心倏地疼了起来,“一切都错了,我对不起单宁,也对不起袁熙。” 他见她脸上落寞失神,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是静静的站在她的身边。 “我原本希望逝者对尘世还有感应,现在,我最怕的就是这个……”她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一行泪就滑了下来,“若是袁熙知道我在众人面前如此羞辱他,该会多么心寒……” 曹植很想为她抆泪,伸出的手却还是停在了半空。他转而利落地走到外面,把曹丕叫了进来,而自己留在了屋外。 他听见屋内传来她的哭声,听见她在哽咽着喊些什么。只是这些都和他无关。 曹植本该在这时候就意识到,他与甄宓之间的叔嫂关系,早已给彼此划出了一道天堑。 日后他才会发现,他错误的坚持,只会伤的自己愈深,也伤的她愈深。 一百四十五 只应含恨向斜阳,碧桃花榭忆刘郎(1) 宓妃,一百四十五 只应含恨向斜阳,碧桃花榭忆刘郎(1) 看见曹丕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的那一刹那,甄宓再也不想隐忍,她放声地哭了出来。舒铪碕尕 曹丕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上前,将她用力拥在怀里。 “你不是说那不是袁熙吗!”甄宓哭喊着,想挣脱开他紧紧环着的手臂。 他不知该如何解释,只能不放松一丝力道地搂着她。 “你不是说袁熙已经下葬了吗……你骗了我……”她心中抽痛,一丝一毫都不敢往下遐想。 “袁大哥他不是坏人……为什么要这么对他……都怪我都怪我……”被曹丕紧紧抱着,她只能双手攥紧锦被,关节都已经因用力而发白。 她才想起来,关于袁熙的一切,她都烧掉了。 她再也想不起来他的笑了……只要一去回忆他,脑海中就只有那颗青白色的头颅,犹如噩梦一般。 从袁家没落开始,她就一直靠着报复刘夫人和袁尚的念头活下来。此刻,一切全错了,还把袁熙牵扯了进来。甄宓只觉得心中的支柱被抽走了。她爱过的人,都是因为她走向了毁灭…… 止不住的颤抖,她的身子瘫软下来,“子桓子桓——” 他心疼地将她摁在怀里,连忙接道:“我在。宓儿,我在。” 突然,她像想起了什么般,揪住了曹丕的衣襟,“那两个侍卫呢?我要问他们!我要问他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们……被我一并杀了……” 甄宓愣了一愣,她不可置信地看向曹丕,“那你有没有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曹丕察觉到她眸色中的狐疑和疏远,心中顿痛,“对不起——我下手太快了——”他伸出手,想去拭掉她脸上纵横的泪痕。 她却轻轻一闪,躲开了他的手。 “子桓,你是恨袁熙吗……” “这件事情我真的不知道……宓儿,相信我。”曹丕已经被她冷冷的样子吓住。 她苦笑了一下,道:“永远没有真相了……你自然不知道……” “宓儿……”他不曾想她会如此误会他。可是,他也不能怪她。自己的冲动让这一切都无从对证,她会怀疑他也在情理之中。 “宓儿,相信我……”他看她直直地坐着,和自己有几寸的距离,她的神情那么寡淡,他突然有了很强烈的不安全感。 从小,他的父亲曹操就告诉他这世界上没什么人是可以相信的,人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于是,为了有足够力量保护自己,他便勤学苦练,很快就有了精进的剑术和骑射功夫。 十一岁那年,混乱的宛城之战中,大哥曹昂为了护驾父亲战死。他不幸落了单,靠着自己,骑马一路杀出重围。而当他回到卞夫人身边的时候,这个母亲却狠狠地甩给了他一记耳光。 自此,他便自动拉开了与所有人的心里距离。 得到爱或失去爱对他来说,都没有了意义。直到她的出现。 如今,她躲开他的这一举动,真正将他丢进了一种惶恐的境地。 甄宓心中也是同样的慌乱,因为她根本不知道该相信谁,该相信什么。 随着这一切的发生,她开始怀疑阿仑的身份。她怀疑阿仑也许不是袁熙的人,也许他就是曹丕的人。如果这样,那似乎一切都解释的通了。 袁熙的绝情信怎么会在那么恰到好处的时间送来,袁熙之前写给她的信明明都是他爱她的表现,而袁熙也不像是会写出绝情信的人。 袁熙一直都如温水一般,淡淡的,温暖的。 倒是曹丕……想到这里甄宓忍不住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人。她不禁问自己,自己又了解他什么呢…… 一百四十六 只应含恨向斜阳,碧桃花榭忆刘郎(2) 宓妃,一百四十六 只应含恨向斜阳,碧桃花榭忆刘郎(2) 延康来到容漪和陌雪的房间,说是甄宓让她们去白溪洲接她回来。舒铪碕尕 “白溪洲?”容漪疑惑地问了一句,少夫人怎么会在那儿。 “你们快去吧。今天出了大事了。一会儿都少说点话。”延康叮嘱道。 陌雪走上前,问道:“延康大哥,发生什么事了?若是先告诉我们一点,或许我们能知道往哪方面注意。”见他似乎没想说,陌雪又加了句:“或者可以安慰下少夫人。” 延康听了,觉得她说的也对,便草草地将今日的事叙述了一下。 容漪听了,不禁倒抽一口冷气,她能体会到此刻甄宓心中会有多么痛苦。 “既然发生了这样的事,少夫人必得追查下去了?可有查出来什么?”陌雪又问道。 “唉,这就不要提了,相关的两个侍卫已经死了。你们都是跟着少夫人很多年的老人了,一定知道怎么能劝劝她。” “你放心。”陌雪爽快地答道。 而陌雪说这话之前,容漪觉得自己似乎听到了陌雪舒了一口气,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疑惑着,她和陌雪一同随着延康走出了房间,准备去白溪洲。 “我就先告辞了。”延康拱了拱手,去办别的事情了。 一路上,就只剩下了陌雪和容漪。 陌雪一直都没说话,就像有心事一样。容漪便开口问她,“你是担心少夫人了?” “嗯?哦,是。”陌雪随意答道。 容漪怎么都觉得怪怪的,就好像她的思路全然不在少夫人这件事上,却又想表现的在关心少夫人。可容漪又不知道能问什么,也许她就是有心事吧。 正走着,后面追上来了一个人。 “陌雪姐!”一听,是阿仑的声音。 陌雪回过头,神色略有惊慌,她问道:“阿仑你怎么在这儿?” “容漪姐,我可否私下和陌雪说几句话?” 容漪应了,阿仑便拽着陌雪走出去了很远,两人在说什么容漪也听不见。 陌雪问他,“怎么了?” 阿仑瞟了一眼远处的容漪,还是压低声音说道:“别和我装了!我都知道了。” 陌雪皱起了眉头,“你知道什么?” “你为什么骗我!袁尚和袁熙这么大的事情,漏了出去,我们都会死!”阿仑语气咄咄,听得出他动怒了。他一听见身边的小厮下人们在议论这件事,他就坐不住了,直接过来抓陌雪寻个解释。 “只要你不说,没人知道,怎么会死?” “你连原因都不告诉我吗?很明显,曹丕恨的根本就不是熙公子!” “我本没想把你卷进来,是你自己不巧绕进了这件事。”陌雪瞧见容漪在向他们张望,便又低声道:“此事你必须得替我保密,不然你也脱不了干系。现在不能再说了,容漪会觉得奇怪的,日后我会给你解释。” 容漪看着陌雪跑来,问了句,“他貌似生气了?” “没事。前两天他托我的事被我忘了,就这么小气了。”陌雪笑了笑,神态自若。 容漪也就没再多问。 一百四十七 只应含恨向斜阳,碧桃花榭忆刘郎(3) 宓妃,一百四十七 只应含恨向斜阳,碧桃花榭忆刘郎(3) 两人到了白溪洲,先是被白溪洲的景致吸引。舒铪碕尕虽是初冬,万物肃杀,但这湾流水潺潺还是不同于其他院落的。 接着,就看见了站在屋外的曹植。 “见过植公子。”两人纷纷作揖,曹植点了点头算作回应,他摆了手势示意她们进屋去。 容漪一路上细细想过,发生了这种事情曹丕一定是陪在甄宓身边的。可是甄宓却还是叫她们俩来接她回去,可见她和曹丕发生了什么分歧。 当进了屋子,看见曹丕坐在茶案旁,甄宓坐在床上,两人没有任何对话,容漪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陌雪一见到甄宓惨白的面庞,心中还是揪了揪。她能理解甄宓受的惊吓,她自己当时看见袁熙和袁尚两颗人头时,整个人都懵了。 这件事情,本来与她也是无关的。 起因是那两个护送首级的侍卫起了贪念,将原本是鎏金嵌珠的匣子换成了简单的木匣子,却忘了匣内暗格里放着的写有名字的纸条。他们原本以为曹丕要的是两个人的人头,谁知命令一下来,只是将袁熙送去安葬,而扣下袁尚的。两个侍卫虽然慌了一会儿,却还是及时想到了平时就有些交情的陌雪。 于是,那日一大清早,陌雪就被他们叫了过去——认尸。 她先是看见了袁尚的首级,那吻过她的唇已经和整张脸一样惨白,泛着诡异的青白色,明显是因为血都流得一干二净了。只觉得胸口一阵翻涌,恐怖和震惊令她连呼吸都变得艰难了。少夫人不是答应过她留他全尸么…… 接着她就听侍卫说,曹丕要将袁熙送去安葬,而袁尚…… 这时候,阿仑刚好远远地看见了她,招呼着跑了过来。 阿仑一见这儿放着袁熙和袁尚两颗人头,吓了一跳。两个侍卫不认识阿仑,一时有点害怕事情败露。陌雪便说阿仑是自己人,让他们放心。接着就哆哆嗦嗦地伸出一只手指着袁尚说,这是袁熙。 阿仑不可思议地瞪着她,陌雪暗暗递给他一个眼色。他不知道陌雪有什么打算,也不好当场拆穿她,便作罢了,就附和道那就是袁熙。 侍卫谢过走了之后,陌雪便骗阿仑说:曹丕对袁熙恨之入骨,不会将其安葬。 阿仑曾经是袁熙的手下,自然更在乎袁熙一些,而且他以为陌雪是顾虑到甄宓的感受便理所当然包庇袁熙,没再有任何疑问。 其实事后,陌雪想明白了一点,袁熙也被割下首级就说明这一切都不是甄宓能控制的。她是不应该将所有的怒气都迁怒给甄宓,可事已至此,已经断然无法回头了。 “陌雪?”一旁的容漪见她出神了,便叫她。 “嗯?”陌雪才回过神来。 “快来帮忙呀。”容漪催着她,容漪正将带来的披风披在甄宓的身上。 陌雪应了,赶忙走过去扶起甄宓。她有了一丝错觉,仿佛自己扶着的就是一团空气,甄宓整个人都轻飘飘的。 一阵愧疚袭击了她,她不禁将甄宓扶得更紧更稳一些。 甄宓感受到了她这细微的动作,本想说点什么,却在和曹丕注视的瞬间选择了沉默。 一百四十八 只应含恨向斜阳,碧桃花榭忆刘郎(4) 宓妃,一百四十八 只应含恨向斜阳,碧桃花榭忆刘郎(4) 许都。舒铪碕尕 这日,曹操刚结束名存实亡的上朝觐见,回到府邸。 刚进了正堂,便瞧见一个娉婷而立的身影,曹操先是吃了一惊,待到对方转过身来曹操才认出此人是谁。 女子一身静素,神情更是淡漠,她见曹操进来了才稍有反应,作了揖。 “见过主公。” 曹操点了点头,询问道:“奉孝的后事……” “主公勿挂,郭大人的事情我都依他的意思办妥了。”女子的脸上掠过一丝悲伤,但因心底有意控制,就没有明显的表露出来。 “难为你了,清泠。”想起郭嘉的早终,曹操同样感伤起来。 这位唤作清泠的女子又礼貌地作了揖,“郭大人叮嘱我这封信要在他死后亲自交给主公。”说着,她从袖口间拿出密封的信函,递与曹操。 “清泠,我知道你很难,如果你——” “他死后,我就没想过其他。”就像知道曹操接下来要说什么一般,清泠打断了他的话,继而她又幽幽地说道:“这是他叮嘱我的最后一件事了,也是我为主公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曹操见了,知道留不住她,她的使命也已经随着郭嘉的离开而结束,或者说早已结束,便没多说什么。 “那清泠别过主公。” 曹操目送着这一袭的白衣离开房间,才收回神,缓缓地展开了手中的信件。 信很简短,不消片刻曹操就读完了所有内容。他走到火盆边,顺手将信烧掉了,随着这一卷纸张化为灰烬,曹操微微皱起了眉头。 他传来了荀彧,他的另一能臣。 “接下来这段时间我打算留在许都。” “主公不回邺城了?”迎汉帝到许都后的这几年,都是荀彧长期驻扎在许都,曹操则时而往返于邺城与许都之间。如今曹操下了这个决定,荀彧便问了问。 曹操心中自有打算,他思忖了一下,又道:“我在许都,邺城的事得交由人打理。你即刻起草一份密令,让曹丕接管邺城。” “主公这样行动,会不会让其他人横生揣测?毕竟,直接让丕公子接管邺城,有很强的暗示意味。”荀彧是个细致谨慎的人,他提醒着曹操。 “不会。丕儿只是年纪正合适,至于植儿冲儿还需几年成长,将来我也会安排事情给他们。” 荀彧听了,心中赞同,正要退下着手按曹操的吩咐下密令,不想又被曹操叫住。 “文若,我有一个打算——”曹操欲言又止。 荀彧鞠了鞠身子,表示在听。 “我打算在邺城修筑高台,你看如何?” “主公深明大义,有功于汉室,修筑高台自然最合适不过。主公可有想好选址?” “漳水之上。” “主公可是有意借此台操练水军?” “文若真是深明我心。”曹操笑了笑,顺手拍了拍荀彧的肩,“好了,建台之事再议。” 未出两日,由曹丕接管邺城的命令就传到了邺城。 【番外·郭嘉】一曲清嘉(1) 宓妃,【番外·郭嘉】一曲清嘉(1) 【写在番外之前:此番外有关郭嘉,送给我的挚友,同时也是挚爱郭嘉的人——蓝泽小猛,感谢她一路的陪伴和支持】 【以下正文】 那年燕归时节,一场宴席之上,她初次见他。舒铪碕尕 他坐在侧席的首位,一袭玄青色的衣袍,散发微乱,眸色如墨,身前的案几上置着温酒花樽。 她在宴席的正中央站定,伸手轻调了调弦音。再看向他时,他已是换了一个姿势,手中执着挹酒的勺子,正漫不经心地烫着酒。 她用食指轻捻过几根琴弦,清越之声响起。 满座之人皆闻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欣赏起她奉上的箜篌曲。 唯有他依旧自顾地斟上了烫好的温酒,又一饮而尽。 见他无动于衷,又见正席之上的人目光幽沉似在暗示自己,她不禁心中一慌。 她本是弹奏箜篌的好手,今日却格外紧张,甚至手心都沁出了一层细汗。 曲已至正中,他却丝毫没有投来目光的迹象,她心急,一时没了对策。 几近曲终,她忽然指下加了力,只听“啪”的一声弦断,满座哗然。 连他,也顿住了举起的酒卮,终于将目光投在她的身上。 她及时收了手才不致被伤到,心中暗自放松,向众人作揖赔了不是。 再起身,正与他的目光相对,她报以莞尔一笑,神态自若,好似方才误曲之人并不是她。 他顿时觉得好奇,便饶有兴致地多打量了她。 正席之上的人见了,暗沉的眸色逐渐恢复正常,尽兴般地干了一杯温酒后,斥责她道:“还不快向郭大人赔罪?” 她忙又深深作了揖,未敢起身,却听得他说:“罢了。” “竟敢在郭大人的欢迎宴上出了弦断之事,回去后自行领罚。”正席之人依旧声色严厉。 “嘉以为此弦断的恰到好处,激越之声戛然而止,更有余味。况且此女琴艺出众,主公切莫重责了她。” 见他为自己出言相救,她暗想:这第一步,总算是跨出来了。 ****** *** 那晚,众人意兴阑珊后,便三三两两地离开了正主的府邸。 她就立在大门之外,身畔同样静立的是陪伴她多年的箜篌。她留意着每一个从自己身边走过的人,却一直不见那个清瘦的玄青色身影。 直到人都散了尽,府中的下人开始撤灯,她才听到身后传来轻浅的脚步声。 她背对着正门,猜测着出来之人许就是他。这是正主为他举办的欢迎宴,他自然会被正主多留一会儿。 果然,她听见他的声音响起:“这么晚,姑娘怎还立在这里?” 他本是忘了她的装束,倒是她身边的箜篌提醒了他,她就是方才误曲的女子。 她转过身,见他脚步轻盈,从台阶之上走下。适才宴席之上,他应该是喝了许多酒,此刻却一点未有醉了的迹象。 “恐怕我要另寻人家了。”她伸出手摩挲起箜篌上的芙蓉木雕,半开玩笑半认真着。 “主公这就撵了你?”他走过来,此刻已是立在了她的面前。 “断弦并非祥兆,这又是大人你的欢迎宴,主公十分重视,岂容这等错误出现。只是突然被撵,我还真不知该去哪里……”她声音渐低,也垂下了眼帘。 “就无亲戚朋友?”他问。 她摇了摇头,惭愧地低下了头。 他犹豫了一下,见她衣衫单薄,加之秋夜露重,更显凄楚,他锁了锁眉头,道:“姑娘若不介意,或许可以来在下的府邸借住几日。” 她心中暗喜,面上却露出难色,道:“多谢郭大人有心,可小女实在不便打扰。” “不然你去哪里?”他问道。 她语塞,见他已是旋开了步子,她只好搬起箜篌,跟了上去。 主公说的果然没错,这个男人眼中似是没有女人,不仅没有问过她的名字不说,连这么沉的箜篌都要她自己搬着。 她略有不满,碎步跟紧了他,心中暗暗与他较起劲来。于是她道:“我叫清泠。” 清河涧流,泠泠涓涓。 她的声音就如此般清越,传至他的耳中,就令他想到了此八个字。 【番外·郭嘉】一曲清嘉(2) 宓妃,【番外·郭嘉】一曲清嘉(2) 他的府邸不同于其他大人家中的排场。舒铪碕尕 庭院之中空空荡荡,房舍更是简单素气,与想象中的差池颇大,清泠倒是吃了一惊。 他向正中的主房走去,随意指了指右手边的偏房,道:“你就先住在这里吧。” 她愣住,他就这般将自己打发了。主房的门轻轻掩上,清瘦的身影消失不见,她心中不禁又重复道,他真的就这么将自己打发了。 她走到偏房跟前,试着推了推门,门未上锁。 屋内上着一盏长明的烛灯,她走过去剪了剪烛芯,火苗一跃而起,光线柔和之下,她不禁愕然。 床铺干净光洁,茶案上置着的茶具也是一尘不染,一应的用具都是齐全的,丝毫不像是没有人住的房间。 她将箜篌搬进屋后,又回到院落之中。 主房的烛火明亮了许多,她凝神看着,又抬头望天,天上星辰璀璨,她心上一计,不禁笑了。 稍许过后,她端着烫好的热茶,提着裙裾,跨上了主房前的台阶。 抬手,敲门。 屋内分外安静,她还未听见他的脚步声,门就已经被他打开。 他微皱眉头,打量着她的一脸笑意。 她将茶壶递到他跟前,道:“清茶可以醒酒。” “我还未醉。” 她听他这样说,心下盘算,那他算是回绝了?这如何甘心,她又热心着道:“既饮了酒就需要解酒。” 他见她是不肯善罢甘休,便接过了茶壶,谢道:“多谢姑娘,只是以后就不必了。” 见他接过,她心中欢喜,根本不会计较他说了什么。在她的心里,她懂得,一步就是一步,前行缓慢,也算是一步。 “已是过了子夜,大人又是饮酒归来,要早些休息。”她松了提着的裙裾,向他作了一揖,就转身离去。 ****** ****** 那个次日清晨,她起的早,绕着他的院落走了一圈,发现这个庭院要比她昨晚想象的还要小。 除了主房和她住的偏房,便只有一处厨房,而那个厨房似是已有很久没有烧过柴火,灶台内干干净净。 她不禁好奇起来,他究竟是一种怎样的生活状态。 正想着,院门被拉开,他从外回来。 他竟起的这样早。 他见她似乎在打量着自己,便提了提手中拎着的纸包,“进来吃早饭吧。” 她跟着他,莫名其妙地,就进了他的房间。 第一次置身于他生活的地方,她本想多打量几圈,但怕他发现自己的居心,便老老实实地只在桌前坐好。 他将买好的早饭在她面前摆好,未多言,也是坐了下来。 她捧着热腾腾的包子,看着他慢条斯理吃饭的样子,竟有一丝错觉。就好似他是她的夫君,她是他的妻。 “你不喜欢?”他见她未动,遂问道。 她忙摇了摇头,一口咬下去,又报以微笑。 这日他一身月白的袍子,与前一晚的玄青色相比,衬得平易近人了许多。 “我瞧郭大人家里似乎没有下人……”她忐忑着开口,将心中的不解说出。 “一个人就可以生活,何必要那么多人。”他简单地答着。 她拿着包子在他的眼前晃了晃,问道:“就这样生活?” 他不语,继续着自己的事情。 她噤了声,生怕哪里触犯到他,好不容易才住进了他的家中,万万不能功亏一篑。 待她吃完,他刚要收拾桌子,她却抢了先。 “大人今儿去见主公吗?” “嗯。” “几时回来?” 他答不上,他平日里的日程十分随意,还从未思量过要几时回来。但见她一脸真诚,他只好随意给了答复:“午后吧。” 【番外·郭嘉】一曲清嘉(3) 宓妃,【番外·郭嘉】一曲清嘉(3) 那日,他与主公长谈了一番后,又被一些军中的将士叫去饮酒,再回到家中已是入夜时分。舒铪碕尕 刚进了宅院,就看见主房里面上着明亮的烛火,光线透过纸窗传来。他先是愣了一下,后又想到应该是清泠在里面,他有些不悦。 果然,推开房门,就看见她伏在桌案上,似是睡着了。 如此随意就呆在他的房内,他皱起了眉头,刚想走过去叫醒她,却发现她的身边摆放着饭菜。 她朦胧中,听到了传来的脚步声,忙清了清脑子,站了起来。 “大人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她有些不好意思,也不知自己这样睡了多久。 “刚刚。” “我做了饭菜,你来尝尝,虽然不至于很美味,但总比外面买来的好。”她将筷子递给他。 他却没有接过,而是回绝着,“我在外吃过了。” 她伸出手指碰了碰盘子的边缘,菜早已凉了。从午后到现在,她已经热过了几遍,一直保持温热的状态,偏偏这会儿不争气睡着了。 “我可以去热热,相信我,我的手艺还是不错的。”她端起其中的一盘。 “清泠。”他叫住她。那是他第一次唤她的名字,清泠两字经他的口中传出,原本微冷的两字却如玉生温,她不禁心中一动。 “我真的吃过了,所以不必了。”他稍有歉意,却还是执着的拒绝。 “本以为你午后就回来,以后我会记着等你回来再做饭。”她的笑意丝毫不减,就似乎他的拒绝根本没有影响到她的心情一样。 “以后?”他没想到她似乎还要住下去。 她莞尔一笑,道:“我想好了,郭大人这里没有下人,我没有住处,我们可以——” “我这里不需要下人。更何况,你也不是下人。”他打断了她的话音。 她眸色忽然黯淡下来,略带伤感着道:“我不过是曹府上为众人奏乐的女子,虽不是下人,却与下人无异。如今被赶了出来,好在郭大人收留了我,如果大人不介意,我愿意为大人奏乐。” 她楚楚可怜,他都不知该怎么拒绝她,只得道,“我哪里消遣的起。” “大人不想听曲子也可以,我可以为大人煮茶烹饭。” 为了留下来在他的身边,她真是极尽了所能,连她最不喜欢的可怜之姿都一并装了出来。 好在,最后他还是留了她下来。 ****** ****** 很多天后的一个晚上,他被军中的将士灌得有些微醺。问了一下时辰,听人道已是过了戌时,他清醒起来,连忙要告辞。这些将士岂肯放他,其中一位还开起了他的玩笑:“祭酒大人最近生活规律了好多,可是因为家中有了女人?” 他笑而不言,心中感叹,若是没及时回去,她就又要叮嘱几句,所以索性就顺着她的意思。 果不其然,回到家中,房内的烛火都已上好,一盏温茶就搁在桌面上,他心中微暖。 走到院中,看着偏房里闪烁的烛火,蓦地,箜篌之音悠然响起。 他饮下温茶,一曲终结之后,他走到她的门前,第一次叩响了她的房门。 她错愕地开了门,不曾想他已经回来。 他谢了她,“桌上的茶,我已经喝了。” 她笑了,在他看来却有一丝狡黠,他有些不解,便问:“怎么?” “到了戌时你还没回来,我一猜就知道你又去喝酒了,不必担心,今日我没有做饭。” “你怎知我喝了酒?”他瞧着她灵气十足的眸子,问道。 她动了动鼻翼,“你这饮的还是陈年的杜康。” 他见她认真中带着几分俏皮,不禁被她逗笑,他抬手闻了闻自己的衣袖,“没有很明显吧。” 她摇头,“虽是清爽依旧,却隐约有着酒香。” “今日怎么弹起琴来?” “许久未曾认真弹过,如今都有些生疏了。曾经那么喜爱箜篌,如今看来实在辜负了。” 弹箜篌的人,必要有一双呵护周到的双手,勤加练习,才能既保证力道又不失柔美。而最近这段日子,她却还要淘米煮饭,多少造成了一些影响。他不曾弹琴,便不知她付出了多少。不过这样也好,否则她的别有居心就会被他发现。 “或许你可以以后每天都为我弹几曲。”他提议着。 她略觉奇怪,这么多日以来都不见他主动提出过什么。 他见她有些迟疑,便问:“不愿么?” 她忙摇了摇头。怎么会不愿,能有机会长时间地靠近他的身边,正是她求之不得的。 于是,她的箜篌住进了他的房间,她就这样又向他迈近了一步。 【番外·郭嘉】一曲清嘉(4) 宓妃,【番外·郭嘉】一曲清嘉(4) 又是一个夜晚,她为他奏好曲子后,刚要离开,却被他叫住。舒铪碕尕 他将她引至书房,递给她一张薄宣,“你瞧这字如何?” 她接过,看了看,道:“应是不错的吧。” 他见她一脸茫然,恍然大悟,已是不知该如何收场,生怕说错什么伤到她的自尊。 正当他为难之际,就听她道:“可惜我不识字……” 他舒了口气,好在是她自己说了出来,否则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继续。他便解释着,“这是一道檄文,明儿要上呈主公。” 她笑了笑,“想来郭大人写的一定很好。”她将宣纸递还给他。 “那你会写你的名字吗?”他问道。 “我的名字是主公取的,我只知道大概的轮廓,若是一笔一笔写出来,恐怕有些难。”她面露难色。 他已经提起笔,在一旁的宣纸上,写下了清泠两字。 “可是此二字?” 她凝神看了看,点头道,“是这两个字,郭大人怎么知道?” 他也不知道,他只知道那晚她一说出她的名字,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两个字。 清河涧流,泠泠涓涓。 “我来教你写如何?”话语间,他已经将毛笔又蘸饱了墨,递到她跟前。 她略有害羞,接过毛笔,问道:“这样可以?” 他帮她扶正了笔,又将她的手指摆好,“要这样握笔。” 他的指尖温热,触上她的指尖,她的心不禁随之一动。 下一刻,还未等她反应过来,他已经握上了她的手,她的心跳已是悄然加快。 他的臂上加了力,带着她的手在宣纸上移动起来。点、点、提、横……笔尖所过之处,留下了苍劲有力的墨迹,两字写毕,她的颊上已是烧热无比。 他又带着她写了一遍,又一遍,再一遍。 四遍过后,她停了下来,却是不敢回头看他,只道:“郭大人,我会了……” 他听了,松开了她,她便独自写了一遍。字迹有些歪扭,但笔画流畅,他欣慰地笑了。 她知道自己的字一定难入他的眼,所以连笑容都带着歉意。 他拿来一支毛笔,在她的两字之前加了两字。点、横、竖、横折…… 她静静看着他写完后问道:“这是什么词?” 他笑而未语,收好笔,到最后也没有告诉她,那是他的名字。 郭嘉。 ******** ******** 自那以后,她成了他书房的常客。 她不再只是煮饭、烹茶、弹琴,夜里当他开始看书,她就在一旁为他研墨。 她说她喜欢毛笔,喜欢墨水,甚至喜欢这些她看不懂的字。 他便留了她在书房里,放任她去看他的那些兵书,古籍,甚至他自己的笔墨。 她每逢遇上了自己觉得好看的字,都会在他休息时指出来问他,他也乐于给她解答。每逢看到她若有所思的冥想,他都觉得十分有趣。 不知不觉,他已经习惯了她在身边,或静伫或走动,只要她在,他就觉得安心许多。 这日天寒,她煮了温酒,将酒樽搁在了他的腕侧。 他停下笔下正写着的内容,接过了她递来的酒樽。她拿过他还未写好的纸张,细细打量,问道:“郭大人又写了什么?” 他笑了笑,只答:“战场上的事,你不必知道。” 她又看了看,才将宣纸放下,“我觉得大人的字似乎又好看了许多。” “清泠,你喝酒吗?” 突然听他这么问,她怔了一下,旋即答道:“只喝得一点。” 他吞了杯中的酒,将酒樽放到一边,她伸手去接,他还未撤手,险些握上了他的手。 她刚欲慌忙移开,却不想他一反手就拽住了她的玉指,一阵温热传来,她瞪圆了双目。 他不敢看她,只是不放松地握着她的手。 “郭大人……”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她还不曾想过他会有这样的举动,虽然这一刻,她也期待了很久。 他听见她叫他,还以为是他强人所难了,忙松了她的手,“对不起,清泠,我……” 温热撤去,她还未细细体味其中的幸福,他就收了手。这个郭嘉,她心中气他,嘴上脱口而出:“笨。” 声音虽低,却还是被他听了去。 这次是他还未反应过来,她就俯下身来,在他的脸颊上轻啄了一下。 她害羞,夺过案台上的酒樽,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他的视线。 【番外·郭嘉】一曲清嘉(5) 宓妃,【番外·郭嘉】一曲清嘉(5) 次日,他一身喜悦,去曹府拜见主公,比约好的时辰提前了许多。舒铪碕尕 刚行至主公的院门前,他就看见一个身影于檐下隐隐地闪过。 他心中一震,那身形,他怎会认不出。 他顿时有了许多猜想,却不敢去相信任何一个。 那晚,到了时辰,她又为他送来了温酒。 她端着酒具,走到他的面前,他今日什么都未做,她心下奇怪,便问:“郭大人也开始发呆?” 他淡淡一笑,道:“我在想你。” 她听了,脸上飞红,搁了酒具后,走到他的身边。 他将已经写好很久的字递到她的手中,“今日教你写这几个字如何?” 她欣喜地接过,看过去,却是心头一紧,整颗心都跟着痛了起来。 纸上赫然写着,主公的耳目。 她极力克制着,稳了稳心绪后,她笑问:“这是什么字?” 他一直盯住她看,怎会看不出她在极力掩饰心中的慌乱。他惨淡一笑,幽幽着道:“原来如此。” 她还想隐瞒,“郭大人在说什么,为何我听不懂……” 他猛地拽住她的手腕,“你过来,我来让你懂。” 他起身,走向箜篌,她的手腕一阵吃痛。 “你来弹,记得,要把琴弦弹断。”他举起她的手,按到琴弦之上。 “这是做什么?”她欲挣脱。 他干脆甩开了她的手,“我来替你弹。” 他指上运足了力,弦音只有加大,却根本不见弦断。他心中乱作一团,指上的动作更是凌乱,箜篌原本悠扬的声音此刻听起来格外恐怖。 “够了!”她喊了出来,“是我做了手脚!那日弦断,是我事先就准备好的!” 她终于承认了,他却疼痛难当。他终于懂了那些他曾经疑惑的地方。 为何弦断后她会自若地笑,为何她被曹府撵了出来,为何她给他送茶解酒,为何她热情为他煮饭,为何她说指法生疏。 为何她对他那样好。 她一步步都是算计好的,她算计好了他会被弦断吸引,算计好了他会邀她住入他的家中,算计好了他会对她心生怜悯,算计好了他会将她长久地留下,也算计好了他最终让她为他弹琴。 她一步步走进了他的世界,还装作目不识丁,由是可以翻遍他的书房。 亏他像傻子一样教她写她的名字,还以为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加上了自己的名字。 一切,其实都被她看在眼底。 他可以理解主公在他身边安插耳目,毕竟他本来属于敌军帐下,他唯一不理解的就是,她怎么会装的那么自若。 他苦笑,踉跄了一步。原来如此。 ********** ********** 她是算计好了一切,只是未曾算计到,她会那么快地爱上他。或许早在他在宴席上为她解围的那一刻,她便沉沦了。 见他的眼底满是失望,她慌乱极了,口中一直在重复着,不是你想的那样子…… 他摔门而去,走之前只留了一句,整个院子都送给你,随便翻。 她瘫倒在地上,早已是清泪涟涟。 他跌跌撞撞地走出了院子,他还从未如此失魂落魄。 那些个温暖的瞬间都是虚假,第一次心动却是被她愚弄,他愈想愈觉得心中绞痛难当。他暗下誓言,此生再不要见她。 【番外·郭嘉】一曲清嘉(6) 宓妃,【番外·郭嘉】一曲清嘉(6) 转眼,一个个春去冬来,这个世界的莺莺燕燕,对他来说已如浮云过眼。舒铪碕尕 很久后的一个夜晚,他挑灯夜读,正觉得身有凉意,他的妻就将一盏温酒搁置在了他的案旁。 他顺手接过酒杯,轻轻招呼道:“清泠,你来瞧。” 他的妻愣了愣,随即问道:“相公喊的是谁?” 他才惊觉失态,手中一滞的间隙,温酒洒了出来。 他的妻温顺娴淑,有条不紊地抽出帕子,为他擦了干净。 他却想,若是换了她,她定会责怪他太笨,然后将帕子丢给他让他自己去擦。 想到她古灵精怪的模样,似乎就近在眼前,他不禁笑了出来。 他的妻见他似乎心情愉悦,便问,“可是前线有了好消息?这样自顾自地笑真是难得。” 他心中苦涩,只是点了点头。 他的妻盯着案台上摆放的书卷,说道:“可惜妾身不识字,否则也希望能与相公同乐。” 他想起那一晚,他握住她的手,教她写字。彼时她的神色,就无任何差池,甚至她的字都是歪歪扭扭。清泠,你真是煞费苦心。他定了定神,淡淡地说:“女子无才便是德。” 他干了杯中仅剩的温酒。 待他的妻离开后,他一口气吹灭了烛火。 室内陷入一团黑暗之中,他静静地坐着,月夜寒凉,不知此刻她有未有为别人端上温酒。 亦不知,她是否正抚着箜篌,奏一曲相思成狂。 她在谁的耳畔低语,她的叮咛又给了谁,他叹了叹,恍惚间似又看见了她那双灵气的眸子。 胸腔中忽然一阵憋闷,他咳了咳,用帕子接过,黑暗中却惊现几缕暗暗的血色。 ******** ******** 她本以为他还会回来,于是她就等在家中,只是一日复一日,他的身影再也没有出现。 他走了,她要这座空宅有何用。 终于,她也走了。封了这处宅子,心有不舍,还是在书案上留了字条。上面,是她的新住处。 她没有再去面见主公。她知道,若是再回到那个世界,必会与他相遇。她虽期望,却踟蹰不已。他既不想见她,她就不去扰他。 一年后,她听闻,他娶了妻子。 再一年,她听闻,他喜得麟子。 他的生活如此顺畅,她不禁开始有了幻觉,或许他们之间从未有过什么。 否则,这一页的翻过,怎么会如此不着痕迹。 又几年,她听闻,他随主公出征乌桓。 她只听说了他的奇策与险计,他的名声与威望,却未曾听闻,他已是身染重病。 昔影不再,落花飞雪渐渐模糊了他的模样,时隔几年,她已记不清很多细节。唯有那段碎心的情,时常会涌上心头。 ******** ******** 建安十二年,深秋。 天气轻寒,就如他们初遇那时。 她在院落之中静坐,看着她的两个孩子在身边嬉戏。 院门被叩响,一个陌生的身影出现。 她疑惑着走上前,问道,“你找谁?” “请问清泠可是住在这里?” “我便是。”她小心翼翼地答着。 来人从怀中掏出两个信封,“这是郭大人临终托我交给你的。” 她愣住,难以置信地问道,“你方才说什么?谁?他怎么了?”一时眼眶发热,极力忍着,才控制住了欲涌出的泪。 “郭嘉大人他临终托我把这两封信捎来。一封给你,一封他请你务必亲手转交给主公。” “为何请我转交?”她已是失了魂,什么都理不清。 “好在你问了。”来人笑了,答道:“郭大人说,这世上,他最相信的人,是你。” “我若是不问呢……” “郭大人便不让我把这句话告诉你。” 她颤抖着接过了信件,上面的温度,一如当年他掌心的温热。 她撕开属于自己的那封,一滩怵目惊心的红兀地刺痛了她的双眼。 “郭大人硬撑着才写下了这些字给你,却呕上了一口血,他实在没力气再提笔,就叫我这样送来了。” 她已是手脚冰冷,血迹下方遮掩的,隐约是“泠”字。 运笔神气,就与当年无异。 八个字跃然纸上,生动地就如他近在咫尺。 清河涧流,泠泠涓涓。 终于,滚下一颗泪,她却笑着,轻语,只说给他听:“郭嘉,你真笨。” 她怎会知道,他自知病入膏肓后,便放弃了医治,径直地向她所在之地赶来。 那是他一生的执念,见与不见,都是对她的执念。 无奈,未果。 一百四十九 只应含恨向斜阳,碧桃花榭忆刘郎(5) 宓妃,一百四十九 只应含恨向斜阳,碧桃花榭忆刘郎(5) 入了冬,因为天气寒冷,曹府里人员走动明显少了很多。舒铪碕尕 这日,曹丕与吴质一同在府内散步,延康跟在他们的身后。 “在下一听说这件事就特地进府来道喜了。”吴质已经知道了曹操命曹丕接管邺城。 曹丕笑了笑,幽黑的眸子波澜不惊,“只是暂时接管罢了。” “哪里。主公定是有意锻炼公子。”吴质接道。 “不管他是不是有意,我都得当成他是有意。” “公子能这么想真好。”吴质格外欣赏曹丕的有心,这也是他决定追随曹丕的主要原因。 吴质又道:“昨日植公子在白溪洲设宴,公子能猜到他都邀请了谁?” “季重怎也开始让我猜谜了。”曹丕顿了顿,道:“丁仪兄弟俩肯定是少不了的。” 吴质点了点头。丁仪丁廙兄弟因与曹丕有隙,便与曹植走的非常近,这点大家都心知肚明。 “我听人说,他还请了杨修。”吴质说道,“你看这是否和丕公子你接管邺城有关?” “父亲不在,他动作还真大。不过父亲向来欣赏四弟的才华,对于他以诗会友也从不多加干预。”曹丕感慨道。 “原本你们兄弟二人处境相当,现在公子授命接管邺城,平衡被打破,这植公子明显是开始行动了。”吴质分析着,“杨修是个聪明人,主公的心思他都懂。若能为咱们所用——” 曹丕摆了摆手,否决道:“他聪明归聪明,至于是否有用,还要再看。” “在下只是觉得,若是能有他揣测出主公的意思,咱们办起事来就能顺着主公的心。” 曹丕不再作答,沉默下来,心中颇有盘算。 “主公下令修筑高台一事,丕公子可着手办了?”看得出曹丕不想再议论杨修一事,吴质又另起了一个话题。 “嗯。父亲已经命人着手设计,等到出了样图,即刻安排人员动工。”说到这里曹丕想起一事,他叫来身后的延康。 “公子有何事?”延康走上来问道。 “你把那个叫阿仑的下人安排去修筑高台。” “公子既然担心,为何不干脆杀了他?”延康还是不解。 “按我吩咐的做。”语气坚定不可忤逆,延康只能从命,不过他心里知道曹丕这样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这两日,甄宓都没有和曹丕多说什么,大多数时间只是独自闲在屋子里发呆。唯一一次她出了屋子,后来被曹丕知道,原来她是去打听阿仑的来历。如此,阿仑更加杀不得了。一旦他死了,就会让甄宓误会,曹丕只能冒险靠支开阿仑来保全秘密。 想到这里,曹丕不禁叹了口气。 吴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有些事情不该多问。 两人又随意聊了聊,吴质便别过了。 曹丕回到兰皋堂,却不见甄宓的身影。他便叫来陌雪询问。 陌雪回道:“少夫人只说出去散心,并未说去了哪里……” 散心也好,她是该调整一下心情。 “睿儿可是在奶娘那里?” “嗯,少夫人走之前就托奶娘照顾了。” 曹丕让陌雪退下了,独自扯来一卷书,坐在正堂里等她回来。 一坐,便是一天。 一百五十 只应含恨向斜阳,碧桃花榭忆刘郎(6) 宓妃,一百五十 只应含恨向斜阳,碧桃花榭忆刘郎(6) 同一天,甄宓醒来见曹丕已经出去,便速速更了衣,嘱咐好奶娘照顾曹睿之后,就出了曹府。舒铪碕尕 曹府门前的路上,正停着一辆马车,甄宓也没多留意,只是匆匆走过。 谁知这时候,马车的轿帘被掀开,温和却又夹着一丝玩笑意味的声音响起,“嫂嫂这衣带当风是要匆匆去哪?” 甄宓不得不停下脚步,转身看向马车上的人,问候道:“子建,是你。” 曹植利索地从马车上一跃跳下,走到甄宓身边。这些天未见,她消瘦了许多,身姿更显单薄。曹植不禁锁起了眉头,似有责备地道:“嫂嫂未曾宽心。” 甄宓见他笃定的样子,哑然失笑。笑意渐收后,她回道:“谢谢子建关心了。” 曹植不免也笑了,顺便问道:“嫂嫂这是去哪里?二哥可知道?” 若是换了寻常人,甄宓一定会用一句“与你无关”来回应,但眼前的人救过自己两次,便不能再如此搪塞。于是她答道:“出去散散心罢了。” “我猜嫂嫂是想去远郊吧。”曹植盯着她的眸子,揣测道。 “嗯?”竟被他说中。 “嫂嫂若想去远郊,没有马车如何使得?”曹植指了指自己的马车,示意她。 “子建,这次你别同我一起了。”上次的经历不仅害了自己,还牵连到了曹植,甄宓再不想惹来麻烦。 “也好。” 甄宓松了一口气,正要离开,却听见曹植又道:“嫂嫂稍等,我叫府里派车夫和马车送你。” “你明知我不想惊动任何人——” 曹植斟酌了一下,目光锁住她,犹豫着道:“只怕嫂嫂是不想惊动二哥吧。” 见她不言,他又道:“我是不会放你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的。” 她见曹植神情坚定,知道拗不过他,便随了他。 见甄宓乖乖上了马车,曹植心中高兴,又一跃跳上马车,当起了车夫。 甄宓见马车里随意放着几卷兵书,心中奇怪,便问道:“这个时辰,你怎么在曹府的门口?” “就许嫂嫂出现,不许我出现吗?” “子建你可有想过——” “嗯?”他发觉她的声音幽幽的,似有欲言又止之意,心中好奇又忐忑,遂问道。 “其实你随我一道去远郊,或许还不如我一人来的平安……”自知逗他,所以说到这里时,甄宓忍不住笑了。 曹植一听,才知道她只是在拿他玩笑,亏得他原本以为她会说些什么其他的…… 他无奈地道:“嫂嫂真会取笑。” 笑意还未散尽,甄宓觉得此刻轻松了好多。 曹植听着她的笑声。虽然轻且浅,却还是让他暂时放下心来。他认真道:“两年过去了,我已经不是当年的曹子建了。” 此话一出,曹植自己都觉得有趣,不禁也笑了。 哪知他身后,甄宓的眸光骤然黯淡下来。只听见她淡淡的声音传来: “是啊,这么多年过去了……” 世事多舛,时光的雕刻下,怀念的最是曾经的自己。 刘郎所谓何人?与其说是伊人昔影,莫不如说是彼时的自己,罢了。 碧桃花榭,含恨斜阳,最忆刘郎。 一百五十一 人生忽而而已矣,何为自苦使心悲(1) 宓妃,一百五十一 人生忽而而已矣,何为自苦使心悲(1) 时隔上次祭拜两年后,再次站在单宁的墓前,已是完全不同的光景。舒铪碕尕 虽说冬日的肃杀难免,甄宓却觉得这一次,她的坟前格外凄凉。 一时心中悲痛,“子建,你可否容我一人——” 曹植点了点头,静静地退到了距离她数步开外的地方。 估计着曹植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甄宓才缓缓开了口: “姐姐——”她哽咽住。 原本心中涌起的万千话语,此刻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只能由着两行泪倏地滚下,出神地看着墓碑发呆。 她伸出手,将搁在袖子里的金线荷包拿了出来,轻轻放到了墓碑之上。 “我辜负了给你的承诺……”甄宓苦笑了一下,继续道,“甚至将袁大哥也搭了进去,害他白白受辱。” “你若看见了这些,会不会笑我,会不会气我……” “睿儿已经两岁了,性子乖巧,很少吵闹。姐姐会不会也想念自己的孩子了?” 说着,她蹲了下来,抔起一捧土,将荷包埋在了单宁的坟旁。 “这些天我想了很多过去的事情,想你,也想袁熙。” 她拍了拍,将泥土压的很实。 “我不能再想你们了……” “子桓他待我很好,我也——”她直起身子。 静伫了许久,直到凛冽的风吹透了层层衣衫,寒意传来,她才不舍地再看了一眼碑上“单宁墓”这三个刻痕,转身离开。 这一走,她是打定了主意,数年之内她不会再回来。 她刻意将这一切推开,她不能再由着过去的任何事情影响现在的她。 而单宁,总是会让她想到袁熙。这个告别,她虽有万分不舍,却决意而行。 一旁的曹植一直注视着她的背影,此刻见她转身走向自己,视线未来得及收起,就与甄宓的目光相交。 眼前,男子的目光格外温柔,似乎还含着其他的感情,甄宓见了不免心下奇怪。 曹植也察觉到尴尬,忙收了视线,假装咳了咳。 “嫂嫂要将荷包留下?” “我们走吧。”甄宓未回答,轻轻擦过他的肩。 曹植一时恍惚。她说我们走吧,听上去就仿佛存在着“他们”,而她的擦肩,又似乎在告诉自己,这世上并没有“他们”,只有他与她。 “植弟?”她见他还在原地未动,便叫他。 他突然走上前,伸出手稳稳地握住了她的手臂。 甄宓愣住,疑惑地望向他,“怎么了?” 曹植这才发觉自己的情不自禁,连忙扯来一句圆场道:“我是想,或许——你不该留下荷包。” “为何?”她见他支吾。 “若是他日你后悔……” “既割舍,就不会再后悔。”甄宓轻轻拂开了他握着自己手臂的手。 甄宓上了马车,曹植心中责备着自己的失态,也跳上了马车。 自是,一路无话。 直到马车停下,甄宓掀了轿帘,却发现此处并非曹府。 目之所及,枝枝掩映,似是天际都晕染了一片淡淡的紫红。 “这是一片梅林?”被眼前的景色慑住,甄宓脱口而问。 曹植指了指不远处的幽香与烂漫,借用了她早晨说过的话回答她:“这才是散心。” 一百五十二 人生忽而而已矣,何为自苦使心悲(2) 宓妃,一百五十二 人生忽而而已矣,何为自苦使心悲(2) 他在她的身后不远处,跟着她,看着她,一步步走进梅林。舒铪碕尕 今日,她正巧身着淡紫色的衣袍,此刻置身其中,斯人斯景,浑然一体。 青丝如瀑,身影清丽又不乏袅娜,恰如这些枝头的梅花,有傲骨亦有妖娆。曹植不禁看得出神。 她突然回眸,靥上浅笑,问道:“你怎知这个地方?” 他心头忽地莫名一痛,他自知不该贪恋她的美好,因为那并不属于他。 就这一次,就这一次放任我沉醉,曹植心中默念。 “嫂嫂可喜欢?” “山有嘉卉,侯粟侯梅。废为残贼,莫知其尤。因着梅花性格桀骜,凋谢时更显凄凉。”她踮起脚尖,轻轻挽下一根梅枝,冷香袭来,“高洁,就难免孤单。” 她松了梅枝,怅然地叹了一口气。 曹植轻轻摘下一朵,把玩于指尖,道:“轻捻梅花,凝情无语,暗想玉人颜。” 甄宓见他专注地看着手中的梅花,便玩笑着问道:“子建心中可是想着哪位女子?” 曹植苦笑了一下,答道:“玉人姣好,却在水中,不过幻影罢了。” “去年彰弟娶了妻室,我想过不了多久,你所谓的幻影也不再是幻影了。” “既是幻影,便是永远都得不到的。”手指一松,梅花从他的指间滑落,归于泥土。 她瞧见他的脸上有一丝落寞闪过,便转而道:“还说是来散心,如今你自己都伤感了,岂非违背了散心之说?” 曹植点了点头,又恢复到一脸轻松,他对着甄宓拱了拱手,“都怪子建。” 甄宓笑了,也逗他道:“看在你曾两次舍身救我,姑且原谅了你。” 曹植虽也跟着笑了,心中却暗叹:只怕我和你的交集,就只有这两次相救而已。 “我知道这山上有户人家,酿得上好的梅花酒,嫂嫂可愿意品尝?” “这里如此偏僻,竟还有人居住?”甄宓环视着四周。 “不然嫂嫂以为这些梅花都是谁种下又照料的?” 甄宓再打量了一下身边的枝干,并无一般梅花的旁逸斜出,确实能看出修剪的痕迹。她便点了点头,问道:“那你说的人家在哪里?” “嫂嫂随我来吧。穿过这片林子,再往西走,就能看见了。”说着曹植先行一步。 甄宓叫住他,“我们的马车就停在这里?” 曹植顿住脚步,“嗯。怎么?” “若是像上次一样,失了马车该怎么回去……”甄宓有些犹豫,她担心再出现一些意料之外的情况。 “放心,这样的寒天这里很少有人经过,梅林的主人我又是认识的,若是真失了马车,借宿一晚也无妨。” “话虽如此……”她看着天色,已经到了午后,想来回到曹府可能要到深夜。曹丕又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一定会担心。 “想什么呢?快来。”曹植已经走了几步开外。 甄宓见曹植一脸真诚,不忍打破他的兴致,更何况他带她来也是为了她的心情,便匆匆跟了上去。 若是远远望去,于梅花之下穿行的两个身影,在倏尔的落英之中,会显得格外唯美。 他提醒着她当心脚下,声音温和有如润玉,她报以微笑,笑容静好。 因着她这样的笑,他不禁希望这梅林能绵延到无限远的地方。这一刻,她似是属于自己的。 而她,虽然耽于此处雅致美好,却希望能尽快走到这梅林的尽头,因为远处还有一个人,在等她回家。 一百五十三 人生忽而而已矣,何为自苦使心悲(3) 宓妃,一百五十三 人生忽而而已矣,何为自苦使心悲(3) 刚出了梅林,没有枝干的掩映,甄宓看见了不远处坐落在山脚下的宅院。舒铪碕尕 曹植顿住了脚步,等着她走到自己身边,向她介绍说:“这里是崔琰崔大人的山间别院。” 甄宓知道崔琰这个人,曹操出征并州的时候曾让他协助曹丕守卫邺城。 “看来你是这里的常客?”她伸出手捂了捂双耳,走了这一路,身上明显觉得冷了。 曹植见了,不作声色地解开了自己的披风,欲披到她的身上。 甄宓忙拦住了他的动作,“没有那么冷,再说很快就到了。” “若你病了,岂非是要让二哥责备我了。”曹植执意着将暗檀色的细绒披风裹在了她的身上。 甄宓见拗不过,只得顺着他的意思披上了。见曹植并未收手,而是要帮她系领口的带子,她连忙伸出手自己接过,又将身子转向了一边。 曹植不得不放下手,先跨了一步,走向山脚的宅院。 院落的大门紧紧关着,曹植走上前轻轻叩响了门环。院内并无人应答,甄宓便问道:“会不会没人在家?” “不会,放心。”说着,曹植又叩了叩门环。 过了一会儿,似有声响,院门被人从院内拉开。 甄宓看过去,见是一个女子,还未及招呼,就听得此人呼着:“子建哥?你怎么这时候来了?” 此女名为崔含,是崔琰的侄女,因其父母已逝,便寄养在崔琰家中。 话音刚落,这个女子才注意到曹植身后还静伫着一个人。甄宓见她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便礼貌地点了点头算作问候。 “含儿,在看什么?”曹植见崔含一点反应都没有,问道。 崔含收了方才落在甄宓披风上的视线,她侧了一下身子,引着到访的两人进了屋子。 屋内烧着炭火,暖意融融,崔含招呼着两人坐下。 还未等两人坐稳,“子建哥,都不介绍一下吗?”崔含意指甄宓。 曹植愣了一下,他还未曾这样向别人介绍过她。他该怎么说,说她是二哥的妻子,还是说她是自己的嫂嫂。他明白重点不在于说什么,而是这个问题让他不得不清醒,他刚欲开口,一旁甄宓的声音就传了来。 “甄宓。” “我是崔含。”崔含不满地看了一眼曹植,犹豫着却还是问甄宓:“那,你和他……” 甄宓见她定是误会了自己,便笑着解释道:“我是他的嫂嫂。” “嫂嫂?”崔含倒是惊异。 “嗯,我是曹丕的妻。” “这样啊,幸会幸会。”崔含一脸轻松,道:“那你们先坐着,我去端茶上来。” “不必这样客气——”曹植叫住她,她却已经离开了正堂。 甄宓解开了披风,递还给曹植,笑道:“我看你还是收好你的东西,被她误会了去,你的幻影才真成了幻影。” “嗯?”一时未懂,细细思量,曹植才明白她是指他与崔含。 他本想否认,但想想便罢了,于是随之而笑,未置一言。 很快,崔含为他们上了茶,也坐了下来。 “今儿就你一人在?”曹植问道。 “不是还有这些个丫鬟下人吗。”崔含吞了一口温茶,又看了看甄宓。 甄宓正喝着茶,左手微举,衣袖遮住了半靥,动作优雅又轻柔。崔含见了,忍不住说道:“这位姐姐真是美。” “嗯”曹植含糊附和着,将茶杯递到嘴边。 下一刻,不料崔含又道:“可惜子建哥你无福。” 曹植差点呛到,忙搁了茶杯,正色道:“胡说什么呢,愈发没大没小。” 从进来到现在,甄宓能感受到这个女子的直率,她也喜欢这样的性子,便只笑了笑,未有其他。 一百五十四 人生忽而而已矣,何为自苦使心悲(4) 宓妃,一百五十四 人生忽而而已矣,何为自苦使心悲(4) 过了大概半柱香的工夫,崔含为曹植二人呈上了清冽的梅花酒。舒铪碕尕 “你这儿可有温酒的器具?”曹植问道。 “温酒?从前你可是说梅花酒须得凉着喝才够清香。”崔含不解,却还是从一旁的酒柜上取下了一只温酒花樽。 甄宓见这酒柜就置在屋子里,稍觉新奇,便说道:“在这儿喝起酒来倒是方便,信手就能拈来一应的器具。” “到了冬天,来府上喝梅花酒的人很多,叔父就直接把这些酒器都搁在屋子里了。”崔含解释着,顺便还指了指曹植,道:“这位就是我们府上的常客。” 待温酒花樽里斟上了热水,曹植拿过挹酒的勺子,斟上了半勺的酒,开始在樽里烫起酒来。 “从前郭嘉郭大人也常来和叔父对饮,那才真是爱酒之人呢。每次都会给大家讲很多有关酒的典故,叔父总叫我在一旁听着了解。”崔含回忆起从前,又道:“只可惜日前我听闻他已经殁了……”说到这里,崔含叹了一口气。 “看不出你也懂感伤?”曹植拿她开起了玩笑,因为崔含平时一直笑意盈盈,似乎没有烦恼。 “子建哥你就知道笑我。只管温你的酒就是了。”崔含不满地白了他一眼,却看见曹植正拿过甄宓面前的酒盅,轻轻把温好的酒倒进了她的盅内。 崔含便没好气地拿同样的话打趣曹植,“看不出你也长进了,懂体贴女人了?” 没想到这个丫头会这么说,曹植手中一滞,差点把酒洒出来。 “我不过只倒了酒,这就成体贴了?你是忘了我从前也为你倒过。”曹植解释着。 “倒是倒过,我记得。只是,从不见你为我温酒过。”崔含揪住了这个细节不放,在她的眼里,曹植分明就是过于照顾他的嫂嫂了。 一旁的甄宓见崔含似是真的有些愠怒,忙推开了曹植倒好的酒,道:“明明说这梅花酒凉着喝更好,植弟你是要拿热的唬我。” “天太冷,凉酒虽然清冽,却也伤身。”他又将酒盅推回她的面前,“嫂嫂想尝凉的,夏天也有,而且放了半年,味道更醇。” 崔含看着曹植对甄宓如此体贴入微,心中竟有了一丝醋意,加之平日里她嘴上也不饶人,此刻她道:“若不是因为知道你和她的关系,我还得以为这是你曹子建的妻子呢。” 曹植搁了酒勺,神情忽然严肃起来。 静默了一会儿后,崔含听见他说道:“这样的话,你最好只说这一次。” 可能是被他冰冷的样子吓到了,毕竟从前也没见过曹植如此正色,崔含一时有些无措。 甄宓听了崔含的话,只道她是玩笑,没想到曹植听了后反应如此剧烈,搞得此刻甄宓也尴尬起来。 自是许久未有人再开口,都自顾地喝着梅花酒。 崔含觉得有些委屈,这清冽的酒滑进腹中,当真是冰冷。 一百五十五 人生忽而而已矣,何为自苦使心悲(5) 宓妃,一百五十五 人生忽而而已矣,何为自苦使心悲(5) 崔琰的山间别院离邺城城中还算挺远,在马车上又经历了一番辗转,几近深夜甄宓才回到了曹府。舒铪碕尕 曹植扶着她下了马车后,道:“很晚了,快回去吧。” 甄宓点了点头,她是觉得乏了。别了曹植,走了几步后,似是想起了什么般,她又转过身,声音清婉:“今天,谢谢你。” 曹植不禁苦笑了一下,答道:“下午害你那样尴尬,嫂嫂就不必谢我了。” “其实还好,不算很尴尬。崔含她显然是在乎你的,想毕你今日出现,就足够让她开心了。千万别自责。”甄宓安慰道。 “那你开心么?” 月光之下,他的轮廓有些模糊,目光却是炯炯。迎上他的视线,她见他的眼神中似有倾吐,忙避开了视线,答道:“自然开心。” 如此便好。曹植心说。 甄宓礼貌着作了一个揖,算作别过。曹植也未多言,放她去了。 直到她的身影融进了夜色,曹植才停下了目送。他无意直接回府,便挑了小径,绕去了浛泾潭畔的凉亭上。 夜已深了,浛泾潭边更是无人走动,曹植一人坐在了凉亭之上,有些微冷。 他还记得那年秋天,在兰皋堂与她初见,而后她走了出来,他就是在此处叫住了她。 那时,他还是素发垂髫,在她的眼里,恐怕只是个少年。 如果他早知如今会对她萌生异样的倾慕,他会不会就在当时拦住她,拦住她远离自己的脚步。如果他不是家中的四弟,而是家中的二哥,在她极美的年华里,她的主角会不会就是他了。 曹植叹了一口气,他深知,假设永远没有兑现的一天。 他错过了她的年华,便错过了她的一生。哪怕这错过,只有少顷。 甄宓回到兰皋堂的时候,刚进了院子,就见到屋内还上着烛火。 她心中一动,他果然还未睡下。 就在正堂坐着的曹丕听见了她的脚步声,忙搁了竹简,起身开门迎她。 她未曾想即刻就迎面撞上他,一时愣住。 又见他的脸上好些疲惫,便知他为了等她已经熬了很久。 一时情动,她便扑到他的怀中,搂得他很紧,喉中哽咽,喃喃地唤着他的名字,“子桓……” 见她如此,他心中原有的紧张放松了许多。自从袁熙的事情出了意外以来,她就没有了如此亲昵的动作。他本担心她会就此与他疏远,如今看来,他的担心都是多余。想到这里,他不禁也搂紧了她。 甄宓全身心都沉浸在他怀中的温暖里,是那么的踏实。 “子桓,这些天,让你担心了。有些事情,我实在是难以——”她低声着,将头埋进他的胸膛。 他轻柔地抚上她的青丝,“我懂。” 她不再多作解释,她相信他懂她,懂她这段时间的冷淡。 对她来说,他是那样一个珍贵的存在,以至于让她可以选择和过去的一切告别。人生忽而而已,何为自苦,身心俱悲。 忘记单宁,忘记袁熙,都是为了他曹子桓,只为了他,罢了。 她甚至想到,若是有朝一日,能于他的怀中逝去,那么即便另一个世界清冷孤单,她也不会怕了吧。 一百五十六 人生忽而而已矣,何为自苦使心悲(6) 宓妃,一百五十六 人生忽而而已矣,何为自苦使心悲(6) 曹丕吹熄了床边的烛火,钻进了厚厚暖暖的棉被之中,甄宓已经在里侧躺好。舒铪碕尕 他面向她,见她在看着他,便问:“这么晚还如此精神?” 她不言,只是调皮地冲他眨了下眼睛。 他见她如此,未忍住,轻轻靠前吻上了她的眉骨。 这几日他都未曾如此碰触过她,他不禁感慨道:“明明才几日,却总觉得像是过去了好久。” 她见黑暗中他的目光无限温柔,心中稍有惭愧,便从被下环上了他的腰际,靠近了他。 “今天去了哪里?”他也伸手环住了她。 “去见了见故人。”末了,她又补道,“下午还去了崔琰大人的山间别院。”她本不想说出来,但想到曹丕一定会知道,便一并说了。 “崔琰?”曹丕觉得很奇怪。 “是植弟他带我去的。”甄宓解释着。 “子建?他怎和你在一起?” “想来他也是无事,图个热闹,我看他大概是惦记着崔琰大人家的梅花酒,便把我也一并骗了去。” “像植弟的性子。”曹丕笑了笑,“那今天可开心?” “固然开心,只是此刻才是最开心。”她撒娇似地钻进他的怀里。 “愈发会投怀送抱了。”他逗她,伸手刮过她的秀鼻。 “你知道我想你……”她羞涩,一抹红晕飞上脸颊。本想避开他的视线,却不想脸颊被他双手捧住。 他很认真,“宓儿,你确定我们之间没有问题了么。” 她愣了一下,略有失措,却还是答道:“我怎不知我们之间还有过问题。” “宓儿,有些问题要正视,很明显你是选择了逃避。”他怎不懂她,他太懂她了,她定是选择了逃避袁熙这件事,才会有如此快的转变。 被他说中,甄宓的眸中闪过一丝怅然,“子桓,你何必……” “我们之间不必迎合,我只要你舒心,哪怕你——” 她伸出手按住了他的双唇,“子桓,这样我便舒心。” 他见她目光之中笃定不已,便知道她是出自真心,他放下心来。 末了,他开始逗她,“就不怕我是个坏人?” 她不甘示弱反击着,“就算是个坏人,我也得认了,谁叫我嫁错了呢?” “嫁错?”他猛地把她环紧,“看来夫人真觉得我是个坏人。” 她连娟一笑,“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他目光逼近她,其中邪气愈甚,“那我可不能辜负了夫人的期望。” “喂——”转瞬间,曹丕已经翻了个身,她不得不被压在他的身下。 还未反应过来,曹丕已经吻上了她。 轻柔,缠绵。 她脑中一片空白,或者说,她脑中的一切都已经被他攫走。 鸳衾暖帐,两情缱绻。 一百五十七 执手白头共此生,岂有不望一心人(1) 宓妃,一百五十七 执手白头共此生,岂有不望一心人(1) 半个多月来,已是下了两场雪,眼见着这一年已经接近尾声。舒铪碕尕 这日,曹植得空,便去了静素堂看望卞夫人。一路上的积雪都未化开,绵绵复柔柔,踩上去格外舒服。 卞夫人见是曹植来了,边迎上来边责怪他:“这么冷的天,不好好在你的府上呆着,一路上挨冻不是?”说着,她给曹植解了披风,“瞅瞅,这么凉。” 曹植笑了笑,任由母亲照料着他,“这不是有好些日没来看母亲,再加上过几日便是除夕了,儿总得在除夕夜宴之前来看望下母亲。” “也就你有心。”卞夫人搁好他的披风,又命丫鬟奉了茶。 “哪会。”曹植回应着,“二哥和三哥都有了家室,也就子建是个闲人到处走动罢了。” 卞夫人叹了口气,“早晚你也要娶妻生子了。罢了,喝茶吧,先暖暖身子。” “儿还不想娶妻生子,只想多孝顺母亲几年。”曹植喝着茶,说的倒是实话。 “眼见着你就快十七岁了,还说些糊涂话。” “儿说的都是实话。”曹植辩解着,“母亲就不要为我操心了。” “说到操心,我听闻,你最近和你父亲身边那个叫杨什么的……”卞夫人故作思忖状,实则她心中知道她想说的人是杨修。 “母亲指的可是杨修大人?” “对对。”卞夫人点了点头,问道:“听说你们走的挺近?” “其实未有多近,只是私下和他多喝了几次酒。”曹植答道。 “我在你父亲那儿见过他几次,那是个聪明人,你在他身上多留意着些。”卞夫人见曹植只是听着却未作回答,又补充道:“如今你也长大了,有些话题为娘的也不必避讳了。” “儿懂。” “母亲知道你平时喜好吟诗作赋,不比你二哥懂得暗自韬光养晦,也不比你三哥如今就已是战功赫赫。所以,母亲希望你能多些倚靠。” “儿明白。多谢母亲记挂。” “明白就好。”卞夫人舒了一口气。 曹植走上前,为卞夫人揉起了肩,“母亲平日里不必如此苦思,一应的事,儿心里也有数,您要照顾好自己才是。” “方才是谁硬说不要娶妻的,这样大的事怎能不叫我苦思呢?”卞夫人就着他的话,也跟他打趣起来。 “儿只说近期没有这个意愿,怎能终身不娶呢。” “我听说半个多月前你又去了崔琰大人的山间别院?” 曹植愣了一下,“母亲怎么什么都知道?” “我是你母亲,你的事我心里都有底。”卞夫人动了动肩,示意曹植再用力揉一揉。 “是去了。” “这几年我瞧你总是往他们崔家跑,你老实说,是不是看上他们家那个丫头了?” 曹植失笑了一下,答道:“母亲这次可真是您想太多了,儿只是惦记他们家的好酒,怎有惦记他们家的人之说?” “瞧你,怎么好像不好意思了?”卞夫人感觉到他手上的力道有些放松,猜的到曹植定是有了心事,便如此逗他。 “认识崔含这么久,我只当她是妹妹。” “这就不错了,总好过那些拜了天地之后才认识的。”卞夫人笑着又斟了杯热茶。 听着母亲似乎说的越来越认真,曹植急了,连忙解释着:“儿其实心里已经有了心上人。” 卞夫人听了,一下子好奇起来,“是谁家的姑娘啊?赶紧叫你父亲提亲去。” “儿觉得时机还未到,不能冒昧,不如母亲先放下此事?等儿觉得可以了,自然会娶进门来。” “你呀。”卞夫人刚想往下说,两人就听见廊外的小厮通传着,说是丕公子夫妇过来看望。 一百五十八 执手白头共此生,岂有不望一心人(2) 宓妃,一百五十八 执手白头共此生,岂有不望一心人(2) 曹植心里倒是咯噔一下,没想到会这么巧,在静素堂这里碰见她。舒铪碕尕距离上次出行,已是有半月余未曾见她,如今她马上就要出现,他的心里泛起微澜。 曹丕先是跨进了屋子,今日他一身墨黑,加之黑瞳深邃,看上去让人隐隐有着距离感。下一刻,她的身影出现,虽多加衣物却难掩纤细腰骨,举止翩然,莲步轻移,曹植忍不住多看了看,却看见了他们紧紧相牵的手。 他心中一阵愀然,将目光移开。 “植弟也在?”曹丕见曹植就站在卞夫人身侧,问候着,“母亲,我和宓儿过来看看您。” “二哥,嫂嫂。”曹植也向他们打了招呼。 “难得今天你们都在我这儿,来,咱们围着茶案坐吧。”卞夫人说完先起身,带着另外三人向里屋走去,同时又命下人加了茶盏。 坐定之后,曹植刚好在甄宓的正对面,只消一抬头便能与她对视,于是他只顾埋着头一杯接一杯地喝茶。 “最近这两天特别冷,母亲夜里睡得可好?”曹丕问道。 “外头再冷,屋里也是暖的,不必担心。”卞夫人喝了口茶。 “就要过年了,走动难免频繁,母亲要照顾好身体。”曹丕拿起茶壶,又为卞夫人斟了一盅热茶。 “我知道。”卞夫人见曹植又喝光了刚倒好的茶,道:“你给你弟弟也倒一杯吧。”接着又转向曹植,“方才怎不见你这么能喝。” “嗯?”曹植被问住,只随意笑了笑,接过茶杯,又谢过曹丕。 “我瞧植弟似是把茶当酒了。”甄宓插了一句,两靥生笑。 “一会儿叫人新烫些茶上来,烫口了他便不敢如此喝了。”卞夫人招呼着下人。 曹植见大家都注意到自己,只好搁了茶,不再喝了。果然不出所料,他一抬眉,便撞上了甄宓的视线。 她的目光在他身上只一瞬,便移开了,不着痕迹到连一点尴尬的机会都没有给他。曹植不免苦笑,实在是自己想太多了。 “怎没抱睿儿过来?”卞夫人问道。 “天太冷,日前睿儿差点染上风寒,子桓担心他就没带他一起过来。”甄宓解释着。 “嗯。等到除夕夜宴的时候也得多给他穿点,别有什么闪失。”卞夫人也有一阵子没见着孙子,此刻心中有些想念。 “母亲放心,儿记着。”曹丕应了,他见甄宓的茶也喝完了,便低声问道:“还喝吗?” 她点点头,他便为她斟上了刚烫来的茶水,叮嘱着,“当心烫。” “你看看,有个妻子来疼多好。”卞夫人示意着曹植,又转而向曹丕和甄宓道:“方才我们还说及你四弟的婚事了,明明年纪不小了还总是逃避这个话题。” 曹丕笑着看向了曹植,曹植则无奈地耸了耸肩。 “不过听说也不是没有心上人,我多少放了点心。”卞夫人又道。 “哈?植弟有心上人了?”曹丕倒是有了兴趣,遂问道,甄宓也跟着把注意力投了过来。 曹植本想否认,后一想若是否认了,卞夫人一定又要拿崔含出来,索性就点了点头。 “这是哪家的女子竟得子建青睐?我还记得你曾经说过,要娶一个赛过我家宓儿的,哪天引荐过来,看看你嫂嫂是否愿意甘拜下风。”曹丕很难得地玩笑了起来。 甄宓也笑了,她道:“子建才思不凡,想来中意的女子也定非凡人,岂是我能比的。” 曹植听了,心中五味杂陈。 原本只是为了搪塞卞夫人,随意拈来的借口,此刻被她听了去,他竟有些难过。就仿佛,他心下是想让她知道,他的心意的。 这番滋味,令他自己也着实担心。 一百五十九 执手白头共此生,岂有不望一心人(3) 宓妃,一百五十九 执手白头共此生,岂有不望一心人(3) 除夕之夜,华灯初上,曹府中一团和气。舒铪碕尕红绫红绸的装点下,整个院落显得格外喜庆。子衿堂内,众人都已坐定。 自然,曹操位列正席之上。右手侧依次是曹丕夫妇、曹彰夫妇和曹熊,左手侧依次是卞夫人、环夫人、曹植、曹冲。 曹操见席末还空着几个座位,便问道:“怎不见其他几位夫人?” 卞夫人刚想答话,就听见环夫人先开口道:“她们都是多子多福的人,临到新年还要照料幼子不得闲,不比妾身,膝下只有冲儿一子。” “这又何妨,冲儿聪颖,环夫人安下心罢。”卞夫人接道。 “这冲儿怎么坐到席末去了?”曹操见曹冲一人位列左侧第四席,对面也没有人,便问道。 “往年冲儿都是和妾身同席而坐,妾身见他也不小了,便命他单独坐了出去。” “冲儿。”曹操对着席末的曹冲招了招手,“前几日你功课做的好,来,今日坐到为父身边来吧。” 片刻之后,曹冲已是走到了曹操身边,坐下前,他道:“父亲以此勉励儿,儿日后定会更加勤勉。” 曹操听了,爽朗一笑,对着众人道:“你们瞧,真是人小鬼大。” 众人也都跟着笑了。 今日参与宴饮的几位,曹丕、曹彰、曹植和曹熊都是卞夫人的儿子,唯有曹冲三番两次地受到曹操的赞赏,环夫人自然是格外开心的。 曹植并未在意身边的这些声音,只顾着把玩着手中的酒樽。 “我也是前几日才回到邺城,不知道新建的高台,进展如何了?”曹操看向曹丕。 “回父亲,按着日程,一切顺利。” “我瞧你这两月打理城中事务也算井井有条。别懈怠了便是。”曹操叮嘱道。 “谨遵父亲教诲。”曹丕颔了颔首,又举起酒杯,敬了曹操。 两人正说的时候,容漪走到了甄宓身边,将怀里的曹睿交给甄宓抱着。 甄宓低声问她:“睿儿可是吃过东西了?” “嗯,少夫人放心。” “行,你退下吧,今儿除夕,你回去也吃些好的,晚上不必来伺候我了。” 容漪应了,退了下去。 曹操见曹睿被抱了来,心中欢喜,“快,把孙儿抱来我瞧瞧。” 甄宓听了,连忙带着曹睿从席间走了出来,走到曹操身边。 甄宓贴在曹睿的耳边,说:“快叫爷爷。” 曹睿闪烁着大眼睛,不清不楚地吐出了两个字,“爷爷。” 曹操一听,十分高兴,笑逐颜开,不由分说地就要抱过孙儿,“我们睿儿都两岁喽。长得真快。”曹操掂了掂怀中的孩子。 “是啊,眼前还仿佛是刚生下那会儿呢,眼瞅着就这么大了。”卞夫人见曹操的注意力终于从曹冲身上转移开来,心中暗喜。 “彰儿呀,你和柔儿何时再给咱们家添个孙子?”曹操看向曹彰夫妇,问道。 曹彰之妻名唤孙柔,是江东孙家的人。 曹彰开怀一笑,身边的孙柔是个温婉的女子,听见曹操如此问着,一时羞红了脸。 曹操逗了一会儿曹睿,便又让甄宓将孩子抱了回去。 “丕儿,建台之事你多督促着些,再过个一两年,咱们举家都搬过去。” “父亲放心,儿自会多加督促。” 一百六十 执手白头共此生,岂有不望一心人(4) 宓妃,一百六十 执手白头共此生,岂有不望一心人(4) 宴席已经过半,曹熊身体不适,已经离去。舒铪碕尕曹植不声不响地喝了不少酒,此刻也有些醉意。 他看着斜对面的她,又伸手去拿酒壶。 他知道这是不该有的情,他却无力克制。多少个只有他与她的场景,一拥在眼前闪过,而此刻他却只能装作漫不经心。 曹丕为甄宓夹了一口菜,放到了她的碗里,神色还是一本正经,却掩盖不住流露的温情,“多吃些。” “你先吃吧,我还腾不开手。”甄宓还抱着曹睿,悉心地照看着他。 曹丕见了,又重新把碗里的菜夹了起来,送到她的口前,“那我来。” 甄宓见他要喂自己,害羞地环视着周围,低声嘲他道:“你也不知羞赧。” “我的女人,我自要好生照料,谁会多言。” 曹丕举起的手已是靠近了她,她只好张了秀口,将他递来的食物吃下。曹丕搁了筷子,伸出拇指,抹了一下她的嘴角,“瞧你。” “父亲他看着呢。”甄宓发觉曹操的目光投了过来,曹丕的手此刻还在她的唇边,颊上的红云更是氲了一片。 “家里人都道我面子薄,想不到你比我更薄。”曹丕见她害羞了,便收了手,脸上笑意愈浓。 “我就从没觉得你面子薄。”甄宓瞥了他一眼,“儿子面前也不正经。” 曹丕心中温暖,手臂环上了她的腰际,将这对妻儿一道揽在了怀里。 “夫人为我斟杯温酒如何?”曹丕将空空的酒樽推到了甄宓面前。 她拿过身边的酒壶,为曹丕斟好,也顺带为自己斟了一盅。 拂袖举起酒盅,她抬眉,刚巧和稍远处的曹植四目相对。 曹植握着酒樽的右手抬了抬,远远地,敬了她。眼中的她,朱唇轻启,似是在对他莞尔解颐。他心中稍慰,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席上的曹操环视着他的家人,一派祥和之气笼罩之下,他无比欣慰。 这时候,身边的曹冲为他夹了一块肉,“父亲怎么不吃?” 曹操摩挲着手掌,笑道:“为父高兴。” 曹冲又为曹操满上了酒,“父亲每逢心喜,都会多加饮酒。” “冲儿可知为父在高兴些什么?” “乌桓既定,袁氏已灭,父亲已经平定了北方大部,再加之逢此佳节,合家欢聚,父亲自然心中喜悦。” 曹操又问道,“那冲儿可知,为父接下来会做些什么?” 曹冲想了想,道:“既然北方已定,想来父亲会另择时机向南进攻。” 曹操大笑,他摸了摸曹冲的头,“真乃吾儿。”末了,他又说:“等入了春,我就给你安排一位老师。冲儿如此之才,定成大器。” 卞夫人就坐在曹操的左侧首席上,听正席两人的话也是一清二楚,她不动声色地吃着菜,继续听着。 一百六十一 执手白头共此生,岂有不望一心人(5) 宓妃,一百六十一 执手白头共此生,岂有不望一心人(5) 席间曹睿哭闹了起来,甄宓哄了一会儿都没有安静下来。舒铪碕尕 “睿儿是不是累了?”卞夫人关心着问道。 甄宓点了点头,“恐怕这会儿是想睡了。” “这里吵闹,你们母子就早点回去吧。”曹操说道。 临走前,曹丕为她系好了披风,叮嘱着,“路上小心。” “我在家等你回来。”甄宓轻柔地对他低语,然后别过众人。 曹植看着她的身影消失于堂前,就听见环夫人对着众人说:“宓儿真是有福气的人,咱们子桓那么疼她。” 曹丕听了,只淡淡地笑了笑。 环夫人又道:“我看短时间内,家里还能再添两桩喜事,一则是彰儿添个儿子,一则是子建娶位娇妻进门。” 曹植一直未说话,此刻听到话题突然扯上了自己,有些措手不及。果然,又听得卞夫人道:“前几日我就和植儿提过他的婚事。我觉得,他有个贤内助也好。可这孩子真是——” “怎么了?”曹操问道。 “儿还不愿娶妻。”曹植的回答倒还干脆。 “你年纪不小了。这样的事,该往心上放放了。”曹操叮嘱他,却并不想勉强他。在曹操的心里,对于一个男人来说,这世上有太多更重要的事情。 “儿知道了。”曹植口上答着,却并无半点听进心里。 卞夫人知道一时也说不动曹植,便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对曹操提议道:“我瞧子桓也忙了起来,城中事务都要他来打理,宓儿还要照看睿儿,恐怕照应不过来。不如,先给子桓再寻个贤良的女子——” “不可!”一声之下,却是两个人的声音。 卞夫人有些莫名地打量曹植,问道:“你跟着急什么?” 曹植惊觉失态,连忙以笑遮掩,情急之下只得搬来漏洞百出的借口:“若是新娶娇妻,二哥还怎么专心处理事务。父亲长期在许都朝中,邺城交由二哥管理,可分心不得。” “你倒担心你二哥。”卞夫人瞥了一眼曹植。 “这倒不是问题,我想丕儿不会因为妇人耽误什么。”曹操插了一句。 曹植也未辩解,他的原因本就不是这个,见大家未再计较方才他不寻常的反应,他安心下来。 “母亲的好意儿心领了,可是儿实在不愿再娶任何人。”曹丕严肃了许多,眸色愈沉。 卞夫人叹了口气,感慨道,“你们兄弟俩真是都拗着我的意思来,子建不愿意娶,你也不愿意娶。真不知道都是中了什么邪。” 曹丕见卞夫人两次被拒绝,面上似乎有些挂不住,便换了个方式解释道:“母亲,儿只是觉得没必要多此一举罢了,儿能照顾好自己,有宓儿足够了。再多一人,也只是添乱罢了。” “罢了罢了,我不提了。”卞夫人有些不悦。 眼下,曹冲的聪颖处处顺着曹操的心意,自己的两个儿子却是处处逆着自己的意思,曹熊又自小体弱多病无所指望。想到这里,卞夫人不禁叹了一口气。但见身边的环夫人脸上笑意盎然,她更觉威胁愈近。 一百六十二 执手白头共此生,岂有不望一心人(6) 宓妃,一百六十二 执手白头共此生,岂有不望一心人(6) 几近亥时,宴席才散去。舒铪碕尕 是夜薄凉,寒意侵人,曹植刚出了子衿堂的院门不久,就被人从身后叫住。 回身望去,夜色浓重,虽看不清对方轮廓,声音却辨的清。曹植鞠了鞠身子,问道:“二哥有何事?” 曹丕上前几步,一身的玄色隐没于夜幕之中,“今日之事,多谢子建了。” 曹植先是愣了一下,复又拱了拱双手,“二哥实在客气了。” 话末,只听得曹丕清淡一笑,毫无亲近之感,曹植有些捉摸不透。 “只是不知四弟是当真出于关心我,还是另有其他原因?”曹丕若有所思地看向曹植,声音中意味悠长。 曹植心中一震,面上却回以微笑,“不然二哥以为何由?” 虽见他神态自然,曹丕也未消除疑虑。这个曹子建,听闻母亲要为自己另择妾室,反应之激烈竟不亚于自己,只怕这关心之外是多了好些其余的盘算。曹植近日与朝中杨修等人来往密切,莫非是担心自己结下一桩背景强势的姻亲?可是这个理由,似乎又有些牵强,曹丕心下奇怪。 曹植见曹丕不着一言,而是暗自思忖,便又道:“二哥怕是想太多了。” “席上杯酒下腹,我又远不如子建能喝,此刻怕是有些恍惚,四弟见笑了。”曹丕抱歉着笑了笑,话是这么说,他心里却是十分通透的。 “子建本想邀二哥去府上再续一杯的,看来怕是不行了。” 曹丕摆了摆手,“嗯,择日再聚吧,天色已晚,宓儿还在家中等我。” 听闻,曹植拱了拱手,“那择日子建再邀二哥和嫂嫂来府上作客。”别过了曹丕。 曹丕原地未动,只是看着曹植走开,直到天地只余他一人。 背手而立,瞳孔中似是吸纳了最浓重的夜色,幽黑深邃。 十多年前,同样在这样一个寒冷的夜晚,他失魂落魄地回到彼时的家中,第一件事就是去拜见卞夫人。卞夫人明明人在屋中,却拒不相见。曹丕便在屋外喊着:“娘,我是丕儿,我回来了。” 见屋内并无反应,曹丕只好又喊着:“战事混乱,我一个人好不容易才逃了出来!娘你快出来看看我啊!” 门窗紧闭,屋内却上着烛火。 “娘你为什么不见我……”曹丕哭了起来,体力早已不支,瘫软地跪在了地上。 这时候,房门突然开了,卞夫人抱着曹植出现在他面前。他刚想开口说话,卞夫人一掌就抡上了他的面颊。曹丕顿时懵了,还未反应过来,就听见卞夫人问他:“你爹呢?你大哥呢?他们回来了吗?你一个人怎么可以回来!” “儿不知……儿真的不知啊……”曹丕一时慌了,战事混乱之中,他一个人落了单,只好夺过战马就往外冲。 “啪”又一记响亮的耳光,“你大哥他战死了!他把战马让给了你爹,他死了是为了保护你爹!你呢?你却只顾一人逃跑!你,你,你简直丢尽了我的脸面!” 怀中的曹植被吓得哭了出来,卞夫人神色才缓和了一些,只是冷冷地说道:“你走吧,我暂时不想见到你。” “娘——我真的不知道,我也是辗转了好久才逃了出来,我——” “够了!你没看植儿在哭吗?别再说了!”卞夫人一拂袖,就摔上了门。 那样一个寒冷的夜里,天地同样只余他一个人,可是那时候,他才只有十一岁啊。 曹丕倒吸了一口凉气,他转了转白玉扳指,冰冷的触感沿着指尖传来。他只记得,从那日起,每逢面对卞夫人,他都再也喊不出“娘”这个字。 一百六十三 执手白头共此生,岂有不望一心人(7) 宓妃,一百六十三 执手白头共此生,岂有不望一心人(7) 甄宓斜靠在床边,出神地望着不远处的铜炉里跳跃的火焰。舒铪碕尕 一转眼,这已是她在曹府的第四个除夕。甫一回首,一切就如浮云过眼。 细细思之,这三年多的时间里,悲伤与喜悦都远远胜过在袁家的那些年。生活如此丰满,有时虽会无力承受,如今看来她也心甘情愿。 她回忆起聚思堂内第一次与他相遇,他托起她的下颌,四目相撞,原来一切就在那一刻注定。甄宓不禁伸出手抚上了自己的下颌,偷偷笑了。 “宓儿这是怎么了?”曹丕刚绕过屏风,就瞧见了她一个人在偷笑。 声音突然传来,甄宓被吓了一跳,连忙收了手,缩回到棉被中,转过身去。 曹丕见她背对着自己,心觉有趣,便更想逗她,遂走上前坐在了床边,伸出一只手覆上了她的面颊。 “哟,好烫。可是脸红了?” 她拂开他的手,“就知道取笑我。” 进屋后还未解下披风,此刻又坐在了火炉边,曹丕觉得热了,便起身欲脱下衣物。 他刚站起来,甄宓就从背后环住了他。她摸索着,为他解开了披风的结扣。 “今儿怎起撒娇了?”他心中温暖。 “我几时不是这样对你好的?”她反问他,食指戳了戳他的侧脸。 他幸福地笑了,发自内心。就算这个世界都对他冰冷又如何,他还有她,有她这份温暖。 “方才我走了后,大家都聊了些什么?”她下了床,拿着他的披风,走向了一旁的衣橱。 他看着她单薄的身影,一时心疼,便道:“未有说什么。只是扯了扯子建的婚事罢了。” 甄宓将披风置好,回身瞧见曹丕的神色有一丝迷离,便问道:“在想什么?” 他定了定神,一把将她拥在怀里,“我在想——” “嗯?” “有你真好。” 有你足够。他将鼻翼埋在她的秀发间,清香袭来,他下意识地愈加抱紧了她。 对曹丕来说,她是他心中最柔软的地方。所有的爱与信任,他只想交给她。 甄宓见他方才的神情不比平常,便猜测着宴席上定是有了什么事情。 或许是卞夫人刁难了他而偏袒了曹植,她这么猜着,却没有问他。她知道有些事不必说穿。他步步为营,她只想静静守候在他身边,不为他添一丝烦恼。 两人各怀心事,却都是为了彼此。 烛火摇曳,相偎的剪影投在地上,好久,好久。 一百六十四 世间天命自有知,谁言幸之与不幸(1) 宓妃,一百六十四 世间天命自有知,谁言幸之与不幸(1) 转眼已至五月,北方的春末夏初,恰是最好的时节。舒铪碕尕 这日曹丕外出办事,甄宓便一个人在家。 上午晴日明媚,柔风和煦,她坐在庭院正中的石凳上,静静地翻看着一卷书。不远处,陌雪在拿着扫帚打扫院落。 这时候,院外的小厮传着,说是卞夫人过来了。甄宓听了,连忙起身相迎。 卞夫人走到她的跟前,扶住她,道:“都是有身子的人了,就不必在乎这些礼节了。” 甄宓作了一个揖,道:“这才两个月,这些礼节又不碍事,荒废不得。” “你倒是个妥贴的孩子。” “母亲进屋坐吧。”甄宓相邀着。 卞夫人却摆摆手,道:“我瞧今儿天气好,就坐在外面吧。” 片刻间,两人就围着石桌坐了下来。 “母亲过来了,子桓今日却不在家。” “无碍,我来这里本就是来看看你的。” 甄宓刚想吩咐陌雪去上茶,就看见陌雪已经端了一壶茶过来。这段时间以来,她与陌雪之间一直处于一种尴尬的境地。陌雪对此也似乎有所体会,从不多说什么,只顾干好自己的分内之事。两人之间,已是静默居多。 “身子还舒服吧?”卞夫人接过茶杯,先搁在了一旁。 “托母亲的福,未有什么不适。” “我瞧你是很好,倒是环夫人,自打月前害喜以来,愈发严重了。”卞夫人又道,“说来也巧,你们都有了身子,真是给府里添喜庆。” “我还未听说环夫人身子不适,看来要择日去看望她。”甄宓此刻觉得有些口渴,便喝了一口茶。 “我本是想看完你后就去看她,既然你也想去,就一道吧。三个人说起话来也热闹。”卞夫人先起身,唤着陌雪:“过来扶你家主子。” 陌雪愣了一下,有些犹豫,又见甄宓并无反应,才走上前,扶住了她的手臂。 一路上,只听着卞夫人和甄宓聊着,陌雪一直微垂着头,不敢看向甄宓。 多少个欢笑的瞬间,永远不会再出现了。 她知道她对甄宓造成的伤害永远都无法弥补。如今,甄宓也只知道她向袁尚告密一事,还并未知道是她偷偷交换了袁尚与袁熙的首级。若是她知道了……每每想到这里,陌雪心中的愧意都加重一分,她便也不奢求甄宓的原谅。 三人正走着,甬路的交叉口踱出了一个身影。 “见过母亲。”曹植先是对着卞夫人鞠了一躬,又向甄宓点了点头,“嫂嫂。” “真是哪里都能遇见你。这么好的天气,怎不在屋里多看些书?”卞夫人见曹植一脸悠然。 “母亲都说了今日天气极佳,岂能辜负?”曹植玩味一笑。 “你这孩子——”卞夫人拿他没有办法,就由他去了。 “母亲这是往哪里去?”曹植问道。 “我和你嫂嫂去瞧瞧环夫人。” “既然如此,就不扰了。”曹植让开了一步。 她经过他的身边,他心中微动。她发际间的馨香传来,曹植在这些许的余香中,怔然了许久。 一百六十五 世间天命自有知,谁言幸之与不幸(2) 宓妃,一百六十五 世间天命自有知,谁言幸之与不幸(2) 很快就到了环夫人的宅邸,这还是甄宓第一次来瑞云坞,她只知道曹冲一直与环夫人一同居住在此。舒铪碕尕 进了房间,就瞧见曹冲在书案前写字,甄宓看他的样子极为认真,便没去打扰。卞夫人也看见了曹冲,未置一言,就拐进了环夫人的内屋。 环夫人本是靠在床上,见卞夫人来了,连忙欲起身相迎。 “罢了罢了,快躺好。” 环夫人确实觉得有些乏累,便没有再起来,她看见甄宓也进来了,便招呼道:“宓儿也来了。” 卞夫人坐在了床边,甄宓则是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我瞧你有些憔悴,可是害喜又重了?”卞夫人先道。 “我本就是这样,当初怀冲儿的时候害喜也是这般严重,饭都吃不下。”环夫人叹了一口气。 “不管怎样,也得叫厨子们做些对口味的饭菜,总不吃可不成。” “如今清淡的吃着也很艰难。”环夫人看向甄宓,道:“我瞧你状态很好,我也跟着沾些光。” 甄宓笑了笑,道:“夫人只消过了害喜这段日子,就无碍了。” “你们冲儿为你省了那么多的心,方才进来还瞧见他在写字。哪像曹植那小子,又被我在屋外撞上了。” “你是多子多福,我瞧丕儿就挺让你省心的,彰儿也很不错。”环夫人接道。 卞夫人本不想多言,但碍于甄宓在这儿,便道:“是啊。只是熊儿,身体一直不见好。” “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这些长辈的,也就不必多操心了。”环夫人换了个姿势继续倚着。 卞夫人见她许是有些酸乏,便道:“你先歇着吧,就不多留了。我们择日再过来。” 甄宓也点了点头,随着卞夫人一同起身。 环夫人见她如此安静斯文,不禁夸赞道:“宓儿性子恬淡,真是难得。” 甄宓听了,略微有些害羞之时,就听得卞夫人道:“嗯,我们宓儿倒真是难得的贤良持重。” “两位再夸下去,我是要不知天高地厚了。”甄宓玩笑了一句,三人齐齐笑了。 出了瑞云坞,卞夫人就直接回了静素堂,甄宓和陌雪一同沿着原路回兰皋堂。 走在路上,陌雪见甄宓不说话,也不敢随意提起话题。 甄宓心中对她虽有了隔阂,却也不想如此冷淡,静默了一会儿后,她便问道:“眼瞅着大半年了,可有再见过阿仑?” “筑台只在过年那半月里停工了,便见了一回,此后就没再见过了。”陌雪答道。 “筑台辛苦。” “我瞧他倒是开心,苦是苦了些,似乎赚的很多。”陌雪淡淡地笑了。 甄宓见她如此,便问道:“你可中意他?若是中意,有些事我可以做主。” 陌雪听了,连忙摇头,“少夫人可是不想要陌雪了?” “自然不是,我只是觉得,或许这样对你很好。” “怎么会?”陌雪有些焦急,“我没有中意阿仑,我只想跟着少夫人。” “没有中意,怎还脸红了?”甄宓打量着她面上的红云,不免笑了。 “少夫人又取笑我。”陌雪移开了脸,心中却是一暖,一行泪沿着腮翼滚落下来。她连忙伸出袖子擦掉,却还是被甄宓发觉。 甄宓虽没说什么,只是装作未有瞧见,却还是将这一幕悄然放在了心间。 一百六十六 世间天命自有知,谁言幸之与不幸(3) 宓妃,一百六十六 世间天命自有知,谁言幸之与不幸(3) 行至浛泾潭畔,甄宓觉得此处景致甚好,方才匆匆前往瑞云坞不曾留意,此刻不禁多静伫了一会儿。舒铪碕尕 潭畔垂柳青俏妖娆,枝叶伸至潭中,每每微风拂过,光洁的水面便漾起波漪。 倏尔,锦鳞翕然于潭底滑过,带起暗流,澄澈静谧。 正在她出神的当口,就听得有人在她身后唤她,“嫂嫂。” 甄宓转过身,对曹植作了一揖。 “嫂嫂这么快就从瑞云坞回来了?”曹植走上前一些。 “嗯。” 曹植见陌雪还立在一旁,便道:“嫂嫂可否借一步说话?” 甄宓听了,便吩咐陌雪先回兰皋堂。待陌雪走远了,甄宓问道:“子建你一直在这儿?” “如今正是四时之最,这里又是分外唯美,自然要多作停留。”曹植笑了笑,她怎知,他一直等在这条路上,期待她回来的途中与他相遇。 “你倒是格外逍遥。” “人生苦短,自然要不负韶光。”曹植上前一步,随意地沿着潭边高出来的石岸坐了下来,还拍了拍身边留下的位置,“我来挽救嫂嫂。” 甄宓瞧他一本正经的样子,禁不住笑意渐起,“怎就有了挽救之说?” “嫂嫂若是直接回去,闭门不出,岂不是少了很多乐趣?”曹植见甄宓还是没有坐下,便问道:“怎么?嫂嫂不愿?” 甄宓摇了摇头,答道:“并非我不愿,只是这里石岸凉,我又是有孕在身,不大方便。” 曹植这才想起她有孕一事,连忙起身道歉,“都是我疏忽了。还望嫂嫂莫介意。” “虽是不能坐在这里,走动走动倒是无妨。” 本以为她就要离开,如今听她如此提议,曹植心中欣喜,即刻利索地跳下石岸。 走在她的身边,曹植微微有些紧张,思量了好久后也不知该开口说些什么。 甄宓沿路都望着潭中的水波,蓦地,眼前一片柳叶旋落,漂在了水面之上。 “这一叶,垂落的如此不合时节。”她薄唇轻启,口中自语。 曹植听得她话音之中似有些许感伤,便宽慰道:“许是它的意愿也未可知。” “我常想,这些叶子都是知情知命的。每每旋落,都是一支绝美的舞,只求在最后一刻倒映在最爱的人眼前。” “那,你的意思是这枚柳叶,爱上了嫂嫂?”曹植就着她的意思玩笑着。 她解颐,蛾眉舒展,“亦或许,它心中牵挂是子建呢?”她看向他,靥上笑意绯然,“子建可有被它的情意俘获?” “嫂嫂真能说笑。”曹植也随着展开笑颜,“只是,我若是属意于它,断不会让它如此孤零离去。” 甄宓看着已经顺水漂走的柳叶,问道:“上天既要它孤零,你又奈何?此刻不也是在岸上兀自伤神?” 曹植被她问住,愣了几许,才道:“那只能说,好在我爱的并不是这枚柳叶。” 甄宓见他神色认真了许多,便道:“罢了罢了,我不过是玩笑。” “但见柳叶旋落便有如此感慨,嫂嫂的心思如此细腻独特,怪不得那日二哥拒不纳妾,只说有宓儿足够。”曹植语毕,才发觉自己是第一次念出了她的名字。宓儿,宓儿,这永远都不会属于他的称呼。 “纳妾?”甄宓愕然。 一百六十七 世间天命自有知,谁言幸之与不幸(4) 宓妃,一百六十七 世间天命自有知,谁言幸之与不幸(4) 见甄宓一脸错愕,曹植才惊觉失言,连忙解释道:“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母亲也只是随便说说,就被二哥回绝了。舒铪碕尕” 甄宓只觉心口发紧,定了定神,问道:“是什么时候?” “除夕夜宴之上。嫂嫂不必在乎,母亲她定是随意说说的。”他察觉到她的眸中有些落寞,一时不知所措,只得暗自责备自己。 怎么会只是随便说说。甄宓心中了解,卞夫人既然说了,定是一直都有打算。她心中微痛,面上却坦然笑道:“既是玩笑,我也没有在乎。” 曹植明知道她是在遮掩自己的情绪,却只能装作相信。她不愿在他面前展露真实,他又能奈何。他虽感叹,却无法计较,只有心疼她。 这也是为什么,那晚夜宴之上,他脱口而出“不可”二字。 自是,甄宓陷入了沉默,只是安静地走着。身边的碧水沉潭、莺燕娇语都无法再勾起她的注意,心中只有那一张面孔重复着出现。 那个人不由分说地将她揽在了怀里,深情着道,我只是你的子桓。 那个人害羞的神情之外却是眸色笃定,认真地告诉她,只为你。 那个人从背后环住了她,紧贴着她的鬓边,对她絮语着:此生不够,愿与天齐。 她又想起从她嫁入曹家以来,卞夫人时不时对她的暗示,婚宴之上、曹睿出生,她都不想搁置心间。如今,卞夫人已经开始当着众人明明白白地向他提出纳妾一事。 一阵怆然之意直袭心间。 曹子桓,纵然你一心于我,只怕世人不许。 越想着就越觉得脚下发软,甄宓不得不停下来调整一下心绪。 曹植见她突然停住脚步,也随着停下。此刻,他根本移不开视线,只得定定的注视她。 甄宓避着他的视线,不曾抬眼,却是微笑着道:“都怪我,坏了大家的兴致。” 她的笑容虽然流露着轻松,可他怎会看不出她内心的艰难。他好想将她拥在怀里,就像那一日将她从潭中救出来那般紧紧地抱着她。只是,这样的机会再也不会有了罢。 “嫂嫂言重了,原是那些话我不该说,让你凭添了好些烦恼。” 曹植刚想再说些什么,却听得一串异常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望过去,见是一个下人在匆忙地奔跑。 下人很快就跑到了两人的身边,曹植见他神色慌张,心下奇怪,便叫住了他,问道:“出了什么事?” 此人见是四公子曹植,便停了下来,答道:“七公子突然病了,我这是要赶紧去许都向主公报信。” “七弟?”曹植没再问下去,不想耽搁他,便摆了摆手,“你快去吧,去马厩领匹快马。” 此人腿脚倒是很快,一转眼就消失在视线之中。 “真是奇怪,方才我还在瑞云坞,七弟他也好好地在看书,怎就突然病了?”甄宓回想起刚才曹冲在案台前写字,根本未有什么不妥之处。 “大老远的去惊动父亲,看这样子是病的不轻。”曹植思忖着,又道,“我们过去看看吧。”语毕,就迈出了一步。 甄宓点了点头,跟上了他。 一百六十八 世间天命自有知,谁言幸之与不幸(5) 宓妃,一百六十八 世间天命自有知,谁言幸之与不幸(5) 还未进瑞云坞,就远远地听见了环夫人大哭的声音。舒铪碕尕 甄宓的心也不免被揪住,看样子,就如曹植所猜测的那样,必是病的不轻。 进了屋子,就见好多夫人都在正堂。卞夫人、杜夫人,还有秦夫人。甄宓一一向她们问了好,又询问了状况。 “眼下环夫人和郎中在内屋呢,郎中在把脉,还不知道是怎么了。”卞夫人回答道。 “方才我们来的时候,冲弟还好好的,真是突然。”甄宓十分担忧地感慨着。 “所以大家都正纳罕着,只有等郎中出来了才晓得。”卞夫人瞧见甄宓身后是曹植跟了进来,又问道:“怎不见子桓?” “城中有些事务,他一早就去处理了。”甄宓答着,思忖着卞夫人的意图。 卞夫人却并未继续说下去,而是走到一旁的圈椅那儿,坐了下来。 “都坐下吧,干着急也没有用。”她淡淡地说着。一干人等听了她的话,都坐了下来。 曹操不在的场合,家中只要有卞夫人在,似乎都会有条不紊。纵然她总是有意无意地压制着曹丕,甄宓心中对她也是有着许多分敬畏。正想着,就听见卞夫人对其他的夫人道:“我料主公明日就会赶回来,平时他也是最疼冲儿的,心中必然焦急,你们都沉稳着些,别惹得他不悦。” 这会儿环夫人被丫鬟搀着走了出来,郎中也跟在身后。 卞夫人走上去扶住她,叮嘱道:“你这也是有了身子,切莫太过悲伤。家里会请来最好的郎中,你就放宽些心。” “我又何尝不想,可冲儿他不知就里的就突然病倒,我实在是没法宽心。”环夫人又啜泣了起来。 卞夫人看向郎中,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可诊断出来了?” 郎中摇了摇头,道:“方子我已经开了,公子服下后须得再看看状况,我才好再做诊断。这位夫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甄宓见了,上前一步替卞夫人扶住了环夫人,卞夫人就跟着郎中出了屋子。 刚到了院子里,卞夫人就先问道,“你这么借一步说话,岂不是摆明了让大家觉得冲儿必是病的不轻吗?” “话虽如此,可也没有别的办法。屋里那位有孕的夫人,害喜严重,身子太虚,是断断听不得的。”郎中解释着。 “那冲儿到底是怎么了?你得一五一十的告诉我,主公回来我也好有交代。” “发病突然,右腹压痛,伴有发烧,这是肠痈的症状。肠痈这个病的状况,因人而异。轻则无碍,只会日后频发。这重则——” “怎样?” “重则夺命啊……”郎中有些犹豫。 “那你瞧冲儿他是?” “此时老夫也不好说,他服了方子后,就得看造化了。” 卞夫人听了,心中也不免觉得凄凉,便道,“这话是该瞒着环夫人,你去多领些诊金吧。” 郎中谢过,便背着药箱先退下了。卞夫人回到屋中,见环夫人目光一直在自己身上,似在询问,便安慰她道:“你且放心,这郎中平日也给我们熊儿看病,方才和我讲了讲他的状况罢了。” 环夫人听了,才稍舒了一口气。 曹植心里知道平日里给曹熊把脉的并不是这位郎中,但母亲那么说,必是想隐瞒,他也就没有说穿。 一百六十九 世间天命自有知,谁言幸之与不幸(6) 宓妃,一百六十九 世间天命自有知,谁言幸之与不幸(6) 翌日的午后,曹操就赶回了邺城家中。舒铪碕尕 下了快马后,片刻没有歇息,就奔向了瑞云坞。 瑞云坞里,卞夫人和几位夫人,曹丕夫妇、曹彰夫妇和曹植都在。 曹操一进屋,见众人都在正堂守候着,心里隐约有了不好的预感。他皱了皱眉头,问道:“怎么都在这儿?” 卞夫人见曹操回来了,忙走上前想为他递上温茶。 曹操却根本没接过,一拂袖就径直走进了内屋。 卞夫人一时有些尴尬,却依旧自若着将茶盏放回了原处。 屋内隐约传来了环夫人的哭声,又见正堂中的众人都不言不语,气氛凝重,甄宓轻轻靠在了曹丕的怀里。从昨儿晚起就听说曹冲的病愈加严重,此刻似乎一发不可收拾。 曹丕揽住了她,手掌握住了她的肩,“放心,都会好起来的。”他在她的耳边轻语。 曹植微倚在窗旁,正瞧见他们之间如此温馨,只好默默地将目光移开。 许久的安静过后,被环夫人一声凄惨的哭唤打破。 众人的心都被揪了住,大家都明白,怕是有了噩耗。 果然,过了一会儿,曹操踱出了内屋。脚步沉重,脸上更是沉重。只有卞夫人敢打量他的神色。 曹操环视了一下众人,道:“冲儿殁了。”声音毫无起伏,更显悲伤。 他似在懊恼着一般,又添了一句,“我回来晚了。” 曹丕见众人都不作声,自己又是家中实际上的长子,幼弟病逝,父亲悲恸,他便上前道:“冲弟的后事,我和彰弟、植弟会办好,也不枉我们兄弟一场。只是父亲,要顾及自己的身体,千万别伤了身。” 曹操不动声色地打量了曹丕一会儿,又瞧了瞧曹彰和曹植。 曹丕见父亲的眼底掠过阵阵悲苦,曹操这样的神色,他只在宛城之战后见到过,一时体恤,便道:“冲弟向来孝顺,如今,他不能再为父亲尽孝,我等兄弟会代冲弟——” “算了。”曹操伸出手,作了打断他的手势。 曹彰刚想附和曹丕所说,但见曹操似乎有些不悦,就未曾开口。 曹操叹了口气,盯着曹丕,幽幽着道:“此乃我之不幸,汝曹之幸。” 此言一出,满堂愕然。曹丕更是震惊,他根本就未料到父亲会说出这样的话。 甄宓注意到曹丕暗暗紧攥的拳头,十分心疼。曹操竟在众人面前对他说出这样的话,这摆明了就是叫他难堪。 曹植和曹彰也都无比惊诧,他们怎会不明白,曹操所指并非曹丕一人。 我之不幸,汝曹之幸。 只是世间天命自有知,幸与不幸,都是天命。 一百七十 相思不解缘何起,才相思便害相思(1) 宓妃,一百七十 相思不解缘何起,才相思便害相思(1) 几日后,曹丕处理完城中事务便去了吴质的府上。舒铪碕尕 吴质见曹丕来了,忙把他请了进屋,摒退了旁人,又上了茶。 曹丕随意着坐下,先是喝了一盅,也不说话。 吴质便问道:“丕公子,近来何如?” “你瞧呢?”曹丕瞅了瞅吴质,与他目光相对。 “脸上倒是疲态尽显,只是,丕公子这心里头——”吴质半玩笑半认真地说着。 曹丕搁了茶,“你倒是懂我。” “守灵多日,公子自然会累了。”吴质又为他斟好茶。 “是啊,不过父亲比我累的多。我伤的是神,他伤的是心。” “真是可惜他那么疼爱曹冲,如今只得打了水漂。” “欸——”曹丕打断了他,道:“话不能这么说,我冲弟虽是同父异母,但好歹也是兄弟一场。” 吴质会意,顺着他的意思道:“公子说的是。” “四月里父亲他进了丞相位,原本定在本月举行宴会庆贺,谁知冲弟突然夭亡,宴会也就不了了之了。”曹丕幽幽着叙事着。 “丞相的确十分看重曹冲,我这外人也是有所耳闻。” “季重啊,这哪里只是耳闻了。人人都知道父亲请了司马懿给曹冲作师父。司马懿何许人?” 吴质点了点头,转而道:“主公进丞相后,杨修和繁钦等人为丞相主簿。这杨修,眼下在主公面前可是十分惹眼。” “季重的意思是——” “我在想,若是能把他拉拢过来,或许就能把握主公的心思。”吴质提议着。 却见曹丕沉着眸色,不作声色,吴质又道:“丕公子有什么顾虑?” 曹丕摇了摇头,道:“倒也不算是顾虑,只是他与植弟走的颇近,两人经常私下往来。想收他为我们所用,没有那么简单。” “那我们就任他为曹植所用?” 曹丕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提起了另一件不久前刚发生的事,他问吴质道:“父亲他杀了孔融,你可知为何?” “孔融恃才傲物,几出狂言,自然是不能被丞相所忍。”说到这里,吴质斟酌了一下啊,道:“丕公子的意思是,杨修也是这许人?” 曹丕笑而不语,兀自喝起了茶。 吴质心中豁然通透几分,遂又追问道:“我瞧丕公子似是有了计划。” “我只是猜的罢了。孔融他是个文人,杨修也是个文人,虽然他现在没有孔融那么轻狂,但久而久之,必会自毁。”曹丕抿了一口茶,嘴角勾笑,又道:“我最近总结了一个道理。” “愿闻其详?”吴质很享受和曹丕对话的时刻。 曹丕伸出手指,轻点了点茶杯的杯口,漫不经心地道:“文人相轻。” 吴质听了,心中暗暗赞叹,“那杨修——” “谁说他不投靠于我就不能被我所用?”曹丕没有明说,如此反问吴质。吴质心中已经明白了大半。 曹丕见他似乎领悟,就没再多言。末了,倒听吴质道:“说起来丕公子也算是个文人了,文词曲赋也是无一不通的。” 曹丕颔首笑了,“说到文词曲赋,似有好久没有碰过了。” “公子还要处理城中事务,自然闲不下了。” “有机会咱们兄弟几个还是得聚聚。”曹丕提议着。 “我就算了,文赋是一点都不通的,公子有了兴致,改日我再把他们聚来陋舍。”吴质迟疑了一下,又道:“植公子才赋造诣极高,这些个人也和他有过来往。虽是属文赋诗,咱们也得提防着。” 曹丕未着一言,却已然将他的话记在了心上。 一百七十一 相思不解缘何起,才相思便害相思(2) 宓妃,一百七十一 相思不解缘何起,才相思便害相思(2) 甄宓将最后一道菜在桌案上摆好后,曹丕从她的身后走上来,环住了她。舒铪碕尕 耳语,“有了身孕,这些事就不必亲为了。” “我只才摆了摆碗筷,还累不到。”她靠在他的怀里,“况且,你甚少在家中设宴,为你,我心甘情愿。”她娇羞,声音渐低。 他沉醉于她鬓边的馨香中,低唤她的名字,“宓儿——” “好了。”她挣脱开他的怀抱,“眼瞅着客人就要来了。” 他恋恋不舍地松了手,道:“等客人走了,宓儿可要让我好好抱抱,忙了好些日都不曾陪你。” 她学起他曾经邪气的样子,转回身,打量他,问道:“相公可是太过思念妾身?” 他见她眼波流动,似是清澈见底,沉迷着道:“识了你后,我才明白什么是勾魂摄魄。” 她听到院子里有了响动,忙撤了一步,便提醒着他,“客人来了。” 再回头看向曹丕,他早已恢复了一脸平淡。 口中提及的那位客人进了兰皋堂,先是拜见了曹丕,又见过了甄宓。 甄宓回了揖。曹丕招呼道:“德祖是第一次来兰皋堂吧。” 杨修,字德祖。 杨修点了点头,笑道:“能被丕公子邀请来,真是我的荣幸。” “哪里,承蒙大人不嫌弃陋舍。”曹丕令杨修坐了下来。 甄宓为两人端上了酒,问道:“杨大人是想喝温酒还是凉酒?” “这怎么能劳烦少夫人。”说着杨修就欲站起来,要接过酒杯。 曹丕按住他,道:“德祖切莫客气。” 杨修见状,一路走来又觉得有些热,便回道:“那谢过少夫人了,凉酒即可。” 甄宓为他们斟好了酒,刚欲退下,却被曹丕叫住,“夫人也坐下吧。” 她顿住脚步,疑惑地看向曹丕,他也在看她,她便坐了下来。 她听着曹丕与杨修一句一句地随意谈着,心中思忖。原本以为,曹丕此番邀请杨修,是有意拉拢。可如今看来,丝毫没有任何拉拢的征兆。 蓦地,甄宓心中暗笑自己,怎就一时没明白曹丕的意思。曹操平时并不喜欢自己的儿子们和朝中大臣来往私密。而曹丕明目张胆地单独邀请了杨修到自家的府上,必是有把握不叫主公疑心。所以他就叫自己留下了?可这也太过牵强。甄宓有些想不透。 既然不是拉拢,那还为何要邀请杨修来府上,白白冒着被主公疑心的危险? 甄宓静静地吃着菜,百思不得其解。 这时候,却听得门外响起一声,“二哥这里真是热闹。” 三人循声望去,见是曹植不知何时进了院子。 曹植进了屋子,却并未想到甄宓也在。他只听说曹丕请了杨修,按理说这等场合应该摒退旁人,除非曹丕真的只是想请他喝酒。 曹植脚下略有迟疑,就听见曹丕笑道:“四弟怎也过来了?可是听说德祖在我这儿?” 一百七十二 相思不解缘何起,才相思便害相思(3) 宓妃,一百七十二 相思不解缘何起,才相思便害相思(3) 曹植回笑道:“二哥真是说笑了,我哪里知道是杨大人在此,我不过是远远的就嗅到了酒香。舒铪碕尕” 杨修忙站起来,拜了曹植。 “德祖不必如此客气。”曹植瞅着桌上的三副碗筷,犹豫着道,“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 甄宓听了,忙起身,道:“植弟坐在我这儿吧,我正好乏了。”说完她又叫人换了一副新碗筷。 “嫂嫂不多坐会儿么?”曹植稍有些失落,才见到她,她就要离开了。 “不了,你们慢聊。”说完她看了看曹丕,眸中尽是言语,默默却传神。曹丕领会,叮嘱她,“好好休息。” 甄宓向曹植和杨修作了揖,转眼间就绕进了内室。 曹植还未来得及捕捉,那抹倩影就消失在眼前,他自然地收回视线,抱歉地笑道:“都是我来的不合时宜。” “哪里,我和德祖也只是随意聊着,就嫌不够热闹。植弟你来了,刚刚好。”曹丕拿起酒壶,为曹植斟上了一杯。 “可是打断了你们?”曹植接过酒杯,又谢了谢。 “自然没有。方才说到哪里来着?”曹丕问向杨修。 “丕公子说到改日要聚一聚。”杨修接着。 “反正还要找植弟商量,正巧你就来了。我打算找个酒楼置个酒会,植弟你看可好?” “酒会?”曹植有些疑惑。 “父亲有句诗甚好,对酒当歌,人生几何。一场酒会,让大家聚一聚,我想再好不过。”曹丕解释着,又细细打量曹植神色。 曹植浅笑了一下,问道:“二哥的酒量何时高了许多?” “哪里有变化,还是老样子。” “既然这样,不如改酒会为诗会,何如?”曹植也打量起曹丕的反应。 曹丕面上依旧笑意斐然,却是看穿了曹植的居心。他无非是想让他知道,论酒、论诗,他都不是他曹子建的对手。而酒量的差距不算什么,但诗文的差距就会被众人看在眼里。 曹植还在等他的答复,酒杯已是举到了面前,“何如?” “我倒无妨,德祖意下如何?”曹丕转而将问题留给了杨修。 杨修是个聪明人,他拱了拱手,答道:“诗酒从来不分家,少了哪一个都断然不可。所以在下看,不如称为酒诗会,斗酒、斗诗,权看大家意愿。” 杨修这个人,最绝之处,就是会周全每个人的心思。尤其是曹操的心思,杨修总是能比他人最先领会。今天,虽然他说办一个酒诗会,表面上似乎周全了两个人的面子。但说到底,还是全然站在曹植那一边的。 曹丕都看的明白。 虽说这盘棋,他也在下,可是最后结局如何,他也无法预料。 今日这局饭,便是他针对杨修走出的第一步。他并不想拉拢杨修,他只是想放出口风,引曹植过来罢了。而曹植果然来了,那么接下来就算自己只占了下风,也不重要了。 曹丕端起酒杯,深邃的目光格外幽澈,他敬了敬杨修和曹植。 一百七十三 相思不解缘何起,才相思便害相思(4) 宓妃,一百七十三 相思不解缘何起,才相思便害相思(4) 三人折腾到月上柳梢,都已是饮了不少酒,曹丕的醉意尤为明显。舒铪碕尕 曹植和杨修便没有再多扰,向他告了辞。曹丕也没有再多留他们,便放他们去了。 出了兰皋堂,杨修跟在曹植的身后。 “原以为我的出现会让二哥十分尴尬。我来之前他可对你说了什么?”曹植先开了口,打破了夜色的宁静。 “我也在纳罕,他只是随意和我聊了聊家常,就并无其他。”杨修本以为曹丕请他过来必是别有所图,可自打他把甄宓也留了下来,杨修就明白了曹丕根本就没打算拉拢他。 “看来二哥比我们想象的复杂许多。”曹植感叹了一句。从小到大,他和曹丕的感情一直处于不亲近,却也并不疏远的程度。而这,在他们这样的家庭,恰到好处。如今,他和曹丕的身边都分别悄然间集结了好多朝中大臣。虽然不够明显,但已然影响到了原本简单的兄弟之情。尤其是自打四月里曹操加了丞相以来,这种暗斗的感觉愈来愈明显。 曹植苦笑了一下,或许这就是别人口中常说的不得不吧。 乱世之下,英雄之家,卷进明争暗斗,曹丕与他,都是不得不。 曹植的思路被杨修的声音打断,“既然植公子心中明白,就不得不防了。” “我知道。”曹植轻应,“天色已晚,德祖还要赶回家,我也就不留你了。” 杨修别过了曹植,很快就消失在了夜幕中。 曹植无心回府,便绕到了浛泾潭边。夜风渐大,清凉之气令他清爽了许多。 他静伫在潭边。 饮酒、作诗,他样样胜过曹丕。他的文赋,时常被父亲和旁人夸赞,他的酒量,也是令朝中大臣钦羡。 只是。只有一样,他永远不及他。 他的眼前闪过了她的玉颜。人似玉,凝霜雪。音婉转,香淡淡。 曹植叹了一口气。倏尔,风又起,卷落了一片柳叶。 他先是看着它旋落,耳畔响起那日她的话:上天既要它孤零,你又奈何?此刻不也是在岸上兀自伤神? 他突然上前一步,伸出手欲接住,却落了空。他心中莫名掠过一丝失落感。 这就像她吗,他触碰不到,只有错过。 柳叶随微风落在地上,曹植走过去,拾起了它。 她说的,这些叶子都是知情知命的。每每旋落,都是一支绝美的舞,只求在最后一刻倒映在最爱的人眼前。 他凝神着注视这枚柳叶许久,随后竟开口问道:“你可是属意于我?” 话音既出,他自己都不免失笑。 却如中了魔一般,他又执念着问道:“你可曾有一丝属意于我?” 一百七十四 相思不解缘何起,才相思便害相思(5) 宓妃,一百七十四 相思不解缘何起,才相思便害相思(5) 待杨修和曹植走后,曹丕命下人收拾了狼藉的杯盘,回到了内室。舒铪碕尕 甄宓并未睡着,只穿着薄薄的中衣,正静静地看着书。 “怎还未睡?”他走过去,关心着。 阵阵酒气飘来,甄宓将他推开,“我看夫君是醉了。” 曹丕定了定神,不禁笑了,“谁说我醉了?” “方才你在外面说话都带着醉意了,我会听不出?” “你都听见了?” “房间又不大,只隔着几扇屏风,怎会听不到?”她打量着他的神色,问道:“怎么?不喜欢我听到?” “无妨。只是怕吵到你罢了。”他沿着床边坐了下来。 甄宓看着他,此刻他脸上虽有红晕,却实在没有任何醉了的痕迹,她一时有些好奇,便问道:“莫非你没醉?” 他伸出一只手覆上她的面颊,轻道,“你可知,这辈子,我只醉过一回。” 她吃惊住,“你不是不胜酒力吗?” 他倒不回答她这个问题,只是问她,“你可想得出是哪次?” 她开始回想过去,每逢喝酒,曹丕都不会多饮,大家知道他不胜酒力,也没有人会给他劝酒。若说印象最深的那次,便只有新婚那夜,他的失态。 “我常想,若不是那天我醉了酒,我们之间是不是早就开始了。”他靠近了她。 果然是新婚那夜。甄宓搁了书,正色道:“既然上天如此安排,那必是最好的路。” “我只后悔一样——”他捏住了她的下颌。此刻他的面颊已是贴近了她的玉颜,他的呼吸就在跟前,甄宓竟莫名地紧张起来。 他看她似有不安,不禁来了兴致,“我只后悔,不曾看到你如此害羞的模样。” 明摆着是被他嘲弄了,甄宓刚想挣脱开他的手,他却轻轻一抬腕。 四瓣唇,蓦然贴在一起。 过了许久,他才松开她,她已是说不出话来,只呆呆地看着他。 “父亲爱酒,时常饮酒,他却不喜欢因酒误事。其实,我也爱酒,但又要拿捏有度。只有声称酒量小,才能在众人皆醉时保持清醒,又不至被父亲觉得我心思太多。”他将这个他隐瞒了许久的秘密告诉给她。 甄宓虽早有察觉他的谨慎,却不想酒量一事也是隐瞒。 她不禁有一丝心疼,“子桓,这样,不累吗?” 他被问至内心深处,忽地哑然。 是啊,他好累。一直以来,他处处留意,步步为营,每走一步都是再三斟酌的结果。他也想像曹植那样随性,可他不能。他没有父亲的赞赏,没有母亲的喜爱,也没有兄弟的钦佩。除了经营,他想不出其他立足的办法。 他眸中温热起来,只是紧紧地将她的手攥在了手心。 “子桓,面对我,你可以不必那样累。” 也只有面对你,我才是完全放松的。他未说出,心中却是翻涌。 她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完全拥有。 气氛因为这个话题显得有些沉重,甄宓想调节一下,便灿然笑道:“那个杨大人口中的什么酒诗会,带上我,如何?” 一百七十五 相思不解缘何起,才相思便害相思(6) 宓妃,一百七十五 相思不解缘何起,才相思便害相思(6) 应是到了后半夜,身边的他轻且均匀的呼吸声就在耳畔,甄宓却难以入眠。舒铪碕尕 方才饭局上,三个男人的对话都被她听入耳中,曹植与曹丕的互相刁难,杨修表面上的左右逢源。 虽不明显,但看得出他们两兄弟已是各自为营。 曹植,几年前他还是个无所事事的少年公子,今日这席话,其中的成熟,当真颠覆了甄宓心目中他的样子。 她不禁联想到了当初袁家的兄弟相争,两败俱伤。 只是曹家到底还是不同于袁家,袁氏兄弟相争大家有目共睹,而曹丕与曹植之间,则是表面上谈笑风生,暗处清流藏礁。 亦或者说,还没到明争的时辰。 甄宓心中微叹,曾经在袁熙身边,袁熙性子淡然,不争嗣位,所以她也不必为此烦心。而如今,曹丕的暗自砥砺她怎能看不到,他的谋划,他的勤勉。 她料得到,早晚有一日,曹丕与曹植之间必要胜出一个。 她是他的妻,她自然要完全偏袒于他,为此,她心甘情愿。 只是,面对曹植,她不忍心。他救过她两次,还经常寻着法子为她排解烦恼,她做不到站在与他敌对的位置上。 她苦笑了一下,自己都在想些什么,事情还远未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她有何杞人忧天的必要。 身边的曹丕翻了一个身,面向了她。 她静静地看着他的睡颜,不知道他此刻是不是放下了对周遭的戒备。 子桓。 他的一切都让她心疼,她未忍住,伸出手,轻轻覆上了他垂在身侧的手。 这只手,将他的发交与她的手中,从此,绾住了她的心。 只是不知,这只手会不会有朝一日不再只是牵着她,不再只是抚着她。甄宓突然有了好些失落,悄然间,眸中已是蓄上了温泪。 纳妾。纳妾。原来对此,她也是耿耿于怀。 以卞夫人的性格,定是会坚持要为他纳妾。他会拒绝,她知道。只是,又能拒绝几次。且不说她是他的母亲,他是家中实际上的长子才是不能忽略的事实。 她忽地有了哀愁的预感。如今她握着的这只手,早晚会握住别人,而那时,她该如何是好。 罢了,不去想太多,此刻他在自己身边就够了。 这么想着,她安稳地闭上了双眼,握住他的手却不自觉地加了力。 曹丕在睡梦中有了一丝察觉,微微睁开双眼,就看见了她眼角的泪。“宓儿?”他唤她。 她倏地睁大双眼,未曾想到他这样就醒了。 “你哭了?”他清醒了几分,伸手抿干了那滴泪。 他的声音好温柔,与平日里面对他人时的轻淡截然不同。这样的温柔,他还会给别人么…… 她摇摇头,答道:“方才做了梦,许是梦中哭了吧。” “梦中?”他装作不开心的样子,“是谁有那么大的能耐,竟在梦中惹我们宓儿哭了?” 她笑了出来,“自然是梦中的情郎。” “竟敢背着我去梦中私会情郎,我可不饶。”正说着,曹丕就紧紧地揽住了她,“这样,我看你还如何去见情郎。” 末了,她听见他又说:“宓儿,你是我的。” 她依旧笑着,本想沉醉其中,却忍不住去想,会不会有朝一日,能于梦中与他相会,就是她最大的愿望。 一百七十六 诗酒既出醉今夕,他朝回首恰当年(1) 宓妃,一百七十六 诗酒既出醉今夕,他朝回首恰当年(1) 晴日暖风,转眼入了夏。舒铪碕尕 城中的悦君来酒楼之中,一处雅间坐满了宾客。 正圆酒桌的正席之位空着,从侧席起依次是曹植,杨修,应玚,徐干和刘桢。几人面前的酒具都已置好,大家都在等着曹丕的出现。 大概又过了半柱香的时间,曹丕才出现在雅间的门口。还未等他进来,曹植便玩笑道:“二哥今日来的有些迟了,待会儿可要主动罚酒。” 话音还未落,只见曹丕身后走上来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曹植的笑险些僵住。 云髻堆翠,蛾眉青黛,他未料到她竟然会出现在这里。 甄宓见众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略有羞赧,便低了头,作了揖见过在场诸位。 “丕公子又携佳人前来,是要让我们羡煞不休了。”徐干先开起了玩笑。 待曹丕扶着甄宓坐下,众人多留意了下,才发现甄宓已是有了身孕。 “距离上次见到少夫人已是过了三年有余,少夫人别来无恙?”应玚礼貌地问着。 “多谢大人关心,我很好。”甄宓回应着,又谢过了刘桢递给她的温茶。 曹植倒觉得有些奇怪,遂问道:“看起来大家似乎都见过嫂嫂?” “三年前的上元节,在吴大人府上,少夫人可谓惊艳四座。样貌自是不消说的,最难得的是那份才情。”应玚的话又将大家的记忆带回了当年的诗会。 “今年和去年的诗会,独独少了少夫人,便少了好多乐趣。”徐干接道,“所以今天再见到少夫人,我等欣慰极了。” 甄宓忙道,“两位实在抬举我,断篇残章,难登大雅之堂。” 曹丕一直未说话,只顾浅笑,这时却插了句:“当时夫人一言,就力压我所有风头。今日可要手下留情啊。” 甄宓急了,嗔他道,“连你也要拿我取笑。” “我还记得少夫人改的那句是:图兹目以相缅,惟日月与齐辉。”刘桢回忆着。 “公干你记性真好。”曹丕赞道。 “此等佳句,我刘桢向来过耳不忘。” 曹植听着,心中滋味难以摹状,他举起了酒杯道:“既然如此,就期待嫂嫂今日佳作了。” 甄宓回以他微笑,道:“子建面前,实在不敢造次。” 众人都笑了,三三两两举起了酒杯。 “宓儿有孕在身,就不叫她喝酒了,可好?”曹丕问道。 徐干道,“我等尽兴,少夫人随意,至于一会儿少夫人输的酒,丕公子替她饮了便是。” “我的内子,自然是我来代饮,无碍。”曹丕爽快地应下了。 这边应玚见曹植已经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植公子看来是等不及了,我们快喝了罢。” 曹植无奈地笑笑,马上又为自己斟满了酒,“这杯一起干。” 她就坐在了自己身侧,触手可及的距离,却远在天边,曹植脑中有些混乱,一转眼已是几杯下肚。 “子建这样喝,太伤身。”她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温婉清越。 曹植苦笑了一下,难道自己这就醉了?索性又伸出手去拿酒壶。 甄宓见他丝毫不理会自己,正觉得有些尴尬,下一刻却看到他去拿酒壶的手滞在了半空。 曹植收了手,没有继续喝下去。 一百七十七 诗酒既出醉今夕,他朝回首恰当年(2) 宓妃,一百七十七 诗酒既出醉今夕,他朝回首恰当年(2) 杯酒入肠,众人都渐渐起了兴致。舒铪碕尕 杨修提议着,“我瞧大家都有些微醺,此时作诗最有收效。不如我们就进入正题,来一个猜诗的游戏,何如?” “这猜诗的游戏有许多种,德祖的规矩是?”曹丕问道。 “既是酒诗会,就必然要与酒相联系。我有一个法子,每人独自吟赋一首,都交于我,由我来诵出。每首诵毕后,我会在圆桌中央摆放酒觞,一轮开始须得抢觞,方可猜测诗作出自谁的手笔。若是猜对了,可以让作者当场额外再赋一首;但若是抢了觞没猜对,就必须得自罚十杯。” “十杯?”应玚有些惊讶,“这代价可真大。” 因为今日的酒非常醇正,十杯喝下去,非懵即醉,所以众人都赞同着点了点头。 “叫作者当场作诗,也是难度不小,所以两者总得要相当。”杨修笑了笑。 “我倒是没记住什么规则,只察觉出这个规矩里,独独是你杨修在偷懒。”徐干一句话,惹得大家都笑了。 曹植细想想了这个规则,添了一句道:“不如加一项,不论有没有猜对,手稿都送给勇于猜诗的人,如何?” “这个想法不错,丕公子和植公子的墨宝,我可是一直在垂涎。”刘桢对曹植的想法赞同不已。 “那好,就添上这一项。”杨修从一旁的案台上拿来了事先备好的一沓宣纸,给每人分了几张后,又给每人分了笔墨。 “一炷香的时间为限。” 甄宓见杨修把宣纸递到了自己跟前,便问道:“我也要参加吗?” “自然,可不能少了少夫人。”杨修答着,“众人可都是期待呢。” “你们都是些文人墨客,我一介女子,怎能参与。” “不能参与的,都是普通的女人。嫂嫂,不是凡人。”曹植淡淡道出。 “植公子如此称赞少夫人,少夫人可拒绝不得啊。”刘桢道。 甄宓看了看身边的曹丕,就听得他道:“我也期待夫人的佳作。” “既然如此,一会儿我只有献丑了。”甄宓不好意思地对着大家笑了笑。 “瞧,还是丕公子的一句话有用。”徐干发出了啧啧之声,引得众人都笑了。 曹植瞧见了她面上的一团红晕,此刻绯若夭桃,他心中苦涩,却也跟着众人笑了出来。 甄宓拂住衣袖,提着毛笔,蘸了蘸墨水。皓腕轻点,蛾眉若思,曹丕与曹植都不约而同地顿住了手中运笔的动作,被她的身姿吸引了去。 她将笔收至身前,凝神思索,不消片刻,就落了笔。 待她再次停下笔,曹丕的声音便在耳畔响起:“宓儿的思路这样快。” 她未想到他一直在看她,便嗔他:“你怎能偷窥?” “我只在看你罢了,并未看你的诗。”曹丕解释着,末了,他又低低地加了句:“宓儿真美。” 曹植也听到了身旁两人的对话,一时心中感慨。他可以光明正大地注视和夸赞她,而他,此刻连看她,都只能用眼角的余光。 他平日里都是才思如泉涌,下笔无夷犹,今日,却钝了许多分。 一百七十八 诗酒既出醉今夕,他朝回首恰当年(3) 宓妃,一百七十八 诗酒既出醉今夕,他朝回首恰当年(3) 一炷香的工夫过后,杨修将大家写好的诗稿都搜集了起来。舒铪碕尕 众人都看向他,做好了猜诗的准备。 杨修随意从诗稿中抽出一张,瞧了瞧,念道:“朝云浮四海,日暮归故山。行役怀旧土,悲思不能言。悠悠涉千里,未知何时旋?” 语毕,他顺手拿过酒觞,摆在了圆桌中央,“大家可以抢觞了。” 话音还未落,曹植就一把夺过桌上的酒觞,“我来。” 众人都愣住了,静默了一会儿后,应玚道出了大家的心声:“植公子怎么这么急?” 曹植扫视了众人一圈,尴尬地笑了笑,“只是有了思路罢了……” 杨修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曹植说出心中所想。 “朝云意喻诗人自己,故山意喻故乡,如此喜欢比兴手法,文风又如此清新的,我想必是徐干了。”曹植分析着。 还没等杨修说出答案,曹丕就加了一句,“在座喜欢比兴手法的可不止徐干一人,我记得应玚也是喜欢此类手法的。” 应玚笑着点了点头,不置一言。 杨修不动声色地从一旁拿来了酒壶,为曹植先斟好一杯,“植公子,先喝了这一杯吧。” “难道我猜错了?”曹植无奈地接过酒杯。 “十杯酒实在太多,还是别叫他一气都喝下了吧。”甄宓有些顾虑,便提议道。 “无碍,少夫人低估了植公子的酒量。若是换了旁人,十杯倒是可以缓一缓。”徐干笑道。 “还未说作者何人,我不喝这不明不白的酒。”曹植又将酒杯推开,对着甄宓解释道:“嫂嫂不知,有时候他们会骗我。” 甄宓忍不住笑了,“那到是该警醒着点。” 杨修将诗稿摆到大家面前,上面落款处写着“应玚”两字。 “还真如丕公子所说。”刘桢道,“植公子你何必手脚那么快呢?” 曹植乖乖地拿回了酒杯,一饮而尽,又接连为自己斟了九杯,都是足足的分量。十杯喝毕,曹植向杨修把应玚的手稿要了来,“这张,归我了。” 杨修又念出了第二首诗:“浮云何洋洋,愿因吾通辞。飘飖不可寄,徒倚图相思。人离皆复会,君独无还期。自君之出矣,明镜暗不治。思君如流水,何有穷已时。” 这一次,酒觞刚刚落在了桌上,又被曹植一把夺过。 这下众人更是呆了,曹丕疑惑着问道:“子建今儿是怎么了?” 曹植未答,而是道:“我猜这首出自嫂嫂的手笔。” 甄宓听了,饶有兴致地问道:“怎讲?” “感觉。” “子建可是因为这是一首思妇诗?”曹丕揣测着。 甄宓笑道:“可惜子建又要饮酒了。思君如流水,何有穷已时。如此佳句,我恐怕写不出。” “我也觉得此句甚妙。”曹丕赞同着。 曹植耸了耸肩,遗憾着道:“居然又错了……”他自觉地拿过酒壶,又灌了自己十杯。 “这首是徐干的诗。”杨修亮出了诗稿,复又关心着曹植,“植公子不能再抢觞了,若是再输了,连你也扛不住。”。 “是啊。”刘桢附和着,大家也都点了点头。 曹植摆了摆手,已经有了些许醉意:“这才尽兴,我还无碍。” 他又收下了徐干的诗稿。 一百七十九 诗酒既出醉今夕,他朝回首恰当年(4) 宓妃,一百七十九 诗酒既出醉今夕,他朝回首恰当年(4) “昔我从元后,整驾至南乡。舒铪碕尕过彼丰沛都,与君共翱翔。四节相推斥,季冬风且凉。众宾会广坐,明镫熺炎光。清歌制妙声,万舞在中堂。”杨修又念出了第三首。 这首被曹丕抢了先,“可由不得子建再喝酒了。” 众人都笑了,等着曹丕的猜测。 “这是刘桢的诗。”曹丕笃定地说。 “夫君怎如此确定?”甄宓问道。 “这诗中提到的君,便是我了,当事人,怎会不知?”曹丕解释着。 “原来如此。”杨修又道,“刘桢这是帮着丕公子作弊。” “哈哈,没有。我本以为丕公子早就忘了这件事,便写了出来。”刘桢笑了。 “这等兴致之事,我怎会忘记?”曹丕举起酒杯敬了敬刘桢,“虽是猜对了,也喝一杯。” 刘桢举起酒杯回应他,“看来我要作诗了。” 他只思索了一会儿,便道:“那我就把这首诗完善一下,权送给丕公子。金罍含甘醴。羽觞行无方。长夜忘归来。聊且为太康。四牡向路驰。欢悦诚未央。”(罍,lei,二声) 刘桢将新吟出的诗句添到了原来的诗稿之后,又恭敬地将诗稿递给了曹丕。 曹丕接过,又谢了他。 甄宓觉得席间气氛甚是轻松,只论诗歌,其他一切都显得不再那么重要。若是能一直这样下去,该有多好。 杨修的声音又响起:“乘蹻追术士,远之蓬莱山。灵液飞素波,兰桂上参天。玄豹游其下,翔鹍戏其巅。乘风忽登举,仿佛见众仙。”(蹻,qiao,一声) 话音落后,并无人立即应答,这时候甄宓拿过了酒觞。 “夫君若是被我连累,可不要怪我。”甄宓笑着对曹丕道。 曹丕也笑了笑,“我知道夫人舍不得让我喝酒,若真是要喝,也无妨。” “嫂嫂觉得此诗出自何人?”曹植问道。 “我觉得是你。”她看向曹植,“我说的可对?” 曹植愣了一下,又追问道:“嫂嫂为何觉得是我?” 甄宓略有害羞,她笑着道:“因为这次你没有急着抢觞,算理由吗?” 大家听了,都笑了,刘桢附和道:“还别说,少夫人说的有道理。” 曹植也笑了,却听得甄宓又道:“这只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我早就听闻子建辞章绚丽,素有灵气,才这么猜的。” 杨修将诗稿面向众人,落款处飞扬的“曹子建”三字格外显眼。 “嫂嫂兰心蕙质,我敬嫂嫂一杯。”曹植给自己倒了酒,“我喝便是,嫂嫂心领即可。”说完,他干了酒。 曹植还未料到,竟是她猜对了他的诗,如此,这次酒诗会,他只剩一个愿望没有达成了。不知不觉,他又给自己斟了一杯,再一次地一饮而尽。 杨修将曹植的诗稿递给甄宓,徐干见了遗憾地道:“我还未有过植公子的手笔,改日要为我题几个字。” 曹植点了点头,又看见她收下了他的诗稿,他心中欣慰。 “子建的字这样好看。”甄宓赞叹着,又转而逗着曹丕,“瞧,我未曾连累你。” “是,宓儿最好了。”此时她的神情那么俏皮,曹丕未忍住,伸出手刮了下她的秀鼻。 瞬间,四周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咳嗽声。 “我就说,丕公子携佳人而来就是为了让我等羡煞。”徐干道。 “徐干你又说笑了。”曹丕也觉得方才当着众人的确有些暧昧,一时也有些害羞。 “将来,等到植公子也携佳人过来,我们这些兄弟是要羡煞的不死不休了。”徐干又道。 曹植听了,未多言,只吞了酒。 一百八十 诗酒既出醉今夕,他朝回首恰当年(5) 宓妃,一百八十 诗酒既出醉今夕,他朝回首恰当年(5) 猜诗猜到现在,只剩下甄宓与曹丕的诗未出现,杨修便道:“接下来这最后一轮,丕公子和少夫人只怕是不能参加了。舒铪碕尕” 曹丕略有遗憾地道:“可惜宓儿的手稿,我是得不到了。” 徐干笑他,“少夫人的字迹你见过最多,如今这机会还是留给我们罢。” “也好。”曹丕应了。 曹植这边已是喝了不少的酒,此刻有些恍惚,听说新的一轮要开始,又强打起精神。 杨修从甄宓和曹丕的诗作中抽出一张,念道:“见雪吹如絮,西楼枉待春。灵云予连蜷,玉带宜翻翾。轻挽芙蓉袂,银裳不忍沾。千里念中洲,几度梦君前。”(翾,xuan,一声) 与开始的两轮场面完全相同,这次又是曹植夺过了酒觞。众人看着他的莫名其妙,不免都有一种如坠梦中的错觉。 曹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抱歉——我——实在是不服输——” 他的话音中有了很明显的醉意,杨修听了,便道:“植公子此刻醉了,怕是又要输了。” 一句话惹得大家都笑了。 “植公子真是锲而不舍。”刘桢笑道。 “这次我必是有把握。”曹植顿了顿,待晕眩的头略转清醒,才道:“二哥的诗我见得多,所以一听就知道这首并非出自二哥,那就必是嫂嫂了。” 杨修将薄宣递给曹植,道:“如此,少夫人的诗稿就归你了。” 曹植接过的时候,含笑对甄宓道,“嫂嫂可以另赋诗一首了。” “方才子建的诗被我猜中的时候,都忘了再吟一首。现在这么快就催了我,看来是真醉了。” 这么一说,曹植才反应过来方才还未作诗,他想了想,道:“不如这样,嫂嫂我们抵消了如何?” 甄宓见这样也好,周围都是邺城里有名的文人,她实在是不想再献丑,遂爽快地答应了曹植。 众人见两人就这么简单地跳过了作诗的环节,都不依不饶。 曹植摆摆手,道:“诸位见谅,我喝的实在有些多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酒劲渐渐涌了上来,曹植的确有些迷糊。 “罢了罢了,也放过宓儿吧。她有了身孕,还是不要太累的好。”曹丕见甄宓脸上稍有疲态,不禁心疼。 “也好,咱们就继续喝酒吧。”杨修提议着。 “子桓那首诗还未念出来。”甄宓在一旁提醒着。她等着他的诗,可是等了好久。 “瞧我,还没怎么喝酒就糊涂了。”杨修抱歉着拿起诗稿,“朝与佳人期,日夕殊不来。嘉肴不尝,旨酒停杯。寄言飞鸟,告余不能。俯折兰英,仰结桂枝。佳人不在,结之何为?从尔何所之?乃在大海隅。灵若道言,贻尔明珠。企予望之,步立踟蹰。佳人不来,何得斯须。” 甄宓仔细听着,在杨修念完后,说道:“我听着,听出了主公的青青子衿之意。” 青青子衿,求贤若渴。曹丕这诗里,与佳人期约,同有此意。 曹丕淡淡地笑了,虽不言语,心中却是宽慰。甄宓说的,恰是他诗中的意思,也恰是他想表达出来的意思。 一百八十一 诗酒既出醉今夕,他朝回首恰当年(6) 宓妃,一百八十一 诗酒既出醉今夕,他朝回首恰当年(6) 筵席还在继续,甄宓觉得有些闷,便离开了雅间,独自去了酒楼的后院乘凉。舒铪碕尕 曹植见她出去了,过了一会儿,向众人推说去醒酒,也跟着走了出去。 已是到了傍晚,夏夜幽谧,虫声蛩蛩,天际隐现出几颗淡星。 甄宓享受着深吸了一口气,清凉之意深入肺腑。她沿着藤椅坐了下来,抬头望去,楼上的扇扇纸窗都映着灯火。 院落中空无一人,她轻轻闭上双眼,静静享受着独自一人的时刻。 这时,藤椅晃动了一下,她倏地睁开双眼,就见到曹植坐在了她的身旁。 她吃惊,“子建?” “没有扰到嫂嫂吧。”他略有迟疑,极力理清着被酒劲扰乱的思路,却愈加混乱。 “怎会。”她浅笑,微倚着藤椅,打量着曹植,道:“子建今日是怎么了?” “嫂嫂是指抢觞一事?”曹植问道。 甄宓点了点头,“何苦喝了那么多酒。” 曹植却欣慰地笑了,“嫂嫂可还记得,我说的,玉人姣好,却在水中?” 甄宓回忆了一下,大概记起那是在去梅林的那天,曹植说过的。 “嗯,怎么?”她不知道这和今日的事有什么关系。 “到了今日,我才向着她走了一步。”曹植若有所思着。 “是吗?怎讲?”甄宓不免为他高兴。 此刻,曹植的头已是昏昏一片,鬼使神差般地,他从袖口中抽出了甄宓的那张诗稿。 他举着诗稿的手在甄宓的面前晃了晃,怅然失笑,“就为了嫂嫂这张诗稿——” 他的笑声愈重,最后几乎变成了苦笑。 甄宓震惊住,一时不敢相信曹植所言。可细细思之,的确是他提出了诗稿送给猜诗的人。 “生怕漏猜一个,就错过了嫂嫂的诗,所以只有不停地抢——”曹植低下头,轻轻将诗稿展开。 上面娟秀的字体映入眼帘,末尾“甄宓”两字揪的他一阵心痛。 “子建!你醉了。”甄宓打断了他,不能再由着他胡乱说下去了,她的心被他的话搅得大乱。 “我是醉了……我不该这样醉着……可我又有什么办法……”曹植低声自语,明知不可,却醉心于她,他又奈何。 甄宓倏地起身,背对着他,声音冷淡:“你不要再说了,你喝多了。” 她正想离开,不料却被他拽住了手臂,她刚欲抽手,却在下一刻被他拉进怀中。 “子建你做什么!”她挣扎。 他的声音迷离的在她耳边响起:“宓儿……” 他似乎对她的挣扎无动于衷般的,又低沉着道:“我多想唤你宓儿……” “不要再说了!”甄宓猛地推开了他。 曹植向后踉跄了一步,头内嗡嗡作响,脚下更如棉絮。 她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院子,只留他一人无力地跌坐回藤椅之上。 院落中的两人未曾注意到,酒楼上原本敞开的一扇窗在这时蓦地撂下,一个身影转身离开了窗旁。 一百八十二 诗酒既出醉今夕,他朝回首恰当年(7) 宓妃,一百八十二 诗酒既出醉今夕,他朝回首恰当年(7) 甄宓刚走进酒楼内,楼梯口处便迎面遇上了正欲下楼的曹丕。舒铪碕尕 由于还陷于曹植的事件中,她心里不免一阵错愕。面上却依旧自若的笑着,眸底更是波澜不惊,“子桓怎也出来了?” 他冷倨瘦削的脸因她的蓦然出现而挂上一丝微笑,“正想着去找你,你却回来了。” 想到曹植还在院内,她提起蝶裾,走上楼梯,回道:“院中无趣,我们还是进去罢。” 曹丕也未多问,就随着她的意思,一同回到了雅间之中。 杨修等人还都在屋内,几人面前的酒具都已空空如也,刘桢和徐干更是不胜酒力趴在了桌上。 杨修倒是精神,大抵是没有喝多少酒的缘故,他看着曹丕夫妇走进来,打了招呼。 “德祖今日可尽兴?”曹丕问道。 “承蒙公子厚爱,杨某能与在座的几位赏诗论酒,自然十分尽兴。”杨修很是客气。 “德祖太多礼了,这个酒会,就是为了兄弟几个能聚一聚。” “丕公子的心意,想毕大家都能领会。”杨修顿了顿又问道:“方才我见植公子也出去了,怎还未回来?一会儿怕是大家要散了。” “宓儿你可有看见他?” 似是本能的反应一般,甄宓不假思索地摇了摇头,“未曾。”袖袍下的手微攥,她看了看身边的曹丕,不敢多想有关曹植的分毫。 “如此,就只能等着植公子回来,咱们再散了。”杨修道。 正说着,雅间的门口传来了踉跄的脚步声,曹植带着笑意赔罪道:“抱歉抱歉,大家久等了。”他的脚步一深一浅,甄宓看在眼里,心中的滋味说不清。 杨修问道:“公子说是去醒酒,怎么感觉醉意却横生重了许多?” “有么?”不经意地,他的目光落在了甄宓身上,心中一阵抽痛,满心弥漫的都是悔意。从被她推开的那刻起,他就清醒了,才发现自己犯下了大错。这个错误,让他和她之间仅有的自若消失殆尽,日后怕是愈来愈深的尴尬。此刻他只好装醉,糊里糊涂才好躲着现实,也好躲着她。 杨修扫视了一眼眼前的三人,道:“既然植公子醉意很深,咱们就都早些散了,回府醒酒罢。” 就像是一个赦令一般,甄宓和曹植都暗暗舒了口气。 这会儿徐干和刘桢也清醒了几分,应玚一直在旁听着,也点了点头。 于是众人就这样散了,曹丕刚想过去扶曹植,就被杨修拦住:“丕公子和少夫人单独走吧,植公子这边我来照顾。” “植弟鲜少醉成如此,今日总觉得有些反常。”曹丕略有担心。甄宓在一旁听了,羽睫低垂,只盯着鞋尖的绣花。 “想毕植公子是有了兴致,难免醉了,丕公子不必担心了。” “也好,那我与宓儿先行一步。”说罢,他就小心翼翼地扶着甄宓上了马车。 马蹄声渐远,杨修觉得曹植原本倚在他身上的力道突然放空,仿若无物,他看过去,见曹植已然直直地站定了身子。 杨修却丝毫没有惊诧,只是感慨道:“植公子,你这样是何苦。” 一百八十三 诗酒既出醉今夕,他朝回首恰当年(8) 宓妃,一百八十三 诗酒既出醉今夕,他朝回首恰当年(8) “你都看见了。舒铪碕尕”话音淡淡,更像是没有了力气。 “公子怎不惊异?”杨修还担心着如何提起,好在曹植心中已然有数。 “自打我进了雅间到现在,你便句句替我解围,稍一揣测,便知道了。”曹植倒不关心这个,他只问:“可有别人瞧见?” “没有。只有我过去撂了窗子。”杨修先令他定下心来,又略有责备地道:“植公子你怎能如此鲁莽?今夜若是换了任何一个人前去关窗,但凡看见了,你都瞒不住了。” 曹植苦笑了一下,深如琥珀的眸中交织了太多感情,惭愧、悔恨、更多的其实还是失落。他若是当时还有理智,也断不会做出那么出格的事情。可惜诗酒醉人,面对她,更是平白多添了十分的醉意。 他又奈何。 杨修见他不答话,便道:“原本这些话我不该说,公子的私事我也不该过问,但她是曹丕的女人啊,是你二哥的女人。曹丕对她何等上心,你又不是看不见,你这样的举动,这样的感情,一旦暴露,会毁了她的。” 字字中的,如雷贯耳。 “更何况,你现在与曹丕之间兄弟处境十分微妙,万万不可有如此差池。”杨修为曹植今日之事着实担心不已。 “德祖放心,日后我会注意。”虽然他知道,这句只是敷衍。他只说会注意,便暗示了,他对她的情,不会收敛。 “公子,容我直言,你必须要放下她。”杨修何其聪明,只需稍加察言观色,他便看得出曹植的心思。要彻底放下一个人,谈何容易。情如覆水,而覆水难收。 “这是我的事,我自有分寸。”曹植不想再围着这个话题多谈下去,“德祖的意思我明白,我谨记在心。” “世间女人千万,何必是她。”杨修想不明白,虽说甄宓的美貌与才气并修,按理说也不该有如此魅力,让她的小叔都痴迷于她。自古红颜多祸水,真真应了这句。 “从今起,我会克制。德祖就当作,今日什么都未看见罢。我也会当作什么都未发生。”说罢,曹植闭了口,不再多言。 杨修见他如此,只得叹了口气,便不再提起有关甄宓的话题。 两人一步一步地沿着长街走着,未叫马车,也未加快步伐。 先是路过了杨修的宅邸,曹植执意叫他先行回府,杨修只好告退。 一路上曹植都在想着,今日之事怕是在她的心上打下了一个结,他日后该如何再接近她。若是为此再不能回到从前那般,他该如何是好。 他虽悔意很深,却念念不忘拥她在怀的感觉,明明是醉着,心底那份幸福却是那么清晰。或者说他根本就未曾醉过?他只是给自己的冲动找了一个借口? 可他又把自己说过的话忘得一干二净,只记得他抱住她,却被她无情推开。 他想起藏在袖中的诗稿,连忙抽了出来。薄宣上已有了几道细碎的褶皱,他视若珍宝一般地试图碾平这些纸纹,指尖却顿住在了她的名字之上。 甄宓。 她笔下的这两个字就像注入了她的灵魂,形体娟秀,骨力微冷。 很久之后,久到今夜诗酒会的诸人中只剩下他一个人,他已回想不清,究竟是从何时起,她彻底坠入了他的梦里。只知道自打她出现后,他的梦里山川遁形,万物无迹。 一百八十四 折柳远望作轻别,徘徊只影向黄昏(1) 宓妃,一百八十四 折柳远望作轻别,徘徊只影向黄昏(1) 又过了一个月,正是暑热的时节,曹操却在这时决定挥师南下。舒铪碕尕曹丕、曹彰和曹植都在第一时间接到了随征的命令。 大军出征的前一天,甄宓正在屋内绣着花样,就听得屋外通传着说是曹植来了。 原本流畅跳跃着的针脚一时凝滞住,那锋芒险些刺到指肚。今日曹丕未在,曹睿在奶娘那里,屋子里只有她一人,她真是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很快,曹植就进了屋子。甄宓起身相迎,望过去,来人却是笑意盈盈,处之泰然。 “嫂嫂只一人在家?” “嗯。”她轻应。 “是我来的不是时候,本想与二哥有事相商。”曹植抱歉道。 “子桓他在大概在军中处理军务,植弟你——” 曹植笑了笑,“我向来闲散。”实则他也是军务缠身,却为了临走前能见她一眼,鼓足了勇气,也挤出了时间。 他的神情那样自然,就好似两人之间什么都未发生过一样,甄宓有一丝恍然。 “嫂嫂不奉茶吗?”曹植见她怔在原地,提醒着。 她未曾想他还要多留一会儿,忙搁下手中的针线和花样,到茶案那儿沏了茶。 曹植瞧着她搁在案上的绣工,底料是玄黑之色,针线又是苍蓝近黑的暗纹,一看便知这衣料是绣给曹丕的。他收了视线,目光又落到她的身上。 漆黑如檀的长发遮住了半靥,令她看上去那么遥远,不真切。下一刻,她托着茶盘转过身来,他又未来得及移开视线,只能尴尬地对视。 她的目光清淡,其中的闪避意味甚是明显,曹植自苦,却依旧笑道:“那日酒诗会我醉了,也不知后来是如何散的。如今什么都回想不起来,实在是太没礼貌了。” 听他突然提起那晚之事,甄宓原本还惊愕了一下,又听得他说他忘了大半,她才松了口气。 “植弟什么都记不得了?”她试探着问了问。 曹植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怎么?发生了什么我该记住的么?” “没……”她将茶盏摆好,为他斟上了一盅。 “嫂嫂有所不知,我这个人鲜少醉倒,一旦醉倒,不论什么出格离谱的事都做的出。为了这个,那些个朋友没少取笑我。” 男子的嘴角笑意浅淡,又加上眉峰舒展,看上去十分自若。就像面对着一个寻常之人,说着寻常之事。甄宓见了,大概明白了许多。那晚他必是醉酒失态,想到这里,她暗自舒了一口气。 他察觉出她的眼角较之方才多蓄上了些许的热情,也暗舒了一口气。接过茶盏,未加思索,只简单吹了吹,便送至了嘴边。 滚烫的茶滑进腹腔,辣辣的痛沿路灼烧起来。 “当心烫。”甄宓提醒着他,却晚了一步。 他忍着强烈的刺激,放好茶杯,道:“好茶。好茶。只是不知何时能再次喝到嫂嫂泡的茶了。” 她顺着他的意思问道:“子建可知,这一战,要打多久?” “父亲如何布战我也未料可知,只知道他调动了大量的精甲,南征刘表怕只是第一步,恐有大战之势。” “大战……定是旷日持久。”甄宓感慨着,目光疏离着移向了窗外。 “嫂嫂有心事?” 一百八十五 折柳远望作轻别,徘徊只影向黄昏(2) 宓妃,一百八十五 折柳远望作轻别,徘徊只影向黄昏(2) “我只是想起从前在袁府,战事紧张的那会儿,一家人也是这般聚少离多。舒铪碕尕”多少个日夜,她都是独坐着,等候着远方的消息,等候着远方的人。 “乱世之下,时局动荡,危如累卵。若是盛世之秋,每日走马行酒,曲水流觞,逍遥自在,该有多好。”曹植拂着宽大的衣袖,思绪似是飘到了远方。 他的灵魂,似乎没有束缚,从认识他开始,甄宓就常有此感。如今他的话音中却满是无奈,她才明白,他看似悠然自得,实则不过苦中作乐。乱世里,太多无奈。曾经与袁熙聚少离多是无奈,袁熙被曹军剿杀是无奈,如今要与曹丕分离也是无奈。 好在这一次,她还有曹睿,还有腹中的这个孩子。她的手无意识地覆上了隆起的腹部,暗想着,也不知是男是女。 曹植察觉到她这个细微的动作,便关心道:“平日里的饮食起居,可还好?” “多谢关心,还好。”迎上他的目光,却只如蜻蜓点水。 “嫂嫂可想过这一胎是男孩还是女孩?” “自然是时常会想,只是又无法左右。” 她笑了,这是自他进屋以来,她第一次微笑,曹植终于心满意足了。 “若是个女孩儿,定会像嫂嫂这般,清婉高华。” 两人正说着,曹丕恰巧进了屋,见曹植在屋内,他玩笑道:“我可有错过什么?” “我本是过来找二哥,屋内却只有嫂嫂一人,便多寒暄了会儿。”曹植答道。 “找我何事?” “父亲命我们兄弟明日卯时在府外碰面,马匹他会命人备好。” “好,我知道了。植弟留下一同吃个晚饭吧。”曹丕提议道。 屋外的天空中,烧云变换,过不了多久就会入夜。偏房的厨房之上,炊烟正袅袅升起。 曹植却谢绝了他的好意,“我还要回府准备,免得明早仓促,就不多留了。” 他拱了拱手,“二哥,嫂嫂,告辞。” 视线最后所及,是她福身行告别之礼,曹植狠下心来,大步离去。这一别,真是不知多久才能再见。 待曹植走后,曹丕拿起了甄宓的衣料绣工细细端详,赞道:“宓儿好手艺。” 她从他的手里拿回了衣物,拆了紧箍在上的绣具,一件绣着麒麟暗纹的衣袍展现在眼前。她双手撑着衣衫的肩部,贴到曹丕的身上比量了一下,看到衣袍下摆刚好触及他的鞋尖,甄宓满意地笑了。 “你看,刚刚好。”她的语气似是在向他炫耀着寻求奖赏。 他捉过她的柔荑,置于胸前,体贴又心疼着问,“累不累?” “铠甲坚硬,里面穿上这样一层柔软的衣物才会舒服。” “累不累?”他见她不回答,便逼近了她,语气却是温柔了许多,问道。 她摇摇头,“为你,怎会累到。” 一百八十六 折柳远望作轻别,徘徊只影向黄昏(3) 宓妃,一百八十六 折柳远望作轻别,徘徊只影向黄昏(3) 他心中欢喜,只是想到明日就要分别,一时又涌上许多不舍之情。舒铪碕尕 “宓儿可会想我?” 她推开他,嗔道,“子桓分明在明知故问。” 他笑着又把她拉回怀中,温热的手掌摩挲上她的额际,“宓儿,我会想你。” 她被他认真的情绪影响,心中多添了许多怅然之意,她垂下长睫,藏住不知不觉间蓄上的温泪,道:“都怪你。这番话,本该明早说的,你毁了我轻松的一晚。” 见她难受,曹丕更是不忍,遂拂上了她的腮翼,道:“都怨我。夫人尽管惩罚。” 她踮起脚,轻吻上他的双唇,道:“只要你早些归来。平安归来。” 次日一早,卯时未到,曹植就等候在了曹府的门前。他骑在高大的白马之上,一身细甲。与平日里儒雅的书生之气不同,多了几分飒爽。 很快曹彰夫妇也出了府门,曹植向他的三哥打了招呼,又看到孙柔的眼周一圈红肿,便知道她定是不舍曹彰远行。 “嫂嫂勿念,三哥武艺精进,定会无碍。” 孙柔不好意思地含笑道:“被子建看见我这样狼狈,实在羞愧。” “嫂嫂牵挂三哥,这不算什么。” 孙柔为曹彰正好了衣领后,曹彰便一跃跨上马背,“夫人好生照料自己。” 曹彰对儿女情长之事向来洒脱,也是和他粗爽的性格有关。倒是孙柔,一个温婉的江南女子,难免会对夫君牵肠挂肚。 孙柔来了,想毕甄宓也会出现吧。曹植突然有了这个念头,更像是突然有了一个期待。 果不其然,过了一会儿,曹丕和甄宓的身影便出现在眼前。 他看到曹丕牵着她的手,心里微微不是滋味,依旧含笑打了招呼。她的脸上没有任何异样,不同于孙柔,她昨夜似乎不曾哭过。若不是几番接触下来,她常会有温柔风趣之处,他定会觉得她是一个清冷淡漠之人。 几个人互相打过招呼后,曹丕也跨上了马。 曹丕俯下身来,在甄宓的额上印下一吻,幽幽着道:“宓儿,安心等我回来。” 甄宓点了点头,“在外小心,照顾好自己,我这里,毋用牵挂。”简单平淡的话语,却能让人听出万千感情,曹丕回以她一个安定的微笑。 “父亲安排我们去领东营的军队,算着时辰我们该出发了。”曹植刻意移开目光,不去看身边的两人。 “子建,你也要小心。”甄宓见曹植一人在旁,无人相送,加之她心底的结、对他的防备又于昨日解开,便叮嘱道。 他刚欲牵起缰绳,喝出骏马,她的声音却不期的响起,曹植怔住,一时口边涌上千言万语,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得。 “多谢嫂嫂提醒。”他对她说的,只能是这些。 军令如山,片刻耽误不得。道别过后,三人胯下的骏马依次迈开了步子。蹄声哒哒,愈来愈远。 行至转弯处,曹丕回头望了望还在曹府门口伫立的甄宓。远远看去,她在孕中的身姿竟还是那么单薄,恍若晨曦中的一缕薄烟,似乎随时会消于无形,他不禁微微皱起了眉头。 “二哥还在不舍?”曹植勒紧了缰绳,取笑起曹丕,却也随着曹丕回头望去。有谁知道,他这一句玩笑,不过是为了给自己一个台阶,好让自己能回过头看看她。只想看她一眼,罢了。 最终,曹丕狠下心来,猛地一夹马肚,黑马跑出去好远。 一百八十七 折柳远望作轻别,徘徊只影向黄昏(4) 宓妃,一百八十七 折柳远望作轻别,徘徊只影向黄昏(4) 送走了曹丕,甄宓刚回到兰皋堂,还未歇稳,就有下人过来传报说是卞夫人请她去静素堂坐坐。舒铪碕尕 甄宓倒是纳罕,一大清早,是所谓何事。 一路走着,她都在心中揣测,却摸不出半点头绪。 半盏金阳低悬在天边,晨光丝丝缕缕,温暖地包裹住她的身子。这条通往静素堂的路,她不知重复着走过了多少遍,那时候这里还不叫曹府。 这一次,又是孑然一身,像极了当初在袁府的自己。 他还未走远,这就开始了思念么,她微微自嘲着。 进了静素堂后,卞夫人将她请进了内屋,又命下人端上了一早刚煮好的燕窝羹。 “一早就去送了丕儿,想毕还未进早点吧。”卞夫人将调羹递到她的手中,“这么急着叫你过来,也是怕待会儿日头上来了,烤人。” 甄宓谢过,“母亲有心了。”她接过调羹,在银白色的燕窝羹中打着圈儿。 “这丕儿远征,你又有孕在身,一个人要好生照顾自己。” “母亲放心,我会注意。”她舀起一勺燕窝,递至嘴边。 卞夫人打量着她低头认真喝着羹的模样,道:“我听闻,上一次你和植儿被人挟持,是因为你执意要出城为逝者上香?” “是——” “这一次,家中无男人照拂,万万不能再出现在这样的事了。” 甄宓听得出卞夫人的话语中有着责怪的意味,她愧疚道:“上一次连累植弟了,以后我不会再那么鲁莽。”口中的燕窝原本清甜,此刻却是无味起来。 “倒不是说如何连累了他,我是担心你。”卞夫人更正着她的话。 甄宓点了点头,心中却是清明极了,卞夫人的话,多少都是为了曹植说的。 待甄宓喝好了羹,卞夫人命人撤了碗,屋子里只剩下她们二人。 “你瞧我这静素堂,会不会觉得单调乏味。”卞夫人环视着四周,问道。 木质的器具漆着黑色,屏风与床幔都绣着玄色的素雅纹路,只有柜子上置的几具瓶饰上着些许明亮的颜色,其中就有那个单宁留下来的碎纹鹅颈花瓶。 甄宓笑道:“母亲一生不喜奢华,这些器具虽然颜色单一,却透露了许多从容与淡雅。静心之地,怎会有乏味之说。” “单调乏味,倒不是指屋内的器用,而是这堂内常年只出入我一人,才会单调乏味。”卞夫人知道甄宓一时间并没有理会她的言外之意,不过这也不怪她,毕竟她还年轻。 这边甄宓听了卞夫人这样一说,心中大致明白了许多,一阵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却又压制不住。 果然,又听得卞夫人道:“女人,是注定了这一生最终要孑然一人。夫君,只会给你一时的爱拂,同样的爱,终究他会转手送给别人。” 心跳声渐响,仿佛就在耳边,甄宓垂在桌下的手微微攥起。 “就算有幸,你有幸遇到了只愿与你执手偕老的那个人,你忍心就让他膝下子嗣稀零?”卞夫人顿住话音,见甄宓垂下的眼睫微微颤着,稍有不忍,还是继续说道:“何况,那是子桓。曹昂死后,他就是家中实际上的长子。也许这日后,整个曹家都要他来支撑。” “母亲的意思,宓儿懂了。”她抬起双眸,灿然一笑,为何会笑,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此刻她像极了一个失了魂魄,还要强行留住形骸的妖,稍不留神就会灰飞烟灭。 一百八十八 折柳远望作轻别,徘徊只影向黄昏(5) 宓妃,一百八十八 折柳远望作轻别,徘徊只影向黄昏(5) “我就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你明白,怎样才是对子桓好。舒铪碕尕只是,别觉得委屈就是了。” “母亲心中挂念子桓,为他着想,宓儿不会觉得委屈。”她是不会委屈,只因为那是他;她又何尝不是万分的委屈,还是因为那是他。 “等到漳水之上的高台建成,你就离开丕儿那里住出去罢。” 接下来的一番话,甄宓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一句一句听下去的。等她出了静素堂,已是到了辰时,两条腿都软绵绵的,使不上一点力气。 回身望向门上的牌匾,甄宓惨淡一笑,双唇之上已是没有一丝血色。静素堂,静素堂。她算明白了,为何这里叫静素堂。清心寡欲,无所追求,才是这样的家族之中的生存之道。 曹丕,为何偏偏是你,又为何偏偏是我…… 勉强支撑着回到兰皋堂,甄宓却没想到在院中看见了崔含的身影。 自从上次冬天梅林一别,已是半年有余,她怎会出现在这里。 崔含见甄宓回了府,笑盈盈地迎了上去,“甄姐姐你可回来了,我等了有一炷香的工夫了。” 甄宓小心翼翼地收起方才低落的情绪,霁颜笑道:“含儿怎么来了我这里?” “叔父和家里诸人都随着主公南征去了,我一个人闲在别院十分无趣,子建哥也不在。这不,就想起了姐姐。”崔含笑起来时,简单甜美,甄宓看着,情绪不自主地也跟着明媚了许多。 “方才我把姐姐家里的院子好好逛了一番,姐姐不会怪我莽撞吧。” “怎会。如今家中少人,你过来令我觉得热闹了许多。” “姐姐这院子里虽然置物不多,但样样都是十分精致的,尤其是藤架上挂着的那盏花灯,看上去实在符合姐姐的性子。” 甄宓望过去,夏日里藤蔓茂密,遮掩之下花灯只露出一个角,她静静地看着,回想起那年的上元节。那还是和他在一起的第一个上元节,彼时两人初初情意相通,似是有不尽的缱绻缠绵。那时候,哪会想到,还有今日这般的无奈。 崔含见甄宓有些出神,便伸手在她的眼前晃了晃,“姐姐怎么了?” “那盏花灯已经挂在那里近三年了。” “三年了?”崔含有些觉得不可思议,“居然看上去如崭新的一般。” “子桓和我都对它时常拂拭,照料有加。花灯通人心,想毕也不忍老去。” “藤架上支着棚顶,遮风避雨,也是它光洁如初的原因罢。”说话间,崔含已经走到了藤架的下面。 “甄姐姐嫁来曹府多年,必是去过子建哥的白溪洲了吧。” 甄宓轻移着步子,扶住腹部,跟在她身后,“子建那里,夏天很美。” “前几日子建哥有来看过我。”崔含说着,脸上泛起满足的微笑。 “他定是牵挂你了。出征前,总要去看看在意的人。”甄宓看得出崔含倾心于曹植,遂这样说着。 崔含一下子羞红了脸,将头低下,“谁要他来在意。” 甄宓看着她娇羞低嗔的样子不禁有一丝恍然,很多年前,她也是这样逗着单宁。每每至此,单宁都会杀一记回马枪,硬说她为袁熙相思断了肠。眼中湿润了几分,原来脆弱的时候,最容易回忆起过去。 一百八十九 折柳远望作轻别,徘徊只影向黄昏(6) 宓妃,一百八十九 折柳远望作轻别,徘徊只影向黄昏(6) “子建哥来看我的时候,告诉我甄姐姐说过喜欢和含儿说话。舒铪碕尕” “他说过?”甄宓觉得有些奇怪,她不记得她何时对曹植说过自己对崔含的看法。 “对呀,他还说了,他不在的这段日子,怕我无趣,叫我时常来找你作伴。” 甄宓笑了笑,就当是承认了曹植编排出的那些莫须有的话,道:“你的子建哥这样为你着想,你快从了他罢。” 崔含脸上的红云烧的愈加娇艳,她并不介意甄宓看出了她对曹植的感情,只是一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可惜我在孕中,不能多加走动,不然我还可以和你出府逛逛。” “不出府也无碍。”崔含想了想,又道:“今日天上云多,并不炎热,我陪嫂嫂在曹府里走走,可好?” 甄宓正想调节一下情绪,遂答应了她。 蝉声从高树之上传来,不如晴日里那般高亢嘶哑,此刻听起来并不恼人。 “甄姐姐是哪里人?”崔含饶有兴致地打听了起来。 “我家在中山无极,倒是已经有许多年没有回去过了。”甄宓的声音渐低。 “我父母过世的早,叔父家就是我的家了。我看姐姐如此美丽,丕公子定是待你极好的。”崔含聊起了曹丕,“说起来,我还从未见过他。” “等战事结束,你再来府上,就能见一见了。” 崔含叹了口气,道:“也不知这一仗要打多久。” 甄宓打量着她怅然的神色,玩笑道:“只怕到时候,含儿就没空来见什么丕公子了。” “甄姐姐你取笑我。”崔含听出了她的意思,不甘示弱地回道:“到时候姐姐也没空见含儿了。这兰皋堂里可搁不下第三个人。” 甄宓被她逗笑,抬腕拂袖遮住了唇角,下一刻这笑却是生硬地僵在了脸上。她想起来,或许战事结束的时候,她已经不能在兰皋堂里等他回来了。没有她掌灯,他会不会觉得房内太黑。 待她巧妙地藏好情绪,才轻轻放下了右手,水袖长袍随之而落。 话语间,两人竟沿着浛泾潭走到了白溪洲之外。甄宓未留意方向,她心思一直不在路上,倒是随着崔含走来了这里。 既然甄宓已经知道她对曹植的心意,崔含向来直爽,也不隐瞒,道:“都是我,习惯性地走来这里了。” 白溪洲的院门紧锁。曹植这里没有下人居住,他又是孤身一人,所以每每离开曹府,他都会插好院门。 崔含怅然若失地望着从院内伸出的枝枝叶叶,向前走了几步,停在了围墙之下。 甄宓注意着脚下的起伏,也随着她走到了墙边。 崔含踮了踮脚,又跳了跳,试图望向院内,“这个曹子建,偏偏把围墙修得这么高!”她不满地抱怨着。 “当心。”甄宓提醒着她,脚下动了动,就觉得后颈痒痒的。她回过头,见是几缕从围墙内伸出的柳枝,在风的带动下,招摇起来。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目光凝固在这几支垂柳之上,甄宓蓦然想起诗经中的这句。苦笑一下,细细想来,再相见,怕真是雨雪霏霏的时节了。 一百九十 折柳远望作轻别,徘徊只影向黄昏(7) 宓妃,一百九十 折柳远望作轻别,徘徊只影向黄昏(7) 傍晚时分,崔含已经离去,白天里的阴云在此刻散去许多,斜阳余晖束束穿破天空。舒铪碕尕甄宓正倚在窗旁出神。这样的时分,她经常这样静默地站在窗旁。她喜欢傍晚的烧云,金灿光芒,给人一身暖意。 而这也是他会回家的时辰。她喜欢看他进了院子,脸上还会带着白天的情绪,有时候凝重,有时候轻松。然后,一切情绪都会在看见她的那刻,转化为浓浓爱意。 伸出手指,轻轻在纸窗上划出了一个字,丕。 白天卞夫人的话就像魔咒一样紧紧缠绕着她,她游动的指端僵硬地顿住了动作。 突然好希望他能立刻回来,这样,她守在他身边的时间会不会就长了些。 纸窗之外,视线所及,院门处闪进了两个人影,似乎在抬着什么东西。细细一看,却是陌雪和容漪。 待她们进了屋,容漪先道:“少夫人猜猜,这里有惊喜。” 甄宓走上前去,“你们两个,故作什么神秘?” 陌雪道:“我先出去一下,还有东西没拿进来。” 容漪点头默许,将手里的东西先小心翼翼地轻放在茶案上。 甄宓只看了看,便依着大致的轮廓猜出了黑色的流苏绸布之下是为何物,她只是好奇:“这是谁送的?” 容漪倒是反问着,“少夫人都猜不出吗?我和陌雪的月俸可是不够送夫人这等礼物的。” “你这丫头,倒是嫌我苛待你们了。” “容漪哪敢。”笑说着,容漪将绸布的一角递到甄宓的手里,“少夫人掀开看看。丕公子对我们可是千叮咛万嘱咐,叫我们一定要今天傍晚抬来。” 手腕稍一用力,流苏绸布倏然滑落,流苏所过之处微微带响了弦音。 七弦古琴,黒木质的琴体,琴头琴尾都雕着白玉质的圆印图案。手指轻拂,玉碎泣露之声悠然响起,下一刻却是手掌轻轻一按,还未远传的声音再度戛然。 “放到书房里吧。”甄宓吩咐着。 容漪和陌雪应了,将古琴挪到了书房之中。 见甄宓并未跟来,陌雪偷偷压低了声音问容漪:“你有没有觉得奇怪,主子似乎没有多么惊喜。” 容漪也在纳罕,“她似乎有心事。你跟着她的年月多,有没有察觉出什么?” “不过少夫人倒是一直都恬淡寡言,唯有亲近的人在身边,话才会多起来。或许,她心中高兴,只是未表现出来罢了。”陌雪又分析道。 “你们两个在干什么?动作惫懒这么多,还敢嫌月俸拿少了?”甄宓见两人还未出来,就问着。 陌雪一听她的声音就如平常一般,话音中还带着许多玩笑的意味,索性放下心来。一旁的容漪也会意,两人便齐齐走出了书房。 正当两人踏出房门之时,甄宓却叫住了陌雪:“陌雪,你留下来,我有话和你说。” 陌雪脚下停住。容漪回头对她笑了笑,施然着走出了屋子。 房门被关上,陌雪有一丝忐忑,毕竟甄宓很久没有这样认真地要和她说话。 甄宓见她似乎僵在原地,伸出手,牵住了她:“过来坐。” 一百九十一 折柳远望作轻别,徘徊只影向黄昏(8) 宓妃,一百九十一 折柳远望作轻别,徘徊只影向黄昏(8) 陌雪应声,和甄宓一同围着茶案坐了下来。舒铪碕尕 “我记着,好多年前,我们也是这样,围着一张桌子坐下来。我看书,你刺绣。”甄宓回忆起曾经在甄府的岁月,语气幽幽。 那时候,她的生活远不如现在这样起伏,每日只需修着琴棋书画,如今看来这份平淡格外叫人怀念。 “后来,我嫁给袁熙,离开了家中,只有你随我一同进了袁府。这一晃,就是六七年。六、七年,本该是我最美好的年华,却耗在了无尽的等待之中。”她平淡地诉说着,岁月的旷久在她的话中就如弹指。 “被袁熙抛弃,遇见了曹丕,虽依旧生活在袁府的废墟之上,未曾挪动一步,心却辗转了许多。” 陌雪认真听着,这些年的时光随着甄宓的话语,在眼前依依闪过。 “陌雪你可知道,我常想起你和袁尚之事,每每想起,都矛盾不已。” 听着甄宓提起这件事,陌雪慌了许多,“少夫人,我——” 甄宓打断了她,“我想不懂,这么多年相互作伴的只有彼此,你是带着怎样的心对着袁尚出卖了我。我实在想不懂。” 陌雪听得出她的无奈,听得出她的失望,她不敢抬头看向甄宓。 “可是人生是那么出其不意。”甄宓苦笑了一下,“若不是你的阻拦,我不会滞留在袁府,不会被袁熙抛弃,更不会遇见曹丕。” “以至于,我也不知道,该不该怨你。” 陌雪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得默言。 甄宓站了起来,裙裾滑落,轻垂于地。她走到烛台边,拿起剪刀,剪短了正燃着的烛芯。 陌雪看着她的身影,眼中湿润起来。甄宓说的没错,她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居心,如此伤害了她。一遍不够,还要第二遍,第三遍。她突然想向甄宓承认是她调换了袁熙和袁尚的头颅,声音却卡在了喉咙处。 “一路陪我走来的只有你。我虽难受,却无法记恨你。”甄宓轻轻搁下剪刀,却不转身,依旧背对着陌雪,“即便到现在,你或许觉得我对你疏远,我心中还是记挂你。” 陌雪动了动唇,哽咽住,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眼泪终于流了下来,“少夫人,我实在不配,不配你如此待我好。” “我身边的人不多,若你不配,还会有谁。”甄宓回身走来,温柔地将她扶起,伸手抹干了她的泪痕,“有件事,前些日子,我提过。这次认真一些,我想把你许配给阿仑,你看如何?” 陌雪怔住,“少夫人当真不想把我留在身边了么……” “女子一生,必要有所依靠,我不忍见你终身孤单一人。” “我不想,我只想陪着少夫人,我说过,我要一直在你身边。”陌雪摇头,强调着。 “我没有为你找什么显赫人家,也是不想看你做那些人的妾。一个人,一心待你,即便粗茶淡饭,也值得。我瞧阿仑是个妥帖的人,干活也卖力,对你也很好,可以依靠。”甄宓牵住她的手,“单宁和袁熙的人生,我都无法做主,只能眼睁睁看他们离开我。而你的幸福,我能给,若是不给,我自己都不会原谅自己。” 陌雪听了,眼泪汹涌起来,情绪更如失了控:“少夫人你为何这样好?为何让我如此愧疚……我真的好愧疚……” 一百九十二 折柳远望作轻别,徘徊只影向黄昏(9) 宓妃,一百九十二 折柳远望作轻别,徘徊只影向黄昏(9) 门咯吱一声被拉开,容漪正在绣花,见是陌雪回来了,便玩笑着问道:“怎么样?可是给你偷偷加了月俸?” 陌雪没有答话,只是回身静静地合上了门。舒铪碕尕 容漪见她有些不对,便搁下绣工,仔细打量起来。陌雪的脸上还隐隐挂有泪痕,容漪不禁觉得奇怪,遂问道:“怎还伤心起来了?” 自从上一次她见到陌雪跪在地上,甄宓也是一脸的冷淡,容漪便猜到两人间必是出了什么罅隙。只是当中缘由,她想不出。此刻,看陌雪的神情,似乎与上次如出一辙。 “少夫人可是责怪你了?” “没有。”陌雪拉来圆凳,坐到了容漪的身边。 容漪见她比较冷淡,以为她不会多说什么,便没有继续问下去。哪知接下来,陌雪倒是主动说了起来,“少夫人,想要我嫁给阿仑。” “嫁给阿仑?”容漪先是惊异了一下,马上就笑道:“这是好事啊,哭什么?” “我已经随了少夫人这么多年,不知道离开了她,该如何是好……”陌雪说的倒是实话。这么多年,不论是在甄府、袁府还是曹府,甄宓都是最护着她的人,是以没有人敢欺负她。下人之间,互相瞧不顺找麻烦是很常见的事,在她的身上却从来没有过,她深知这都是因为甄宓。是啊,她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居心,一次又一次地伤害了这个对她最好的人。 “我觉得阿仑是个很可靠的人,你嫁给他,会幸福的。”容漪安慰她道,话音一转,又逗起陌雪来,“况且我瞧你对他也不是没有意思,隔三差五对他嘘寒问暖的人,难道不是你?” 陌雪又羞又恼,道:“容漪姐,人家正在伤心,你倒拿来开心了。” “我瞧着这么好的一件事,没什么可伤心的。”容漪拿起了绣工,又开始运针。 “你不知,我担心少夫人是有意撵我走……”陌雪道出了担忧。 “别的不说,但是少夫人的性子你还不了解吗?她若是真想撵你,定会直说。”容漪伸出右手覆上了陌雪的手,道:“妹妹你是想太多了。” “容漪姐,有好多事,你不知道。”陌雪欲言又止。 容漪也没有多问,而是道:“我虽然不知道你和少夫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少夫人这样为你张罗,定是为你考虑。” “我也明白,可还是放不下。” “少夫人虽然有时候看上去神情淡淡,但她的心都是向着我们的。我虽只跟了她三年,但曾经在单主子身边的时候,对少夫人的品性也是有所体会。她如何对别人我说不好,但对咱们这些身边人,她定是一片好心。”容漪想起那天,在她以为她要永远沦为被囚禁的浣衣奴的时候,甄宓出现了。她对她伸出手,笑意温婉,就像是黑暗中的萤火。那时候,容漪便下定决心,为了甄宓,她可以赴汤蹈火。 “妹妹,嫁人要比终生一人好很多,少夫人是为你幸福。”容漪的笑很安定,陌雪看着,心中似乎踏实了许多。 “你放心,少夫人这里,有我照顾。”容漪又道。 在这个世上,有时候看似不经意的善举,就会换来他人一生的忠诚。而有时候,一个无关的错误,却也会将人带进万劫不复的深渊。 一百九十三 魂系远乡伫北望,梦萦瑟音向南天(1) 宓妃,一百九十三 魂系远乡伫北望,梦萦瑟音向南天(1) 数日后,崔含又来到兰皋堂。舒铪碕尕 刚进了院子,就听见古琴之音传来,悠悠扬扬。她先是在门外伫了脚步,细细品味了一会儿,方举起手,叩响了房门。 屋内的容漪起身去开门,见门外是一个从未谋面的女子,遂问道:“你找谁?” “我来看甄姐姐——”崔含见对方也是个生面孔,有些犹豫。 左手刚施力下弦,颤音还未止,甄宓便起了身。绕过屏风,看见来人是崔含后,热情地将她引进了屋子,又吩咐容漪退下。 “姐姐好琴艺。”崔含也不打招呼,就熟络地夸赞起甄宓来。 “闲情逸致,权作消遣罢了。”甄宓安排着她坐下后,转身取来了茶具。 “我这里不比你们府上,夏天里有上好的凉酒可以喝,只能委屈着喝些热茶了。”甄宓将斟好的茶递到了崔含面前。 “姐姐太客气了,我来叨扰已属冒昧,有口水喝便是好的。”崔含笑着接过茶杯,又道:“姐姐方才弹的可是高山流水?” “含儿平时听琴?” “非也。”崔含先是一脸神秘,复又含笑道:“从前听子建哥弹过罢了。” “曹植他也会弹琴?”甄宓还并不知道。 “嗯。”崔含回忆起过去,“那是我第一次遇见子建哥,主公和叔父等人在我家中宴饮,子建哥大概是觉得无趣便偷偷溜到了院子里。是时院中刚好摆放着一台古琴,我便有幸听了这曲。那年他才十三岁。” 十三岁的少年,素白的衣袍,凝神弹琴的样子,深深地烙印在了这个偷看他的少女心上。崔含低下头,生怕直视甄宓会被她看出自己的这些小心思。 “子之心与吾同。”甄宓轻道,食指滑过茶杯的耳。 崔含不解,问道:“姐姐在说什么?” “高山流水的情谊,令人钦羡。子之心与吾同,不知伯牙当时是怀着怎样激动的心情,对子期说出了这样一句。”甄宓解释着,思绪游移。 “姐姐可不可以教我弹琴?就这首曲子?”她很想为曹植也弹奏一次,在他出征回来的时候。 “自然可以。不过学琴贵在持之以恒,恐怕你日后要常来我的兰皋堂了。” “姐姐待我如此之好,我正想常来看姐姐,学琴,只是次要。”崔含见甄宓答应,兴奋不已,忙作揖谢过。 “我也许久未曾弹过,上一次碰琴还是在三年前,也不知教你够不够资格。”三年前那个新年,众人面前,她应邀弹了一曲助兴。本是极随意的一件事,哪知后来,曹丕还为此送了她那首诗。有美一人,婉如清扬。知音识曲,善为乐方。 “既是许久未弹,怎想着重拾起来?” “许是和你的缘分?非要我教你不可。”甄宓玩笑着,站起身,引着崔含走进了书房。 刚进了屋,崔含霎时便惊叹于琴体的唯美,赞道:“姐姐果然有眼光,连琴,都是这般素淡却高雅。” 甄宓伸手轻拂过琴尾的圆玉图案,摇摇头,道:“哪里是我有眼光,这是子桓挑选的。” “丕公子定是太懂姐姐,才能选出如此和姐姐相衬的琴来。”崔含对于曹丕和甄宓之间的感情,有过耳闻,着实令她羡慕不已。 古琴之上,黑如墨染,白却柔和许多。素雅两字,刚好可以形容。 “算日子,他们应该已经驻扎好了,也不知何时出战。”崔含想起远方的亲人,和他。 “时光消磨起来很快,你随我学几首曲子后,植弟便回来了。届时,美人美曲美酒,他必醉。”但愿时光的掠过就能如她所说的那么快,甄宓心中微叹。 崔含一瞬间飞红了脸,道:“姐姐开起玩笑,也是不饶人的。”不过她心里倒真的期待,他回来的那天,她斟酒奏乐,祝他凯旋。 一百九十四 魂系远乡伫北望,梦萦瑟音向南天(2) 宓妃,一百九十四 魂系远乡伫北望,梦萦瑟音向南天(2) 八月。舒铪碕尕荆襄之地。 雨过初晴,云雾霏微,曹丕静伫于江畔,目之所及,水波浩浩汤汤。负手而立,虽然四周被高草围绕,他却深知此时已是残暑之际,一叶惊秋。大汉王朝,正是如此。 如此静临烟渚,总难免览景遥想。眼前的大气磅礴之势,恰勾起了曹丕心中那一块深埋着的汹涌。 水风轻,带起了他的衣角。微微低头,注视着衣袍之上的暗纹,那是她的手笔。 看着衣襟下摆随风跳跃,甚是活泼,他不禁嘴角微扬,低沉自语:“怎么,宓儿可是想我了?” 身后传来脚步声,以及一声提醒意味的咳嗽。 曹丕正了色,收起方才的神情,也不回头,却问道:“我才出来一会儿,延康就跟过来了?” “主子明鉴,可是我的咳嗽声暴露了身份?”延康走了上来。 “还未听你咳嗽,脚步声便暴露了。”曹丕悠然地转过身,问道:“有何事?” 延康知道曹丕对他甚为了解,也不觉奇怪,他道:“看见主子静伫了许久,来提醒时辰了。” “你知道我若不想回去,谁也说不动。”曹丕淡淡的,又将目光移回到渺茫之上。 “丕公子可知,临行前,少夫人可是找过我的。”延康居然卖起了关子。 “你这胆子还真是斗大了,在我面前都敢放肆。”曹丕心中暗笑,面上却是正经极了。 “若没有少夫人做护身符,我哪敢如此和公子说话呢。”延康来了劲,索性玩笑开到底。 “既是宓儿叫我按时进餐,一会儿我随你回营吃饭便是。”难得打破冷倨,曹丕迁就起来,自然是为她,“只是,容我再久伫一会儿。”云收雨断,烟水茫茫,他舍不下这样的大气之景。 “公子可还记得,那年主公攻下邺城之前,也是八月里,一个夜晚,你这样静伫。” 是啊,那时候,他也是这样,独立旷望。曹丕垂目,看来自己每随军出征到一个地方还真有着这样的习惯。 “我还记得那时候丕公子随口吟了一句——”延康一时想不起来,话音顿住。 “有皎月兮可溯流光,望美人兮相睐。”曹丕顺口接道,这句他莫名的记得格外深。 “对对,就是这句,望美人兮相睐。当时我还逗公子说,公子有了心上人。想不到几日后攻进邺城,就真的有了美人相睐。”延康笑道。 曹丕也随着笑了,下一刻,笑容却是渐收。 他想起来,也就是那晚,他无心截下了袁熙送给她的信件。天意弄人,彼时他怎会想到,那封信成了她心属于他的关键。他真是不知该不该庆幸。 “丕公子这是心有所想,事有所成。”延康心中着实希望,他的主子能够永远这样顺利。 “你倒是会说话。”曹丕淡笑着,微一侧目,内心深处的抱负便深藏于眼底,浮于表面的,只是再自然不过的瞳仁。 气数已尽的刘姓江山,真不知,会落于谁手。 曹丕深吸了一口气,目送着即将西下的残阳。 一百九十五 魂系远乡伫北望,梦萦瑟音向南天(3) 宓妃,一百九十五 魂系远乡伫北望,梦萦瑟音向南天(3) 回了营,曹丕进了晚饭后,闲来无事,煮好了一壶安神茶。舒铪碕尕 端着茶具,来到曹操的大帐跟前,他通报着:“父亲,是儿。” “进来。”曹操正独自在帐中翻阅兵书,听闻曹丕过来,也未抬头,只是问道:“丕儿,什么事?” “儿瞧父亲近日每晚熬夜,遂煮了安神茶送来,父亲睡前可以饮一盅。” “放下吧。”曹操简单地摆了摆手。 曹丕走上前,将茶搁在了曹操的书案之上后,退了几步,远远地地立在了一旁。 曹操抬眉,眉尖微蹙,问道:“还有什么事?” “父亲如此辛苦,儿不能在大事上分忧,只能在此陪伴,还望能为父亲做些举手之劳的小事。”曹丕恭敬地鞠了鞠身子。 曹操举着毛笔,点了点一旁的圈椅,示意他坐下来。 曹丕刚坐稳,曹操就丢过来一卷竹简,“你看看罢。” 解开了竹简之上的细绳,曹丕细细端详起来。 “父亲可是想看我对此事的看法?” 曹操点了点头,笔上的动作却是一点不停,似乎可以兼顾。 “这荆州的刘表是个懦弱之徒,且年事已高。人常道刘表空是谈客,父亲刚南征一月有余,他就病倒,显然是畏于父亲军威。他的两个儿子刘琦刘琮也都不成大器,儿以为不足为惧。倒是依附于荆州的刘备,若是刘表一病不起,此人大有控制荆州的可能。”曹丕看着竹简上写着刘表病倒的檄文,分析道。 “丕儿说的不错。”曹操搁了毛笔,搓了搓掌心,道,“这刘表病了,我真是着急。” 曹丕好奇,问道:“父亲怎为他着急起来?” 曹操的目光落到曹丕的身上,“方才丕儿说,刘表若是死了,荆州谁当大局?” 曹丕思忖着,答道:“理应是其子继位,但恐怕会沦为刘备的傀儡。” 曹操点了点头,又问道:“这刘表和刘备,哪个更容易对付?” “自然是刘表无疑。”曹丕顿悟,拱手道:“儿明白了。” “军中有人听闻刘表病倒,都大快不已,盼着他早日归西。实则,是条弯路啊。”曹操顺手拿起搁在一旁的安神茶,喝了一口。 “丕儿你退下吧,今夜无事,我也要休息了。” 曹丕起身,“那儿,别过父亲。” “日后,不必来送茶给我,我这里自有人煮茶。”声音冷淡,曹操看也不看曹丕一眼,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 曹丕转过身走向营外,曹操才抬起头,注视着他的背影,又抿了一口茶。 “月前,主公垂问嘉立嗣之事。嘉愚钝,彼时心中已有看法,却不曾禀报主公。今嘉觉命之将止,遂斗胆进言。自古便有立长之说,此看法在诸多人心中甚是坚固。袁绍之所以徘徊于立长与立贤的困境中,因为其长子无才,而贤子无德。主公乃一代明公,丕公子身为长子,在主公的栽培之下,兼具贤才德干,将是立嗣的最好人选。嘉以为,立嗣之事不宜过早。欲立之,则愈冷之。嘉命数将尽,此言愿为主公解忧,言轻意薄,望主公阅毕此信后,及时焚毁。多年之后,此事还需还由主公自己握断。嘉,绝笔。” 曹操轻阖双眼,想起了郭嘉临终前托人送来的这封信。每一字,每一句都深入他心。 欲立之,则愈冷之。 曹操盯着案上的安神茶中打转的茶叶,久久未移开视线。 一百九十六 魂系远乡伫北望,梦萦瑟音向南天(4) 宓妃,一百九十六 魂系远乡伫北望,梦萦瑟音向南天(4) 曹操冷淡着叫他不必再送茶过去,曹丕一直忖着这件事,也不知他哪里惹了父亲不悦。舒铪碕尕如此怀着心事,不知不觉回到营帐之中。 沿席而坐,右手握拳搁在案上。一旁的铜镂熏香正飘着丝丝缕缕的烟。 凝神许久后,他才缓缓地扯过一张薄宣,碾平,取笔,蘸墨。 沉吟了稍许,方才下笔,净白的宣纸之上立刻氲上四字:吾妻如晤。 思念倾注于笔端,竟是那样的流畅,曹丕专注地写着,直到一个声音打断了他。 “二哥真是勤勉,三弟自叹弗如啊。”粗犷的声音传来。 一抬头,就见曹彰和曹植进了帐子,两人的手中都提着酒壶。 曹丕忙顺手扯过镇纸,压住了宣纸,方才起身相迎。 “许久未曾饮酒,今日子建向父亲求了许可,我们兄弟三人可以小酌一下。”曹植将酒壶搁在了案台之上,“二哥可愿赏脸?” “饮酒自是妙事,我怎能相拒?” 转眼间,三人已是围着案台坐好。酒卮俱上,曹植为两位兄长斟好酒后,又为自己斟满。 “我瞧二哥方才运笔神色,甚是专心,我二人此番前来,可有叨扰到?”曹植举杯,敬了曹丕,问道。 “不过是为家中书信,何来叨扰之说。”曹丕淡笑着。 曹彰问道:“可是记挂嫂嫂了?” 曹丕笑意加深,“宓儿她有孕在身,我须得关心一些。” 曹植正喝着酒,索性一口吞了个干净。 “我吩咐了信使晚一些会过来拿信,你们两位可有要捎带的信件?”曹丕问道。 曹彰摇了摇头,实在地说道:“二哥又不是不知道,我就是一个粗人,哪能写来什么书信。柔儿她知道我心里有她,就成了。” 一句话惹得三人都笑了,曹丕又看向曹植。 曹植举着酒杯,到曹丕跟前的酒卮上碰了一下,面上扬笑,心中却是无奈,问道:“二哥觉得,我要写信给谁呢?” 语毕,竟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曹彰见他有些奇怪,遂玩笑道:“植弟这是怎么了?我瞧着怎像是过够了一个人的生活了?” 曹植也不回绝,倒是点了点头,随着曹彰的意思继续玩笑着:“可不是嘛。两位都有娇妻在旁,子建羡慕不行?” 曹丕笑了,道:“子建不是说过,有了心上人,若是急了,就叫父亲去提亲。” 曹彰也跟着道,“可不是嘛,随便她哪个女人,会有不嫁给子建的?” 曹植摆了摆手,“罢了罢了,我不否认还真的拿我开刀下酒了。” 余光中,瞥见静静躺在桌案上的白宣,曹植心中一皱。那之上的笔墨,究竟凝了二哥他多少思念,如果可以,真希望这思念里,也偷偷加上他的一份。 他的衣袍之间,还藏着她诗酒会之上的笔墨,那是他唯一的念想。不能示人的感情,他只能深埋心底,伤着自己。 不知不觉间,又是灌进了几杯酒。 两壶花酒早已见底,曹丕就命人又上了酒,如此几轮下来,三兄弟折腾到很晚才罢休。 一百九十七 魂系远乡伫北望,梦萦瑟音向南天(5) 宓妃,一百九十七 魂系远乡伫北望,梦萦瑟音向南天(5) 几日后,邺城,曹府。舒铪碕尕 送走了来学琴的崔含之后,刚入夜,甄宓便不期着收到了曹丕的信件。 自是万分惊喜,她坐在了书案旁,小心翼翼地拆了信封,抽出宣纸。 眼前的笔迹,他一贯遒劲的笔力之中,似是蕴藏着无限温情。 吾妻如晤。 顷阅此笺,当具悉一切。一别日久,怀思弥深。 远于南天,或有低迷,常伫立北望,每念及余妻,忧思自去。 古琴奉上,佳音曼曲,愿伴吾妻左右,有如亲临。 言短不具。但求不赘。思念之心,自有灵犀。惟盼北归之日,相拥,相聚。 子桓亲笔。 字字斟酌着阅毕,甄宓也不忍着眸中的温热,任由得自己滚下一行泪。 思念之心,自有灵犀。 她轻轻拿来一只羊毫毛笔,蘸饱了墨,另扯来几张宣纸。 她并没有即刻回信,而是认真地临摹起他的字迹。一改平日里自己柔和的笔锋、温雅的笔体,她完全地沉浸于他的世界之中。 直到腕边堆了许多张同样的书信,她才伫了笔。 额前微觉一热,一阵乏意袭身。有孕已是五个月有余,常常犯困,这几日她都熬不了夜。 那镂着凤仙花的锦盒就在桌案之上,甄宓顺手拿过来,开了扣锁。 她将曹丕的信件折好,安置其中,视线又落在了彩泥小像之上。 她想起来那日曹丕将此像塞到她手中别扭的神情,不禁笑了。 有时候觉得,他就像个孩子,需要她爱护和照料。 有时候又会觉得她自己像个孩子,依赖着他。 或许换句话可以说成,他们之间,早已不能分离。 甄宓搁好锦盒,一番梳洗过后,换了中衣,和衣睡下。 鸾钗静静躺在梳妆台之上,映着窗外的素月幽光。铜镜之中,一团明黄摇曳,烛火时明时灭。如此静谧之下,甄宓轻易便坠入了梦中。 梦里,大片大片的青绿之色,他牵着她沿溪而走,山涧水声,泠泠动人。 过溪的时候,她脱了绣鞋,玉足浸在水中,却是一阵凉意袭身。她的身体瑟缩了一下,被他察觉。 于是,他半蹲下来,要背着她。她顺从着,秀颜埋于他的颈窝。 听着她的呼吸就在耳侧,他笑的甚是开心,似乎从没这样开心过。 “这样的景致,你可喜欢?”他问着,声音有如竹露滴响。 “如此美不胜收,自然喜欢。”她沉浸其中,连声音都多了几分痴迷。 “我永远这样陪你可好?我们离邺城远远的,离那些令你不开心的人和事都远远的。” “真的可以吗?”她似有不信,向他求证。 “我说过我会永远护你,只要你肯。”他将她放下,眸色笃定,直看入她心底,“宓儿,告诉我,你愿意。” 她却一时答不上话来,她也不知自己为何就这样莫名地哑然失声。 他的脸愈靠愈近,眼见就要吻上她,她却在这一瞬间大惊失色。 猛地从梦中惊醒,甄宓一身冷汗地坐了起来,动作剧烈之下,腹部的不适隐隐传来。 她按住小腹,极力平复着紊乱的呼吸,脑中丝毫不敢去回想方才的梦境。 因为梦里那个他,竟是曹植。 一百九十八 魂系远乡伫北望,梦萦瑟音向南天(6) 宓妃,一百九十八 魂系远乡伫北望,梦萦瑟音向南天(6) 她试图平静下来,腹部的不适却是愈发明显。舒铪碕尕 “陌雪!陌雪!”她忍着痛,侧起身,撑住床沿。 在外守夜的陌雪从轻浅的睡梦中闻声惊醒,忙推门而入,“少夫人你怎么了?” “去唤郎中——”声音微弱,有气无力。 陌雪见甄宓单手捂在小腹上,慌了神,“我马上!”说完就冲出了屋子。 侧房里的容漪一直没睡着,她听到动静,跑到了院子里。一把拉住陌雪:“你回去!照顾她!” 话音刚落,陌雪还没反应过来,容漪便跑出了兰皋堂,身上只穿着素白的中衣。 陌雪连忙回到房间,见甄宓唇上无色,蛾眉紧蹙,她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得坐在了床边,用力扶住了她。 郎中们常年就住在曹府之中,为的传唤方便。容漪叫来了一个年轻人,腿脚更快,不消一会儿便提着药盒匆匆进了兰皋堂。 “扶着少夫人平躺好。”郎中说了话,陌雪便照做了。一旁的容漪跑了个来回,此刻十分累,她察觉到自己喘息太重,不忍打扰到郎中望断诊脉,虽担心却还是退出了屋子。 待甄宓躺好后,这个郎中熟稔地拉过她的手腕,三指并齐轻覆上去,凝神静会。 片刻之后,他道:“未有大碍,少夫人只是受惊,动了胎气。”说完,又迅速地提起笔,写下了一个方子。 “明儿去抓药,按此方服下,静养几日,便会无碍。一会儿先喝碗热水,歇一歇。”郎中又叮嘱着。 “多谢。”甄宓还觉腹中疼痛,声音更轻了很多。 “敢问少夫人为何受了惊吓?” “方才做了一个梦罢了。” “梦并非现实,离奇怪诞常有之事,少夫人不必放在心上。静心休养便好。” 甄宓点了点头,安下心来,是啊,梦都是虚空之事,她实在不必放在心上。 “许是惊醒后起坐太快。以后我会注意的。” 郎中听闻,放下心来,收拾好药箱,“少夫人睡下罢,疼痛会一点点消失,若是半个时辰后没有丝毫好转,就派人来请小的。小人名叫郑显。” “嗯,郑显,我知道了。”甄宓淡笑了下。 郑显背着药箱走到屋外,就见到站在门口的容漪,双袖相合,他低头对着容漪行了一礼。 容漪被他弄得莫名其妙,开了口却是问道:“少夫人怎么样?” “穿着中衣就跑来郎中所,此刻又只顾问着主子的病情。姑娘实在善良。”郑显打量了她一下,笑了笑,才走开了。 容漪看着他的背影,低低地嘟囔了一句:“莫名其妙。” 然后进了屋,绕过屏风,见甄宓脸上的神色十分安然,容漪才舒了一口气。 “少夫人要我明日去禀明卞夫人吗?”她问道。 甄宓摇了摇头,“无碍,别叫她记挂了。不必和任何人提起。” 陌雪打来了一碗热水,扶着甄宓饮下后,问道:“少夫人究竟是梦见什么了?若是怕,我和容漪可以留下来陪你。” “不曾想做了鬼怪的噩梦,此刻已忘了大半了。”甄宓示意她们去休息,两个人才退到屋外。 容漪不放心,便陪着陌雪一同在外守夜。 一百九十九 魂系远乡伫北望,梦萦瑟音向南天(7) 宓妃,一百九十九 魂系远乡伫北望,梦萦瑟音向南天(7) 甄宓躺在床上,虽是闭目,却无法入眠。舒铪碕尕腹部的疼痛,的确渐渐地消散了许多,她放下心来。 她放不下心的,便是梦见了不该梦见的人,而这个人又恰是和她之间关系最为微妙的一个。 原本只是简单的叔嫂关系,却因为那晚他强行拥她入怀而复杂了许多。虽然曹植后来澄清了那晚酒醉才做出了出格之事,令两人之间的尴尬有所缓解,可他毕竟是自己夫君的弟弟。梦见这样一个人,又是一些那样亲密的举措,甄宓难免心神不宁。 她依稀记得,梦里他问她,我永远这样陪你可好?我们离邺城远远的,离那些令你不开心的人和事都远远的。 细细思索,甄宓只觉得一阵凉意袭身。他所说的离邺城远远的,不正是指离曹丕远远的。 她苦笑一下,都说梦是离奇怪诞之物,断不可信,果然如此。她怎会离开曹丕,她更不会跟着曹植离开曹丕。想到这里,她似舒了一口气,无缘头而起的梦,就被她轻搁在了一边,不再理会。 微侧着的头枕在鸳鸯绣枕之上,半靥莹白如雪,似是通透。长发散开,柔丝盘桓,遮住了面庞些许,才让此等倾国之色低敛了许多分。 邺城千里之外,荆襄之地。 曹植方才喝了几杯茶,此刻睡意却无,很是清醒。夜过三分,驻营之地安静了许多,很多兵士都已入睡,只剩下四处巡查的哨兵举着火把走来走去。 曹植出了帐子,深吸了一口清爽的夜气。 踏着步子,他走到了营外的草地之上。入了秋,凉意隐隐,他裹好长衣。 微风拂过草叶的声音似乎贴近耳边,他有了一种与这个世界浑然一体的错觉。 灵感自来,他随意地便吟出了:“夜光明珠。下隐金沙。采之谁遗。汉女湘娥。” 汉女湘娥。他想起诗经中有句:南有乔木,不可休息。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曹植低沉自语,又无奈地重复了一遍:“不可求思。” 她对他来说,何尝不是如此。她悉数的美好,他只能暗自恋慕,从最初相识的欣赏,到如今不可遏止的沉沦。 曹植叹了一口气,双臂展开,却是不假思索地仰面躺了下去。 此刻,营帐里的曹丕合上了书案上的最后一卷兵书。眼中稍有酸涩,他轻揉了揉。 想起在邺城家里的时候,他每每夜读,她的身影都会出现。看着营帐外浓重的夜色,想来她已经睡着。不知道她会不会也不习惯这样一个人的夜晚,曹丕不自觉地笑了。 掀帘出帐,他见旁边曹植的营帐里依旧上着烛火,便走了过去。 “植弟,是我。” 等了几许,营内并无人答话,曹丕便掀开门帘,屋内却是空无一人。 四处巡望了一下,除了三两排走来走去巡视的哨兵,并无其余人的身影。 甫一回首,他扫见了不远处草地之上似有一个模糊的身影。高草摇曳,实在看不真切。 他正想清清方才因看书而混沌的思路,索性就走了过去。 第两百章 魂系远乡伫北望,梦萦瑟音向南天(8) 宓妃,第两百章 魂系远乡伫北望,梦萦瑟音向南天(8) 星芒璀璨,碎落天幕,曹植躺在高草中,双手枕在头下,注视着这些辰灿。舒铪碕尕嘴上悠闲地叼着一根草梗,样子十分不羁。 黑夜的深邃令人常生畏惧,却在同时,异样地令人心驰神往。 曹植沉迷其中,不思不想,任由自己放空。他哪里知道,他所牵挂的那个人适才梦见了他。他若是知道她梦中他的所作所为,定是会遗憾魂梦不可与同。 银盘淡辉,溶溶离离,想来这一抹幽然月色也会洒在她的身上罢。 曹植正在出神,却听得耳边的高草传来被人踏上的窣窣之声。 一转眼,曹丕便走到了曹植的身边,他见曹植在草地之上躺的如此自得,不禁笑了:“我道为何找不见四弟,原来在此处逍遥。” 话语间,曹丕也是坐了下来。 今日恰巧,两人都穿着玄黑的衣袍,此刻都融入了夜色之中。 “二哥也得了空?”曹植扔掉口中的草梗,显得正经了许多。 曹丕自然地向后倾了倾身体,双手撑在了地上,并未全然躺下。他的目光也投至天幕之上,感慨着,“很快就到中秋了。” 少顷,“二哥觉得,幸或不幸?”曹植问道,却听得曹丕一头雾水。 曹植看着渐臻浑圆的明月,继续道:“生于这乱世。幸或不幸?” 曹丕缄默下来,心中思索。 曹植见曹丕没有回答,就又说道:“中秋时节,本是婵娟之夜,却不得不滞留异乡。思乡、怀人、空余欷歔。” “盛世与乱世,本就是此消彼长。若不是我们生于乱世,也会有他人生于乱世。与其嗟叹,何不接受现实?”曹丕道。 “无奈便在于此。我们的命,都不在我们自己手上。九天有玉皇,朝中有天子。”曹植突然想起,那日甄宓所说的柳叶的隐喻。上天既要它孤零,你又奈何。原来,人就是这般的渺小和无助。他也不知自己为何突然多了许多感慨。 此刻曹丕在他身边,兄长的感觉尤为明显。若是他们生于盛世天下,生于市井之家,他们之间定会比现在亲近许多。 “世事确有许多无奈,四弟若是不想任由其滋生,大可尽全力灭之。” 曹植反问道:“二哥就自信可以战胜这些命数?” “能否战胜,我说不出,至少,我不想服从的结局,我会反抗。”曹丕淡淡地答复着。 曹植沉默下来,他深知,他的那份无奈,他永远都不能反抗。就如杨修所说,他的情只要稍有流露,被人察觉,首先伤的人便是她。 夜,安静下来,两人许久都没有再说话。 很多年之后,当他跪在他的面前,行君臣大礼之时,天上地下,已不再是今夜手足的距离。他再也窥探不清那十二旒冠冕之后的帝王心思。而他最后悔的,便是这一晚没有如他所说,尽全力去反抗这些命定的结局。 【第二卷,完】 两百零一 耿宿吹灯窗更明,寄言风雪夜归人(1) 宓妃,两百零一 耿宿吹灯窗更明,寄言风雪夜归人(1) 建安十三年,十二月。舒铪碕尕 是夜无风,天降银雪,除却簌簌之声,天地间一团静谧。 甄宓立在兰皋堂的院门之外,垂睫望着落在衣袖之上的雪絮。她穿着一身淡青色的裙裾和披风,兜帽上的软绒掩着她的发迹,青丝隐没其中,单余下瓷白剔透的面庞,与这银装素裹的天地相映。 她伸出玉指,掌心摊平,状若无意地接住了几瓣雪花。丝丝冰凉的触感传来,又倏尔消失,掌间便只余下了几颗晶莹的水滴。 收了手,垂于身侧,长袖滑落,衣料上便扑簌簌地掉落了还未化开的一摊细雪。 “少夫人,还是回屋去等吧。”容漪站在她的身后,关心着道。 甄宓轻轻地摇了摇头,却忘了兜帽全然遮住了她,容漪并未察觉到她的动作。 “下着雪,虽不冻身,但少夫人有孕,站久了恐怕难以吃消。”容漪已经随着甄宓在此静伫了许久。 “他就快回来了。”声音浅柔,她的目光也是同样浅柔,轻轻落在他会出现的甬路之上。 “少夫人进屋去等,奴婢在这里守候,丕公子出现后奴婢就通报少夫人。到时候再出来,也不迟。”容漪着实担心着甄宓近九个月的身子。 “我的身子我会注意,眼下并无不适,容漪你不必担心。” 容漪听了,也深知甄宓的心,便没有再劝,只是道:“少夫人若稍有不适,一定要及时告诉奴婢。” 甄宓微侧了一下头,唇角淡笑,答应道:“好。” 视线回落,竟不期然瞧见远处的甬路尽头隐隐出现了那个她再熟悉不过的身影,心跳渐响,却是平静着道:“容漪,你去屋里把睿儿带出来。” 容漪也看见了远处那个模糊的身影,她心里也随着甄宓高兴起来,忙笑着跑回了屋。 曹丕远远地就看见了她等在石阶之下的身影,他心中一皱,心疼万分,也顾不得路滑,脚下的动作加快了许多。 待他走近,轮廓愈加清晰,在漫天的飞雪中,竟看得她一阵心痛。 他见她怔住,几步上前,却也是同样的不知所措。 他的肩上发上都落满了雪花,甄宓伸手轻轻掸掉他右肩上的余雪。下一刻,曹丕毫不迟疑地握住了她的手腕,一点点移动,直到将她的玉手紧握于自己温厚的手掌中。 “怎不似从前的活泼了?原以为你会撒娇。”曹丕将她拉近自己,直盯着她的眸子,勾魂摄魄。 “像梦。”她轻说,回望着他的双目。 他轻轻将她揽在怀里,她有着身孕,他不敢用力。若是换了平时,如此思念之下,他定会紧紧搂住她,久久不放。 “宓儿——”他唤着,唇齿的碰撞下,是他觉得最动听的名字。 “娘!”曹睿喊了一声,他已经被容漪抱了出来。容漪将他轻放在地上,曹睿站着,身上似乎还有些晃晃的。 曹丕松开甄宓,看着他的儿子,笑颜愈开。他蹲了下来,故意逗道:“睿儿,还记得我是谁吗?” 曹睿瞪着眼睛先是看了看曹丕,又抬头望了望甄宓,小手咬在口中,迟疑了一会儿。 甄宓看着这对可爱的父子,也不禁笑了出来。将近半年未见,加之曹睿年幼,此刻曹丕对他来说,定是有几分生疏。甄宓正想着看这个父亲该如何收场,哪知下一刻,只见曹睿小拳一挥,“爹!”蹒跚的步子一迈开,两步之后,愣是结结实实地扑到了曹丕的怀里。 曹丕大喜,忙一把抱起儿子,又伸手揽过甄宓,笑意弥漫之下,三人一同进了屋子。 两百零二 耿宿吹灯窗更明,寄言风雪夜归人(2) 宓妃,两百零二 耿宿吹灯窗更明,寄言风雪夜归人(2) 方一进屋,一室的温暖便化开了身上的余雪。舒铪碕尕 甄宓瞧着曹丕湿漉漉的发,不禁笑了,揽好衣袖伸至他的额畔,为他拭干了透明的雪水。 曹丕搂着她走至床边,轻轻将单手抱着的曹睿放在了床上,又俯身脱去了他的小鞋。 曹睿乖巧,一被放开,就爬到了床里。一下子躺了下来,又滚了滚,自顾自开心。 曹丕回身面对着甄宓,手掌轻抚她隆起的腹部,爱怜着道:“宓儿一个人受苦了。” “未曾受苦分毫。”甄宓淡淡地笑着,双手将兜帽掀下。 他见她未施粉黛,发上只别着一枚白玉素钗,笑问道:“我不在家,你便疏于装扮?” “这是自然。女为悦己者容。”她垂目,声音略低,“子桓可是嫌弃我了?” “胡说。”他温柔地责怪,手上却是趁她不注意,拔掉了她的素钗。 甄宓未及反应,黑发已是倾泻而下,莹泽柔顺,垂于身后。 他笑意渐深,还稍带了些许邪气,手中转着玉钗,道“这样就真是素面了。”继而,又沉迷着道:“即便这样,你也是如此之美。” 甄宓听了,羞赧起来,垂下额头,飞红了香腮。 “不,应该说是,更美了许多。”曹丕靠近了她,热气袭来,令她不敢直视眼前的人。 眼见着唇瓣即将覆上她的双唇,甄宓却是恍惚着向后退了一步。她脑中又浮现出梦中曹植要吻她的样子,她定着神仔细看了看曹丕。 曹丕略觉奇怪,迟疑了一下,问道:“怎么了,宓儿?” 甄宓摇了摇头,像是驱散什么一般,“只是觉得,如坠梦中。” “可是我回来太过令你高兴,以至于有些难以置信?”他捕捉着她闪躲的目光,以为她尚在久别重逢的娇羞之中。 她不言不语,心上许多愧疚。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避开他,可她真怕这只是一场梦,而他又变成了一些其他人。 他以为她默认,更是疼爱不已,拥她入怀。 “主公他,怎么样?”甄宓关心起来。 月前,曹操与孙刘联军战于赤壁,却不想遭受火攻,损失了大规模的军草战船兵士。此次战役,轰动朝廷。甄宓亦是有所耳闻。 曹丕本也是心情十分低落,在见到她之前,他都未有一丝笑颜。从主帅到将帅,返程途中,军中之人无一不是面上愁云惨淡。 他深深叹了一口气,道:“此番战事失利,父亲他心里的确受了比较大的创伤。虽然他不表现出来,但细微之处,可以感受的到。” “我本想你我近日去拜望父亲,如今看来,还是算了。”甄宓思忖道。 “嗯,这种时候,父亲不喜欢被打扰。”曹丕赞同着,“不过我想,不出多久,一切都会恢复正常。” “主公他雄才伟略,更是气度非凡,兵败不馁,哀而不伤,短期内必会重整旗鼓。”她入了曹府几年,早已感觉出了曹操与袁绍大不相同之处。 袁绍气量狭窄,不能容人,更是不能容败。而曹操,虽然有时对人的手段不修边幅,但遇见此等兵败大事,胸怀可纳日月,吞星汉。 果不其然,次年三月,曹操便兴练水军,作轻舟,此乃后话。 两百零三 耿宿吹灯窗更明,寄言风雪夜归人(3) 宓妃,两百零三 耿宿吹灯窗更明,寄言风雪夜归人(3) 次日一早,容漪便端上了她和陌雪忙活了很久的早饭。舒铪碕尕 曹丕坐在案前,看着各式各样的点心,先喝了一口粥,道:“家中和战场上果然大不相同。” 甄宓也不接话,只微微笑了笑,又给他夹了一块糕点。 “丕公子这些个月征战辛苦,少夫人十分惦念,奴婢们准备的早饭可都是少夫人的心意。”容漪摆好了其余的盘子,笑着道。 “何时许你多舌?”甄宓嗔着她,夺过了容漪刚要递给她的调羹,害羞之意却尽是写在脸上。 容漪装作委屈,对着曹丕作揖道:“丕公子快给奴婢做主,奴婢还不都是为了少夫人好。牵肠挂肚的一片心,总是要让公子知道才对呀。” “好。你做的对。日后宓儿的心思,还劳烦容漪相告了。”曹丕笑着。 甄宓轻推了容漪一下,道,“不老实,还不快下去,回屋去反思谁才是你的主子。” 容漪又作了揖,明快的声音,“奴婢遵命!” 待容漪走了后,曹丕依旧笑着,伸手覆上了她的膝,问道:“你我夫妻近四年,怎还经常如此害羞?” 甄宓瞥了他一眼,蛾眉微挑,道:“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厚颜?” “也罢,宓儿习惯害羞,那么一些厚颜无耻的行为,就全交给我好了。” “安心吃你的早饭,从昨晚回来便胡说到现在。”说着,甄宓又夹起了一大块糕点,直送入他的口中,半分不含糊。 曹丕的嘴被塞满,鼓了起来,支吾着说道:“夫人好狠心。” 这时,容漪刚好又进了屋子,看见这诙谐的场面,她忍住笑,正经着道:“少夫人,崔含姑娘来了。” “甄姐姐。”崔含就跟在容漪的身后,屋内二人的动作也是尽收于眼底,她双眉挑起,意味深长地对着甄宓打了一个招呼。 曹丕只觉眼前一黑,匆忙地咽下了口中的糕点,却是差点噎到。甄宓看着他稍有狼狈的样子,反而笑了,心道,方才还说着厚颜无耻,此刻面子又薄了起来。果然,本性遮掩不掉。 崔含上前走了几步,对曹丕作了揖,“崔含见过丕公子。” “这是崔琰大人家的侄女。”甄宓介绍着。 曹丕点了点头,打过招呼。 “时常和少夫人聊起丕公子,如今算见到真身了。果然和我想象中一样玉树临风。” 曹丕不自然地咳了咳,笑道:“玉树临风就算了,方才的样子你也瞧见了。” 甄宓起身,拉过崔含,道:“不必理他,我们说我们的事。” 两个女子退进了内屋,曹丕看着甄宓的背影,她又在自己身边,他安心极了。 绕过屏风,甄宓便问:“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崔含举起了握在手中的酒壶,有些犹豫,却还是说道:“子建哥回来了,我想去看他……” “那便去看他。”甄宓支持她。 “姐姐你知道我一个人是不敢去的……”崔含声音渐低。 “怕什么,你和他如此熟悉。”甄宓看着她的羞怯,安慰她道。 “甄姐姐可不可以陪我一同去?” “我?”甄宓有些吃惊,虽然她想到了崔含必是会叫她陪同,可真到了要见曹植的时候,甄宓还是觉得有些尴尬。 两百零四 耿宿吹灯窗更明,寄言风雪夜归人(4) 宓妃,两百零四 耿宿吹灯窗更明,寄言风雪夜归人(4) 雪后初霁,阳光格外明媚,哪怕是在冬季。舒铪碕尕恍惚间,有一丝万物回春的错觉。 甄宓还是答应了陪同崔含去见曹植,一路上她走的十分小心翼翼,崔含也扶着她。 “真是难为甄姐姐了,含儿总是来麻烦你。”崔含抱歉着说道。 “本也是要走动走动,正巧有你陪伴,含儿不要再客气了。”甄宓盯着脚下厚厚的积雪,认真踏着步子。 “你待我这样好,有时候,感觉就像我的亲姐姐。”崔含扶着甄宓的手夹紧了她的手臂许多,另一只手又将酒壶举起来,道:“这可是用今年冬天的初雪酿的梅花酒,子建哥见了一定欢喜极了。” “听你一说,就仿佛能感受到酒中清香了。” “可惜姐姐在孕中,否则,可以和我们一同饮酒。”崔含热情地道。 甄宓心想起去年这冬天,崔家别院里那个尴尬的午后,摇了摇头,笑道:“你子建哥喜欢,就全数给他喝吧。不必惦记我。何况这些都是你的心意,你肯分我,我还不舍得喝呢。” “还未到白溪洲,姐姐就拿话来叫我害羞,一会儿见了子建哥更是不知该如何说话了。”崔含脸上自然绽开笑容,“到时候,我若是局促不安,还要姐姐帮忙圆场。” 甄宓看她对曹植的一片心意实在可爱,便就着她的意思点了点头。她想起自己在崔含的那个年纪,本来也该像她一样去暗恋一个男子,哪知这样一个男子还未出现,她就不得不匆忙地遵照兄长之命嫁进袁府,嫁给袁熙。其实,如果袁熙不曾那么快的就扔下她一个人,哪怕他能陪在她的身边几日,她就会深爱上他了吧。如果他能给她一丁点让她坚定的依据,一丁点相处的真实,那她可能宁死也不会再嫁给曹丕。她忍不住去想,若是那时候自己暗暗恋慕上了一个人,会是如何的光景,是不是也会像崔含这样宜喜宜嗔。只可惜,这样的机会,再不会有了。甄宓心底掠过一丝感伤。 “姐姐当心。”崔含见甄宓神情有些游移,担心她疏忽了脚下的石阶,遂提醒着。 收回思绪,甄宓抬眉望向院门之上的牌匾,不曾想这么快便已经到了白溪洲跟前。 崔含脚步轻快了许多,脸上笑意也是愈发清朗。两人进了院子,崔含迫不及待地先进了屋子,甄宓却在院中驻足了一会儿。 大雪过后的白溪洲,俨然一片银白,溪不见,地不见,甚至连桥栏都几近隐没了形体。 甄宓想起从前曾在此地和曹植谈及白溪洲的名字,此刻不禁心笑。她望着此刻各处景物都分辨不出的银白院落,心想,这分明就是白白院、全白院。 “子建哥!”声音就如铃铛,十分脆响,崔含刚跨进屋子就喊了起来。 正堂里并未有曹植的身影,崔含想了想,便直截了当地进了侧室的书房。 两百零五 耿宿吹灯窗更明,寄言风雪夜归人(5) 宓妃,两百零五 耿宿吹灯窗更明,寄言风雪夜归人(5) 曹植正匆忙地从案角扯来几卷兵书,铺到了桌案之上。舒铪碕尕他的左手手臂上缠着雪白的布带,此刻只有右手在忙活,手下动作便笨拙了许多。 崔含已经走了上来,“子建哥都不打招呼的?” “是你嘛,含儿,不必太客气。”曹植笑着,右手还在铺着兵书。 崔含见曹植的手臂上缠着绷带,心中一疼,关心着问道:“你受伤了?” 曹植正将最后一卷兵书摊开,“无碍,只是中了一箭。” 竹简都铺好后,他抬起眉,正欲对崔含报以微笑,哪知却看见了崔含身后刚走进来的甄宓。 在昨晚回府的时候,曹植已经极力克制住了刻意路过兰皋堂的冲动。原本压抑得很好的感情,却是在这一刻全数喷薄而出。她愈加美好,他便愈加喜欢,便愈加轻易地令他心痛。 甄宓扶着腹部,正静静地立在书房入口处。他看见她身影的那一瞬,就根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甄宓轻咳了一下,他才从发愣中回神,忙招呼道:“嫂嫂也来了?” 她简单地笑笑,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 崔含见两个人已经打过了招呼,就继续盘问曹植,道:“怎么就中箭了?严重吗?”正说着,崔含就扶上了曹植的手臂,“还痛不痛?” 曹植不自然地侧了身子,避开了崔含的动作,目光扫过甄宓。 “你们先说着,我有些乏,想去正堂里坐坐。”甄宓看着两人,不忍打扰,正要主动离开。 “嫂嫂等等。”曹植立刻叫住了她,“我们也来正堂坐。”说着,他就绕过了书案。 谁知,他的这番动作带掉了书案上已经铺好的一卷兵书。竹简落地之声十分清脆,崔含和甄宓的目光都投了过来。 书案之上,兵书压着的地方,露出了一角宣布。 宣布之上,渲染着极烂漫的紫红之色,深褐色的枝干笔力遒劲。 崔含一眼就认出了画中的这片梅林,一时心中激动万分,“子建哥,原来你在画画?” 曹植忙蹲下,捡起了竹简,又遮回了原处。崔含拦下了他,将竹简撤走,又拨开了其余的竹简。 四四方方的一幅宣纸画,只完成了一半,映入眼帘,令崔含着实一惊。 曹植的泼墨手笔十分大方,画中梅林呼之欲出,崔含仿佛置身其中。梅花的层层掩映之下,是一个女子的身影,此刻只画出了淡淡的轮廓。 崔含声音有些颤抖着道:“这不是我家的那片梅林吗……那个女子……” 曹植看见崔含一脸惊异的神色,忙用力抽起了这张宣纸,单手揉皱,不由分说地便丢进了脚旁的火炉之中。 甄宓立在稍远处,画在桌上之时未曾看见,此刻部分宣纸已被火舌吞噬,余下的部分却是被她尽收于眼底。 崔含不可置信地望向曹植,声音有些尖锐,问道:“子建哥你在做什么?!”她忙蹲了下来,欲救回火炉中的画,无奈火舌吞噬的尤为欢快,一转眼便已悉数化了灰。 崔含真的不懂了,曹植明明就是在画她,被她瞧见又如何。 “未曾画好,扔了便是扔了。”曹植轻描淡写,心中却是心疼万分。 “胡说!我看见了,分明就是再好看不过的画。子建哥你为什么要烧了它?”崔含也心疼极了,也不知道曹植还会不会再画一幅出来。她做梦都很期待,在他的笔下,会有她的身影。 甄宓的眼前似乎还晕染着画中的那片紫红梅花,此刻看着曹植的神情,再听着两人的对话,冰雪聪明如她,心中已然明白了大半。 倒吸一口凉气,曹植,你究竟是要如何。 两百零六 耿宿吹灯窗更明,寄言风雪夜归人(6) 宓妃,两百零六 耿宿吹灯窗更明,寄言风雪夜归人(6) 三人在正堂坐下后,无人先说话,每人心中都有心事。舒铪碕尕 曹植看着甄宓,只见到她脸上的疏离之感,他便知道她大概是猜出了他的心思。他不是不想让她知道,他甚至有时候冲动起来,会盼望着她知道。只是,不是以今日这种尴尬的方式,也不是那日诗酒会上尴尬的方式。自己真是无用,在她的眼中,恐怕尽是笑话罢。他移开了目光,轻叹了一口气。 一旁的崔含察觉到他的叹息之声,先开口道:“子建哥你今日真是古怪,好好的一幅画非要用兵书盖住藏起来,被我瞧见又要烧掉。如今又是叹息起来了。” “未完成的画自是不忍示人,今天你知道了我这个脾气,以后就不要再擅自动我的东西。”曹植多少带有一点愠怒,那幅画是他对她所有感情的倾注。 崔含有些不高兴了,她道:“我只是看了一下,你就对我发了脾气。那你画里要画的女子是谁?” “无所暗指,只是随意的一幅画罢了。”曹植语气淡淡。 “胡说!”崔含抬高了声音,“不可能没有所指!”崔含心里十分不解,他画的可是崔家的梅林,那梅林下的女子自然就是她崔含,他到底为什么一直不承认。 甄宓的目光轻轻投向了窗外,曹植看到她的平静,心中惶恐。平静之后便是淡漠。她对他,要开始淡漠如路人了么。 崔含细细思索,口中却是自语:“如果画的不是我,那还会有谁和子建哥一同在梅林过?” 曹植心中一震,但见甄宓移回了目光,此刻正落到自己身上。潭水一般净澈的眸子,毫无波澜,再普通不过的目光,却传递给他许多消息。 曹植不自觉地握起了拳,泛白的关节抵着下唇,他咳了咳,道:“含儿不要多想了。” “嗯?” “过几日我会再画一幅的。等我画完,好吗?” 崔含的目光明亮了许多,带着期待问道:“是给我的吗?” 曹植嘴角挂着笑意,点了点头,“嗯,就是给你的。” “我就知道子建哥最好了!”崔含十分高兴,笑意盎然地看向甄宓,又眨了眨眼睛。 甄宓想回她微笑,面上却是僵硬许多,她知道自己笑的一定很不自然。这样的情况下,她实在不知道该不该为崔含高兴,她心中悄上许多愧疚。虽然她对子建无意,可毕竟子建对她有情。 这样看来,回忆起过往的种种,他屡次看似不经意的出现,似乎都带上了目的。为了她开心,他尽力去排忧解难,她本以为那是他心地纯简热情。哪知道,他的温柔体贴,原来是因为他心中有她。甄宓脑中混乱极了,如此棘手的感情,她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子建哥,这是初雪酿好的梅花酒,叔父特意叫我带给你品尝的。”崔含故意提起了她的叔父,意图掩盖自己的一片痴心。 曹植接过,礼貌着道:“向崔大人转达我的谢意。” 崔含见他竟然当真,一时有些急了,暗自嘟囔了一句:“真是根木头。” 曹植听见崔含的低语,一时心中苦涩,自己真是一根木头,偏偏对一个不该动情的人动了情。又接连两次闹出如此不堪入目的结果。就像大雪过后的地面,他小心翼翼地呵护着那块晶莹,却不想被人生硬地踏上了一个脚印。 “甄姐姐有孕在身,不能多留,我要陪姐姐回去了。”崔含起身,走到了甄宓的身边,扶住她。 “子建不必相送了。”甄宓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 “有空再来坐。”曹植听从,脚下分毫未动,静看着她离去。 甄宓走至门前,驻足一瞬,颔首微侧,目中是他的身影。她知道,她是还会再来这里。 和他说清一切。 两百零七 有心一人在身畔,粗茶一生亦是福(1) 宓妃,两百零七 有心一人在身畔,粗茶一生亦是福(1) 建安十四年,元月。舒铪碕尕 兰皋堂的内室里,产婆进进出出地忙活。曹丕坐在正堂,又是焦急又是忐忑。 容漪和陌雪都候在屋外,一同在外等着的还有两位郎中。其中一位便是不久前为甄宓瞧过身子的郑显。 容漪的心思都在甄宓身上,此刻正凝神听着屋内的动静。她一贯认真的神情,令郑显记起了她。 细细打量之下,眼前的女子较之那晚衣着得体了许多,发髻也是端正了许多。若不是看的仔细,还真的很难认出,郑显暗想。 陌雪发现对面立着的郎中似乎一直在盯着容漪看,便轻轻用手肘示意了容漪。 容漪疑惑地看向陌雪,陌雪便悄悄冲着郑显的方向挑了挑眉。 视线所及,男子青衣淡袖,斯文无比,正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药箱。容漪不解,低声问陌雪道:“怎么了?” “方才他偷偷看了你好久。”陌雪带着笑,也低声回答着。 “你又胡说,怎么会。”容漪垂目,不再看过去。 “容漪姐你就不信我,无事我何来消遣你呢?”陌雪瞥了一眼郑显,又道:“他倒是真能装,害的姐姐误会我。” 这边郑显虽然低着头,却也依稀听到了两个女子议论他的声音,他正想插一句,屋内就传来了婴儿的啼哭。 曹丕噌地站了起来,没两步就绕到了屏风之后,哪知愣是被产婆给推了出来。 “公子别急,很快就好。”产婆笑盈盈地劝着曹丕。 很快,婴儿便被另一位产婆裹好了锦被抱了出来,“恭喜公子,是个可爱的小女孩。” 曹丕忍不住笑逐颜开,伸出手臂就抱住了女儿,低头宠溺的看着怀里还哭着的小人,道:“像宓儿,真像,将来定是美人胚子。” 厚厚的帷幕屏风被产婆拉开,“公子可以来看看少夫人了。” 曹丕听了,连忙走近,沿着床边坐了下来,“宓儿你看,我们的女儿。” 甄宓靥上苍白,唇角毫无血色,浑身无力,听闻女儿的啼哭声,一时欣慰地笑了。 “你这个父亲,可有为她想好名字?”她的声音浮若游丝,听得他一阵心疼。 “宓儿觉得,曹湘可好?”曹丕问着,腾出一只手在她的锦被之上轻轻划出了这个字。 “湘?” “古有湘灵,娴且善,美且娆,如何?” “曹湘。”甄宓轻念着,注视着曹丕怀中的女儿,点头笑道:“果然,听起来,就是美好的感觉。” 他亦笑了,眼神中仅是宠溺,“就如你一般,美好。” 说话间,郑显进了屋,向甄宓请脉。曹丕便起身想让,道:“好生为内子诊脉,接下来这些日的方子,定要滋补适当。” “诺。”郑显搁好了药箱,坐了下来。 陌雪和容漪也进了屋子,都凑到了曹丕身边,迫不及待地去看可爱的婴孩。 曹丕心中欢喜,此刻丝毫不见平时的浅淡神色,倒是异常主动地向着两人说道:“曹湘,你们觉得这名字可好?” “我们二人又不通文理,公子和少夫人觉得好,那就便是好了。”容漪看着女孩儿粉嫩的肌肤,甚是喜欢,笑着说道。 “湘,可是取义湘水之灵?”大家都未料到,此时是把脉的郎中说了话。 郑显看着大家同时投过来的目光,一时有些紧张,便又道:“罢了,当我未说,我继续专心把脉。” 甄宓见他说话之时目光似乎一直在投向容漪,不免心中思量,却未作多言。 两百零八 有心一人在身畔,粗茶一生亦是福(2) 宓妃,两百零八 有心一人在身畔,粗茶一生亦是福(2) 曹湘的满月礼之上,几口人聚在了兰皋堂。舒铪碕尕 曹操、卞夫人和环夫人坐在茶案旁,卞夫人的怀里抱着曹湘。孙柔有了身孕,正处于害喜的阶段,曹彰便在府里陪着她,两人今天没有来。 曹植一人靠在窗旁,每一次他都喜欢这个位置,不至于离人群太近,轻易便可将视线移出窗外,避开那些他不想看的或是不敢看的。就比如此时。他知道从他进来开始,她就没有看过他一眼,他心中也知道原因。一手搭在了窗台之上,半侧着身子,面向窗外,这样至少轻松少许。 曹丕坐在床畔陪着甄宓,床上的曹睿正在里侧不亦乐乎地站起来又蹲下,再站起来,一个人玩的不亦乐乎。 “我瞧你的脸色似乎依旧不大好。”卞夫人边轻晃着怀里的曹湘,边看着环夫人,说道。 “冲儿的事,常常在我脑中想起,无从排解。”环夫人自从曹冲一事后,悲痛欲绝,月前又诞下新子,身子更是大虚。最近虽一直重视调补,起色却不多。 曹操平日里也很是疼爱环夫人,又回想起爱子曹冲早殁一事,脸上阴沉了许多。 卞夫人见一句话便触到了两人的伤心处,以至于气氛有些低沉,不免有些后悔刚才说出的话。 曹丕在一旁看着,心中掠过一丝不悦和悲凉。他喜得麟女,今日又是曹湘的满月礼,本该是喜庆的日子,却还是因为曹冲的事轻易就蒙上了黯淡的色彩。 置于身侧的手被微微握住,曹丕转头看了看半靠在床上的甄宓。 她从他的脸上读出了他的不悦,他隐藏的很好,只是逃不过她的眼。 曹睿蹭到了床边,圆圆的眼睛一直盯着地上看,身子又使着劲儿,似乎想下去。 曹丕见状,双掌一抱便将他抱下了床,又扶好他站稳,才放心着松了手。 这边卞夫人不忍看环夫人一直低落着情绪,于是劝道,“该放放了,不能总是这样。你还年轻,日子还长着。” “姐姐说的是,可冲儿——”环夫人哽咽住,未说下去。 “再续杯茶来。”曹操吩咐着,试图转移注意。 候在屋外的容漪忙应了,进来又上了一壶新茶。 曹植虽看着窗外,耳中却是听得真切,他察觉到此时气氛有些低沉,正犹豫着要不要说些什么缓解一下。 他突然回想起,从前,他还只当她是嫂嫂的时候,众人面前每每气氛尴尬,他似乎都为她解过围。那时候他心思简单,而如今,他若是插话,就算是简单的心思在她看来恐怕也是不一样的关心。他实在不想让她再觉得自己别有居心,否则,她真的不知道要距自己于多远的境地。 心中正想着,哪知衣袍的下摆似是被人拽住,只听得清脆的一声:“四叔,四叔。” 两百零九 有心一人在身畔,粗茶一生亦是福(3) 宓妃,两百零九 有心一人在身畔,粗茶一生亦是福(3) 曹植低头看着曹睿闪烁的眸子,不禁笑了,他蹲了下来,双手握住了曹睿的肩:“叫四叔作何?” 曹睿也不说话,只是好奇地盯着曹植看。舒铪碕尕 “想不到睿儿这么认人,还记得你是四叔呢。”卞夫人笑道。 “睿儿最乖,明天四叔给你买糖吃如何?”曹植伸手,揪了揪曹睿的小鼻子。 曹睿不理他,伸出小手又攥紧了曹植的衣袍。 “你和他说糖,他还没概念,但若是把那些五颜六色的小玩意儿放在他面前,他就乐了。”卞夫人又道。 “来,睿儿,来爷爷这儿。”曹操拍了拍手,俯下身。 曹睿循声回头一望,似乎在琢磨。曹操便又拍了拍手,张开了双臂,“来爷爷这儿,爷爷有好东西给你。” 曹睿扭回头,没理他,揪着曹植衣襟的小手用力拽了拽,“四叔,四叔!” 大家见曹睿丝毫不理曹操,曹操又对他发作不得,心里都觉得有趣,环夫人的脸上也挂上了些许的笑意,她对曹操道:“我看睿儿是怕了你了。” 曹操抿了抿唇,左手抚上下颌的须髯,环视众人,笑问道:“我很可怕吗?” “倒不是父亲可怕,我看是因为,近日师傅们开始教睿儿用笔,这所用的第一支就是那年植弟送的毛笔。”曹丕在一旁解释着。 众人都恍然大悟,卞夫人道:“这一笔通人心了,睿儿将来若是能有子建的才气,甚好。” “我儿子建的诗文造诣,在朝中也是令百官望尘莫及的。”曹操赞赏有加,听得卞夫人心里很舒服。 他的儿子,此刻听起来倒像是成了子建的儿子,曹丕听在耳里,眸色依旧,轻巧地掩盖住了心中不快,“植弟才华横溢,睿儿能濡染片点即可。” 甄宓方才一直未说话,也未看过去,只是望着眼前锦被上的鸳鸯花纹。此刻,自己的儿子被卞夫人寄予了如此重望,她忍不住开口,温柔地笑道:“子建独占惊天之才便好,我儿只要平淡幸福。” 曹植听了,心下一紧,她这是在针对自己吗。他看向她,她也正看着他。她虽靥上笑着,目光中的疏远和冷淡却是清晰可辨,曹植一时慌了神。 “宓儿这稳妥平淡的劲儿,倒是像子桓,怪不得都说夫妻怜相,这性格也是像的。”环夫人说道。 曹丕未料想甄宓说出了这样一句话,其中效果自是不言而喻。再加上环夫人的这句话,此刻在大家的心里,他们一家留下的印象必是安分守己了。曹丕心中舒坦了一些,脸部的线条柔和了许多。 “我的儿们各有千秋,子修、子桓、子文、子建和仓舒之中,每一个都是大为可塑之才。”曹操轻叹了一口气,又道:“只可惜子修战死,仓舒早夭。” 子修,是曹昂的字。仓舒,是曹冲的字。 环夫人听着,不免垂下了泪。卞夫人却是十分平静,曹操提及的五个儿子,三个活着的都是自己所生,她实在没有哀叹的理由。 这时,卞夫人怀里的曹湘哭了出来,这才把大家的思绪都拉回了满月礼之上。 两百一十 有心一人在身畔,粗茶一生亦是福(4) 宓妃,两百一十 有心一人在身畔,粗茶一生亦是福(4) 众人又热闹了一会儿,便都接连着散去了。舒铪碕尕甄宓叫容漪把曹湘抱了下去后,留下了陌雪。趁着曹丕也在屋里,甄宓提起了陌雪的婚事。 “陌雪跟着我受累了许多年,如今我想为她求一门婚事,子桓你看如何?” 曹丕见事情寻常,便未搁置心上,只是简单地答道:“你的侍女,你自己拿主意就好。” 陌雪见甄宓在此时提起了这件事,忙道:“少夫人不必急着为我设想,眼下最要紧的是养好自己的身子。” “是啊,陌雪说的对。”曹丕走过来,温柔地看着甄宓,“想太多,劳心伤神,我不想让你太累。” “陌雪的事我是可以做主,只是我看中的人选,在咱们府上,所以想令夫君放人。” “哦?在咱们府上?”曹丕问道。 “唤作阿仑,如今在修筑高台,还望夫君免了他的工作,也好让他迎娶娇妻。”甄宓笑着看向陌雪,陌雪的脸上不禁飞红。 曹丕听到阿仑这个名字,心中一惊,却装作不知情地说道:“明儿我便派人免了他的活计,真不知是哪位小伙子,如此幸运。既是你的贴身侍女出嫁,我定会好好打赏一番。” “多谢公子。”陌雪忙作揖相谢。 “陌雪出嫁,定是要离开曹府,你身边少了一个亲近的人,会不会不方便?”曹丕关心着甄宓。 “不习惯总会有的,但不至于不方便,容漪细致妥帖,一个人也能照顾的周到。”甄宓拉过陌雪的手,让她站得离自己近一些,又道:“只可惜,容漪不像你这般有福气。” “这么久以来,少夫人待我如此,陌雪永不忘恩。” 甄宓听得出她的言外之意,曹丕却是不知这对儿主仆间有过间隙。 “你能幸福,就好。”甄宓握着陌雪的手,心中酸楚。年龄相近的女子,双手却是天壤之别。甄宓想起陌雪初初成为自己丫鬟的时候,她在闺阁中抚琴持书,而陌雪却要拎着水桶去井边打水。她生病的时候,陌雪就算不吃不睡也要悉心照料她;而陌雪生病的时候,家人怕病情传染,甚至不让她踏进她的住处一步。 经历了这么多,她心疼陌雪的苦,便也轻易地原谅了她一时的错。 事情说定后,陌雪便退出了房间。 待陌雪走后,曹丕思忖了一会儿,向甄宓提议道:“我会出钱为他们在城里买一处宅院,宓儿觉得可好?”曹丕心中盘算的,是想让阿仑和陌雪住的离曹府越远越好。从前他还动不得阿仑,此刻一想到阿仑就要停止为曹府办事,曹丕心中就宽慰许多。 “你怎么如此上心?”甄宓伸出手指,抵在他的胸口,笑问道。 他顺势握住她的手,道:“你在意的事情,我自然也上心。” 她靠进他的怀里,柔声问道:“永远对我上心?” 十指相扣,他承诺:“永远。” 两百一十一 有心一人在身畔,粗茶一生亦是福(5) 宓妃,两百一十一 有心一人在身畔,粗茶一生亦是福(5) 次日上午,崔含又来了曹府,她惦记着甄宓,遂直接去了兰皋堂看她。舒铪碕尕 甄宓见是崔含来了,心中高兴,命容漪将曹湘抱了来。 “昨天是湘儿满月,想毕府上的人都来看望了罢。我一个外人也不好过来,所以今天一早就赶来恭喜姐姐了。”崔含手里环抱着曹湘,逗着她。 “数你最有心,看见你来我很开心。”甄宓也望着曹湘,问崔含道,“你看她像我多一些还是像子桓多一些?” 崔含笑了,道:“自然是像姐姐多一些,姐姐这么美,将来湘儿一定也是个美人。虽然丕公子也是一表人才,有睿儿像他就够了。” “我倒想起来一事,之前你学好的古琴曲子,有未有为他弹奏出来?” 崔含摇摇头,低声道:“上次的烧画事情后,他只来找过我一次,将画好的新画给我后,丝毫不肯久留就离开了。” 甄宓听了,沉默下来,听得崔含又道:“子建哥总给我一种若即若离的感觉,我实在琢磨不透他的心。甄姐姐,丕公子他会给你这样的感觉吗?” 在听到这个问题,她脑中最先浮现出的尽是曹丕的温柔,甄宓摇了摇头,道:“不曾。” 崔含听了,无奈地叹了口气,道:“我本想着或许男子都如此,如今看来是子建哥心中没有我。” “或许植弟他的表现方式不一样,你不要想太多。”甄宓安慰着崔含,心中十分过意不去。她知道曹植对她的感情,那么此刻她对崔含说的这些话就是一种欺骗,可面对这个话题她实在不能言说其他。 “姐姐,有你真好。”崔含突然感慨着,“我从没想过可以和一个人诉说这些烦恼。” 甄宓心中的某一处被触动,“我也有许久没有遇到这样的姐妹了。” 崔含看着甄宓认真的神情,心里十分欣慰,“对了,我想给湘儿绣肚兜,这里有几种纹样,姐姐你来挑一挑?”说着,崔含从袖间拿出几张布料,递给甄宓。 这时候,屋外的院落里,郑显背着药箱走了进来。他一眼就瞧见了立在檐下望着屋内的容漪,便轻轻走上前去。 “偷窥?” 一扇窗半掩着,容漪正透过内窗纱专心地看着屋内甄宓和崔含两人挑花样的样子,不曾想身后竟传来了这样一声,着实吓了一跳。待她看过去发现是那个郎中的时候,压低了声音问道:“你来请脉?” “你还未向我解释偷窥一事,倒先盘问起我了?”郑显挑眉示意屋内。 “你若是想进去请脉,可不可以先在这里稍等一会儿。”容漪丝毫不理他的玩笑。 “为何?”郑显打量着容漪的神色,心中盘算,莫非她是想与我同处一会儿?想不到这个姑娘倒是主动,这样想着,笑容不禁爬上了嘴角。 “这样的场面,我许久未有看到了。”容漪回想起从前她侍奉单宁的时候,常常在一旁看着甄宓和她在一起研究刺绣,这样的温馨,真的好久远了。在单宁死后,长久以来,甄宓的身边都没有这样一个人,如今崔含的出现,着实令容漪欢喜。 郑显听着她的话,也随之看了看屋内,他觉得自己或许明白了容漪的意思,遂安静地立在一旁等候,并没有即刻敲门进去。 两百一十二 有心一人在身畔,粗茶一生亦是福(6) 宓妃,两百一十二 有心一人在身畔,粗茶一生亦是福(6) 许久过后,容漪听见郑显搓着掌心的声音,她十分过意不去地道:“如此冷的天,却让你在屋外站着,实在抱歉。舒铪碕尕” 郑显摇了摇头,含笑道:“下次我多穿些就是了。”末了,又主动问道,“你从前可是袁府的人?” “嗯——”容漪不知道他这么问是什么意思。 “那怪不得。”郑显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什么怪不得?” “你对甄少夫人的感情很深,原来你们本就是一起的。” “我倒觉得,感情深浅与这些无关。何况,在袁府我侍奉的并不是少夫人。”容漪回应着他注视自己的目光,带着询问,又道:“你好奇这些做什么?” “你可有发觉在你的身上——”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郑显的话音被打断,两人望过去,是崔含走了出来。 “你们?”崔含见两人一动不动地立在屋外,脸上都冻得发红,心中奇怪。 “崔姑娘是要回去?”容漪作了揖。 “嗯,不多叨扰了,好让你们主子好生休息。”崔含回以微笑,又看了看郑显身上的药箱,“这位是郎中?” “在下正是。”郑显虽不认识此女,但见容漪对她很是恭敬,便随着鞠了一躬。 崔含点头回礼,笑容很是阳光,“那还请好好照顾甄姐姐。” 父母双亡后,她便寄养在叔父家,家中只有兄弟,并无姐妹。多年以来,她都是形单影只,直到那年遇上了曹植,她心中才住进了一个人。如今遇上了甄宓,她终于又有了知己。他们两个人对她来说,远超了一般意义,她十分珍惜。 “崔姑娘若有空,还望多来府上坐坐。”容漪向她拜别。 “我会的。”崔含系好披风,踏下了台阶。临走前还回身望了望容漪,心中感叹,或许只有甄宓这样美好的女子,手下的丫鬟才会如此得体。甄宓所拥有的一切,着实令她羡慕。 崔含走远后,容漪见郑显还不进去,便催促道:“还在等什么?” 郑显一步跨了进去,又回过头:“这么冷,你不一同进屋?” “我还有别的事要忙,回见了!”声音轻松,脚步也是轻松。 郑显望着她很快消失的轻快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却是笑了。 进了屋,他在屏风之后,通报求见。甄宓让他进了内室,他利索地搁好药箱,开始诊脉。 甄宓打量着眼前的人做事一丝不苟的神情,问道:“方才我听到门口还有容漪的声音,她怎么没一起进来?” “她似乎有事要忙。”诊好脉后,郑显从药箱中抽出纸笔。 “虽然容漪只是个丫鬟,或许她目不识丁,但她的好却不止于此。”甄宓似是漫不经心的提起,更像是自言自语。 郑显接道:“无才无碍,有德便好。”话音刚落,他才发觉自己这句接的太快,他忙展开泛黄的宣纸,提起笔来,“少夫人近日身体可有不适?” 对方的反应已经收入眼底,甄宓摇了摇头,“按着方子每日滋补,并未有任何不适。” “这就好。”郑显起身,收拾好药箱,将手中的药方递给甄宓,“这是新方子,老方子再服用三天后就可以换掉了,我减轻了药量。” 甄宓没有伸手接过来,而是吩咐道:“你去把方子交给容漪吧,平日里都是她为我抓药。” 两百一十三 有心一人在身畔,粗茶一生亦是福(7) 宓妃,两百一十三 有心一人在身畔,粗茶一生亦是福(7) 郑显按着甄宓的吩咐,去了偏房找容漪。舒铪碕尕敲门过后却许久都未有人应声,想来她必是不在屋内。他有些失望着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他没有回去把方子交给甄宓,而是揣进袖口,想着明后天再过来找她,也算有了借口。 出了兰皋堂,郑显沿着院墙走了几步,却在转角处听见两个人说话的声音。本能地,他伫下了脚步,因为他听到其中一人说着,“有件事我只能吩咐给你,你要迅速办好。” 另一人压低了声音,问道:“什么事?” 郑显紧靠在墙上,犹豫着要不要走出去。可听着话音,此二人必是不想让任何人听到,他想了想还是靠在墙上,躲了起来。 “是阿仑的事,宓儿让陌雪嫁给他了。” “这敢情好啊,少夫人主动让他远离了曹府,我们再对他下手就没有什么嫌疑了。公子终于可以舒心了。” “放肆!不许再提下手一事。” “公子难道不想斩草除根?这个阿仑,是唯一会猜出实情的人啊。” “事情很久远了,不必再多此一举。你去盘下一处离府上远一些的房子,叫他们住得远即可。” “诺。可是要离正修着的高台也远一些?” “你倒提醒了我,就这么办。” “公子还有别的吩咐吗?” “暂时没有,这件事谨慎着办,别叫人知道。” “小的知道其中利害,公子尽管放心。” 一串脚步声越来越远,似乎是一个人走开了。另一个人却没了动静。 郑显十分紧张,他依据声音和言语,已经猜出来此人是曹丕。他对曹丕这个人的脾气有所耳闻,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不敢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出来。谁知下一刻,静默之中响起了迈开步子的声音,越来越近。郑显眼前一黑,咬紧牙关,猛地迈出了几步。 转角处,两个人结实地撞上了。 郑显忙退了一步,看了一眼曹丕后,压低了头:“抱歉,公子,我走的太急了。” 曹丕皱起了眉头,平淡地看了看他,过了片刻才问道,“你从哪里来?” “小的刚从兰皋堂出来,方才为少夫人请了脉。”郑显十分镇定地答道。 “下次注意些。”说罢,曹丕举起右手,示意他走开。 郑显扶紧了药箱,鞠了一躬后丝毫没有久留。曹丕转过身,凝视着他的背影,不自觉地攥起了拳头。 回到兰皋堂内,曹丕见甄宓正躺在床上休息,便走上前,“今早几时起的,可曾觉得累?” 她见他回来了,心中莫名踏实了许多,又轻轻闭上了双眼。 他见她不说话,便沿床坐了下来。语气中尽显随意,他提起,“郑郎中可是刚刚为你诊好了脉?” “也不算刚刚,半柱香工夫前就诊好了。”甄宓伸出手臂舒展了一下,依旧阖着双目。 她便没有注意到曹丕瞬间阴沉下来的眸色。 两百一十四 有心一人在身畔,粗茶一生亦是福(8) 宓妃,两百一十四 有心一人在身畔,粗茶一生亦是福(8) 曹丕见她似乎要休息,刚想起身走开,手腕却被她握住。舒铪碕尕 “没睡吗?” “子桓——”她睁开双眼,他愕然,她的眼中竟含着闪烁的泪光。 “宓儿怎么了?”见她流泪,他十分慌乱。 “如果有一天,我的身边只剩下你了,你会一直守着我吗?” “你在想什么,怎么如此傻?”他伸手将她扶起,拥在怀里。 她也觉得自己很傻,不该去想这些事情。可是袁熙、单宁、甚至包括袁绍、袁谭、袁尚,他们都死了。她终于十分清晰地认识到了这个事实。似乎,似乎她本该置身的环境被齐齐搬到了另外的世界,独独把她丢下。如今,陌雪出嫁,与过去的联系里,她只剩下容漪在身边。 “郑郎中他似乎对容漪有意,我看的出。如果有朝一日,两情相悦,我不能阻拦她的幸福。” 只是到了那一天,她的身边,就真的不剩什么人了。 “宓儿可是因为陌雪要出嫁,伤感起来了?” “方才郑显出去,我还叫他顺道去了容漪那儿。可我的心里,似乎又不想放容漪离开。”甄宓从未有过如此矛盾的心情,她对自己的这份私心很愧疚。 听闻郑显方才去了容漪那里后才离开兰皋堂,曹丕舒了口气,看来他是为此耽搁,而不是听到了自己和延康的对话。 “就算世人都离你而去,我也不会。”曹丕安慰着她,搂紧了她的腰肢。他也决不允许任何事情影响到她,尤其是袁熙的那件事。她对他的爱,是他能体会到的所有温暖,绝不许因为任何人而掺进杂质。 到了午后时分,崔含才回到崔家别院。虽然此去曹府路途遥远,一个来回就要将近一天的工夫,她也丝毫不觉得累。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刚推开门,就看见屋内一个男子的背影,着实吓了她一跳。 下一刻她却是舒了一口气,笑从心生,声音清爽,“子建哥怎么会在这里?” 曹植没有转身,目光锁在正堂之上悬挂的墨画。层层叠叠的紫红色,女子温婉淑雅的背影,映在他的眼里,映进了他的心里。 “子建哥在陶醉于自己的画作?”崔含解开披风,搁置一旁,走上前。 “你将它挂了起来?”他问。 “我还没问你为何闯进我的房间,你却先问起了我。”崔含偷偷在他的背后做了一个鬼脸。 曹植瞧着画的左下角自己的红印,沉默了片刻后,道:“摘下来吧。” “什么?” “这幅画,不要挂在这里。” “不要!”崔含一口气回绝了他,“子建哥你怕被人看见?” 曹植不说话,只是盯着画上的那抹背影出神。为了隐瞒,他不得不将她那日的淡紫色衣袍改成了崔含喜欢的胭脂色。可他每次看着这幅画,眼前浮现的,却都是她,那样真切。 崔含受够了他的沉默,一步跨上前,伸手将他扳向自己,“曹子建!对我的喜欢,就那么令你难为情吗!” 有时候,一个人或许平淡无奇,在他的身边只有安稳和踏实的感觉,却依旧值得她托付一生。 而另一个人,他或许有着无穷的魅力,以至于夺走了她的整颗心,却无法给她岁月静好的生活。 两百一十五 云鬓步摇拢月明,啼莺愁极梦难成(1) 宓妃,两百一十五 云鬓步摇拢月明,啼莺愁极梦难成(1) 曹植愣住,惊了半晌才缓缓开口,“含儿你在说什么?” 崔含握紧了他的手臂,不肯放松,“含儿或许不够好,可含儿愿意为了你变得更好。舒铪碕尕” “可是我——”曹植欲解释,却被她伸出来的手捂住了嘴。 “别说让我伤心的话,好么……”崔含的目光黯淡下来,如今,有关曹植的点滴,她丝毫不敢多想。她不是感受不到,曹植画中的女子或许真的不是她,可她真的不敢去探究。她不想知道他的心里还有谁,他的心里,有她一席之地,哪怕很狭小,就够了。 曹植看着她眼中渐渐充溢起来的泪水,犹豫了好久,却还是说了,“抱歉。” “我不要听!不要!”崔含松开了他,捂住了自己的双耳,“你快走!离开我这里!” 泪水都沿着面颊纵横而下,曹植看着这样的崔含,心中十分愧疚。他伸出手想为擦泪,悬在半空的手却怎么都无法落下。终于,他甩下衣袖,抽身离去。 刚出了房门不久,不想迎面走来了崔琰。 崔琰年逾天命,精神却是矍铄。他刚进了崔含的院子便听到了自己侄女那最后一声的歇斯底里。 此刻他已是走到曹植面前,堆笑着道,“含儿不懂事,植公子还要多包涵。回头我教训她,免得惹公子不悦。” 曹植摇摇头,“崔大人言重了。” “唉,我这个侄女倒是对公子一往情深,却不知自己身上的不足。”崔琰叹着气。 曹植清咳一声,试图岔开话题。崔琰察觉,忙又笑道:“植公子急着回去吗?” “崔大人有事?” “若是植公子有闲暇,何不赏脸久留一会儿?我为公子准备了好酒,就算是替侄女的无礼赔罪了。”崔琰作出了请的手势。 “崔大人不必这样客气,含儿她并没有什么不得体的地方。” “欸,公子且随我来罢,定不叫公子失望。” 曹植看着崔琰一脸神秘,心中升起好奇,遂随了他一道过去。 两人绕过几处院落,已是走到了别院的最深处。崔琰走到一扇木门跟前,用力推开,走了进去。 “植公子来了。” 曹植一手撑着门,也侧身进了房间。房间里的摆设极为简单,正中央只有一台圆木桌,墙边立着酒柜,上面的酒具很是齐全,和他们府上正堂里的酒具相比有过之无不及。 而最令人吃惊的便是圆桌周围,坐着丁仪、丁廙以及杨修。 三人见曹植进来忙忙起身相拜。杨修先道:“我等在此候着公子,不知是否冒昧。” 曹植笑了,“德祖竟和我客气起来了。”说完又出拳,击了击丁仪的肩膀,“许久不见。” 丁仪道:“我等还以为崔大人请不来公子了,正要派德祖兄继担重任呢。” 曹植顺手从酒柜上拿来一盏酒樽,又从圆桌上提了酒壶,为自己斟满,“如此好酒,子建怎会不来呢?”说着,酒樽已经举至唇边,不由分说的便是一饮而尽。 众人见状,都举起了各自的酒樽,仰头喝干。 丁廙放下酒杯后,豪放地直接用衣袖抹掉了嘴角躺下的酒滴,“在植公子身边就是身心爽快!” 两百一十六 云鬓步摇拢月明,啼莺愁极梦难成(2) 宓妃,两百一十六 云鬓步摇拢月明,啼莺愁极梦难成(2) “看见你们,我也舒心了不少。舒铪碕尕”曹植沿着圆桌坐了下来,“几位聚在这里,可是只为了喝酒?” 杨修将酒杯推到一旁,“喝酒自然是只是幌子。” 丁仪看着,笑道,“杨大人太认真了,酒杯推得如此之远。” “那是正事优先。你们见到植公子就来了酒兴,我总要把持住。”杨修也开起了玩笑。 “有杨大人主事,我们放心,多喝些不为过。”丁廙又将几人酒杯中的酒斟满。 曹植接过,只是搁在一旁,看向杨修,“罢了,先听正事。” 杨修便道:“昨日丞相和我提起一事,我想着或许应该事先告诉公子。” “何事?说与我可妥当?”曹植见杨修如此神秘,有些担虑。 “本是不该说的,但若是说了,只要在座诸人装作不知,就无碍。”杨修环视了一下身旁几人。 丁仪道:“我们兄弟两个愿为植公子肝脑涂地,杨大人放心。” 杨修知道丁仪丁廙两兄弟一直忠心追随曹植,所以很放心。他又看了看崔琰,因为崔琰只是在最近一段时间内才划出阵营。 崔琰见众人都看着自己,便道:“我若不追随植公子,怎会主动安排了这间空屋子。若是走漏了消息,岂有我半分好处?” 崔琰虽然说的不甚好听,但倒是实话。利害关系寓于其中,很是明显。 “德祖放心,在座都是自己人,不必忌讳。”曹植开了口。 杨修听了,点点头,道,“今日叫大家前来,是为了集思广益。主公他打算……” 杨修将曹操向他提起的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曹植。 “杨大人觉得,这件事情的主要目的会落在对各位公子的考验之上?”丁仪问道。 “主公他没有明说,都是我的估计。”杨修老实地答道。 “杨大人向来对丞相的心思琢磨的最透,所以这件事,我赞同杨大人的观点。”丁廙表明了态度。 曹植凝神听着,手指轻抚着酒杯上的纹路。 “若是大人曲解了主公的意思呢?”崔琰问道。 “无碍,权作未雨绸缪。”这次曹植接过话音。 杨修笑着点了点头,“植公子明白我的意思。” “所以杨大人是想叫我们为植公子出谋划策?”丁仪问道。 “不错,竭尽所能。”杨修十分严肃。 足足一个时辰之后,这次秘密聚会才算到了尾声。 丁仪丁廙兄弟别过曹植,先行一步。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曹植才和杨修一同离开崔府。 出了崔府,两人沿着通向梅林的甬路走着。 “今日之事,多谢德祖安排。”曹植拱了拱手,向杨修表达出他的谢意。 “公子客气了。”杨修回礼着。 “若是一切被德祖言中,子建一定择日重谢。” “德祖心中还有一事,想问问公子。” “何事?” 杨修拂了拂衣袖,“那个人,是否还在公子心中?” 两百一十七 云鬓步摇拢月明,啼莺愁极梦难成(3) 宓妃,两百一十七 云鬓步摇拢月明,啼莺愁极梦难成(3) 曹植愣住,脚步也随着顿下,他望着不远处的梅林,幽幽问道:“德祖想知道什么?” “这是公子的私事,德祖也不敢细致过问。舒铪碕尕只是,公子要自己把握有道。”杨修再次劝道。 “我又能怎样?就算我心中有她,又能怎样。”曹植苦笑,心中渐起悲伤。在她面前,他什么都不能做,这已经够让他痛苦。这样难道还不够吗。 杨修听了,他明白曹植的意思,却还是继续劝道,“公子以为深埋心底就可以相安无事吗?” 曹植沉默,袖口中的拳不自觉攥紧,不想承认却不得不,“不会。” “既然如此,公子可有想过,若是被曹丕发觉,后果会如何?” 曹植的眼前闪过曹丕幽深难测的双目,点了点头,“我懂。” “就算他们夫妻感情淡淡,你也不能对她有任何想法。更何况,他们感情如此深厚,公子你又何必自苦。” 如此事实他心中明白,此刻却被杨修一语道破,他的心还是忍不住疼痛。她眼中心中只有她的夫君,就像他的眼中心中只有她一样。他这一生,恐怕都不能走进她的心里半寸。 杨修见曹植沉默下来,叹了口气,又道:“出了梅林恐有耳目,德祖就在此别过公子了。今日我提起的这些事,还望公子上心。” 曹植点了点头,“德祖路上小心。” 待杨修走远后,他都没有移动过半步。 一阵寒风带过,他注视着不远处的落英飞旋,眼前浮现出两个人的身影。 她走在前面,他静静跟在她的身后。她回眸轻笑,他的心在这一刹那跳空。 他向她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臂。她竟没有闪躲,竟依旧笑对着他,他一时眸中温热,手上稍一用力就将她拥进了自己的怀里。 他直直地注视着这一切,甚至舍不得眨眼,直到眼中酸涩。 最终,他还是没坚持住,眼前只漆黑了一瞬,再看过去,却只看见了一片再干净不过的梅林。 一切,都消失不见。只余下眸中的温热。 他深吸了一口气,旋即迈开步子,向梅林走去。 就在他的身影即将隐没于梅林的时刻,他的身后传来了一串急促的脚步声。 曹植转过身,还未反应过来,下一刻,崔含就扑到了他的怀里。 他踉跄了一步,双臂悬在半空不知该如何是好,就听得崔含哽咽着道,“抱歉子建哥,我不该那样和你说话,我好后悔……子建哥,真的很抱歉……” 他握住她的双肩,欲将她推开。崔含却抱得异常之紧,他怕动作大了伤到她,一时有些难以抽身。 “子建哥,我真的好喜欢你,我求的不多,真的不多。”崔含的声音断续起来,泪水再度汹涌,“子建哥只要不讨厌我,稍稍在乎我一点点,就够了,真的就够了……” “胡说什么,子建哥怎么会讨厌你?”曹植心中深觉对她不起。 “都是含儿不懂事,含儿日后会得体起来,子建哥等我好不好……”崔含将头深埋进他的怀里。能偎在他的怀里,这一刻她盼了好久,盼了许多年。 “崔含。”曹植喊出了她的名字,他垂目望着怀中他一直视为妹妹的女子,“你不要为了我这样。” “含儿愿意向甄姐姐学,她教过我弹筝,一定还会教我其他的!她那么美好,我若是能及她一半,子建哥会不会喜欢上我?”她揪住曹植的衣襟,用力地撼着。 他完全愣住,他从未想过若有一个女子,能够美好如她,会不会同样令他心动。 曹植出神了许久,才缓缓道出,“你是你,她是她。” 两百一十八 云鬓步摇拢月明,啼莺愁极梦难成(4) 宓妃,两百一十八 云鬓步摇拢月明,啼莺愁极梦难成(4) 溪暖冰开,春城飞花。舒铪碕尕冬日的寒意逐渐消弭。 这日傍晚,甄宓望着窗外即将西下的斜阳,想起来一件还未完成的事。 因为曹湘的诞生,这件事便从去年冬末耽搁到现在。她知道她该去找他了,她要面对,更要让他面对。以此,了结这一切。 曹植结束了一天的事务,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白溪洲。 是时,天边只余一缕残阳金光,夜幕猖獗地侵食着这仅剩的一丝光亮。 他走进院落中,关紧了院门。再度回身的瞬间,却看到了那个他连做梦都不敢想的身影。 甄宓立在红木桥之上,已经等了他好久。 有一瞬,曹植甚至以为自己出了幻觉。他又定了定神,直到确定这一切不是梦的时候,才艰难迈出了脚步,向她走过去。 她心中凌乱,连如何说出第一个字都没了思路。这么多年过来,她都没有注意到,眼前的男子,早已不再是当年在兰皋堂初遇的少年。渐起棱角的五官,竟和曹丕有那么一丝丝相像。 也罢,他们毕竟是亲兄弟。也正因为如此,她面对曹植的感情,才觉得格外棘手。 她终于还是狠下心来,“植弟可知我为何来了这里?” 声音中的冷淡,似又带回了还未走远的冬天。曹植注视着她的双眸,心中早已绞痛难当,“嫂嫂想说什么……” 她一时顿住,她该怎么说,怎么提起这些。 曹植察觉出了她的为难,他替她说出:“我不该,我不该恋慕嫂嫂。” 她怔住,因为他笑了,笑的那样——怅然失落。 “子建,我们是叔嫂。”她心中稍有不忍,语气柔和了许多。 “这句话,嫂嫂很久前就说过了。”曹植苦笑,“你可还记得?” 甄宓试图回想,却丝毫没有头绪。 “是我冒昧了,和子建有关的事,嫂嫂还是忘了最好。对你我都好。”这句话,他不止一次的用来劝着自己,他知道,她对他冷淡,才是对两人最好。可是他又是那么想留在她的心里。他甚至时常想着,如果能给他一天的时间来光明正大地爱她,他一定倾尽自己所有能尽之力,只求一段最美的回忆。 “这一次,这句话,就烙在你的心上,可好?”甄宓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出。 “我们是叔嫂……”曹植重复着,目光落寞,笑容惨淡,“如果我能记得住,又怎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你必须要放下,你的感情牵扯了太多的人,不只是你我。这一点你一定明白。”甄宓试图令他变得理智一些。 “是啊,还牵扯到二哥。我竟爱上了自己亲哥哥的妻子……”心痛之感,摧肝裂胆,这是他第一次说破了这层关系。今日,就让他释放一次吧,就让他痛到麻木,他绝望地想着。 “不只是曹丕,还有崔含。你知道含儿她有多么在乎你吗?你不可以这样伤害她,我也不能这样伤害她……”一想到每次崔含在她面前提起他的神情,甄宓就自责不已。 “如果他们的感情要我来顾及,那我的感情,谁来顾及?”声音渐低,双目低垂,他向后踉跄了一步。 他的感情,无人顾及。 两百一十九 云鬓步摇拢月明,啼莺愁极梦难成(5) 宓妃,两百一十九 云鬓步摇拢月明,啼莺愁极梦难成(5) 这一刻,她似乎读出了他的深情,可是她只能说,“抱歉子建……” 天际的金光隐退,夜色骤然加深。舒铪碕尕 曹植注视着眼前的云鬓步摇,情不自禁伸出手,未及一半,又倏然放下。 “如果,如果我不是四弟,如果我是家中的兄长,如果你最先遇见的人是我,宓儿会不会只属于我?”他终于向她问出了这个他心心念着的问题。虽然,他有预感,答案只会令他心痛。 “子建你失态了,你不能唤我宓儿。”甄宓抿紧双唇。她的神情在他看来异常冷艳。 他苦笑,“只有二哥可以是吗……” “子建你太过执拗——”甄宓发觉她先前的一番话似乎丝毫没有对他产生任何作用,她十分无奈。 “错。”他打断她,“这是我的执念,对你的情,我不会放松丝毫。” 既然无人顾及他的感受,那他只有自己顾及。 “你明知我不会倾心于你,你这样又是何苦。” “如果我们之间没有叔嫂这层关系,你待我会不会不同……” 她迎着他愈加深情的目光,曾经的那个梦竟在这一刻席卷而来。甄宓定了定神,终于狠心着道:“我心中只有子桓,不管你是谁,都不会与现在不同。” 这句话就如霹雳一般,曹植失神着点了点头,“我懂了——我懂了。” 甄宓见他如此,想来他不会再继续执拗下去,便侧身一步,擦过他的肩。 谁知下一刻,她的手腕被他猛地握住。脚步一乱的间隙,曹植顺势就将她搂进了自己的怀中。 他丝毫没有留给她反应的余地,就狠狠地吻上了她的唇。 既然她执意走远,就让他放肆一回,只这一回,他心念。 甄宓根本未想过他会突然有如此举动,脑中已是一片空白,挣扎却敌不过男子手臂上的力道。 她就在自己的怀里,她的腰肢纤柔极了,那日诗酒会后同样的感觉也一同覆盖而来。 她的唇瓣那样柔软,那样馨香,和他料想的一样,他根本无法自拔。只有愈加沉沦,即便粉身碎骨。 甄宓极力地挣扎,发上的步摇乱作一团。 终于,他放开了她,却看见她的靥上滚下了两行清泪。一时间,他无比失措,“宓儿……” “啪”,她甩手就是一掌,不可遏制地歇斯底里起来,“你怎么可以如此对我!你怎么可以!” 他被她打得侧过头去,他盯着桥下的白色溪底,只道:“我不后悔。” 不论是那一天的醉酒失态,还是这一天的有意而为,他对他的行为从不后悔。 “曹植,我再不想见到你。”甄宓冰冷地看了他一眼,决然抽身离去。 宓儿……他心中呐喊,却只能看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直到融进夜色之中。 多少个有她在身边的时空全部重叠在一起,他才发现,他能有的只是她的背影。 林林总总,都化作,断魂千片。 两百二十 云鬓步摇拢月明,啼莺愁极梦难成(6) 宓妃,两百二十 云鬓步摇拢月明,啼莺愁极梦难成(6) 曹植抬首望向酒楼的牌匾,悦君来三个字在夜幕下不甚清楚。舒铪碕尕 他果决地迈进了酒楼,挑了二楼的一处雅间,独自走了进去。 小二热情地跑了过来,“公子想吃些什么?” 曹植正立在窗边,望着酒楼后院的藤椅怔怔出神,半晌,他才低沉着道,“酒。” “公子只要酒?”小二确认着。 “嗯。” “公子不打算品尝一下本楼的招牌菜吗?”小二孜孜不倦地问着。 “我说了,只要酒。”曹植终于不耐烦,他神情愠怒地看向小二。 小二被吓了一跳,连忙灰溜溜跑开了。 很快,曹植的面前就摆上了三坛杜康。他拔了酒坛盖子,也不顾手边放好的酒碗,直接举起整个酒坛。霎时,清酒如瀑,灌进口中。 酒顺着他的腮翼流下,甚至染湿了他的鬓发,他都无动于衷。只有喉结上下翻滚,胸中辣辣生温。 她说了,她再不想见到他。 他停下手中的动作,放下了酒坛,原来这世上也有酒不能解的愁。 他想起方才他强夺来的吻,心中滋味复杂难言。她的触感似乎还在,她哭喊的声音也萦绕耳旁。 他是不是真的错了,他头痛欲裂。 手中的酒坛,又举了起来。 直到坛中再流不出一滴,他才晃了晃,丢掷一边。 他喝酒,从来都为了怡情作诗,今日,竟只求一醉。 曹植又端起第二坛酒,不由分说灌进口中。只是此时,这些酒,对他来说根本就如清水,丝毫掩盖不住他心中的痛楚。 她的眉眼唇齿,她的一颦一笑,又浮现在他的眼前,那么让他欲罢不能。 他愈加发疯地吞着酒。 一炷香的时间过后,他终于有些晕眩,身边已是倒落了三个空酒坛。 “小二!”他还想叫酒,却许久都没有人应声。 他只得自己站了起来,一步一踉跄地走到雅间门口,“小二!上酒!” 小二终于闻声赶来,“公子还有何吩咐?” “我说上酒!没听见么!” 小二看着眼前这个浑身酒气的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又为他上了三坛酒。 曹植走到桌边,扶好圆椅,方欲坐下,手上却是一软,整个人倒在了地上。 他支撑着欲站起身,却浑身乏力,头中嗡嗡作响。方才的三坛,他喝的太快,此刻所有酒劲一涌而上,他有些招架不住。 今日,他穿的还是一身月白色的衣袍,此刻却是布满了酒痕,深深浅浅。 他索性放弃,结实地躺在了地上。冰凉之感渐渐袭来。 这个姿态,却刚好看见了夜幕之上高悬的银蟾。月光清辉从窗口泻进,他的目光凝固住。 似乎听到了他走进院子的声音,甄宓才收了迎着月色的目光。 果不其然,不消片刻曹丕便进了屋。甄宓看见他的笑容,心中踏实了许多。 她关上了窗,如纱月光便被无情地阻隔在了窗外。 两百二十一 高殿置酒会宾客,锦堂明烛戏藏钩(1) 宓妃,两百二十一 高殿置酒会宾客,锦堂明烛戏藏钩(1) 时至春末,漳水之上的玄武池工程早已告罄,曹操麾下的水军已经投入训练。舒铪碕尕这几日,事务少了许多,曹丕也清闲下来。 甄宓已经习惯了这些日以来,每每从睡梦中清醒,都不见他的身影。所以今日,当她慵懒地微张开双目,却是迎上了他一动不动盯着自己的目光,着实吓了一跳。 她又阖上眼睫,转过身去,背对着他。 曹丕看着她的小动作,笑容渐起,也不说话,只是看着她的墨发。 静默了许久都没有他的动静,甄宓心里有些诧异,看来他也学会了不循套路。 终于,她按捺不住,又转回身来,面向他,“怎么不说话?” 他的笑愈发得逞起来,甄宓气恼着捶了一下他的胸膛,“烦你。” “夫人我也是有苦衷的。”曹丕神色倒是十分正经,“我打算着等你醒来再一同起床,哪知道夫人如此之懒,睡到现在。懒懒也就算了,偏偏凭着一张娇美之至的睡颜勾引我,害的我目不能移,只好呆呆注视。如此,反应迟滞也是应该。” 甄宓听着他的无稽之谈,不满地睥了他一眼,道,“按夫君这么说,今日是反应迟滞,那再过几年怕是要嘴歪眼斜了吧?” 曹丕不想被她反将一军,开怀一笑之余,“罢了罢了,我实在是搬石砸脚。” “知道就好。”她心中惬意,又关心问道,“今日无事?” “这几日玄武池的水军操练得当,颇有气势,父亲他心情甚好,便许大家歇息一天。” “欲征孙吴,水军的确关键。主公心里必是想一雪去年的兵败之役了。” 曹丕见她语气凝重,不禁笑了,“这些事情,宓儿不必去想。” “不想这些,难道想你?”她反唇相讥的俏皮神色,令曹丕一阵心神荡漾。 他突然心起一念,“不如今日我带你出城?春末夏初,正是好景待赏,夫人可愿赏脸?” 她欣喜,刚欲答应,却听得一阵急促的敲门之声。 “谁?”曹丕抬高了声音问道。 “主子,是我。”屋外的人应答着。 “是延康。”曹丕听出。才刚过辰时,延康就来了,必是有要紧之事,他想着,不禁皱起了眉头。 “你快去开门吧。”甄宓推着他。曹丕便捉住她的手,轻吻印下,转瞬间就跳下了床。 提起外衣,匆匆披上,曹丕开了门后见延康满头是汗,“什么事?” “主公方才下令,今日要设双宴。公子快些准备吧。” 曹丕十分不解,“双宴之席准备繁琐,昨日却是什么动静都没有,父亲的命令怎么如此突然?” 双宴,是为午一宴,晚一宴。午宴相对正式,晚宴形式活泼,两宴之间也常有安排。只有很大的庆典才会如此劳师动众。 “主公说,只是寻常家宴,所以筹备起来并不麻烦。”延康将曹操的话解释给曹丕。 “家宴还如此盛大,实在不像父亲的作风。”曹丕若有所思。 延康道,“许是主公近日心情大好,设双宴来冲冲晦气,也说的通。” “嗯,我知道了,几时?” “巳时三刻,子衿堂。此外,少夫人也是要去的。”延康鞠了鞠躬。 “既是家宴,宓儿自是会去。还有别的事吗?”曹丕问道。 延康抬了抬眼,看向曹丕,欲言又止。 两百二十二 高殿置酒会宾客,锦堂明烛戏藏钩(2) 宓妃,两百二十二 高殿置酒会宾客,锦堂明烛戏藏钩(2) 曹丕见状,心中明白几分,遂一侧身跨出屋来,又将门轻掩上。舒铪碕尕 “陌雪和阿仑的事?”曹丕压低了声音。 “住处已经安排好了,就如公子吩咐。”延康又问道,“若是少夫人问起公子,为何让他们住的那么远,该如何是好?” “她不知是你办的事,不会问你的。至于我,你不用操心。” “小的知道了,那小的先退下了。”延康拱了拱手,抱拳离去。 曹丕转身回到房内,刚一推门,便看见了就站在门口的甄宓。他心中自是一惊,面上却毫无波澜,只温柔着问道,“宓儿这就起来了?” “方才延康说了什么?”她好奇着问。 “父亲要举办双宴,叫我们晌午前往。”他合上门,暗舒了一口气。 “如此,那便要好好准备了。” 曹丕玩味着笑道,“夫人想惊艳全场?” “就知道揶揄我。”甄宓转过身去为自己倒了一杯温水,“我是想着,今早害的子桓心神呆滞,一会儿在宴会上恐怕会被众人耻笑。所以叫夫君多注意,失了态可不好。” “我正想着夸夸你,你却还不放过我,那就罢了吧。”他夺过她刚刚倒好温水的茶杯,对她挑眉,“这水就当夫人向我赔罪了。” “就知道夺走我的东西。”甄宓嗔着他,只好又翻正一盏茶杯,再为自己斟上。 哪知道,曹丕一把揽过她的纤细腰肢,覆上了她的两瓣樱唇。 甄宓愕然,下一刻,只觉得清水潺潺流入口中,还带着温热。她的两靥在不知不觉间,倏地飞红。 许久过后,他才缓缓地松开她,唇间触感却是意犹未尽。他盯着她笑了,邪气十足,“这还算夺走了你的东西么?” 承认也不是,否认也不是,她索性转过身去,不再理他,心中却是小鹿乱撞,无法停下。 两人又彼此消遣了一番,转眼就过了辰时。 这日,甄宓身着一袭淡青色水袖蝶裾,发上只挽一支暖玉素簪。而曹丕,青色长袍及地,发上的束冠正中也嵌着一枚暖玉。两玉同源,珠联璧合。 不论是谁看上去,都会觉得男子冷峻,女子清婉,实在般配。 待两人进了子衿堂,到座众人的目光便零零落落地投来。有几人起身,向曹丕问好。 曹植已经就坐,他见是他们进来了,目光轻轻移开。 曹丕环望堂内,却是惊讶。因为到场之人,分明就不只有家人。他逐一的回礼过去,荀彧、杨修、钟繇、贾诩、司马懿、曹仁。 曹操已在正席之位坐好,他招呼着儿子儿媳,命他们就坐。 “主公既请了众多朝臣,为何还请了我们这些女子过来?”甄宓压低了声音,不解地问向曹丕。她的目光扫过卞夫人、环夫人、以及孙柔,一一点头作礼。 “我也不知,今早延康来说,主公设的是家宴。”曹丕也在思索,却不得其解。 两百二十三 高殿置酒会宾客,锦堂明烛戏藏钩(3) 宓妃,两百二十三 高殿置酒会宾客,锦堂明烛戏藏钩(3) 正想着,就听得门口传来极为粗犷的一声,“主公恕罪,原来就数我来的最迟了。舒铪碕尕若是有好酒,我现在就领罚!” 不消说,来人必是大将许褚,众人都笑了。 曹操笑的更是爽朗,“可惜了,好酒恐怕要归元让了。” 元让,是曹操麾下另一员大将夏侯惇的字。此刻他还未到场。 “这夏侯,必是从我这儿学的骗酒伎俩。”许褚向大家一一拱手问礼后,一挥衣袍,便结实地坐下了。 甄宓不识得此人,便向曹丕询问。曹丕不只向她介绍了许褚,也依次将在座的诸位朝臣介绍了一遍。 不一会儿,夏侯惇也赶在巳时三刻前到了子衿堂。待他坐下后,曹操便命人合上了子衿堂的正门。 堂内分正席以及东西侧席。西侧席从席首依次是荀彧、曹仁、曹丕夫妇、曹彰夫妇以及曹植。而东侧席则依次是杨修、司马懿、贾诩、钟繇、夏侯惇、许褚。 “今日设此双宴——”话音一顿,曹操举起酒杯,环视满座亲眷高朋,“是为家宴。” 众人都循声望去,恭敬地注视着曹操。 “家。”曹操的声音向来慢条斯理,顿挫抑扬,“不是只有亲人。” “尔等虽为朝臣,却也是我曹操的近交、心腹。” “所以,家人一词,不为过!”后三个字异常响亮,语毕,曹操就仰面吞下了一杯酒。 众人称好之声此起彼伏,又都随着曹操干尽了各自面前的酒。 时近正午,温煦暖阳透过窗纸,投在一张张紫檀蔷薇木质的矮桌之上,映得每人面前的琥珀酒杯分外透亮。 甄宓看着满堂的朝臣会饮,有些发怔。她似乎可以想象这些人身着朝服,立于天子大殿之中的样子。 就如曹操所说,到场诸位都是曹操的心腹近交,而这些人几乎囊括了半数以上的朝中权臣。更不必说那些追随曹操,却没有参与此次宴会的文臣武将。原来,真正的天下在这里,就在这小小的子衿堂内。甄宓深吸了一口气,望向正席。正席台上,曹操左手边侧席坐着卞夫人,右手边侧席坐着环夫人,此刻,她们的身影同曹操相比竟显得那样微小。在座的男人,意指天下,气吞云海,女人于他们来说只是点缀罢了,想到这里,甄宓的心凉了下来。 她的余光落在曹丕身上,他的砥砺,他的勤勉甚至他的掩饰,不都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像他父亲一样么。那她,在他位尊权贵之时,会不会沦为一个点缀,甚至只是众多点缀中的一个。 “宓儿在出神什么?”曹丕见她眉目凝固了许久,不免好奇。 甄宓目光回落在他身上,只是浅笑道,“我只是心中感慨,主公他设此家宴真是用心。” “父亲的驭人之术,的确令人兴叹。”曹丕赞同着。 两百二十四 高殿置酒会宾客,锦堂明烛戏藏钩(4) 宓妃,两百二十四 高殿置酒会宾客,锦堂明烛戏藏钩(4) 曹操见珍馐暖酒都已上齐,便一挥衣袖,示意众人进餐。舒铪碕尕 众人见主公未吃,也都没有动作。曹操见状,笑道:“家宴之上,这么拘束可不好。” 杨修道,“我等敬重主公,自然万事追随主公。” 曹操听了,只好拿起竹筷,夹来一块熏彘,“大家请吧。” 众人这才陆陆续续开始用餐。 甄宓将碗筷递与曹丕之时,低声道,“这位杨大人真会说话。” “若没个八面玲珑的心思,丞相主簿的位置可不好坐。”曹丕说着,看向杨修,目光深沉许多。 这时,又听得曹操道,“近日我在研习鬼谷子的捭阖之术,心中有所得,亦有所不得。想来在座定有同趣之人,不如一起切磋切磋?” 鬼谷子,乃春秋纵横家王诩,精通驭人、用权与从政三术,当中智谋实在精妙。 司马懿正嚼着米饭,听见曹操如此提议,不禁心中一笑。捭阖术虽然高深,鬼谷子著作也的确经典,可是这些连他自己都早有涉猎,更何况深通此术的曹操。甚至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在座荀彧、贾诩、杨修、钟繇等人也都必是对此早有十分的了解。 那么,若非他猜的没错,曹操此举并非意在切磋,倒是更像有意探探曹丕、曹植的看法。 司马懿这么想着,又伸手夹菜,丝毫没有理会曹操的话。 与此同时,贾诩等人也都若有若无地探出了曹操的意向,便都静默不语。 “丞相,这就太欺负我许褚大字都不识一个了吧。什么神啊鬼啊的,漂亮的打一仗才是真的。”许褚用酒杯磕了磕桌角,“我还是喝酒喝酒罢!” 众人都笑了,连原本严肃的曹操也笑了。 “许将军好爽快,子建敬您。”曹植起身,举起溢满清酒的酒杯,示意许褚。 许褚见有人响应,更是来了兴致,“早就听闻子建好酒量,改日可要拼上一拼!放眼这冀州,恐怕还没人能喝的过我呢!” “子建乐意奉陪。”曹植拱了拱手,手上的酒一饮便尽。 许褚开怀大笑,也随着曹植吞下了酒。 曹植将空空如也的酒杯展示给许褚,拱了拱手。坐下后,他又与杨修不经意地交换了目光。 “大家可不能冷落了我。”曹操见许褚曹植这边十分热闹,自己的提议却无人响应,遂玩笑道。 曹操的话音刚落,曹植又站了起来。 曹丕微侧着头,深邃的目光投在桌案之上,余光却是扫了过去,真是不知这个曹子建又在打什么主意。 “我儿可有见地?”曹操见曹植起身,心中宽慰,总算不负他的一番期待。 “子建不才,恰巧不久前深入钻研过王诩其人其书。”曹植恭敬地答道。 恰巧。曹丕仔细斟酌起这个词,还当真是恰巧,他心中冷笑。 杨修垂下头,抿起一口酒,面上闪过的一丝欣慰巧妙地藏在了举起的衣袖之后。 “愿闻其详。”曹操变换了一个姿势,一手撑在了桌案上,身体前倾,示意曹植继续说下去。 曹植踱步到宴席正中,“既然如此,儿愿意与父亲切磋,不足之处,还望父亲指点。” 两百二十五 高殿置酒会宾客,锦堂明烛戏藏钩(5) 宓妃,两百二十五 高殿置酒会宾客,锦堂明烛戏藏钩(5) 甄宓本一直避着他的身影,此刻他却走到了宴席正中,硬生生闯入她的眼帘。舒铪碕尕 这一下,又令她回忆起那日白溪洲的种种,她心中乱尘扬起,实在难受。她不得不垂下头,直直盯着眼前的碗筷。 “植儿不必言说过多,为父只想探讨鬼谷子书中的忤合思想。”曹操为曹植指出了一个方向,也是一个考验。 曹植回想着几日前他看过的篇章,以及杨修做出的参考,斟酌一番后,开口道:“忤合。忤,即背逆;合,为趋同。天下之事,没有常贵,分合之势寓于其中。圣人便要懂得审时度势,把握两者间的转化变化,顺势而行,方可自如。” “没错,趋合背反之间,懂得推波助澜,合纵连横,才能够翻云覆雨。我儿也算是深谙其道了。”曹操对他的分析十分赞赏。 曹植含蓄着笑了,“父相一语,虽与儿意思相同,气势却俨然胜儿许多。儿实在佩服。”曹植深鞠了一躬。 “不错。主公时常语出惊人,我等在朝堂之上已是领略许多了。”贾诩附和道。 杨修接道,“植公子还年轻,想来多经磨练,日后会更胜一筹。” 曹丕听罢杨修的话,侧目望去,心中大概明白了几分。父亲欲问捭阖之术,真正的对象似乎不是到场大臣,而是自己与曹植。可恨自己平日阅书无数,先秦的那些闻名诸子更是了熟于心,偏偏漏了鬼谷子这个人。曹植,更像是有备而来,他恐怕难以相比。愈想着,曹丕的眸色愈发阴沉下来。 “我儿还有何见地?无妨继续说来。”曹操又问起曹植。 “子建倒是十分喜欢其中‘持枢’一篇。天下之事各有其道,不可干预违逆。逆者必败。天道,乃人君之大网也。” 曹操笑了,“你这喜好的是为君之道?” 荀彧本慢条斯理地吃着菜,享受着众人你言我语的气氛,此刻听闻曹操一句,手下的动作却是一顿。 下一刻,却听得曹操又说,“为君之道,非你我可妄言,亦非你我可参透。天子之事,天子自有见地。” 曹植听闻,才发觉失语,忙赔罪道,“是子建疏忽,只顾着文中精妙思想,竟如此僭越了。” “植公子必是无心之过,主公宽心罢。”荀彧见曹操因此事责备曹植,心中也放松了许多。他虽在曹操身边,忠心辅佐丞相曹操,但他同时,更是心系汉室。 “如此高堂之上,植公子能与主公对言,已属不易。”杨修接道。方才的一瞬,当真叫他为曹植捏了把冷汗。 “也罢,我儿今日十分出色,就算将功补过了罢。”曹操心中实则淡淡欣慰,曹植没有令他失望。继而,他又转向曹丕,问道,“丕儿怎一言不发?” 曹丕起身,拱手道,“儿愚钝惫懒,不曾读过此书。” 曹操见他回答的如此干脆,心中好奇,又等了等。却见曹丕丝毫没有继续说下去的苗头,曹操才道,“我瞧你,当真愚钝惫懒,多向你植弟学着吧。” 此言一出,霎时惊愕全场。 两百二十六 高殿置酒会宾客,锦堂明烛戏藏钩(6) 宓妃,两百二十六 高殿置酒会宾客,锦堂明烛戏藏钩(6) 甄宓更是一惊,她注意到曹丕袖袍间暗攥的拳头,心疼不已。舒铪碕尕 曹丕虽有想到自己会遭到父亲责备,却不想如此直接彻底。他强忍着颜面尽扫的屈辱,淡淡笑了出来。 甄宓看着他上扬的唇角,不免感慨,他的笑,竟然那么自然。 “儿自知才疏学浅,今日父相指点实在及时。日后,儿定不再惫懒。至于愚钝,怕是难以改正,只求勤能补拙,好不叫父相失望。”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他说的那样诚恳。 甄宓心中酸楚。他每日早出晚归,又伴灯夜读,已是勤勉之至,还如何愈加勤勉?不过是没读过这篇《鬼谷子》,主公他竟出此言,实在叫人伤心。她更是清楚,此刻曹丕一定也是万分难受。她愈是能体会他的真心,便愈是心疼他的镇定。 曹操盯了曹丕半晌后,才道,“回去仔细研读,三日后到星汉阁找我。” “儿记下了。”曹丕抬眉,与席中曹植四目相对。 两兄弟都面无表情,目光交接后,又都平淡地移开了视线。恐怕只有彼此心中,才知道是怎样的余波未平。 曹丕坐下后,甄宓不知该说些什么,只静静地陪着他。 杨修看着这一切,恐怕只有他心中所知最多。数日前,曹操向他私下提起设双宴一事后,又向他征询王诩的捭阖之术对年轻人来说是否过于高深,彼时杨修就猜出了曹操欲对两个儿子的试探之意。 如今看来,这试探之下,曹植似是完胜了曹丕。 方才,曹操对曹丕的责备太过严厉,令原有的气氛冷却下来。许褚见状,又拿起酒杯磕了磕桌角,故意咳嗽了一声,“丞相,宾客的酒杯可是都空了啊。” “就数你能喝。”曹操无奈地摇摇头,他又叫下人为许褚端上了几坛陈酿。 “许某最爱丞相的藏酒,多喝些,丞相可别计较。”许褚见酒杯再度满上,心中欢喜,举杯敬了敬曹操。 如此,气氛才又暖了起来,众人都你一言我一语的谈聊起来。 甄宓为曹丕斟了一杯酒,递到他的面前,温柔着道,“子桓若是难受,大醉一场,也无妨。有我在。” 他伸手握住酒杯,连她还未抽离的手一同握住。 “父亲他在看着,我不能显有怨艾。” “话虽如此,我实在怕你痛心。”她迎着他的视线,凝神注视,无限深情,溢于言表。 曹丕摩挲着她的手指,轻道,“还是宓儿在乎我。而我有你在乎,就足够了。” 隔壁席的曹彰对着旁边的曹植举起了酒樽,道,“植弟真是令人刮目相看,虽然你三哥粗陋,听不懂植弟一番言论。不管怎样,还是要敬一杯。” 曹植谢过,笑着举起酒樽,回应曹彰。目光却是不由得落在了她的身姿之上。 她正与曹丕说话,于是他只能看到她的青丝墨发,但从曹丕面上的温柔中他似乎可以察觉,她也必是同样温柔和深情。 心中愀然,他落寞地喝下了酒。 两百二十七 高殿置酒会宾客,锦堂明烛戏藏钩(7) 宓妃,两百二十七 高殿置酒会宾客,锦堂明烛戏藏钩(7) 午宴将尽,已过了未时,曹操安排众人一同到浛泾潭畔漫步。舒铪碕尕他率先走在众人之前,向大家解释着他的用意:“平日里诸位都忧心战事国事,实在劳累。偶尔赏赏美景,发发诗兴,未为不可。” 杨修笑道,“那是主公心有诗兴,我等才华枯竭,怕是只能赏景了。” 许褚见曹操又开始搞一些舞文弄墨的话题,不禁感叹,“我还是歇会儿吧,元让,你也过来坐。”说完他就挑好了一块岸石,坐了下来。 元让是夏侯惇的字。夏侯惇见许褚叫着自己,不禁问道,“何必还叫上我?” “不然那些文绉绉的,你听的懂咧?”许褚反问他。 “这你就不懂了,我虽不会欣赏,但还是愿意欣赏的。”夏侯惇的声音低了下来,“再说,难得主公今天兴致这么好,他的面子你还不给?” 司马懿就在两人身边,听着他们的对话实在有趣,很想再听下去。但见此刻曹丕身边只有甄宓,他又不动声色的向前走了几步,直到走到曹丕身后才放慢了脚步。 “丕公子。”司马懿压低了声音。 曹丕听闻,驻下脚步,“司马大人?” 甄宓见状,知道两人必是有话要说,便对着司马懿作了一揖后,撤开了一步。 司马懿上前一步,和曹丕并肩走着,“方才午宴上公子表现的不错。” 曹丕不禁笑了,问道,“愚钝惫懒,还算不错?” 司马懿点了点头,笑而不语。 曹丕十分不解,“还望司马大人指点一二。” “我倒没什么可指点的。只有一句话还望公子记着。” “大人请讲。” “须知再多切磋都是空谈,若是能用上一用——”司马懿顿住话音,定定地注视着曹丕。 曹丕也注视着他,不假一会儿,他便明白了司马懿的暗指。一时间,笑容隐约爬上了嘴角,他对着司马懿鞠了一躬,道:“多谢大人指点。” 司马懿眯起双眼,意味深长地拍了拍曹丕的右肩后,就侧身走开了。 见曹丕还在原地静伫,甄宓走了上来,“夫君的神色看起来明快了许多。” 他欣慰地笑了,揽上她的腰际,目光凝固在浛泾潭的粼粼波光之上,“一切,来日方长。” “今早你说过要带我出城的话,你还记得吗?”甄宓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暖阳笼罩在身上的感觉,实在幸福。 曹丕将下颌抵在她的发丝之上,宠溺着道,“自然没忘。” “就在你去星汉阁见了主公之后如何?三天后,小女愿随曹公子出城。”甄宓主动要求着,也逗着他。 曹丕垂目,迎上她的目光,手下不自觉地愈加搂紧了她,“这样一个美人,叫曹公子如何拒绝?” 这时,曹植刚好独自一人走到了同一条甬路之上,他看见前方不远处两人依偎的身影,默默地转回身,想走另一条甬路。 哪知道,曹丕竟在这时叫住了他。 两百二十八 高殿置酒会宾客,锦堂明烛戏藏钩(8) 宓妃,两百二十八 高殿置酒会宾客,锦堂明烛戏藏钩(8) 他的脚步尴尬地停在原地,进退两难,只好又转过身来,向曹丕打了招呼。舒铪碕尕 “我怎觉得,植弟是在躲着什么。”曹丕打量着曹植,心中奇怪。 曹植笑了笑,上前几步,道,“怕是二哥想太多了。子建不过是不想打扰二哥与嫂嫂独处罢了。”说着,他的视线状若无意地扫过甄宓,却发现她长睫低垂,他连她的瞳仁都捕捉不到。 一时间,他心中苦笑,她竟是真的再也不想见到自己了。 “植弟今日宴会的一番所言,着实令为兄钦佩,自叹弗如。” “二哥自谦了,子建也不过是运气罢了。” 曹丕目光一炬,扬起微笑,夸赞曹植道,“四弟向来博闻强识,何来运气之说。” 曹植不作答,而是拱手道,“如果二哥没事,容子建先行一步。” 曹丕也拱手回礼。甄宓随着作了一揖,却是从头至尾都没有抬起眼眉。 曹丕望着曹植的背影,心中感慨。虽说他们兄弟不比别家的兄弟亲密,但从小到大,却从未有过今日这般陌生疏远之感。下一刻,他却看见不远处,曹彰走到曹植身边,亲昵的一伸手搭上了曹植的肩。曹丕才恍然,或许只有自己,才是兄弟中最遥远的那个罢。 甄宓也瞧见了眼前的这一幕,再看向曹丕,他的目光中忽闪而过的落寞被她捕捉到。 “我们骑马好不好?”她仰头问他,“出城那天,你带我骑马。” 他笑了,揽着她迈开脚步,“自然是宓儿说什么都好。” 衣袍摆动,裙裾飘荡,两人的脚下带起了一地的柳絮。 甄宓走在他的身边,时常偷望他紧绷的下颌,阳光的温煦下,他面上的线条也柔和了许多。她不禁靠的他更近了一些,一天一地之间,就算只有他们两人相偎,也足够了。 这一刻,她怎会想太多。只有真到了一天一地的时候,她方明白——咫尺,才能相偎。 暖阳勾勒着浛泾潭畔每一个人的身姿,此时的曹府是温馨的。偶尔有明快爽朗的笑声传来,偶尔有投石入湖的水声传来。 这次家宴,倒真真应了曹操的设想。 如此剑拔弩张的战乱之时,恐怕也只能偷得这一日的浮闲。曹操环望着三三两两成群的这干人,不知不觉心底有了苍凉之意。 这时,许褚走了上来,在曹操身边问道,“丞相要不要来观战?司马大人和贾大人在凉亭那儿弹棋呢。” “哦?这倒有趣。”曹操来了兴致,便跟着许褚一同走了过去。 渐渐地,大家都聚到了凉亭之下,观看司马懿和贾诩切磋棋艺。 只见司马懿正襟危坐,神情十分专注,夹着白子的手指停在棋盘上空,久久未落下。贾诩却是一脸悠然,单手托腮,笑看着司马懿落子。 “文和的棋法够刁毒。”曹操评价着。文和,是贾诩的字。 “多谢主公夸赞。”贾诩又看向司马懿,“司马大人可有思路?” 司马懿才不理他,沉心斟酌了片刻后,白子落下。他抬眼,像是等着贾诩的赞赏一样,司马懿问道,“贾大人您看如何?” 贾诩看着,顺手捏起一枚黑子,遗憾着道,“看来贾某又要闭关苦修一番了。” 众人见状,都笑了。曹操捻须问着,“文和是想潜修到什么境界呢?” “自然是叫司马大人无路可走了。”说完,贾诩也开怀笑了起来。 一直沉默的钟繇看着棋盘上势均力敌的黑白两色,感慨着道,“只怕难喽,司马大人怎会给你遥遥领先的契机?” 司马懿听了,点了点头,道,“还数钟大人懂我。” 轻松的午后总是格外易逝。几番欢笑下来,已是夕阳斜落之时。 两百二十九 高殿置酒会宾客,锦堂明烛戏藏钩(9) 宓妃,两百二十九 高殿置酒会宾客,锦堂明烛戏藏钩(9) 双宴的晚宴在华灯初上之中掀开了序幕。舒铪碕尕 两排红漆戳灯的青铜镂空中,烛火摇曳,曼妙不已。子衿堂内的众人依旧是按照午宴之时的席位列坐。 折腾了整整一下午,大家此刻都沉默地欣赏着席中的歌舞。 杨修瞧见曹操的眉宇间闪过一丝倦意。于是一曲方罢,舞女们正拖着姗然水袖款款退下时,杨修拱手提议道,“看多了轻歌曼舞也难免厌倦,我们不如游戏一番?” 许褚一听是要游戏,顿时来了兴致,“那就快点吧,我都等不及了。” 曹操点点头应许,“德祖有何想法?” “我听闻民间有一种游戏,叫作藏钩。”杨修答道。 “这个我听过。”曹植接道,“武帝之时的钩弋夫人,手握拳不能展。武帝遇见她时,命她摊开手掌,掌中赫然一枚玉钩。有人根据这个故事,发明了藏钩这个游戏。” “既然植公子如此知晓,就由植公子来介绍罢。”杨修笑道,坐回了位置上。 “在场宾客分为两众,一众藏钩,一众猜钩。玉钩最初在藏钩一方的一人手中明置,此人须极尽掩盖伪装之能事,使玉钩辗转于藏方众人手中,最后神不知鬼不觉落入一人手中。而另一众猜钩之人,则必要全神凝视,猜出玉钩最后落入谁手。”说话间,曹植已经走到大堂两侧挽起的帷幕旁,解下了一枚玉钩。 很自然地,在场列坐的两排宾客便自动分成了两组。西侧席的荀彧、曹仁、曹丕夫妇、曹彰夫妇以及曹植一组,东侧席的杨修、司马懿、贾诩、钟繇、夏侯惇和许褚为一组。 曹操见众人都起了兴致,便垂问身侧的两位夫人,“不如你们也坐下去,和他们一起开心开心?” 环夫人笑了笑并不作答,她心中有礼数,知道该是卞夫人答话的时候,她不会多说一句。她也知道自己今日能被邀请到这所谓的家宴之上,不过是曹操看在她早夭的儿子曹冲的面子上。 卞夫人摇摇头,回绝着,“罢了,我们看着就足够开心了。” 卞夫人今日的确十分开心,她虽一直没有言语,心中却是为曹植暗暗高兴。此刻,她更是盯着曹植的身影,疼爱之情令她难以移目。 曹植走到许褚面前,恭敬地将玉钩递给他,道:“既然许将军最热情,就由许将军开始吧。” 许褚接过玉钩,倒是一愣,“哈哈。公子是欺负我许褚实惠,好叫你们看出破绽吗?” “那就要看许将军的功夫了。”荀彧笑道。 许褚环视了一下两方阵营,顿时神气了起来,“许某或许易漏马脚,但我方这几位大人可没那么简单了。说吧,一会儿你们输了,该如何惩罚?” “若是他们藏钩藏输了,大家觉得狠狠罚酒可好?”曹植转回身,问着自己的阵营。 “哎唷,植公子和许某较起劲了,今天就迫不及待拼酒了?”许褚撸了撸衣袖,豪放极了。他起身站了起来,绕过几人,径直走到了司马懿身边。 只听“啪”的一声,许褚将玉钩按进了司马懿手中,又说了句,“烫手的山芋,我可不要。” 如此,这藏钩游戏,便正式开始。 两百三十 高殿置酒会宾客,锦堂明烛戏藏钩(10) 宓妃,两百三十 高殿置酒会宾客,锦堂明烛戏藏钩(10) 司马懿攥紧了拳头,将玉钩藏在了手中,他起身,环望了一下身边的人。舒铪碕尕对面的猜钩之人便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司马懿的动作。 甄宓也看着司马懿,她压低了声音对曹丕道,“虽说杨修最晓主公心意,可我瞧这位司马大人也并不逊色多少。” “宓儿不认真参与游戏,怎想着这些?”他搂住她,她便顺势侧着身靠在了他的身上。 “我只是想,虽然眼下看上去,杨修是主公面前的红人,但谁又说得准日后之事。”甄宓感慨着。 “瞬息转变,世事无常。”曹丕接下她的话,想了想又问道,“宓儿,若是有一人,知晓你所有心思,连你想隐瞒的那部分,他都看的穿,你作何感受?” 她听了,莹眸忽闪,一抹俏皮之意自眼底掠过,“子桓可是在说你自己?” 曹丕笑了,抚着她的柔发,“自然不是。宓儿太过聪慧,若真想隐瞒什么,我又如何猜的出?” 她不满地抿了抿双唇,气恼道:“你不能不懂我的心思。” 他见她似乎真有些愠气,忙道,“好了,宓儿莫气。就算宓儿想隐瞒什么,我也一定努力地去猜,好不好?” 她本也没有和他计较,听他这么说自然更是高兴,便满意地微笑起来。 “不过,这世上若除了子桓你,真有这样一个人可以洞察我的所有心思,我一定会防备着他。”甄宓正色道。 曹丕点了点头,“所以,父亲的心里,一定是防备杨修的。” “所以,子桓说,世事无常。”她自语着,陷入了沉思。 曹丕以为她又重新投入到了游戏中,便没有继续说话,也把注意力转向了对面的藏钩众人。此时,司马懿已经回座,方才的玉钩似乎到了钟繇手中。 钟繇已是年近六十,他慢慢地从席位上站起来,笑道,“我这一把老骨头,就不折腾了。”说着他只走了两步,就把玉钩送到了隔壁席位的贾诩手上。 “钟大人谦虚了,谁人不知钟大人精神矍铄,身体硬朗,平日里为了练习书法,可以茶饭不思。”曹丕拱手相敬。 钟繇看向曹丕,回礼道,“看来公子很是了解老身。” “大人兼工篆、隶、行、草各类字体,又自创楷体一派,子桓敬佩之至。” 曹操笑了,对着众人道,“元常的专注可非常人能比。我可是听说过,元常睡梦中都在练字,甚至磨破了被子。”元常是钟繇的字。 众人听了,都笑了,内心无不赞叹不已。 “这等糗事主公都说出来了,是叫在下的老脸往哪儿放。”钟繇扶着桌案,又跪坐了下来。 待众人移回视线,却见已经得了玉钩的贾诩正襟危坐,岿然不动。 曹彰不禁问道,“贾大人这是表示你们结束了藏钩?” 贾诩笑道,“我已经交给了别人,彰公子怕是没注意到。” 两百三十一 高殿置酒会宾客,锦堂明烛戏藏钩(11) 宓妃,两百三十一 高殿置酒会宾客,锦堂明烛戏藏钩(11) “这倒奇了,我也没注意到。舒铪碕尕”曹植附和着曹彰所说。 方才众人的关注都在曹操和钟繇身上,都忘了藏钩一事还在进行。此刻都回了神,却不想漏了关键一步。 “我瞧着,贾大人似在诓我们。”荀彧分析道。 贾诩面上的笑意加深,摇了摇头,道,“或许实在是贾某动作轻微,大家便没有注意到。” 许褚见对面猜钩之人都是一头雾水,顿时笑了,“哈哈既然这样,我方藏钩结束,你们给出个答案吧。” 大家看着许褚得意的神色,都禁不住笑了。 “各位有什么看法?”荀彧问着自己这方诸人,先是将目光投向了身旁的曹仁。 曹仁回道,“我瞧着,这玉钩就在贾大人手里。既然大家都没看见他的动作,那必是没有动作。” “丕公子怎么看?”荀彧又问道。 “钟大人推说不便走动,就随意塞给了贾大人。我是觉得,凡有掩饰处,就会多言。”曹丕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钟繇听见曹丕说自己用言语掩饰行动,不禁笑道,“其实丕公子说的在理,不过老身年纪大了,想不了太多。” 荀彧又将目光投向曹植,征询他的意见,曹植摇摇头道,“我是没瞧出个所以然。” 许褚见对面一直在窃窃讨论,就有些焦急又有些窃喜地催道,“快给出个答案吧。不然过了时辰,照样罚酒的。” 突然,温婉清越的声音响起,“我怎觉得,自打一开始,玉钩就留在了许将军手中?” 循着声音,大家都将目光投向了甄宓。在如此多人的注视下,她有些不好意思,便又笑道,“我只是随意说说。” 许褚听见甄宓提到了自己,眼睛都瞪圆了。 “许将军性子直,辗转隐瞒这类的事情怕是做不来的。”曹仁接道,因为在军中他与许褚常有来往,便很是了解许褚的性格。 “所以我就想,或许他就是仗着大家的这份了解,自己藏下了玉钩。方才子桓说,凡有掩饰处,就会多言。这里不只是钟大人多言了,许将军也是多言了。烫手的山芋他不想要,我听着,却是要了的意思。”甄宓解释着自己的猜想,报以大家微笑。 “还有谁有看法吗?”荀彧又问着,见大家都不再开口,便又道,“那我们最后敲定一个人选,如何?” 曹丕沉思了一下,率先道,“我赞同宓儿的看法。或许我们都只顾着辗转的过程,却忽略了过程根本就不曾开始。玉钩在最开始就留在了许将军的手里。” 曹仁摇了摇头,道,“其实你们这么说,也有道理。我是吃不准结果,所以你们定吧。” “我也觉得嫂嫂言之有理。”曹植开了口,“玉钩器物,再怎么藏也难免会露出破绽。可辗转了这么多人之手,却叫我看不出一点破绽,实在难以置信。除非玉钩一开始就不在大家的手中。” 荀彧听了,也跟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于是猜钩一方最终敲定,手中藏钩之人是许褚。 许褚听着大家这么说,方才的窃喜都烟消云散了,他无奈地耸耸肩,道:“我还以为我藏了钩,是最出人意料的结果呢。” 说着,他伸出手,将手心中的温青色玉钩展示给了大家。 两百三十二 高殿置酒会宾客,锦堂明烛戏藏钩(12) 宓妃,两百三十二 高殿置酒会宾客,锦堂明烛戏藏钩(12) “少夫人好眼力。舒铪碕尕”许褚打心里佩服,“我原以为不会有人往我身上猜。” 甄宓见大家都投来赞叹的目光,忙笑着解释道,“凑巧罢了。” “我等平日里都是自诩了解许将军,就断定他不会藏下玉钩,实在是犯了先入为主的错误。”曹仁反思着,“所以,少夫人较我们看的全面。” 荀彧接道,“不过这也要归功于司马大人掩饰的巧妙,若是我被许将军平白无故狠拍了一掌,定要露了破绽。” 司马懿也笑了,道,“许将军只是单拍了我的手掌,并没有把玉钩给我,起初还真让我愣了一下。” “那是在下嫌弃的样子装的十分自然。”许褚伸出拇指指着自己得意地吹嘘道。 “诸位是不是该罚酒了?”曹植提醒着,他拍了拍手,就有下人端上来了几坛杜康。 趁着大家喝酒的当隙,曹丕靠近了甄宓,低语道,“我的宓儿好生聪明。” 她瞥了他一眼,问道,“子桓才发现?” 曹丕笑了,伸出手为她斟上了一小盅清酒,又举起自己手中的酒盅,示意她,“我敬夫人。” 她接过酒杯,没有立即喝下,而是望着酒盅中的清澈,问道,“子桓可还记得那日合卺酒?” “同牢合卺,历历在目。”他的神色认真了许多。 “祸福同享,甘苦与共。”她扶着衣袖遮住半靥,仰面喝尽了杯中酒。想到不久后她就要搬离兰皋堂,她心中十分酸楚。 曹丕定定注视着她的动作,稍后也一饮而尽。 甄宓搁了酒杯,若有所思着道,“虽说这个藏钩的游戏很有趣,但它的来历实在叫人伤感。” “宓儿是指?”曹丕不解。 “那位手中藏钩的钩弋夫人,虽然自己的儿子做了皇帝,自己却被武帝赐死。” 曹丕见她话音渐低,试图安慰她,“天家的决断向来冷酷。宓儿感叹即可,不要太过感伤。” “或许钩弋夫人死前会后悔,后悔那年遇上武帝的时候,她摊开了藏钩的手掌。若没有相遇,一切都会不一样。”甄宓垂下眼帘,心底为钩弋夫人惋惜。她甚至能想象出,一个美好的女子,遇上了贵气逼人的当朝天子,羞涩地摊开掌心,以为玉钩勾住了他的心,却不知定下了自己的死期。 哪知这时,一只紧攥的手伸至了她的面前,关节分明,骨力仙俊。甄宓不可置信地循着他的手臂一点点看过去,果然与曹植四目相撞。 心中霎时一乱,本能地防备,他要来做什么。 曹植清朗一笑,问道,“嫂嫂可愿替子建藏钩?” 甄宓才发觉新的一轮藏钩游戏已经开始,错愕之余,她不免看了曹丕一眼,而曹丕自然对她的尴尬毫无察觉,只是笑看着她。 曹植轻轻覆上了她伸过来的手,将温润质地的玉钩辗转到了她的手中。方才讲述规则时,他没有向众人提及的是,民间藏钩游戏中有一个说法,玉钩可以沟通心意。 一个人的心意,可以通过藏钩传递给另一个人。 他怀着这个希望,也不顾一厢情愿的尴尬,斗胆将玉钩送至她的手中,不过是期待有一天,她能懂他。 两百三十三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1) 宓妃,两百三十三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1) 三日后,曹丕如约前往星汉阁。舒铪碕尕 他知道曹操每日都起的很早,便也早早的前来拜见。 曹操叫他进了屋子,摒退了下人。待门合上,曹丕恭敬着行礼,道:“不知儿有未有扰到父亲清修。” 曹操摇了摇头,示意他坐下。曹丕见曹操手中攥着几张宣纸,扫了一眼却看不出什么。 “丕儿是为了那日双宴的事来的?”曹操先是确认着。 曹丕低头道,“儿实在愧疚,众人面前,叫父亲失望了。” 曹操抬眼打量了他一会儿后,并不否定,“为父是有些失望。” “儿已经知道自己才疏学浅,还有许多不足,日后一定会更加勤勉。” “丕儿向来态度端正,为父也不忍过分苛责了你。何况这些日邺城交由你打理,城中事务也算井井有条。为父理当满意才是。”曹操端起身边的茶杯,啜了一口。 “父亲不必纵容儿。不足之处太多,儿心中自知。”曹丕谨慎地应答着。他揣测着曹操的每句话,试图判断曹操的真正立场。在断定之前,他只有小心,再小心。 “既然你来了,必是前两日认真研习了鬼谷子的思想,此刻,有什么想和为父切磋的么?”曹操问着。那日宴席之上,曹植虽说了一番中肯的观点,却没有说中曹操真正想听到的内容。所以他才会对曹丕有所期待,而曹丕却在席上哑口无言,难免令他有些失望。 曹丕整理着思路,开口道,“父亲可愿听儿谈一谈月前的赤壁之战?” 曹操先是愣了一下,好奇他为何提起了赤壁之战,却还是耐心地听了下去,什么都没有问。 “儿以为,赤壁之战我方虽然惨败,但也未必不是个好结果。” 曹操不禁锁紧了眉头,好奇愈甚,“我军损失惨重,如何是个好结果?” 曹丕知道他这样开口定会叫曹操疑惑,也知道他若是接下来说的不合曹操心意,曹操定会震怒。 他暗吸了一口气,缓缓道来,“损失惨重,已经是既定的结果。人力不可回天之处,就要换个角度,尽最大可能将既定的结果运用起来。赤壁之战,孙刘联手抵抗我方,就是鬼谷子捭阖术的运用。所谓天下无常事,分合之势寓于其中,顺势而行便是驱使孙刘两方结为联盟的助力。战前的势,自然是我强敌弱,才会有弱弱联合。如今,我方惨败,短期内再难起兵,孙刘也必会心生罅隙。所谓审时度势,适时推波助澜,便是叫我方养精蓄锐、伺机待发。待孙刘反目,坐收渔翁之利。所以,战败,未必就是一等一的坏事。示弱,才能有翻云覆雨的效果。”曹丕顿了一下,又道,“儿运用鬼谷子的思想审视了一下现实,才真正见其精妙。” 曹操一直凝神听着,见曹丕话音落下,他捻了捻须髯,目光深邃着盯着曹丕。 曹丕迎上父亲的目光,却丝毫读不出父亲的内心,他不禁有些忐忑,“儿若哪里说错了,还望父亲不吝赐教。” 下一刻,曹操突然朗笑出来,“不枉丕儿近日苦读,总算是说到为父心坎儿上了。”兵家策略,必要灵活运用,才得其要领,曹操正是希望他的儿们懂得这个道理。 曹丕听了,这才稍稍放下心来,也回以父亲一个微笑,却依旧带着隐忍。或许他已经习惯了在父亲面前谨守分寸,想放松下来都显得很难。 两百三十四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2) 宓妃,两百三十四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2) 曹丕刚出了星汉阁没多久,就与前来拜见曹操的司马懿相遇。舒铪碕尕 司马懿行了一礼,曹丕也回了一礼,继而两人就简单地擦肩而过。 曹丕向前走了两步,才突然顿住,喊了声,“司马大人。” 司马懿料到曹丕会有话和他说,便也丝毫没有惊奇。 “那日双宴,多谢司马大人指点。”曹丕内心十分感激司马懿,若不是司马懿的一言指引,他今日也不会博得父亲如此赞许。 司马懿只是笑了笑,回道,“在下不曾指点过什么,都是丕公子自悟的。” 曹丕会意,也点了点头,“司马大人说的是。” 司马懿不再说话,转回身就跨进了星汉阁。曹丕注视着他的背影,稍许片刻后,才缓缓走出了院子。 待他回到兰皋堂后,甄宓已经伫立在门前盼了他许久。 她见他一脸轻松,便知道曹操没有为难他,她也不禁暗舒了一口气。提起罗裾,走上前,“我们何时出发?”笑意盎然,有如春风。 曹丕搂上了她,“睿儿,湘儿可是安顿好了?” “我还会不如你这个做父亲的细心吗?”甄宓笑道。他们约好今日一同出城赏玩,她便一早就安顿好了曹睿和曹湘。 正说着,一个侍卫牵着一匹高大的黑色骏马走了来,停在了兰皋堂院外。 甄宓见了,认出那是曹丕的坐骑,一时惊喜极了,“还真要骑马?” “夫人不是想骑马?”曹丕反问她,牵着她的手走到了骏马跟前。 甄宓尴尬地笑着,伸手拂上了马鞍,“可是我不大会骑马,有些怕——” “这有何难?”曹丕不以为意。 甄宓疑惑地看向他,哪知下一瞬,却是天旋地转。曹丕将她抱起,不由分说地将她放在马背之上,又扶着她坐稳。 甄宓刚想说什么,就见曹丕拽着缰绳,踩住马镫,一跃而上,从身后牢牢地环住了她。 他的热气直抵她的后颈,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还怕吗?” 音如玦玉,实在醉人。甄宓挪了挪身子,飞红了脸,低声道,“还有侍卫在这儿,你也不知避讳。” 曹丕听了,腿下夹紧了马肚,骏马便跨出了步子。 甄宓垂目看着她身前他牵着缰绳的双手,笑容悄悄爬上了嘴角。正在出神的当口,就听见曹丕又道,“一会儿出了曹府,再没人识得我们,更不必避讳。” 她听得出他话音中玩笑的意味,“我们就这样骑马出曹府?若是撞见父亲母亲——” “我们不走正门,直接从后院绕出去。”今日的行程,曹丕早已安排妥当。 行马路过后院,甄宓望了一眼抽新上绿的园子,一时心头涌起好多往事。曾经袁府的后院,也就是这里,是袁绍最喜欢的晚枫园。那日袁绍战败归来,单宁还在此处起舞。眼前似乎还有她曼妙的身姿,甄宓渐渐湿了双眸。 直到已经出了曹府,她才收了目光。 骏马绝尘而去,她和他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路的尽头。 两百三十五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3) 宓妃,两百三十五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3) 行云片片,薄如蝉翼,于湛蓝纯净的天空中飘游。舒铪碕尕 出了曹府已有许久,行至林被,曹丕勒了勒缰绳,骏马便放慢了步子。马背上的两人也悠闲下来,静赏着周身之景。 高树投荫,微风柔和,木叶簌簌作响。阳光穿透头顶的绿色华盖,碎成一地光斑。偶有乍惊而起的鹊燕,展翅翾飞之声远入高天。 “人都说春末萦恨,对景断肠,我瞧着却是另外一番滋味。”甄宓听着阵阵传来的相和鸟鸣,感慨起来。 曹丕应道,“因为我们在一起,四时都显得那么美好。” “遇上我之前,子桓就没有觉得一切美好?”她微侧着头,扶上了他的手臂。 “遇上你之前的种种,从未走进过我心间。”他的鼻翼贴上了她的鬓发,他细细嗅着隐约的清香,十分沉醉。 “那曹公子是不是应该感谢苍天将我赐予了你?”甄宓逗他,靠向了他的颈窝。曹丕只觉得颈间被她的秀发蹭的微痒,忍不住笑了,“那我要和上苍说,只这一生可不够,我还要来生,再来生。”末了,他吻上她的脸颊,“我想永远地拥你在怀里。” “子桓觉得,来生我们会怎么相遇?”她索性就着他的话题问了下去。 曹丕听了,先是对她开起了玩笑,“今生这般不好吗?我是高高在上的公子,命你抬起头,你便要抬起头。” 甄宓不满地拍了一下他的手背,“我不要。来生我们要换一下,我才是高高在上的那个。” “好好好,都依着宓儿。小的愿为宓儿做牛做马。”曹丕心中一阵疼爱,环紧了她,又幽幽着道,“其实,若还有来生,我想成为第一个走进宓儿心中的男子。” 甄宓默然,原来他多少还是在乎她曾嫁给袁熙这个事实。她心中有愧,只得暗暗许诺,若还有来生,她也愿只属于他一人。 其实有关来生,曹丕常常有所设想,他不想再生在这样的家庭,不想再活的这般谨小慎微。这一生他不曾得到过的,母亲的关爱,手足的亲密,他都希望可以在来生拥有。 林被起伏,骏马登上了一处缓坡,风渐渐大了起来。直至上了坡顶,视野豁然开阔,甄宓才惊奇的发现不远处是一片湖泊。 而湖边停着一只木船,一个熟悉的身影立在岸边,甄宓仔细看了看,问曹丕道,“那可是延康?” 延康听见了身后的马蹄哒哒,忙转过身,迎了上来,“丕公子您来了。” 曹丕利索地跨下骏马,只留甄宓一人在马上。他打量了一下湖边的木船,满意地道,“辛苦了延康。” “为公子办事何谈辛苦呢。”延康笑了笑,又对甄宓礼貌地行了礼,“少夫人今日可开心?丕公子前两日可是好生计划了一番呢。” “谁许你说这些了。”曹丕故作正经,严肃地斥着延康。 延康知道曹丕定是不好意思了,心觉有趣,便笑着道,“那在下就不扰两位了,先行告辞。” 待延康走远了,甄宓才仔细地打量起曹丕的神色,问道,“曹公子都好生计划了些什么呢?” 两百三十六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4) 宓妃,两百三十六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4) 曹丕走上前来,立于马下,向她伸出手,“宓儿不下来,怎知道我有何计划?” 甄宓搭上他的手,小心翼翼地跳下马来,又被他稳稳抱在了怀里。舒铪碕尕曹丕轻轻将她放在地上,还未等她站稳,便俯下身,吻住了她。甄宓愣住,脚下一顿,整个身子都栽进了他的怀中,一时间贴的他愈近。 投在地上的剪影已然分不出彼此,许久过后,曹丕才缓缓停下了唇上辗转的动作,却没有移开面颊。两人依旧靠的很近,彼此的呼气打在脸上,气氛极尽缠绵暧昧。 甄宓先开了口,柔声问道,“这算是计划的一部分?” “你说呢?”他又靠近了些,双唇已经触及了她的双唇,鼻翼抵上了她的鼻翼。 他这样诱惑,她心头情动,不禁阖上双眼,向前主动吻上了他的唇。 她这样主动,他更是难以自抑,双手愈发加力地扶紧了她的腰肢。他又反攻而来,力道逐渐加大,她不得不后退着步子,才好迎着他意乱情迷的攻城略地。谁知身后不远处有一处凹陷,她一步未退稳,脚下一滑就向后仰去。 曹丕一直就着她的力道,转瞬间根本未反应过来,竟扑着她摔在了地上。 土地虽然松软,甄宓还是一阵吃痛,责怪地捶了捶他的胸膛,“都怨你。” 青草和泥土的味道混合着冲进鼻翼,曹丕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手掌便撑在了地上。她的发丝柔柔地散于青草之中,她的腮翼那样剔透,她的双眸更是澄澈,他不禁看得出神。 “怎不起来?”她问道,迎着他的目光。 曹丕未置一言,只是深情地凝视着她。甄宓在他的目光下不禁有些害羞,她侧了侧头。 暖阳笼罩着两人,曹丕望着她面上颈上的莹白光泽,有些情难自禁。 “宓儿,你是故意的。”他的呼吸加重起来,理智却还依旧盘旋在脑中。 甄宓瞥了他一眼,嗔道,“分明是你太笨。” 曹丕手臂支撑的力量松了松,又压低了几分,“宓儿,你真的好美。” 她见他眼神流露的尽是宠爱,便也笑着不说话,双靥悄上嫣红。 “有你在身边,究竟是我几世修来的福分。”他腾出一只手,拨开了她额前几缕凌乱的发丝,光洁的面颊在眼前,含娇含态,似是精雕玉琢。 “遇见你,也是我的万幸。”她何曾不是一样的感激苍天将他赐予给了她。就算哪一天,他身边不得不有了别人,她也不会有丝毫的后悔吧。 曹丕定了定神,试图驱散心底的冲动,却还是按捺不住,伸手覆上了她领口的排扣。 她握住了他的手,“这也在计划中?” 他痴迷地垂下头,吻住了她的香颈,声音低沉,“计划不如变化。” 树影婆娑,啼莺婉转,唱和之间,天地失色。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两百三十七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5) 宓妃,两百三十七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5) “当心。舒铪碕尕”曹丕扶着甄宓,叫她先上了船。他转身解开系在木桩上的绳索,一跃跳上了船尾。 木船震荡了一下,水纹便荡开了一圈圈。 甄宓走进木船的拱棚下,竟发现里面虽然地方不大,却置着小桌,桌上不仅有三样精致的糕点和蜜饯,还有一套简单的酒具。 她走上前,提起正中酒壶,置于鼻下,“这不是寻常的酒?” 曹丕拿了过来,也嗅了嗅,“嗯,是果酿。” 甄宓翻正了扣着的两个小杯,“那我为子桓斟上?” 曹丕摇摇头,笑道,“小的还要为甄姑娘撑船,不如姑娘先自行品尝?” 甄宓听了,索性放下了酒壶,道,“那算了,我瞧着你这位船夫不可靠,果酿若是随着晃来晃去的船洒了出来,你可担待不起。” 她走向了船头,曹丕则留在了船尾,一桨一桨地滑开水波。 木船缓缓地向湖心荡去。 “我有许久没有泛过舟了。”甄宓幽幽地提起,“上次泛舟湖上,还是小时候。” “怎会?袁熙他不曾带你游玩过?”曹丕也不知为什么会提起袁熙,就突然这么问出来了。不过,此刻提起袁熙,曹丕也没什么刻意避讳的感觉了。 甄宓倒是一愣,随即也很自然地答道,“他不曾。”何谈游玩,他甚至都不曾陪在她的身边。甄宓不禁有一丝伤感,她悲哀地发现她的生命里有几年是几近空白的。除了和单宁偶尔的消遣,袁府的那几年,她是如何消磨一个人的时光,她已经什么都想不起来。 曹丕看着她似有落寞,不禁想起,那天她在见到袁熙的头颅之后,昏迷中反复喃喃的,是袁大哥三个字。 他回了回神,复又问道,“他竟这样冷落着你?他怎舍得?”撑桨的动作依旧。 “他也有苦衷罢。”甄宓这下是真的好奇了,曹丕竟一直问着她袁熙的事情。 “既然他不曾为宓儿付出过什么,宓儿为何在初初遇见我时,那么的在乎他?”此刻听甄宓所说,似乎他们之间并未有什么交集,曹丕实在好奇这份感情的基础。 甄宓犹豫了一下,还是向他坦白道,“袁熙和我,其实在很早以前,就相识了。” 曹丕诧异,甄宓见了便继续解释道,“儿时,他救过我。长大后,父母之命下我竟成了他的妻。” “所以,你唤他袁大哥。”曹丕低声自语,甄宓并未听见。他心中微微泛起一阵醋意,她和袁熙之间竟有这层因缘。 下一刻,曹丕搁下了船桨,走到了船头,船尾便微微翘起稍许,船身还依旧稳着。他立在了她身边,伸手搂住她,将她按在了自己的怀里,不言不语。 木船已经荡到了湖中央,此刻无人掌控,正缓缓地打着转。 水波倒影之下,是两个人相依的身影,粼粼点点,微光荡漾。 两百三十八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6) 宓妃,两百三十八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6) 木船悠荡,甄宓偎坐在曹丕的怀里安稳地睡着了,没有梦,却胜似有梦。舒铪碕尕 天光云影浮于水中,曹丕看着怀里安睡的挚爱,一时思绪万千。他心中一直暗藏着意指天下的抱负,从未示于任何人前,连她也不知道。他不是故意向她隐瞒,好多事情,他只是还未想好。遇上她之后,他几度对他的抱负产生了质疑。就如今日,偌大的世界只有他与她,他从未有如此的放松,他才发现原来他也可以那么随性放任。曹丕抚上了她安睡中的蛾眉,想象着他们一家四口退出乱世角逐的生活,不知不觉笑意爬上了嘴角。 一滴水珠落在了甄宓的额上,丝丝凉凉的触感传来,她缓缓睁开双眼。又是几滴水珠降落,打湿了她的衣袖。 “下雨了?”甄宓忙坐了直,再看向曹丕,他已经起身去撑桨。 “宓儿先去拱棚下避避雨。”曹丕抬头望了望天,大块的云朵正在聚拢,看上去雨会下的越来越大。 甄宓听了他的话,退进了拱棚下。曹丕看着拱棚的糊纸上只搭着薄薄的干草,皱了皱眉,“我们要赶快回去。”说着他加快了手下摇桨的动作。 过了一会儿,船才靠岸,雨已经大了许多。曹丕解下了自己的披风,裹到了甄宓身上,不由分说地搂着她下了船。 很快,两个人便上了马,骏马飞快地奔跑起来。甄宓感受到曹丕身上几乎都湿透了,正想还回他的披风,却被他单手按住。 “我不要紧。”他的下巴绷的很紧,棱角分明,有着不可违抗的魄力。 她只好作罢,由着他照顾她,疼爱她。甄宓望着她身前他握住缰绳的双手,上面的雨滴不断地滚落,她想的到此刻他的脸上也一定如此。 “出游的一天,竟是这样落魄收尾了。”曹丕有些遗憾,他没料到天气的变化也会如此匆忙。 甄宓柔声安慰他道,“至少美好过,便值得了。” 曹丕听她这么说,突然贴近了她耳边坏笑道,“宓儿觉得今日之事美好?” 她知道他在指什么,顿时羞红了脸,“无耻之徒。” 曹丕虽逗了她,却还是叹了口气,道:“我本想圆圆满满的陪你一天,却没想到下起了这场雨。” “子桓不必太遗憾,有这一天,我已经很开心了。”甄宓侧过额,埋进了他的颈窝。 她伸出手,轻轻将他裹在自己身上的披风褪至肩际,如檀墨发便淋在了雨中。曹丕面上和发上的雨水一行行滑下,滴落在她的发上,她感受到了丝丝凉意。感受着他的感受,她安心地笑了。 很快,两个人已是骑马进了城门。雨愈发瓢泼,此处离曹府还有很远,曹丕不忍再叫她淋在雨中,便就近找了一处府邸,停了下来。 抬头望去,只见府邸的牌匾上隶书写着“铜鞮侯府”。大概是因为下着大雨的缘故,府门紧闭,不见一个侍卫。曹丕将甄宓抱下马,又将马拴在了府门旁的马桩上,“暂时在这里避避雨吧。”(鞮,di,一声) 甄宓提起裙摆,也抬头望了望“铜鞮侯府”四个字,随后便跟着曹丕走到了府门的檐下。 两百三十九 逢春触处须萦恨,对景无时不断肠(1) 宓妃,两百三十九 逢春触处须萦恨,对景无时不断肠(1) 雨倾泻如瀑,濛濛之中,走来了两个男子。舒铪碕尕两人都身着蓑衣,头戴竹笠,一看便知是一对主仆。 为首的男子看见了在府门檐下避雨的一双身影,他远远地打量了曹丕,心中暗惊。 曹丕和甄宓见有人向府门走来,忙礼貌地让了让。哪知道,来者竟然开口招呼道,“这位可是曹丕丕公子?” 曹丕倒是一愣,怎么也想不出自己认识这位男子。 对方察觉到曹丕的疑惑,便不慌不忙地笑着解释道,“在下是此府主人,铜鞮侯萧远。曾在丞相府上见过丕公子,当时人多,公子未曾注意到在下也是自然。”说着,他又看了看甄宓,问道,“这位便是少夫人了吧?” “嗯,内子甄宓。”曹丕接道。 甄宓回了一揖,“见过铜鞮侯。” “恕在下冒昧一问,铜鞮本是一处地名,为何铜鞮侯府却在邺城之中?”曹丕好奇。 “乱世流离,迁家很是常见。”萧远见两人身上都是湿漉漉的,便邀请道,“不如两位到府上小坐一会儿,我们慢聊。” 曹丕见雨势丝毫不减,便赞同着点了点头。 萧远命下人在正堂上了炉火,供曹丕和甄宓烤干衣物,自己则脱下了斗笠和蓑衣,搁置一旁。 甄宓打量着这位铜鞮侯。他看上去很年轻,至少和他的侯爷称号相比。年纪轻轻就封了侯,大概是汉廷所封的世袭爵位。 “如此大雨,公子和少夫人为何出现在这里?”萧远见两人已经坐好,便开始寒暄着。 “清早便携内子出城散心,却不想午后下起了雨。”曹丕接过下人递来的热茶,直接转递到甄宓的手里。送茶的丫鬟见状,便又为曹丕斟上了一杯。 “时至春末,天气变化无常,难免遇上这样的情况。”萧远摆了摆手,叫丫鬟都退下了。 “侯主可曾入朝过?”曹丕觉得这张面孔很是陌生,似乎在朝中也不曾见过。 萧远笑了笑,道,“在下的爵位是承袭祖上,我如今只是个商人罢了,偶尔才会和朝中大臣们来往。”罢了他又道,“丕公子大可直呼我的名字,在外我已经很少用侯主的身份了。” 甄宓听着两人的对话,大概明白了许多。这位铜鞮侯是位商人,却能接触到朝中大臣,手下的生意必是不小。看着府里的装饰,鎏金的香漏、古木的桌案,家底必是十分殷实。 她正想着,就听见一个女子的声音从屏风后响起,“侯爷回来了?” 循声望去,声音的主人缓缓地从屏风后踱出,罗裙水袖,翠环叮当,俨然舞女的装束。 此女不曾想正堂里还有另外两个陌生人,一时有些慌张,忙深深垂首作揖道,“抱歉,奴婢不知侯爷还有客人。” “无碍,起来吧。今天就不必跳舞了,你退下吧。”萧远道。 舞女这才抬起头,扫了一眼席位上坐着的两个客人,霎时浑身震住。 她清楚地记得他们,那年她回邺城探亲,上元节的晚上,她遇上了这对夫妻。她忙一挥衣袖遮住了自己的脸颊,她顾及面子,生怕被他们认出。彼时她还是太守的女儿,衣冠华贵,几年内,她竟沦落到为人歌舞,一切都天翻地覆。 甄宓只和她有一瞬的对视,并未识出她,曹丕更是没察觉出什么。 郭照暗松了一口气,依旧掩着面,缓缓退出了正堂。 两百四十 逢春触处须萦恨,对景无时不断肠(2) 宓妃,两百四十 逢春触处须萦恨,对景无时不断肠(2) 回到自己的房舍,郭照解开了罗裙上的腰带,很快就换上了一身便衣。舒铪碕尕她的丫鬟芷清见她回来,便迎了上来,关心着问道,“今日侯爷没让小姐跳舞吗?” “府里来了客人。”郭照浅浅地应答,心思全然不在这里。她不知道那对夫妻是什么身份,竟可以在铜鞮侯的府上坐为上宾。好在他们没有认出她,不然会是怎样的尴尬。她叹了一口气,想起过去在自己家中的荣华富贵,再低头打量现在的一身素衣,心中郁结起来。 芷清为她递上一杯茶,手却是一抖,茶水洒到了桌案之上。郭照见状,忙去注意芷清的双手,只见这双手上布满了猩红的伤痕,横横纵纵盘在一起,十分怵目。她忙一把握住芷清的双手,焦灼地问道,“又有人欺负了你?” 芷清抽出双手,背到了身后,道,“小姐别生气,又不是第一次了,芷清可以忍。” “那些个下人究竟哪来的胆子,居然一次次的这么欺负你!”郭照起了怒火,最气不过她寄人篱下,连自己身边的人都无法保护。她又拽过芷清的手,褪下她的衣袖,那些个蜿蜒的伤痕一露向上攀沿,似是没有尽头。郭照不忍再看,又放下了她的袖子。 “这些天你不必伺候我了,安心休养。” “不行。”芷清回绝,“我若不伺候小姐,还会有谁关心小姐。芷清可以忍,可以忍到离开这里的那一天。”下一刻,芷清的面上闪过一丝寒光,眼中流露出恨意,“到了那一天,小姐再替我做主,那今日的一切忍让,都值了。” 郭照坐回圈椅之上,她还不知自己何时才能结束这寄人篱下的日子。可如今,她只能承诺芷清,给她一丝希望,也给自己一丝希望,“我会想办法,无论如何都要翻身。” 芷清听闻,十分欣慰,直接用衣袖蹭干了方才洒在桌案上的水渍,又为郭照倒好了一杯茶。 “小姐先歇着吧,我去去就来。”芷清穿戴好蓑衣便要告退,郭照也没有留她。 芷清刚出了郭照的房间,还在院中,就迎面遇上了四个来挑衅的丫鬟。 “喂!小蹄子!叫你煮的开水煮好没?”其中一个丫鬟厉声问着。另外三个丫鬟也是冷眼相看,目光中满是鄙夷。 “同是下人,你凭什么指使我!”芷清十分不爽,反抗了起来。 “你可要搞清楚,你的主子是个舞婢!舞婢是什么?舞婢就是下人!你自然是下人的下人!使唤你有什么不对?”方才说话的丫鬟依旧说着,还说的有理有据。 芷清顿觉屈辱万分,她暗暗攥紧了拳头,自知理亏,发作不得。 郭照听到了院中的吵闹,也听到了舞婢一词,她心中的怒气再也按捺不住。只听“砰”的一声,郭照推开房门,“谁许你们在这儿放肆!” 四个丫鬟先是被突如其来的一声吓到,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为首的丫鬟不屑地瞥了一眼郭照,道,“你总算露脸了?我还以为没面子的人要躲到地缝里一辈子呢。” “你们若是敢再欺负芷清,我必会叫你们好看!”郭照一气之下,将手中还握着的茶碗摔在了四人面前。雨还在下着,郭照也顾不得淋在身上的冰冷,一转眼便湿了全身。 “你以为你是谁?不要老是端出小姐的架子!你现在是在铜鞮侯的府上,你不过是侯爷养的舞婢!”这四个丫鬟知道郭照的底细,知道她家落败之后她被卖到了铜鞮侯府,以歌舞取悦侯爷。而那个芷清,平日里总是口中挂着小姐长小姐短的言辞,非要叫人觉得她们高人一等。这四人自然气不过,便总想着法给芷清颜色。 几人正在争吵的当口,院门口却是闪进了一个人的身影。 两百四十一 逢春触处须萦恨,对景无时不断肠(3) 宓妃,两百四十一 逢春触处须萦恨,对景无时不断肠(3) 待斗笠下的面庞渐渐浮现,几人才惊奇的发现来人居然是萧远。舒铪碕尕郭照更是惊讶,她这里寒舍简陋,萧远之前从未涉足,今日却只身一人前来。 萧远皱了皱眉头,看着眼前的几人,喝声道,“都给我退下!” 几个丫鬟忙闭紧了嘴巴,面面相觑着逃开了,谁也没想到萧远竟会来了这里。 萧远见郭照浑身湿透,略有不满地道,“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样子?” 郭照忙作了一揖,“侯爷有何吩咐?” 萧远上前几步,走进了郭照的房内,示意她关上房门。 于是,屋里便只剩下了两人。 萧远不绕弯子,十分直接地说道,“方才正堂里的两人你也看到了,我已经把他们留下同进晚宴。” “是。”郭照应着声,却不知萧远是何意图。 “这些年我叫你每日歌舞,如今也该露露脸面了。”萧远自己走到茶案边,自顾斟了一杯茶水。 “郭照不解,还望侯爷指点。”郭照小心谨慎着问道。 萧远垂目望见杯中的茶叶不甚新鲜,便又将茶杯放下。 “这几年你在我府上也委屈了,我知道你从前的家境殷实,现在却要在这里受苦。如今我赐你一个机会,叫你找回从前的一切,何如?”萧远漫不经心说出的话,却叫郭照着实一惊。 郭照心中已然有所猜想,却还是不相信地问道,“侯爷的意思是叫我吸引方才正堂的公子?” 萧远嘴角浮上一丝不易察觉的笑,“不错。” 她突然像明白了一切似的问道,“这么多年你收留着我,每日看我歌舞,其实是在栽培着我?蓄养着我?” 萧远见她一点就通,不禁笑道,“我就知道你聪慧过人,看来我的工夫没有白费。” 郭照心中凉下半截,原来他每晚对她舞姿沉醉的注视,不过是在思索如何将她栽培的更加完美,好敬献给别人,取悦别人。这真是掩饰得十分巧妙的利用。 这一刻,她不再谨慎着对他,郭照冷笑出来,道,“只可惜,侯爷打错了如意算盘。” 萧远眸色一凛,“何解?” “我虽不知来者是何身份,叫侯爷费劲脑汁安排我介入。可是实不相瞒,许多年前我便遇上过这对夫妻,两人恩爱之深是绝容不下第三人的。”郭照看着萧远的脸上闪过一丝疑惑,不禁得意地笑了。 下一刻萧远却是镇定了许多,他不屑地笑道,“那是你以为的鹣鲽情深。世上的再完美的感情,也有裂痕,只不过这次你难以察觉罢了。” “那是因为你是商人,你只懂得经商!除了赚钱,你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什么!”郭照一不留神便抬高了声音,她实在难以相信自己自始自终只是一个连下人都不如的棋子。亏得她还以为他对她稍稍有情,她甚至每天盼望着他回来,好为他歌舞。如今看来,都是耻辱罢了。 萧远见郭照冲动异常,心下思忖了一会儿,斜目望向她,略有打量的笑道,“莫不是你迷恋上了我?” 两百四十二 逢春触处须萦恨,对景无时不断肠(4) 宓妃,两百四十二 逢春触处须萦恨,对景无时不断肠(4) 她的心事居然这样被他玩味着说出,她心底自是万分不甘,冷哼一声,“侯爷误会了。舒铪碕尕” 萧远一眼就察觉出了她的隐瞒,一时间不禁笑意加深,“我劝你还是省省在我身上的工夫。”他又上下打量了郭照一圈,道,“你的姿色对我来说,太过平常。” 郭照气得暗自咬紧了牙关,极力调整了自己的情绪,才嘲讽着道,“连侯爷都觉得我姿色平常,何故还叫我去吸引别人。吸引不成,反倒成了笑话,为侯爷丢脸。” 萧远见她上了怒气,有些担心,再实话实说下去必会毁了他原本的计划。好在还来得及弥补,他心中暗自安慰。于是,他上前一步,伸手抚上了郭照的下颌,拇指沿着她的脸庞滑下,略带调戏地道,“瞧瞧这张利嘴。我偏偏喜欢你这样。” 郭照被他手上的动作扰乱了心绪,一时失神,注意力都落在了他指尖的触感上。 他见她的反应正在自己的预料之中,满意极了。 “照儿……”他又靠近了些,面庞凑近了她的面庞,“我怎会舍得你离开……” 郭照惊住,还未反应过来,又听见萧远道,“为了我,就当为了我好吗?” “为了你,我就要去做别人的小妾?”郭照看着此刻深情万分的萧远,又想着他对自己的利用,根本弄不明白萧远的真正意思。 还好接下来,萧远给了解释,“我何曾叫你去做别人的小妾?今日这位曹公子是丞相曹操实际上的长子,这便意味他将来的地位毋庸置疑,哪怕现在在朝中,也是有着不容小觑的影响力。我只想令他迷恋上你,宠爱上你。这样凭着他的地位,能给我的商船私货带来很多便利。这数额,是你无法想象到的。” “说到底,还是利用我罢了。”郭照移开视线,倒吸一口凉气。 “不。照儿,我需要你的帮助。”萧远笃定了许多,他直直地注视着郭照的双眸,试图叫她相信自己。 “你就料定我会帮你?”郭照苦笑。 萧远摇摇头,低声道,“一旦我和官府有了稳固的联系,你就不必再周旋于他的身边。到时候,我们两人,一起享用这天下繁华,如何?” 郭照不可置信地望着他,问道,“和我?我们两人?” 萧远的目光温柔了许多,“不错,只有我们两人。” 她听了,终于心动。将来若是能得到夫人的名分,过上富足无忧的生活,就算现在多付出一些,又有何妨。待到她做了铜鞮侯夫人,她和芷清就再也不用低声下气的寄人篱下。如今受的苦,她也会有了发泄。这么想着,她缓缓点了点头。 萧远见她答应,心中暗喜,一把将她环在了怀里,道,“我就知道照儿一定不会辜负我望。” 叮嘱一番后,萧远先离开,留下郭照更衣梳洗。 待萧远出了院门,身边只剩下他的随从之时,他才抖了抖衣袖,甩掉了方才因为抱她而沾上的雨水。萧远紧锁起眉头,他还真没料到郭照如此敏感,如此不好对付。 两百四十三 逢春触处须萦恨,对景无时不断肠(5) 宓妃,两百四十三 逢春触处须萦恨,对景无时不断肠(5) 晚宴伊始,萧远引着曹丕和甄宓移步到会客厅。舒铪碕尕 他掀开门上的帷幕,单手撑住,叫曹丕和甄宓先进入厅中。 “在下这里的矮桌构架小巧,一个席位只能坐下一个宾客。所以,公子和少夫人怕是要分席列坐了。”萧远指着厅中的矮桌,又抱歉着对甄宓道,“不便之处,还望见谅。” 甄宓礼貌地回礼,话音温柔,“侯主大人客气了,不过一顿晚宴而已。其实侯主不必如此铺张。”甄宓环望着房屋四角漆金雕玉的顶柱以及层层挽拢的薄纱。 “两位不经意便来了我的府上,实在是我们之间的缘分。在下心意微薄,也不算铺张了。”萧远恭敬地拱了拱手。 当朝丞相的公子既来了他的府上,他必然要奉为上宾,怠慢不得。因为他知道,他将来的好处,可是要越来越多了。更何况,若不在这样一个轻纱薄拢,飘忽若梦的美妙环境之下,如何叫郭照巧施勾引呢。萧远笑着,掩盖住了他心中的盘算。 曹丕先扶着甄宓坐下,自己又走到一旁的席位上,才坐了下来。 萧远不声不响地打量着两人默契的动作。看来还真如郭照所说,此二人十分亲密,外人怕是难以插足。尤其,眼前这位少夫人貌若天仙,举止娴雅,实在是郭照所不及。萧远暗自揣度,不免有些忧心。 待饮食器具一应上好,婢女们又依着铜鞮侯先前的吩咐,端上了陈酿酒坛。 “丕公子来尝尝我府上的藏酒。”萧远挥了挥衣袖,示意丫鬟为曹丕斟酒,“丕公子别嫌弃在下狂妄,我府上的藏酒都是千金难求的西域贡酒,年代也十分久远。丕公子大可好好品尝。” 曹丕注视着潺潺注入杯口的酒液,客气着道,“我向来不胜酒力,这等醇酿极易醉人,怕是不能多喝。不过侯主的心意,在下都领会了。” 萧远笑了,道:“一醉何妨?在下喝酒就偏喜欢体会醉了的滋味。” “侯主的洒脱,在下不及。饮得几杯便好。何况我还要陪内子回家,醉了实在万事不便。” 萧远见曹丕似乎不想多喝,便不再劝酒。他没想到曹丕是个如此谨慎之人,看来今晚他的计划将会进展艰难。正想着,就听得一阵悦耳的丝竹之声响起,几抹水袖碧影缓缓移入会客厅中。 萧远见郭照隐没于诸多舞女之中,已是施好粉黛,容光焕发,早已不见方才一身素衣雨水的狼狈,他松了一口气。 曹丕未曾想到萧远竟安排了歌舞,“侯主实在是客气,这些就免了罢。”他的目光落到姗姗袅娜的几个身影之上,只一瞬,便移开了。 “欸,就看一曲也无妨。丕公子平日里可欣赏歌舞?”萧远问道。 甄宓听萧远这么问着曹丕,不禁笑了,她端起一旁的茶水,抿了一口,细听着曹丕的回答。哪料到曹丕竟然说,“在下府上倒有一人,行动时有如起舞,说话间胜似婉歌。在下每日看着她,便够了。” 萧远先是一愣,复又看了看甄宓的反应,才发觉曹丕口中所谓的她,原来正是这位甄少夫人。他从前一贯听闻曹操的二公子曹丕低沉内敛,情不外露,如今看来,这个少夫人对他来说恰是一个例外。他对她的情,简直溢于言表。 两百四十四 逢春触处须萦恨,对景无时不断肠(6) 宓妃,两百四十四 逢春触处须萦恨,对景无时不断肠(6) 正在起舞的郭照也听到了曹丕这句话,心中咯噔一下。舒铪碕尕细细算来,那次上元节已经距今四年有余,他待她竟如当初一般呵护。郭照趁着转身回步的间隙,目光扫过曹丕,只看到他和她互通着眸色,他们的注意力,都不在舞池这边。再扫过萧远,却是和他凝重的目光相对,郭照慌乱了一瞬。 萧远微微挑眉,示意郭照。 郭照见状,心中了然,双袖挥起,丝竹之声骤然激越起来。其他舞女都掩面袅娜着退下了正厅,只余郭照一人。 下一刻,一抹玫红长袖突然伸至眼前,曹丕愣了一下,轻盈水袖近在咫尺,以至于令他闻到了从袖口中隐隐传来的幽香。他看了一眼水袖的主人,郭照却又突然收回甩出的水袖,掩于面前,只余一双凤目。 曹丕不禁纳罕起来,这位舞女眉梢眼角尽在传情,究竟是何用意。 甄宓握着茶杯的手莫名加了力,她心中诧异,这个女子居然如此堂而皇之地向曹丕示好,更何况她还在这儿。 丝竹之声轻缓下来,郭照的舞步也放慢了许多,她眉眼堆笑,目光分寸不离曹丕。 曹丕在她的目光下,十分不自在,他握拳轻咳了咳,笑着对萧远道,“侯主府上的舞婢都是这般大胆放肆吗?” 曹丕虽面上笑着,话音却是冰冷,萧远察觉出他已经愠怒。 “这个舞婢不懂规矩。”萧远堆笑地解释着,而后他骤然严肃起来,呵斥着郭照道,“停下!” 郭照正旋转着,此刻听到如此厉声的呵斥,她一慌神,脚下一绊,差点摔倒。突然这一瞬,她来了灵感,索性就向前踉跄了一步,径直向曹丕的方向摔去。就在身体失衡的一瞬,郭照算准了时机,将两抹玫红水袖向曹丕甩去。然后她便闭上了眼睛,忐忑着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电光石火间,曹丕飞快地起身,一伸手便拽住了郭照的水袖。 看到这一幕,甄宓的瞳孔猛地一缩,她不敢再看下去,强迫着自己移开了目光。她安慰着自己,她应该相信曹丕,他不会做任何会伤到她的事情。 郭照感受到水袖被人拽住,正想着计划总算有了进展,哪知道下一刻曹丕却是猛一用力,将她本已失衡的身体甩到了一旁,郭照未稳住,径直摔在了地上。 如此受了极大的屈辱,郭照撑起身子,愠怒地转回头看向曹丕。 曹丕又重新坐回了席位上,笑看着她,眼中一丝嘲讽,“若不是在下伸手及时,姑娘是要摔在我面前的案台上了,痛就不是这般轻浅了。” 萧远脸色阴暗下来,道,“郭照,你还不快退下。” 郭照听闻,独自站了起来,整理了裙裾,最后看了一眼萧远,眼中尽是委屈。 甄宓听见萧远叫她郭照,突然想起了什么,她再度打量起郭照,这才认出她就是那日在吴质府上遇到的女子。 竟然是她。 甄宓回想起那晚,郭照伸手便指上了自己已经中意的花灯,如今,她再伸手,竟指向了自己的夫君!甄宓倒吸一口凉气,目光无法从郭照身上移开。 郭照虽心中难过,步伐却依旧姗然着退下了,离开正堂前,她望了一眼甄宓。甄宓的错愕神情尽收于她的眼底。郭照猜到,甄宓必是记起了自己,这样想着,她竟不自禁地弯起了嘴角。这抹不易察觉的笑,尽是挑衅。 甄宓看怔了。 两百四十五 逢春触处须萦恨,对景无时不断肠(7) 宓妃,两百四十五 逢春触处须萦恨,对景无时不断肠(7) 待到雨歇,萧远送走了曹丕和甄宓两人后,便去了郭照的住处。舒铪碕尕方一进门,就瞧见郭照正孤身坐着出神,脸上似乎还挂着若有若无的泪痕。 萧远走上前,同样坐了下来,面对着她。 郭照知道他进了屋子,却没有看他一眼。 直到静默了良久后,萧远先开了口,语气中带着责备,“今晚你实在是太大胆了。” 郭照只听着,毫无反应。 萧远又道,“他的夫人也在场,你怎么能将意图表现的那么明显?险些叫我也被曹丕记恨。” 郭照听到这里,苦笑一声,“侯爷不是叫我勾引么。” “我是那么说没错,可我没想到你竟然不懂得步步经营。今晚我只希望他能注意到你的存在,你却好,将一切都搞砸了。”萧远按捺着心底的愠气,试图将声音放得平和。 郭照终于抬眼,和萧远对视上,“今晚一过,他必会记住我了。” “记住的也是你的狼狈。”萧远叹了一口气。 郭照噤声,目光黯淡下来。她感受的到,她今晚的表现必是叫他十分失望。何尝只有他,连她自己都对自己失望至极。她自知自身姿色不及曹丕的夫人,但也不至于太过不堪。曹丕不理会她便算了,何故还要在话语中嘲讽她。她不在乎在曹丕面前丢掉尊严,她现在更在乎萧远怎么看她。若是萧远认为她连仅剩的利用价值都没有了,她还哪有机会翻身,她将永远沦为舞婢。 短时间内,两个人各有心思,都没有人再说话。 萧远见天色已晚,便要起身离开。这时候,在他的意料之外,郭照突然开了口,“我原以为方才我跌倒,你会下来扶我。” 萧远站了起来,低目注视着眼前的女子,语气柔和下来,“抱歉,照儿。目前为止,在外人眼里,你只能是我的舞婢。” 心中痛楚,郭照抬起头,回迎着他的目光,同时抑住了就快流出的泪水,“所以我心急,我急着想办好你交代给我的事,这有错么……” 萧远动了动唇,望着她盈着泪的双眼,却是不知道说什么。 郭照见状,又收回了目光,不再看他。直到萧远走出了屋子,合上了门,她的泪才缓缓流了下来。 她注视着方才萧远坐过的木椅,脑中闪过许多过去的零碎场景。 第一次她遇见他,是在她家正门跟前。那时候,她刚刚失去父母双亲,又要面临着家道衰败带来的落魄。邻里邻外都知道她父母被判重罪,更是都凑来看热闹。 她只记得她跪在众人的唾弃中,还要指望着有好心人会买下她,给她一个去处,她这辈子都没有体会过那种低声下气的屈辱。而后,萧远便出现了,一袭淡金色花纹的白袍,贵气逼人。 他似乎丝毫不嫌弃她身上的灰尘,竟解下了自己的披风,裹到了她的身上。 那份温暖,她实在久久难以忘怀。 她还记得他将她扶起后,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是:“姑娘,可愿随在下回府?” 他彼时的笑容仿佛还在眼前,郭照揉了揉双眼,擦干了流下的泪。 两百四十六 逢春触处须萦恨,对景无时不断肠(8) 宓妃,两百四十六 逢春触处须萦恨,对景无时不断肠(8) 这边曹丕和甄宓出了铜鞮侯府,曹丕扶着甄宓上了马,两人一马踏上了回府的路。舒铪碕尕 一路上,甄宓都沉默着,她脑中总是闪过方才晚宴上的场景。那个名唤郭照的女子,在几年前还是华衣翠环,她一度以为她是某个大户的小姐。如今她竟以舞婢的身份出现在铜鞮侯府,一出现就摆明了要接近曹丕。甄宓本不会在乎什么,她知道有些舞女惯于在跳舞时眉目传情,可这次这个舞女,明显不是只有舞女身份这么简单。还有最后郭照对她的笑,是她自己的错觉吗,为什么她觉得当中满是挑衅。甄宓只觉得越想头部越昏昏沉沉,十分不适。 曹丕见怀里的她一直不曾说话,便贴在她耳边关心,“宓儿累了?” 她摇摇头,答道,“许是方才淋了雨,此刻有些头疼。” 曹丕听了,忙松了缰绳,腾出右手,覆上了她的额际。感受到她的额头有些微烫,曹丕不禁皱紧了眉头。 “宓儿再忍一会儿,很快就到家了。”他又下意识地环紧了她,扯过披风,盖住了她的身子。 听着他焦急忧心的语气,她淡淡一笑,享受着他周身传来的温暖,“子桓别担心。” “我怎会不担心呢?”语气中尽是疼爱。 曹丕又道,“方才在铜鞮侯府的事,宓儿别放在心上。” 甄宓本想就着他的话逗他说“我怎会不放在心上呢?”。可想了想,还是作罢。她答道,“她怎样,那是她的事,又和子桓无关,不值得在乎。” “那个舞女实在是放肆,今日她若敢再出格些,我定不饶她。”曹丕方才在晚宴上便已上了怒气,他担心甄宓会受到影响,那便毁了他这一整天的安排。好在此刻看起来,甄宓对这件事比较淡然,曹丕便也放了心。 甄宓见曹丕并没有记住郭照的名字,便知道曹丕没有认出这个女人,或者是根本不记得这个女人。她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他,想了想还是算了。上一次上元节三人的照面已是有些不悦,这一次更是尴尬,反正日后不会再遇上了,甄宓便打消了说出来的念头。 许久过后,曹府的轮廓在黑暗中隐现出来。马蹄放缓,在静谧的夜色中,哒哒之声飘的很远。两人拐到正门所在的道上,就看见前方有两个向着曹府正门行走的人影,黑暗中有些看不真切。 前面行走的人也听到了身后渐近渐响的马蹄声,纷纷回过头来。 待到彼此靠的近了,甄宓才发现前面俨然是曹植和崔含。 崔含也认出了甄宓,她开心地招呼起来,“甄姐姐!” 曹植看着不远处骏马上重叠着的一双身影,心中一揪,却还是要十分自若地笑出,“见过二哥和嫂嫂。” 曹丕喝住了骏马,一跃跳下,又将甄宓抱下马来。崔含忙凑到了甄宓身边,笑问道,“甄姐姐和丕公子出去散心啦?” 也不知是本来就身体发热的缘故,还是听了崔含的话叫她想到了今天上午的事情,甄宓的面上一下子烧了起来,还好夜色浓重,谁也看不清。 曹丕依旧将甄宓裹在自己的披风下。此刻他见崔含对甄宓很是热心,不免有些不忍破坏气氛,但又不得不,“宓儿方才淋了雨,身子不适,怕是不能逗留了。” 崔含听了,忙点头,“好好好,你们快些回去吧。改日我再来找甄姐姐。” 曹植一直沉默,此刻听闻她身子不适,终于忍不住留意着看了看她。她颊上晕红,似乎是有些疲态,他不禁心疼。 曹丕和甄宓先走一步,曹植和崔含先是跟在他们身后不远处,很快他们的距离便越拉越远。 曹植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背影,虽然她的身影隐没在了曹丕的披风之下。 看着她所在的方向,似乎已经成了他的习惯,不管她在不在自己的视线里。 崔含见曹植直盯着前面的两人,不禁开口玩笑道,“子建哥可也是羡慕他们?” 曹植一愣,继而幽幽着道,“怎会。” 口是心非。 两百四十七 落花千红空有意,流水清冷总无情(1) 宓妃,两百四十七 落花千红空有意,流水清冷总无情(1) 昨儿折腾了一天,以至于今日晨起,甄宓隐约觉得有些乏力。舒铪碕尕曹丕已经出门,她便一个人坐直身子,半靠在床头。 容漪正在茶案边忙活,此刻见甄宓起来,忙端着热水走了过来。 “丕公子一早就来叮嘱奴婢了,叫少夫人醒来务必先喝一碗热水。”容漪将手中的瓷碗递给甄宓,又道,“昨儿少夫人可是淋了雨?” 甄宓点了点头,缓缓将热水喝下后,问道,“子桓他看起来可有不适?” “丕公子神色清爽依旧,奴婢倒没看出什么不适。”容漪又接过了瓷碗,回到了茶案旁。 无碍便好,甄宓心想。毕竟昨天,曹丕才是一直淋雨的人。 容漪边清理着茶案,边抬眼打量了沉默下来的甄宓,笑道,“少夫人和公子真是心念彼此。” “我瞧你是没有陌雪陪着,便拿我来打趣了。”甄宓也笑了,她掀开锦被,披上了外衣。 “说到陌雪,也不知她最近过的怎样,两个人住的那么远,连看她一次都不方便。”容漪感叹着。 甄宓也想念起陌雪,她道,“过几日我便去看看她,你随我一道去吧。” 容漪听了,很是欣喜,她是真的想念起陌雪了。 很快容漪便侍候着甄宓梳洗完毕,又端上了早饭。她刚欲离开,甄宓就叫住了她,“容漪。” “少夫人还有事?” “你可曾吃了早饭?”甄宓搁下了本来已经拿起的竹筷。 容漪指了指屋外,轻快着道,“正要去吃呢。” 甄宓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将她拉至自己的身边,“坐下,一同吃吧。” 容漪吃了一惊,忙摇着头,“少夫人,这恐怕不妥当。” “未有不妥。”甄宓答道,但见容漪还在原地犹豫,她便换了个说法,“我想留你说会儿话。” 容漪听了,这才坐了下来,她接过甄宓递给她的调羹,心中满是温暖。 两人喝起了粥,甄宓见容漪小心翼翼的模样,不禁笑道,“随着我几年了,平日里也惯会逗话,今儿怎么还拘束起来了?” 容漪咽了一口粥后忙接道,“毕竟是越矩的事,奴婢倒没什么,就怕被人瞧见后,为少夫人惹麻烦。” “这是自己的家,不会有人瞧见。”甄宓安慰着她,继而又道,“最近都是你一个人在照顾我,实在辛苦,若是累了尽管知会我。” 容漪夹起一口咸菜放在自己的碗中,笑道,“哪会辛苦。少夫人平时就体恤我,不常安排事情给我。能遇上少夫人,容漪何等有幸。” “陌雪有了归宿,我却自私地将你留下,你可会怪我。”甄宓声音低下来。 容漪忙摇了摇头,道,“人各有命,陌雪有她的宿命,我也有我的宿命。留在少夫人身边,是我心甘情愿的宿命。” 甄宓听闻,竟不自觉温热了双眸。她刚想再说什么,就听见一阵敲门声,紧接着就传来了崔含的声音。 “进。”甄宓道。 门被推开的一瞬,容漪腾地站了起来,慌忙退到了一旁。 甄宓示意着容漪叫她坐回来,容漪却为难着摇头。甄宓见状便不再勉强,她起身去迎崔含。 “甄姐姐昨晚睡得可好?”崔含进了屋,一贯的笑意盈盈。 甄宓伸手扶上了崔含,刚欲引着她向内室走去,却听得身后两声闷咳。甄宓这才发觉门外还有一人,她看过去,曹植正握拳抵于鼻翼之下。 曹植和她对视,淡淡一笑,自若地招呼道,“早。” 两百四十八 落花千红空有意,流水清冷总无情(2) 宓妃,两百四十八 落花千红空有意,流水清冷总无情(2) 甄宓简单地回了一礼,便也将曹植请进了屋子。舒铪碕尕 曹植一步跨过门槛,担心甄宓有所误会,便解释道,“今早本是要送含儿回府,谁知她想顺道来嫂嫂这里看看。我便只好随着她来了。” 崔含见桌案上还摆着碗筷,“可是扰了甄姐姐吃早饭?” “我倒还好。”甄宓瞧了一眼还远远立在一旁的容漪,笑道,“你们一来,倒是叫容漪不敢再吃了。” 崔含一听,有些疑惑,再一看桌案上的两副碗筷,才明白过来。 “甄姐姐待容漪这么好,怪不得容漪也心心念着甄姐姐。”崔含打量着这对主仆,心中羡慕。 容漪一听心心念这三个字,一时面子薄了起来,忙上前一步,开始收拾起碗筷。待整理好桌案,她端着碗具,一揖道,“三位慢聊,奴婢就先退下了。” 甄宓却是叮嘱了一句,“家中存药不多了,一会儿你去郎中所抓些来吧。” 容漪点头应了后,就出了屋子。 崔含望着容漪的身影感叹道,“为何甄姐姐身边的人都是这般好,这般令人羡慕?” 曹植顺口就接道,“大概因为嫂嫂本身就这般好吧。” 崔含和甄宓都愣了一下,双双看向了曹植。 “怎么?”曹植突然担心起崔含会不会太过敏感。 好在崔含摇了摇头,赞同着曹植道,“子建哥说的真是在理。” “好了,你们算了罢。”甄宓打断了他们,她又看向崔含,转移了话题,“你还未向我说,为何昨晚住在了曹府?” 崔含偷偷瞄了一眼曹植,竟拘谨起来,她刚想如实回答,却转而道,“子建哥有心,便收留了我。” 甄宓一听这话中似有暧昧,替崔含高兴之余,不禁笑了。 曹植见状,忙解释道,“含儿只道胡说。若不是你贪玩,天色太晚,我还会叫你住在曹府的客房吗?” 崔含一听曹植把实情全说出来了,索性嘟起了嘴,略有不满地道,“子建哥真没趣,不懂什么叫卖关子么?” 曹植只好尴尬地笑了笑。 一时间,崔含赌气起来,不再说话。曹植又不知该如何哄她,也沉默下来。 甄宓看着两人别扭的样子,想说点什么,却无从开口。 曹植不忍叫甄宓因为崔含使小性子而尴尬着,便斗胆关心道,“昨儿二哥说嫂嫂淋了雨,今日身子可还好?” “还好。多谢植弟记挂。”她迎上他的目光。 曹植听着她客气的话音,不知该如何反应才算自然,只好点了点头。 他又道,“我那里还有几本藏书想送睿儿,过几日,我再给嫂嫂送来。” “既是藏书,必是十分珍贵,植弟还是自己留着罢。睿儿还小,怕是会坏了好书。”甄宓依旧客气地回绝着。 他知道她心里一定是对那日他的强吻耿耿于怀,才会如此刻意地拉开和他的距离。他不想叫她再难受,便果断道,“我和含儿还有事,就先告辞了,有机会再聚。” 说完,他就伸手握住了崔含的手腕,将她拽了起来。 崔含吃了一惊,在她的印象里,曹植从没这么主动地牵过她。方才的气恼瞬间烟消云散,她害羞起来,跟在了曹植身后,还不忘回头对着甄宓笑别。 两百四十九 落花千红空有意,流水清冷总无情(3) 宓妃,两百四十九 落花千红空有意,流水清冷总无情(3) 刚一出兰皋堂,崔含便好奇地问曹植道,“子建哥说我们有事?含儿怎不知我们还有什么事?” 曹植听了,正要松开她的手腕,哪知道他的手却被崔含反手握住,避闪不及。舒铪碕尕 崔含凑上前,得意地笑道,“子建哥牵了我就别想松开。”她的心已是突突地跳着,她生怕他再像那日梅林里那般拒绝她。 曹植望着她,想到方才甄宓的冷淡疏远,放弃了原本想要挣脱的念头。他由着她勾住了自己的手掌。 崔含见曹植温热的手分毫未动,霎时惊喜万分。她不禁握的更紧了些,哪怕男子的手只是微蜷着,并未使力,她也觉得这已经是苍天的恩赐。 “走吧,我送你回家。”曹植先旋开了步子。 崔含已是头脑一片空白,此刻只知道碎步跟在他身后。她感受着男子手心的质感,只觉得脸上越烧越红。 身边青衣文雅的男子本就是她的梦,如今她的梦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她的整颗心都已被幸福溢满。 两个人都默默地沿着甬路走着,却不曾想会在路上遇到卞夫人。这更是在曹植意料之外。 曹植看见卞夫人的时候,瞬间便抽出了被崔含握住的手,却是晚了一步,卞夫人已经瞧见了一切。 卞夫人其实先是惊了一下,又马上想起从前曹植似乎提到过有了心上人,如今看来必是眼前这位了。她不禁上下打量起崔含,笑问道,“这便是我儿的意中人了吧?” “母亲误——”曹植刚想解释,却被接下来崔含清脆的声音打断。 “小女崔含,见过卞夫人。”崔含爽快地作了一揖。她见卞夫人将她当成了曹植的心上人,自然是喜从心声,此刻连笑都愈发甜美。 “原来你就是崔家小姐,总算见到本人了,果然就如我想的那般好。”卞夫人笑意更浓,她瞟了一眼曹植道,“从前我便知道你心里有她,偏不承认。” “母亲,我——” “多谢卞夫人夸赞,含儿惭愧了。其实,夫人也如含儿料想那般的端庄,气质。”崔含立刻接住了卞夫人的话音,丝毫不给曹植留出解释的余地。 卞夫人伸手将崔含拉至了自己身边,道:“这丫头伶牙俐齿的,真是叫人满意。”说完,卞夫人还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曹植,试图暗示他什么。 曹植早已不知所措,此刻只能尴尬地笑了笑。 “你们是要去哪?”卞夫人关心起来,“可是要出去?” “儿要送崔姑娘回府。”曹植答道。 崔含笑接了一句,道:“昨儿子建哥便陪我玩过了。” 卞夫人一听,愈加确定了曹植的心思。她不忍再耽误这对儿恋人,便道,“你们走吧,含儿有空可以来我静素堂坐坐。” “含儿谢过夫人邀请。改日一定应邀前往,还望不会打扰到夫人。”崔含又利索地作了一揖。 “真是礼貌守礼,我们植儿遇上你也是他的福气了。” 卞夫人含笑着走开了,曹植拜别了母亲,却是锁紧了眉头。 两百五十 落花千红空有意,流水清冷总无情(4) 宓妃,两百五十 落花千红空有意,流水清冷总无情(4) 这边容漪依着甄宓的吩咐,到了郎中所的药方抓药。舒铪碕尕 药房里一排排方方正正的木格子隐隐透着药香,容漪不识得木格子上的文字,便只将早已列好的药材方子递给了一个药童。 药童为她抓来了方子上的药材,依样打上纸包放好后交给了容漪。容漪谢过正欲离开,一转身撞见了刚刚拐进药房的郑显。 “郑郎中。”容漪招呼了一声后,便要撤开一步走出房间。 郑显已有几日没见到她,此刻遇上了自然不会轻易放过,他将手头上的药方丢给药童并简单地叮嘱过熬制方法后,就迅速跑出了屋子追上了院子里的容漪。 “姑娘留步!”他大步上前拦在了容漪面前。 男子身上一股药香袭来,容漪愣了一下,继而问道,“郑郎中可是有事?” 郑显尴尬地搜肠刮肚了许久,是啊,他有什么事。突然,他有了主意,便又不紧不慢地说道,“在下只是瞧见姑娘面色有些异常,想给姑娘仔细瞧瞧。”说着,他还真的认真打量起容漪的面庞。 “异常?”容漪被他认真的样子唬住,此刻不禁伸出一只手抚上了自己的脸颊,担心起来。 郑显见她忧虑起来,忙又安慰道,“姑娘莫要担心,倒是没有大碍。但若是能叫在下瞧瞧,开个方子,好好调养一番,自然更好。” 容漪听了,立刻笑出声来,她道,“郑郎中,我瞧你竟像个江湖术士了。只是你坑错了人。我不过一介丫鬟,哪里调养的起呢。” 郑显见她连自嘲的样子都很是轻松,心中实在欣赏,不知不觉就盯着容漪了好久。 容漪见他不说话,就转身迈开了步子。 郑显连忙要伸手拽住她的手臂,忽而又觉得不妥,便转向拽住了她手上拎着的纸包。 “这是要打劫?”容漪被他搞得莫名其妙,不得不又停下脚步。 “你们少夫人最近饮食起居可还安好?”郑显决定还是正经一些。 “多谢郑郎中关心啦,少夫人一切都好。” “那位府外的小姐还来兰皋堂过吗?”郑显又关心起来。 “这倒问巧了,崔含小姐方才就来兰皋堂了。”容漪耐心答着,不禁开始猜测起郑显的用意,“莫不是你对那位小姐……” 郑显一听她如此无稽的推测,不禁笑了,“那位小姐可不是我能高攀的起的。我不过是看你一直关心着她是否常来,才替你也关心关心了。” “原来郑郎中对人这么热心,那奴婢就谢过了。”容漪作了一揖,笑容绽开。 “何必在我面前自称奴婢,我也是下人一个。”郑显喜欢看她笑,似乎也能带给他轻松。 容漪摆摆手,“郎中可都是有学识的,我可比不了。” 两人又攀聊了几句后,容漪才离开郎中所。望着她的背影,郑显心里开怀许多,连回药房的路都走的格外轻快。 很多时候,一个人能给自己带来的感觉,和这个人本身同样重要。 两百五十一 落花千红空有意,流水清冷总无情(5) 宓妃,两百五十一 落花千红空有意,流水清冷总无情(5) 城郊,崔家别院。舒铪碕尕 曹植将崔含送至府门跟前,就不再打算进去。 崔含见他驻了足,便热情道,“子建哥进去坐坐吧。这一路也够远了。” 方才卞夫人一番话,叫曹植对崔家生了怵,他不想再和崔家的人走的太近,生怕被自己的母亲乱点鸳鸯。他看了看头上的牌匾,摇摇头,拒绝了崔含。 “叔父又新得了许多好酒,都存在这里了,子建哥不想先尝尝吗?” “今日就算了罢——”哪知他的话音还未落,府门就突然被人从里面拉开了。 曹植一看,竟是崔琰,忙打了招呼。 崔琰知道昨晚崔含借宿在了曹府,于是猜到今早曹植必会送她回来,他便早早地赶来了别院,已是在门口等候了好久。 崔琰先是佯装发怒,训斥着崔含道,“整个晚上不回家,是要叫我如何担心!” 崔含没想到崔琰此刻就在别院之中,而不是在城中的崔府,已是吃了一惊。她低了低头,撇着嘴,道,“昨晚含儿明明派人去崔府告知过叔父了,叔父今早竟然来了别院抓我。含儿犯的错有那么大嘛。” “要不是有植公子照顾着你,我是断不会放心你一个人在外。”崔琰先是瞪了一眼崔含,又恭敬地对着曹植谢道,“我这个侄女不懂事,只知道给公子找麻烦,我代她向公子道歉了。” “崔大人实在客气了。含儿就像我的妹妹,我多照顾也是应该的,何来麻烦之说。”曹植忙回礼。 崔含听见曹植强调着妹妹两字,心中堵住,此刻只能向着崔琰使性子,“叔父根本就不了解情况,还说我麻烦。” 崔琰自己膝下无女,因此多年来都甚是疼爱崔含,视如己出。现在,他更是指望着可以通过崔含接近曹植一步,所以自然不会责怪她。 “好好好,是叔父胡说了。”崔琰笑着眯起了眼睛,又顺势对曹植做了个请的手势,“曹府到这里得有小半日的路途,植公子赶快进屋先歇歇吧,用过了午饭再走也不迟。” 崔含向前又走了两步,曹植却还在原地未动。 “子建哥?” “还是不了,我还有些事情要回去处理。”曹植又谢过崔琰,“大人心意子建心领了,改日定来拜访。” 崔琰见曹植说有事,便道,“既然公子有事,还是办事要紧。老身就不强留公子了。” “再会。”曹植拱了拱手,又对崔含笑了笑,转身离开。 崔含不舍地望着他的背影,长长地叹了口气。崔琰见曹植走远了,合上府门后,才道,“含儿的心思,叔父其实都知道。” 崔含瞪圆了眼睛,不可置信地问道,“叔父在说什么……” “这几年,你对曹植的感情那么明显,叔父怎会看不出。” “明显?”崔含顿时红了脸,却还是狡辩着,“叔父你想太多了,我只是觉得子建哥是个好人罢了。” 崔琰轻笑,他捻了捻下颌的胡须,道,“含儿也不必害羞,你也到了嫁人的年纪,叔父是支持你的。”说完,崔琰又语重心长地道,“只是方才他的样子你也看到了,他那么客气,显然是在刻意拉开距离。” 崔含愣住,原来不止她一个人有了这样的感受,连她的叔父都看出来了。她心中冰凉,痛苦地想着,他心中是真的没有自己么。 回到房间,崔含对着挂在墙上的画作怔怔出神。曹植之前叫她拿下,她不肯,这幅画就依旧挂在原处。她直直地盯着树枝掩映下的女子背影,突然心生忐忑。她开始怀疑,他是不是一直都在应付自己。 紫红之色氤氲了画布,泪水却氤氲了她的双眼。 两百五十二 落花千红空有意,流水清冷总无情(6) 宓妃,两百五十二 落花千红空有意,流水清冷总无情(6) 容漪出了郎中所后,又在浛泾潭逗留了一会儿,才回到兰皋堂。舒铪碕尕 还未进屋,屋里热闹的声音就传了出来。她觉得奇怪,毕竟平日里兰皋堂很少有这么多声音。推开门,她就看见甄宓正抱着曹湘,奶娘候在一旁。曹睿乖乖地坐在甄宓手边的圈椅上,一双黑玉珠似的眼睛滴溜溜地打量着刚进门的容漪。 更令她惊喜的是,甄宓的对面,赫然坐着陌雪和阿仑两人。 “陌雪?”容漪吃惊极了。 陌雪也是十分激动,她站起了身,“容漪姐……” 几个月未见,容漪一下子便瞧出了她已经微微隆起的腹部,一时间没忍住,眼中湿润起来。她上前两步,一下子搂住了陌雪,“恭喜妹妹,恭喜妹妹……” 陌雪听着容漪哽咽的声音,自己眸里也温热起来。 甄宓看着两人,含笑着轻轻拍着怀里的曹湘,道:“方才陌雪都流过泪了,你就别叫她再哭了。分明是开心的事,却都伤感起来了。” 容漪听了,这才松开陌雪,又打量起甄宓,果然察觉出甄宓的眼周也有一圈淡红。 “少夫人别感伤才是,我们不伤感了。”容漪又笑了,抹了抹眼角的泪水,又对着阿仑打了招呼。 甄宓道,“今早我还和容漪提起去你那里看你,想不到你今天就回来了。” 容漪笑着接道,“少夫人和陌雪倒底是相处多年了,连心意都是通的。叫我好生羡慕。” 陌雪听闻甄宓要去看她,忙道,“少夫人千万别亲自过来,我那住处偏僻,有几段路走起来实在困难。陌雪心里一直记挂着少夫人,一定会常回来的。” “我只听子桓说最近好多城池混乱不堪,邺城算是安定的,住户便比从前多了许多。他没能盘下附近的房子,只好叫你们住的远了。委屈你了,陌雪。”甄宓略带歉意。 “丕公子待我们很好,虽然路途是远了些,但房子又宽敞又干净。我和阿仑本是下人的命,就算给人做牛做马,也没能力买下这样的房子。陌雪已经知足了。” “是啊,少夫人和丕公子对我和陌雪的恩情,怕是一辈子都还不完了。”阿仑接着陌雪的话说到。他是真的从心底感激曹丕和甄宓,他本是为袁熙卖命,来了曹府后非但没被折磨,竟然还有了自己的家。如今他的娇妻又是有孕在身,他真不知自己是哪辈子修来的福分。 甄宓道,“阿仑不必这么客气。若说真要还什么恩情,你只要待陌雪好,就够了。” 阿仑认真地点了点头,“少夫人放心。” 陌雪听着,飞红了脸颊,双手不自觉地拂上了腹部。 这时,曹睿从圈椅上跳了下来,两三步就走到甄宓膝下,清脆的童音响起,“娘,爹呢?” “你爹他要处理事务,睿儿想爹了?”甄宓腾出一只手,揉了揉曹睿柔顺的头发。 “爹说,今儿,今儿下午要陪我玩的。”曹睿有些不满地嘟起了嘴。 “这才不到晌午,睿儿别急,你爹既然答应了,会按时回来的。”甄宓刮了刮曹睿的脸蛋,一脸疼爱。 “爹最忙了,不喜欢爹!还是四叔最好,陪我看书陪我玩。”曹睿赌气起来。 “不许胡说!”甄宓突然抬高了声音,反应之激烈惹得身边的人都看了过来。曹睿吓的一愣,转瞬就大哭了出来。 他一哭不要紧,本来在甄宓怀中沉睡的曹湘被吵醒,也嘤嘤了起来。 两百五十三 落花千红空有意,流水清冷总无情(7) 宓妃,两百五十三 落花千红空有意,流水清冷总无情(7) 甄宓发觉自己有些失态,忙轻摇着怀中的曹湘,试图令她安静下来。舒铪碕尕 曹睿见自己的妹妹哭了,母亲又一脸焦急,似乎像想通了什么般,一下子噤了声。 甄宓见曹睿硬是把泪水憋了回去,心中心疼他的懂事,也恨自己方才的态度,一时差点流出泪来。 容漪见状,忙上前几步蹲了下来,面对着曹睿道,“睿儿和我出去玩好不好?” 曹睿看着自己的娘亲红了眼眶,也不敢离开一步,就立在原地不动。 怀里的曹湘安静下来后,甄宓忙将她递到了奶娘手里,叫奶娘抱了出去。 “娘——”曹睿上前趴在了甄宓的膝上,一只小手扯住了甄宓的衣角。甄宓看他这样乖巧,想到自己从来没对他如此厉声呵斥过,此刻定是受了不小的惊吓,终于流下泪来。 “都是娘不对,娘不该——”她一手抆泪,一手覆上了曹睿的肩。 她不该反应如此激烈,可是当她听到曹睿说着不喜欢爹,她是真的为曹丕心痛了。若是曹丕在场,听到自己的儿子如此说他,一定会十分难过。更甚,曹睿还提到了曹植。提谁都好,偏偏是他四叔,那个叫甄宓异常敏感的人。 “娘,睿儿错了,睿儿再不惹娘亲生气了。”曹睿见甄宓脸上滑下泪水,心中怕极了。他还未见过母亲的眼泪,此刻见了,竟然万分揪心。 甄宓俯身将他抱了起来,搂在自己怀里,“睿儿这样乖,娘亲不生气。” 曹睿埋头缩进了甄宓的怀里,一动不动地由着甄宓抱着。 陌雪看着如此听话的曹睿,羡慕着道,“若是将来我的孩子有这么听话,我就知足了。” “妹妹岂不知,真到了将来啊,不管孩子调皮还是乖巧,你都会爱的紧了。”容漪笑着道,试图调节气氛。 “是这样吗,少夫人?”陌雪也就着容漪的意味,问向甄宓。 甄宓看着曹睿黑白分明的瞳仁,就仿佛同时看见了曹丕的那双炯目,她不禁淡笑,“是啊,不管孩子怎样,都会爱的紧。” 陌雪和容漪见甄宓笑了出来,才放下了心。 “养胎期间,可有郎中时刻跟着把脉?”甄宓关心着问道。 陌雪稍有迟疑地点了点头,道,“养胎是大事,自然时常会叫郎中来看看了。” 甄宓发觉她似乎没有说实话,也不忍说穿,便道,“一会儿回去前,你先去府里的郎中所看看吧。” “不用麻烦了,奴婢一切都好。”陌雪感激着她的关心,却是真的不想麻烦,她知道郎中所里的人都是只为主子们看病的。 “不麻烦不麻烦,可以叫郑郎中帮忙。”容漪搭了话。 陌雪不解,“郑郎中?可是那位帮少夫人养胎的年轻郎中?” 甄宓见容漪脱口而出就是郑显,大概猜到两人的关系必是亲近了许多,她心里欣慰,便笑道,“陌雪不知,这位郑郎中对——” “郑郎中这人特别热情,叫他帮忙不会麻烦到的。”容漪急了,连忙打断了甄宓的话。 陌雪看着容漪的焦急神色,若有所思着道,“说到这里,我倒记起了,少夫人诞下湘湘的那晚,郑郎中就对容漪有不一样的态度。” “陌雪你记错了,哪有什么不一样……”容漪辩解着。 “没有不一样容漪姐为什么脸红了?”陌雪刁难起人来,容漪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你就知道胡说,如今相公在场,还是一味胡说!”容漪也反抗起来。阿仑在旁听了,看着陌雪活泼的样子,也笑了。 “容漪姐别害羞了,快给我们大家讲讲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可有什么特别之处,叫郑公子此生再难忘怀?” 容漪听着陌雪这话,一时羞晕了头,搜肠刮肚着打算反唇相讥。陌雪也不让她,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逗了起来,甄宓从旁听着,时而插话。恍然间,欢闹的场面,恰如当初。 甄宓握住曹睿的两只小手,看着容漪和陌雪,想着就快回家的子桓,笑容恬淡。似乎生活只要可以这样叫人安心愉快,她就别无所求。 两百五十四 落花千红空有意,流水清冷总无情(8) 宓妃,两百五十四 落花千红空有意,流水清冷总无情(8) 兰皋堂里热闹的气氛一直持续到午后。舒铪碕尕几个人在屋里吃过午饭后,又随意着闲聊了起来。 阿仑方才在席间喝了点酒,此刻话也多了起来。他一脸感激地对着甄宓道,“少夫人,别嫌我啰嗦,我还是想向您道谢。” 陌雪用手肘轻轻碰了碰阿仑,“从方才饭桌上到现在,相公这话已经说了不下四遍了。” 甄宓笑道,“难为你还为他数着。”她扶了扶怀里正在调皮的曹睿,叫他坐的正了些。 “我是担心他说多了,叫大家腻烦。”陌雪不好意思起来。 阿仑听了,也尴尬地挠了挠头,“大家莫怪莫怪。” “怎会腻烦,都是自己人。”甄宓声音温和,她是真的把这些人都当成了自己人。她想说,毕竟他们都曾是袁家的人,一同经历过许多。她却没有说,也不能说。 她回避提到袁氏,却没料到,倒是被阿仑提起了,“当初小的在熙公子手下办事的时候,虽然不是公子眼前的红人,但也多少听说过少夫人的事。” 听到袁熙的名字,甄宓的心揪了起来。 陌雪不想让阿仑再说下去,遂递给他一个眼神。她看到甄宓脸上掠过一丝异常的反应,心中还会愧疚。 阿仑喝了酒后心思不甚周全,他没注意到陌雪的暗示,而是继续说着,“那时候就听说,少夫人心性柔和,待人亲近。今日能和少夫人接触这么多,小的算明白了当初熙公子为何将整颗心都放在了您身上。” “相公!”陌雪喝住了还欲往下说话的阿仑,再看向甄宓,甄宓已是一脸错愕。 甄宓动了动双唇,想问什么,却什么都问不出。曹睿还在怀里,她不该想起袁熙,不该想起一个早已和自己没有任何瓜葛的人。 “好了,好了。我看茶凉了,等等我去烫壶新的来。”容漪为了甄宓支开了话题。 容漪利索地起身,拿起了茶壶,又叫上了阿仑,“阿仑帮我去搬些干柴吧。” 两人出了屋子后,容漪叮嘱着阿仑道,“袁家的事,还是不要再提了。” “怪我,都是我喝了点酒,胡乱说话。”阿仑也察觉出了方才甄宓的异样,此刻只好惭愧地抱歉道。 “其实袁熙和少夫人之间的事情,我也不清楚。但少夫人不希望有人提起他,我们这些下人就要回避些。” 阿仑会意着点了点头。很快两人就烧好了茶水,送回了房间。哪知在院子里遇上了刚回到院子里的曹丕。 曹丕上午处理完公事后,清闲下来,就迅速回了家。延康就跟在他的身后,一同进了兰皋堂。 曹丕没注意到从偏房拐出来的容漪和阿仑两人,倒是容漪先向曹丕作了揖。 “见过丕公子。” 曹丕闻声看过去,对着容漪点了点头。下一刻,就在他瞧见容漪身后阿仑的一刹那,他瞬间变了脸色。 延康也认出了阿仑,连忙撤了一步,站在了曹丕身后。本不是他该鞠躬施礼的场合,他却深深弯下了腰,埋下了头。 两百五十五 壶中若是有天地,又向壶中伤别离(1) 宓妃,两百五十五 壶中若是有天地,又向壶中伤别离(1) 曹丕袖间的手已经攥出了汗,他身后的延康更是丝毫不敢抬头。舒铪碕尕 阿仑也拜过了曹丕,并未注意到曹丕身后的侍卫有何不妥。 “宓儿可是在屋里等你们?”曹丕先问道,神色严肃,下颌的线条有如锋刀。 “奴婢去泡了茶,正要端进屋去。”容漪妥帖地答着。 曹丕挥了挥衣袖,愈加严肃,语气也显得强硬了许多,“既送茶,就快进去,别怠慢。” 容漪有些吃惊,却还是低低地应了。 延康以为阿仑也走开了,这才缓缓抬起了身子,哪知道阿仑虽走了两步,却突然回过头来,惊得延康只好猛地再埋下身。 曹丕不由得眉头一皱。 “小的还从没当面谢过丕公子,小的——”阿仑拱起了双手。 曹丕冷冰冰地打断了他,“罢了,我不想听。” 阿仑的话被噎住,一时尴尬起来,他讪讪地看了看曹丕,什么也没说,就回到了屋子里。 曹丕没有一同进去,他一手撑上了额头,太阳穴正突突地跳着。 延康还是想劝曹丕除掉阿仑,他一直觉得阿仑不能留。他犹豫了一会儿,低声问道,“丕公子你看这——” 曹丕想也未想就知道延康想说什么,他不置一言,却举起了一只手,做出了打住的手势。 延康只好默声,不敢再劝。 这时候,兰皋堂的门被吱嘎地推开,里面的人似乎力气微弱,门只开了一个缝。 曹丕紧张着望过去,却看到了一掌宽的门缝处露出了曹睿的小脑袋。 “爹!”清亮的嗓子喊了出来。曹丕喜出望外,忙蹲下来,展开了双臂。 曹睿咯咯笑着跑了几步,扑到了曹丕的怀里。曹丕一把将他抱起,扛在了臂上。 “娘说爹回来了,叫儿来找爹。” “睿儿上午乖不乖?”曹丕又回身对延康道,“看来今天你还是先回去吧,晚上再来见我。” 延康点了点头。本来今天他跟着曹丕回来,是因为曹丕说有要紧事要吩咐他,如今看来,怕是要拖一拖了。延康心事复杂地退了下去,心里却还想着刚才遇见阿仑那千钧一发的场面。 “爹,我不乖了,我惹娘亲哭了。”曹睿诚实地说道,小脑袋蔫蔫地耷拉了下来,似乎在等着他爹的责备。 曹丕没想到甄宓因为曹睿哭了,心疼之余他严肃起来,问道,“睿儿自己说,怎么惹到你娘了?” 曹睿畏惧父亲的严厉,声音不复清脆,他咕哝了起来,“儿说错了话。” 曹丕刚想问下去,却听得曹睿道,“爹,熙公子是谁?他们说他对娘很好。可儿不记得有什么叔叔对娘很好,对娘好不就应该对睿儿也好吗?可儿只觉得四叔对儿很好,四叔他……” 曹睿说了些什么,曹丕都听不进去了,脑中嗡嗡作响,只停留在那一句,他们说他对娘很好。 他对宓儿很好。 他们对着她提起了袁熙?他们竟在他儿子面前提起了袁熙。 那她流泪,可是因为袁熙? 曹丕的呼吸紊乱起来,痛楚一阵阵袭击心口。他望向兰皋堂的纸窗,虽然看不到屋内的几个人,却依稀听见笑声欢快地传来。 细细思量,原来屋内,都曾是她在袁家的人。 他转回身,背对着兰皋堂,依旧抱着曹睿,一步步走出了院子。 午后的斜阳拉长了他的影子,孑然,落寞。 两百五十六 壶中若是有天地,又向壶中伤别离(2) 宓妃,两百五十六 壶中若是有天地,又向壶中伤别离(2) 曹植回到白溪洲的时候,天已渐黑。舒铪碕尕他本是心无旁骛地踏着朦胧的初升月色,却不曾想同样亮着的,还有自己屋中的烛火。 他惊了一惊,想不出是谁擅闯他的房舍。 曹植迟疑地推开门,竟有了一丝此处不是白溪洲的荒唐想法。待他一眼就看到了端坐在正堂主位上的卞夫人后,他才松了口气,却还是有些不满地问道,“母亲来我这里,该事先告知儿,儿才好准备。”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右手边屏风后的书房。 “我过来了,你却不在,还不许母亲不请自入么。”卞夫人微微欠了欠身子,伸出手,示意曹植为她倒茶。 曹植这里没有下人及时烫茶,他见壶里还是晨起的茶,便要出门重新烫一壶回来。卞夫人叫住了他,语重心长地道,“你这白溪洲虽然不大,却也不至于小到你一人就可周全。连烫茶这类事都要亲力亲为,母亲实在心疼你。” “母亲不必心疼,儿从小便是这样,已经习惯了。” “你父亲和我虽然不喜奢靡,但也不是如此你这般缩减。好歹有一个人,照顾着你,母亲才放心。”卞夫人有意无意地暗示起来,却见曹植毫无反应,她干脆直说了出来,“我看你就娶了崔家姑娘罢,有了妻子,也算有人心疼你。” 曹植一见,卞夫人果然又开始乱点鸳鸯,他便解释道,“母亲今天真是误会儿了,儿对崔含没有感情。” 哪知道卞夫人突然起身,照着曹植的右肩就是一推,“我怎么有你这种不负责任的儿子!” 曹植没想到卞夫人真的动怒了,忙后退一步,“母亲——” “我看到你牵了人家姑娘的手!你还想推卸什么!非要叫人家好好的姑娘来求你吗?” “可儿心里真的没有她,母亲若勉强,儿不会开心。”曹植不觉也冷下脸来。 “都是我惯得你!”卞夫人气得弯下了腰,咳嗽起来。 曹植一阵心疼,伸手去扶卞夫人,却被卞夫人甩开了。 “任何事,儿都愿意听母亲的,只是这件,还望母亲交给儿自己决定。”曹植见母亲咳嗽的厉害,心上惭愧,语气柔和了许多,恳请起来。 “好啊,你不中意崔含,那你中意了谁,你说出来,母亲就去下聘礼。”卞夫人不懂曹植究竟在拗着什么劲。这个从来不会违抗她意思的儿子,她最看好的儿子,如今对她一而再再而三的违抗,她怎能不怒。 曹植沉默了许久,一个字都说不出。 “那时候你说有了心上人,是谁?为娘不想为难你,只想叫你快些成家。”卞夫人看着曹植静默的样子,终究还是于心不忍,她叹了口气,“植儿,娘在你身上倾注了太多期待,不要叫娘失望。” 他听了,语塞。苦笑,他还能再说什么。 脑中闪过她的片片剪影,笑对他的,泪对他的,重叠在一起。如今终于要,全部散去。 他握紧了右拳,指尖抠的手心生疼,却远不如心中之痛。 许久过后,他才点了点头。 两百五十七 壶中若是有天地,又向壶中伤别离(3) 宓妃,两百五十七 壶中若是有天地,又向壶中伤别离(3) 夜风轻柔,苦酒入喉,曹植独坐在凉亭中,心里空空的,不知该去想些什么,从何想起。舒铪碕尕 右手握着的一杆毛笔,笔尖上的墨已经风干,丝丝缕缕的羊毫凝结在一起。 他搁了毛笔,伸手去拿面前的酒壶。 方才在白溪洲,他最终还是答应了卞夫人娶妻一事。他心中复杂,剪不断理还乱。于是,他向卞夫人请求出府云游一些时日,待回来,他即刻就娶崔含。 她已有家室,如今,他也要有了家室。他们的距离,已不能再远。 就让他做那个听话的儿子吧,做个不会违抗母命的孝子。 当他看到卞夫人眼中满意的神情,他心中说不清的滋味。他知道自己的母亲对他的期待,从小到大,母亲的付出,他难以辜负。 他刚要举手饮酒,酒壶却被另一人稳稳按住。曹植大吃一惊,他根本没注意到来者的脚步声。 “植弟怎一人在此饮酒?”是曹丕的声音。 曹植听出,目光落在曹丕的黑色衣袍之上,心情低落令他的话音不自觉淡淡,“二哥得了空?这个时辰,不该是在家么。” 曹丕午后陪着曹睿玩了许久,此刻刚把曹睿送回奶娘那里,他一个人便绕到了浛泾潭这边散心。他看见曹植在喝酒,本来还犹豫过是否要上前说话。 曹丕挥起衣袍下摆,坐在了石椅上。他瞧见石桌上还有一张带着字迹的宣纸,“植弟又作诗了?” 曹植无意识地用袖袍盖住了诗作,不想叫曹丕看到,下一刻又觉得自己实在滑稽。诗中隐晦,想来就算曹丕看到,也不会看出什么。曹植放下了手臂,袖袍滑落,险些带掉了薄薄的宣纸。 曹丕拿了起来,见曹植没有介意,便低声读了出来,“何意今摧颓,旷若商与参。茱萸自有芳,不若桂与兰。新人虽可爱,不若故人欢。”只有短短的三句,曹丕读完后打量了曹植,直言道,“此诗倒不像植弟平时的风格了。” “二哥读出了什么?”曹植苦笑。 “新人与故人。”曹丕自语出来,他并非有意回答曹植的问题,而是想到了自己与袁熙。 曹植见曹丕的神情凝重了起来,似是也有心事在身,遂问道,“二哥也有了感慨?” 曹丕不回答,而是伸手拿过了曹植的酒壶,“一起喝酒,如何?” 酒壶本就不大,其中的酒也所剩不多,曹丕只喝了两口,就见了底。 “早知二哥会来,子建就多准备些了。” “突如其来的事太多,也不是你可以料到的。”曹丕依旧说着,一语双关,说给曹植,也说给自己。 在曹植的印象中,曹丕鲜少会主动饮酒,此刻他必是有了难耐的心事。曹植不禁猜想起来,这么晚了曹丕却不在兰皋堂中,会不会是和甄宓之间发生了什么。新人与故人。曹植猛然一惊,难道是曹丕心中有了新的女人…… “二哥你——”曹植不敢开口,他不知道如何问才算妥当。他忽地好心疼。他本打算今晚一过,就再也不要去管甄宓的事情,可现在看来,最能揪住他的心的,还是她。 他真是向天借了胆,居然如此开口道,“二哥,你一定要珍惜嫂嫂。” 两百五十八 壶中若是有天地,又向壶中伤别离(4) 宓妃,两百五十八 壶中若是有天地,又向壶中伤别离(4) 曹丕愣了愣,“四弟这是从何说起?” 曹植也愣住,莫非是他理解错了?他连忙圆话道,“子建看二哥有些低迷,还以为是和嫂嫂之间有了摩擦。舒铪碕尕” 曹丕见曹植关心起自己,心中这才感受到些许兄弟间该有的情谊。他遂将真实所想告诉曹植,“宓儿性子那么好,将来就算有了摩擦,恐怕也是因为我的错。” “二哥和嫂嫂琴瑟和谐,哪里会有摩擦。”他能得到她所有的爱,这是他永远都羡慕不来的。 “植弟呢?”曹丕转而问道,“你来此喝闷酒,是因为什么?” 曹植的目光落在星辰散布的天幕之上,深吸了一口气,“自由。” “从何说起?” “久在曹府实在压抑,子建想离开了。”曹植先是散漫地说着,下一刻,却是无奈起来,“可是终归还要回来。有太多事,不由自己。” “我也想过离开。想带着你嫂嫂和孩子离开这里。倒不是因为府中压抑,只是单纯地想离开。但终归只是想想罢了,战乱频发,如今最安全的地方反而是这里。我若真的带她走了,恐怕连基本的安定都无法给她。等一切都结束了,再言其他吧。”一语言毕,曹丕自己都吃了一惊。他竟然就将他心底的想法告诉了曹植。大概因为,这份进退不得的踟蹰,只有他们自家兄弟才能体会罢。 “二哥可有想过,若是一切根本无法结束呢?天下四分五裂,根本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复原的。你就永远不去追求你想要的生活了么?” “我的生活不重要,我只想有她,就够了。”曹丕的目光不自觉移至兰皋堂的方向,层层林障之后有微弱的光,虽不知是否来自兰皋堂,却足以叫他温暖。或许对她来说,他并不是全部,他知道她还惦念着许多其他人,即便如此,他也认了。 她就是他的全部。 就在要放下她的最后关头,曹植不禁好奇起来,他好想知道究竟是他爱她多一些,还是曹丕爱她多一些。不过看来,这个问题,永远不会有答案了。 夜风带过,两兄弟都沉默下来,各有各的思量。他们还是做不到心无罅隙的沟通,多少年的手足之情太过平淡,终究还是不会因为一时一刻的掏心掏肺而改变。 曹植想着,或许接下来的几个月里,他可以借着四处云游散心来淡忘她。回来时,他的心若能空下来,也算对得起崔含了。 曹丕想着,等到一切安定下来的时候,他一定要带她离开这里。他是怕了袁熙了,怕了这里再有任何与袁熙有关的痕迹可以勾起她的回忆。袁熙是她小时候就认识的旧知,他不及;袁熙在他之前就走进了她心里,他也不及。 其实,与其说变化无常的是世事,莫不如说是人心。 此刻,他们都想着离开这里的百般好处,哪会料到许多年后,一个宁死也要回来,另一个每每梦中都在回来的路上,却总是在到达前的刹那惊醒。 两百五十九 壶中若是有天地,又向壶中伤别离(5) 宓妃,两百五十九 壶中若是有天地,又向壶中伤别离(5) 晓光明灭,旭日初升,天地被朝阳的金辉笼罩。舒铪碕尕入驻邺城的几年来,无数个日子都是这样开始,然而今天,却并不一般。 至少对两个人来说。 崔含还在睡梦中,就被崔琰急促有力的敲门声惊醒。她还不知是谁在外如此焦急。推开门,揉了揉惺忪的双眼,她才发现竟是一脸喜悦的叔父。还未等她问,崔琰就迫不及待地开了口,“还不快梳妆,你的喜事上门了!” 崔含半睁着双眼,一头雾水,“叔父在说什么?” 崔琰笑得十分开怀,忍不住伸出手揉了揉崔含的头发,“曹家的聘礼一早就送来了,现在就搁在正堂呢。” “曹家?聘礼?什么聘礼?”崔含一时根本反应不过来,单看着她的叔父一脸兴奋。 “你这傻孩子!曹家四公子就要娶你了,就看你答不答应了。”崔琰也没想到这聘礼会来的这么快,毕竟前两天曹植来崔家别院的时候还十分客气,丝毫看不出端倪。如今他崔家就要和曹家结成了亲家,他自然喜不自禁。 崔含喃喃着重复了一遍,“曹家四公子……四公子……” 待她反应过来,唇齿间竟开始止不住的打颤。 “是子建哥……子建哥他来了?”崔含激动地揪住崔琰的衣衫,下一刻又是一松,根本顾不得梳妆,便冲出了屋子。 “含儿——”崔琰想叫住她,却是根本来不及。一眨眼的功夫,崔含便跑出了院子。 从未有过如此轻快的感觉,她飞快的跑着,泪水都快涌了出来。待她跑到了正堂跟前,她突然驻下了脚步。这么多年来的梦,终于要在下一刻成为现实,她突然怕了起来。 屏住了呼吸,她推开门,贯入眼中的是许多四四方方的镌刻着花纹的礼箱。每两个礼箱由一根红木撑着,红木上还系着繁复的红绸。 她拖着还未理好的长衫,走进了正堂,走在这些聘礼中间。她环视起来,却不见曹植的身影。 她的心还是止不住空了一拍,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他没有亲自过来。 曹植正轻轻倚在一堵石墙边,双眉紧锁,凝神思量。早晨的空气淡淡清爽。 他想着,卞夫人为他下的聘礼应该已经送到了崔家别院。他本以为自己已经想通,却还是在一切成为定局的这刻,稍有不甘。 天还未亮,他就靠在了这堵墙边,到现在,他已经一动不动在原地发呆了很久。 兰皋堂里,甄宓起来后,心中惦记着睡在奶娘那儿的曹湘,便简单向曹丕打过了招呼就出了院子。 她出门前,只随意地拿簪子挽起了头发,发髻松散,她也没管太多。 时辰还早,曹府里很是安静。她专心地迈着步子,所以在转弯处撞上了别人时,着实令她惊了一惊。 曹植也没想到在这么早的时辰,甄宓会从府里出来。四目相交的一刻,两人都愣住了。 甄宓先垂下了眼帘,侧过脚步,欲避开他。 曹植想为她让路,却在同时侧了一步,两人又尴尬地面对了面。甄宓只好再绕开一步,这一次曹植却是刻意拦在了她面前。 放开了她一次,就不想再放第二次。这段日子,他积压了太多想对她说的话,却从来没有机会说。这最后的机会,他不能放过。 两百六十 壶中若是有天地,又向壶中伤别离(6) 宓妃,两百六十 壶中若是有天地,又向壶中伤别离(6) 甄宓没想到曹植会刻意拦住她,所以在她向前一步的刹那,险些撞上他。舒铪碕尕她慌张地后退了一步,动作稍大,发上的玉簪不经意间滑落下来。 青丝倏然散开,垂于肩际,女子发丝间的清香隐隐传来。曹植看见这一幕,不禁怔了。 甄宓忙欲低身去拾簪子,曹植却抢先一步,蹲了下来。 他轻轻拿起这根玲珑的白玉簪子,就如对待珍宝一般小心翼翼。玉簪上沾了些许泥土,他未多想,便伸出衣袖,用自己的衣料擦净了簪子。 甄宓注意到他的动作,终于开口,“其实不必这样。” 曹植淡笑,将白玉簪递回了甄宓手里,“嫂嫂还要用来挽发。”他又简单拍了拍衣袖上的泥土,痕迹却怎么都拍不掉,他也没在乎,就放下了双手。 甄宓见状,终于不忍太过冷淡,便寒暄着问道,“这么早,植弟为何在这里?”她收下了玉簪,却并没有用来挽发。 看着她依旧散开的墨发,他禁不住道,“嫂嫂还是散发更美。”末了,他又发觉甄宓听了这句话后有些局促,便转而道,“今早,我向崔家下了聘礼。” 甄宓听了,一时也不知道该有什么反应,只愣愣地看向曹植。 迎上她的目光,他甚至有些贪婪地想,她若是激烈地反对他娶亲,那会多好。如果那样,他一定再不管什么母亲,什么二哥,什么家业,他只要带她走。 然而,这都只是他一厢情愿罢了。 他听见她道,“恭喜植弟了,不知何时可以喝上喜酒?” 其实,这样客气的贺喜,才是他该预料到的。 “恐怕还要有些时日。”曹植没有告诉她他要离开曹府,想来她也不会关心他的去向。 甄宓能想的到,此刻崔含一定会惊喜万分。她点了点头,不知还能说些什么,正想着告辞,却听见曹植说,“嫂嫂,之前的一些事,都是我的错。现在想起来,连我自己都觉得荒唐,所以还望嫂嫂包涵。” “我从不想惹你心烦。”这一句,他说的甚是认真。 “从前的事,我都忘记了,子建也忘记吧。”甄宓说的十分轻浅,“要好好待崔含。”她意味深长,也不知曹植能否听得出来。 曹植答应,“我会忘记的。” 和你甄宓有关的一切,我都会忘记的,曹植抒怀地笑了。 这一次,是他主动告辞转身。两人间的分别,他默默目送了她无数次,今天他终于也给她留下了背影。 甄宓看着他渐渐走远,只觉得有一丝恍然。手中的白玉簪开始升温,她动了动,又果断地挽起了头发。 曹植迈着步子,脚下却异常艰难,天知道他有多想回头再看看她。看看她是否还在原地,是否在注视自己。他强忍着这份*,最终还是越走越远。 辰时,他轻骑扬尘,快马加鞭地离开了邺城。没有向任何人打过招呼,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如果这世上没有曹植,会有什么不同。 两百六十一 芳草不迷行客路,垂杨只碍离人泪(1) 宓妃,两百六十一 芳草不迷行客路,垂杨只碍离人泪(1) 如今正值小满,本该是雨水渐丰的时节,今年却持续干旱了近半个月。舒铪碕尕若是再干旱下去,影响了谷物的栽秧,到了年末粮食势必会歉收不少。赤壁之战失败以来,曹操更是扩大了水军规模,用粮乃军中当务之急。 星汉阁里暑气渐渐浓了起来,曹操又在为此事头疼,心情难免有些烦躁。 此时,又听得屋外通传说有人来访,他的眉头更是拧成了一团。 候在府外的是铜鞮侯萧远,其实他也是为了干旱一事前来。中原河道水量不丰,一旦断了雨水,水位下降,河床凸出,会搁浅不少船只。他的商船也在其列。 萧远听出了曹操在屋内应答之声中的不耐烦,便小心翼翼地踱进了屋子。 曹操一手撑着额头,只抬眉打量了来者,并没有起身相迎,而是简单招呼道:“是铜鞮侯啊。” 萧远拱手相拜,很是恭敬,欲有求于人,便不得不放低姿态,“见过丞相。” 曹操挥了挥手,示意他坐下。萧远知道曹操不喜欢拐弯抹角,于是在他坐定后,就直截了当地开了口,“今日来找丞相,所托一事。” “何事?”曹操伸出左手,揉了揉眉尾的穴位,右手则提起了一杆毛笔,继续在面前的檄文上做着批注。 “丞相也知道,近来干旱,洛渠和汴渠河床抬高,在下的一些商船阻滞在那里。可南方有些生意不能断,在下想求来平虏渠和泉州渠的通行便利。以使其余商船可以绕道而行。” 曹操听闻,手中的笔顿了一瞬,又继续流畅地游走了下去。他若有所思地道,“我怎记得,上次你为了通行之便来我这里,还是不久前的事。” “在下也不知洛渠今年阻滞的如此厉害,还望丞相不要怪罪。” “你也知道,这些个漕渠本是官府所用,我能为你开个便利已属不易。铜鞮侯可万万不能得寸进尺啊。” “在下谨记。只求今年能借道平虏渠和泉州渠。还望丞相成全。” “这平虏渠和泉州渠都是最近修筑的新渠,若是方一修好便给了私家商船便利,恐怕日后对朝廷不好交代。”因为自萧远一进来,他的姿态就十分谦恭,曹操也无从责难,拒绝就显得格外委婉。 萧远虽然本来就没抱胜算而来,但真的听到了拒绝还是十分失望,他也不敢再多向曹操求情,便起身道,“丞相的意思在下懂了。” 这么算来,阻滞在洛渠的船只已有十艘,余下的近二十艘看来也要推迟到货了。这下,不知要损失多少金银收入。萧远心中憋着闷气,却不敢在曹操面前发作。 多年来的商货交易,令他年纪轻轻就学会了圆滑,他依旧恭敬着对曹操道,“在下带来了一些珍品,都命下人放在了子衿堂,还望丞相笑纳。” “欸,我教你白走了一趟,这怎么能收,还是拿回去吧。” “不妨事。在下本就崇敬丞相,能为丞相尽些心意就好。” 曹操终于放下毛笔,走到了铜鞮侯身边,他拍了拍萧远,道,“你的心意我知道,你的事我也会多留意。” 萧远陪笑,“多谢丞相记挂。” 曹操爽朗笑了出来。其实两个男人都心知肚明,彼此之间的利用关系。萧远利用曹操的权力,时而博来一两个月的通行便利,自然而然,交换的代价,就是收益的一部分要上充军饷。 曹操性情不定,时而顺着萧远的意思,时而又设法刁难。毕竟私商搭运不被允许,天子眼下,曹操也只能借着空子,不能做的太露骨。 所以萧远一直在图谋,试图密切联系上一位朝中人士,以保证他稳定的货源以及销路。曹操年事渐高,将来的丞相之位必是要传给儿子。所以,曹丕,便是他挑中的人选。萧远将一切,都押在了曹丕身上。 两百六十二 芳草不迷行客路,垂杨只碍离人泪(2) 宓妃,两百六十二 芳草不迷行客路,垂杨只碍离人泪(2) 萧远还未离开星汉阁,卞夫人就带着甄宓进了屋子。舒铪碕尕 萧远认出了甄宓,他不禁多打量了她几眼。他鲜少接近女人,在他眼中女人都是碍事的。而甄宓,他不得不承认,她的美,的确会令许多男人深陷。 “夫人来了?”曹操上前一步迎上卞夫人。萧远见状,忙躬身问候了卞夫人。 “我可是打扰了?”卞夫人见屋里还有一人,遂问向曹操。 曹操摇头,“该说的都说完了。” “在下铜鞮侯萧远。”萧远主动介绍起自己,目光投向卞夫人,又投向甄宓。 卞夫人礼貌回笑。甄宓站在卞夫人身后,她平淡地看着萧远,就像两人从未照面。 “在下就不打扰了,先告辞。”萧远正准备退下,却被卞夫人叫住。 卞夫人打量着萧远身上光滑上乘的衣料,笑道,“侯主大人,家中恰逢喜事,我儿曹植即将成婚,在此特邀侯主大人同喜。” 萧远停下了脚步,“恭喜恭喜,日子可有定下?” “挑好了日子,就定在十一月初八。” 萧远愣了一愣,“这么说还有近半年。” “请帖未下,夫人何必急于一时?”曹操心里并不喜欢铜鞮侯这人,商人总是趋利而为,少有原则。所以他见卞夫人主动和他搭话,略有不满。 卞夫人答道,“半年说来也快。” 转而她又继续对萧远道:“不瞒侯主,实在是我儿顽劣,前些日子就离府出游去了。届时还望侯主抽空了。” 萧远答应了下来,稍后便退出了星汉阁。 卞夫人对萧远的这番话,甄宓都听在了耳里。她手上拿着方才和卞夫人一同挑好的刺绣花样,此刻只漫不经心地盯着花样。 待萧远走远了,曹操才问道,“夫人忙了些什么?” 卞夫人笑着道,“今天我带宓儿去挑了花样,为子建和含儿的婚服准备的。” 曹操接过了甄宓手上的布料,展开了打量一番后,问道,“可是宓儿挑的?” 甄宓点了点头,“父亲觉得怎样?” “好眼光。”曹操赞赏着瞧了瞧甄宓。 “我也是觉得宓儿眼光好,便叫上了她。”卞夫人很是满意。 曹操看着甄宓淡笑的样子,心中欣赏她安静的品性,遂关心着问道,“近来和丕儿可都好?” 甄宓心中一暖,忙作了揖,“多谢父亲记挂,子桓和我都好。” 曹操坐了下来,又拿起毛笔,他道,“丕儿勤勉,你须得盯着他,别叫他太累。” 甄宓听闻,不知为何竟觉得眼眶有些微酸,她点了点头,“我会照顾好他。” 卞夫人想着此刻都不知身在何处的曹植,心中微叹。她只有希望,曹植有了妻子后会把散漫的性子收敛些。 此时此刻,邺城千里开外,曹植下了马。他打量着这条长街,一股浓郁的胭脂味扑鼻而来。 他皱了皱眉头,抬头望了望最近的一个牌匾,上书“醉此间”。 烟柳繁花之地。 曹植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走了进去。 两百六十三 芳草不迷行客路,垂杨只碍离人泪(3) 宓妃,两百六十三 芳草不迷行客路,垂杨只碍离人泪(3) 丝竹之声不绝于耳,不消一会儿,曹植就被数个花枝招展的女人团团围住。舒铪碕尕 为首的老鸨斜着眼珠仔细地打量了一圈曹植的装扮,脸上的堆笑愈发明显,“公子生的真俊,不知道喜欢哪类的姑娘呀?” 曹植伸出手将欲靠上前来的老鸨拦在了一步开外,“上点酒,我听会儿曲子即可。”说罢他挑了一处独间,坐了进去。 老鸨那肯罢休,姗姗着步子就是跟了上来,身后还跟着好几位艳妆妖娆的女子。 “哎呦,公子,来我们这儿不找乐子岂不是亏了?”老鸨伸出手中握着的香扇,对着曹植扇了扇。阵阵香气袭来,却把曹植呛的咳嗽了出来。 “公子找个人陪着听曲儿也好呀,你瞧我这身后有这么些个姑娘呢。” 曹植淡淡扫过这些个脂粉女人,想了想,问向老鸨道,“可有清淡素雅一些的?” “哼哼……” “想找清淡的来我们这里做什么?” “不解风情,真是无聊。” 老鸨的身后顿时响起了此起彼伏的不屑声,好几位女子都扭着腰不满地走开了。老鸨琢磨了一下,答道,“我这儿倒还真有位妹妹,卖艺不卖身,清淡素雅怕是不及公子的要求……” 曹植听闻,便果断道,“就叫她过来。” 不消一会儿,老鸨便领了她说的女子走了过来。曹植正在喝酒,酒杯方举到唇前,手上的动作却僵住了。 他看着眼前这位身着一袭淡紫色衣袍的女子,一时喉结发紧。她的身形,竟和甄宓有一丝相像。他又想起,多少次他想画她,都是调了好久的颜色,却怎么都调不好那日她穿过的浅淡幽紫。如今那梦中的颜色,就出现在了眼前。 他调整了好久的情绪,才招呼了这位女子坐下。 女子方一坐下,便直截了当地道,“小女成姿,不知公子想听何曲?” “成姿。”曹植重复了一遍,“花开成姿,换取郎心。” 女子听了,倒是略有欣喜,她道,“还未有人这么解释过我的名字,公子好思路。” 曹植笑了,道,“听闻姑娘只卖艺,不知卖的是何艺?” “我吹箫。”成姿淡淡答道。 “箫声凄婉呜咽,和你成姿的名字实在不相配。” “成姿,只是在这里的名字罢了。” 曹植点了点头,转而问道,“可会弹琴?” “不会。不过这里有会弹琴的姐妹,要不要我为公子叫来?” “罢了,听箫也好。”曹植心中略有失落,他将刚才已经搁置的酒杯又重新拿起。 独间门上的珠帘和薄纱被放下,屋内便只剩下了两人。 曹植听着箫曲,手下倒酒饮酒的动作十分连贯,他的脑子一片空白,目光直直地落在这位唤作成姿的女子身上。他也并没有真的在看她,只是目光恰好凝固在了她身上,就移不开了。 过了很久,成姿已经连吹了数曲,有些口干,便也斟了杯酒,喝了下去。 箫声停下,曹植却一点反应都没有。成姿其实有感觉到他并没有在看她,只是在出神。于是她问,“公子,是否有心事?” 曹植听闻,才回神过来,答道,“我还从未如此自在清闲,哪会有什么心事。” “我在醉此间卖艺,只有四年,虽不能说阅人无数,但男人的心思还是看的穿的。不然公子以为,这满屋子的女人都是靠什么争风头的?” 曹植起了兴趣,他问,“那姑娘觉得我有什么心事?” 成姿不假思索地便道,“一个女子。” 曹植不屑的笑道,“哪个男子心中没有女人呢?这不需猜。” 成姿也笑了,道,“我是怕说了,会伤公子的心。” 这么一说,曹植愈加好奇,他道,“姑娘但说无妨。” “这个女子清淡素雅,极善弹琴,或许像你一样颇有才思。最重要的是,你得不到她。”成姿见他允许,便说的毫不留情。 直击心门,曹植握着酒杯的手不禁加大了力度,微微发抖。 两百六十四 芳草不迷行客路,垂杨只碍离人泪(4) 宓妃,两百六十四 芳草不迷行客路,垂杨只碍离人泪(4) “因为得不到,所以公子你想忘了她,但似乎还是忘不掉。舒铪碕尕”成姿打量着曹植的神色,还带着一丝得意。 她见曹植没有立刻说话,便接着问道,“可是都被我说中了?” 曹植摇摇头,“差不多,但有一点,姑娘猜错了。” “哪一点?” 转瞬间,曹植就起身揽住了成姿,伸手在她的鬓间拂过。他看着她,丝丝专注又丝丝玩味,他道,“没有什么人忘不掉。” 成姿推开他的手,从他怀里挣脱开,“公子真是欲盖弥彰。” 曹植又将成姿拉至身前,两人的脸顿时贴的很近,他否定道,“我没有。”说着,他就伸出手捏住了成姿的下颌,欲吻上她。 与其说他在向成姿证明他忘了她,倒不如说,他只是在向他自己证明罢了。 成姿本想躲他,多年来她在醉此间只吹箫曲,从不亲近男人,此刻她倒是想好好戏弄戏弄眼前这个别扭的男子。于是,她也没躲,反而主动地靠上前来,眼波还故作魅惑。 就在快触到彼此双唇的刹那,曹植终究还是退缩了。他别开脸,松开了成姿,轻叹一口气,便坐回了原位。 成姿笑道,“公子怎还畏缩不前了?” 曹植不理她,为自己斟了酒。 成姿也坐了下来,她拿过曹植手中的酒壶,“我猜公子是第一次来这样的地方吧?” “怎样?” “家中有妻儿?” “没有。”顿了顿,曹植又补充道,“就要娶妻了。” “那看来,她也已是他人之妻。”成姿的声音低了下来,似是为曹植感到惋惜。 “不是他人,是我的亲兄长。”面对一个不知自己身份的陌生人,曹植没有戒备。他平淡地说着,就像说着不关自己的事情。 成姿愣住,她也没遇到过会爱上自己嫂嫂的男人,半张着口,也不知该说什么。 曹植看她的反应不禁笑了,“怎么?是不是觉得我很荒唐?” “没。”成姿感慨道,“我只是觉得,这样的感情,太艰难。” “不过一切都过去了。”曹植转折道,继而又自嘲似的,“都说年少疏狂。” “如今既要娶妻,公子是该收心了。”成姿告诫着。其实在她心里,她更希望这个男子去追求心中所爱,但碍于常伦和礼数,她也只能如此正统地劝说。 曹植不想再谈及自己,他倒是对成姿起了兴趣,“我瞧姑娘谈吐,和这里的其他女人大不相同,姑娘可也是有故事的人?” “和你相比,我的事根本算不上什么。”她自己的事,成姿避开不谈,她只是含糊道,“公子说我和他人不同,那便只是卖艺与卖身的差别吧。” 曹植摇摇头,“不止这些。” “那便随公子怎么想罢。” “恕在下冒犯,就我理解,在这里还要守身如玉的人,必是心中已经有了男人。”曹植反而打量起成姿。 成姿听闻,若有所思后,不禁笑了,“公子也开始诓我?” “你也承认方才是在诓我?”曹植弯起了嘴角。 屋内笑意弥漫。 两百六十五 芳草不迷行客路,垂杨只碍离人泪(5) 宓妃,两百六十五 芳草不迷行客路,垂杨只碍离人泪(5) 甄宓打开妆奁,伸手去拿白玉簪,刚握在手中,她又犹豫着放下了它。舒铪碕尕转而,她拿起了另一只温青色的玉簪。 身后曹丕不声不响地走了上来,握住了她的手,“我记得你最喜欢那枚白玉簪。” “一支总会厌倦,换换样式,也免得子桓看多了腻烦。”甄宓笑着,就要用青玉簪挽住头发。 曹丕按住了她的手,缓缓拿过了青玉簪,他语气严肃起来,“你可知方才说错了什么?” 甄宓转回身,面向他,也倔强了起来,“不知。” 曹丕拿她没办法,只好放柔了声音,“宓儿冰肌玉肤,白玉更衬剔透,我百看不厌。”说着他就要吻上她的颈根。 甄宓被他呼出来的热气弄痒,忙笑着退开了一步,“都快过了晌午,还不快去处理事务。” 曹丕恋恋不舍地松开了她,“宓儿可要等我。” “我哪日不在等你?”她反问,逗他,末了又郑重起来,补充道,“今晚我还有事要对你说。” “何事?这么神秘?”曹丕面上上了一丝邪气,甄宓瞥了他一眼,“你不要胡思乱想。” 曹丕舒怀地笑了,向爱妻别过后,就安心着出了兰皋堂。 曹府门外,郭照反复踱着步子。方才萧远一回铜鞮侯府,就给她下了新的命令。她忐忑地望着曹府的牌匾,心中惴惴不安。 萧远回府时,心情似乎很复杂。一方面他似有沮丧,关于这点,郭照能猜出必是曹操拒绝了他的提议。而另一方面,他似乎又有了些许希望,可他没有说明,郭照也无从知晓。他只叫她来曹府向曹丕道歉,其余的也没吩咐。她就只好一头雾水的过来了。其实在郭照心底,有那么一丝忌惮曹丕,毕竟两次照面曹丕都没给她留一丝面子。 正在她犹豫着如何向侍卫开口请求进府之时,曹丕刚好从府中走了出来。 郭照不禁暗舒了一口气。 曹丕没注意到她,正要去侍卫手里领他的马。郭照上前几步,拦下了他。 曹丕认出了她,不禁皱起了眉头。 “见过丕公子。”郭照作了揖。 “你有事?” “小女是专程来向公子请罪。”郭照压低了头,心中并不服气,却只能这么说。 “不必了,我根本就没放在心上。”曹丕冷淡地答着,伸手拽住了辔头,欲登上马镫。 “可我还有话说——” “我还有要事,恕不能陪姑娘消磨时光。”曹丕说话间,已经跨上了马。 “有件事,公子不能食言。”郭照突然放大了声音,她心中不快,她真是无法忍受被人忽略的感觉。就好似时刻在提醒着她,她如今只是下人,只是舞婢。 曹丕不懂她在说什么,“姑娘什么意思?” 郭照靠上前,抬起头,定定注视起曹丕,“公子,当真记不起我了?” 曹丕仔细打量起她,相貌不出众,却也并不平庸,此外就再无别的感觉。 郭照见他毫无反应,便提醒他,“这盏花灯本是内子中意的,姑娘若不嫌弃,满院花灯都可送至姑娘府邸。唯有这盏,还望姑娘放手。”她凭着记忆,说出了那日曹丕的话。 曹丕听完,终于想起了她,他有些惊异,又听得郭照道,“丕公子,我还在等你兑现诺言。” 两百六十六 芳草不迷行客路,垂杨只碍离人泪(6) 宓妃,两百六十六 芳草不迷行客路,垂杨只碍离人泪(6) 曹丕只好下了马,“姑娘有什么要求,只管说。舒铪碕尕只是姑娘需知道,那已是四年前的事情,当时的一干花灯早已不知所踪。怕是在下不得不食言了。” “这自然无碍,花灯饰物,何须当年。公子只要另送我新的花灯即可。” “正值夏季,何来的花灯?” “凭公子的能耐,寻些花灯总不难吧?”郭照抬眉打量曹丕,眼中闪过一丝挑衅。 曹丕冷下脸来,“不知为何,我实在觉得姑娘是无理取闹。” “堂堂丞相之子,是要戏弄我一介女子了么?说过的话便只如烟散去?”郭照冷笑一声。她其实也不知自己为何突然就提起了当年花灯一事,她实在是看着曹丕不屑冷淡的样子起了怒气,便想着也叫他棘手。 曹丕斟酌了一番,问道,“我若依言送了姑娘花灯,姑娘就满意了?” 郭照点了点头。 “那我便送你,满意后请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这样纠缠不休。”曹丕丝毫没有因为她是女子而为她留情面。 郭照不想被反将一军,不禁气的咬紧了牙关。 “敢问姑娘府上何处?”曹丕知道她是舞婢,便故意如此问道。 郭照是真的被问住,她知道,她不好说是铜鞮侯府,却又不得不说是铜鞮侯府。她干脆什么都没说,只愠怒地看着曹丕。 曹丕重新跨回马上,离开前,留给郭照一句,“我还有一事要提醒姑娘,日后再为人起舞传情,要看好对方的身边是否有妻子陪同。换了别的女人,未必有我家宓儿的好脾气。” 郭照看着他绝尘而去的背影,暗自攥紧了拳头,却还是不争气地滚下了一颗泪。若不是寄人篱下,她何至于此。她没有一刻不在厌恶着如今卑微的身份。 她有些失魂落魄地回到了铜鞮侯府。萧远看见她这个样子,略有担心的问道,“事情可是办砸了?” “叫侯爷失望了。”郭照浅淡地应答,心思飘忽。 “不过是叫你去道歉,有什么难办?”萧远不悦,却又不敢太过责备郭照。 “侯爷另想办法吧,我这里,已经行不通了。” 郭照这种低迷的样子萧远很少看到,他也觉得最近这些事情的确有些委屈郭照这个昔日的大小姐,他一时怜悯,便道,“罢了,暂时不要再想这些了。我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 萧远继续分析道,“今早我去求见丞相,适逢卞夫人在场,我瞧着这位夫人是有意在为她的三子曹植拉拢我。” “侯爷的意思,是想转换阵营?” “未为不可。”萧远转了转扳指,“其实现下的形势很不好说,我也不能在曹丕身上孤注一掷。双管齐下,比较妥帖。”若不是今天机会找上了门,萧远也不会对曹植起了想法。 “我辜负了侯爷的期待,侯爷曾说过的话,是不是就作废了。”郭照心灰意冷,她知道萧远能答应她将她捧上铜鞮侯夫人的位置,是因为她的利用价值。如今她没了价值,萧远怕是不会再正眼看她。其实,她何尝不知,这段日子萧远只是在对她敷衍。她对萧远那萌动过的情,也早就死在了知道他在利用她的那刻。这段日子,她表现出的楚楚和用情,也不过是敷衍和矫饰罢了。 萧远知道,一盘棋未下完,就断无弃子之说。所以郭照,也是他不会放弃的一个手段。 “那份对你的承诺,一直都在。”萧远伸手,抚上了她的面庞。 两百六十七 芳草不迷行客路,垂杨只碍离人泪(7) 宓妃,两百六十七 芳草不迷行客路,垂杨只碍离人泪(7) 卞夫人传了崔含午后过来,崔含便准时来了曹府。舒铪碕尕 静素堂里,只有卞夫人,甄宓和崔含三人。 卞夫人热情地拉过崔含的手,将上午和甄宓挑好的绸缎花样递到了崔含手里,“你瞧瞧,可还喜欢?” 崔含看着玄色的光滑衣料,瞬间红了脸,她问向甄宓,“甄姐姐觉得如何?” “样式是我挑的,我自然会觉得很好。”甄宓笑了,看着崔含又愉悦又害羞的样子,从心底为她高兴。 “只是子建哥不在,不然也叫他看一看了。也不知他现在在哪里,可还平安。”崔含情绪又低迷下来。自从聘礼送上崔府,她就再也没有看见过曹植,她更是近日才得知曹植早已出城去了。 “含儿别担心。”甄宓劝着她。 崔含点了点头,看了看卞夫人,又对甄宓道,“我听甄姐姐的。” 卞夫人瞧着崔含乖巧的样子,心中十分喜欢,“待含儿进门后,宓儿你也算有人陪了。这么些年,你常常一个人的,我看着也心疼。” 甄宓谢道,“害母亲操心了。” “最难得的是含儿性子乖巧可人,你又安静沉稳,你们必会相处的很好。”卞夫人赞许着眼前她的两个儿媳。她的另一个儿媳,曹彰之妻孙柔常年陪伴曹彰生活在军营,婆媳之间鲜少照面,便就没有太多感情。 “自打我们相识以来,甄姐姐就待我很好。”崔含也道。 “看来你们之前就认识了?”卞夫人好奇起来。 “说起来那是十二年的冬天吧。”崔含回忆起来,“甄姐姐和子建哥一同来了崔家别院,是这样?”她又问向甄宓,寻求确认。 甄宓并不想在卞夫人面前提起当年之事,此刻却只能点了点头。 “宓儿和子建?”卞夫人愈加好奇起来,她疑惑地看向甄宓,“除却那次山上的意外,你们还一起出去过?” 甄宓听不出卞夫人此问意图何在,心底有一丝慌神,她怕卞夫人想太多,便盘算着如何解释。 哪知还未等她开口,崔含就继续说道,“说来也逗,当时我还以为子建哥和甄姐姐是一对儿,才子佳人,我瞧着真是羡慕三分又嫉妒三分。如今看来,真是生生误会了。” 甄宓听了,只得随着崔含笑了笑,“当真是误会了。” “宓儿会和子建出去,是因为什么事?”卞夫人盘问了起来。 甄宓已经知道卞夫人敏感了起来,她小心翼翼地答道,“植弟他欲去崔家,我欲去郊外祭拜,恰巧顺路,便同行了一程。”末了,她又补充了一句,“我还记得当时植弟的马车里还散乱铺着许多兵书,想来是一直在看着。”她知道这句话必会叫卞夫人欣慰一会儿。 果然,卞夫人似是顺心了许多,话题也从甄宓的身上转移开来。她叮嘱起崔含,“他虽是你的子建哥,骨子里却真是顽劣惯了,将来你可得替我多提点些。” 崔含的脸颊愈发红润,“谨记夫人的话。” 甄宓舒了口气,她抄起一杯温茶,润了润有些微干的喉咙。好在卞夫人没有多想。 她心中不禁责怪起曹植,若不是他将心意表露给她,她也不必在卞夫人面前,像如今这般紧张和忌讳。 两百六十八 芳草不迷行客路,垂杨只碍离人泪(8) 宓妃,两百六十八 芳草不迷行客路,垂杨只碍离人泪(8) 待甄宓和崔含一同从静素堂出来后,崔含拉住了甄宓的衣袖,神情有些怯怯。舒铪碕尕 “甄姐姐,方才卞夫人在,有些话我不好问你。你说子建哥他会不会在外面遇上别的女子?” “植弟他只是出去游玩,含儿不要想太多。”甄宓安慰着她,虽然她也无从知晓曹植的行为。 “或许真是我想太多,可是我还从未听说下了聘礼后,夫君还迟迟不出现的情况。”崔含的声音低了下来,看的出她是真的很在意。 甄宓想了想,为了叫她安心,“从前袁熙提亲之后,也不曾露面,其实这都很正常。” “可子建哥他不是不认识我……他若想出游,可以带上我的,他却扔下了我。”崔含哽咽起来,“其实,我本以为能嫁给子建哥就是我最大的愿望,可如今就要嫁给他,我竟怕了。” “你是太过在乎,便有些患得患失了。”甄宓笑着牵上她的手,“曹植,他不是薄情的人。” “姐姐了解他?” 甄宓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她也不知道她了解的是哪个曹植。是那个为了救她可以奋不顾身的曹植,还是那个丝毫不顾她的感受置她于尴尬境地的曹植。 崔含失望起来,“姐姐也说不好是吗?” “既在乎他,就多相信他一些。” “是啊,谁叫是我一厢情愿。除了相信他,没有别的办法。”崔含抿了抿嘴唇,轻叹了口气。 其实崔含的敏感,不无道理,她决意要追随一生的男子,此刻正睡在烟柳绣床之上。 成姿就在曹植的身旁,打量着男子的睡态。 她看了看窗外即将西下的斜阳,算了算,他已经睡了一个时辰之久。也是,方才他喝了很多酒。 “公子?”她试图轻唤。 见他毫无反应,成姿又喊了几声,“公子?” “宓儿……”他含糊地回应着,也不知是因为醉了还是梦了。 成姿仔细听了听,又听得他含糊道,“我想娶你……” “娶你……”他的声音渐低下去,又恢复了平静。 成姿见他如此,也不忍再叫醒他。毕竟,他只能在梦中对那个他心念的女子说这些话。 一晃,就到了月上梢头的时辰,曹植终于醒了过来。 他先见自己躺在了床上,枕间又弥漫着阵阵魅惑的幽香,霎时一惊,忙坐直了身子。成姿坐在桌旁,见他反应如此剧烈,不禁笑了,“公子还怕我吃了你不成?” 曹植又镇定起来,他下了床,低头简单整理了衣衫。 “公子再睡下去,一会儿出了这扇门就走不开了。” “为何?” “也是,公子第一次来这种地方,不知道晚上是什么光景。”成姿说着把自己都逗笑了。 曹植很不屑,“我不愿,莫非她们还能将我撕了?” “罢了,我是逗公子的。”成姿起身,为曹植拉开了门,“今天和公子说的甚是投缘,我来送公子一段路好了。” 曹植谢过,很快两人就出了醉此间。 夜风微凉,曹植向成姿告了辞,“有缘再见了。” 成姿点了点头,“公子,我还有一句话想说。” 曹植示意她说下去,成姿便道,“既是游玩散心,公子就该放下一切。” 曹植琢磨着她的深意,过了一会儿,他道,“不知姑娘是否明白一个道理。同样的景致,不迷行客路,却催离人泪。” 曹植告辞转身,成姿在他的身后,最后道,“于她,公子只是行客。” 曹植的背影滞了一瞬。 两百六十九 昔我往矣杨柳依,今我来思雨雪霏(1) 宓妃,两百六十九 昔我往矣杨柳依,今我来思雨雪霏(1) 郭照盯着眼前摆满一地的花灯,不知该如何处理。舒铪碕尕 曹丕的确履行了诺言,昨日她方索要了花灯,今日花灯就被送上门来。这次的花灯虽不如那年见到的那般别致,做工却也是十分精细,看的出确实是上乘之货。只是她这里粗室陋院,这些精美的花灯都不知该挂在哪里,想到这里,郭照叹了口气。 “啪、啪”院子里传来了掌声。 萧远拍着手,一脸笑意地进了郭照的房间,“看不出照儿本事够大。” 郭照明白他在指什么,她惭愧地笑道,“侯爷误会了,郭照哪有什么本事。” “不然曹丕何故送你花灯?须知这花灯可都是送心上人的,我瞧他必是中意你了。”萧远十分满意。 “侯爷想错了,这件事,只是因为我和曹丕从前打过交道罢了。”郭照有些懒得一字一句去解释。 “交道?”听闻只是因为交道,萧远虽有失望,但还是好奇起来,略有打探地望向郭照。 郭照见萧远还是不肯放松曹丕一事,便道:“昨天我就说了,我这里真的行不通了,侯爷还是另作打算吧。” “我倒是瞧见了希望,你怎还总说着行不通呢?”萧远坐了下来,挥手叫郭照给他倒茶。 “曹丕已经明确告诉我不要再纠缠不休,难道侯爷叫我去惹他厌烦?” “自然非也。” “那侯爷是什么意思?” “本来,他不送花灯就算了,如今送了,就必须得派上用场。”萧远喝茶润了润喉咙。 “郭照不解,求侯爷指点。” 萧远狡猾地笑了,狐狸一般,“或许在曹丕身上不好下手,但在他的妻子身上下下功夫,也不是全然没有希望。” “甄宓?” 萧远点了点头,郭照却摇了摇头,“我与甄宓毫无交集,如何下功夫?很抱歉,侯爷说的一番话,我实在不得要领。” “我自然不是叫你强求,反正现在我的路子多了一条。我不过是在提醒你,要懂得变换看事情。”萧远起身,走到了一个花灯面前,他伸出手拿起了花灯,细细打量了一番。 “这么多好看的花灯散落放在地上多可惜,我会叫人帮你收好。”萧远离开,出门前又吩咐了句,“今晚还照旧前来歌舞。” 郭照应了。 芷清候在门外有一会儿了,此刻见萧远走了,她才进了屋子。 郭照关心着看了看她,问道:“这几天,那些小蹄子没有找你的麻烦吧?” 芷清摇头,有些得意地笑道,“最近候主大人经常出入咱们院子,如今那些死丫头都不敢直面我,更没胆子欺负我了。”她又感激地对郭照道,“多亏了小姐,我就知道跟着小姐,不会吃苦。” “就怕我只能保全我们一时,不能一世。” 郭照心里清楚的很,她对萧远来说,已经是一个有无皆可的棋子。若是萧远真的通过曹植达到了他的目的,那她郭照就是枚弃子。如今萧远还时不时的需要她,关照她,不过是因为事情未定,她还尚有一丝留用的价值。 铜鞮侯夫人,她何尝不知,这个称号,怕是就算她成功了,也极有可能不会属于她。萧远,在她的印象中,根本就不需要什么女人的陪伴。其实她也很不解,萧远如此年轻又如此富裕,身边却没有一个女子的原因。 她想求得一个长久的安稳,郭照开始盘算起来,目光渐渐凝固在地上的精美花灯之上。 两百七十 昔我往矣杨柳依,今我来思雨雪霏(2) 宓妃,两百七十 昔我往矣杨柳依,今我来思雨雪霏(2) 曹丕吩咐了下人给郭照送过花灯之后,回到兰皋堂,甄宓恰好梳妆完毕。舒铪碕尕 她搁好黛色木梳,略有不满地瞥了曹丕一眼,嗔道,“说好今日在家,却一大早不见了人影。” 曹丕便上前哄她,“突然有些事情要处理,宓儿尽管责怪我好了。” “我才懒得责怪你。”甄宓起身,绕过妆台,她习以为常地关心道,“发生了什么事?” “都是些琐碎的小事罢了。”曹丕没有说出实情,一来觉得没必要,二来他不想叫甄宓听了难受。 甄宓也没有继续探究。 “宓儿昨天不是有事要说么?” 甄宓伸出手戳了戳他的胸,道,“亏你还记得,昨晚回来的那么晚。” 曹丕捉住她的手,邪气地笑道,“那今晚补上?” “不正经。”甄宓甩开了他,正色道,“昨天我在星汉阁遇上了铜鞮侯萧远。” “铜鞮侯?”曹丕想起昨天莫名出现的郭照,感慨道,“最近他府上的动静真多。” “还有别的动静?” “没,我素来对商人没什么好感。”曹丕解释道。 甄宓点了点头,“我瞧父亲对他也是态度一般。不过母亲她,似乎对这位侯主格外热情。” “昨天的事?”曹丕听闻卞夫人对萧远热情,好奇起来。“嗯,母亲她甚至告知了萧远植弟的婚期,那可是在近半年之后。真是不知这萧远有何本事。” 原来是为了曹植,曹丕明白了许多。 他向甄宓解释道,“不久前,我在朝中打听过这个铜鞮侯。他家的侯位承袭已久,到了他头上之时家道早就没落了。他在六年前开始经商,一着手便是和官府有关的大生意,想来是大赚了几笔。” “六年之内就能做出如此大的生意,这个人真是不简单。怪不得母亲会青睐他。” “母亲她一直在为植弟谋划。”曹丕冷静地陈述着这个事实。 甄宓见他的眸里闪过一丝失落,心中疼惜,沉默了一会儿后,她道,“不论子桓想什么、做什么,我都在。” 既然兄弟早晚要相争,倒不如绸缪的更早。甄宓虽不想见到曹丕与曹植相争,但她更不想见到曹丕在争斗中受伤。 曹丕见她如此严肃,不禁伸手弹了弹她的额头,笑道,“宓儿在想些什么呢。” “还不都是为你,你这坏人。”甄宓叹了口气。 曹丕心疼地将她搂紧,低声道,“这些事都不用宓儿操心,听见了么。” 甄宓摇头,倔强道,“你的事,我怎能不管。” 曹丕松开她,直直注视着她的双眸,“我舍不得你为这些勾心斗角的事费心费力,我想叫你一世无虞。” 被他灼灼注视,温暖之余,她竟从心底害羞起来。 曹丕见她脸上飞红,忍不住又逗她道,“这么多年还要害羞,宓儿真是面子薄。” 真心在乎一个人,必然会不忍她卷入是非之中。所以,日后他决意对她隐瞒许多事,不是失去了信任,而是出于爱护。 两百七十一 昔我往矣杨柳依,今我来思雨雪霏(3) 宓妃,两百七十一 昔我往矣杨柳依,今我来思雨雪霏(3) 转眼至十月末。舒铪碕尕 这日,天徒然冷了不少。郑显按惯例每隔一段日子都会给各位夫人望诊把脉,今天恰是出诊的日子。 此刻他正在兰皋堂里,甄宓静静地坐着,由着他诊脉。 这半年来,他和容漪的关系依旧毫无突破,为此他很头疼。所以每次来兰皋堂,他的心底都难免有一丝局促和忐忑。而今天,这些复杂的感受之外又加上了浓浓的不舍。 号脉后,他收起药箱,道,“少夫人身子无恙。冬日来了,饮食上多注意,避开生冷之物即可。” “多谢郑郎中。”甄宓扶住手腕,瞧到郑显的眉头似有微蹙,便又问道,“郎中可是有事?” 郑显鞠了鞠躬,“实不相瞒,这大概是小的最后一次为少夫人诊脉了。” “这是为何?”甄宓疑惑。 “小的还觉医术不精,想出去拜师修习。”郑显如实答道。 “你倒是砥砺。”甄宓十分欣赏,“医者须得有先生之心。” “少夫人谬赞了。”郑显不好意思起来。 甄宓懂他的心思,便指示道,“容漪此刻应该在她的房间,郎中可以过去道别。” 郑显暗自感激甄宓的体察,嘴上不便明说,只好点头相谢。 “不久后,待郎中医术精进了,可还会再回曹府?” “小的孤身一人,无牵无挂,走一步是一步吧。”郑显起身,再度谢过甄宓的关心。 “但愿郎中是真的无牵无挂。”甄宓笑着,话中有话。 郑显只好承认,“如果可以,我是想回来。” 甄宓觉得有这句话就够了,便没有再留他,放他去找容漪。 郑显在容漪的门前理了好久衣裳,又琢磨了好久如何开口后,才敲了门。 容漪开了门,见是郑显,忙放下了手上的刺绣活计,拍了拍衣襟,问道,“要和郎中去抓药了?” 郑显看着她利索干练的样子,一时磕巴,“是——哦不,不是——” 容漪皱了皱眉,“那郑郎中有事?” 郑显看着她干净的眸子,心中十分焦急,他就不相信这么久以来容漪会对他的心意一点都没有察觉。 “嗯?”容漪见他不说话。 “我——我其实——”郑显紧张地踱起了碎步,“我其实——” 容漪被他搞得也紧张了起来。 “我想带你走!”郑显突然如此说到。 容漪惊诧地望向他,不敢相信地问道,“什么?” 这真是叫郑显头疼,他鼓足了勇气才说了出来,如今又叫他说第二遍么…… “我要出去精进医术,想带上你一起,你可愿意……” 确定了他是真的想带她走后,容漪想都没想,就摇了摇头。 郑显见她如此果断的拒绝了自己,顿时心痛不已。 “抱歉……”容漪没经历过这样的事,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 郑显苦笑着,“扰到姑娘了,很抱歉。” “陌雪嫁人后,少夫人就只有我了,我实在走不开……” 郑显点了点头,试图叫她安心,“我理解。”他退后了几步,欲离开。 走出几步后,他又折返回来,对容漪道,“少夫人脾性好,你和她感情深,我知道。我只想提醒姑娘,对丕公子要多加留心。” “郎中是什么意思?” “在下不巧听到了他和近身侍卫的对话,他们似乎有意除掉阿仑。” “阿仑?怎么会?”容漪彻底混乱了。 “姑娘自己心中有数便好,千万莫叫丕公子知道。你平安,我便放心了。” 他拱起手,最后看了看这个叫他喜爱的女子,“后会有期。” 容漪望着他的背影,心底多少还是有些不舍。可若真的叫她在他与甄宓之间选择一个,她会毫不犹豫选择甄宓。 两百七十二 昔我往矣杨柳依,今我来思雨雪霏(4) 宓妃,两百七十二 昔我往矣杨柳依,今我来思雨雪霏(4) 城郊的偏宅里,阿仑正烧着炭火。舒铪碕尕他起身走到床边,掖了掖盖在陌雪身上的被子,“可还觉得冷?” 陌雪摇了摇头,她小心翼翼地挪动着近九个月的身子,看着阿仑忙来忙去的身影,她心疼道,“相公歇会儿吧。” “不累。一会儿我还要去药店抓药,你一个人就好好歇在床上等我回来。”阿仑叮嘱着。 陌雪点头,静静地瞅着阿仑。 她终于意识到,长久以来,是她奢求太多。她心中嘲笑自己,竟奢望过得到袁尚的爱。她的骨子里是有过一股不甘的劲儿,但如今,她有了丈夫,又有了孩子,生活平静安稳,她觉得自己已经别无所求。 阿仑见炭火烧的正旺,才放心着裹上一层棉衣,出了屋子。 他们这里住处偏僻,阿仑走了好久的泥土路才拐到了宽敞些的石板路上。 石板路的两侧有几个酒楼,酒楼间夹着各类店家,平时还算热闹。今天许是因为骤然天冷的缘故,有些冷清。 他抓了三味药后,就拎着纸包匆匆往家赶。 或许是因为路上人烟实在稀少,他注意到了不远处几个走向酒楼的男子。 此时也不是吃饭的时辰,天又这么冷,阿仑心中感慨,大概又是一些纨绔子弟。 直到一群男子中为首的那位脚步停在了一个酒楼前,又转回身似乎对身后的人说了什么,阿仑才觉得此人眼熟。 定睛一看,那不是曹丕么。 阿仑吃了一惊,这里距曹府那么远,曹丕他来这里做什么。很快,曹丕的身影就隐没在酒楼的门帘之后,他身后的几个人都跟了进去,唯独留下了一个侍卫模样的人守在了酒楼之外。 看着这些人如此神秘,阿仑一时有些莫名的紧张,他忙戴上了披风后的兜帽,遮住了侧脸,匆匆走过了酒楼。 守在门口的延康扫视着路上三三两两的行人,也注意到了这个从他面前走过,手上拎着药包的男子。在他看来,此人就和其他裹紧外衣,行色匆匆的人一样,所以延康并没有在意。 待阿仑走出了几步后,他又忍不住悄悄回头看了看。守在门前的侍卫没有正面对他,阿仑只看见了他的侧脸。阿仑并不知道,就在他回过头的前一刻,延康刚好收了落在他身上的视线。 挽救他性命的一刻。 阿仑转回头,心中总觉得哪里不对,却又想不出什么。他摇了摇头,继续前行,却在走开几步后,脑袋嗡的一声作响。 过了好久,他才木木地回到家中,陌雪见他回来,顿觉开心,“去了这么久,我都躺乏了,快扶我走走。” 阿仑搁下药包,走到床边,坐了下来。 陌雪见他一脸沉重,不禁慌了神,“发生什么事了么?” “我也说不清。可好像真的是他……”阿仑自言自语,他仔细地回想着,试图确认那年射伤了他的猎人就是刚才曹丕身边的侍卫。 “谁?什么他?”陌雪被他搞得莫名其妙。 阿仑见陌雪开始担心,便一五一十地将整件事讲给了陌雪。 陌雪听后,全然惊住。她想起那晚甄宓看到袁熙信后态度的陡然转变,不禁猛地揪住了阿仑的衣袖,“熙公子的信!他的信,你可知道他的信上写了什么?!” 两百七十三 昔我往矣杨柳依,今我来思雨雪霏(5) 宓妃,两百七十三 昔我往矣杨柳依,今我来思雨雪霏(5) 陌雪直直地靠坐在圈椅上,她脑中一团乱。舒铪碕尕直到甄宓开始唤她,“陌雪?”她才猛然回过神来。 “在想什么?怎么出神了?”甄宓手上还端着温热的茶杯。 陌雪看着甄宓恬淡温煦的笑容,心中挣扎极了。 前日,阿仑才告诉她那件她听起来十分离谱的事,今天甄宓就带着容漪来看她。老天爷,你是要一直折磨我么,陌雪痛苦地想。 “都快要做母亲了,可不能再向从前那样出神发呆了。”甄宓带着玩笑的意味叮嘱着她。 容漪也笑着附和道,“可不是么,不留意可就摔了孩子了。” 陌雪勉强挤出笑容,“我倒瞧少夫人还是像从前那样,会时常出神。” “有时候在想事情,更多的时候是真的发呆,都成了习惯了。”甄宓接道。 陌雪想了想,终于准备一点点地提起,“大概是那时候,少夫人在等熙公子回来养成的习惯吧。” 甄宓觉得有一丝莫名,她未想到陌雪会提起袁熙。不过,陌雪的话的确将她瞬间带回了那段等待袁熙的岁月。恍如昨日。 陌雪又似是在自语说道,“真是快,一晃儿这么多年了,如今我也要为人母,简直是当年想都不敢想的事……” “有太多曾经不敢想或想不到的事,却都一一成了真。”甄宓将一缕碎发捋到耳后,苦笑了笑。 陌雪看了看容漪,犹豫着问向甄宓道,“少夫人,有件和熙公子有关的事,我一直好奇,不知道现在问会不会突兀……” 容漪见陌雪似乎有意要回避她,连忙站了起来要走出屋子。 甄宓拦住了容漪,同时示意陌雪说下去。 陌雪安了心,她组织了一下语言,缓缓问出,“奴婢一直好奇,那晚少夫人收到的信上究竟写了些什么,为什么叫少夫人转瞬间就变了主意,嫁给了丕公子。” 说完后,陌雪又觉得十分不妥,她又补充道,“少夫人别介意,我只是一直想不通,毕竟那时候少夫人和熙公子……” “我懂。”甄宓淡淡地打断了陌雪。 “少夫人若觉得不便,大可不必理会陌雪的问题……” “他抛弃了我。” “袁熙,抛弃了我。”有些难以控制,甄宓的眼周温热了起来。她从没这么直截了当地说穿那时候的事情,或许是她心底一直不能相信,袁熙就那么轻易地放下了她。 或许是她对他的期待太多了罢,他仅仅说过一句会陪她罢了。 想到这里,甄宓又狠下了心,却听得陌雪道,“如果那不是熙公子呢,如果从始至终熙公子都不是绝情的那个呢……” 甄宓倏地睁大了双眸,她不可置信地望向陌雪,口齿已经止不住开始打颤,“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不,不,我并不知道什么。”陌雪说的其实是实话,前日她问阿仑是否知道袁熙信中的内容,阿仑表示丝毫不知。主子的信件,根本不会给下人看,更何况当时阿仑只担个跑腿送信的小差。可是,因为当年她就觉得甄宓和袁熙之间的事情十分蹊跷,以至于她一听到曹丕的侍卫就是那个猎人之时,她有了两件事必有关系的强烈直觉。 甄宓见她否定,心里说不清是更落寞了还是更踏实了,她像是自嘲一般地说道,“我何尝不曾想过,如果那不是袁熙所写,一切会变成怎样。” 只是她深知,这世上永远没有如果。 两百七十四 昔我往矣杨柳依,今我来思雨雪霏(6) 宓妃,两百七十四 昔我往矣杨柳依,今我来思雨雪霏(6) 陌雪见甄宓如此反应,本想着就算了罢,还是不告诉甄宓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哪知下一刻,甄宓却定定地注视起她的双眸。舒铪碕尕 “陌雪,如果你心里知道什么,不要瞒我。”甄宓知道陌雪一定是知道了什么,她了解陌雪,她不会毫无头绪地提起袁熙。 陌雪怔了怔,想摇头,却回忆起她对甄宓造成的伤害。甄宓和袁熙之间会走到那样的结局,她知道她根本脱不开干系。 如今,她对延康的怀疑究竟要不要说出,究竟怎样才是对甄宓最好,她已经无法判断。 陌雪犹豫了许久,一直不敢直视甄宓的目光。 甄宓又重复了遍,“如果是和我有关,就一定要告诉我。”她心中隐隐察觉到了必是发生了非同小可的事情,她不想一无所知。 “前日相公去市上抓药,遇见了丕公子一干人。”陌雪如实相告,“他说那年他为熙公子送信的途中,是被延康射伤的,延康却骗他说是猎人。所以我……” “不过只是臆断罢了,或许延康真的在打猎,才无意伤了阿仑。”陌雪又急急地补充着。 甄宓屏住了呼吸,指尖开始发凉。她知道延康箭法精准不在曹丕之下,不然也不会成为曹丕的近身侍卫,断不会有误伤一说。如果是故意射伤了阿仑,那么目的何在。彼时正是曹军进攻邺城的关口,每一个往城中送信的人必要担上嫌疑。这么说曹丕他已然查看过阿仑手上的信件。曹丕却装作从未见过阿仑,甚至要将阿仑灭口,难道…… 容漪听了陌雪的一番话不禁惊呼出来。 “居然是这样……”容漪回想起之前郑显告诉她的事情,她还以为是郑显在胡说八道。 “郑郎中说他无意中听到过丕公子和延康的对话,延康还问丕公子要不要——要不要——”容漪看了看陌雪,又看了看甄宓,不忍心说出来。 甄宓已经全然怔住,此刻只望着容漪。她在听,却又仿佛出了神。容漪看她这个样子,一时紧张极了。 陌雪察觉到容漪的顾虑,更是焦急,“容漪姐你快说,到底是要不要什么?” 还未等容漪开口,甄宓的声音竟传来,“要不要叫你和阿仑搬离邺城。”说完,她异常笃定地看了看容漪。 “少夫人——”容漪似乎明白了甄宓的意思,她顿时懊恼极了,竟忽略了陌雪还在孕中一事。 “少夫人怎么知道?”陌雪疑惑地问道。 “叫你们搬得如此之远,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甄宓镇定地向她解释。 “丕公子是真的在隐瞒什么吗?”陌雪很关心此刻甄宓的情况。 甄宓起身,容漪和陌雪也忙站了起来。甄宓扶住了陌雪,拍了拍她的手,道,“这都是我和袁熙、曹丕之间的事情了。你不要担心,身子要紧。今天我们的话,以及延康的事,不要向其他人提起。” 说完,甄宓温柔地笑了笑。 陌雪见她神色自然,似乎没有在意什么,她点头答应甄宓的要求,这才终于放下心。 甄宓没有多留,很快就别过了陌雪,走出了屋子。天气太冷,她执意叫陌雪留在了屋里,不必相送。 因为她知道,她根本就支撑不住。 甫一走出院子,她就双腿发软,重重地跌靠在墙上。 她已经想明白了所有。 容漪慌忙地上前扶住她,“少夫人——”这一声唤出,已然叫她蓄上了泪。 “他们是不是想要阿仑的命……”甄宓艰难地开口。 容漪还从未见过甄宓如此失魂,她再也忍不住,泪水嘀嗒地流了下来,“是——” 两百七十五 昔我往矣杨柳依,今我来思雨雪霏(7) 宓妃,两百七十五 昔我往矣杨柳依,今我来思雨雪霏(7) 甄宓回到兰皋堂,已是入夜时分。舒铪碕尕 还未进屋,她就看见了书房的纸窗上映着曹丕的剪影。 “少夫人——”容漪见甄宓驻下脚步,不由得担心起来。 甄宓微侧回头,对着容漪道,“忙了一天,你也累了,早早休息吧。”回来的路上,她已经调整了情绪,此刻脸上分外平静。 “少夫人,有些事,容漪恨不能替你分担……”甄宓越是冷静,容漪就越是担心。 甄宓没再说话,只淡淡地对容漪笑了笑,就径直走进了屋子。 曹丕听到了门口的动静,欣喜地绕过书案和屏风,迎了上来,“一天不见,宓儿叫我好生想念。” 甄宓望着他喜从心生的神态,心中五味陈杂。 她已然明了,曹丕必是和袁熙的那封绝情信脱不了干系。只是究竟发生了什么,她想不出,也不敢想。 曹丕见她面上毫无反应,甚觉奇怪,正想着询问,却见她又浅笑了出来。 “陌雪住的实在太远,所以才耽搁了一天。”甄宓伸出手揉了揉自己的右肩。 曹丕体贴地揽过她的身子,伸出双手,开始为她揉起肩膀。 “可舒服些了?” 曹丕习武多年,手上力道拿捏得十分精准,甄宓点了点头,她细致地体会着曹丕的动作。 “你的身边或者延康手下可还有空闲的位置?或许可以安排给阿仑,陌雪也好离我近一些。” 她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感知曹丕手上的动作,所以当他手上的力道明显一滞的时候,甄宓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府里向来精简人员,怕是不便。阿仑若是需要营计,我可以在府外寻一个给他。” 甄宓摇了摇头,道,“我只是随便说说罢了。”末了,她又怕曹丕多心,便又感慨着加了一句,“就是怪想念陌雪的。” 成亲以来,他何曾拒绝过她的要求?这一次,他虽说的委婉,却掩盖不了拒绝的本质。 曹丕啊曹丕,你究竟对我隐瞒了什么。甄宓只觉得头痛欲裂。 曹丕听闻她说想念,便故作醋意地道,“宓儿心里装着那么多人。老实说,这一天,可有想我?” 甄宓见他对自己表现出的孩子般的脾性,心头不禁挂起一阵微风,她就着曹丕的意思点了点头。但如果真要实话实说,这一天,她想的更多的,其实是袁熙。 夜半时分,甄宓静静地躺在床上,难以入眠。身边的曹丕已经安然地睡着。 她死死地按住自己的心口,仿佛按的狠了,心就不会太痛。 “吾妻安好?经年之别,常有思念……纵情缘难舍,吾心意已决,不复见尔。”一字一句,仿佛袁熙就在身边。 从前不曾仔细的回想,今天她才发现,话不多的袁熙所说过的每一个字其实都烙在了她的心间。 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袁熙在前后的信中会有天翻地覆的转变。 因为,那根本就不是出自一个人之手。 她毫无保留地将所有的温情和爱意都给了曹丕,却在同时,把所有的失望和责怪给了袁熙。 这一切,竟是一场错付。 泪水汹涌着濡湿了绣枕,她却不能哭出声来…… 两百七十六 昔我往矣杨柳依,今我来思雨雪霏(8) 宓妃,两百七十六 昔我往矣杨柳依,今我来思雨雪霏(8) 次日一早,甄宓将自己严严实实地裹在被里,她不想让曹丕看到自己红肿的眼周。舒铪碕尕 她静静听着曹丕在床边走来走去的声音,衣料摩擦的簌簌声,男子脚下的踱步声。如果不是因为一个接一个的差错,此刻她应该听到的,会不会是袁熙的声音。如果不是因为阴差阳错,她所深爱的曹丕此刻又会在谁的身前。 正是因为她知道,她想要曹丕,她爱着曹丕,她甚至对着这些差错的发生怀着一丝谢天谢地的感激,她才愈加觉得她对袁熙不起。 甄宓躲在被下的身体蜷缩起来,她极力忍住不让自己啜泣。 她难过,是因为错怪了袁熙,害死了袁熙,侮辱了袁熙,冷淡了袁熙。 而她痛苦,却是因为她知道,在她的心里,她和曹丕之间,再也无法回到过去。 如何叫她放下袁熙惨死的一幕,如何叫她忘记她对袁熙做过的种种。 她甚至还在袁熙冲进邺城找她的时候,绝情的说出了他不配。 甄宓不禁死死咬住了锦被,她怕只要稍稍松口就会哭出声音。 曹丕见窗外飘起了稀稀点点的雪花,微惊了惊,今年的雪来的真早。他回头见甄宓还在床上睡着,便轻轻地走到衣橱跟前为她取出了一件细绒披风。他又细致地将披风叠好,放在了甄宓的枕旁。 他知道,依甄宓的性子,见到如此不成气候的小雪,必然不会多加穿衣。 所以,她不会照顾自己的地方,就让他为她想着,为她记着。 曹丕自顾地淡笑了一下,走出兰皋堂后,才又恢复到他人眼中的冷倨。 房内安静了许久,确定了他已离开,甄宓才缓缓掀开被子。 纸窗外的雪絮已经越飘越大,白茫茫的光映进屋子,刺的她双眼微疼。 她注意到了枕边的披风,心中涌上难耐的酸楚。 简单的梳洗过后,她披着披风,走到了屋外。眼周还红红的充着血,她漫无目的地迈着步子。 雪花散落在她的肩上,发上,她甚至忘记了戴上兜帽。 再冷,也浑然不觉。 直到走到浛泾潭边的岔路口,再不能向前一步,她才回过神来,停下了脚步。天寒地冻,她却沿着潭边的高石坐了下来。 今日远游数月的曹植恰好回府,在回白溪洲的路上,他怎么都没想到进了曹府后,第一个遇见的人竟是甄宓。 当他远远地看见甄宓危坐在石上的背影,浓浓熟悉、些许陌生,恍如隔世。 他稳了稳心情,上前走了几步,停在了她身后,低低地唤出:“嫂嫂。” 听闻有人唤她,甄宓的身体一僵,她不想叫别人看到她在流泪,便迟迟没有回头。 以为她未听见,曹植又唤了声,“嫂嫂?” 甄宓知道不能再躲,便勉强起身,迎上曹植的目光。 曹植设想过无数次他们之间的重逢,设想过她的光鲜,设想过她的幸福,甚至设想过她的淡漠,却万万没有想到,如今在他眼前的,竟是她的狼狈。 红肿的双眼,沾湿的长发,满靥的泪痕。 曹植愣在了原地。 他顿时乱了心绪,调整了好久才道,“我来向嫂嫂介绍个人。” 他伸出手牵过了站在他身后的一位女子。 “成姿,这位是我向你提过的二嫂。”他是不是做错了,是不是不该这样,可事到如今,他已没有回头的余地。 成姿依言向甄宓行了一礼。 甄宓垂眉着回了礼,却不经意地瞥见对面的女子明显隆起的腹部。 她终于惊诧着看向曹植,就看见了女子的手腕自然地勾上了曹植的手臂。 两百七十七 昔我往矣杨柳依,今我来思雨雪霏(9) 宓妃,两百七十七 昔我往矣杨柳依,今我来思雨雪霏(9) 曹植注视着眼前远在他意料之外的甄宓,已然忘了原本准备好的对话。舒铪碕尕 出神了许久后,他才缓缓道,“如此雪天,嫂嫂就不要在外面伤神了。” 成姿从衣袖间掏出了一方手帕,安静地递与了甄宓,没有说话。 “多谢。”甄宓接过,报以成姿一个微笑。 从方才见到甄宓开始,成姿就在细细观察甄宓。眼中的女子虽靥上满是清泪,浑身蓄满了悲伤,举止却是十分得体从容。难怪,曹植曾那么迷恋于她。 成姿知道曹植不便多加关心,便替他递上了手帕,也是个心思周全的女子。 “含儿可知道你回来?”甄宓问着,有些顾忌。 “还不曾。”曹植和成姿对视了一下,又道,“过会儿还是先去见见母亲。” 甄宓又不经意地注意到了成姿的腹部,她对着成姿道,“这位姑娘,我可否借子建说句话。” 成姿笑了笑,“自然可以。” 甄宓便先撤了几步,曹植跟了上来。 还未等曹植询问,甄宓便直截了当地问道,“你们当真——” “是。”这样的回答异常艰难,曹植却不得不这么说。 甄宓沉默下来。 “抱歉,嫂嫂……” “你该道歉人的不是我。”甄宓叹了口气,“罢了,你的事我无权插手。只是含儿,她一直在想你。” 曹植苦笑了一下,不禁心说,那你呢,那你可有想我。 “嫂嫂依旧有事不能宽心么?”曹植转开了话题,看她哭成这样,他无法不关心。在她身边,安慰着她的悲伤,似乎已是他多年来养成的习惯。一时半会儿难以戒掉。 “你刚刚回府,还有很多事要办,就不必惦念我了。”甄宓谢过他的关心,她的话也并不过分。曹植知道,眼下他还要带着成姿去面对卞夫人,面对崔含。 于是,两人就此别过。这次的擦肩,在曹植看来,遥远的感觉格外明显。 回白溪洲的路上,曹植问成姿,“怎不好奇我和她说了什么?” 成姿望着不远处的院落,答道,“那毕竟是你和她之间的事情,我也不好过问。” 曹植点了点头,又叮嘱起成姿,“过会儿带你去见母亲,恐怕你要受些苦头,母亲对她不满意的事情总会刻薄许多。” “放心,我可以应付,比这些更苦的事我都经历过,还怕你母亲不成?”成姿洒脱地笑了,然而下一刻,她却又踟蹰起来,“子建,你确定要这样吗?我是说,你其实不必——” “没关系。”曹植轻轻打断了她。 “其实方才在甄宓面前,你可以好好关心她的,你也看到了,她很失魂落魄。你就当真不好奇,她发生了什么?” “一时的关心也无用。况且,她也不会接受,只会徒增她的烦恼。”曹植的声音减低,脚步也加快了许多。 成姿听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跟上了曹植的步伐。 半年过去了,不得不说,这一趟回来,曹植是真的改变了许多。 两百七十八 昔我往矣杨柳依,今我来思雨雪霏(10) 宓妃,两百七十八 昔我往矣杨柳依,今我来思雨雪霏(10) 白雪持续纷扬,静素堂里烧着暖炉。舒铪碕尕 屋子里暖意有些重,卞夫人难免上了困意,然而当她听闻侍卫通传说四公子曹植回来了,顿时精神了不少。她急急地欲迎出去,哪知曹植动作更快,已经先一步进了屋子。 半年未见,卞夫人甚是思念她这个第三子,她刚欲开口寒暄却听得曹植道,“母亲,这趟回来,儿带回来了一个人,想叫母亲见见。” 卞夫人停下寒暄,见曹植十分认真,便问道,“何人?” “母亲可还记得,儿曾经说过,儿有心上人。”曹植没有犹豫,语气十分坚定。 卞夫人愣了一愣,道,“我以为,你所指崔含。” “她唤作成姿,我已经将她带了过来。此刻,她就在院内候着。”他的声音,就像是在更正卞夫人一般。 “你可还记得自己要何日成婚?” “儿记得。”曹植知道,卞夫人定是要开始责备他了,不过他已然做好了心理准备。 “既知道,为何还带什么所谓的心上人回府!”卞夫人微微有些发怒,她发觉她已经越来越不理解曹植的种种行径。 “母亲先见过她,再说什么也不迟。一应的责备,儿也愿意受着。” 卞夫人不再说话,冷冷地走到了正位,端坐了下来。曹植见状,便将屋外的成姿唤了进来。 成姿稳妥地踏着步子,进了房间后便问候道,“见过卞夫人。” 卞夫人抬眼打量了一下立在堂中的女子,霎时诧异起来,她不可置信地又多盯着成姿的腹部看了好久,才敢确认她眼见的这一切。 “荒唐!”卞夫人一拂衣袖,还未坐稳,又站了起来。 “母亲——”曹植刚欲解释,卞夫人就打断了他。 卞夫人向着成姿走了几步,指着她的腹部问道,“这是你的?” 成姿见卞夫人来势汹汹,本能地退后了一步,又伸手护上了小腹。她不好说什么,便咬着嘴唇,没有吱声。 “是儿的孩子。”曹植承认,“母亲息怒……” 卞夫人不禁扶住了额头,“你就快娶崔琰大人的侄女了,怎么会扯出这等闹剧!”卞夫人又回到座椅旁,无力般地扶住把手,缓缓坐了下来,“崔琰在朝中地位虽不及你父亲,但其言其行肯定是举足轻重的。你惹出这种事,是要如何向崔家交代,又叫朝中众臣如何议论。” “母亲,儿知道自己鲁莽,但还望您能接纳成姿。”曹植恳求着,心中确有惭愧。 “她有你的孩子,我又如何发难?”卞夫人无奈地叹着气,“崔家那边,如何处理,你自己来头疼。” 卞夫人又将目光投向成姿,问道,“不知令尊在何处高就?” 成姿直视着卞夫人的双眼,坦言道,“家父家母早已过世。”末了,她见卞夫人一脸难色,也知道曹植心中肯定并不好过,便又补充道,“夫人,小女可以不求名分,也不求地位。小女不想给曹家添烦。” “那你想要什么?”卞夫人见此女似乎不会仗着有孕一事刁难,终于放松了些许。 成姿看了看曹植,彼时曹植也在看她,她便不假思索地道,“我只想留在子建身边。” 卞夫人听闻,没再说话,她挥挥手示意成姿先退下。 待门掩上,屋子里又只剩下卞夫人和曹植,卞夫人才道,“她倒是对你情有独钟。有了身孕却不要名分,好在如此,也少却了很多麻烦。” “母亲的意思是愿意接纳她?” “崔含必须是你的正妻,至于她,母亲希望你还是先不要管。待日子再久些,你再纳了她做妾罢。” 曹植感激地谢过卞夫人的体谅,“在外的这半年,儿一直记挂着母亲。” 卞夫人摆摆手,“你罢了,知道我疼你,做的事越来越没有分寸。何苦还说记挂我。” 屋外寒冷,曹植怕成姿立久了会冷,便没有在静素堂多留。 离开静素堂的路上,成姿心中有着歉意,“这些事,实在为难公子了。” “何必这么生分的说,你也知道,会有今天,都是我在为难你。”曹植放满了脚步,扶上了她的手臂,“当心脚下路滑。” 成姿不再说话,静默地任由曹植扶着,迈着步子。 无暇的雪地上缓缓的留下了两串脚印。这段路,通向何方,他们的脚步,又将通向何方。 两百七十九 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1) 宓妃,两百七十九 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1) 建安十四年,十一月初八。舒铪碕尕 前一夜飘了一夜的雪。 直到午后时分,雪才停了,曹府上下已是一片银白。雪霁天晴,树挂满院,疑是忽来春风,林花开遍。 甄宓早已换好了礼服,又为曹丕系好了礼服上的带子。 曹丕捉住她的手,盯着她额上的翠钿金缕,“宓儿美貌清扬,戴着这些金玉饰物也能如此出尘,一会儿到了植弟的婚宴上,怕是又要惹来众人惊叹了。” 甄宓只淡淡笑了,又伸手扶正了他的束冠。 曹丕的眸子勾着她,起了兴致玩笑道,“你说,若是一会儿我们夫妻抢了植弟夫妻的风头,会不会被植弟责怪?” 甄宓答道,“怎会,他们是新婚,我们怎可能及得上他们容光焕发。” 曹丕看着她的回答似有勉强,加之这几日甄宓一直给他一种不温不火的感觉,他不禁担心起来,“最近宓儿怎么少见笑颜?” “有么?子桓多虑了罢。”甄宓扬了扬嘴角,终于灿烂着笑对他,只对视了一瞬,就不自觉的躲开了他的目光。 曹丕愈加觉得不对,却没再追问,她不想说,他便不问。但他的心里,却没有放下对她的关心。 他转而问道,“可要带上睿儿和湘湘?” “昨儿母亲叮嘱了,婚宴人杂,就不叫睿儿这些孩子他们观礼了。” 曹丕点了点头,伸出手臂,曲好角度,甄宓见状,便挽上了他。 两个人离开了兰皋堂,向星汉阁走去。 星汉阁内,已是人头攒动。正堂两侧的屏风都已拉开,侧室和正堂之间便只挂着薄薄的疏帘,房间才显得宽敞了许多。 正堂正中的主位上,曹操和卞夫人两人都满面喜气地端坐着。 曹丕和甄宓进了屋,一一向众人打过了招呼后,挑了帘后的一块空地,静伫下来。 曹彰和孙柔就在他们身旁,四人便攀谈了起来。 曹彰先道,“子建这次的婚事真是气派多了,单是请进星汉阁观醮子礼的人就有这么多,当年咱们兄弟两个的婚宴可远不及今日气派啊。”说完曹彰便爽朗地笑了。 孙柔也温和地笑道,“夫君你是羡慕了。” 曹丕和甄宓闻言,也跟着笑了,环视起屋内的众人。 杨修、司马懿、贾诩、钟繇、程昱……都是朝中重臣、曹操心腹。 曹丕感慨着,接过曹彰的话道,“这几年,父亲的势力的确壮大了不少。” 扫视间,甄宓恰与杨修四目相对。杨修看着甄宓今日盛装下的惊人之姿,远远地对着甄宓点头行了一礼,却在不经意间微蹙起了眉头。 甄宓察觉到了杨修的这一反应,心中正觉奇怪,就听见廊外通传的声音悠悠的响起。 转眼,曹植便进了星汉阁。 俊眉修眼,一身玄色,卞夫人看着曹植今天的样子十分满意。 众人都安静了下来,此刻所有的焦点都落在了曹植身上。 “儿见过父亲、母亲。”曹植先是对着双亲行了礼,又礼貌地一一扫过星汉阁里的众位亲人和宾客。 当他的目光落在那个藏于纱帘后的朦胧身影之上时,他的心终究还是痛了痛。 甄宓也在看着他。 身边的所有人都在看着他,他知道他的表现不能有任何破绽,他只好轻轻地从和她的对视中移开了视线。 卞夫人走下席位,替曹植理了理婚服,“这身植儿穿着真合适。”话语间,卞夫人没忍住,竟流出泪来。 曹植见状,心中不免体恤不止,“母亲切勿悲伤。有些事是子建不对,还望母亲原谅。” 卞夫人擦干了泪,退回到座位上,不再说话。 曹操道,“既然到了时辰,就赶快去崔家把含儿接来罢,为父也不多说什么了。” 曹植听从父亲的吩咐,最后又深深跪拜了三次,才离开了星汉阁。 曹彰压低了声音问向曹丕道,“二哥可听说了植弟带回来一个女人?” 曹丕点了点头,沉默着。 曹彰自言自语起来,“这崔家是如何接受的啊?植弟他也真是——”自打听说这个离谱的事,曹彰就一直在替曹植担忧。 甄宓听着曹彰的话,目光透过纸窗,落在了院中曹植的背影之上。她何尝没有好奇过,曹植这半年内翻天覆地的变化。这几天她都没有去见过崔含,她也知道崔含知晓了成姿的事情。崔含的难过和心痛,可想而知,甄宓不禁皱起了眉头。 如此热闹的场合,甄宓却在进了星汉阁之后就不曾说过一句话,曹丕心中十分纳罕。他一直在注意甄宓,由是便也注意到了她久久凝视在曹植身上的目光。 两百八十 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2) 宓妃,两百八十 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2) 城中崔府。舒铪碕尕 崔含已经呆坐了许久。一旁的崔琰见她大半天都一动不动,实在担心,“含儿,哭一哭闹一闹,也没人会责怪你。” 崔含依旧没有反应,今日她脸上的红妆格外浓重,她却不笑,显得十分冷艳。 崔琰叹了口气,“含儿,叔父疼你,你若是不愿意,叔父去和曹府退了这门婚事。” 终于,一颗泪从崔含的眼中滚落。子建哥就要娶她,今日他们就要成婚,叫她退婚如何舍得。可是,她又是那么恨他。 “我是正妻,我若退婚,岂不是怕了她成姿,白白叫人笑话。” “叔父叫人查过她的底细,她不过是个没依没靠的艺妓,曹府能收留她已是慈悲。将来含儿若是受了气,不止我会管,他曹家也势必会向着你。” “报——”小厮冲进了屋子,通报着,“轿撵就快到府门口了,小姐快些准备罢。” 崔含缓缓起身,崔琰将她送至屋外,接应她的是一个丫鬟。 这个长相小巧的丫鬟走上前扶住了崔含,自我介绍道,“奴婢灵慧,是曹家的下人,日后曹府里我来照顾少夫人。” 少夫人。崔含听着这个称呼,略有发怔。 甄宓是少夫人,孙柔是少夫人,如今她崔含,也成了曹家的少夫人。 崔含见这个丫鬟伶牙俐齿,道,“你真是人如其名。” “灵慧谢少夫人夸赞。”唤作灵慧的丫鬟打心底开心,她帮着崔含提起宽大的裙裾下摆,扶着崔含走向了崔府正门。 曹植一行人已经到了。 当他看见崔含的身影,他依旧想唤她妹妹。他对她有感情,但那不是男女之间的。他也知道自己深深伤了她,所以他满心复杂地走上前去,牵上了崔含。 彩舆轿撵启程,曹植骑马走在了婚队的最前面。崔含看着立于轿旁的崔琰发上的斑白,终于哽咽着道,“叔父放心,含儿一定照顾好自己。” 崔琰抚上了她的手,也伤感起来,然后沉重地背过身去。 崔含放下轿帘,终于未忍住,悄悄流下泪来。 她其实怕极了,她才刚嫁给曹植,别的女人却已经有了他的孩子。 载着她的彩舆缓缓向曹府驶去,她全然不知自己所驶向的是怎样一个未来。 曹府这边。 萧远携着郭照走到了正门跟前,被门外的侍卫拦下,“来者何人,可有请柬?” “在下铜鞮侯萧远——” “哦!是侯主大人啊,卞夫人叮嘱过,您快请进。”侍卫顿时恭敬起来,为萧远指了指路。 萧远不禁飞起了眉毛,递给郭照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进了曹府后,郭照笑道,“恭喜侯主大人,看来是得了卞夫人的青睐。” 萧远也十分愉悦,“想不到套上关系可以这么简单。” “看来侯爷是打算多在曹植身上下功夫了?”郭照揣测着他的笑意。 萧远用拇指抹了一下下颌,“目前看来,是要助曹植一臂之力了。” 他想了想,又吩咐道,“一会儿我去拜见卞夫人,你一个人先在府里走走吧。我之前对你的一番提点,你可有放在心上?” 郭照点了点头,“侯爷的意思我明白。” 看着萧远的背影,郭照心下感慨,永远都要留个后手似乎成了萧远的习惯。 她环视了一圈曹府,深庭宅院,大户人家。各处房屋虽不及铜鞮侯府的华丽,却在错落中透着大气。 她没有走人流涌动的路,而是挑了一条僻静的小道。 两百八十一 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3) 宓妃,两百八十一 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3) 在郭照行至一处背静的转角时,她听见了两个男人的对话声,微微探出头,她认出其中一个竟是曹丕。舒铪碕尕 于是,她挑了几棵盖着白雪的松柏,藏了起来,静静听着对方的一言一语。 来这里见曹丕的是司马懿,司马懿两袖相交,握拳于袖中,“丕公子唤在下前来,可是有事?” 曹丕深深拜了一拜司马懿,“先生上次的点拨,子桓感激在心。故想尊先生为师,多加学习。” 司马懿本也在回礼低着头,听了这句拜师,他不免抬起头来,直直看了曹丕一会儿后,道,“孝当竭力,忠则尽命。在下追随的是尔父曹操,怕是不便为公子效力。” 曹丕听闻也未有慌张,他自信地笑了笑,道,“子桓知道先生景行名立,断不会令先生为难。子桓也知道朝野耳目众多,不便和先生交往过密。” “既然如此,公子何必还叫我过来。”司马懿眯起了眼睛,打量曹丕。 “因为想叫先生知道,在下敬重先生睿智审慎。”曹丕又对司马懿拱了拱手,话音十分笃定。 司马懿明白曹丕这番话的深意。曹丕想叫他心中有数,他已然明白。 “在下谨记。”司马懿别过曹丕,曹丕也没有多留他。 就在郭照以为这两人都要走开的时候,不远处同样的几棵松柏之后却走出了另一个男子。郭照一惊,脚下不禁一绊,撞到了松柏之上。动静不大,却还是令松柏上的雪簌簌滑落到了地上少许。 “谁!”曹丕敏感地注意到。 郭照惊得连忙扭头飞快地跑开。 曹丕上前几步,走到了松柏之后,空无一人。他低下头,看见了雪地上新上的一串凌乱脚印。他不禁皱紧了眉头。 身后的男子跟了上来,“丕公子别在意,就算叫外人听到,你和司马大人也没说什么,无碍的。” 曹丕听闻才放松了些许,转回身,“季重,方才的对话你怎么看?” 来人就是吴质。 “司马大人既然说了会谨记在心,就说明他心底是支持公子的。公子大可放心。而且我瞧,司马大人应该是暗自欣赏公子的,只不过他不能表现出来。”吴质分析起来。 “当真?”曹丕不禁笑了,下一刻神色又凝重起来,“植弟有杨修,总是对父亲的心思把握的十分恰当。对比之下,我实在力不从心。” “公子别急。司马大人是一等一的能臣,他会助公子的。” “唉,季重你不知,我屡次愈与司马大人交好,司马大人都是像今天这般退避三舍。所以,我无法肯定。” “司马大人必是有意而为。公子就顺着他的意思保持距离,关键时刻我想他会出力的。”吴质如同兄长一般地为曹丕解释着。 曹丕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末了曹丕话锋一转,“这么多年季重看着我成长,我——” “欸,跟我说这些作何。”吴质打断了他。 “好,对季重我不必客气。可是如果有一天,我决意放下这些夺嫡之事,季重可会对我失望?” 吴质吃了一惊,但见曹丕神色诚恳不像是玩笑,他便问,“公子自小砥砺,如今坚持了十年有余,究竟会有什么让你决意放下这么多年的努力?” “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从前我只当是笑话,如今自己深陷其中,我才明白——”曹丕的声音低了下来,若不是对方是自己最亲密的好友,他根本不会说这样的话出来。 吴质明白他所指甄宓,便和蔼地拍了拍曹丕的肩,“公子觉得怎样是顺心如意的,就怎样做。我永远支持你。” 曹丕感激地对吴质拱了拱手。 天下能有几知己。 两百八十二 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4) 宓妃,两百八十二 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4) 成姿百无聊赖地坐在青庐的角落里,手臂搭在木桌上,静静环视周身的一切。舒铪碕尕 她也察觉到了这些宾客时不时对她的关注,关注过后又会转变成窃窃的私语。她却没有在意,毕竟在醉此间的几年,她学的最多的就是如何在别人的目光中生存。 卞夫人对外只说成姿是曹植带回来的人,却并没有说她已是有孕在身一事。 所以今天,她不得不穿着十分宽大略显滑稽的衣袍,从始至终都要坐在青庐当中,避免起身。 面前的茶她已经喝了一盏又一盏,婚宴的主角却还是没有到场。 卞夫人已经从星汉阁移步来了青庐这里,她远远的就看见了成姿的身影,便走上前去,“如果冷,就叫下人在你的脚边生个炉子。”卞夫人虽然看不顺成姿,但心底还是关心她肚子里的孙儿的。 “谢过夫人关心。”成姿依旧没有起身。 卞夫人又看了看她,转身走开了。还未走开几步,就被别人叫住。 “卞夫人。”萧远绕过三三两两的人群,笑意盎然地走到了卞夫人跟前。 卞夫人见是铜鞮侯,不觉善目了许多,“是侯主大人啊。” “承蒙邀约,无上荣幸,这不在下就过来给夫人道喜了。”萧远拱起双手,又道,“在下的微薄之礼已经叫人送到子衿堂了,还望夫人笑纳。” “侯主实在客气了。这会儿我还忙,待到席散了,我们再聚。”卞夫人伸手拍了拍萧远的手臂,移步绕过了他。 “自然,自然。”萧远目送着卞夫人,嘴角笑意渐浓。 待他直起了身子,不经意瞥见不远处的一个身影时,他的笑全部凝固在了脸上。 “沈妍?”他先是自语一般地低声问出,继而才放大了声音,却是颤抖不止,“沈——妍?” 成姿本在漫不经心地喝茶,当她听到这一声,不免愣住。 她循声忘了过去,恰和萧远四目相对。 轰的一声,脑中有如雷劈,萧远向她迈开了步子,脚下艰涩不已。 成姿只是看着来人莫名其妙的表现,没有任何反应。 待到萧远走到了她的跟前,只剩一桌之隔,“沈妍,是你——” 成姿皱起了眉头,道,“这位公子在说什么?” 萧远看着她眸中流露的疑惑神色,顿时心痛不已,“你——你可是我的妍儿——” 成姿摇了摇头,“公子怕是认错人了。” “不可能!”萧远突然爆发,“天下不会有一模一样的人!” 成姿被他吓住。 “六年了!你竟然一直在躲着我!你还要躲下去吗……”话到最后,萧远的声音反常地温柔了下来,甚至带着一丝恳求。 看着他撑在桌面上的身子渐渐逼近自己,成姿终于怒了,“让开!” 这一声怒喝惹得周围的宾客都看了过来,萧远只好退后了一步。他抿紧了双唇,一动不动地盯着成姿。 临走前,他低下声音,语气却是坚定得可怕,“这一次你休想再逃。” 成姿感受到了他周身散发的寒意,望着他的背影,她不禁开始沿着他的话去回想。 六年。六年前,她在哪里。 沈妍,呵,沈妍又是谁。成姿垂下长睫,闭上了双眼,才幽幽着自语道,“沈妍早已死了。” 两百八十三 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5) 宓妃,两百八十三 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5) 酉时三刻,曹植携崔含来到了青庐,众人都开始响应起来。舒铪碕尕 成姿远远地望着众星捧月的这对新人,却不经意地察觉到不远处萧远直直盯着自己的目光。 她十分不自然地挪了挪身子,尽量背向了萧远,脑子里却乱作一团。 曹丕和吴质说完话后,已经回到了席间,此刻他挨着甄宓坐了下来。 甄宓只扫了他一眼,便自然地移开了视线,也没有问他去了哪里。 触目生怀,她望着相互行礼的曹植和崔含,思及自身,彼时曹丕与她,他究竟付出了多少真心,又有多少隐瞒。 曹丕见她微蹙的眉尖似堆满心事,愈发担心起来。 惊魂未定的郭照回到青庐这里,扫视了几圈后,才在比较偏僻的角落找到了萧远,她心中奇怪,卞夫人明明给他在一众朝臣中安排了席位,他为何不去坐。 萧远甚至都没有招呼郭照,他的注意力已经全然不在其他任何人的身上。 郭照不知发生了什么,却也不敢深问。 几个人就这样各怀心事,谁都没有仔细地观礼。 于是,沃盥,同牢,合卺,一步步下来,显得格外之快。转眼,礼数也到了尾声。 最后,崔含举起合卺杯的时候,她靠近了曹植,对着他耳边低语道,“子建哥,我不怪你。” 曹植听闻,不禁后颈一僵,还未反应过来崔含已经仰头干尽了这杯酒。 合卺礼毕,到了开宴的时辰,众人都各自结伙围着一张张红木圆桌坐了下来。 崔含拉着曹植,道,“子建哥可不可以陪我去敬杯酒?” 曹植自然会陪她,崔含就带着他向甄宓的席位走了过去。 曹丕和甄宓见新人走了过来,连忙起身迎了上去。 “丕公子,甄姐姐,含儿来敬你们一杯。”崔含抬起手中的酒杯,笑意盎然。 甄宓伸手按住了她的动作,也笑道,“含儿方才可是说错了话?” 崔含一愣,继而明白,不禁飞红了脸,“二哥、嫂嫂……” 曹丕笑了,他拍了拍曹植的肩膀,道,“子建总算抱得美人归了。” 曹植听闻,便顺势揽上了崔含,“不多说,我们喝酒。”仰头而尽的间隙,他看到甄宓也是同样的一饮而尽。 这杯酒,祝他新婚。他喝了个干净。 放下酒杯,崔含扫见了远处独自一人静坐的成姿。成姿正在注视着他们几人。令崔含惊异的不是成姿的注视,而是成姿目中流露的平淡。 仿佛她并不介意此刻与曹植共结连理的是她崔含,而非她成姿。 难道只有自己是善妒的么,是痛苦的么,崔含不免浑身一震。越是这样,她就越不能舒心,她索性对身边的人道,“你们先聊,我去去就来。” 成姿见崔含瞬间就离开了众人,快步向自己走来,不免微微一惊。 崔含搁下了空空如也的酒杯,酒杯在木桌上砸出了不轻不重的声响。 “前日里子建哥带你来崔府,府上的人没有请你进来,却叫你在外站了半天。侍卫们不懂事,成姿姐不要计较才是。” 成姿听了,知道崔含心中几多不快,便让着她道,“我这人不讨喜,被拒之门外都是应该的。” “也不知曹府有没有通知各处的侍卫,可千万别把成姿姐当了外人拒之门外。” 崔含句句相逼,像是浑身带了刺。她只要一低头注意到成姿的腹部,她就记恨不止。 成姿见她十分不客气,不禁笑了,继而婉婉地道,“怎会。我虽低微,但似乎注意我的人还不少。不然崔妹妹是如何认出我这张脸的?如果我没记错,我们不曾见过。” 轰的一声,崔含霎时僵住。是啊,她们根本从未正式谋面。她之所以知道她是成姿,还是因为那日成姿等在了崔府之外,她按捺不住才在暗中观察了她。 一时间,颜面扫地。 崔含动了动嘴唇,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成姿见她气焰灭了下去,还有些楚楚可怜,实在于心不忍,便道,“崔妹妹别介意,我无意说这些。今天是你的婚事。” 崔含拿起了酒杯,盯着成姿,面露寒色着道,“今日,我记下了。” 成姿微怔,却也料到了崔含会是这个反应。她淡淡笑着,回应道,“好。” 两百八十四 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6) 宓妃,两百八十四 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6) 这边甄宓注意到了崔含去找了成姿,心中微有担心。舒铪碕尕 曹植也看到,他见成姿独自一人,虽有心疼却并无担心。他知道成姿定力十足,就算崔含是前去找麻烦,她也可以应付。 曹丕忍不住问道,“身边突然有了两个女人,植弟是打算如何处理?” “成姿说她不求名位,只好就先这样。” “她有了你的孩子,却不求一个名分?”这倒是叫曹丕诧异了。 甄宓似乎并未觉得奇怪,她接着曹丕的话道,“名分对女子来说很重要,却不是所有。” 两个男人听闻,都静默了一会儿。 “说到含儿,我其实是有担心,想和嫂嫂说几句。”曹植看向了甄宓。 “怎么?” “二哥,子建可否借嫂嫂一会儿?”曹植就这样向曹丕提出了如此要求。 曹丕还不曾想曹植会有什么话需要躲着他,但关于崔含,他还是点了点头。 曹植便带着甄宓走的远了些。 又是一次,他走在前面,她跟在身后。背对着她,曹植不自觉的苦笑了笑。 直到走到了青庐之外的一处空地上,曹植才停了下来。 “含儿她怎么了?”甄宓忍不住问道。 “抱歉——” 甄宓疑惑,不解地望向他。 “我叫嫂嫂前来,并不是为了崔含。” 甄宓像是明白了什么,但想到怀着身孕的成姿,她又不甚明白。 “那是什么?” “子建有一样东西想还给嫂嫂。”说着,曹植便从礼服的衽襟间掏出了叠的整齐的一方宣纸。 甄宓接过,她已然猜到那是自己的诗稿,她还是展开了它。 然而,不同的是,这次的诗稿上,甄宓的题诗下方多了一行飞扬清逸的字迹。 “新人虽可爱,不若故人欢。无缘赴中洲,千里凝望处,唯有笑对卿。” 甄宓一惊,听得曹植道,“从此子建便和嫂嫂断了所有干系,嫂嫂可以安心了。” 曹植最后看了看她低垂的睫毛,他吻过的双唇,转过了身。 “等等!”甄宓脱口叫住了他。 她绕过曹植,又面对着他,异常坚决地将诗稿递回到曹植手中,“我不能收。” 曹植不经怔然的望向她。 甄宓躲过他的目光,“你若还我,就原原本本地还给我。在下面加上了这样一句,我实在不能收。” 她不是傻子。 她的诗:千里念中洲,几度梦君前。 他的诗:无缘赴中洲,千里凝望处,唯有笑对卿。 她怎会看不出,他的心思。 “嫂嫂我只是——”他作罢,一切都是欲盖弥彰。 “这算什么?对诗吗?回赠吗?”甄宓无奈地笑了,“众人都在这里,子桓他在这里。若是有谁看出了什么……”她深吸了一口气,略有失望地道,“曹植,你怎能如此大意。” 曹植未曾想到这点,是啊,她若收下,两个人之间就与私相授受有何差别。 他僵硬地握着诗稿,万千落寞,只平缓地道出,“子建明白了。” 为你作画,要遮遮掩掩不说;为你写诗,也不能随性而为。曹植苦笑着,退后了一步,我明白了。 他又将诗稿藏回了衣袍之中。 两百八十五 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7) 宓妃,两百八十五 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7) 宴席中的杨修一直在留意曹植,当他注意到曹植已经和甄宓单独说了这么久的话后,不禁环视起来寻找曹丕。舒铪碕尕 当他看见曹丕在和贾诩、钟繇攀谈时,这才松了口气。 他倒满了两个酒杯,一手握住一个,便匆匆向曹植走去。 彼时曹植刚收好诗稿,杨修突然出现,着实令他吃了一惊。 “植公子叫在下好找啊。”杨修亲切地笑了笑,又对甄宓打了招呼,“不知在下可有打扰?” 甄宓摇了摇头,也回礼,道,“植弟和我刚好说完,杨大人来的恰是时候。” 杨修将一杯酒递给了曹植,自己留了一杯,又伸手捻了捻胡须,“如此便好。” 甄宓对着两人作了一揖就走开了。 曹植刚接过杨修的酒就仰头一干,他又利索地抹干了唇边洒出来的酒,玩笑道:“德祖这酒比德祖本人来的更是时候。” “还望植公子恕在下冒昧。”杨修颔了颔首。 “德祖来的正好,不然我还不知该如何全身而退。”曹植又笑了,他顿时觉得自己用的这“全身而退”十分滑稽。 “这次公子回来,带回来的女人……”杨修试探着提起。 “怎么大家都喜欢向我提起这件事?”曹植见杨修还不喝酒,干脆就伸手夺过了杨修手里的酒。 “别人不敢直说,我却敢说。从外面带回来女人?怀着孕的女人?这根本就不是你曹植能做出来的。”杨修也不管曹植是否介意,干脆说了个明白。 曹植反而大笑了两声,“那什么是我能做出来的?痴迷着一个永远都得不到的人吗?” “曹植!”杨修见他突然抬高了声音,也跟着紧张了起来。 “好了,德祖,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你看,我如今身边有了两个女人,还能怎样。”曹植镇定了些许。 “崔家因为结了你这门亲事,势力已然悄悄壮大了不少。公子当借力用力,万万别因疏忽反而叫崔琰成了阻力。” “我明白。”曹植点了点头,只要哄着崔含,就是哄着崔琰。他会对崔含百依百顺,只怕成姿会多受些苦了。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才一同回到了宴席中。 曹植别过杨修,去找成姿。 成姿见曹植独自走了过来,不禁笑了。 曹植面对着她坐了下来,两人隔着一桌的距离。 “子建终究还是没忍住。”成姿不为他留情面,一语点破。 曹植摇了摇头,看见桌子上的酒还没人动过,兴起着为自己倒了一杯,“你这里好多酒,真好。” 成姿不管他如何岔开话题,依旧道,“我在曹府已有几天,也算明白了你为何独独爱上了她,不能释怀。” 曹植灌下一杯,“这样的场合,你确定要说这样的话?” “我打赌,子建想听。”成姿笑了,甚至还为他斟了一杯。 曹植被她说中,只好顺从着喝了一杯。 成姿想了想,开始道来,“这席中年轻的女子不多,我就随意提几个人。” 曹植见她要说别人,更是好奇起来。 两百八十六 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8) 宓妃,两百八十六 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8) 不远处一直在盯着成姿的萧远,看见曹植如此自然地坐在了她面前。舒铪碕尕她面对他满靥笑意,就像很多年前她对着自己那般。现在她不仅不再笑对自己,甚至装作从未见过自己,萧远不觉阴沉了脸色。 成姿先是指了指崔含,道:“你的这位,靥上酡红,眼波深浅尽是娇羞,并不只是因为她初为人妻。” “还因为什么?” “她心底本就是一个孩子,会有小心思的孩子。” “这倒不假,崔含确实一直像个妹妹一样。”曹植又问道,“成姿还想说谁?” 成姿环视了一圈,又指了指不远处的郭照,道,“这个女子面上朱粉深匀,略有妖丽,一看便知是想吸引他人的注意。” 曹植循着她所指,也看向了郭照,道,“这个女人我从未见过,也不知成姿你说的是否可靠。” 成姿道,“我也不认识,但她让我看到了好些醉此间女子身上才会有的感觉。” “还有呢?” 成姿又指了指孙柔,“你的三嫂是个温婉柔和的人,但似乎只有柔和,少了些坚毅。” 曹植是真的佩服起了成姿,“这就是你在这里坐了一会儿看出来的?” “这有何难?”成姿瞥了他一眼,“我说过多少次,醉此间学的最多的,便是察言观色。” 成姿将目光投向了甄宓。 甄宓正觉得口渴,为自己斟了一杯清水。拂袖遮面,她的动作十分端庄大方。成姿看在眼中,终于说起了甄宓,“至于你心中的那位——” 曹植也望向了甄宓。 “水沉为骨,温玉为肌,明明是远远地望着她,却能感受到她身上的闲花淡香。”这一次,却是曹植开了口。 成姿虽有惊奇,却还是听得他说完。 曹植一动不动地望着甄宓的身影,口上问着成姿,“我说的可对?” 成姿笑了,点了点头,“子建更加了解她。” “一会儿宴席散了你便回去罢,在这里这么久,会不会很冷?”曹植关心起她。 “还好。卞夫人吩咐了我需得在人都散了后离开。”成姿答道。 “其实你今天根本就不必出席这种场合。”曹植有些不忍成姿在这里孤单着。 “崔家都盛情邀请了我来,我若不来岂不是不给面子。” “他们这是在为难你。”曹植叹了口气。 “我何尝不知?但若不来,留下的话柄就更多了。我为子建添的烦恼已经足够多了。” 看着她在尽力的坚强,曹植在起身后,认真地道,“成姿,真的很谢谢你。” “谢我什么?”成姿莞尔笑了,打量起曹植。 “谢这所有的一切,谢过今天这样的场合有你在。” 成姿注视着曹植,“子建该回去了。”她抬头望了望已经渐上的月色,“很快就要到了洞房的时辰。” 曹植点了点头,开始寻找崔含,却蓦然地与崔含隔着人群投来的目光相对。 崔含已经定定地注视了曹植许久,在曹植看见她的一刻,她忍不住鼻尖一酸,匆忙背过身去,飞快地跑开了。 两百八十七 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9) 宓妃,两百八十七 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9) 入夜,戌时已过,人潮三三两两地自曹府散去。舒铪碕尕 曹丕携着甄宓,一一别过司马懿、贾诩等人后,正欲回兰皋堂。然而,不远处,曹彰架着一个人,艰难地走了过来。 “二哥!”曹彰先喊了一声,勾起了曹丕和甄宓的注意。 “二哥来帮个忙!”曹彰喊着,停下了脚步。 曹植的头垂着,低声嘟了句,“彰弟,彰弟——别——叫二哥——” “别——叫她——”或许只有曹植自己才知道,是“她”而非“他”吧…… 曹彰根本没听见,他还在伸着手向曹丕摇晃着。 甄宓望着曹彰身边那穿着一袭玄色婚服已经烂醉如泥的男子,“子建他竟醉成这样——” “宓儿,你先回去,我去看下植弟。”曹丕松开了牵着她的手,甄宓的手倏地滑下,他才发现她的注意力已经不在他身上。 甄宓看着曹植已经完全瘫软无力的身体,自己的心不知为何也乱了起来。 曹植混沌中听到了曹丕在耳边的声音,双臂被两个哥哥撑住,他勉强地抬起头,视线朦胧处,是他梦中的闲花淡香。 他缓缓地,对着她,笑了出来。千里凝望处,唯有笑对卿。 甄宓失神了一瞬,他的笑那么的…… 待她稳住,才注意到曹丕也在看着她。不知是夜色太过浓重,还是他的眸子太过幽深,他们相互对视了良久。甄宓怔住,她明显察觉到了这一次的不同,曹丕没有像平常一样柔和下来,而她也没有像平常那样温柔。 她是什么时候起了棱角。曹丕整颗心都揪了起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叫他的宓儿变得如此遥远…… 喉咙一阵酸紧,他强迫自己移开了视线。 “子——”她忍不住想唤住他,声音却只留在了唇边。 三个男人转回了身,他们要将曹植带回到白溪洲去。 看着曹丕已经走远,甄宓还是轻轻吐出了另一个字,“桓……” 很多年后,每当她回想起今时今日的光景,总会心痛难当。 或许恰是这一个转身,才让两个人之间开始越走越远。 如果她早有预料,她一定大声地喊出他的名字,拦下他。 拦下了他,或许,很多事情就不会发生。 世上没有先知的人,于是一切在最终,都被归于宿命。 宿命,成姿对此的感受也尤为深刻。她本以为她此生都不会再遇见萧远,她为了躲着他,不惜隐姓埋名度过了六年。而如今,居然就在这样的场合下,不期然地重逢。 她该说这是一场重逢么,重逢二字总是带着一丝喜悦,而她并没有喜悦。 所有参加婚宴的人都已散去,唯有他还没有走。 两个人就像是对峙了起来,谁都不要先起身。 又这样静静过了好久,夜里寒气很重,成姿是真的感觉到了寒冷,她顾及腹中的胎儿,不得已先放下了骨子里的倔强。 萧远见她离开,快步就追了上去。 “沈妍!” 成姿加快了步子,没有理他。萧远便几个箭步上前,钳住了她的手腕。 她终于愠怒地转回身,“你究竟是谁!为什么要这么纠缠着我!” 萧远逼近了她,甚至整个人都要贴了上去,“你为什么躲着我!为什么!” 成姿被他拽的挣扎不得,只能由着他贴近自己。萧远却突然察觉到了成姿身上的异常,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震惊瞬间灌满了他的整个身体。 “姸儿——姸儿你——竟然——”他磕巴起来,只直直地盯住了她的腹部。 两百八十八 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10) 宓妃,两百八十八 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10) “放手啊!”成姿怒瞪着他。舒铪碕尕 她居然怀了孕……这叫他如何放手? “是谁的孩子——” “放开我!”成姿依旧在挣扎,根本不管他是多么的惊诧。 “究竟是谁的孩子?!”萧远突然爆喝出来,吓的成姿浑身一抖。 “与你何干。”成姿目中上了冷气,她不再挣扎,而是冰冰地盯着萧远。 “曹家……你在曹家……是曹丕?曹彰?” “萧远。”她突然说出了他的名字,她放下了反抗,没错,她是沈妍,她也记得他萧远。 她又道,“我和你之间早已没有任何牵系,我的孩子更是与你无关,你若再纠缠,我就要叫人来了。” 萧远突然想起,婚宴之中曹植和成姿说了许久的话,他像是突然明白了,“难道是曹植?是曹植的孩子?” 成姿别开头,“是又怎样?” 萧远更加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的匪夷所思,“今日是曹植第一次娶妻,娶的是正位,那你——你有了他的孩子,你现在算什么?” 成姿答不上来,只有沉默。 “他居然连一个名分都不给你?!还让你有了身孕?”霎时,萧远心中的所有怒气都转移到了曹植的身上。那个曹植,凭什么占有了她却如此对她! “我的一切,都与你无关。”成姿甩开了他的手,这一次甩的轻而易举,因为萧远已经浑身都失去了力气。 她走远了几步,却听见男子挽留的声音,“姸儿,究竟要我怎样做,你才肯原谅……” 怎样,都不会原谅了罢。 成姿忍住了早已蓄上双眸的泪水,不顾身后的人如何央求,都没有回过一次头。 白溪州前,曹丕和曹彰扶着曹植停了下来。 “四弟!”曹彰喊了一声,曹植却毫无反应,昏昏地垂着头。 “唉。”曹彰叹了口气,问向曹丕,“二哥这怎么办?四弟他看样子是走不了路。” 曹丕指了指院内,道,“我们扶他进去。彰弟你先去和含儿打声招呼,咱们别惊了她。” 曹彰听着曹丕的话,松开了曹植,先进了院子去。 这时候,被曹丕一人扶着的曹植突然有了些许的反应,他直了直身子,含糊着道,“二——二哥——” “二哥——我可以——自己可以走——”曹植的手臂还使了使力,试图摆脱开曹丕的搀扶。 “别逞强了,你醉了。”曹丕淡淡地答着。 “我没——我没醉——我可以——可以——”曹植又用了力,向前迈了一步。 曹丕见他这样,索性不再扶他,曹植便摇摇晃晃地走出了两步。 曹植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脑袋里一团混乱,走了两步后,没注意脚下的台阶,直直向前摔去。 曹丕动作很快,在曹植摔到地上之前,他已经伸手去拽他的手臂。哪知他没能扶住曹植,曹植还是栽到了地上,衣襟的外衽却被曹丕拽的松了些许。 曹丕的目光凝固住,在曹植的衣襟之间,露出了大半张略有褶皱的宣纸。 曹丕刚想将它塞回去,再为曹植理好衣襟,可是不知怎的,他的动作却停了下来。隐隐透过宣纸的字迹虽是重叠着,也看不清,竟给了他一种异常熟悉的感觉。 他见曹彰就要回来,连忙展开了宣纸。 只瞥了一眼,霎时僵住,曹丕只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就像山洪般地翻滚了起来。 曹彰回到白溪州门前,见曹植躺在地上,连忙跑了过来。然而最令曹彰诧异的是,曹丕竟然直直地立在曹植身边,就任由曹植躺在雪地之上。 “二哥你在发什么呆?”曹彰连忙蹲下,去扶曹植。 如果这时候曹彰抬起头,就会看到曹丕握成拳的手已经是经脉分明,青筋暴起。那张诗稿被他攥在了令一只手中。夜色浓重,藏起了曹丕的一脸阴沉。银白之雪倒影在他的眸中,冷冽异常,寒光微微。 他一言不发地转回了身,离开了白溪洲。 两百八十九 寒天乱云低薄暮,飞絮急雪舞回风(1) 宓妃,两百八十九 寒天乱云低薄暮,飞絮急雪舞回风(1) 宁静的夜,混乱的心。舒铪碕尕 曹丕坐在书案旁,双臂搭于椅上。月光照亮了他的一半侧脸,却在同时隐暗了另一半。 裙裾及地,甄宓只拖着薄薄的中衣站在书房外,两人之间隔着屏风。很久,谁也没有任何动静。 一个时辰前,曹丕就回到了兰皋堂。她上前迎他,他却一言不发,直接拐进了书房。 甄宓第一次被他就这样晾在原地,几次都想跨过这个屏风的距离,却发现迈开一步都是十分艰难。从何时开始,她已经不能自若对他。 她的诗稿被他放在了白玉书案上,曹丕的双目紧紧框住了这些墨迹。 原来,从那次诗酒会起,她和曹植之间的联系就不止千丝万缕。甚至是更早开始的吧,或许就在自己让曹植去陪她出城的那时,他们两人就牵扯不清了罢。 长久以来,他竟然被彻头彻尾的蒙在鼓里。 他的手足,在觊觎他的女人,他却像个傻子似的浑然不知。 终于,甄宓无法再对两人之间的冷淡装作若无其事,她走进了书房。 曹丕听到了她的脚步,转瞬间就将诗稿收在了袖袍中。 她定住脚步,突然有些不敢上前,黑暗中曹丕的面上没有一丝笑意,眼神更是冰冷的可怕。 “子桓——” 他依旧无动于衷地看向她,冷瞳闪烁,直刺入她的温眸。他好想望穿她的心思,望穿她的一切。 “都过了子时,为何还不睡下?”不管他是如何冷漠,她依旧还是温柔地关心了起来。 终于,他动了动干涩的双唇,“宓儿——” “在我身边的这几年,你可曾后悔过?” 他开口时的艰涩沙哑就已然令甄宓惊住,想不到他的问话更是让她觉得可怕。 她紧张了起来,“子桓在胡说什么?” 他轻笑了一声,笑容转瞬即逝,目光投向窗外的月色,他自言自语道,“或许真是我在胡说了。” 四年了,四年里他的全部心思都在她一人身上。她呢?她也是同样的爱着自己吗?这张诗稿上究竟是曹植的一厢情愿,还是他们两人的情投意合? 千里念中洲,中洲,中洲,白溪洲。 愈想着,曹丕愈不能自拔,十指紧紧地抠紧了木椅,甚至留下了斑斑痕迹。 甄宓故意让自己去忽略他的这些异常,“子桓何时学会了吓唬人?可是以为我会怕?” 她虽这样说着笑着,可心里,是真的怕了。 “宓儿,我比你更怕。”再轻浅不过的一句话,却是凝聚了他心底所有的恐惧。母亲拒他于千里,兄弟爱上了他的女人,如果连她,他唯一在乎的人都要弃他而去,呵,曹丕痛苦地笑了出来。 他是真的好介意,方才在醉酒的曹植面前,甄宓那一瞬的失神。 她想问他究竟是怎么了,可她心里知道,一切的异常其实都是从她开始的。 或许这便是罪孽,她令无辜的袁熙痛苦,如今轮到她自己来痛苦。她最终只是轻叹了口气,转回身回到了内室。 书房内只余曹丕一人,他一动不动地坐在圈椅中,不曾合眼,这般出神地度过了一整个晚上。 两百九十 寒天乱云低薄暮,飞絮急雪舞回风(2) 宓妃,两百九十 寒天乱云低薄暮,飞絮急雪舞回风(2) 次日一早,曹植才醒了酒,他睁开双眼,就见崔含正坐在床边。舒铪碕尕身上繁复的礼袍不再,她已经换了一身轻简的衣服。 曹植再看向自己,才发现自己的身上竟然也是换好了新衣。 他不禁大惊,“含儿,我的婚服呢?” 崔含哪知道他醒来的第一句竟是这种话,她有些不悦,“婚服厚重,昨晚便替你褪掉了。” “是你?” “是又怎样。我是你的妻,还不许我为你更衣么?”新婚之夜,他醉了一晚她都没有跟他计较,他居然还敢质问她。 “放到哪里去了?”曹植已不顾黑发凌乱,连束冠都未戴,就焦急地蹬上了鞋。 崔含见他莫名其妙,却还是随意一指,“在那。” 曹植拽起婚服就在上面摸索了一番,衣襟的夹层里却空空如也,曹植又认真地翻了一遍,当他发现诗稿真的不见了的时候,额前已经沁出了一层细汗。 “子建哥你在找什么?” 他未理,又将婚服翻了一遍,什么都没有。 “可是丢了什么东西?” 曹植甩下婚服,伸手扶上了额头,试图叫自己冷静一下。他仔细的去回想,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甄宓将诗稿还给了他,他收在了衣袍里,而后他和一些大人喝了许多酒,这些他都记得真切;可最后他是怎么醉倒了,怎么回到白溪洲,他毫无头绪。 “含儿,你可有注意到昨晚我的婚服里夹着一方宣纸?”他硬着头皮,只好先问崔含。 崔含则摇了摇头。 “那昨晚——我是怎么回来的——” “是三哥,三哥说他一直在扶着你。”回忆起昨晚,崔含答道。 “是三哥啊。”曹植松了口气,可不知为何,他总是隐隐的记得昨晚曹丕也出现过。 “只有三哥?”曹植问道。 崔含想了想,道,“确实是三哥扶着你进的屋,他也没说什么就走了。一大清早,子建哥为何要问这些?” 曹植摇了摇头,不正面回答她,“是不是该陪你去静素堂见母亲了?” “我们新婚,亏你还记得。”崔含的神情淡了下来,她为了昨晚期盼了许多年,忐忑了许多月,竟然就只在曹植一人的酣睡中度过了。越想,她越觉得心寒不已。 半个时辰之后,两人出了门,向静素堂走去。 就在他们还差一个拐弯就要到静素堂的时候,他们看到了一个背手而立的身影。 曹植一眼就认出了他。他深觉奇怪,这样的早晨,曹丕为何站在这里。 曹丕听到了身后传来两个人的脚步声,没有转身,只是微微侧了下头,他清晰地吐出了两个字,“子建。” “二哥——”或许是迫于曹丕身上传来的阵阵寒气,曹植有些犹豫。 “含儿见过二哥。”崔含向曹丕打了招呼。 曹丕没有回礼,他依旧不轻不重地说道,“我有些话想对子建说。” 说完,他就先向着另一条甬路迈开了步子。 曹植示意崔含先行一步去静素堂,崔含却不愿一人离开,表示要在这里等着曹植。 曹丕沿着甬路走了很久,层层的树木遮掩下早已不见崔含的身影,他才停下。转回身,终于看向曹植。 曹植不由得脚下一顿,因为在曹丕的眼中,有着他从未见过的狠决。 两百九十一 寒天乱云低薄暮,飞絮急雪舞回风(3) 宓妃,两百九十一 寒天乱云低薄暮,飞絮急雪舞回风(3) 这个早晨,北风出奇的大。舒铪碕尕 疾风带起地上还未结固的残雪,扬扬着飞起,扑到了两个男子的身上。 这一片晶莹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敌意。 “二哥想说什么?”曹植见曹丕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不由得愈加奇怪。 “你可是我的兄弟?”曹丕上前了一步,逼近了曹植。 曹植一愣,“二哥在说什么,我们当然是兄弟。” 咣的一声,曹丕一拳就砸上了曹植的脸,曹植未及反应就被打得侧身踉跄了一下。 “二哥你——” 他刚回身,却又是咣的一声,曹丕又不由分说地抡上一拳。 曹植被他连着两下意料之外的猛打打得有些头晕,鼻中只觉一阵汩汩,伸手一抹,一片鲜红。 他的身子晃了晃,还未站稳,曹丕就伸出右手钳住了他的脖子,用力一掐,逼的他不得不抬头直视曹丕的双眼。 “为什么!”曹丕吼了出来,“为什么不好好做我的兄弟!” 曹植喉咙被卡住,咳了出来。 曹丕的手上更使了力,一步步狠逼着曹植往后退。 直到曹植的背撞上了身后的树,曹丕才停下了脚步,一时间眸中堆积的怒气全部喷薄出来,他的鼻翼都快顶到了曹植的鼻翼。 “你已经得到了母亲全部的爱,为什么还要觊觎着她!” 曹植看见曹丕冰冷的眸子中竟然蒙上了薄薄的一层泪,霎时震惊住。这样的曹丕,狠决之外竟让他觉得有一丝可怜,他从小到大还从未见过这样的二哥。 曹丕掐住曹植的手关节都已泛白,呼吸极端困难的曹植见曹丕丝毫没有放开自己的趋势,不得已也反抗了起来。 他一脚猛地踹上了曹丕的膝盖,曹丕一阵吃痛,向后退了一步,钳着曹植的手也随之松开了。 “抱歉,二哥——”曹植调整着呼吸,他心中何尝没有愧疚。发乎情,止乎礼,他不是不懂,他一直都懂,所以愈加愧疚。 抱歉,呵,抱歉。爱上了兄弟的女人这种事岂是你曹植一句抱歉就能勾销的。 咣,又是一拳,这一次曹丕却擦着曹植的侧脸,一拳砸在了他身后的树上。 力道之狠,远胜方才打曹植的两拳。树干十分粗糙,曹丕只觉得四根手指火烧一般地疼了起来。 他的手没有移开,曹丕定定地对着曹植说道,“你若再执迷,我决不饶你。” 说毕,他收了手,果决地离开了这里,身后的衣袍被寒风带起,勾勒着他凝重的身形。他的右手微微蜷着,指根的关节处已经皮开肉绽,稍稍动下手指都是钻心的痛。 见曹丕走开,曹植才靠着树弓下了身子,双手撑在膝上。 嘀嗒,嘀嗒,鼻血滴落在雪地上,红的格外怵目。 远处的崔含见两个人久久不回来不禁有些担心,她小心翼翼地沿着甬路走去就撞上了正欲离开的曹丕。 匆匆一瞥,她险些被曹丕靥上的寒光慑到。鼓了好大的勇气她才问道,“怎不见子建哥?” 曹丕就像没有看见崔含一样,径直走开。 崔含嘟囔着奇怪,向前走了几步后,就看见了半张脸布满着血迹的曹植。 “子建哥!”崔含吓得捂紧了嘴巴,飞快地奔了上去。 两百九十二 寒天乱云低薄暮,飞絮急雪舞回风(4) 宓妃,两百九十二 寒天乱云低薄暮,飞絮急雪舞回风(4) 静素堂里,气氛格外严肃,上着温火的铜炉并似乎没有将这室内烘暖。舒铪碕尕 卞夫人伸出手,掰了掰曹植的脸,仔细擦干着上面的淤血。 “冬天虽路滑,也没有你这么不小心的,方娶了妻,就摔成这样!”卞夫人嘴上说的硬,心里头却是心疼不已。 崔含在旁一直想插话,她不懂,也不服气,为什么曹植不直接告诉卞夫人真相。 碰到痛楚,曹植呲了呲牙,“母亲轻点。” 卞夫人又问道,“你是摔在了哪里?我瞧着更像是被人打了。” “没有,实在是儿——” “子建哥!”崔含异常激动地打断了他的话,“子建哥你为什么要替二哥瞒着?” “含儿你胡说什么。”曹植对她使了个眼色,可崔含并不领情。 卞夫人听闻提及曹丕,便知道这事情里面大有文章,“含儿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今儿一早,二哥他就等在静素堂外面不远处,见我和子建哥来了,他说有话要对子建哥说。结果,两人一去就是好久,含儿担心,就过去看。是二哥他将子建哥打成这个样子的!” 卞夫人听了,脸上阴郁起来,她问向曹植,“确有此事?” 曹植见瞒不过,只好点了点头。 啪的一声,卞夫人猛拍了一下茶案,茶杯和托盘被震的发出脆响。 “母亲息怒,是儿先冒犯了二哥,叫二哥打几下无所谓。兄弟之间,就是从小打到大的。”曹植连忙解释,不想让卞夫人闹的更大,同时他异常失望地看了崔含一眼。 崔含怔住,一时间不知所措。 “放肆!”卞夫人厉声,她是想不明白,有什么大事会叫他曹子桓在弟弟新婚之时将弟弟揍成这样。 “给我拿曹丕过来!”卞夫人压抑不住怒气,她对着屋外的小厮大声吩咐起来。 “母亲!”曹植想劝,却发现根本劝不住。理亏的本就是他,他知道自己活该被打,现在反要叫曹丕承受这一切。 不出一炷香的工夫,曹丕就进了静素堂。 果然不出曹丕所料,曹植夫妇也在屋里,他竟然这么快就把这事告诉了母亲。想到这里,曹丕不禁冷笑了一下。 “曹子桓!”卞夫人起身,上前一步拉住曹丕,将他拽到了曹植跟前。 “你怎么对你的亲弟弟下如此狠手!” 曹丕轻淡地瞥了一眼曹植脸上的血迹和伤口,没有作出任何反应。 “他是做错了多大的事?叫你只能用拳头说话?!”卞夫人气得咳了起来,却还是厉声说着,“还是你曹子桓只知道用拳头说话!” “母亲,都是子建的错,是子建冒犯二哥在先。母亲就不要计较了。”曹植也站了起来,他极力在解释,卞夫人根本听不进去。 反而,在卞夫人心里,曹植的解释成了宽容大度的包含,愈加衬得曹丕十分小人。 曹丕一言不发,他低着头,任由卞夫人的手掌一次次砸在他的头上。 “我怎会生下你这么个莽撞的儿子。”卞夫人长叹一声,回到了座椅旁。 “母亲可训完了?儿一会儿还有事要办,不能久留了。”曹丕淡淡地说着,就好像他什么都没有听进心里。 可他真的,将一切都听进了心里。 卞夫人摆摆手,嫌弃着道,“你快走,我也不想见到你。” 曹丕便鞠了一躬,又异常冰冷地看向曹植,转身离去。 两百九十三 寒天乱云低薄暮,飞絮急雪舞回风(5) 宓妃,两百九十三 寒天乱云低薄暮,飞絮急雪舞回风(5) 从静素堂到白溪洲,一路上曹植都没有和崔含说话。舒铪碕尕 崔含心里七上八下的,一直默默跟在曹植身后,不敢莽撞着开口。 进了屋后曹植才发现,正堂上原本悬挂的字画不知何时被崔含换成了那幅梅林图。 “谁许你动我的东西?”曹植终于忍不住怒气,嘴上的口气十分僵硬。 崔含撇了撇嘴,“从前白溪州是子建哥一个人的,现在是我们的。挂些和我们有关的东西,有什么不好。”其实崔含是想着,若是成姿来白溪洲,她就可以拿这幅画说说事。叫她成姿再倚仗着个大肚子,她崔含和曹植之间也是有过故事的。 “今早二哥和我的事,你不许再和任何人提起。”曹植十分严肃。 “有什么不行——” “不许和任何人提起!”曹植少有的冷下脸来,他又强调了一遍,“任何人。” 崔含终于怕了,她虽不服,却还是答应了下来。 曹丕离开静素堂后,便随曹操一道离开了邺城前往许都。 他出曹府前,犹豫了再三,最终还是没有回一趟兰皋堂,也没有和甄宓打过招呼。这一去许都,怕是要逗留五天,他想着借此机会或许两个人可以静一静。 哪知次日一早,他随父亲一起参加早朝,汉献帝竟做出了一件全然出乎他意料的事情。 从前,他和曹彰时而会随曹操出席天子早朝,由于两人位阶不高,从来都只列于众朝臣之后。 这天,国事启奏完毕,汉献帝竟随意提起了丞相曹操的家事。 “朕听闻,爱卿四子曹植昨日新婚燕尔,特表恭贺。” “谢陛下垂爱。”曹操的坐榻就在汉献帝之下,他侧了侧脸,拱手相谢。 “朕见爱卿二子、三子就在大殿之上,快上前来,叫朕熟识一下。”汉献帝透过旒冠的双目落在殿后两个年轻男子的身上。 曹操便对着曹丕和曹彰招了招手,示意他们上前几步。 “爱卿诸子都是如此年少有成吗?”汉献帝嘴上虽夸赞,心里却并不痛快。 “启禀陛下,我儿大多愚钝,怎能称得上年少有成呢。”曹操客气着,嘴上的笑意却是非常明显。立于朝堂之上的诸人都看的出曹操流露出的满意神色。 “朕向来喜欢双喜临门,朕瞧你次子文质英姿兼具,特想说个媒呢。”汉献帝也笑了起来,心中却有另外的盘算。 曹丕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仔细琢磨了一下汉献帝的话,想通之时,不觉心中一震。 “朕有一世交,名曰潘国,为人耿直,其女潘月形貌秀美,朕瞧着与爱卿次子曹丕,甚是相配。”汉献帝伸出手,对着曹丕所在的方向点了点。 曹操的脸色不觉阴沉了下来,汉献帝此举意图非常明显,他想安插眼线进他们曹府。皇帝的意思怎能违背呢,曹操点了点头,道,“陛下为犬子指婚,实在是臣无上的荣幸。丕儿,还不快叩谢陛下隆恩。” 曹丕完全僵在了原地,一切是怎么发生到这儿,他还没来得及反应。他知道他一旦跪下,那位潘什么的女子就成了他的人。那他的宓儿…… “丕儿!”曹操见曹丕发着愣,迟迟不肯下跪,赶紧提醒起来。 “臣——”曹丕张了张口,声音十分微小,更像是怔怔出神的自语。臣不愿,臣不愿娶别人…… 汉献帝抬了抬眉,“怎么?爱卿不愿?”他盯着曹丕,又转眼看了看曹操,意味深长。 若是曹丕抗命,那就是他曹操抗命。众人可都在看着,曹操不禁也锁紧了眉头。 曹丕与父亲四目交接,心中明了,他只能顺从。 屈膝下来,他叩首于殿上,缓缓开口,“臣——不胜欣喜,叩谢陛下隆恩。” 伏身于地上,浑身的力气都似散了开去,他久久都站不起身。 两百九十四 寒天乱云低薄暮,飞絮急雪舞回风(6) 宓妃,两百九十四 寒天乱云低薄暮,飞絮急雪舞回风(6) 五天后,曹丕从许都回来,他异常沉重地回到兰皋堂。舒铪碕尕 不出几日,那位叫作潘月的女子就要嫁给他。苍天真是可笑,竟然还嫌他这些日子的生活不够痛苦不够乱。 “宓儿——”他刚进了门,便唤起她来,他的声音因为这几日心中上火,显得十分沙哑。 屋内静静的,无人应答。 他便又唤了声,“宓儿?” 依旧静静的,他的心揪了起来。 走进内室,她不在,绕进书房,她也不在。 曹丕沿着茶案坐了下来,目光不经意间落在床上,他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当他看到原本的鸳鸯绣枕被换成了单枕,他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宓儿——”他跌跌撞撞地走到衣橱跟前,猛然拉开柜门,里面整齐叠放的,只有他的男服。 心跳空了一拍,他终于按捺不住,冲进院子里,“容漪!容漪!” 连昔日呼之必来的侍女都不再答话,他才意识到他的噩梦竟成了现实! 她是真的,离他而去了…… 他冲出兰皋堂,随意在路上抓住了一个丫鬟便劈头盖脸的问道:“宓儿呢?宓儿呢?” 这个丫鬟被吓了一跳,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快说!我的宓儿在哪!”曹丕死死捏住她的肩,狂撼不止。 丫鬟这才明白了,她也怕起曹丕来,声音有些抖:“公子是问少夫人是吧?少夫人她似乎搬到了别的院落。” “你带我过去!快带我过去!”曹丕终于松了她。 这个丫鬟本来是替卞夫人去办事,此刻见曹丕这么暴躁,也不敢拒绝,只好带着曹丕去了甄宓的新住处。 他走了很久,都快走到了曹府的后院,丫鬟才指了指一处小院,道:“就是这儿了。” 曹丕根本顾不得道谢,便失了神地走进了院落。 容漪正在廊下生火,她见到是曹丕进来了,惊讶之余刚想开口通报,曹丕就比划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容漪只好沉默下来,她看着曹丕一步一踉跄地走近,走上台阶,走进屋子,她也不免跟着心疼了起来。 甄宓正专心致志地低头瞄着花样,也没注意到有谁进了屋子。 直到那双感觉再熟悉不过的双脚停在了她跟前,像初遇那般地闯入了她的眼帘,她才发觉,他来了。 他动着嘴唇,根本就挤不出一个字来,连她的名字,都说不出。 她察觉出不对,鼓起勇气抬头看他,却看见他一脸纵横的泪痕。 她顿时慌了,连忙起身扶上他的手臂,“子桓——” 他的泪止不住的滑下,面对着她,静静无声的滑下。 “为什么——”曹丕忍住万箭穿心的痛楚,“为什么你在这里——宓儿是不是怪我了。”为什么你不在家里,不在家里等我。 她伸出手,擦掉他的一行泪,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道,“没关系,真的没关系。”就算你有了别人,我也没关系。 “是我没用。”他自责不已,他护不住心爱之人,天子面前,逆来顺受,他就是个废物。 他不怪她了,这一刻,他不去想什么曹植,什么袁熙。两个人之间,最先辜负彼此的,其实是他。 【第三卷 完】 【番外·曹睿】搞笑端午(1) 宓妃,【番外·曹睿】搞笑端午(1) 我是曹小睿,从出生起就会打酱油的曹小睿。舒铪碕尕 气坏过爹地,惹哭过妈咪,经常骑着四叔到处爬的曹小睿。 大家都喜欢看到我萌萌的身影,幼儿私塾的岚阿姨就把我放了出来,供大家娱乐。 大家都知道,最近因为作者犯病的缘故,爹地和妈咪原本幸福平静的生活一团乱,我的忠实玩伴四叔也莫名其妙领回来了大肚子。 文里面没有人有时间搭理我,甚至连那愚蠢的作者,都把我抛在了脑后。 于是我觉得,我有必要自己折腾出一番响动,不然没人知道我其实还活着! 现在是端阳节前的几天。喂,不要吵,不是我无知,端阳节就是两千年后你们过的端午节!和你们这些现代人说话真够累的。 为什么提起了端阳节呢,是私塾里一位好心的玥阿姨见我落了单,便偷偷带着我开始了奇妙的冒险之旅。 在这趟旅途中,我才知道,在我们曹魏的身子下方,压着蜀汉和东吴。 我们先去了蜀汉,那里的老大叫做刘皇叔。 刘皇叔有一个非常儒雅的属下,叫做孔明,羽扇纶巾,谈笑风生。玥阿姨见到他后,就彻底把我忘在了脑后。 我懂了,每个人都有心中所爱,他们的爱成了他们的桎梏。 爹地和妈咪之间,四叔和妈咪之间(呀,这我都看出来了),玥阿姨和孔明之间,其实我还看出来私塾里头的岚阿姨暗恋我爹地。可惜爹地只爱妈咪。 作为一个没有爱的人,我只好一个人继续剩下的旅途。去寻找属于我的爱,属于我的归宿。 在蜀汉的第二天,刘皇叔叫来了他的得力将军赵云,我惊奇的发现赵云将军的怀里抱着一个酣睡的胖娃儿。 经过了引荐,我才知道,原来这就是刘小禅。 当时的刘小禅比我还要大上两岁,身材更是我的两倍,我望着蜷缩在赵云怀中的他,忍不住的感慨:常山赵子龙,满满的都是父爱! 刘皇叔似乎不大喜欢小禅,从始至终都没有抱过小禅一下。 后来我才知道,不是皇叔不喜欢刘小禅,是军师孔明吩咐过不许皇叔抱小禅。 为什么呢?我很不解。 原来皇叔得了一种怪病,一抱上刘小禅就要摔死刘小禅。 这可真跟听鬼故事一样哇,想想就害怕。还好我的爹地没有这种怪病,每次抱我的时候我都感到无上的踏实。 原本我还责怪爹地工作繁忙,不如四叔陪我多,现在和皇叔一对比,我的爹地就是天下最好的爹地! 在见到酣睡的刘小禅两天后,他终于睡醒了,一双眼睛已经浮肿,只眯成一条细缝打量着我。 我也打量着张开眼睛的刘小禅。 小禅一句话都不说,过了好久,孔明先生过来给他上课。小禅其实很幸福,有天下最好的老师给他一对一上课。 常言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于是我当时就觉得,师从孔明的小禅,未来一定会一统天下! 小禅的前途那么光明,我一定要和他做最好最好的朋友,于是我就主动走了上去,送了小禅一枚弹珠。 小禅接过弹珠后,才问我叫做什么,我就告诉他我是曹小睿,曹操的孙子。 哪知小禅突然喊到,曹操是坏蛋! 我也只好喊了起来,不许你骂我爷爷! 小禅被我突然的大嗓门吓哭了,他抹着鼻涕委屈道,我没有骂过你爷爷! 我无语了,你刚才骂的就是我爷爷! 小禅撇了撇嘴,默不作声,哭的委屈极了。 后来我才知道,小禅当时根本就不知道谁是曹操,他在学着他爹地刘皇叔每晚必说的梦话。 其实小禅是个善良的孩子,我很喜欢他。 又过了几天,孔明先生收到了东吴送来的请柬,说是端阳节就要到了,东吴那边组织了赛龙舟,庆祝赤壁之战大败曹操。 他们蜀吴两家关系很好,总是一起说我爷爷的坏话。不过我很懂事,我不和他们计较,我知道有一种说法,叫做行高于人,众必非之。 爷爷被嫉妒,是我的荣耀。 这几天下来,我和小禅玩的很开心。小禅再也不缠着孔明给他擤鼻涕,也不缠着子龙抱他睡觉,所以皇叔他们非常喜欢我。 于是,去东吴赛龙舟一事,他们带上了刘小禅,也带上了我。 【近期大家反映情节太过悲伤,一致呼吁番外调节,岚就写了一篇小睿视角的搞笑番外。完全的扯淡,还真有些驾驭不好,能博各位淡淡一笑,就好】 【番外·曹睿】搞笑端午(2) 宓妃,【番外·曹睿】搞笑端午(2) 本来我们应该去汨罗江的。舒铪碕尕 可东吴的老大孙权觉得这次盛会人员太多,小小的汨罗江畔若是挤满了人,那就跟游园会一样拥堵,指不定会发生惨烈的踩踏事件。我知道,他们肯定想趁乱踩死我爷爷,可他们也怕自己被踩死。 其实,我作了一个非常理性的分析。如果真的发生了踩踏事件,死的最多的一定是吴国的。为什么呢,因为我们魏国和他们蜀国什么都不多,就男人最多。随便拉来什么许褚大叔,曹仁大叔,蜀国的关羽大叔,张飞大叔,分分钟就能把吴国的一众美女脸皮踩破。 就在我幻想那些香消玉殒的场面的时候,霎时间鼓声震天,吓得刘小禅一步就跳到了我的身后。 我们已经来到了长江旁边。 我望着江上泊着的龙舟,很是兴奋。 远远地,我看到了江边伫立着的爷爷的身影,奶奶的身影,还有……面露寒色的爹地…… 这次和玥阿姨出行,我是背着爹地和妈咪的,所以现在,等待我的少不了一顿毒打。 只见爹地气冲冲的向我走了过来,伸手就要做出拿我的姿态。 这时候,原本被鼓声吓到的刘小禅不知从哪打了鸡血,竟然一步跨到我的面前,拦下了爹地的脚步。 我不禁侧了侧身,打量了一下莫名其妙的刘小禅。 只见他两只细缝眼睛闭的死死的,嘴巴抿着,整张脸都快拧成了包子褶,一付视死如归的样子。 我突然就很感动,真的很感动,小禅他一定是抱着一死的心,拦在了我面前。 得友如此,夫复何求! 爹地可不是吃素的,抓人的功夫绝对一流,不然当年根本就追求不上我那美丽的妈咪。 只见爹地大掌一伸,衣领一紧,我就被彻底拎了起来。 我的小腿在空中划着弧,蹬啊蹬,哪知突然一下,蹬不动了。 刘小禅竟然伸出双手死死地拽住了我的脚踝。 这是他最后一搏了吗?还是想和我共赴黄泉? 不愧是刘小禅,吨位大大的可以,爹地终于拽不动了。 小睿,你知不知道你叫你妈咪担心死了!每天只想着你这个小崽,都不再对我甜言蜜语了!爹地怒气十足地教训着我。当然第二句是我自己妄想出来的,但我知道这是爹地的心声。爹地是个沉默稳重的男人,但在妈咪面前,经常欢脱的褪了人形。我常想,或许天下人都制不住爹地,但妈咪可以。 正想着妈咪,妈咪就姗姗着出现了。 刘小禅也看见了我的妈咪,我眼见着他的口水顺着下巴流到了地上。 爹地可能也注意到了小禅的反应,一时间眸色阴沉了不少。爹地一定在想,这个死崽子竟然敢垂涎我的女人。爹地向来很宝贝妈咪,由不得其他男人色眯眯地看着妈咪。不过小禅他——我瞅了瞅他浑身溜圆滚胖的婴儿肥——应该不算男人。 不过四叔就不一样了,四叔是个英气逼人的男人,出口成章下笔有神,经常偷偷给妈咪递送情诗。 我常想,等将来我长大了,一定不找妈咪这么美的妻子。爹地为防着四叔攻下妈咪的事,都快心力交瘁了。 妈咪是个很温和的人,但她一出现就会让爹地没了气场。 妈咪叫他放下我,他就乖乖放下我。 妈咪叫他抱起我,他就乖乖抱起我。 妈咪掐了掐我的脸蛋,又狠狠地亲了我一口,我就乐开了花。我们一家三口正其乐融融的时候,我一低头,发现站在地上的小禅眼珠子里都是泪水。 小禅你怎么了?我就问他。 小禅哭的更响了。 小禅那你别哭啊。我有点慌了。 小睿我讨厌你!小禅最后丢下这一句后,便跑开了。 我就傻在了当场。 后来我才听说,小禅跑到了皇叔跟前,哭着叫皇叔抱他,哭着要一个妈妈。自打长坂坡一事后,皇叔得了那个怪病,此刻他看着刘小禅哭爹喊娘的可怜样,心里头也疼啊。 谁都不能再拦他了!今天他就要抱小禅! 皇叔执意着,哪知在场的蜀国众臣全部齐刷刷跪下,哭喊着:主公,万万不可啊!蜀汉将后继无人啊!! 后继无人可是最大最大的事,不然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交给谁。刘皇叔看着那边都有了孙子的曹操,又看了看自己唯一的小禅,绝望的闭上了双眼。 最终的最终,皇叔还是没有抱小禅。所以小禅他,其实挺可怜。他想要的不多,真的不多。 【番外·曹睿】搞笑端午(3) 宓妃,【番外·曹睿】搞笑端午(3) 当当当的鼓声震天响,我在爹地的手臂上坐着,优哉游哉。舒铪碕尕 爹地长的不壮,臂膀的结实程度刚刚好,爹地也写诗赋文,文武有道,怪不得会把妈咪迷倒。 爹地一手抱着我,一手揽着妈咪,我知道这种组合一定会叫别人羡慕不已。 尤其是刘小禅。 刘小禅不打算接近我了,他迟迟没有回到我身边,但我知道他一定躲在孔明先生身后偷偷观察着我。 其实偷偷观察我们的不只刘小禅啦。 私塾的阿姨们都来了,玥阿姨和岚阿姨就在不远处。 我知道岚阿姨火热的双眼一定死死咬住爹地不放,可玥阿姨为什么抛弃了孔明先生,转而死死盯着妈咪不放呢? 玥阿姨是女人,妈咪也是女人,哪有女人死盯着女人不放呢? 后来我才明白,这世上的感情分为仰慕和爱慕之分。玥阿姨仰慕孔明,却爱慕妈咪,其实我一直都怀疑玥阿姨是不是把这两种感情搞反了…… 接下来,江边发生了一件事,一个人的出现,让我终于认识到了岚阿姨和玥阿姨其实都算女人中的正常人。 原本喜悦的鼓声,硬生生地被这个人尖细的哭喊声给压了下去。 一个白衣飘飘,额头上还缠着白布带,手上挥着白纸钱的女人,在江边晃来晃去。 我们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她吸引了去。 突然,只听得她撕心裂肺的喊着:奉孝啊奉孝!你怎么走的那么早!!! 奉孝!!! 我的奉孝啊!!!!! 真是个怪人,我淡淡地瞥了一眼这个女人,哪知道更怪的事情发生了。 我爷爷竟然走到了这个女人身边,和她不知说了两句什么,两人竟然抱头痛哭起来! 爷爷为她擦着泪水,她为爷爷擦着鼻涕…… 我完全看傻了,但我身边的爹地和妈咪似乎并没觉得有什么奇怪。 后来我才知道,这疯女人叫蓝泽,她口中的人是郭嘉。郭嘉呢,是爷爷曾经、哦不、应该是此生最看重的谋士,没有之一。 其实也有人说,郭嘉是我爷爷这辈子最爱的人。我一开始十分不懂这句话哎,但当我又看到玥阿姨深情注视着妈咪的目光时,我才把这两份感情成功地联系了起来! 我明白了!其实,爱,没有限制! 在我明白这个道理的时候,不知为何,我竟下意识地去寻找刘小禅的身影…… 小禅并没有躲在孔明先生的身后,更没有偷偷看我,当我发现他不见了的时候,心口竟然突突地发疼。 我一定是疯了,所以我开始转移注意力,让自己不再在乎小禅。 疯女人蓝泽和我爷爷哭的天昏地暗,直到两个人都脱了水之后,才双双搀扶着离开了江边。 他们爱着同一个人。 我看着他们的背影,突发奇想,或许他们这一生都在望着郭嘉,却忽略了其实他们两个,更适合彼此。 吴蜀两国的人们看着我们魏国各种煽情的样子,都跑去吐了。 他们根本就不懂,感情是将我们地球人紧紧联系起来的纽带。 如此折腾了一番之后,龙舟大赛,终于就要开始了。 三发龙舟已经候在了岸边,我随着爹地一起登了上去。 本来这龙舟赛是不带小孩子的,但爹地时刻不忘锻炼我,我只好不负所望。 我看着蜀国的龙舟,上面皇叔坐在首位,张飞大叔坐在鼓旁,他们蜀国人真是壮实。唯一一个风度翩翩的孔明先生,此刻正在岸边摇着羽扇。 我又看了看吴国的龙舟,上面的人,我都不认识,好吧忽略他们。 我又不死心地寻找起刘小禅的身影,岸上人群熙熙攘攘,却没有他。 就在我失意的时候,嗖的一下,龙舟就冲了出去,比赛开始了。 【正文先行,曹睿番外,未完待续】 两百九十五 高殿嵯峨跃铜雀,飞阁冲天睥漳川(1) 宓妃,两百九十五 高殿嵯峨跃铜雀,飞阁冲天睥漳川(1) 建安十五年春,邺城,铜雀台落成。舒铪碕尕 远而望之,楼阁高峻,耸入太清。漳水于台下穿过,长流不止,涓涓作响。屋宇连绵,气势非凡。 正中高殿的檐脊上,灵雀振翼,几欲翾飞。 此雀乃青铜所筑,精细抛光,在阳光之下熠熠生辉。由是,此台得名铜雀台。 高而非寡,铜雀台南面坐落着金虎台,上有屋宇百三十五间;北面坐落冰井台,有屋宇百四十间。三台连座,之间由浮桥相连,浑然一体,恢弘齐天。 今时吉日,曹操率众亲眷、心腹一同登台,骋望环宇,睥睨漳川。 昔日子衿堂不再,如今的会客堂宽敞明亮,雕工精细的砥柱上挽着蜀锦流苏帐,微风拂过,帐上熏香淡淡飘来,十分清爽。曹操已正式将此处定名为文昌阁。 曹操右手侧位列着朝中重臣,左手侧则以卞夫人为首依次是家中亲眷。 曾经在曹府多少次的聚会宴饮,都与今日大不相同。甄宓静静跪坐着,身边是同样跪坐的曹丕,而曹丕的另一侧,多了那个叫作潘月的女人。 不远处的曹植身侧,只坐着崔含,成姿还没有名分,不能出席。 曹操环视着一众朝臣和亲眷,这个家族在不断的壮大,他感受的到。他扬起手,示意大家以酒相贺。 甄宓习惯性地伸手去拿曹丕的酒杯,却不想酒杯被潘月抢先一步拿去。 潘月边为曹丕斟酒边对着甄宓堆笑道,“这些小事,日后,妹妹愿意代劳。” 甄宓尴尬地收回落空的手,什么都未说。放下的手却被曹丕轻柔的握住,甄宓惊了一惊。 曹丕摩挲着她的手心,温情着道,“宓儿不要累到才是。” 甄宓听闻,不禁想起那日潘月嫁进曹府的晚上,她一个人倚在回廊上,望着院门之外。明知道那个时辰,他在宴席之上不便脱身,她却执拗地等在那里。她甚至幻想着或许他会突然出现,抱住她然后告诉她他宁可抗旨也只要她一人。可幻想终究是幻想,他终究没有来。 他再也不属于她一个人了。 想到这里,甄宓不自然地从曹丕手中抽出了手。 手中突然空掉,曹丕也没有再去拉回她。他心中酸楚,多了一个人在身侧,他连逗她哄她都不能再由着自己的性子。 潘月自然将一切都看在了眼里,她心中有自知之明,也怨不得什么。眼前的甄宓倾国之姿,她根本就比不上。 席上曹操本是在和朝臣们阔聊,此刻却突然提议起叫甄宓弹琴给大家听。 “我们宓儿琴艺了得。”卞夫人附和着曹操的提议,夸赞着甄宓。 甄宓出着神,就并未听到周围人的声音。 “宓儿?”卞夫人见甄宓没有回应,便抬高了声音唤着她。 “宓儿。” 令她出神的人才能轻易拽回她的思路,甄宓听到曹丕的声音,这才反应过来,她连忙起身,“抱歉我——” 曹操摆了摆手,丝毫不计较什么,“快快,叫大家领略一下你的琴艺。” 侍女从侧室搬来了古琴,甄宓坐定后,先调了调弦音。 哪知道这时曹操又道,“光有琴声有些单调,这样,子建你来和琴赋诗一首罢。” 曹植吃惊地望向曹操,又将目光落在甄宓身上,甄宓也是同样吃惊地看着他。 怎能如此尴尬。 曹植并不情愿地站起身,迈步上前,他不敢往曹丕的方向看去,因为他知道曹丕的目光会是多么可怕。 两百九十六 高殿嵯峨跃铜雀,飞阁冲天睥漳川(2) 宓妃,两百九十六 高殿嵯峨跃铜雀,飞阁冲天睥漳川(2) 曹丕面无表情地看着走向甄宓的曹植,目光似有千斤重,压得曹植喘不过起来。舒铪碕尕 曹植知道,和琴赋诗,他若赋的好,曹丕必会不悦;但他若赋的不好,曹操定会失望。 实在两难。 杨修见曹植在原地踟蹰,只当他还无法坦然面对甄宓,却根本想不到实则是因为曹丕。 挥手摇弦,颤音随起,清越的琴声飘扬出来。众人被美妙的乐声慑服,都陶醉起来。 曹植迈开了步子,思索着第一句。 “徵羽起沉吟,纤手传素音——” 一切就像梦一样,众人面前,他竟然在和她琴诗相和。曹植脑中一空,口上也停顿了下来,“纤手——” 甄宓听到了他的一声重复和迟疑,琴声不止,依旧流畅。她心中不禁默念,曹植,你千万不要失态。 “传素音——”思路卡住,曹植已经顿了两次。众人都不免好奇地打量起曹植。 曹丕也并不例外,他不禁开始去揣测,曹植语塞的原因。 曹操也不禁皱起了眉头,在他的印象里,曹植出口成章,这点小事怎会难倒他。可看样子,曹植是真的赋不下去了。 众人都在纳罕的时候,曹植却话音一转,道,“抱歉父亲。” 他先是对着曹操鞠了一躬。 曹操有些愠怒。 甄宓一时间不知是否该停下弹奏,正在她迟疑的当口,只听得曹植说道,“子建少听琴曲,最近大抵是听多了成姿的箫曲,脑中只余箫声的回音了。” 杨修也在为曹植紧张,他见曹植此话一出,连忙接道,“怪不得今日植公子断了灵感。” “这琴瑟和鸣,说的都是夫妻。植公子和甄少夫人并非一家,相和倒真是挺难。哈哈。”荀彧也插了一句。和杨修不同,荀彧只是随意说说。 双手一按,琴声戛然而止,甄宓拂住衣袖,淡淡问着曹植,“子建可想唤成姿姑娘过来?”她会这么问,并不是与曹植计较,她其实是在帮着曹植。 果然,曹操听闻甄宓此话,也问道,“说到成姿,今天怎不见那个姑娘的身影?” “成姿还未有名分,按理是不得上殿的。” 曹操沉思了一会儿,“她有着身孕,没名分实在是待她太苛刻了。” 崔琰也在席中,听到曹操这么说,也知道他拦不住成姿进门,索性就卖了个乖,“是该赶紧给成姑娘个名分了,我看着这孩子委屈着也不舒服。” 曹操点了点头,许诺崔琰道,“崔大人放心,含儿正妻的地位是撼动不得的。” 崔琰满意起来,他感受到了一些人艳羡的目光,和曹操成了亲家,是何等的荣耀。 和崔琰不同,崔含一点都不开心,不知不觉她的脸上已经上了好多怒气。 曹丕听着他们一言一语地议论着曹植的家事,终于放松着喝起了酒。他其实猜到了,曹植根本就是有意吟不出诗,那句少听琴曲也必是说给他曹丕听的。 不管怎样,曹植能懂得去刻意拉开与宓儿的距离就好。 曹丕无意识地接过了潘月递上的酒杯,一口斟了个干净。潘月见状,自然十分开心,倒酒的动作也勤快了许多。 甄宓正欲回座,就看见潘月紧紧地挨上了曹丕,曹丕自然地喝着潘月递上的酒。 这也是两个人的世界。 原来只要退一步,她就是局外人。 心口一阵揪痛,甄宓却依旧要装作自若地走回席位,装作淡然地坐下。 两百九十七 高殿嵯峨跃铜雀,飞阁冲天睥漳川(3) 宓妃,两百九十七 高殿嵯峨跃铜雀,飞阁冲天睥漳川(3) 曹植也不必再继续赋诗,他方一回到席位上,崔含赌气起来,“这等场合,子建哥竟也不忘成姿。舒铪碕尕” “哪有。”曹植否定着,崔含哪会作罢,“搬来铜雀台的这几天,你日日都往成姿的住处跑,我可曾怪你?今天叔父也在殿上,你硬是要再把成姿的事情扯出来。子建哥,我真的觉得委屈……” 崔含是真的生气了,她本就反感半路杀出来的成姿,如今曹植的心里又似乎总惦记着她,到最后她崔含就算是正妻又有什么用。她想要的是他的心,一直都是。崔含忍住了没有让泪水掉下来。 曹植伸出手温柔地碰了碰她的脸颊,一言未置,只是看着她。 崔含见他迟迟不移开视线,“子建哥你看什么呢……”她红了脸。 “只是想起了小时候,你赌气的样子也是像现在这般,一点都没变。” 亏他还记得自己小时候,听他这么说,崔含的怒气不觉全消了,她自己都觉得这样太不争气。可又有什么办法,曹植就是有那个能力,掌握着她的欢喜她的忧。 她推了他一下,“快别这么看我了。” 曹植笑了,转回身,握起酒杯,注意力转回宴席之上。 正巧,曹操刚提到他,“子建虽有说辞,但在我看来就是没有赋好诗,理当向众人赔罪罚酒。” 曹植忙起身,“父亲说的极是,子建惭愧之至。”曹植说着就抬起手臂,环视了一圈。 “其实,方才殿上,子建之才、甄氏之貌,真是给曹家添色。丞相家中辈出能人,我等实在羡慕。”说话的是刘桢,他坐在侧席第二排,位置有些偏后。声音传来时,倒是叫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就在刘桢身边不远处列坐的吴质不免为他攥出了手汗,子建之才、甄氏之貌,这说的都是什么话。别人可能不会计较什么,他就不知道以曹丕的敏感一定会听出什么吗。 果然,吴质再看向曹丕,虽离得远,曹丕目光中的锋利还是清晰可辨。 刘桢喝酒喝的多了些,但他平日里说话也是直来直去、没有遮拦。况且这句话,细推敲起来,并没有错,只是不适宜。 曹丕压下了心中的不满,他没有任何表态,面无表情地望着刘桢。 其实这样的反应,才最可怕。 男子之才、女子之貌,就差一句天造地设了么……曹植本在喝着酒,听到刘桢的话差点呛住,害的众人都注意到了曹植的反应。崔含甚觉奇怪,“子建哥怎么了?” 曹植忙拱手向大家道歉,“是子建不敢居才。” 一句话牵扯到的人都有了反应,唯有甄宓,就像什么都没有听见一般。 她甚至没有抬起眼帘。 她是真的累了,她已经无暇去顾及曹植,她僵硬地坐直身子,低低对曹丕说道,“子桓今晚可有空?” “嗯——”曹丕刚欲回答,就被潘月打断。 潘月耳朵灵着,一直在留意甄宓的动静,“夫君,说好的今晚来我的晓山堂的,你忘了吗?父亲他也会过来。”潘月是说她自己的父亲,潘国。 甄宓愣住,她没想到潘月居然如此挑衅。争宠,根本就不是她的作风,可她不想退后,不想远远地望着他。她知道,只要她有要求,曹丕一定会顺着她的意思。 于是,她笃定了目光,直直望向曹丕的双眼。 她需要他,他读得出。 曹丕握紧了拳,缓缓挤出几个字,“抱歉宓儿,今晚不行——” 她不敢相信地蹙起了眉头,向他确认着,而他闪避的眼神说明了一切。他身旁的潘月笑得格外开心。 甄宓倒吸了一口凉气,身子更加僵硬了,僵硬却没有一丝力气…… 两百九十八 高殿嵯峨跃铜雀,飞阁冲天睥漳川(4) 宓妃,两百九十八 高殿嵯峨跃铜雀,飞阁冲天睥漳川(4) 怎样捱到宴会的最后一刻她自己都不知道,散了场后,甄宓便匆匆起身,不曾跟曹丕打招呼,就要离去。舒铪碕尕 曹丕不肯放她,伸手去握她的手腕,却被她挣脱。 “宓儿——” 潘月凑上前来,挽住了曹丕的手臂,“父亲还在那边等我们,我们先走吧。” 曹丕见甄宓背对着他毫无反应,只好先作罢,由着潘月将自己拽走。 甄宓脚下顿住,微微侧过头,余光扫见曹丕和潘月的背影。失神着再向前走,竟差点撞上了人。 甄宓见是崔含,勉强一笑。 崔含看见了方才甄宓这边的情况,她热心道,“甄姐姐要不要和我一起出去走走?” 曹植也看见了曹丕和潘月并肩而去的身影,他站在崔含身边沉默着。 甄宓摇了摇头,想说些什么,却因为喉中哽咽,什么都说不出。 崔含心疼她,便识趣地为她让开了路。 脚下像生了风,甄宓蹭蹭地埋着步子,似乎从未走过这么快,似乎只要慢下来她就会支撑不住。 回到住处,她方一进院子,容漪便迎了上来,“这铜雀会宴真是够久的——” 话音还未完全落下,甄宓就上前一步,瘫软在容漪怀里。 容漪怔住,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耳边传来甄宓低低的哭声。 “少夫人——”她心痛极了,这样的甄宓她还从未见过,她不禁搂紧了她。 “容漪……容漪……”她口里喃喃的,全身都散了力气,“我好痛,心好痛……”真的好痛。 “娘亲——” 甄宓一怔,这才看到容漪身后不远处,傻在原地的曹睿。 “娘亲为什么哭了……”曹睿看见自己的母亲这样,不知就里,心中害怕,说着说着竟也跟着哭了出来。 看着曹睿瞬间就是一脸的清涕,甄宓心疼极了,她松开容漪,又像有了力气,走到曹睿身边蹲了下来。 “傻孩子——”她揉着曹睿的头发。 曹睿伸手去擦甄宓的眼泪,甄宓看着眼前的孩子那有着和曹丕一样轮廓的脸,未忍住,又滚下几颗泪。 “睿儿,听娘亲说,哭未必就是伤心事。有时候,人们太开心,也会哭。”甄宓温柔地理着曹睿的衣襟。 曹睿止住了泪,半信半疑地望着自己的母亲,“那娘亲是因为开心吗?” 甄宓点了点头,“睿儿这样乖,娘亲开心。” 她前一刻是那样无助,此刻又变得如此坚强,容漪站在一旁,看着认真对曹睿说话的甄宓,忍不住鼻尖一酸,她匆忙转过身,没叫甄宓看到。 这几年,曹丕和她之间都是温情脉脉、两情缱绻,容漪都看在眼里。 袁熙的事情给甄宓带来的冲击还未过去,潘月就介入到了两人之间。今天她不知道甄宓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可看着甄宓的反应,她知道,这次甄宓是真的被曹丕伤到了。 甄宓站起身,牵住曹睿的手,神态之自然和方才的她简直判若两人,“睿儿今天的功课都做好了吗?我们进屋去?容漪也进来罢。” 曹睿也不再哭鼻子,乖乖跟着自己的娘亲进了屋子,还不忘伸手给容漪,“容姨。” 容漪顿感温暖,她懂得分寸,没去牵曹睿的手,“我就跟在后头,睿儿不快走,就抓了你!”说着,容漪还做了个鬼脸。 曹睿吓得瞪圆了眼睛,小步子迈的大了许多,紧紧跟在了甄宓身后。 三个人进了屋子,院落里便空荡了下来。 容漪掩上了房门,房门上方,是新上的牌匾。 洛芸轩三个字,隶书其上。 甄宓不知道,会陪她到最后一刻的,只有这个牌匾,这三个字…… 两百九十九 高殿嵯峨跃铜雀,飞阁冲天睥漳川(5) 宓妃,两百九十九 高殿嵯峨跃铜雀,飞阁冲天睥漳川(5) 入夜,晓山堂里的圆桌旁坐着潘国、曹丕和潘月。舒铪碕尕 潘月一直殷勤地为着曹丕夹菜,曹丕的碗中都已经堆满,他却一口没动。 “夫君不喜欢么?”潘月搁下了筷子,先瞅了瞅自己的父亲,才问曹丕。 曹丕摇了摇头,“不是。”他疲于再给出原因,他就是不习惯别人夹来的菜,他想他的宓儿了。可潘国这里,他却不得不应付。 这门亲事,他不是没有反抗过。朝堂上他不便明目张胆忤逆皇帝的意思,但下朝后他是找过曹操的,他想通过父亲的魄力让皇帝收回成命。 曹操是有那个能力,可曹操却拒绝了他。 “父亲明知道陛下有意在父亲身边安插他的羽翼,为何还如此任由着?”曹丕他不甘心,深深不甘。 “所谓天子世交,根本就是死忠帝党,天子怎会有朋友?”曹操冷笑着,“丕儿你还年轻,不懂得忍一时,胜一世。” 那次父子间的谈话很长很长,曹丕最终还是娶了潘月。 思绪渐渐收回,曹丕不自觉握上了面前的酒杯。 “丕公子少年英才,我们家月儿真有福气。”潘国正在奉承,一脸的笑意令脸上的皱纹格外明显。 曹丕苦笑,“我也有福气。” 潘月听了,心中顿时高兴极了,又积极地为曹丕倒满了酒。 曹丕看着潘月忙碌的动作,不禁想起,多少个冬日的夜晚,她都会为他温酒,却也会劝他少饮为妙。 “今天铜雀会宴真是热闹非凡,到场不下百余人呐,老身还是第一次参加如此隆重的盛会。”潘国开始提起白天的事。 “那是因为圣上英明,大力支持铜雀台的修筑工作,众臣都响应着圣上的号谕,这才纷纷前来。”周全谨慎的回答。 潘国笑了,捻了捻胡须,“是啊,陛下英明,丞相得力,就是南方蛮贼搅的汉室不安宁。” “多年来父相一直在为朝廷效力,也是为了圣上能少些后顾之忧。”曹丕也陪着笑了笑,转瞬即收。 “爹,别说这些沉闷的好不好,月儿听着甚觉无趣。”潘月伸手去拽潘国的袖子,又摇了摇,活脱在撒娇。 潘国只好哄她,“好好好。”他又对曹丕道,“这孩子都是被我惯坏了,长这么大我还没责骂过她什么。瞧瞧,就出落成这样,这么能磨人。” 曹丕没回答,他怎会听不出来潘国的意思——他做爹的宠潘月,他就要自己也宠她。 曹丕疲惫地应对潘国的一言一语,折腾到很晚。 送走了潘国之后,潘月就凑过来要揽上他,“今晚就留在我这儿吧。” 曹丕推开她,“不了,今天很累。”说完他就毫不犹豫地离开了晓山堂。 入夜已深,微风清凉,绕来绕去,他不自觉就走到了她的院落跟前。 院门紧闭,他望不到院内。 犹豫着,却还是伸手敲了敲,无人应答。 又忍不住敲了敲。 廊下半睡半醒守着夜的容漪听到了这几声不轻不重的敲门声。 “是谁?我们主子已经睡下了。” 敲门的手顿在半空,原来她已经睡了,曹丕放下了手臂。 容漪见门外没了声音,正觉奇怪,就又问道,“是谁?” 夜静极了。 “有人吗?”容漪不禁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了,她见没人应答,便也作罢了。 曹丕听着容漪的问话,久久之后,才低低地答了一句,“是我。”声音之小,根本不会有人能听见。 他在院门之外静伫了很久,久到连容漪都已睡着,铜雀台上的所有人都已睡着,他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府。 第三百章 高殿嵯峨跃铜雀,飞阁冲天睥漳川(6) 宓妃,第三百章 高殿嵯峨跃铜雀,飞阁冲天睥漳川(6) 一到春天,萧远就要开始为新一年的生意忙碌。舒铪碕尕 这日他拜见曹操后,没有立刻离开铜雀台,而是向卞夫人的静素堂走去。 曹家举家搬来铜雀台后,很多人都没有改变宅邸的名字。就如曹丕的兰皋堂,曹彰的三林阁,还有此时已经不能称为洲的白溪洲。 萧远在去往静素堂的路上,不经意便看见了成姿的身影。 女子离他有些远,他也能一眼认出。 似乎是帕子掉落在地上,成姿不得不缓缓蹲下身去,还要扶着肚子。 萧远看着她孤身一人又如此辛苦,心疼不已,不假思索地就跑上前去,伸手扶住了她的手臂。 成姿见是萧远,大惊失色,“你来做什么?” “为什么连个伺候你的下人都没有?”萧远直截了当,不管她是有多惊愕。 成姿甩开了他的手,不想说话。 “你还是没有半点名分吗?” “与你有何干!” 他见成姿紧抿着唇,就知道她还在被曹家欺负着。 “跟我走吧,我来照顾你,我来给你名分。”萧远柔和下来,话音带着恳切。 “你疯了么?这不是你的孩子!” “不是又怎样,我可以一样疼他爱他,就像对你一样!” 成姿苦笑着摇了摇头,“不要说这些了,没有意义。” “你为什么费尽心思的躲着我……这几年我甚至以为你死了,他们都说你死了,你究竟去了哪里……” 成姿绕过了他,径直走开。 “沈妍!” “沈妍!”连唤了几声,只见得女子的背影越来越远。思及万分对她不起的曹植,萧远恨恨地攥紧了拳头。 进了静素堂后,他拜过卞夫人,卞夫人一脸热情地安排他坐了下来。 两人寒暄了一番后,卞夫人就迫不及待地提起了曹植,“不知道侯主和我那四子可有见过?” “婚宴上在下是见过植公子的,就是不曾有过接触。”萧远谢着接过了卞夫人递上的茶。 “改日,我定摆宴给你们两位引荐一下,子建较你年轻几岁,很多地方还要你帮衬。”卞夫人打着算盘,想着乱世之中,最重要的是收买人心。带兵出征,军饷充足才能上下一心,所向披靡。而一旦有了战功,再以曹植本身的才学,她想要的一切都不成问题。 所以,这时候出现的富商萧远,她必须得拉拢。 萧远点了点头,“在下也早就耳闻植公子才思不凡,既然卞夫人愿意安排,那在下一定荣幸奉陪了。” 他的笑容绝不单纯,甚至藏着杀机,但在这等顺水推舟般的场合下,卞夫人还看不出来。 两人说了些正事后,沉默下来的间隙,萧远像是十分随意地提到:“方才来的路上,在下见府中有个孕妇,想来必是曹家里的什么小姐夫人罢,身边却没有丫鬟。方才她帕子掉了,还要亲自弓身,在下瞧着觉得她一个人照顾自己怪难的。” “侯主真是热心。”卞夫人也不遮掩,“想来你说的这位是植儿的小妾。” 小妾,萧远琢磨着这个词,心中冷笑。 “既然是植公子的人,那更该怠慢不得,千万别出了闪失。” “近来修筑铜雀台耗财颇多,我这边多招些下人的事也就没跟上,确实有点委屈这孩子。”卞夫人也当是闲聊般地解释着。 “看的出夫人是为丞相主好府内事,崇尚朴素节俭。”萧远赞道,又环视了一圈卞夫人的屋子,才不经意提到,“在下也别无所长,却愿尽点微薄之力。” 卞夫人换了个坐姿,倚在了圈椅的扶手上,认真听着。 “在下府上有很多丫鬟,安排来一个灵巧懂事的给这位少夫人,不是难事。” “毕竟是你府上的人,还是——”卞夫人婉拒的话被萧远打断,“夫人就让在下尽些心意罢,日子,还长着。” 意味深长的话,卞夫人也明白,她心里满意,便答应了下来。 于是,郭照便在萧远的这番安排下,入住铜雀台。 三百零一 梦回人远许多愁,白马皂貂留不住(1) 宓妃,三百零一 梦回人远许多愁,白马皂貂留不住(1) 许都的朝堂上,大臣们的奏章启奏完毕后,汉献帝见似乎别无他事,正想宣布退朝。舒铪碕尕 哪知道这时候,就坐在他左手靠下方的丞相曹操咳了咳,这是表示他还有话要说。 汉献帝看了他一眼,已到嘴边的话音,只好生生咽了回去,“爱卿还有何事?” 按道理,朝堂之上,除了天子可以坐着,其他人都必须恭敬站立。是曹操将他从董贼手里接到许都,又是曹操心狠手辣地杀了他诸多忠臣,所以汉献帝心里对曹操一直存有深深的忌惮。既然曹操想坐着,那就随他坐罢。 曹操笑了几声,不慌不忙地道,“倒是也没有什么事。” “那爱卿——”汉献帝见曹操这话甚是张扬,却又奈何不得。这种奈何不得已经纠缠了他好几年,他只能恨得牙痒痒,却没有发作的时机。 “是臣想叩谢陛下隆恩。”说话的人,是曹丕。 汉献帝眯起了眼睛,寻找着话音的来源,曹丕理了理衣襟,又正了正冠带,侧出一步,走到了朝堂正中。 “原来是丞相的公子啊。” 曹丕拱起双手,“先前因得陛下说媒,臣这才幸得潘月,父相也有幸结识了潘国潘大人。” 汉献帝继续听着,曹操则向后靠了靠座椅,姿势显得格外舒服。 “潘大人晓礼通史,这几日待臣更是有如己出。几多攀谈下来,臣深得启发。”曹丕对着站在不远处的潘国礼貌点头,又转而面向皇帝,“臣无上感激潘大人不吝赐教,更是感激陛下隆恩所向。” “爱卿不必如此客气。” “前日臣在家中设宴,潘大人作为陛下近交,前来寒舍,哈哈,真是令铜雀台如沐圣恩呐。”曹操搓了搓手,接着曹丕的话继续说道。 潘国见自己被刻意提起,上了警觉,“在下何德何能,丞相如此抬举。” “潘大人说的是啊。”曹操站起身来,走下了台阶,“都是一家人,曹某的话实在是生分啊。”说完他朗笑了几声,穿过众臣,便向堂外走去。 汉献帝见曹操根本没有告退之意,大步流星地往外走,为了顾及自己的面子,只好匆忙宣布,“朕累了,散朝罢。” 他递给潘国一个眼神。潘国会意着,并没有匆忙离开朝堂,而是转去私见汉献帝。 汉献帝喝着茶,神色十分严肃,潘国禀报着进殿后,也不敢率先开口说话。 “今天曹操唱的又是什么戏!”汉献帝沉默了许久后,终于爆发出来,他狠狠掐着杯子,恨不得掐的是曹操的脖子。 “臣——” “一家人,哼,算起来,你们还真是一家人。”汉献帝冷笑着,毫不留情地打断了潘国的话。 “陛下万万不能听信小人之言啊。”潘国跪伏了下来,“臣一生得汉室恩惠,怎会甘心与那等汉贼成为家人。臣为的是陛下啊,是陛下的江山啊。” 汉献帝也不知该信什么,天子之位,一切只能信他自己。 他不忍再挖苦这位陪伴了他多年的臣下,摆了摆手,“罢了。这几日出入铜雀台,你可察觉出什么?” “臣愚钝——还不曾——” “他修筑如此恢弘的高台,彰功表德,必有图谋!”汉献帝气的站了起来,手中的杯子哐当一声被摔在案上,“朕在这小小的许昌城里,整个皇宫竟不及半个铜雀台!” 听了汉献帝的话,潘国也心痛起来,他却还是要劝道,“陛下息怒——” “朕身边,已经没有多少可以信任的人了……”汉献帝晃了晃身子,无力地走到了潘国跟前,扶起了跪在地上的这位老臣。 “不要弃朕而去。”他说的恳切,眼见大汉王朝岌岌可危,他竟然手无缚鸡之力。 三百零二 梦回人远许多愁,白马皂貂留不住(2) 宓妃,三百零二 梦回人远许多愁,白马皂貂留不住(2) 从宫殿里出来,曹操和曹丕一同下着台阶。舒铪碕尕 “今天丕儿说的很好。”曹操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看来为父的意思,你都懂了。” 曹丕没有放松,他斟酌着道,“儿担心方才的一番话,非但不会令圣上疑心潘国,反而会怀疑起父相。毕竟潘国他是皇帝身边的老人了。” “天家的信任,不过旦夕之间。旦在夕亡。”曹操似乎很有自信,“丕儿要知道,事在人为,未雨绸缪。到了最后一击的时刻,从前那所有看似不经意的铺垫都会成为最后的绝杀。” “所以,今天父相只是在铺垫。” “从让你接旨娶潘月开始,就是铺垫了。”曹操瞥了一眼在他身边无比恭敬的曹丕,“我知道,这些日子委屈你了,你和宓儿那孩子这么多年之间的感情,为父都看在眼里。” “上次父亲已经说过了,儿也甘心了。若能为父亲分忧,委屈一点没什么。” “为父不会让你白白委屈。圣上出其不意地送咱们贺礼,咱们也得同样着回礼不是?” 曹操眯起了眼睛,加快了步子。 曹丕在他身后,看着父亲伟岸坚定的背影,又回首看了看身后的大殿。 阳光之下,父子两人的剪影投在地上,直指身后的皇宫。 长阶漫漫,走了许久,才走了一半多点。铜雀台上,崔含搀着成姿,正在散步。 “真是所言非虚的高台。”崔含感慨着,盯着还要一会儿才会走到的平地。 “妹妹其实不必扶着我。”成姿本想一个人出来透风,却不想被崔含缠住,此刻只能尴尬的一起走。 崔含却似乎不觉有什么尴尬,“子建哥不在家中,含儿也觉得闷,咱们姐妹两个说说话多好。其实,含儿一开始并不喜欢成姐姐,这几晚子建哥都是在凝阳庭吧。我是真的很嫉妒……可子建哥不在家的时候,我们也只剩彼此了……” 崔含虽然说着话,却在向下走的同时认真数着台阶。 九十一、九十二、九十三…… 就快到了,崔含紧张地手心冒出了汗。 成姿见她话音委屈,一时也为难起来,只得安慰道,“其实子建他来我这儿,也没有什么……” 九十七! 成姿已经跨上了那个台阶,甚至跨过了那个台阶,为什么什么都没发生! 崔含停在了第九十六阶,不可置信地盯着九十七阶上的一处青砖,她明明看见了砖上的裂纹,那是她叫叔父事先安排好的…… 为什么…… 成姿见她不再走,便回身问她,“怎么了?” 连台阶都在跟她作对吗!她瞪着双眼接连苦等了几个夜晚都不见曹植回白溪洲! 不是去了凝阳庭还能去哪!这个女人怀了孕,竟然还有办法勾引曹植!现在又要装作无辜地跟她解释什么! 这就是她比不过的地方吗!比不过这个狐媚的妓女! 崔含心中一堵,愤恨之下竟然伸手就是一推。 “啊!”成姿失了平衡,被崔含生生推下了台阶。 这声尖叫十分凄惨,崔含也吓得傻了,她的双手直颤,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做出了这样的事…… 高殿前的侍卫听见了女人的惨叫,都纷纷向长阶跑了过来。 崔含虽然愣了一瞬,却也不忘立刻猛踩了几下身前的台阶。上面已有很大缝隙的石砖这才裂开,几块残渣也一同滚落了下去。 她此处与平地之间,不下三十级台阶。 成姿就这样滚了三十级台阶,崔含倒吸了一口凉气,无法抑制浑身的颤抖…… 三百零三 梦回人远许多愁,白马皂貂留不住(3) 宓妃,三百零三 梦回人远许多愁,白马皂貂留不住(3) 甄宓正与容漪从府外走回来,远远地看见了眼前这幕。舒铪碕尕 看见成姿滚下了台阶,她忍不住低呼了一声,飞快地跑了过去,容漪也紧张地跑在甄宓身后。 “让开!让开!”她拨开围上来的侍卫,一眼就看见了成姿身下漫开的血。 侍卫见过来了个主子,便都恭敬地退后了一圈。 “还不快去叫人!快叫郎中过来啊!”甄宓蹲了下来,见成姿还有微弱的呼吸,伸手就按住了成姿的腹部。 崔含还站在台阶上,不敢下来,她好害怕,她是想叫成姿出事,可她不曾想竟是自己亲手推她下去的…… 成姿并没有完全昏迷过去,她艰难地微张开双眼,只见天地人影都在飞速旋转。下腹剧烈的疼痛像是撕开了她的身子,她的呼吸急促起来。 “吸气,吸气,不要怕——”甄宓急出了汗,“郎中就要来了——” 她迷迷糊糊听见了甄宓的声音,又迷迷糊糊地看到了甄宓的身影,她强忍着痛动了动唇,“不要——” “成姿?”甄宓一惊。 “不要——”成姿的上下牙直颤,想伸手去拽甄宓,却使不上任何力气,“不要孩子——” “郎中来了后,会尽力保全你们母子的,别怕——”甄宓彻底疑惑了,她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她还没见过如此坚定要舍弃孩子的母亲……就好像这孩子不是她亲生…… “不——”成姿急出了泪水,沿着她满是擦伤的脸流下来,格外刺痛。 “不要孩子——”她大喘着气,“求你——” “好好好,你不要说话了!”甄宓看见她这样急促艰难的呼吸,竟然看见了曾经也这样挣扎过的单宁…… 心中一阵泛滥而来的揪痛,原来姐姐你也曾这么痛苦……她又想她了……铺天盖地的过去向她袭来……这么久了,她原来丝毫没有从过去的阴影里走出来过…… “不会有事的……你不会有事的……”仿佛在看着血流不止的单宁,又仿佛在看着流血不止的袁熙,她慌了起来。我不许你们出事……我求求你们不要死…… 容漪闯进郎中所的时候,已是满头大汗。 “来人啊!来人啊!”她根本就跑不动了,只能站在院子里大喊。 一个郎中闻声迅速推门出来,“发生了什么?” 容漪喘着气,却在看到眼前的人面上那双熟悉的眸子时,彻底怔住。 一切就像复原着当年一样,她狼狈地跑到郎中所叫人,他闻声推门而出…… “郑——郑——”她愣着说不出话。 陆陆续续地,屋子里的郎中们都出了门,容漪这才回过神来,“快!文昌阁下的长阶那,有人摔了下去。她还有身孕……” 于是,还没来得及有任何寒暄,她也没来得及问他为何归来,郑显就背上了已经拎出来的药箱跑出了郎中所。 容漪撑住双膝,缓缓蹲了下来。不知是出于激动、踏实还是别的什么,她竟忍不住哭了起来。 若说这次的重逢与第一次的相遇有何分别,那就是郑显在辨出她声音的那一刻,就拎起了放在桌旁的药箱。 三百零四 梦回人远许多愁,白马皂貂留不住(4) 宓妃,三百零四 梦回人远许多愁,白马皂貂留不住(4) 郑显会赶过来,也令甄宓分外吃惊。舒铪碕尕 郑显向甄宓仓促行了礼,就潜心为成姿诊起了脉。 身后的郎中们都跟了上来,止血的止血,敷药的敷药,折腾了一会儿,才缓住了成姿血流不止的伤势。 血止住后,郑显才稍微放心地抱起了成姿,飞快地往台上跑去。 甄宓方才蹲了好久,此刻一起身,就觉得天旋地转。她稳了稳,终于松了一口气。 很快,成姿就被抱回了凝阳庭。 曹植一听说这个消息就匆匆赶了过来,却被郎中们拦在了屏风外。 “她怎么样?成姿她怎么样啊?”曹植还想往里冲。 进进出出的丫鬟们手中端着盛满血水的铜盆,曹植看着这些怵目惊心的红色,愈发焦灼起来。 蓦地,他的手臂被稳稳拉住。 回身一看,竟是甄宓,他愣了。 “子建——” 他看见她的衣襟上沾满了血,吓了一跳,万分紧张起她,“宓儿怎么了?为何都是血?!” 他未曾察觉自己脱口而出就是宓儿,甄宓竟也没有注意到这点,她一门心思都在成姿的事上。 “我没事。成姿也不会有事,子建不要担心。” “究竟发生了什么?好好的她为什么会滚下来?” 甄宓顿住,是啊,成姿为什么会滚下来。她和容漪虽站的远,但她似乎看到了崔含不寻常的动作,可她没有完全看清,她无法肯定。 她只能说她知道的,“侍卫们说,台阶上的一块青砖松动,恰巧被成姑娘踏上,一时滑脱——” “这是新建的铜雀台,怎么会有松动的青砖?”曹植不相信,他的直觉认为这当中一定有蹊跷,“事情发生时,成姿她和谁在一起?” “含儿。”甄宓说的有些犹豫,她知道曹植必是会怀疑崔含了。 “若这事真与崔含有关……我真是不敢往下想……”曹植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崔含恰巧在这时进了凝阳庭,她听到了曹植对甄宓说的这句话,一时间满脸都是泪水,“子建哥怀疑我么……” 曹植一惊,甄宓也是一惊,崔含摇着头看着这两个人,悲痛欲绝地问道,“甄姐姐也怀疑我是么……” “含儿……”甄宓不忍心,却不知该说什么。 “算了!你们都喜欢成姿不是么!”崔含转身就跑出了凝阳庭。 甄宓见曹植还站在原地,“子建不去追么?” 曹植摇了摇头,“这里有更需要我的人。” 他说着,也不再管甄宓,上前一步,试图绕过屏风去看成姿的情况。 “成姑娘说,她不要孩子。”甄宓酝酿了很久这才直接向曹植提起。那毕竟是曹植的孩子,如果曹植知道孩子的母亲决定放弃这个孩子,会不会伤心。 果然,曹植的身子僵了一瞬,“她当真这么说。”不是疑问,更像是肯定着的重复。 甄宓见他已经知道,自己也已尽力,此刻乏累不已,身上还沾着血污,便欲离开。 “多谢——” 终究还是谢了,就像她好心帮了他的家事,他为此感激一样。客气的,礼貌的,陌生的谢谢。 三百零五 梦回人远许多愁,白马皂貂留不住(5) 宓妃,三百零五 梦回人远许多愁,白马皂貂留不住(5) 甄宓回到洛芸轩的时候,容漪已经等在屋里。舒铪碕尕 容漪见甄宓衣上袖上满是血迹,连忙上前帮她脱下了外衣。 “方才,我看到了郑显。”甄宓转过身,伸平双臂,由着容漪为她解开腰间的束带。 容漪动作依旧流畅,毫不迟疑,她玩笑道,“他这个人,才走了不久,还没叫人开始想他,竟然就这么回来了。” 甄宓不免也笑了,她又转过身来面对容漪,“你就不觉得,他是想你,才回来吗?” 容漪将褪下的衣裳理好,又正经了起来,“成姑娘她要紧吗?” “伤势很重,孩子定是保不住了。” “方才我见崔姑娘也在台阶那,整个人都吓呆了。青砖脱落,若是她先走一步,可能受伤的就是她了。”容漪感慨着。 听闻崔含,甄宓不免担心起来,方才崔含从凝阳庭跑出去,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容漪你有没有注意到,成姿她是怎么摔下来的?” “不是说青砖裂了缝?”容漪不曾注意,便也不清楚甄宓的言外之意。 甄宓默然下来,或许真是自己看错了罢,或许崔含会伸手是去拉住她罢。 午后,曹植派成姿的侍女来给甄宓捎口信儿。 这是郭照第一次走进洛芸轩。她凝神望着牌匾上的这三个字,默念了一遍。 院门敞开,郭照迈过高高的门槛,清了清嗓子,问道:“有人在么?” 容漪从偏房里走了出来,“你是?” “我在凝阳庭当差,是来为甄少夫人捎信儿的。” 容漪听闻,便将她引进了甄宓的房间。 甄宓正在看书,当她抬起头认出郭照的时候,不禁惊住。 郭照扬起嘴角,不慌不忙作了一揖,“又见面了,少夫人。”这笑容当中的一丝挑衅,像极了那天甄宓在铜鞮侯府所见。 “你怎么会在这里?” “侯主引荐,小女现在是在成姿姑娘身边。” “那她现在怎么样了?”甄宓不再关心郭照莫名其妙的出现,她更担心成姿的情况。 “植公子唤我来告诉少夫人,成姿她伤势稳住了,却没能保住孩子。” 甄宓听着郭照的话,丝毫听不出她下人的身份。郭照提起成姿,就好像在提起她的朋友。 “我知道了,你可以退下了。”听闻成姿转危为安,甄宓放松了些许。 郭照却并没有离开,她继续道,“植公子还说,叫少夫人宽心。”郭照是个敏感的人,她见曹植只向甄宓一个人传了话,又是这样关切的言语,不禁多打量了一下此刻甄宓的神色。 “多谢。”甄宓不多言,几次尴尬的接触下来,她在这个女人面前难以自然。 郭照见她似乎并无异常反应,便也没再多想,退出了洛芸轩。 到了傍晚,甄宓命容漪烧了水,她在房内沐浴起来。 花瓣在水面上飘忽打转,她靠在木桶的边沿发呆了好久,久到原本温热的水开始变凉。 算着时辰,曹丕应该已经从许都回到了邺城。 他没有出现,是去了潘月那里么。 甄宓伸手捧起了一滩水扑到了靥上,晶莹透明的水珠挂在了她凝若滑脂的肌肤上,格外动人。 “容漪。”她唤了声,“加些热水。” 容漪在屋外应着,“就来。”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甄宓正想说她动作好快,一只手就覆上了她浮于水上的香肩。 三百零六 梦回人远许多愁,白马皂貂留不住(6) 宓妃,三百零六 梦回人远许多愁,白马皂貂留不住(6) 她不禁浑身一抖,还未及回头,两瓣滚烫的唇就吻上了她的肩颈。舒铪碕尕 男子的气息扑打而来,酥痒之下,甄宓忍不住向一边侧过去。 再熟悉不过的触感,多年来唯一的触感,在他的手覆上她身体的时候,她就辨出了他。 “宓儿——”多久没有这样吻过她了,多久没有这样肆意地亲近她了。曹丕只觉喉咙深处一阵灼烧,又辗转着含上了她挂着水滴的耳垂。 她不想理他,便伸手推开了他,深吸了一口气,沉到了水面之下。 曹丕见她这么倔强,瞬间愣了一愣,转而又笑意盈盈地拨开飘杂在她青丝乌发中的花瓣。 甄宓挺不了多久,只能再度钻出水面,大口大口地喘气。 曹丕看好时机,屈下身,猛地捧住了她的面颊,不由分说就封住了她的口。 她气得去捶他的胸,水花四溅,曹丕刚换好的一身浅湖色衣袍因为沾上水而徒然加深了不少。 他不放松,她渐渐就没了反抗的力气,身体逐渐安分下来,水面也渐渐恢复了平静。 一时间,空气中只余两个人的呼吸声,醉人而安静的声音。 他渐渐直起了身子,不顾她反抗的力道,也带着她从水中裎裸地站立起来。 所谓芙蓉出水,不着一饰,美自天成,便是这样吧。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渴望,曹丕将她大力揉进了自己的胸膛。 “宓儿,是我错……都是我的错……”让你孤单,让你心痛,一切都是我的错。在潘月身边的每一刻,他都在想着洛芸轩里的这个人。 她身上的水都被他的衣襟吸了去,她觉得有些冷,心里却是融化不开的温暖。就像有花绽放在心口,扑簌簌的感觉,令她浑身都微微颤着。 太多错,会走到这里,不止在你。不知不觉,靥上滚落了一滴泪,她愈加缩进了他的怀里。 他回应着她的回应,却是只会唤她的名字,叫他牵肠挂肚的名字,“宓儿……” “为什么没有选择我,为什么那天我和潘月之间,你拒绝的是我。”她的语气更似陈述,幽幽说着令她心痛不已的事实。 他察觉到她身上的颤抖,便解开了自己的外衣,披到了她身上,转瞬间又将她打横抱起。 她见他对她的问话置之不理,不免有些愠怒,蹬了蹬小腿,想从他的怀中挣脱。 “乖——”他温柔异常,贴近她的耳边低语,似哄又非哄。 他就想如此含糊过去?她才不打算如此简单就妥协,“放开我!” “我怕摔了你。”他依旧笑着,不看她,向内室走去。 “摔便摔了,不会有人在乎。”说到这里,她禁不住鼻尖一酸。 曹丕抱着她的手加了力,眉间微蹙地注视起她,正经起来,“我在乎。” 他轻轻将她放在了床上,她的身上裹着他的长衣,上面的水汽沾湿了床褥。 曹丕坐在了床边,背对着她静止了一会儿,就在甄宓伸手想去扯来锦被的间隙,他突然转过身来按住了她的手腕。 三百零七 梦回人远许多愁,白马皂貂留不住(7) 宓妃,三百零七 梦回人远许多愁,白马皂貂留不住(7) 他栖上了她的身体,一时间压的她喘不上气来。舒铪碕尕 “要一直与我赌气下去么?”曹丕贴上了她的面颊,轻吻着她的鼻翼。 她侧过面颊,躲开了他,不言不语地与他僵持着。 “怎样才肯理我?”他开始哄她,就像对待一个撒娇的孩子。 怎样都不想理你,甄宓心语,从他的身下抽身出来,背对着他转过身去。 曹丕伸手拽住了裹在她身上的衣袍,使坏着扯了一下,甄宓便在转身的那刻失去了这曾遮蔽。 “你!”甄宓顿时觉得羞辱,气的回身来夺他手上的衣服。 “不肯理我,还想穿我的衣服?”他这话实在坏极了,叫甄宓又急又羞,一时间不知所措。 一双手缠上了她的纤腰细骨,不住地摩挲下,甄宓不禁浑身发抖。 “宓儿,我想你。”他有些意乱情迷,利索地除掉身上的衣物后,他将身体紧紧地贴上了她。 滚烫的身子纠缠在一起,在他狂风暴雨般的一串深吻下,她终于投降。 “子桓——” 他粗重的呼吸声近在耳畔。 她不禁又嘤咛着唤了声。 “子桓——” 洛芸轩外,月色初上,幽幽映着窗纱之后的一室生香。 几番缱绻旖旎过后,他和她都累了,相拥着沉沉睡去。 “曹丕。”她的声音似在耳边响起,她为什么会如此陌生疏远的唤着自己的大名,曹丕不自觉皱起了眉。 “你该死。”咬牙切齿的声音从她的口中传出,他终于惊愕地抬起头来,才发现自己竟跪在了地上。 站在他面前的不止有她,竟还有搂她在怀的曹植! “你们——”他惊慌失措地看她,她却只回给他冰冷异常的目光。 曹植笑着走上前来,伸手拍了拍曹丕的肩膀,“二哥,母亲她做主,把宓儿给了我。” 曹植又上前跨了一步,绕着曹丕转着圈子,挑衅而又得意,“父亲他,更是把丞相之位,留给了我。” 他不相信她会如此对他,那些个恩爱的时光,怎会有假?!他伸手去牵她的手,却被她狠狠甩开。 “曹丕,是你毁了我的生活,是你杀了袁熙,你!” “我没有,我没有杀他,宓儿你听我解释——” 曹植却在这时伸手挥开了他的手,“放肆!” “曹植,我想要的不多,将宓儿还给我,其他一切都是你的。”他何曾如此低声下气。 曹植却冷笑了一声,“你以为,你一无所有之后还敢说要她?有权力呼风唤雨的人,是我!” 连她也倚上了曹植,似乎是不叫他痛苦不会罢休,她残忍地对他说着:“失去一切,是你自作自受,是你曹子桓的命中注定!” 所有他伤心过失意过痛苦过的画面都梦魇般的自眼前旋转着掠过,曹丕惊出了一身冷汗,猛地从床上坐起。 甄宓还在他身边,安稳地睡着。 他平复着心绪,却无法从方才那无比逼真的梦中走出。他久久坐在床上出神,夜幕溶进了他的双眸,结成了化不开的浓云。 终于,他发觉无论他如何说服自己,他还是对这个梦境无法释怀。 没有白马皂貂的殷实,没有呼风唤雨的权力,他什么都不会拥有,包括她。 他看了看仍在睡梦中的甄宓,果断地从床上起身,披上了衣袍,在这等浓重的夜色之下,离开了她的身边。 离开了洛芸轩。 或许曾经,他想到过没有纷争的生活,但自此时此刻起,他的世界里,权力,成了一样不可放手的东西,一样他认为可以令他留住他所爱的东西。 梦境的力量是虚无的,真实的是他长久以来心中的恐惧和顾忌。 三百零八 穷达未知他日事,是非皆到此时心(1) 宓妃,三百零八 穷达未知他日事,是非皆到此时心(1) 铜雀台,凝阳庭内。舒铪碕尕 成姿终于从昏迷中清醒过来,甫一睁眼她就看见了守在她身边的曹植。再一瞬,她感受到了腹部的空空荡荡,她的心突然也空了。 曹植见她缓慢地睁开了眼睛,不禁喜出望外,“成姿,你总算没事了。” “害子建担心了,抱歉。” 曹植摇摇头,“我没关系,只是你——”他看了看她平坦下来的腹部,缄默住。 成姿伸手去摩挲盖在小腹上的锦被,哽咽了一下,却还是淡淡地说,“这孩子,我原本也没想留下……会犹豫,也是因为你罢了……” 她回忆起那天,在醉此间,当她发现她有了身孕,她喝了好多酒,好多。似乎喝的多了,孩子就会滑掉。 可不管她怎么喝,肚子里的种子就像是深深扎了根,似乎是在向她挑衅,在明晃晃地告诉她,她再也回不到沈妍的身份。 再也回不到萧远的身边。 天知道那时候她有多么绝望,直到曹植再度出现。 归途在即的曹植恰巧又路过醉此间,本是想来和成姿告个别,却不想看到了她的落魄。这还是数月前的那个成姿么,曹植惊呆了。 后来,她被人玷污而有了身孕这一事,就成了只有他和她知道的秘密。 成姿不敢去和醉此间的其他女人说,她知道一旦老板知道她有了孕,定是会将她从那里赶出去。 当年,她的一个伯父犯了事,沈家因此被连诛三族,也牵连到了她家。她父亲使出了浑身解数才将她送出了府,幸免于难。 自此,她再不是沈妍,也再未见过萧远。 她哭肿了眼睛,饿了好几天,拖着破烂的鞋走了几百里路,才躲到了醉此间这里。 抽回思绪,她觉得眼眶发酸,伸手覆上了曹植拄在床边的手。 “是怎么摔下来的?我不相信你会那么不小心。”曹植问起她受伤的原因。 成姿想了想,道,“是我自己不小心,许是天意罢。这不是你的孩子,便不能由你承担这过错。你是如此显赫家族的公子,怎么可以收一个野种——做自己的孩子……” 她怨恨过崔含,可在她滚下台阶的时候,她突然释怀了,或许可以因此失掉这个孩子。焉知非福。 “如今,孩子没了,子建也不必再担心我什么。我们之间也没什么相互利用的价值……我可以离开铜雀台么?” 曹植愣住,她竟然想离开了。 “这么久过去了,你觉得这一切只是利用么。我其实早已把你当成了自己人。”他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当初我是希望你在我身边,因为我不想一回到府中就终日对着崔含。” “子建,我——” “如果你没有其他的去处,就留下来好么,留在我身边。”他是真的舍不得她。相比频繁使着小性子的崔含,他更希望他的女人是眼前的这位。既然怎样都不可能会是甄宓,他只求有个和她性情相像的女人。 “我是自私——自私要留下你——因为有那么些瞬间,你和她好像,好像。”他从不隐瞒成姿任何,他们之间一直都十分坦诚。 成姿也从未和他计较,他们的关系更像是十分照顾彼此的朋友。 其实有时候,男女之间,相比绚烂一时却惨淡收场的爱情,这样涓涓细水般的感情更美好,更长久。 三百零九 穷达未知他日事,是非皆到此时心(2) 宓妃,三百零九 穷达未知他日事,是非皆到此时心(2) 郭照又来到了洛芸轩跟前,她也想不到不出两天的工夫,她竟然会来这里两次。舒铪碕尕 “少夫人,我们主子醒了过来,特来知会您一声。”郭照作揖下来,尽管心中十万分个不情愿。来铜雀台,却是个侍女身份,已经够叫她没有面子。若不是萧远有意这番安排,她也想为自己谋个出路,她才不会甘于如此低声下气。 甄宓放下了手中的书卷,心中上喜,“成姑娘身体可还好?” “好着。” “我随你一道,过去看看她。”说着,甄宓已经起身,披上了容漪递来的轻薄披风。 “这位——该如何称呼?”容漪问向郭照,上次她来洛芸轩,还不曾知道过名字。 “郭照。我知道你是容漪。”郭照笑笑,礼貌地点了点头。她早就知道甄宓的身边是容漪,她甚至还知道曹丕的身边是延康。 容漪也笑了,郭照的性格似乎不错,一时间她觉得熟络多了。 甄宓见容漪也随着走出了屋子,便嘱咐道,“就不必跟着我了,你去郎中所那里抓些药,最近湘儿似乎是睡觉的时候冻着了,郎中开了方子,就在内屋的柜子上。” 容漪点了点头,“少夫人放心。” 郭照跟在甄宓的身后,还没跨出洛芸轩的院门,就听见女人的声音从院外飘了过来。 “哟,这也太不巧了,甄姐姐是要出去?”待声音落下,潘月和她的丫鬟丹凤就出现在甄宓面前。 “如果妹妹有事,我耽误一会儿也无妨。” 潘月从未涉足洛芸轩,今天突然造访,着实令甄宓一惊。 “我只是随便来逛逛,哪敢耽误甄姐姐的事呢。”潘月说着伸出手,褪了褪衣袖,露出了手腕。手腕上是一枚剔透的暖玉镯子。 “不过是夫君他新送了镯子,单是这枚就叫我欢喜好久,但想到甄姐姐这里他一定会送更好的,就想过来看看呢。”潘月的声音软极了,像极了在撒娇。 郭照看了心觉有趣,她知道曹丕最近纳了妾,她更好奇几年来一直被曹丕专宠的甄宓会作何反应。 甄宓就着潘月的造作,也认真打量了眼前的玉镯,才道,“这镯子真是好看。” “夫君说这是他昨儿从许都回来的路上买的,想来姐姐一定也收到了礼物罢。” 昨天……他回到家,潜进了她的房间,哄她逗她。一番*,他们这些天的芥蒂似乎消失了。 然而,她一觉醒来,却不见他的身影,就好像那一晚的一切都是她的错觉一样。 他还从未这样没有痕迹的离开过。 “甄姐姐?”潘月在她的眼前晃了晃,还刻意伸出了戴着镯子的那只手。 甄宓回过神来,笑道,“子桓他惦记你,并未给我送什么过来,昨日,我都没有见到他。” 潘月听了这话之后,突然有一种万分得逞的喜悦,可她不能表现的太露骨,“这样啊……你看我,多不会说话,若是叫姐姐伤心了,千万别介怀。” 郭照也不禁佩服起眼前这个潘月的伎俩,这么浅显的挑衅,真是没有半分掩饰地让她自己丢丑,郭照心笑着。 果然甄宓也没有丝毫的动怒,对这样的女人,大家都是只有可怜的份。 “这都是小事,没什么值得介怀。”甄宓漫不经心地答着。其中的浅淡让潘月意识到,甄宓根本就不在乎她,一丁点都不在乎她。 她是哪来的自信,就自信曹丕不会爱上我!潘月气的咬紧了牙关,却不忘扯着嘴角对甄宓笑了出来。 三百一十 穷达未知他日事,是非皆到此时心(3) 宓妃,三百一十 穷达未知他日事,是非皆到此时心(3) 别过潘月,郭照跟在甄宓身后,向凝阳庭走去。舒铪碕尕 甄宓的步子有些快,还一直半低着头,郭照不得不也加快步伐,才好跟上她。 其实她也不是完全的不在乎,郭照打量着甄宓的背影,心中思忖。 郭照猜对了她,她是在乎,只是郭照猜不到她在乎的是什么罢了。 很快,来到了凝阳庭,郭照退下,甄宓则进了主房。 曹植见她来了,忙起身相迎。成姿也撑着身子欲坐起来,一阵动弹下嘴唇又泛白起来。 “成姑娘快好好躺下,不必这样客气。”甄宓上前几步搀住她,又缓缓地扶着她躺了下来。 “少夫人,谢谢你——”成姿很感激,那日若不是甄宓及时出现控制住了她的情况,她恐怕还不知能不能活命。 甄宓看了看她平坦的腹部,不禁伸手去握住了她的手,“还好吧?” 成姿点了点头,不知为何,听到甄宓这样问,她眼中涌上了好多泪水,忍了忍才控制住没流下来。 曹植看着甄宓关心着成姿的专注神色,不禁又出了神。 “嫂嫂这样关心成姿,子建也该替成姿道声谢。”他很快就控制住了自己,礼貌起来,又起身去给成姿斟了杯水。 曹植扶着成姿,喂她喝起了水。 “瞧,子建真是疼你,你们还会再有孩子的。”甄宓难得地逗起了眼前动作亲密的两人。 哪知这两人却反应的十分尴尬,尤其是曹植的笑,怎么听上去都很奇怪。 甄宓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还以为是自己说的太突兀直接了,不知不觉间也尴尬起来,靥上晕了一圈淡红。 “待我的病好了,少夫人来凝阳庭做客吧,我和子建准备美味招待少夫人。”成姿为了缓解下气氛,提议起来。 甄宓听闻也有曹植的份,不禁好奇起来,“子建还会准备饭菜?” 曹植点了点头,又猛然摇了摇头,最后笑道,“感觉是比二哥强些。” “嗯?” “嫂嫂忘了么,那年你怀睿儿的时候,二哥煮了粥,当时我也在。” “记得。”自然记得,他对她的好,她全都记得。 “你二哥的手艺,实在不敢恭维。”她的齿间似乎还能感受到当时米粒的硬度,甄宓笑了笑,挖苦起曹丕。 “子建他究竟会不会煮饭我其实不知道,方才只是想带上他,随便提的。说实话,我也不敢想象——”成姿也玩笑了起来,打趣着曹植。 曹植听了也笑了,“过些日子,一定要叫你们好看。” 三个人在屋内一言一语着谈笑风生,谁也没注意到屋外崔含站在廊下,将所有都听的真真切切。 从前只有她拉着甄宓去找曹植的份,如今甄宓和曹植都在,第三个主角却变成了成姿…… 这个女人不仅有本事骗走曹植,居然也有本事骗走甄宓。 崔含在廊下不住地发抖。 “少夫人?”郭照远远看见了崔含的身影,提起了声音。 屋内的三个人都不由得循声向窗外看去。 崔含淡淡地回头看了一眼这个新来的丫鬟,不着一言地进了屋子。 “成姿姐,是我,来看你了。”崔含一步步靠近。 成姿凝视着她,崔含被看得有些毛,她也不知道成姿有没有告诉曹植事情的真相。她已经想好了如何圆谎,就等着曹植的发难了。 谁知曹植非但没有发难什么,反而对她笑了笑。 “妹妹坐吧。”成姿指着一边的椅子,唇角似笑非笑。 三百一十一 穷达未知他日事,是非皆到此时心(4) 宓妃,三百一十一 穷达未知他日事,是非皆到此时心(4) 崔含忐忑地坐了下来,不敢直视成姿的双眼,“成姿姐可还好?” 成姿只顾着看她,一时忘了回答。舒铪碕尕她想知道崔含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将她推下台阶,是想要她的命吗。 曹植见状,晃了晃成姿的手臂,“含儿她在关心你呢。” 成姿这才应了一声,斟酌了一番后,她怀着抱歉之意道,“我还好,倒是从台阶上摔下,似乎吓到妹妹了吧。” “嗯?”崔含听出了成姿话音中的不对,一时紧张起来。 “我瞧妹妹脸色有些发白,可还是在余悸中?” “是——”崔含不敢多说话,她还不知道成姿究竟吐露了多少事实。 成姿不再说话了,似乎是和崔含对峙了起来。 崔含瞥到成姿平坦的腹部,心中不免涌上了一丝得意。到底还是没了孩子,一切就这么如她所愿的发生了。 甄宓见曹植一家都聚齐在这屋子里,深觉自己有些多余,便徐徐起身,欲向他们告别。 哪知这时候,院子里来了一个通传上头命令的侍卫。 “拜见四公子。”侍卫依例行礼。 “何事?” “主公命四公子和少夫人一道去文昌阁。”侍卫说完抬起头,看到甄宓在这里,便又补充道,“甄少夫人也一道去吧,二公子已经到了文昌阁。” 曹植不明就里,遂问道,“父相可说有何事?” 侍卫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曹植不禁掂量起来,他夫妇和曹丕夫妇,如此突然的通传,好生奇怪。 “你们快些过去吧,我这里可以照顾好自己。” 成姿别过他们三人,尤其对甄宓多谢了几句。甄宓瞧她客气,只笑了,叮嘱她好生休养。 前往文昌阁的路上,曹植和崔含走在前面,甄宓跟在后面。 曹植每隔几步都会微侧回头注意她的状况,甄宓则一直注意着自己脚下的路,并没发现曹植对她一如既往的关心。 文昌阁内,一干人等都已就位做好。 侧席首位上的曹丕远远地就看见甄宓跟在曹植身后进了大堂,五指不自觉地攥紧。 甄宓来到了曹丕身边,提起裙裾,危坐下来。她没有主动说什么,她还在介怀着昨晚的事。 倒是曹丕开口问道,“宓儿从哪里来?和四弟一起过来的?” “凝阳庭。”甄宓并没有察觉到曹丕的敏感,就随便答着。 曹植和崔含就坐在他们的对面。曹植环视了一圈,发现堂内其余人有杨修,徐干,应玚,刘桢,吴质,丁仪。正在他琢磨这是怎样一次宴席之时,正位的曹操就开了口: “听闻诸位都是丕儿和植儿的至交,平日里经常文期酒会,可当真呐?” 这个问题就有些棘手了,说是不妥,说不是也不妥。 还是杨修率先答道,“丕、植二位公子皆是才思不凡之辈,大有主公之气,我等十分欣赏。” 曹操开怀一笑,道,“今儿把你们请来铜雀台,就是想瞧瞧你们平时如何嘱文赋诗,给这铜雀台添些文人墨客的味道。” 三百一十二 穷达未知他日事,是非皆到此时心(5) 宓妃,三百一十二 穷达未知他日事,是非皆到此时心(5) 曹操会设这个局,实则是因为近日他听到了一些不大不小的传言。舒铪碕尕 他不喜欢自己的儿子们亲近朝中大臣,结交朋党,有所图谋。他的儿子中间尤以曹丕和曹植身边追随者最多,所谓煮酒论诗,极有可能是私下攀交的幌子。 “平时你们聚在一起,都是如何作诗的?”曹操的神态十分自然,一点也不像别有意图的样子。 吴质答道,“猜诗,接诗,论诗,形式十分多样。” “如此啊。”曹操捋了捋胡须,“那我们今儿来一次接诗,如何?” 众人听闻曹操也要加入其中,不禁都有些兴奋,又少不了忐忑。 曹植笑道,“父相所出,大有气吞山河之势,我等恐怕要相形见绌啊。” 曹操伸手对着曹植点了点,开怀道,“诗文之上,或许别人还畏我三分,子建你怕是早就想与为父一较高下了吧。” 杨修在一旁垂下了眼帘,也淡淡地跟着笑了。 曹植拱了拱手,“父相实在抬举子建。子建所出,不过都是附庸风雅罢了。” “附庸风雅一句可是你母亲所说?” “父相如何知道?”曹植十分惊喜。 “你母亲那里是时常念叨起你。”曹操又把目光投向曹丕,道,“文武之道,还属丕儿拿捏的恰到好处。子建你要向你二哥学着点。” 曹丕一直在抿着酒,听着他们父子二人一来一去的对话,此刻自己被提及,他才抬起头来对着曹操点了点头。 杨修瞧着眼前的状况,虽然曹操说着曹植还需向曹丕学习,但曹操显然与曹植之间更加亲密,他满意起来,微微向后靠了靠椅背。 下人为在场的一众男人都上了笔墨纸砚,这时候就听得刘桢说道:“丞相可知,甄少夫人也作诗的。” “是啊是啊,丕公子时常带着少夫人一道赴宴,少夫人便也参与了几次。”徐干也接道。 曹操好奇起来,接过下人递来的毛笔后,他问向甄宓,“当真?” 甄宓稍有些害羞,“我更不比在座各位了,权作消遣,说成对对子还差不多。” “快,给我们宓儿也递上纸笔,这次也一道参加罢。”曹操喜出望外,吩咐着下人。 崔含见甄宓似乎和在座各位都很熟识,一时间有了一丝自己被忽略的感觉。她暗咬着双唇,恨她的平凡无法给曹植添彩。 几言几语下来,曹操大概解了这些人的情况。在场的大部分人似乎和曹丕的来往更为密切,和曹植就相对少一些。曹丕在他心中,本就有着城府颇深的印象,他不禁将更多的注意力转移到了曹丕身上。 “那就请丞相先拟上句,我等接下句。”杨修推动起接诗的进程。 曹操只思索了一瞬,便提笔在绢纸上大力挥洒起来。 过了一会儿,下人将曹操写好的绢纸展了开来,呈于众人眼前。 只见上面龙飞凤舞地书着:鲲鹏起灵波,江山正烽火。 “好诗,好诗。”杨修赞叹不已,“果然就如四公子所说,丞相之诗,气吞山河。” 其他人也都对曹操发出了赞叹之音。 三百一十三 穷达未知他日事,是非皆到此时心(6) 宓妃,三百一十三 穷达未知他日事,是非皆到此时心(6) 不消一会儿,众人纷纷搁下笔来。舒铪碕尕 曹操扫视了一下,见徐干搁笔最早,便先叫他将诗读了出来。 “既然如此,在下权作抛砖引玉了。”徐干顺了一遍他接的诗,“鲲鹏起灵波,江山正烽火。秦川八百里,挥翅长空破。” “大气。”曹操言短意赅地评价着,众人也都跟着点了点头。 “子桓?”曹操似乎是随着性子随意发问起来。 “鲲鹏起灵波,江山正烽火。日月夺金魁,雁过寒星落。” 甄宓凝神听着,随着他低沉的声音,体会着他诗中的味道。 “这诗的感觉有些复杂。”曹操也跟着沉吟了一遍,“日月夺金魁,雁过寒星落。既有大气,又有悲凉。为父很喜欢。” “多谢父亲。” 甄宓本想拿过他的诗稿端详,她一直都喜欢他的字,可大概是昨晚的事成了桎梏,她动了动手臂,却没有伸出手。 曹丕察觉到了一丝异样,便主动了一些,“宓儿接的什么?我先看看?” 甄宓反应也快,伸手就要去遮案台上的诗稿,“这可不是规矩。” 哪知曹丕动作更是迅速,甄宓还未及压稳,诗稿就被曹丕抽了去。 正席上曹操正问道,“子建呢?” 曹植便读出了自己的诗,“鲲鹏起灵波,江山正烽火。马踏风尘去,何时归故国?” 曹丕也听了听曹植的诗,他的目光却在下一刻凝固在了甄宓的诗作之上。 铁笔诉悲离,何日话欢合? 双眸一紧,他的心乱了起来,这就是所谓的异曲同工么…… 和曹植的诗意不谋而合,甄宓也有些不安,正在她不知所措的时候,曹操注意到了曹丕夫妇这边的动作。他逗了起来,“宓儿快把诗念出来吧,不止丕儿一人等不及呢。”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曹丕僵硬地将诗稿递回了甄宓的手里。 “鲲鹏起灵波,江山正烽火。铁笔诉悲离——何日——话欢合……”最后一句她念的极为犹豫。 果不其然,立刻就有人反应出来。 “巧了,少夫人和植公子写的,竟是一个意思。”说话的是刘桢。 曹植也吃了一惊,他说不清心里的滋味,只定定地望着甄宓这边,自然他也注意到了神色凝重的曹丕。 刘桢笑看向甄宓,继续说着,“前几天铜雀台宴会之上,植公子没能和好少夫人的琴曲,看来今儿是来补偿的。” 只听“啪”的一声,曹丕突然拍案而起,众人都被吓了一跳。 “放肆!”短促的两个字像是带了寒风,格外割人。 刘桢全然愣住,他丝毫没有发觉自己话中的不妥。 是啊,他的话是没有太大的不妥,只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甄宓也震惊住了,她刚想伸手去拉曹丕的衣袖,却听得曹丕又道,“谁许你如此放肆地注视我的内子!” 在场的人全部震惊住,曹丕竟然如此不给刘桢留半点情面。 刘桢尴尬极了,他也不得不哆嗦着站了起来,吐不出一个字来。 “子桓!”曹操严肃起来,喊着曹丕。 “二哥——”曹植也随着站了起来,他试图想让曹丕冷静下来。 曹丕只瞥了一眼曹植,心中苦笑,他曹植难道不知道他会这样,是因为谁么! 他为兄长,兄友弟恭,自己的亲弟弟在觊觎自己的女人,他竟然发作不得。他忍了下来,是顾着甄宓的面子,也顾着整个曹家的面子。 他的怒气,又该如何排解。 三百一十三 穷达未知他日事,是非皆到此时心(7) 宓妃,三百一十三 穷达未知他日事,是非皆到此时心(7) 这天刚入夜,曹操就将荀彧唤来了星汉阁。舒铪碕尕 荀彧事先便知道今儿曹操在文昌阁的一番安排,他一进屋,就主动向曹操询问起情况。 “今天攒的局上,主公可有何体察?” 曹操示意荀彧坐下,他扶了扶额头,将原本翻阅着的兵书搁置一旁,笑道,“文若不知,这局还没开久就草草收尾了。” “哦?”荀彧见曹操说笑着,不那么严肃,便也放松地玩笑道,“二位公子不给丞相面子吧?” “哪会。”曹操摆摆手,“是丕儿他闹了个事。” “闹事?丕公子向来沉稳,不像是会生是非的人。” “可怜那刘桢了。”曹操搓了搓双手,“丕儿降了他的职,半分情面也不讲。” 荀彧也没细问发生了什么,直接就着曹操的意思说道,“看来丕公子并没有拉拢这些人,不然公子他真有什么怒气也会压下去的。” 曹操点了点头,“丕儿骨子里有股狠劲儿。”非褒非贬,就像在陈述一个事情。 “我这三个儿子,子桓、子文和子建,也该扛起些大事了。”曹操心中早就有了打算,他想让天子给他的儿子们封侯。 通向兰皋堂的甬路上,甄宓独自挑着灯,心事重重地走着。 白天的事就盘绕在她的心间,她隐隐察觉到了曹丕的异常。 不知不觉间就来到了兰皋堂跟前。这已不再是从前那个见证了他们感情的兰皋堂,新的兰皋堂气派非凡,对甄宓来说,却少了好多温馨。 她刚想叩响院门,就听见堂内传来了潘月清脆的笑声。 听不见曹丕的声音,她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情况,犹豫了再三,此刻的兰皋堂,她竟不敢上前。 今日刘桢的事情一出,曹植知道曹丕会震怒,和自己根本脱不开干系。所以他想着晚上过来和曹丕好好谈谈。 于是,远远地,他就看见了立在兰皋堂外的她。 曹植放轻了脚步,离得她进了许多,甄宓却并未察觉。 又是一阵女子欢快的笑声传了出来,曹植终于明白了她止步不前的缘由。 兰皋堂内,潘月正逗着廊下的花鹆,她的丫鬟丹凤也在一旁。 “等丕公子回来,看见小姐带来的这只灵性十足的花鹆,一定开心。” 潘月听了丹凤这话,抿着嘴笑了笑,向花鹆跟前递着食儿。 甄宓见院内似乎安静了下来,便叩响了院门。 潘月听到了敲门声,她对丹凤使了使眼色,丹凤便从回廊走了下来,靠近院门问了声,“谁呀?” 甄宓听出了丹凤的声音,便答道,“是我。” 丹凤见是甄宓来了,一时慌了主意,再看向潘月,潘月对着她做了个拒绝的手势。 “我们小姐已经来了,甄少夫人择日再来吧。”丹凤扬了扬声音。 “我要见子桓。”甄宓强调着,声音毫无波澜。 潘月见甄宓不肯离开,索性又朗声笑了笑,还自言自语起来,装作和曹丕说着话。 女子娇柔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传至院外,甄宓的右手僵在了半空。 “甄少夫人还是改日吧,现在实在不便。”丹凤又补充了句,自始自终都没有将院门拉开过一条缝。 紧锁的铜铁,更像一堵冰冷的墙,甄宓被无情地拦在了外面。 她默默地退后了一步,转过身去,却看见了已经在她身后同样静伫了许久的曹植 。 她是有愣住,愣住之后,不知怎地,竟忍不住眼中的温热,滚下一滴泪来。 因为她从曹植的眼中,看到了对她的怜悯。 三百一十四 穷达未知他日事,是非皆到此时心(8) 宓妃,三百一十四 穷达未知他日事,是非皆到此时心(8) 甄宓垂下眼帘,闪避着曹植的目光,轻轻踱步,欲绕开他。舒铪碕尕 突然间,她的手腕被曹植隔着衣袖握了住。 “这就要走?嫂嫂不是要见二哥么。”曹植的声音不再如从前那么温柔,此刻听上去,竟带了一丝责备。 “再说罢——”她想抽手,曹植却握的更紧。 “既然想见二哥,为什么不进去,那潘月分明就是在挑拨。” “如果子桓想见我,她也挑拨不成。”除非,是他不想见她。 曹植明白她说的是事实,只好松开她的手腕,不再勉强她。 “子建是留下还是回去?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先回去了。”她神情淡淡的,有气无力的样子让曹植一阵心疼。 他从袖间掏出一方洁白的绢帕,递给她,什么都未说。 甄宓伸手直接用手背拭干了泪,“谢谢。” 曹植握着绢帕的手尴尬在半空,递也不得,收也不得。 “夜深了,今晚弦月,路太黑,我送嫂嫂回去罢。” “成姿还病着,子建还是早些回去看望她吧,我可以照顾好自己。”甄宓委婉拒绝着他。 她向前迈了一步,身后的轻薄披风却被一旁树上逸出的枝杈刮住。 曹植先一步俯身帮她折断了树枝,又为她理了理歪掉的披风。 男子在女子的身后为女子理着披风,这一幕,恰好被从外回来的曹丕看见。 霎时间,春寒料峭的凉气全部灌进了曹丕的心里,他袖间的拳头已然握紧。 甄宓和曹植听见了传来的脚步声,都不免一惊。 曹丕强忍着对曹植的怒气,一步步走到了两人跟前。 她还以为他在屋内,既然他不在兰皋堂,那他就并没有不想见她,甄宓突然松了一口气。 曹丕慢慢靠近,甄宓才怔住,因为他的面上十分严肃,甚至见了她都没有任何改变。 “二哥,原来你不在屋内?” 曹丕听了曹植这样的问话,顿觉其中可笑,他反问道,“是四弟没想到我会出现么?” 曹丕的声音传进了院内,被丹凤听到,丹凤顿时慌了,连忙告诉了还在廊下逗鸟的潘月。 潘月没想到曹丕竟然这时候回来,还这么巧的就和甄宓在外面相遇,她连忙跑了过来,贴在院门上听着院外的动静。 “子——”桓字还未脱口,甄宓就看见曹丕的目光扫过她,又径直走到了院门跟前。 就仿佛她不存在一样。 曹丕也和她赌着气,一天之内,她竟要和曹植有两次暧昧。如果不叫她也为他紧张些,难受些,他实在不甘。 院门被猛然推开,门后的潘月差点摔倒,还好被丹凤扶了住。 曹丕见潘月竟然如此放肆地出入他的住处,他不觉皱起了眉头。 潘月反应快极了,还未等曹丕说什么,她先一步走到了曹丕跟前,揉了揉曹丕的肩,“妾身为给夫君解闷,特带了只花鹆过来,已经在堂内候了好久了。” “呀,甄姐姐也在外面呢?好巧啊。”潘月笑意盈盈的。 曹丕没有理她,却也没有拒绝她,于是他和潘月就将一双背影留给了甄宓。 曹植见潘月如此颠倒黑白地说,曹丕却置甄宓于身后不顾,心里也来了气。 “二哥。”他毫不犹豫地叫住了曹丕。 曹丕驻了足,就在他转过身的刹那,曹植一拳就照着他的侧脸打了上来。 三百一十五 杳梦离神从何起,千里之别自今夕(1) 宓妃,三百一十五 杳梦离神从何起,千里之别自今夕(1) 曹植这拳太过突然,曹丕一下子就被打出了鼻血。舒铪碕尕 见曹植似乎不肯罢手,甄宓连忙上前拽住了曹植,“子建你做什么!” 曹丕一手撑着膝盖,一手擦了擦鼻下的血痕,抬起眼直视着曹植。这样的场面,像极了不久前的那个早晨,两人也是这样对峙着。 潘月在一旁被吓呆了,两个男人似乎都上了很大的火气。她一动不动呆在原地,不敢靠近曹丕,生怕自己说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会惹曹丕不悦。 曹植被甄宓拽的不得不退后了一步,他冷冷地对着曹丕,“二哥,这是你应得的。” 甄宓见曹丕鼻血流个不停,十分焦急,她顾不得其他,直接用自己的衣袖去为他擦。淡青色的布料上霎时染上了点点鲜红,十分醒目。 曹丕扶住了甄宓的手,拉着她一步步走到了曹植跟前,“为什么是我应得的?为什么你会打我?曹植,你敢说出来吗?” 曹植愣住,他定定地迎着曹丕的目光,四目间,针锋相对。 潘月被这阵仗完全弄懵了,她不知道曹植为什么要打曹丕,也不知道为什么甄宓夹在两人其中。她只是像看着一场意外一样,看着眼前的一切。 “子桓,你弄痛我了。”甄宓的手腕被曹丕钳的很紧,又弯过了一个角度,此刻隐隐的疼痛顺着她的手臂传了上来。 曹丕松了她的手腕,他向曹植迈了一步,睥睨着他这个弟弟,冷语道,“如果你懂我的意思,这一拳我不会在乎。如果你依旧放肆,那一切你都要还回来。” “子桓——”甄宓也不知道这两个兄弟是怎么了,如此剑拔弩张的局面,她还是第一次遇见。 “如果你懂我的意思,我也不会再计较。如果你没能领悟,我也不会善罢甘休。”从小到大,都是他敬畏着他的二哥,尊他为长。终于这一天,面对他,他不再想做一个只会顺从的弟弟。 曹丕听他把话说完后,就一言不发地转过身走开了。 甄宓刚想跟在他身后,却又犹豫了一下,回身看向曹植,曹植也正看着她。 曹植对着她笑了笑。 多少次了,她都是和曹丕一起,留给他的只有背影。 太多次了,他已然习惯了她不会为自己停留。 这一次,她会为他犹豫,她会回首顾盼于他,他已然满足。 甄宓虽不清楚两兄弟间因何而起了矛盾,却异常敏感地意识到,他们手足的感情怕是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她知道曹丕会因此难受,也猜得到曹植一拳下去必不会好受。亲人相隙,任谁都会心痛。 她回给曹植一个牵强的笑,试图缓解一下紧张的气氛。 潘月见曹丕向自己这方向走来,连忙迎上前,亲昵地要去挽他。 曹丕却厌恶地将她推至一旁,这一刻,每多一个人,他都觉得反感。 曹丕见甄宓没有跟上自己,不由得也停下脚步,转回身,看见甄宓没有上前。 “宓儿?”他开口唤她,将她对曹植的注意拉到了自己身上。 “宓儿今晚留在兰皋堂罢。”他伸手牵过甄宓,将她揽在怀中。 没了面子的潘月又急又燥,她跺着脚,却无能为力。 曹植见曹丕留下了甄宓,心里总算为她踏实了些。只要她开心了,似乎他怎样,都会好过。 三百一十六 杳梦离神从何起,千里之别自今夕(2) 宓妃,三百一十六 杳梦离神从何起,千里之别自今夕(2) 两人进了院子,又掩上了院门,走过回廊下的时候,那只花鹆还在不明就里地叫着。舒铪碕尕 房内一团漆黑,曹丕一一点上了烛火。 一室的明黄映在两个人的脸上,原本是暧昧的气氛,却丝毫感受不到彼此的温情。 曹丕心中几多不顺,却无法向她挑明,他只得将一切都沉在心间。于是,她便也不知道他的难奈之处。 “子桓,今日在文昌阁,你对刘大人是不是有些过火了。”甄宓终于提起了白天的事。 曹丕猜到她夜半时分前来兰皋堂必是会向他询问此事,他只是没想好该如何回答。 他默不作声地搁下了烛台,转身背对着她,松了衣袍和束冠。 良久,他的声音才低低地传来,“刘桢对你放肆,我一时难耐怒气。” “可是刘大人并没有多么放肆,子桓说他就罢了,何故还要将他贬职?” 刘桢是没有多么放肆,放肆的人是曹植,可他能说曹植什么,他只能如此含沙射影。曹丕将衣袍搁在一旁,前去洗漱。冷水扑在脸上,虽凉,却令他的头格外清明。 又拿方巾拭干了面上的水,他才回应甄宓,“宓儿就不要想这些事了,我只想你安心。” 甄宓微叹道,“此事因我而起,我如何安心。不单是刘大人,众人都会将此事记在心里。日后我若随你去参加什么诗会,他们不会自然。” “那便不再带你。”此话一出,曹丕顿觉后悔。他怎能这样对她说话,他并不是真的不想带她,他只是一时起了私心,只想叫她在自己身边。可这种话任谁听了去都不会好受,何况是她。 甄宓果然因他这句话惊住,她不敢置信地摇了摇头,又转而点了点头,像是在确认自己心中的想法,“原来如此。原来子桓是这么想的。” 他恨死自己了,“宓儿——我——” “是啊,你还有潘月,如果你想,你还会有许多其他人。”甄宓后退了一步,“原来这么多天的奇怪之处,都是因为这个。” “宓儿——”见她神色疏离,他焦急起来,“事情不是你所想的样子。” 甄宓垂下眉,瞥见了自己衣袖上的他的血迹,苦笑一下,她的悉心相付竟是如此下场。 “我先回去了,容漪把湘湘抱了来,我还要回去照看孩子。”她随意提了一个借口,如今,她也要拿孩子当做她要逃开他的借口了。 “我心里没有潘月,没有别人,宓儿……”他解释起来,伸手去拽她,却因为她脚下的步子太快,他拽了个空。 甄宓一口气跑到了院子里,清凉的夜风吹来,她怔然伫在原地。 她不禁去想,此刻她还可以如此向他赌气,将来,她再赌气,他是否还会像今日这般的哄她,迁就她。 清了清脑子,她狠狠摇了摇头。 屋内的曹丕想追出去,脚下却似乎生了根,他心中郁结了好久,最后一掌拍在了身旁的桌案之上。 宓儿,你为何要如此之犟,为何要帮其他人说话,为何不肯只想着我。 曹丕沿着桌案滑坐在圆凳之上,明亮的烛火反衬得他的瞳仁格外幽暗。 三百一十七 杳梦离神从何起,千里之别自今夕(3) 宓妃,三百一十七 杳梦离神从何起,千里之别自今夕(3) 歇了几日后,成姿觉得自己的身体明显有了好转。舒铪碕尕这日午后,她歇息了一会儿后,便想起身去给自己倒杯茶。 郭照不在屋内,成姿也没有还她过来帮忙,数年前经历了家族灭门的惨案后她早已习惯了无人照料的孤身一人。 她走了几步,还是觉得下腹有些酸痛,她便单手撑着茶案缓缓坐了下来。 茶杯玲珑,她看着上面细碎精美的花纹,有些出神,并没有注意到这时候一个身影进了凝阳庭。 直到那个她根本就想不到的声音在身前响起,她才万分惊诧地抬起了头。 萧远已然进了屋内,此刻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成姿的面色。 好在她没有伤的很重,看见她的这刻,萧远才放下心来。这些天他听说她出了事后,一直都悬着一颗心,也想尽了办法来一趟铜雀台。上午他才刚见了曹植,这就偷偷拐来了凝阳庭。 “你疯了么?你从何处来?”成姿扬起了声音,她慌忙留意着院内,好在郭照没有出来。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会不闻不问么?”萧远上前几步,走到了她面前。 “可你竟然敢进我的房间,若是被其他人看见,我们都只有死路一条!”成姿怒了,她想不到萧远竟然如此唐突。 “这里没有其他人。”萧远坐了下来,挨着她,伸手去覆她搁在膝上的手。 “放肆!”成姿猛然起身,下腹突然一阵揪心的疼痛,她不得不立刻弯下腰来。 萧远忙扶住她,不由分说地将她抱了起来,几步之后放到了床上。 “妍儿,不要这么倔强。”就像许多年前她生气的时候他哄她一样,他依旧这么哄她。 “如果曹植来了,却见你在这里,你如何解释!”成姿虽被他放在了床上,却是不甘地再度直起上身。 “我方从曹植那里过来,知道他暂时不会来这儿。我只想看看你。” 成姿愈加惊住,“你为何要去曹植那里?” 萧远转了转拇指上的扳指,“和你无关。” “曹植的事就与我有关。我知道你图谋远大,可你不能利用曹植去达成你的目的!”成姿急了起来,一说话竟咳嗽了出来。 萧远没想到成姿竟然如此维护曹植,他有些发愣,“莫非你真的爱上了曹植?” “我说了许多遍,我的事与你何干。” “你不过就是有了他的孩子,如今又没了,你竟然就爱上了他?” 成姿别过脸去,不想理他。 “你和曹植认识了多久?你和我又相爱了多久?我与你自四岁起就一直玩在一起,二十多年的亲密,竟不如他?” “你忘了么,七年前我家经历了什么。”成姿冷冷问着。 “这七年里我是在躲着你,你又可知是为了什么?” “你什么都不知道,却又在这里大放厥词,你以为你还是当年的你?我还是当年的我吗?” 成姿也不管身上如何疼痛,一口气向他逼问出这一串问题。 早该清醒了,回不到过去的人,早就该清醒了。 萧远被她问住,缄默下来,一时间气氛冰冰冷冷。 这时候郭照的声音在门外低低地响起,“成姑娘,还好吗?” 三百一十八 杳梦离神从何起,千里之别自今夕(4) 宓妃,三百一十八 杳梦离神从何起,千里之别自今夕(4) 成姿一惊,她慌乱了起来,若是叫郭照看见一个男人在她的屋内,该会如何去想。舒铪碕尕 哪知这时候,萧远却异常沉着,成姿万分不解。 “这里没事,照儿你先下去吧,我有点事先和成姑娘说。” 萧远竟然回答起郭照的问话,而郭照竟然就没有觉得有和不妥。除了他们本来就认识,根本没有其他的解释。 她疑惑地望向萧远,试图叫他给自己一个解释。 萧远却没有解释什么,他只道,“我瞧你还是累着,先休息罢,改日我会再来看你。” “郭照是你的人?是你安排在我身边的?” “我只是想有个我信任的人照顾你。” 末了,萧远又道,“别想太多事,好好休养。”他理了理衣襟,不再多留,就走出了房间。 郭照就等在院内,她见萧远出来了,才缓缓转过身来。 “我竟没想到侯主大人和成姑娘是认识的。” “父辈之间是多年的世交了,照儿帮我照顾着她些。”萧远没有说实情,随意打着马虎。 郭照也没多想,她知道萧远生意遍布中原,认识许多人,恰巧认识成姿也未有什么不可能。 “侯主刚从哪里过来?” “白溪洲。”萧远向前踱了几步,郭照紧跟在他身后。 “曹植那,侯主可是有打算了?”她见萧远不多说,便主动问了起来。她会被萧远安排进铜雀台,她知道是因为萧远有所图谋,所以她凡事都留着心。 “最近有什么事情发生么?” “我听说前几天,曹操在文昌阁摆宴,请了丕植二位公子的诸位好友。谁知宴席之上,曹丕勃然大怒,当即剥了一位大人的官职。植公子还为这位大人向曹操说情,至于曹操如何反应,我没打听到。” 萧远认真听郭照说完,满意地点了点头,“果然安排你来没有错,都是些有用的消息。你入铜雀台之前我嘱咐你的事情,你可还记得?” “记得。” “是时候了。” 郭照点了点头,“侯主要开始行动了么?” 萧远背手立着,“曹丕那里,就靠你了。我知道他有些不近人情,你和他也有过节,委屈你了。” “为侯主办事,何谈委屈。”郭照恭敬地答着。 萧远看了看郭照额前凌乱的一丝秀发,伸手就为她捋了捋,“日后,我会好好待你。” 曾经,萧远想接近曹操的公子,是因为想帮助他的生意。如今,他从众多公子中选择了曹丕,却是因为他对曹植萌生了妒意和恨意。 这些他都要深埋在自己心底,一旦叫郭照知道了事情原委,那郭照必不会再为他效力。 萧远离开了凝阳庭后,成姿就将郭照叫进了屋里。 “你从前是在铜鞮侯府?” 郭照点了点头。 “为什么来了铜雀台?”成姿十分敏感,她知道当中一定有蹊跷。 “一样是下人,在哪里会有什么不同。”郭照淡笑了笑,没有正面回答成姿的问题。 成姿看她的样子,知道必是萧远叫她隐瞒,如今她也问不出什么,便摆了摆手,叫郭照退下了。 三百一十九 杳梦离神从何起,千里之别自今夕(5) 宓妃,三百一十九 杳梦离神从何起,千里之别自今夕(5) 几日后,卞夫人为成姿办了一场家宴,请的都是家人。舒铪碕尕 之前她就决定给成姿一个名分,她虽不喜欢这个突然出现在曹植身边的女人,但成姿失去了孩子,作为女人她对成姿也有些怜悯。 宴会就办在了白溪洲,毕竟凝阳庭那里远不如曹植这儿宽敞气派。 曹操事务缠身,此刻身在许都便没有过来,但其他这些该来的都过来了。 卞夫人见大家都坐定了,便唤成姿到自己身边。成姿有些紧张,曹植在她耳旁低语着让她安心,她才安下心来。 崔含也在曹植身边,她见成姿成了全场的中心,心里好多不悦。她脑中甚至上了一个想法,她是不是太过心软,才让她只摔了三十多个台阶。这个念头一出,她自己都浑身一冷,连忙又驱散了这样可怕的想法。她原本是个无忧无虑的女子,为何如今变得这么可怕,她自己都不敢相信。 成姿路过甄宓面前,停了一步。 甄宓抬眉与她对视,成姿一笑算作招呼,甄宓也随着笑了。 两个女人都是那般恬淡,她们必会相处的很好,曹植看着,心中欢喜。 “来,坐在我身边。”卞夫人拉过成姿,成姿便顺从地坐下了。 “姿儿在子建身边也有很久了,前些日子她出了意外想必大家都有耳闻。”卞夫人娓娓说着,“虽然孩子没了,但姿儿还是我们曹家的人,之前没名没分她也忍了下来,咱们曹家也不能太过分。不过姿儿的情况和含儿不同,也不能大请宾客,所以今天我就随意张罗了这次家宴,正式向大家肯定姿儿的身份。” 卞夫人边说边拉过成姿的手,“委屈你了,孩子。” 崔含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着,摆弄着手中的竹筷。 甄宓注意到了崔含的心不在焉,有些心疼,可她也没有办法。旧爱新欢,谁去谁来,他们这样家族的公子身边,又有哪个女人能够长久的留下。原本以为她会是曹丕的那个人,可如今看来,他们之间的感情早已不复最初的单纯。各种各样的原因都使得两颗心之间筑上了壁垒。他身边有潘月,她心中有袁熙。 甄宓微微叹气,伸手去拿面前的酒盅。 曹丕按住了她的手,“今日酒有些烈。” 甄宓依旧拿起了酒盅,递到了嘴边,呷了一口,刺激自唇齿而入,果然好烈。甄宓咳了出来。 曹丕夺下了她的酒盅,压低了声音,“我说了酒烈。” 层层帐帘之后,郭照站在其后,她的目光一直落在曹丕身上。 曹丕。 她心底默念了一遍他的名字。 曹丕,我该如何接近你。 郭照微皱起眉,依旧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堂内的男子。 她发现每一次她看着曹丕,都会看到他悉心照料着身旁的甄宓。 卞夫人说完话后,就让成姿回了原位。 崔含见成姿回来了,勉强打起精神,笑道,“恭喜了,成姿姐。” 成姿看了她一眼,不想回应她,却还是礼貌答道,“多谢含儿。” 席间继续,曹丕起身,想出去透透气。一直在观察他的郭照见状,连忙也隐蔽着跟了出去。 郭照动作快,便没有注意到过了一会儿,潘月也状若无意地跟着曹丕走了出去。 曹丕刚走出白溪洲,就被一个人用力拽住。 他看见此人竟是在铜鞮侯府遇上的那个舞女,一时有些吃惊,郭照却在这时伸手捂上了他的唇。 “嘘——侯主大人托我和公子说件要事。”伸手去捂他的嘴也不在郭照的计划内,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 以曹丕对她的反感,曹丕一定会勃然大怒了,她一面责备自己的莽撞,一面担心曹丕不会依言行事。 果然曹丕皱起了眉头,伸手甩开了她的手,“你做什么!” 他的声音有刻意压低,说明他还是听进去了自己的话,没有叫自己难堪,郭照不免松了一口气。 “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曹丕在原地未动,“我为何要听你说话?” “我知道你心里反感我,我也是为自己的主子办事,请公子先听我说完。”郭照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曹丕向一边走去。 两个人来到了相对避静一些的地方,郭照见四周并无旁人,才将萧远想让曹丕知道的事情一一说了出来。 曹丕一直凝神听着,他没想到曹府之外,他的亲信之外竟还有人想为他谋划前程。 直到郭照说完,曹丕才冷笑了笑,“我凭什么要相信你们主仆?” “相信与否,公子随意。我只是将侯主的意思转达给公子。” 曹丕盯着郭照,试图从她的脸上看出些许的端倪,“为何没有选择植弟?” “公子更该问为何选择了公子?” 曹丕笑意加深,他背过身去,“这个局,反之而行也不是没有可能。若是你们主仆试图将我,我还要束手就擒不成?” 郭照被哑然问住,曹丕的质问没错。如今萧远打算接近曹植,博得曹植的信任,再暗中帮助曹丕。如果这一切都是假象,萧远本就在帮着曹植,而曹丕错信了他,那他也有了陷害曹丕的能力。 “回去和你主子说,我这里不是行不通,只是现在还不够。”曹丕踱开了步子,声音幽幽飘来,“还不够赢得我的信任。” 郭照站在原地看着曹丕一点点走远,有些出神。从前她觉得萧远就是一个心有城府的男人,如今她眼前的这个似乎更加深沉。 曹丕已经回到了白溪洲里,郭照还在原地。 这时候,只听得略有尖锐的声音响起,“你这个死丫鬟!” 潘月出府后寻了半天才寻到曹丕的所在,她刚过来就看见曹丕在和一个丫鬟刚说完话。 曹丕已经有几天对她都不温不热的,一个丫鬟竟然也敢凑上前来。 潘月气的咄咄逼近了郭照,扬手就想打下去,郭照哪肯被这个女人欺负,她本能地伸手就制止了潘月的动作。 这下更激怒了潘月,“你这死丫鬟竟敢反抗我!你知道我是谁吗!” 郭照将潘月的手甩下,不紧不慢地答道,“潘主子,自重,别伤了手。” 三百二十 杳梦离神从何起,千里之别自今夕(6) 宓妃,三百二十 杳梦离神从何起,千里之别自今夕(6) 白溪洲里众人都沉浸在宴饮的气氛中。舒覔璩淽 曹丕从外面回来后,也在甄宓的身边安然着坐下。就像从前宴饮的时候一样,他为她夹菜,他的体贴已经成了漫不经心的习惯。甄宓也没有反抗他的意思,默默吃下了他夹到碗里的菜。 曹植这边也安静着,崔含自顾着自己,成姿也没有和曹植太过亲密。 原本很顺利的一次宴饮,却被接下来的事情硬生生打破。 只见潘月扯着郭照的头发,将她死命拽进了屋内。 “卞夫人,您快给月儿做主啊。”潘月脸上挂着泪痕,“这不知是谁家的丫鬟,居然敢对我动手!” 走到正堂中间的时候,潘月猛地一甩手,郭照被揪的好痛,差点摔倒。 成姿见那发髻凌乱、十分狼狈的丫鬟竟是郭照,她连忙站了起来,“这是怎么了?郭照你可是犯错了?” “我没有对潘主子动手。”郭照为自己辩解起来。 “你胡说!你这死丫鬟,勾引主子,还敢对我放肆!”潘月气急了,一时间口不择言,勾引主子这话一出在座的诸人都惊呆了。 郭照也惊住了。 卞夫人见事情远不止那么简单,不禁多问了句,“月儿你说她勾引主子?那她勾引的是谁?” “她——她——”潘月磕巴起来,她慌了,她怎么敢当着众人说出曹丕的名字。 “你说啊。”卞夫人催促起来。 潘月也急了,她推了郭照一下,“你自己说!” “奴婢没有勾引任何人。” 曹丕见潘月这么激动,撒气的对象又是郭照,他猜到了潘月说的必是自己。 “儿子方才和郭照说了几句话。”曹丕插了一句。 潘月这才证明了自己不是在胡编乱造,总算松了口气,可她没想到曹丕接下来会说—— “不过郭照根本就没有勾引,是月儿你想太多,还不快回到席位上来,这种场合闹来闹去成何体统!” 曹丕是有些发怒,他简直无法接受潘月这一系列不经思索的怪异行为。 郭照暗松了口气,充满感激地望向曹丕,曹丕并没有领情。 甄宓见曹丕起身为郭照说话,有所惊异。不过她也没有多想,她知道曹丕做任何事都会有自己的理由,这也是她懂他的地方。 郭照明白,曹丕会为她解围,是因为他在等待萧远这边真正给他他所需的好处。 潘月嘟着嘴十分委屈地回到席位上,一言不发。面子都丢尽了,她越想越难受,眼泪一点点都砸在了地上。 曹丕本不想安慰她,但见众人都注意着他这边,他又不得不象征性地哄了哄她。何况曹操也叮嘱过他要好生待潘月,他不能因为自己的喜恶出什么差错。 这时候,屋内又进来了一个人,是郑显。 成姿见郎中来了,忙招呼了过来,又向大家解释道,“到了号脉吃药的时辰。” 卞夫人见这个郎中竟然追着成姿一路到了白溪洲,不禁赞道,“这郎中真是仔细。叫做什么?” “小的名叫郑显。”郑显鞠了一躬,又一一见过了在场诸人。 站在甄宓身后不远处的容漪听着他这句介绍自己的话,心里悄悄上了一丝温暖。 “郑郎中每天都是按着时辰准时来送药给我,办事认真极了。那日摔下台去,若不是郑郎中出现及时,我也不会康复的这么快。”成姿也就着卞夫人话中的意思夸赞起郑显。 “这倒是难得。”卞夫人见他斯斯文文,心里也满意,便问道,“现在在府里的郎中所任何职?” “小的刚从外求学回来,目前在府里是闲职,所以才会在成姑娘出事的时候及时出现罢。”郑显谦虚着,这番话倒是逗得大家都笑了。 容漪听了也不禁掩面笑了起来。 曹丕认出了郑显,也补了一句道,“我记得宓儿有了湘湘的时候也是这个郎中悉心照料的。” “我瞧你是个妥帖的人,这样吧,日后铜雀台上这些夫人、少夫人的安胎养胎之事都交给你打理了。” “小的谢过卞夫人赏识。”郑显忙又深鞠了一躬。 虽然给府中女眷养胎并不是什么厉害角色,但这代表了这个家庭对他的信任。为医者,最需要的就是病患的信任。 然而这份信任所带给他的结局,一定不是他想要的。 此刻的郑显,欣然接受了卞夫人给他的安排,却不知今日的欣然,日后要付出血的代价。 郑显退下后,郭照也退了下去。她在走过曹丕跟前的时候,忍不住多看了一眼他。 曹丕并没有注意到她,她便只是看了他一眼,就不得不走出了屋子。 成姿绕过曹植,走到了崔含跟前停下,她扶了扶地上的垫子,跪坐了下来。 崔含有些意外,她不敢直视成姿的双眼。 “我来敬妹妹一杯,日后便是一家人了。”成姿为崔含倒满了酒,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成姿姐——你还在用药期间,喝酒不大好吧。”崔含按住了成姿的手,因为她也并不想喝。 “别人不要紧,可妹妹你我怎能怠慢?”成姿压低了声音,靠近了崔含些许,柔柔的声音传进崔含的耳朵,令崔含浑身一抖—— “不然妹妹哪天要了我的命去,岂不是我的错了?” 崔含颤巍巍地接过成姿递来的酒,她甚至不禁怀疑起这酒中有毒,迟疑了许久,她都不敢喝下。 “妹妹你怕了吗?” “子建在这里,你不要胡说好吗?”崔含好怕,只要成姿的声音稍稍再大一点,曹植就会全部听到。 “胡说?我竟成了胡说。那我是不是该胡说一下,告诉大家是谁把我推下了台阶?”成姿一点也不让她。 崔含挺直了上身,极力压抑住自己的恐惧,“就算你说了,谁会信你?” “是啊,我没有你根基深,不如你有个厉害的叔父,所以我也没有说。”成姿抿了一口酒,将酒杯搁在了崔含跟前,“如今我坦白和你说,我不想与你之间太过难堪,你也不要再试图伤我。否则,妹妹手里的酒,或许某天真会被人下了毒。” “你——”崔含咬紧了嘴唇。 成姿会这么说,其实只是想吓吓崔含。崔含的行径就是明晃晃的谋害,她若忍气吞声下去,日后不知还会再吃多少委屈。 这个宴会之上,许多看似不经心的小事,其实都已在悄然间写好了许多人最终的结局。 只是,当局者迷。 三百二十一 重围难破梦旧事,千钧一发有居心(1) 宓妃,三百二十一 重围难破梦旧事,千钧一发有居心(1) 建安十五年,秋。舒覔璩淽 白溪洲内,柳枝渐渐上了苍黄。崔含正在屋里做着绣工,冬天就快来了,她想着给曹植添些亲手绣好的棉衣。 三个月前,刚入夏没多久,曹操带兵出征,任命曹植随征。这一次,曹操为了历练曹植,给他拨了一个营的将士,任他差遣。 也不知他一个人在战场上能否照顾好自己,崔含低头咬断了一根金丝细线,伸手又抚平了绣布上的纹路。 这时候,灵慧跌跌撞撞地跑进了屋子里,气喘吁吁。 “少——少夫人——” 崔含见她如此,心里隐隐上了不好的预感,“怎么了?这么急?” “少夫人,大事不好了——”灵慧又大喘了几口气,她实在太累了,一路从文昌阁那边跑来这里,实在够远。 “四公子——四公子他被围困了!” 崔含霎时丢了绣工,起身上前,不相信地揪住灵慧,“什么?你说什么?” “前线来了信儿,说是四公子带的兵被围困了——” 崔含这下完全怔住了,“围困——了多久?” “从传信到现在,怕是已经过去七八日了……”灵慧也不敢瞎说。 崔含心里没了主见,被敌军围困是何等危险,她顾不得放回针线,就仓促地跑出了屋子。 静素堂里,卞夫人也刚刚听说了前线的消息。她原本正挑着茶叶,听闻曹植被困,手上的茶叶掉了一地。 “母亲——母亲——”崔含从外面跑了进来,一路上她已是满脸的泪水。 卞夫人本就心里慌乱,但面上还算镇定。此刻见了崔含的样子,她不由得跟着更急了起来。 “母亲这该怎么办?子建哥他陷入困境,我们该怎么办啊?”崔含扑到卞夫人面前,扶着卞夫人身侧的木椅,就瘫软了下来。 卞夫人没去扶她,“你别这样失态。” “含儿着急,含儿真的好急啊,如果子建哥有什么三长两短,含儿还怎么活?” “胡说!”卞夫人见崔含口不择言的,有些生气。她也是因为心里焦急,不想再被人弄的更加着急。 崔含住了声,只嘤嘤地趴在卞夫人身边哭泣。 “这种事,我们也没有办法,你先回白溪洲去,安静着等待消息。”这种时候,挚爱的儿子出了事,卞夫人更想一个人静一静。 崔含却不想走,她一个人回白溪洲去不过是会更加焦急,她更想有人陪着她,她也能好受一点。 卞夫人见她不走,也没办法继续撵她,看她哭的撕心裂肺,只好安慰她道,“主公他一定会派兵营救的。” 凝阳庭内,成姿这边也有了消息。她在屋内来来回回踱步了许久。她想得到卞夫人那边一定也是焦急万分,她本想着去看看卞夫人,但又想到去了只会是多一个人一起烦恼,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改变,便又作罢了。 正在她反反复复思忖的当口,郭照进来递给她一封信。 成姿正疑惑着会是谁,就依稀认出了信封上的字迹。她见过曹植写的东西。曹植所书,暗神风骨,清逸仙峻之姿是旁人少有的。 在郭照退下后,她才撕开了信。 曹植在派人突围送信的时候,顺带也额外捎了简短的一句给成姿。 成姿摊开小小的一方绢纸,一目便扫过上面的话——汝且宽心,吾当安好,想知宓儿可好。 成姿忙点了一豆蜡烛,烧掉了这张绢纸,又火速提笔回给曹植。 “好与不好,你回来便知。”她封好信后,才叫郭照进来,“曹植那边派来的信使,可会送信回去?” 郭照想到成姿会回信,便事先问过信使同样的问题。她答道,“方才那信使有说会折返回去,似乎还要绕道丞相驻军那边,丞相肯定也有口信儿要捎。但他也觉着形势若是严峻起来,他未必还能回去。” “这就可能要好多天啊。”成姿低下声来,心中琢磨,但愿他看了自己的回信能更加振作一些。 曹植在她面前,从不避讳唤那人的名字,因为他知道她不会计较。成姿确实没有计较过什么。曹植出征前,还叮嘱过她帮忙留意着甄宓,她最近往洛芸轩的走动便也多了起来。 现如今,成姿已经不止是因为曹植的嘱咐才关心甄宓,而是甄宓那个人本身,就给了她很舒服的感觉,令她不由得想要为她着想。 成姿将信递到郭照手里,“去给信使送去吧。” 郭照答应下来,拿着信出了屋子。 洛芸轩里,甄宓正擦拭着妆奁里的首饰,容漪就进来告诉了她曹植的事情。 甄宓也不免为他而紧张起来,甫一低头,她才发现自己手里正握着当初曹植为她拾起的那枚白玉簪。 竟然如此巧合。 她怔然了一瞬,白玉簪锒铛掉在了案台上,容漪被吓了一跳。 “少夫人怎么了?” 甄宓这才回神,重新拾起白玉簪,玉簪的一角却被磕掉了一块儿。 这时候碎了玉簪,实在不详,甄宓暗暗责怪起自己。 然而,她心里更惦记的还是—— “子桓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这次曹操倾兵而出,派曹丕在许昌城镇守,曹丕也有好久没有回过铜雀台了。 容漪摇了摇头。 甄宓黯淡下来,思及从前赤壁一役,他远在南天也要送信回来,此刻不过许昌城到邺城的距离,他却没了音信。 容漪大概猜出了甄宓的心思,便试着安慰道,“听闻许昌那边大大小小的事务格外繁重。” 许昌有着天子,却是满城曹军,曹丕所守不只是一座简单的城池,更是大汉的命数。 甄宓明白这些,她转动着手里的白玉簪,想起曹丕说过喜欢看她戴这枚簪子,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将簪子放回到妆奁之内。 她发觉了自己的私心,私心着他心中只有她一人。 私心着他对她承诺过的那句,此生不够,愿与天齐。 她知道自己必须放下他了,不是不再在乎他,也不是刻意去疏远他,而是放他去更广阔的天地。 因为他的世界,远不止修身齐家这么简单。 三百二十二 重围难破梦旧事,千钧一发有居心(2) 宓妃,三百二十二 重围难破梦旧事,千钧一发有居心(2) 郭照拿着成姿写好的信,匆匆走在甬路上,迎面就被人拦下。舒覔璩淽定睛一看,竟是潘月。 郭照心中咯噔一下,料到潘月准是过来挑自己的毛病,她硬着头皮,问候了潘月。 潘月理都没理,轻蔑的瞥了瞥郭照,“这么急匆匆,是干什么去?” 郭照不想和她多纠缠,便客气答着,“是要送信去。” 潘月瞧见了她手里握着的信封,不禁怀疑起来,“你是给谁去送信!”她说完伸手就要去夺郭照手里的信。 “潘主子,你这就过分了。”郭照一缩手,躲开了潘月,“这是我家主子的信。” “谁信呐。”潘月冷笑一声,依旧要去抢。 郭照有些气愤了,她的话音也冷了起来,“潘主子,我给我家主子送信究竟与你何干!” “你不敢给我看就是你心里有鬼!你是不是又在勾引我的夫君!”潘月咬定了那天郭照一定是在勾引曹丕,她知道自己敏感,但她同时也相信着自己的敏感。 郭照没有躲过她,潘月一下子就扯过了信,她瞧了瞧上面的红泥,犹豫了下来。 “潘主子你这样,我没法和我家主子交代。” 潘月想了想成姿,成姿毕竟只是个没来头的小妾,和她家的背景差的太远,她潘月也不必怕她。于是潘月还是撬开了红泥,抽出了信件。 好与不好,你回来便知。 如此简短,潘月愣了一愣。这还算是一封信么,完全可以拖人捎口信过去。直觉告诉她,这一定是一种刻意的隐瞒。可寥寥几字,她完全没有头绪,也无从发难郭照。 潘月将信又塞回了信封里,丢给郭照,郭照被搞得很难堪。 “你自己依样封上吧,不然仔细着你主子以为是你在偷看。”她冷笑着,像轻烟一般绕过郭照走开了。 郭照为难起来,只得想了办法,费了一番周折,才把信封回原样。 其实郭照也感觉到了奇怪,她也看到了信上的内容。她不明白成姿为什么不直接叫信使捎口信。如果曹植是关心成姿好不好,成姿若只这么简单的回答,大可以省去送信的麻烦。除非,曹植所关心的,并不是成姿的情况。 想到这里,郭照愣了一下,转而,她又觉得实在是自己因为被潘月气到,想的太多了。 十日后。 千万里之外的一处山谷里,曹植正在整军。 被围困已经半月有余,随行的军粮被消耗了大半,若再没有接济,敌军真的是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他们全军剿灭。 吴军截下了曹植所领的这支军队,此刻已经将他们团团围住。出征前,曹植全面的了解过军中情况,他知道他们曹军这次的军粮并不多,精打细算之下只够支撑正常的作战。 他的军队被围困,他杀不出重围,外面的曹军就算要营救也还要好多时日。重点是,他这里一点点的消耗着军粮,就算外面的曹军到了,一时的救济也难以跟上整个军队对粮食的消耗速度。饥饿的士兵不但不会好好作战,适得其反之时,会比敌人还要可怕。 吴军就是利用了这一点,似乎在打算不费一兵一卒耗干曹植。 他又一次派人清点了军中用粮。 为他汇报情况的将士见他已经有大半天没有进食,便劝曹植去吃些东西。 曹植摇了摇头,缩紧了眉头,他拒绝道,“士兵们吃饱最为要紧,敌军随时都有可能开始围剿,要让士兵们有力气。” 将士见他体恤下属,十分感动,“可将军也不能不吃啊,全军还要将军的指挥,我们这些兄弟都要靠将军活下去啊。” 曹植望了望远方的地平线,他看不到敌军,却知道地平线之外有着最为可怕的威胁。 他还是摇了摇头,“按我说的做,剩下的军粮也就够十天了,若是大家节省一些,还能挺半个月。这半月内一定要想出办法。” 将士沉默下来,他深知断粮的可怕。就在两个人都沉默的时候,营外有人通报着要进来。 是信使到了。 信使捎来了成姿的信,最重要的是他带来了曹操的密信。 这一路,信使实在辛苦,昼伏夜行,要躲避过敌人的侦察。此刻他在曹植面前,衣衫都有些凌乱残败了。 曹植见他辛苦,就先叫他下去休息了。 最后,营中只剩下他一个人的时候,他才静坐回席位上。 他看着眼前的两封信,他的心里其实无比迫切的想看看成姿说了什么,想看看甄宓的近况。可他不能这样,他要以大事为重。 曹植撕开了曹操的密函,认真读了许久。 曹操在信中说他的军队在与孙权周旋,暂时还无法去营救曹植,他让曹植沉着下来,再坚持数天。 写这封信的时候,曹操十分无奈。他非常担心曹植的情况,却又爱莫能助。这几日,曹操都不止一次地梦见曹昂。 曹植这边读罢信后沉思了许久。 从前他没想过去做什么最坏的打算,可如今他看了曹操的信,他才明白,这一次的结果,真的没有定数了。 或生,或死,尽看天命了。 曹植又伸手去拿成姿的信。 展开信,成姿的那句话便跳进了眼帘。 好与不好,你回来便知。 成姿竟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他的心揪了起来,他理解成姿的用心。 成姿知道他对那人的爱,成姿在试图利用他对那人的爱让他振作起来。 不知是疲惫还是饥饿的作用,曹植的眼上渐起酸痛,头也昏昏沉沉了起来。他手里握着这方绢信,无力地趴在了矮桌之上。 他看见了她的青丝,双肩,腰肢,他看见了她那轻淡幽紫的背影。 他唤住了她,从身后搂上了她,他的鼻翼埋于她的肩颈。 “宓儿……”他沉醉的唤着,轻轻吻着,幸福的感觉传遍了他全身。 她微侧回头,由着他的肆意,甚至,她还轻笑了出来。 “你会回来吗?”她转回身来,四目终于相对,她的眸中满是期待。 “你希望么?”他逗起她来,期待着她的回答。 她飞红了脸,在漫天漫地的梅花之下,格外动人。 “我希望。” 今生今世,只要是你的要求,我都会尽全力去满足。 纵然这一切只是梦境。 三百二十三 重围难破梦旧事,千钧一发有居心(3) 宓妃,三百二十三 重围难破梦旧事,千钧一发有居心(3) 数天前,曹植被围困一事一传到铜雀台,郭照就将这消息传递给了萧远。舒覔璩淽 所以,此时此刻,萧远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 他知道战场上被围困,最为关键的是军粮的供应,而他,恰恰有这个能力为曹植增援千石粮食。 早在五天前,他就已经在距战场较近的一些城池调买好了粮食,又雇佣了好多苦力搬运。现在他已经万事俱备,驻扎在曹植所在之地百里开外。 曹操那边也得到了萧远增援的消息,曹操自然喜出望外。 军粮大于天,有了充实的后援,就算战线拉得长了,变得苦了,只要坚持还是有希望的。 曹植这边消息相对闭塞,他还并不知道有人要来增援他。 这日,他又清点了剩余的粮食,清点的过程中,他的双眉愈锁愈紧。 看来他最多再支持七日,这七日内,他不能再坐以待毙了,就算要浴血奋战,就算要全军覆没,他也要带着这些士兵们杀出重围。 曹植这边战事胶着,曹丕虽然身在在许都却也并不好过。 这日上朝,汉献帝颁布了许多诏令,都是在曹操从前的决定上做了许多改动。 曹丕虽名为暂领丞相事,但根本没有任何实权,这些日子汉献帝都撤掉了曹操原本坐着的相椅,他便只能和其他大臣一样立于堂下。 越来越多的汉室老臣都开始在朝堂上进言,从前曹操面前,他们多半缄默不语。 尤其是潘国,还有国丈伏完。汉献帝每颁布一个命令,他们都积极响应,高功颂德。 针对皇帝修改的那些诏令,曹丕也试图让皇帝收回成命,可眼下这个皇帝没有了曹操的束缚,又有了这些老臣的支持,根本不会将年纪轻轻的曹丕所言听进耳中。 几番下来,退朝之时,曹丕已经疲惫不堪。 回到他在许都的府上,他宽了外衣,仰面躺了下来。 好累,真的好累。 宓儿,我想回家。 不是回到铜雀台,我只想回到从前的曹府,你我相遇的曹府。只想回到那里的兰皋堂。 可一切都不能够了,只要一想到曹植,想到兄弟相争的未来,曹丕就难以释怀。 他接到了来自前线的消息,也知道曹植陷入困境,他不可否认地为他的手足担心,却又在同时希望曹植不要太过顺利。如此复杂的滋味,他深受折磨。 曹植召集了他手下的将领,安排起最终的突围反抗。 “将军当真如此决定?”一名将领深知他们的兵力远不如包围他们的吴军,若是突围,无异于以卵击石。 曹植沉默了少顷,脑中闪过成姿的那句话,他的目光逐渐坚定了起来,“等待未必就有更好的结果,反抗,或许会带我们回去。” 他还要回去看她,如果就让他死在当下,他无法舍得。 一众将领见曹植的态度十分坚定,也都慢慢的坚定了起来。 于是,两天后,曹植率军进行了第一次突围。 他骑在马上,冲在全军的最前,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他要活着回去。 他杀的奋力,脸上身上都溅满了鲜红的血迹。俊秀的面庞不再,此刻变得分外坚毅。 或许这时候,才是如他所说的,他已不再是当年的曹子建。 他不会再为了自己心里的执意勉强别人,所以他藏起了他的感情。 为了能长久的注视着她的人生,他乞求成姿随他回曹府,乞求成姿装成他的心上人,甚至将成姿的孩子说成是自己的孩子。 为了能持续的守护着她的幸福,他不惜出拳打伤自己的兄弟。 远处射来一枚冷箭,曹植未曾留意,在他挥矛的间隙,箭矢就没入了他的左肩。 皮肉被刺穿的声音格外可怖,箭矢的力道之大将曹植整个人都带翻到马下。 他在地上滚了几圈后,才停下,肩上漫无边际的痛楚袭击着他,脑中更是混沌不止。 眼前闪过明晃晃的刀光,他本能的闭上了双眼,阳光之下紧阖的眼中一片金黄,她的笑颜竟然浮现了出来。 刀剑相碰的声音传入耳中,连同她的笑声,轻淡的笑声。 他不禁也笑了出来,浅浅地勾起嘴角,幻觉渐起之中似是问起她:“这屋子里有两位曹公子,姑娘你问候的是哪位?” 他的喉间一阵紧缩,泪水险些滚落下来。 那是他们的初遇……那时,她还不是曹丕的妻。 鲜血濡染了他大半个衣衫,曹植实在难奈肩上的疼痛,昏了过去。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他都不知道了,直到他被救回营帐,随军郎中看过了他的伤势,又给他敷上了药,他才渐渐恢复意识。 睁开双眼,他看见了父相曹操。 是转危为安了么? 曹植只觉浑身酸乏,试图翻个身来,却被曹操按住。 “植儿,你伤势太重。” 原来是父亲来了,父亲救了他。 “都是儿不好,疏忽之下被吴军围困,拖累了父相。” “我儿平安便好。”曹操的话不多,但是深寓其中的感情,曹植能够体会。 这时候,曹操又将候在营外的萧远传唤了进来。 “这次,多亏铜鞮侯主倾囊相助,才得以转危为安。”曹操向曹植解释着。 萧远走上前来,看着躺在床上重伤中的曹植,笑道,“都是丞相眼光独到,谋略得当,萧某所尽不过绵薄之力。” 曹植向萧远点了点头,以示感谢。 如果说从前他和曹植之间只是萍水之交,那么现在,他显然已被曹植看做了救命恩人。 不,应该说是得力帮手。 萧远笑意渐渐加深,眼中一闪而过的得逞没有被任何人察觉到。 曹操叮嘱曹植道,“植儿静养几天,我们便可班师回朝了。” 萧远见没有他的事了,便要主动退下。曹操却按住了他的肩,拍了拍,赞许道,“回朝后,我会上表天子封赏侯主的。” “丞相厚爱,萧某愧不敢当。”萧远鞠了鞠躬,余光落在曹植苍白的面庞上。 想到他挚爱的女人每天面对的都是这张脸,萧远的面上就泛上了阵阵寒气。 三百二十四 重围难破梦旧事,千钧一发有居心(4) 宓妃,三百二十四 重围难破梦旧事,千钧一发有居心(4) 这日午后,阳光格外温煦,甄宓将曹睿叫来了洛芸轩。舒覔璩淽 此刻她正凝神看着自己的儿子写字。曹睿写起字来心无旁骛的样子格外叫甄宓欢喜,她一直笑着,时不时会拿来宣纸,也为曹睿写上几个字。 过了许久,曹睿只觉得自己的手臂开始酸乏,便搁了毛笔。 甄宓刚拿过他的字迹,就听得曹睿问道,“娘亲,爹什么时候回来?” 甄宓怔了一瞬,是啊,曹丕要什么时候回来。她竟丝毫不知。 “你爹忙着,闲下来的时候自然会回来看睿儿。”甄宓伸手摸了摸曹睿柔顺的头发,“睿儿想爹了?” 曹睿闪烁着眼睛,反而问道,“难道娘亲不想吗?” 将近四个月未见,她自然想念他。 “睿儿总觉得娘和爹不如从前那么好了。”曹睿一本正经着,小人不大却是一副老练的样子。 甄宓看着这样可爱的儿子实在忍俊不禁,“你个小鬼。” “娘,如果爹对潘姨娘更好,你就告诉睿儿,睿儿去找爹讨说法。”曹睿嘟起了小嘴,还挺直了腰板。 甄宓听了,心中温暖,她有了个好儿子,她所求并不多。 “睿儿乖,你爹只是最近太忙。”甄宓又将毛笔递还给曹睿,“快写字吧,你爹回来还要看你的成果呢。” 曹睿吐了吐舌头,不乐意继续写下去了。 这时候,容漪进了屋子,“少夫人,星汉阁那边传话过来,说是主公回来了。” “有没有说战况如何?”甄宓关心着。 “虽是小捷,但听说主公还是很满意的。”容漪照着她听来的消息答着。 甄宓点了点头,自言自语道,“那曹植就是没事了。” 容漪听见了这句话,便跟道,“四公子也回来了,不过他似乎受了伤。” “四叔?”曹睿一直竖着小耳朵听着这边母亲和容漪的对话,他一听到他曹植的名字就来了劲,整个人直接从圈椅上蹦了下来。 “四叔回来了真是太好了。”曹睿将毛笔丢在桌上,“我要去找四叔玩儿。” 甄宓拉住了他,“你四叔病了,不要去打扰。” “不要,我就要去看四叔!”曹睿来了劲儿,“四叔答应过一回来就带我出去泊船的!” “不要不懂事,等你四叔养好了伤,你再去找他。” “那我现在不去找四叔泊船,我去看看四叔。”曹睿就是不想留下来写字了,他想拿他四叔当幌子。 甄宓见他不听话,故作生气起来,她撒开手,任由曹睿跑开。 曹睿见母亲不拽着他了,心里欢乐,脚下很快跑出了好几步。就在他快出门的时候,他又感觉到了方才母亲脸上的异样,脚下顿了顿,他又拐了个弯跑了回来。 “娘亲,你生气了么?”曹睿揪了揪甄宓的衣袖,他见母亲不理她,便换了个说法,“那母亲和睿儿一起去吧,去看看四叔。看完四叔,儿再回来写字。” “走嘛。”曹睿手上使着力,想拉甄宓起来。 甄宓见曹睿下了决心要去看曹植,她也不放心他一个人跑到白溪洲去,只好先站了起来。 曹睿见母亲不再生气了,一转眼就跑到了甄宓身后,推着甄宓,“母亲快走啦。” 容漪见曹睿身子小小的还在甄宓身后使着力气,母子俩实在可爱,她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于是,甄宓就在曹睿又拉又拽之下来到了白溪洲。 不同往日的白溪洲,没有了绿水环绕,也没有了白玉红桥,此刻真是徒有虚名了。 曹睿先撒了甄宓的手,一溜烟跑到了屋子里。 “四叔!四叔!”他的声音清脆,曹植在内室一下子便听到了。 很快,曹睿就跑到了曹植的床前,“四叔!” “睿儿怎么来了?”曹植伸出右手摸了摸曹睿的头。 曹睿一点都不客气,就坐上了曹植的床,“四叔受伤了么?” 曹植便掀开了锦被,露出了左肩上绑着的白布带,上面的白色已经被血迹和草药染透。曹睿甫一见到,被吓了一跳。 “四叔什么时候才能和睿儿泊船去呢?”曹睿到底是年纪小,一直惦记着玩儿。 曹植迁就着他,“很快,很快四叔就去陪你玩儿,好不好?” 曹睿点了点头,笑意盈盈的,“对了,母亲也来了呢,怎不见她进来?” 曹植听闻,怔了一瞬,很快又自然笑问着曹睿,“你母亲她在屋外?” “嗯。”曹睿又跳下了床,想再跑出去找自己的母亲。 这时候甄宓就进了屋子。 终于再见到她,终于不是在梦中,曹植有些激动,却又不得不全部按捺住。 “母亲!”曹睿将甄宓拉进了曹植的房间,甄宓本想回避,却又不能太明显的挣脱曹睿,只好随着他进了来。 “嫂嫂——”曹植已然忘记了一切言语,只看着她。 就在几天前,他还以为他再也见不到她了。如今,他魂牵梦萦的人就真实在眼前,他好想用尽一切去珍惜。 “含儿没在么?”甄宓见曹植病着,屋内却没有崔含的身影。 曹府搬来铜雀台的时候,本给崔含也安排了自己的住处,但崔含执意留在曹植身边,没人拗的过,曹植只好就和她一同住在了白溪洲。 “她去郎中所盯着熬药了,她总是不放心别人。” “她是惦记你。”甄宓笑道,向他解释着崔含的用心良苦。 曹植转而问道,“这段日子嫂嫂可好?” 甄宓淡笑了笑,反问他,“何为好,何为不好?” 曹植看着眼前她一张一合的樱唇皓齿,想起了那日他梦到的画面,一时间竟觉得喉咙深处一阵干涩。 他忙清了清脑子,不敢多想。 “二哥呢?还在许昌么?” “嗯。” “二哥应该就快回来了。” “爹也要回来了么?”曹睿转着眼睛望向甄宓,插上了话。 曹植见曹睿问话别有用心的感觉,便也问道,“睿儿在想什么?” 曹睿咬着嘴唇笑了,笑得很不好意思,“爹走之前叫我看了好多书,还没看完……” 曹植和甄宓听了,忍不住都笑了。 “敢情方才你问我你爹何时回来,不是因为想他?”甄宓揪了揪曹睿的鼻子,将他抱在了怀里。 “爹有点可怕。”曹睿一直都怕他父亲的严厉,所以就对一直带着他玩儿的四叔格外亲热。 曹植看着眼前的母子两人,心中说不清是羡慕曹丕,还是嫉妒曹丕…… 三百二十五 重围难破梦旧事,千钧一发有居心(5) 宓妃,三百二十五 重围难破梦旧事,千钧一发有居心(5) 白溪洲内,曹睿逗的曹植和甄宓两人笑意连连。舒蒲璩奀 崔含端着熬好的药,还未进屋,就听见了屋内的欢声笑语。 她没听出甄宓的声音,还以为是成姿在屋内,一时间心中醋意大起。 握着药碗的手止不住的颤抖,崔含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心情。 噌噌几步上前,她猛地推开房门,手中的汤药都被晃的洒到了地上。她怎能忍受成姿和曹植在这里亲亲密密,她却委身做着下人的活儿。 门被推开的声音很大,曹睿被吓了一跳,甄宓忙起身绕过屏风去看看发生了什么。 曹植在这一瞬,十分担心来人是曹丕。如果真是曹丕,那这误会…… 崔含怒气冲冲地上前几步,才发现迎面过来的竟是甄宓。 “嫂嫂……” 甄宓见崔含手上沾着汤药,“含儿怎么了?” 崔含这才发觉自己有些过分,“没——没什么。” 甄宓又瞧见了门口的地上洒了一些汤药,她似乎明白了,便解释道,“睿儿要来看他四叔,我便也跟着过来了。” “嫂嫂快坐,不要客气。”崔含多少还是放松了下来,至少这屋里不是成姿。只要不是成姿,她就好受许多。 甄宓掏出帕子,为崔含擦干了手,“四弟还在等你的汤药呢,还不快进去?” 崔含点了点头,有些不好意思,两个人便一同进了内室。 曹睿从原本坐着的圈椅上跳了下来,礼貌地迎了迎崔含。 崔含先将汤药搁在了曹植跟前的矮桌上,转过身去抱起了曹睿,“叫我瞧瞧,睿儿乖不乖?” 曹睿有些不自然,就显得十分安分,他只是看着崔含,不说话。 崔含状若无意地提起一句,“成姿姐没来么?” 曹植摇了摇头,“不曾。” 她竟然没来看望曹植,崔含着实意外。这等情况,夫君受了重伤,正该是妻妾争风的时候,成姿那边竟然毫无动静。或者说,其实她已经有了什么动静,只是都背着她崔含。 罢了,不想这些。她转而笑了出来,掂了掂怀里的曹睿,“睿儿是长个子了?还是长胖了?” 甄宓不免也笑了,“我瞧是长胖了。” 曹植接道,“这个年纪正是馋嘴的年纪,我记得我们兄弟几个小时候,常常为了一些好吃的抢的头破血流。睿儿前两年太瘦了,现在刚刚好。” 崔含将曹睿放下,心思转而放在了曹植身上,“子建哥现在要不要喝药?” 甄宓见曹植该休息了,就牵起了曹睿的手,“咱们回去吧,你四叔还要养病。” 曹睿虽然不愿意,但他在崔含面前也有些认生,放不开,便勉强点了点头,站在了甄宓的身边。 “嫂嫂能不能帮忙去东侧的里间拿个木勺过来?”崔含已经沿着床边坐了下来,手里端上了汤药。 甄宓答应,先放曹睿一人去院子里等她,她独自拐进了东侧的房间。 新的白溪洲屋内多室,甄宓依着从前的感觉绕进了一间屋子,却发现是书房。 她刚想离开,目光却被墙上的画作吸引了住。 正是那幅梅林图。 她暗惊,当初烧掉的画,他竟又重新画了一幅。 不知为何,她怔怔出神地望了这幅画良久。 长久以来曹植对她的情,她其实全部都体会的到。他的细腻,他的体贴,他的一切状若无意。 深浅渲染的梅林,在画布上格外逼真,虽然隔了这些时光,画布的边角开始泛黄,依旧遮掩不住曾经的美丽。 那时的她,或者说画中的她,在想着什么? 她婉转的回忆,却耐不过岁月的斑驳,旧时的倒影,再难掀起心里的涟漪。 于是,这便叫作,时过境迁罢。 “嫂嫂?” 一声呼唤,才将甄宓拉回到现实之中。 崔含见甄宓久久未回来,担心着便过来看了看她。 沿着甄宓出神的目光,崔含看到了那幅梅林图。 “哦,嫂嫂在看子建哥的画么?”崔含笑着,“嫂嫂可还记得那时候子建哥烧画的事?” 甄宓点了点头,收回了目光,“绕来绕去,没找到里间,竟绕到书房来了。” 崔含没有多想,更没有察觉甄宓是因为这幅画才驻了足,她继续着方才的话道,“后来子建哥又补了这幅画出来,我实在喜欢,搬来铜雀台后,也一直挂在屋里。” 原来是崔含的主意,甄宓不禁心上许多愧疚,如果崔含知道画中之人就是此刻在她身边的她…… 甄宓不敢往下去想。 崔含看着这幅画,也时常思绪万分。彼时,曹植似乎是属于她一个人的,是她的子建哥。而现在……崔含叹了口气,挽住甄宓,“好怀念那时候呢。” “含儿还是当年的含儿。”甄宓眉眼带着笑意,温柔地望着崔含。 崔含的心里,却再也受不住这样的夸赞了。 她知道她再也不是当年的自己。悄然间,她改变了太多太多。她又想起那日她狠心地推下成姿,其实她就是杀害成姿孩子的凶手。 或者说,她杀害了她子建哥的孩子。 崔含浑身一抖,脊背上了一丝寒意。 “娘,怎么还不走呢?”曹睿见甄宓久久不出来,又跑回了房里。 甄宓这才别过了崔含,牵着曹睿走到正堂的时候,她见到曹植竟然捂着伤口,靠在了门边。 崔含见状,连忙跑过去扶住了曹植,“子建哥你怎么起来了?郎中不是叮嘱过尽量不要动身吗?” “我来送送睿儿啊。”曹植又试图蹲下身去,一阵疼痛袭来,他强挺着,伸手揉了揉曹睿的小肩膀,“等着四叔陪你泊船去。” “嗯!”曹睿高兴,答应的格外利索。 曹植再度直起身,根本无法遮掩他瞬间纸白下来的面色。 崔含霎时慌了,心中气他,明明重病着,何必还折腾自己。 甄宓也有些担心了起来,她何曾感受不到,他想送的人,其实是她。 “四弟要安心养病。”她的话音拿捏的十分正常,是一般的亲人间的关心。哪怕心中滋味再复杂,她都能不着痕迹的掩饰住。 曹植点了点头,淡笑着,目送起她的背影。 三百二十六 低头问花花不语,为谁零落为谁开(1) 宓妃,三百二十六 低头问花花不语,为谁零落为谁开(1) 曹丕从许昌回来的那日,甄宓并没有收到任何消息。舒蒲璩奀 倒是潘月,早早的便下了铜雀台,在府外候了许久。她不知道曹丕只派人告诉了她,所以甄宓迟迟没有出现,叫她多少都有些纳罕。 不过这样最好,甄宓不来倒成全了自己。 潘月也不顾深秋露重,硬是故意穿了一件单薄的衣裳。 曹丕的马车渐渐向铜雀台下驶来,马车的纱帘挡住了他紧锁的双眉。 心事重重。 曹操在这次战事之后,返回了许昌城中,却发现许昌城似乎新上了不少变化。再度临朝,曹操发现那些汉室重臣的言辞愈加的放肆,就像不把他这个丞相放在眼里。而皇帝,也像有了后盾,明显比从前多了好多底气。 自然,这些都是要向曹丕询问的。 曹丕能说什么,他驾驭不了朝中的风向,他只能向曹操表达自己的失责。 曹操只失望地看了他一眼,留下了不轻不重的一句:你还是家中的长子呢。 这句话的意味太深长了,曹丕也听的明明白白。 作为长子,都不能为父亲分担,他这个长子还有何用?如果长子无能,那边只好交由他身后的一众弟弟。 眉尖愈发锁紧,曹丕望着纱帘外气派非凡的铜雀通道,攥死了双拳。 他应该行动了,他必须要向父相证明自己。 这次的战事,虽然曹植自己没有获得大捷,甚至还连累曹操改变了战术,几度陷入胶着,但曹植是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面对失而复得,人总是更加轻易的满足,何况是曾经失去过爱子的曹操。就算曹植这次没有战功,恐怕曹操心里已经为他悄悄记上了一笔。 可他曹丕呢,没有亲临战事,只在许昌城里,连一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老臣都无法解决。 然而,这些日下来,他是真切的感受到,朝廷,是一个比战场还要可怕的地方。勾心斗角,虽不见明血,却夺人命。 那万民之上,本不可亵渎的天子,还不是一样被人算计,被人利用。 那些进言的大臣,又有多少是真正拥戴,多少是趋利而为,甚至又有多少心怀鬼胎。多少个嘴脸,在朝上朝下是截然不同的模样。 曹丕环望着这一切污秽,终于在那一刻意识到,自己其实也置身其中。 思绪放的好远,好远,直到马车停了下来,曹丕才回神过来。 还未及掀开轿帘,车外就有人更先一步为他掀开。 女人身上的香气幽幽传来,那一瞬,曹丕还习惯性的以为自己看到的会是甄宓。 直到潘月春风满面的样子出现在他目前,他才意识到,原是他没有告诉甄宓自己归来。 “夫君。”潘月的声音带着好些撒娇,“妾身思念的人都瘦了一圈呢。”边说着,潘月边转了一个圈,薄薄的衣衫被她事先染了香气,此刻一阵魅惑。 曹丕看了看她,“你不冷么?” 潘月听不出曹丕是讽刺她的意思,反当成了曹丕在关心着她,疼惜着她。 “夫君若喜欢,妾身有什么冷的?”潘月扶上了曹丕的手臂,亲昵的挽住。 站在曹丕身后的延康,看着曹丕身边换了这样一个女人,也感同身受地为曹丕觉得为难。在延康心里,似乎只有甄宓,那样一个恬淡美好的女子,才配的上他这位淡漠倨傲的主子。 不知为何,今日少夫人却没来。延康瞧着曹丕默不作声地配合着潘月的幻想,或许曹丕是另有打算罢。 “夫君一路奔波,可觉得累了?要不来晓山堂坐坐?妾身都备好了饭菜。”潘月小心翼翼地提起,也做好了会被曹丕拒绝的准备。 然而,她不曾想到,曹丕竟然答应了下来。 潘月霎时陷入了漫无边际的幸福之中,天啊,她的好日子就快来了。甄宓,你瞧着吧。 她愈加得逞地问道,“那夫君,这些日子,有没有想我?”问着问着,面色还泛上了潮红。 曹丕侧过头,笑看着她,“嗯。” 潘月整颗心都在这一瞬间开遍了花,漫山遍野的鲜艳,映得她浑身好暖好暖。 “妾身也思念着您……”她的声音越压越低。 曹丕由着她紧紧挽着自己,一步步向晓山堂走去。 “最近你父亲有来铜雀台看过你么?”曹丕装作十分随意的,向潘月提起了潘国。 潘月摇了摇头,“自打上次来了铜雀台,就再没来过了。父亲是觉得此处是曹家,除了有大事,他也不便走动太多。” 曹丕听着,又问道,“那月儿不想父亲么?” 如此体贴的问话,传到潘月的耳里,令她着实受宠若惊了一番。 “月儿自然想念父亲……”她靠的曹丕愈发近了,如果说父亲是她前半生的依靠,那眼前的这位,就是她后半生的依靠啊。 “既然想念,就挑一天让你父亲来铜雀台罢。”曹丕一步步说着自己设好的陷阱。 潘月却摇了摇头,“这里是曹家,曹家人有曹家人的生活,父亲这个外姓总过来也不好。” 曹丕听着这话,觉得不像是潘月自己的主意,便问,“可是你父亲这么说的?” “嗯。”潘月回答的毫不含糊,“父亲说,台上有大喜事的时候,他会出席的。” 曹丕笑了出来,呵,铜雀台有了大事,潘国自然要出席,不然汉献帝的这番苦心联姻还有何作用。至于潘国自己平时不再登台,怕是担心汉献帝会怀疑起他的忠心罢。 其实,潘国已经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局面。 曹丕心中思忖,在潘国如此防备的情况下,如何才能引潘国上铜雀台呢,他的目光渐渐落在了身旁潘月的身上。 到达晓山堂之前,要路过洛芸轩,她的院门紧锁,曹丕的心被什么揪了住,脚下的步子却没有停。 潘月暗暗瞅着曹丕的神色,担心他会突然改变主意。 就在绕过洛芸轩的一角之时,两个亲密着的人迎面就遇上了甄宓。 曹丕愣住了。 甄宓也愣在了原地,她根本就没想到,她会在这里遇上曹丕,一遇还是他和潘月两人。 他不是还在许昌么,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为何她什么都不知道。 她的目光渐渐下落,视线所及,是他挽着别人的手。 三百二十七 低头问花花不语,为谁零落为谁开(2) 宓妃,三百二十七 低头问花花不语,为谁零落为谁开(2) 洛芸轩跟前气氛诡异,与此同时的白溪洲里,也是同样的尴尬。舒蒲璩奀只是白溪洲的主人,还察觉不出这尴尬从何而来。 曹植的重伤还没好利索,他就热情地将萧远请上了铜雀台。 此时此刻,他摆宴白溪洲,宴会上自然少不了崔含和成姿。 两个女人之间的不合,曹植不知;成姿和萧远之间更深的渊源,曹植亦不知。 于是,这宴会之上,曹植倒是最为轻松,却苦了其他三个人,尤其是夹在最中的成姿。 “这次能平安归来,多亏了萧兄的鼎力相助。”曹植举起酒杯敬向萧远。 现在他和萧远之间已经开始兄弟相称,分外亲热。 “萧某力量单薄,承蒙植弟不嫌弃。”萧远回敬着,笑意渐起。 崔含和成姿也都随着举起了酒杯,致意萧远。 “都是我经验太少,未曾识破敌军的埋伏,陷入了包围。还要连累父相为我解围。” “好在吴军兵力也并不强势,只能包围,无力剿杀,我才得以拖那么多天。又有贵人相助,曹某实在幸运。”曹植一句接一句的说着,一旁的萧远微点着头,认真听着。 成姿无意去看萧远,却总是会瞥见他的身姿。 虽然分开了许多年,他的感觉,还是没怎么改变。 成姿不禁回想起沈家被抄的前夕,萧远莫名其妙消失的无影无踪。他父亲本想将她托付给萧远,却无法找到萧远本人,铜鞮侯府的其他人都不能信任,最终只得叫成姿独自远走他乡。 那时候,成姿是恨过萧远的,她甚至一度觉得是萧远害的她不得不去青楼卖艺。 常在河边走,如何不湿鞋。她虽气他,却还是想为他保留清白之身,然而最终还是没能够。 萧远注意到了成姿出神的样子,心中一阵怜爱,恨不得他可以去取代曹植的位子。 “侯主可有夫人?”崔含这时候关心着问了起来。 成姿心中一动,她的目光终于投向了萧远,是啊,这个问题她还不曾想过。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身边应该不止一个女人了吧。 “未有。”萧远答的轻松,好似并不在意。 成姿只觉得呼吸紧促了起来,她恍惚觉得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听成了她心中希望的样子。 崔含好奇了起来,“侯主如此出色,人中龙凤,为何?” “萧某心中属意一人,还未得到她。”萧远举起了酒杯递到嘴前,不经意地将目光落在了成姿的身上。 “呀,原来如此,我说嘛。”崔含感慨起来,“侯主竟然如此深情,那位女子必会感动的。” 萧远点了点头,“嗯,我在等她,一直会等她。” 成姿有点无法按捺自己的情绪,她不得不也灌了自己几口酒,来稳一稳心神。 “必是一个极美极好的女子,否则怎会叫侯主大人如此不舍,如此执着。”崔含羡慕起萧远的这份感情,她多希望曹植对她也能这般。 曹植听着萧远的这番话,心中自然想的是另外一个人。 对他心里的人,他却不敢说出等她这样的话,曹植才发现,在甄宓面前,他从来没有过自信。 萧远笑了,“的确很美。” 曾经,温婉的长发,细腻的肌肤,他最爱的更是那灿烂的笑颜。 而现在,重逢之后,那样的笑颜他再未见过了。 “改日,我带萧兄和我的几个朋友一起聚一聚,互相认识一下。”曹植又拐正了话题。 萧远听闻,心中暗喜,他恭敬地拱了拱手,“萧某十分荣幸。” 他花费了那么多,为曹植补充军粮,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曹植的信任么。 这一天,来的这样容易,这样迅速。 屋内四个人正说着,卞夫人就进了白溪洲。 卞夫人听闻曹植设宴款待萧远,她也想向萧远道谢,便连忙赶来了这里,好在没有错过。 曹植见母亲来了,连忙让座,叫母亲坐上了正位。 这次萧远救下了她最爱的儿子,卞夫人理所当然地愈发喜欢萧远。 还未坐稳,她就先端起酒盅,敬了萧远一杯。想不到从前的几次安排,真的令她为曹植招揽来了这样一个帮手。 萧远忙起身回礼,得体之姿愈发令卞夫人欣赏。 成姿趁着萧远没有注意她的当口,仔细地打量了萧远的神色。 以她对他的了解,她知道萧远此人不会平白无故地帮别人如此大忙,除非他也有他自己的利益。 她想不通,帮助了曹植之后,萧远会有什么好处。 如果说是天子的封赏,那萧远已经位及侯主,更是家财万贯,这等封赏根本就是九牛一毛。 成姿疑惑起来,对萧远的怀疑愈来愈深。 席间卞夫人,曹植和萧远三人一句接一句地聊着,成姿暂时离席了一会儿,出去透了透风。 她其实猜得到,不出一会儿萧远也会找借口跟着出来。 果不其然,不到半柱香的功夫,熟悉的脚步声就接近了她的身后。 萧远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以和她独处的机会,整个铜雀台,在他眼里都不敌眼前的这一个女人。他会接近曹植,是为了这个女人;他会登上铜雀台,也是为了这个女人。 为了再度拥她在怀,他会不惜一切代价。 成姿转过身来,迎上萧远灼热的目光,“你有什么阴谋?” 问题直接而尖锐,萧远事先也料到了,此刻并不惊奇。 “妍儿在指什么?”萧远笑着靠近了她,心跳渐快。 “你会帮助曹植,是有什么图谋?不要告诉我你没有任何计划,我不会相信。”成姿冷言冷语。 萧远失神了一瞬,低声答道,“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为我什么?为了曹植能活下来,我不至于余生孤身一人?” “这样不可以么?” “算了吧。”成姿苦笑道,“你有多么自私,我会不知道?你宁愿曹植死掉,也不会帮他的。” 萧远心中暗叹,最懂他的,果然还是她。 他其实是想叫曹植在围困中死掉,那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带他的挚爱回家。 然而他要的不止成姿这一方面,他还想同时为他的事业赢来曹丕的信任,那他就要一石二鸟,不能意气用事。 三百二十八 低头问花花不语,为谁零落为谁开(3) 宓妃,三百二十八 低头问花花不语,为谁零落为谁开(3) 洛芸轩前,甄宓有些不知所措。舒瞙苤璨 曹丕动了动,想先放开潘月,潘月哪肯,暗中紧紧牵着曹丕。 好久之后,混乱的心绪被她强行压制下来,甄宓才缓缓道,“子桓何时回来的?” “夫君他是刚下马车呢。”潘月回答的倒是迅速,“奔波了许久,夫君也累了,正要随我去晓山堂休息呢。” 甄宓从始至终都没有看潘月一眼,她只注视着曹丕,问道,“是么?” 曹丕不想叫她难受,可他不能不点头。 然而,甄宓并没有像两人想象中的那般失神,她出乎意料地笑得很得体,很自然,“既然如此,那便快些去吧,我这儿就不多留了。” 如此之话,就像是对着一个宾客说的,曹丕听后,难以抑制地心痛起来。 “我会——”曹丕本想说他会来看她,却被甄宓打断。 甄宓看向潘月,“潘妹妹要好好准备些饭菜,我就不操心了。” “那是自然。”潘月得意地答着,言语中满是炫耀的意味。 “可有备上酒?”甄宓问道。 “一早就命下人端了我家潘府藏了百年的醇酿,晚上就会送到,自然是少不了酒的。”潘月句句都想表现出自己的细腻和周全,她怎能输给甄宓。 甄宓点了点头,“想来是好酒。只是子桓最喜欢咱们曹府藏了三十年的杜康。” 曹丕听闻,全然愣住,他是喜欢三十年的杜康没错,太久的醇酿他反而不喜欢。只是他记得他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甄宓如何知道。 潘月被甄宓这么一说,有些没面子,“到底是姐姐在夫君身边长久,如此了解夫君的喜好,月儿会慢慢学着。” 甄宓察觉到了曹丕的震惊,她的目的也达到了,再久留下去,面对着这两个人她只会愈加难受。她轻轻对着曹丕作了一揖,不置一言地绕过了两人,向洛芸轩走去。 曹府上宴会不断,她注意到有几次宴会之上曹丕都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她每次都去问了酒童,才知道那是藏了三十年的杜康。 她留意着他的一点一滴,比对自己还要用心。 如今他却牵着别人在自己面前,甄宓苦笑了一下,子桓,你真的好狠心。 潘月见甄宓终于走了,长长地舒了口气,她还以为自己会趋于下风,挽留不住曹丕。 曹丕没有回头,他一直在强忍着,忍着对她的思念。他对甄宓的情一旦泛滥,那方才在潘月身上下的功夫就全白费了。 他只好心中默念,宓儿,终有一日我会回来,要在家里等我。 然而这世上,没有一成不变,只有沧海桑田,一切也只会沧海桑田。 多年之后,她是等在了家中,等着他回家。而那个家,早已不是他能回去的家了…… 白溪洲里,成姿和萧远陆续回到了席位之上。两人的面上都氲着寒气,其他人却并未发觉其中的蹊跷。 方才成姿向萧远明确表了态:就算曹植有了什么意外,就算这次曹植没能活着回来,她也不会回到他的身边。 听到这种话,萧远自然会生气,从小到大,他都对成姿倔强的脾气无可奈何。但从前的事情,和这一次的相比,其实都不算什么。 席上卞夫人因为高兴,也喝了些酒,平日里卞夫人不胜酒力,今儿的话便多了些。 “我这几个儿子,和我最亲的便是子建了。” “母亲——”曹植不想让她在萧远面前说这样的话,卞夫人却借着酒劲不理会曹植。 “子桓那孩子,心思太重,子文又太能动,从来不在父母身边。熊儿一直体弱多病,总不见好。”提起曹熊,卞夫人差点流泪。 曹熊几乎常年都待在自己屋里,出入都不方便,若是在外久了总会染上各种病。卞夫人虽然膝下多子,却也心疼着他这个小儿子。 “只有植儿,和我之间,那是寻常人家母子的感觉。”卞夫人说着心里话,其实她求的也不多,她不是为了将来曹植能怎样而喜欢曹植,而是因为喜欢曹植才希望他将来会怎样。 萧远听着这些,心里头一直在思忖。 曹丕没有母亲的喜爱和支持,已然处于下风。 萧远偏偏就喜欢这样的挑战,他就是要支持一个处于下风的人。生意上,他也是喜欢铤而走险,这样回报才够丰富。这一次,他同样选择了冒险,选择了曹丕。 “夫人对植公子如此疼爱,萧某好生羡慕。”萧远也说起了场面话,试图顺着卞夫人的心意,“萧某的亲娘过世的早,最羡慕的就是有母亲疼爱的儿子。” “我是疼爱植儿,但愿植儿懂得孝敬我就好了。”卞夫人笑道。 “母亲这是自然的。”曹植上前撤下了卞夫人跟前的酒壶。 卞夫人欣慰的笑了,只觉得身子骨乏了起来,她单手扶额,不再说话。 洛芸轩里,甄宓合上了院门,无力地背倚在上面。 院内的陶菊前些日还开得丛簇,今日突然就零落了满地。这些还是曹丕去许昌前,派人送来的花苗,如今过了一秋,虽盛放了,却也应时而凋落了。 她无力再上前去拾掇这些地上的落花,只单单看着风渐渐卷起它们。 容漪手里拎着水桶,在廊下看到了倚在门上的甄宓,忙走了过来,“少夫人这是怎么了?天冷了,快些进屋去吧。” 甄宓像是没有听到容漪的劝说,她喃喃着,像是自语一般,“他回来了。” “嗯?”容漪没听清。 “子桓,他已经回府了。”甄宓又出神地重复了一遍。 容漪听了,不禁笑了,“丕公子回来可是好事啊,难为少夫人思念了那么久。”末了,她才觉得甄宓的神情不对,她紧张了起来,“少夫人?” 甄宓深凉的笑了,“他回来,再与我无关了。” “少夫人这是胡说什么呢?丕公子的事怎会和少夫人无关。”容漪上前扶住甄宓,“我们回屋去罢。” “这些陶菊就扔掉罢。”甄宓没有反抗,随着容漪的力道向屋子走了过去。 不轻不重的一句扔掉,她说的十分艰难。她是真的想扔掉么,如果是,那她想扔掉的只是这些无辜的陶菊么? 连她自己,都无从而知。 三百二十九 低头问花花不语,为谁零落为谁开(4) 宓妃,三百二十九 低头问花花不语,为谁零落为谁开(4) 晓山堂里,红烛四处,还未入夜,潘月就点亮了这些烛火。舒瞙苤璨 一时间,明黄的烛火映着一室的薄纱,香粉之气飘飘袭来,气氛极尽暧昧。方才吃饭的时候,她灌了曹丕好多酒。曹丕没有拒绝,喝了许多,此刻头脑昏昏沉沉,是快醉了。 潘月精心在内室打扮了一番,松了发髻,又换上了一袭淡黄色的轻薄纱裙。 若隐若现的身体在这层薄纱下,她的意图,十分明显。 终于,她绕过屏风,向着坐在茶案前的曹丕款款而来。 女子身上香气浓郁,却不是他熟悉的味道,曹丕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 “夫君,今晚就留在我这儿吧。”潘月说着就抚上了曹丕的前胸,暧昧地搭上了他衣襟的前衽。 潘月见曹丕一言不发,目光迷离,便知他应是醉的不轻。 “自打妾身嫁给你,妾身就没有侍候过夫君……”这是潘月心中的最痛,哪个女人会忍受的住自己的夫君从不碰自己。 “今天,就让妾身令夫君开心。”潘月对着曹丕的后耳就是一阵呵气。 曹丕虽然醉了,但心里还是知道他面对的人,不是甄宓,是潘月。 这晚,他会来晓山堂,也料到会发生什么。他一杯接一杯地喝下了潘月递上唇边的酒,毫不含糊。 所以,从他回来到现在,一切其实是曹丕自己的意愿。 既然一样要发生,他还是装的更像一些吧。 曹丕又提起酒壶,灌了自己整整一壶酒后,丢掉了酒壶。 酒壶叮当落地的声音之下,曹丕一转身就揽住了恨不能立刻栖上他身的潘月。 “夫君——”潘月惊呼,面对曹丕的主动,她浑身愈加燥热起来。 就像水蛇一般,潘月扭着腰肢,盘缠在曹丕的身上。 曹丕将她抱了起来,走到内室,就将她丢在了床上。 潘月跪在床上,想去吻曹丕的唇,却被曹丕避开。 不等潘月伸手,曹丕就利索地脱掉了外衣。潘月想多享受两人的暧昧,便伸手扣住了曹丕,不想叫他动作太快。 “夫君……”她低吟起来,滚烫的唇凑上了曹丕的肩颈。 曹丕挣脱了她的手,将她重新推回了床上。他一点都不想和她亲热,他只想快点结束,然后达到自己的目的。 潘月哪会善罢甘休,她又重新栖了过来,不停地摩挲着曹丕的后背。 “夫君——慢一点嘛——” 曹丕再不管她的感受,伸手扯掉了她的衣衫后就靠近了上来。 宓儿,都是我的错。 宓儿,我不奢求你会原谅我。 “啊!” 伴随着潘月的一声呻吟,曹丕掉下了一颗泪来。 …… 夜很深了,容漪处理完那些陶菊之后回到洛芸轩,见甄宓的窗前还亮着烛火。她靠近了些,隔着纸窗,低低唤道,“少夫人?” 过了一会儿,她见没人应声,就又唤了遍,“少夫人?” “嗯?” 甄宓的声音终于从屋内传来了,容漪便接着问了句,“很晚了,少夫人怎还没睡?” 甄宓放下了手里的东西,幽幽着问道,“几时了?” “快到子时了。”容漪估了估时辰。 都快到子时了么,甄宓有些发怔,时光流逝的好快,她看着面前桌案上的彩泥小像,小像的人却掉落了一只手臂。 她今天开了妆奁后,才发现当初曹丕送给她的小像已经碎裂,思前想后,似乎是在搬来铜雀台的途中受了颠簸。 她自己熬了浆糊,试图一点点粘好这个小像,不知不觉就到了现在。 只剩下一只手臂了,就快好了,甄宓欣慰了不少。 “就快睡了,容漪你先去休息吧。” “更深露重,少夫人仔细着别着凉。”容漪不放心地叮嘱着。 甄宓是觉得有些凉了,她紧了紧外衣,还是挡不住阵阵袭来的寒气。 晓山堂里,却是一团火热。女人的低吟一阵阵的传来。 两人都已汗流浃背,潘月更是极力扭动着腰肢,试图迎合曹丕。 “子桓——嗯——子桓——” 一直未说话的曹丕却在这时突然说道:“不要唤我子桓!” 潘月被吓了一跳,顿时一声不敢吭。他不喜欢在这种时候被人唤着名字么。 结束之后,潘月浑身都散了架,虚弱无力地瘫倒在床上,很快就睡了去。 曹丕也觉得浑身酸乏,却还是强挺着披上了衣服。 他站在地上,回身瞥了瞥躺在床上熟睡的潘月,思及方才发生的一切,喉中一阵厌恶。 他没有多留,在夜深人静之时就离开了晓山堂。 秋日的夜风无比清凉,将他的醉意吹散了好多。他绕道来到了洛芸轩之外。 高高的院墙挡住了他的视线,他已没有勇气抬手敲门。 他看着黑黑的夜幕,负手而立,出神了好久。 甄宓其实并没有睡下,她反复打量着手上的彩像,总觉得和从前相比不够完美了。 她的窗口还亮着,只不过这点微亮不足以穿透浓重的夜幕和高高的院墙,不足以令院外的他看到。 这是曹丕在娶了甄宓之后,第一次碰别的女人。 就在潘月喊他子桓的时候,他终于无法忍受了,他不想听到这个名字旖旎着从任何其他的女人口中说出。 那是甄宓的专属。 只有甄宓,才能在意乱情迷之时唤他子桓。 他的心不禁情动,他想她了,他想现在就把她拥在怀里,听她的声音。 可他才刚从别的女人那里出来,他若是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地再占有她…… 他做不到。 甄宓终于上了一丝困意,双眼酸了起来。她锁好妆奁,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到了窗前。 窗外一团漆黑,她吹熄了烛火,屋内霎时也陷入同样的黑暗之中。 渐渐地,窗外的星点月光才薄薄地透过纸窗,映射了进来。甄宓靠在窗框旁,虽是困倦着,却移不开脚步。 好久没有在这样深的夜里醒着了。 夜的静谧,虫的微鸣,她品着夜色,良久后才回到床上。 曹丕也就在差不多的时刻,转身离去。 两个人,相顾,相念,却再难相知…… 三百三十 远郊别院商机密,铜雀台上夺金魁(1) 宓妃,三百三十 远郊别院商机密,铜雀台上夺金魁(1) 曹丕一晚都没怎么睡好,第二天一早他就匆匆出了兰皋堂。舒瞙苤璨 这一次,他去了成姿所在的凝阳庭,自然,失去找郭照。 郭照因为要为成姿烧水,所以也起的很早。她万万没想到就在她从井边打完水的时候,一转身就撞上了身后的曹丕。 “二公子——”郭照手上一抖,桶里的水洒出来一些,都溅到了曹丕的衣襟上。 “抱歉,抱歉。”郭照忙放了水桶,想低头为他擦拭,曹丕却制止住了她。 “不用,我有要事问你。” 郭照这才冷静了下来,“丕公子有什么事?” “我还记得之前你说过萧远意图为我谋划。” “不错。” “可我怎么听说,曹植这次会顺利归来,都是得益于萧远的协助?”曹丕深幽幽的眸子直看向郭照的心底。 这一瞬,郭照却被他深邃的目光吸引了住,一时答不上话来。 曹丕皱了皱眉,“你说话啊?” “我——”郭照有点恍神,“侯主是想先博得曹植的信任,接近曹植后,再为丕公子获取大为有利的消息。” 此话如果是真的,那曹丕无异于如虎添翼,但如果是假的…… “不管你的侯主在做什么打算,如果他真想为我做些什么,就叫他动作快些。”曹丕其实是心中焦急了起来。 他不想再慢慢的拖着,曹植这边,潘国那边,一件一件,他想利利索索地解决。 郭照也察觉到曹丕性子变得急躁了许多,不禁关心起来,“丕公子是有什么顾虑么?” 曹丕摇摇头,退后了一步,“你且把我的话转达给铜鞮侯,其余的,不消你来操心。” 郭照吃了个闭门羹,有些心凉,但她还是答应了下来,又叫曹丕放下心。 曹丕刚走开几步,又想起了什么,折返了回来。 “如果铜鞮侯动作够快,那我最近就有一个安排,需要他的力量。” “嗯。”郭照点了点头。 “切记转达。”曹丕陷入了沉思,他在想自己心里的安排。 郭照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不知为何,难以移开视线。直到曹丕转了个弯,身影隐没于甬路的尽头,她才重新拎起了水桶。 晓山堂内,潘月迷蒙地睁开了睡眼,才发现身边空无一人。 她看着她为曹丕备好的锦被还规规矩矩地叠在一旁,才发觉昨晚曹丕并没有留宿下来。 不过她并不在乎这些。 她回忆起昨晚的贲张激烈,一下子羞红了耳根。纵然不好意思,她还是忍不住去回想曹丕*的身姿。 她将丹风唤了进来,侍候着她洗漱梳妆。 丹风见潘月脸上尽是红晕,大概也懂了许多。 “昨儿晚上,丕公子……” 丹风还未说完,潘月就忍不住啐了她一口,却是笑着道,“你这死丫头,叫你多管闲事。” “奴婢这不是为主子高兴么。”丹风为潘月挑了个鎏金钗,正想为潘月戴上。 “不要,今儿给我换个崭新的簪子。”潘月低眉在妆奁里挑了挑,拿出了她珍藏了许久都不舍得戴的一枚冷翡凤钗,那是她及笄之年,她父亲潘国给她的礼物。 “主子打扮的这么美,是要再去见公子么丕公子么?”丹凤逗起她来。 潘月冷笑一声,瞅着镜子里妖艳的自己,细声道,“我自有要去见的人了。” 潘月要见的,若不是曹丕,还能有谁。 洛芸轩里,甄宓刚起来没多久,昨晚睡得太晚,她今天就贪睡了些。 好歹还是早上,大家都有自己的事要忙,不速之客潘月就敲响了洛芸轩的院门。 起初,容漪去开门之前,还以为是曹丕来了。 她笑着拉开院门,却见到了穿金戴银,无比招摇的潘月。 笑容僵在了脸上,容漪也不禁冷下脸来,“这么早,潘主子来这里有要紧事?” 潘月笑了,不等容漪放她进来,自己先主动迈开了步子,“我这不是想甄姐姐了么,昨晚梦见了甄姐姐,一大清早的特来看看姐姐。” “可我家少夫人还没有梳妆。”容漪想拦下她,哪拦的住。 曹丕不宠她的时候,她的气焰就挺高,昨晚曹丕还宠了她,她现在愈发目中无人了。 潘月不客气地推开了房门,还在内室铜镜前坐着的甄宓还以为是容漪进来了。 “容漪?怎么这么大的声响?” “少夫人——”容漪跟在潘月身后,不知该怎么回答甄宓。 甄宓听出了两个人的脚步,她不慌不慢地继续涂着胭脂,随意问道,“是谁来了?” 潘月见甄宓如此不把她放在眼里,心里一股怒火就窜了上来。不过她决定先忍一时,一会儿叫甄宓好看。 “是我,甄姐姐。”潘月作了揖。 眼前,是甄宓的背影。 发上不着一饰,随意散于身后,如檀如瀑,连潘月一个女人都不由得怔住。 甄宓起身,迎了过来,“妹妹何事?” “我来——”潘月连话都说不完整了,她不就是想来炫耀的么,可她发现在甄宓面前,她连最擅长的炫耀都没了底气。 “嗯?” 潘月赶紧堆笑起来,“还不是昨晚梦见了姐姐,不过是大不祥之事,今早就有点担心姐姐。” 甄宓听着,将信将疑,“不祥之事?” “姐姐别误会,月儿也不知怎地,就被梦魇着了。不过都说梦是反的,想来姐姐最近会有喜事。” 甄宓淡笑着,听着她离奇的言语,不置一言。 潘月故意打了个哈欠,余音拖的长长的。 “我瞧妹妹还未休息好吧,要不要先回去?我这里没事,妹妹的心,我领了。” 潘月来都来了,哪肯轻易离去,她说出了她早已备好的话:“是好累的,昨晚夫君他留了下来。”潘月边说着,边揉了揉自己的肩。 甄宓屏紧了呼吸,尽量不露声色,“是么,怪不得。” 潘月红着脸,继续道,“姐姐你瞧我发上的钗怎样?我戴着可好看?” “好看。”甄宓轻浅答着,内里的心思已然混乱。 “夫君昨儿送的,他说喜欢看我戴这簪子。”潘月一点都不犹豫地说着谎话。当她终于从甄宓的面上读出了失神之感后,她才分外满意地笑了出来。 三百三十一 远郊别院商机密,冰井台上暗礁藏(2) 宓妃,三百三十一 远郊别院商机密,冰井台上暗礁藏(2) 几日后,曹植和杨修两人,约在了崔家别院的暗屋见面。0 这天,曹植也请了萧远过来,并向杨修介绍了他。 杨修不作声色地打量着来者,萧远倒是比较热情地拜了拜杨修。 “德祖,这是我和你提过的铜鞮侯萧远。”曹植见杨修似乎不是很待见萧远,只好主动地引荐两人。 杨修这才点了点头,意思了下。 萧远并不忌惮杨修,他面上笑的十分诚恳,“久闻杨大人威名,今日终得一见,幸会幸会。” 直到今天,萧远才知道了曹植的党羽都是何人。 原来早在曹植娶崔含之前,他就和崔含的叔父崔琰关系甚密。崔琰更是在远郊的这座别院提供了这间隐蔽的房间,凡有大事,杨修、丁仪丁廙两兄弟以及曹植就会会聚在此商量对策。 今天的小聚,一来是引萧远入幕,二来,是杨修又有了消息要和曹植分享。 上一次的双宴之上,曹操设题考验丕植二位公子。曹植正是事先得到了杨修的帮助,未雨绸缪,才得以在高殿之上表现优异,令曹操欣慰。 这一次,杨修告诉曹植,曹操想在立冬之日摆宴冰井台,到时会命各位公子当即作赋。 “其实德祖不必事先告诉我这些,即兴作赋,我也可以应对。”曹植其实心里对杨修为他泄密一事甚是担心。 “公子不是说过要未雨绸缪么。我也相信公子即兴作赋的能力,绝对不会亚于任何一位公子,只是事先有所准备,能显得思路更加周全缜密,这也是主公他最为欣赏的一点啊。”杨修解释着他的用心良苦。 曹植只好默默点了点头。0 萧远也插不上什么话,便只在一旁先听着。 杨修又和曹植聊了许多,也为曹植点明了许多最近发生的事情。 末了,到了告别的时候,萧远才十分赞叹地对杨修道,“杨大人之才早有耳闻,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相比之下,在下为植公子所做实在力微势薄,惭愧不已啊。” 杨修淡淡地一笑作为回应,没说什么。 曹植拍了拍萧远的肩道,“萧兄切莫如此客气。你们都是我曹植的朋友。” 萧远颔首一笑,眼里悄然闪过一丝戏谑。 三人告别之后,待萧远走远,杨修又悄悄拐回了曹植的身边。 曹植见他回来,便问,“德祖还有何事?” 杨修拱手道,“这萧远是个什么来历?” “他原是和父亲有些利益往来,最近母亲将他引荐给了我。怎么?德祖可有顾虑?” 杨修沉默了一下,在考虑如何开口,他也不知现在曹植和萧远的交情到了何许地步,他若是实话实说会不会引来曹植的不满。 “德祖但说无妨。”曹植察觉出了他的犹豫。都是聪明人,沟通起来分外轻松。 “他主业经商,却出入于我们中间,若无利益,怎会至此。” “德祖说的是。” “所以公子还是不要和他来往太密切了。” 曹植笑了笑,道,“德祖太谨慎了。我知道他为利而来,其实我又何尝不是为了他身上的好处?互相利用,这关系也就平衡了。” “都说愈是富庶的人,愈想得到更多,他家境已经无比殷实,竟还要更多的钱财。”杨修捋了捋胡子。 “渴望权力的人何尝不是一样呢?”曹植叹了口气,加快了步子。 杨修留在原地深思了一会儿,也跟了上来。 …… 立冬之日,冰井台。 所谓冰井台,以屋内凿井得名。不论夏冬暑寒,置冰块于井内,这样满室冰寒,可以贮存许多易于*的东西。 这一次的冰井台相聚,人并不多,曹操只叫来了曹丕、曹彰和曹植。 父子四人在一起,没有寻常人家的温馨,气氛都十分严肃。 曹植因为有备而来,这一次的冰井台赋诗又得到了曹操无上的赞许。曹彰也为曹植的才华所折服。 这次,曹丕的态度大不同于从前。 就在曹植作赋完毕之后,曹丕率先鼓起掌来,他将曹植之赋好好的赞扬了一番,所用言辞连曹操都十分赞同。 曹植见今日的曹丕如此热情,心觉奇怪,只好谦虚着不敢担曹丕的夸赞。 曹操一颗颗地捻着手上的念珠,道,“子建的确进步了许多。” 曹操对曹植的满意和赞许,正是曹丕所希望的。今日,曹操愈欣赏曹植,他日,就会愈加对曹植失望。曹丕的嘴角不觉上了一丝微笑。其实昨日,萧远就派郭照将曹植的一举一动传达给了曹丕。果然不出他所料,上一次的双宴,他就觉得曹植所谓的巧合有些离谱。 曹植啊曹植,你是在为自己自掘坟墓。曹丕并不介意顺水推舟一把,于是就有了今天这一幕。 从冰井台回来的路上,曹彰亲昵地勾上了两个哥哥,道:“你们二位都是我羡慕的兄弟啊,我曹彰怎么就憋不出一个字儿呢,今天差点又要叫父亲头疼。” 曹丕不发一言,曹植在一旁笑道,“三哥擅长什么,父亲心里都知道,不会责怪你的。” “咱们兄弟三个好久没聚一起喝喝酒了,这些日子下来,感觉都疏远了。”曹彰拍了拍曹丕的肩,转头看向曹丕问道:“要不要改天醉他个方休!” 曹植也看向曹丕,不知曹丕会做何反应。 果然就如曹植所担心的那样,曹丕婉拒道:“最近事务太多,不能分心,你们两位聚吧。” 曹植知道曹丕为何会有如此生疏的感觉,他也不好说什么,只得沉默着。 曹彰没想到曹丕会拒绝,就像被泼了冷水,他有些不爽,“那就咱们兄弟俩去喝!”说着他就在同时松开了搂着曹丕的肩,离得曹植更近了些。 多少年来,都是他们兄弟两个更加亲密,曹丕习惯了,面对曹彰的突然冷淡,他也就没有怎么心酸。叫他喝酒可以,叫他没有任何芥蒂的对着曹植喝酒,他做不到。 曹丕告辞着先行一步而去,曹植在他的身后注视了他好久好久。 “植弟你和三哥说实话,你和二哥是不是有矛盾了?” “自家兄弟,哪会。” “胡说。你真当你三哥是个粗人吗?”曹彰伸出拳头推了曹植一下,“不过植弟,三哥肯定站你这边。二哥生性冷僻,我瞧他八成是嫉妒你。” “二哥怎会嫉妒我……”曹植自语着。其实是他嫉妒着曹丕才对罢。 三百三十二 远郊别院商机密,冰井台上暗礁藏(3) 宓妃,三百三十二 远郊别院商机密,冰井台上暗礁藏(3) 离开冰井台后,曹丕去洛芸轩看望了甄宓。舒夹答列 几日未见,他发现甄宓似乎清瘦了一些,心中悄上疼惜。 甄宓为他烫了新茶,又为他摆好了茶具,就像招待一个客人一般。 曹丕看着她走来走去的身影,心中酸楚。 就在她放下茶具的那刻,曹丕覆上了她的手,“宓儿瘦了。” 甄宓第一反应就是抽开手,曹丕怔住,有些尴尬,却又故作自然地关心道,“怎么了?” 甄宓摇了摇头,“喝茶便是,何故还要动手动脚。” “几日不见……”是我想你了。 曹丕吞下了话音,顺从着接过了茶杯,呷了一口。 “最近没好好吃饭么,我瞧你瘦了不少。”曹丕盯着她愈发纤瘦的腰肢,“冬天来了,若是病了,更不好痊愈了。” “好好的,为什么要病。”甄宓浅颜一笑,几丝无奈寓于其中。 “听闻今年冬天会格外冷,不如你就搬来兰皋堂罢。”他小心翼翼地向她提起。 甄宓没有犹豫地拒绝道,“近来湘湘睡觉轻浅,一点动静都会被吵醒。夜里还是要我多看着些。” “那就把湘湘也抱来,我们一家人住在一起。” “你平日繁忙,晚上更要好好歇着,湘湘哭闹,吵了你不好。”甄宓寻着理由,只想拒绝他。 曹丕知道他是劝不动她了,只好道,“湘湘若是哭闹,岂不是也会叫你难以安枕。” “总归要有人照顾她。0”甄宓也坐了下来,她不喝茶,只看着曹丕喝。 “不过,你是有几晚没出现了,在忙什么?”甄宓装作无意地提起。 曹丕低头喝着茶,喉里闷闷地说了声,“没什么。” 甄宓静默下来。今儿,她刚听容漪说,这几天潘月每天都会请郑显给她诊脉,还一直在询问有没有对怀胎有益的方子。如果不是和曹丕之间真的发生了什么,她哪里有胆子去问郎中这样的问题。 一想到曾经只会爱抚着她,逗她开心的那双手,抚上了潘月的身体,她就一阵心寒。再想到他们两人*地纠缠在一起,就像他和她曾经的那般激烈…… 甄宓猛地摇了摇头,试图驱散脑海中的这一画面。 曹丕注意到,“宓儿?” 她冷静了下来,对着他,却是滚下了一颗泪。 曹丕慌了,想伸手去拭干那滴泪,甄宓轻轻侧了头,就躲开了他。 虽然尴尬,曹丕也没有停顿,他不能由着她再任性,他捏住了她的下颌,将她强行正了过来。 甄宓不得不面对着她,她微蹙起眉头,“你做什么?弄痛我了。” 曹丕注视着她一张一合的殷红薄唇,喉中一阵翻滚,按捺不住心中乱窜的情愫,他微探出身,就含住了她的唇。 动作之快,带翻了身前茶案上的茶杯,微烫的茶水漫了一桌,曹丕也不顾这些,吻得愈深。 甄宓被他牢牢揽住,不得不前倾着,抵上了桌沿,只觉得身前硌的生疼。她反抗着他的力道,试图靠后一些。 再不要放她,曹丕狠了心,也不管她多么难受,只想掠夺。 他干脆起身,向前靠近了她,将她整个人环在了怀里。整个过程,他的唇都没有放松她分毫。 甄宓终于挣扎不动,慢慢安分了下来,可她心里还是万般的难受。 曹丕见她变得温顺了许多,胸腔中的火焰瞬间就燃烧了起来。他猛地横抱起她,动作之快令甄宓一阵晕眩。 “还要倔强么。”他眯着眼,贴着她的耳边,不住的呵气。 甄宓不做声,僵持着。 “宓儿,真的还要倔强下去么。”他的话一点点带上了威胁的语气。甄宓正觉得不对,就只听呲啦一声,胸前的衣襟被撕开,她的一半光洁酥胸都显露了出来。 “你——”甄宓瞬间就羞红了脸,想去扯来锦被遮住自己,曹丕却抢先一步将锦被丢在了脚下,让她碰都碰不到。 “这还是白天!”甄宓蹬起了小腿,想将他从身上踢开。 “白天怎么?”曹丕坏笑着,“白天看的更清楚不是么。” “若是来了人,你——”这最后一声,甄宓暧昧地吞了下去,因为曹丕在这一刻俯身下去,含住了叫她难以反抗的禁区。 冬日里透过纸窗的温煦阳光,一层层笼罩在两个人*的身上,濛濛镀着耀眼的金边。 屋内的炉火辣辣地烧着,却远比不上两人身上的滚烫。 “宓儿……”他低沉着,凶吻着,想吻遍她身上的每一处角落。 甄宓不安地扭动着身体,心中还想抗拒他,身上却不由自主地想要再靠近他,哪怕只能再近一点,她也想和他没有缝隙地契合。 为什么偏偏是你,叫我爱,叫我恨,最终还是爱压倒了恨。 甄宓只觉得眼中发酸,泪水又悄悄涌了上来。 为什么明知你和别的女人也经历了这些,我还是那么的需要你。 曹丕,你凭什么。 甄宓忍不住捶打起他的后背,整张脸埋在了他的颈窝,低低啜泣了起来。 颈间感受到了她凉薄的泪,他一阵心疼,动作温柔了许多。 “宓儿……宓儿……” “嗯……” “唤我……唤我的名字……” 她知道他想听到什么,在曹丕愈加快速地进攻之下,她不自主地呻吟着低唤了声:“子桓……” “子桓……” “我好想你,子桓……”她的唇齿间顺从着,思绪却是止不住的翻滚。 你不是说过,只要我想你,你就会出现的么。前几个晚上,在我一个人夜不能眠的时候,在我想你到欲罢不能的时候,你在哪里? 还是你的诺言,终究会随着时光的流逝化为虚无? 你真的只是我的子桓么,只属于我的子桓么。 曹丕听着她的低喃,心中渐起暖意。他们是不是又可以回到过去的那般亲密了,他痴心着想。 伸手插进了她的秀发深处,他细抚着她的青丝缕缕,最后趁她渐入梦乡之际,悄无声息地用两人的长发打了一个同心结。 宓儿,这辈子,不管要走多远,不管能走多远。 只有你,是我的妻。 三百三十三 命里有时终需有,命里无时莫强求(1) 宓妃,三百三十三 命里有时终需有,命里无时莫强求(1) 一个多月后,已入深冬。0 “容漪姐!容漪姐!”一个小丫鬟异常激动地跑进了洛芸轩,声音之大,令在廊下生火的容漪禁不住浑身一颤。 “嘘!”容漪比划了个手势,指了指屋内,“少夫人在午休,你别作这么大声!” 这丫鬟平日里在铜雀台的药房办事,容漪也不知道她过来是有何事。 “容漪姐,大事不好!”小丫鬟喘着粗气,“郑郎中,他被人——被人打了!” 容漪一时间没听明白,“你说什么?被人打?” 小丫鬟狠命地点头,“现在人正躺在郎中所里呢,容漪姐你要不要去看看。” “可是我——”容漪看着手上刚劈了一半的柴火,想着屋内的炉火就要熄灭,她犹豫了起来。 “没关系,容漪你去吧。”不知何时甄宓已经推开房门,一股冷气之下,她的嘴边起了一层白雾。 “少夫人——”容漪没想到甄宓在里面都听了到,一时有些发怔。 “还不快去。” 甄宓催促着她,容漪这才起身拍了拍衣襟,跟着小丫鬟跑出了院子。 进了郎中所,东拐西拐了好一阵,容漪才来到郑显跟前。 郑显身上的伤口已经被包扎好,虽然没了多少血迹,但浑身上下几乎处处都是白布带,伤势便显得很重。 郑显见容漪来了,嘴角不自觉地咧了开,虽然有些撕疼,但他还是控制不住笑意。 “这是怎么了……”容漪被吓到,“好端端的,怎么会被人打了?” 郑显摇摇头,依旧微微笑着,拍了拍身边的床板,“你过来坐。0” 带着容漪过来的小丫鬟见没自己什么事了,便咳了咳,退了下去。她走之前,郑显还感激地示意了一下。 容漪不听他的话,没有坐下,她有些生气,“你是不是跟人赌博赌输了?” “我没有。”郑显拖长了声音,表示她的想法实在无稽。 “那你一定是抢了别人家的妻子,被人家打了!” 郑显被她说的哭笑不得,“在你眼里,我就是这么不堪的人么……” “那谁会没事打你?”容漪不解了,若不是惹了人,会有人这么狠的收拾你么,她瞥了瞥郑显。 “为什么会有人没事就打我,我哪知道。”郑显也是一肚子苦水。 今天他去集上抓药,给郎中所添补些药材,哪知道半路冲出来好些人,不由分说地照着他猛打。浑身是伤不说,那都是轻的,当时他就觉得一条腿似乎是断了。被人横抬竖抬的送回铜雀台,果不其然,他左腿的小腿骨硬是被人踹断了。 “如果是他们打错了人,那你真是够倒霉。”容漪叹了口气,“平日里一看就是没做多少好事,现在有了报应。” 郑显无所谓地笑笑,道,“我做的好事还不多吗,我救活了好多人呢。” 容漪瞅着他那被裹的严严实实的左腿,终于放下一直板着的脸,问道:“疼不疼?” 有她这句问候,郑显那自然是下油锅都不会疼了。 “估计要躺好些个月了,不能去给你家主子诊脉了,你们主仆俩好好照顾自己。”郑显虽自己病着,还不忘关心容漪和甄宓。 他知道容漪将甄宓视作最重要的人,不知要比他重要多少倍,既然如此,他也只好随着她的心意,将甄宓视作自己的主子。平日里他虽给铜雀台上的许多夫人少夫人诊脉,但他心底最关心的,还是甄宓。所谓的爱屋及乌罢。 郑显不知道自己是倒了什么霉,被人莫名其妙地痛打了一顿。 可事出怎能无因。 兰皋堂里,延康进来复命。 曹丕有些不悦,“我只是叫你让他受点伤,你怎么把人打残了!” “是属下的错,都是属下用人不当,那些市井流氓下手的确太重了。”延康埋低了头,等着曹丕的训斥。 “这郎中是个好人,让他受伤已经够对他不起,你还让我担负多大的罪名。”曹丕皱紧了眉头,不安地踱步。 延康觉得这次曹丕是真生他的气了,忙跪了下来,“属下有错,都是属下疏忽。” “罢了,事已至此。下一步安排妥当了么?”曹丕也无能为力。 “都按公子的吩咐办好了。”延康这才敢抬头瞅一瞅曹丕。 “安排好了就好,这次,别再有什么差错了。” “属下一定好生叮嘱,不会再叫公子失望了。”延康紧张起来。 “这次你用人可靠了?”曹丕瞥了他一眼,故意问道。 延康忙答:“绝对可靠,这郎中是在下本家的亲戚,公子且放心。” 曹丕点了点头,就叫延康退下了。 他们二人口中的郎中,此刻正背着药箱,前往晓山堂。 前来为他开门的丹凤见这次来的不是郑显,正觉奇怪,就听得新来的郎中解释道:“在下唤作罗柴,是暂替郑郎中的。” “暂替?”丹凤一边将他带进屋里,一边随意聊着。 “郑郎中受了伤,最近他负责的事儿就由我先代领了。”罗柴说起话来很恭敬。 进了屋后,丹凤将情况解释给了潘月。 “罗郎中。”潘月点了点头,打了招呼。 罗柴也回了礼,然后就开始把脉了。 将近两个月下来,她几乎每天都叫郑显过来,脉象愣是没什么动静,她也渐渐失去希望了。曹丕虽然最近经常来晓山堂看她,却也因为各种繁忙的理由拒绝留宿。看来,这次,她不会有孩子了。 诊脉的过程中,罗柴冥思着,潘月见他似乎蹙起了眉头,不禁有些紧张:“怎么了?” 罗柴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说话,潘月再好奇也只好噤了声。 许久过后,罗柴才松了潘月的手腕。 “怎么回事?郎中怎么皱起了眉头?”潘月要急死了。 “在下也不好说啊。”罗柴无奈地摇了摇头。 “到底是怎么了,你别吊着我们主子啊!”丹凤也跟着急了。 “这可能是件喜事,可在下说不好啊。”罗柴叹了口气。 “喜事?你是指——你难道是指——”潘月激动了起来,根本就不管罗柴还说了其他的话。 三百三十四 命里有时终需有,命里无时莫强求(2) 宓妃,三百三十四 命里有时终需有,命里无时莫强求(2) “没错。0在下看,您的喜脉有些微弱,这可能是喜脉,也可能不是喜脉。” “不管怎样,是有可能了,对不对!”潘月兴奋了起来,转而又觉得奇怪,“为什么之前郑郎中没提过这件事。” “若是换了别人,不会说这是喜脉的,但在下碰巧不久前刚看了一个妇人,和您恰是相似的脉象。所以在下——” “她有了孩子!对不对!” 罗柴点了点头,“所以小的觉得,您也很有可能……” 不用再听下去了,潘月已然十分满意,哪怕只有那么一丁点的可能,也算可能。 罗柴嘱咐她道,“因为还说不准,所以潘主子先别告诉别人了,等到过些日子脉象稳定之后,小的再确认一下,也不迟。” 潘月哪会听进去这样的劝告,就在罗柴告退后没多久,在她的默许下,丹凤就在晓山堂外面一传十十传百。 很快,甄宓也听到了这个消息。 容漪告诉甄宓的时候还是有些忐忑的,她没想到甄宓听到后其实并没有什么反应。 该料到的早就料到了,甄宓依旧做着自己手上的事情。 这时候,曹睿从屋外跑了过来,一脸的乐呵。 甄宓温柔地拍了拍他的脸蛋,问道:“睿儿在乐什么呢?” “方才四叔带我玩去了!” 仔细一看,曹睿裹得紧紧的棉衣下面热气腾腾的,似乎是出了一层细汗。 “这么冷的天,出了汗,当心受风。”甄宓掏出帕子,又细致地为曹睿擦了擦额头和脖颈。 她的悉心,她的温柔,她面上和煦的笑,都被刚刚进屋的曹植看在了眼里。0 屋内的人似乎是没注意到他的到来,曹植只好轻咳了咳。 轻放下手帕,她看他的目光也是轻轻的,似乎料到了他会出现。曹植回了个微笑,客气道:“可有扰了嫂嫂?” “不曾。”甄宓又看向曹睿,为曹睿理了理头发,“就是这么冷的天,我担心睿儿会冻着。” “是我的疏忽,天冷,不该带睿儿出去玩。” “娘——”曹睿揪了揪甄宓的衣角,“是儿求四叔的,不关四叔的事。功课都做完了,实在无聊,爹又整天不见人影——”说起曹丕,曹睿不满地嘟了嘟小嘴儿。 “你爹忙,你四叔就不忙吗?”甄宓教训起他来,但话音还是温和的。 曹睿乖了下来,耷拉着脑袋,“儿知错了,以后不会总去缠着四叔了。” 曹睿边说着这样的话,边暗暗对曹植挤了挤眼睛,一边的曹植会意,也回了曹睿一个眼神。 一切都被甄宓看在了眼里。这对儿叔侄,简直是一对儿孩子,甄宓终于忍俊不禁。 曹植见她笑了,也会心地笑了出来。 这时候只听得容漪在门口问候了声丕公子,曹植顿觉紧张。 曹丕一进门,先是曹睿扑了上来,曹丕刚露出的微笑就在看到曹植的瞬间凝固了。 “植弟为何在这儿?”声音虽然不那么冰冷,却也满是刻意的疏远。 曹植绕到正室来迎曹丕,甄宓还在内室。 曹植解释道:“带睿儿玩了会儿,就把他送回来了。” 曹丕瞅了瞅抱在怀里的曹睿,曹睿很配合曹植地点了点头。 “儿子乖,先进去找你娘,爹有话和你四叔说。”曹丕放下了曹睿,拍了拍他,曹睿哪听得出大人间的剑拔弩张,一溜烟的就跑了开。 曹植知道,等着他的必不会是什么客气的话。 “送睿儿去我的兰皋堂不可以么?送他去找教书的师傅不可以么?偏偏要来洛芸轩?”曹丕虽是逼问,声音却压得很低,“曹植,你真的以为我会看不出你来这里的居心吗?” 曹植被他问住,他知道他解释不清了,只好强调着,“我来这里,没有什么居心。” 曹睿跑进了屋里,甄宓见曹丕和曹植都没跟上来,就问了问曹睿,曹睿一五一十地把俩人方才的对话讲了出来。 正堂里,曹丕听见曹植说没有居心的时候,淡笑了出来,“叔嫂有别,就算子建你没有居心,也该收敛,不是么。” 曹植点了点头,答道:“日后,我再不会进洛芸轩一步。” 曹丕的眸色加深了许多,声音是不容置疑的冷酷,“不止宓儿,从此,你都不许再接近我的儿子。” “睿儿还小,二哥你何必至此。” 曹丕未曾答复,就旋进了内室之中,留曹植在原地。 甄宓见进来的只有曹丕,便关心着问道:“植弟他回去了?” 曹丕见她第一句竟是问候曹植,一时间醋意四起,他没有回答,板起了脸。他过来,本是因为他已经听说了潘月有孕一事,他担心甄宓会伤心。 此刻,他不禁也想叫她也体会体会醋意四起的感受,“潘月她有了身孕,日后宓儿凡事恐怕要迁就着她些。” 曹丕怎知,单是潘月有孕一事,就足以叫甄宓难过。他根本不需要这样的言语,就已经伤了她的心。 在曹丕看来,甄宓的反应却异常平淡。 “我已经知道了,迁就她是自然的,子桓不用担心。” 虽然会心痛,但她有的终归是你的孩子,我怎会伤及你的孩子,甄宓想着,垂下了头。 “二哥,嫂嫂——”曹植的声音传来,曹丕和甄宓都向屏风处看了过去。 曹植拱了拱手,道:“子建先告辞了。” 甄宓没想到曹植竟然还在屋里,她有些发怔,曹丕则对此毫无反应。 “植弟慢走。”曹丕的声音十分客气。 曹植转过身,不禁苦笑了一下,一步步向屋外走去。 这是他最后一次在洛芸轩了吧,他忍不住在院内都逗留了一会儿。冬日的寒意衾体,他的身子都开始微微发抖,却依旧不舍得离去。 埋在雪地里的花梗都露出了枯黄的枝茎,他却可以想象的出夏天来时这里的花繁锦簇。她悉心栽下的美好,他能够想象,也能够永远记在心里。 到了晚上,洛芸轩里只剩下甄宓一人的时候,甄宓才去了东侧的书房。她注意到,光洁的书案上多了一张薄宣。 宣纸上是她的字迹,只有六个字:所愿,相安此生。 甄宓疑惑了起来,她从不曾写过这四个字,这宣纸究竟是从何而来。 已经干涸的毛笔就搁在了薄宣的一旁,甄宓想了想,才想出这或许是曹植临走前留下的。 她看着风骨和神韵都和她的字迹如出一辙的字,心中的滋味,难以说清。 三百三十五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3) 宓妃,三百三十五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3) 初夏,屋外的世界渐渐热闹起来。舒睍莼璩风声,虫鸣,木叶的娑娑交织一起。 还没到吃晚饭的时辰,凝阳庭里就不断升起袅袅炊烟,曹植和成姿都在小厨房里忙来忙去。之前他们说好会请甄宓来做客,今儿就成了他们兑现诺言的时候。 曹植自然是有些紧张,他不住地向成姿询问自己的做菜方法可有不妥。 “如果放这些盐,会不会太咸?” “方才你说什么时候该加水?” “糊了糊了!”几个问题下来,曹植已是紧张出了一额细汗。 成姿见他这么慌乱,忍不住责备道:“我就说你做不来,你却主动请缨。” 她虽然这么说着,但她心里知道曹植会这样,还是因为他想着让甄宓一会儿能吃到他的心意。 曹植没理她,继续关注着锅内的动静。 “其实,你可以让我来掌勺,最后端出去再说是你做的——” “那怎么行!你以为宓儿那么轻易就能被骗到?” “是是是,天下就属甄宓最聪明了。”成姿无奈地耸了耸肩,她看着曹植悉心付出的样子,笑容却渐渐的收了起来。 她为曹植感到心酸。 “主子,甄少夫人来了。”小厨房里进来了一个小丫鬟,通传着。 “好了,知道,你叫郭照给她上茶,让她再等等,我们很快出来。”成姿吩咐着。 小丫鬟应了。 凝阳庭房前,甄宓见屋内没人,不想冒昧的进去。她抬起头,打量起檐下的牌匾。牌匾似乎是翻了新,上面的字看上去和曹植的手笔十分相像。 “甄少夫人快请进。” 声音从身后响起,甄宓转回头,见是郭照笑盈盈地走了上来。 郭照作了一揖,甄宓回了礼。 “成主子说让您先在正堂坐会儿,她就快出来了。天气微热,奴婢给您准备了凉茶。” 甄宓感觉到这一次郭照的态度不比从前,似乎是热情了许多。 “有心了。”甄宓谢过,踱进了了屋子。 郭照紧随其后,在甄宓坐定后,为她斟好了茶。 甄宓自顾喝着茶,并没有和立于她身旁的郭照聊什么。就算这段时间下来,郭照的态度有了些丫鬟该有的谦卑,在她身边甄宓还是觉得十分不自在。 这就是曹丕深爱着的女人,被曹丕深爱的女人。郭照垂目盯着甄宓。被一个男人捧在手心,会是非常幸福的事吧。曾几何时,她还是少女的时候,也幻想过这些。如今,在现实的打磨下,她越来越不相信男人。这大概是萧远带给她的阴影。 想着,郭照没忍住,发出了一声轻叹。 “何事生叹?”甄宓搁下茶杯,抬眉望向郭照。 郭照惊了一惊,不曾想甄宓竟然问了出来。 见郭照迟迟不语,甄宓没有追问。 这时候,屋外脚步声多了起来,陆陆续续近来好多丫鬟,每个人手上都捧着一盘菜。 只见饭菜,却不见主子。 很快,这些小丫鬟们就摆好了饭桌,又迅速的撤出了屋子。 “成主子应该就快进来了,奴婢也先退下了。”郭照尾随那些丫鬟后离开了。 甄宓见那些丫鬟除了郭照,都直接出了院子,正觉奇怪,成姿和曹植就出现在她的视野中。 “甄少夫人久等了。我这里下人不多,动作就慢了许多。方才那些个丫鬟,还是去向别的主子那儿借来的。”成姿的笑十分温煦,甄宓见了,一阵温暖。 “我瞧那些菜式花样繁多,成姑娘一定用了心。有这些美味,叫我再多等会儿,又有何妨?” “我可不敢揽下全部功劳。”成姿走到了甄宓身边,“有个人虽然手忙脚乱,专添倒忙。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什么叫专添倒忙——”曹植打断她,有些无辜。 甄宓忍俊不禁,不经意和曹植对视上,她点头算作招呼。 曹植见她笑了,顿时踏实了许多。 他也听说了潘月有身孕一事,料到甄宓心中必不会好过,才催着成姿赶紧以她的名义撺掇这个饭局。 他做不到守护她,给她幸福。 他所能想到的,所能给她的,只有让她偶尔开心一下。 而这些对曹植来说,足够了。 “好了,我们快上坐吧。”成姿提议着,三个人便围着饭桌坐了下来。 曹植先将筷子递给成姿,又递了一副给甄宓。 拿起筷子,甄宓环视着满桌珍馐,“真是有幸,竟让成姑娘如此款待。” “少夫人谦虚了。在曹府里,我也没有朋友,难得和你有知遇之感,如何叫我不好生相待?” “你该唤我嫂嫂,这样听着更是一家人。” 成姿愣了一下,内心深处,她还没有真的把自己当作曹植的女人,所以这些称呼在她听来还是有些陌生。 “你们两位有话饭后再聊,折腾了半天,我可是饿了。”曹植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让甄宓尝尝他的手艺。 几口饭菜入喉,甄宓忍不住赞道,“这道鱼烧的真好。” 听到此话,成姿意味深长瞥了曹植一眼,当中满是炫耀。 曹植有点急,便又问道:“那其他菜呢?嫂嫂可还觉得好?” “都很好啊,只是美中不足——”甄宓指了指其中一盘道,“这道肉会不会太咸……” 成姿这次是真的忍不住笑意了,曹植则一脸尴尬。 “嫂嫂可知,只有这盘菜,是子建单独做的。” “怪不得。”甄宓掩面笑道,“我还怕成姑娘嫌我挑剔,既然是子建做的,那挑剔一下也是应该。” “嫂嫂你——”曹植见甄宓和着成姿一起取笑自己,尴尬之余,更多的却是欣慰。 说不清的欣慰。 他和甄宓之间太多纠葛,如今,似是都化了云淡风轻。 这还要感谢一个人,若不是她的出现,甄宓也断不会放下戒备。曹植心怀感激地注视着成姿,这个得之有幸的女人。 “这些天心情并不好,多亏了你们,现在我觉得轻松了许多。”甄宓将竹筷横于碗上。这句话她说的甚是认真。 “可是因为潘月有了身孕的事?”成姿直言相问。 甄宓没有隐瞒,她点了点头,又在下一瞬抿起嘴角绽放了一个微笑,“原本以为会心痛许久,想不到今天就释然了许多。” 成姿听着她话语里的意思,忍不住看向曹植,而曹植也正望着她。 她看的出,他的眼中,满是期待。 三百三十六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4) 宓妃,三百三十六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4) 这顿晚饭的气氛十分轻松愉悦,直到入了夜,甄宓到了该回府的时辰,曹植才十分不舍地提议送她离开。舒睍莼璩 成姿见状,主动提出留下来收拾碗筷。 于是,曹植便陪着甄宓走出了凝阳庭。 静静的甬路上,只有两个人轻轻的脚步声。 甄宓一直微垂着头,认真踱着步子。曹植几度想打破寂静,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有多久了,他们没有这样一同走着一条路。几年前的梅林之行,似乎就是上一次的相处。 甄宓没有刻意拉开和他的距离,是因为前些日曹植留下的薄宣。 他可以写得一手她的字体。 他留下一个祝愿:相安此生。 甄宓懂得,曹植不会难为她,他所想不过是她安好。 曹植单手背后,拇指不住地摩挲着衣襟,犹豫了许久,他才开口:“也许潘月的事情我不该提,但我想嫂嫂应该知道,二哥心里一直只有你一个人。” “我并不计较子桓身边还有别人。”甄宓望了曹植一眼,又将目光投向远方,“曹家,不是普通的人家。所以这一切,我都必须包容。” 她的目光那么坚定,仿佛正吞噬着所有的不甘,曹植看得一阵心疼。 “或许嫂嫂还不知道,二哥他为了反抗陛下的指婚,曾数次去苦求父亲。”本来,曹植并不想告诉甄宓这些。可看着她鲜有笑颜,他实在难以心安。 甄宓听闻,微怔住。她仿佛想象出了他去求曹操的神色。 “其实,还有一事,因为父亲的关系,大家一直藏在心底。当初,二哥会那么匆忙的娶你,其实是因为害怕父亲将你占有。父亲当时,已经指明让二哥遣散众人,独留下你。” 这一句,彻底让甄宓伫下了脚步。 初遇那时,层层叠叠的回忆汹涌着向她袭来。他伸手抬起她的下颌,他久久凝视她的眼神,他为她斥责刘夫人,他递给她绿豆汤…… 一切如梦,彷若昨日。 “这几天休息的可好?” “夫君这么关心妾身,妾身自然十分好。” “那,我们的孩子可好?” “这孩子不乖的很,总是踢我,我瞧着像夫君小的时候。” “你又胡说了,这才两个月,孩子怎么会踢你。” “夫君还不许妾身玩笑一下么。” 声音渐渐高了起来,传进了甄宓的耳朵。 甄宓以为自己听错了,却在濛濛的泪眼中,真的看见曹丕搂着潘月沿着甬路向着她走了过来。 曹植慌了,他见曹丕还未注意到他们,便伸手捂紧了甄宓的嘴,一把 将她拉向了厚厚的树垛之后。 甄宓想挣扎,曹植却按紧了她,她只得蹲了下来。 其实曹丕远远地就看见了曹植和甄宓。 现在树丛后有了响动,两人又都不见,他自然明白发生了什么。 手下握紧了拳,他想不到曹植和甄宓竟然会这么对他。 一旁的潘月又撒起了娇,曹丕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依旧跟她聊着,直到走过了这条路。 过了许久,确定曹丕已经离开后,曹植才缓缓松了甄宓。 甄宓有些发怒,猛地起身,“为什么这样!我还不至于不敢见他和潘月!” “抱歉,嫂嫂——是我不敢见二哥。”曹植压低了声音。 “为什么?”甄宓是察觉到这段日子曹丕和曹植的罅隙,她隐隐有着不好的预感,今天她一定要明白。 “二哥他知道了我对嫂嫂——” “曹植!”她打断了他的话,她害怕听到他挑明。 “抱歉。真的抱歉。如果方才被二哥看见,他定会误会。所以子建才出此下策。” “子桓他什么时候知道的——” “就在我的婚宴上——那张诗稿,被他发现。” “那么早——那么早他就都知道了——”甄宓有些失神。 怪不得他这些天来甚是敏感,敏感她的一举一动。怪不得她再也感觉不到他的信任,再没了踏实的感觉。 她踉跄地向前走了几步后,又停了下来。 曹植看着她的背影,十分担心。 果然,她缓缓转回身,曹植怔住。 她的靥上已经满是泪痕。 “曹植——”她念着他得名字,嘴角已经控制不住地抽动,泪水越来越汹涌,淹没了她的眸子。 “你害得我好苦——” 曹植的心就像被人插了一剑,骤然疼痛难当。 他未忍住,也掉下一颗泪来。 她只觉得腿下一软,站都站不住,摇摇晃晃了身子,最后看到的是曹植惊慌失措地上前。 “嫂嫂!” 曹植紧紧将她抱在怀里,甄宓已然晕了过去。 这样亲近的拥抱已是犯矩,他还要将她送回洛芸轩,可就在不久前他才答应过曹丕再也不会跨进洛芸轩一步。 上苍啊,为什么我总是越矩的那个。 为什么我只有越矩才能接近我所爱的人! 为什么我的感情就是错的,就是不应该的! 为什么!这一切都是为什么! 曹植忍住了怒吼的心情,最终只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 竟然,连发泄,都是不能随心所欲的。 曹植望着怀里她紧阖的双眼,认真却沉重地向她道了一声:“抱歉。” 一会儿过后他就来到了洛芸轩。 容漪闻声前来开门,当她看到是曹植抱着甄宓时,惊愕极了。 曹植没有来得及解释,就匆忙抱着她进了屋子。容漪忙跟在了他身后。 “少夫人这是怎么了?可要去唤郎中?” “容漪,我不能久留,嫂嫂就交给你照顾了。我会去郎中所唤人过来。” “好,我知道了。”见曹植如此焦灼,容漪深觉奇怪,却又不敢问什么。 很快,曹植的身影就消失在了洛芸轩中。 过了一会儿,郑显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来到了洛芸轩。容漪见是他,甚是担心,“怎么是你来了?你的腿养好了么?郎中所不是还有其他人么?” “你在关心我。”郑显欣慰地笑着,手上打开药箱的动作却是一点都不耽误。 “当然!”容漪脱口而出,“走动多了你就可能永远不会复原,你忘了郎中说的?!还是你太狂妄,眼里只有你自己一个郎中!” “我还是先给少夫人瞧病,玩笑呢,咱们一会儿再开。” 她的认真竟然被他说成玩笑,容漪已经哭笑不得。 待郑显把好脉,开好方子,确认甄宓已经没事后,他才向陌雪解释道,“我不知道为什么,植公子闯进郎中所后就指名叫了我出来。还叮嘱我说什么,事关少夫人,叫我要谨慎小心着对待,不要跟别人提起。” “他这样说?”容漪也迷惑了。 郑显耸了耸肩,“所以你知道了,我不是过来逞能邀功的。” 容漪的心思已经不在这里,她开始反复思忖起曹植的奇怪之处。 三百三十七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5) 宓妃,三百三十七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5) 潘府,雕梁画栋,气派非凡,一看便知家底雄厚。舒睍莼璩潘国已是两朝重臣,其积蓄自然可观。潘国虽然年近半百,女儿却只有潘月一个,所以潘月自小都是潘国的掌上明珠。 如今,这掌上明珠就坐在曾经未出阁前的闺房里,脸上挂满了泪珠儿。 潘国在她面前来回踱步,面对哭泣的女儿,他束手无策。 “眼下月儿正蒙夫君宠爱,又得一子,曹家欲为女儿置办宴席,父亲您怎能不来?” 潘国叹了口气,道,“女儿难道不知,铜雀台上杀机重重,为父上次登台已经让皇帝心生怀疑。曹氏父子阴险狡诈,为父这一去,不知又会惹什么麻烦上身!” 潘月听闻父亲说曹丕阴险狡诈,更加不悦,“曹丕他是我的夫君,哪有父亲说自己的女婿阴险狡诈。如果他那么可怕,父亲当初为什么让我嫁给他!” “你是我的女儿,是汉臣后裔,你在他们身边,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你的视线之内——”还未等潘国说完,潘月就激动地打断了他,“难道你只是利用女儿么!利用女儿去做曹家的眼线!” “月儿,你长大了,该知晓利弊了。等扳倒了曹家,为父定求陛下给你一桩显贵之至的婚事!”潘国好声劝着,潘月却并不领情。是啊,没有哪个女人愿意以自己的姻缘为代价,去成全别人的机关算尽。 “我已经是曹丕的人,又有了曹丕的孩子,父亲你这样说,实在叫我心寒。”潘月冷下脸来,也止住了啜泣,她擦干眼泪,“如果父亲不肯参加这此酒宴,潘月就与父亲恩断义绝!” “啪”地一声,潘国没控制住情绪,一掌就掴上了潘月的侧颊。 待他反应过来,这才大惊失色,声音颤颤抖抖“女儿,为父无心——” 从小至大,父亲从不曾打过她,潘月捂着半面脸,泪水汹涌地跑出了屋子。潘国长叹一口气,今日是他冲动了,看来这铜雀台,不管是多么险象环生,他都要为着这个女儿走上一遭了。 一晃到了三日后,便是铜雀台为潘月添子设宴的日子。 一大早上,容漪抽了空闲,跑去郎中所看望了郑显。前些天郑显被曹植叫来洛芸轩后,腿伤似是有所复发,但据他本人所说,多休息些时日就不打紧。自是容漪也没有放在心上,只多看了几眼,便回了洛芸轩。 就在她回洛芸轩的路上,走到个转弯处,却听得花丛里头两个锄花的丫鬟在唠嗑。容漪本没注意,却在听到“二公子”这三个字时打住了脚步。 “你可注意到了?二公子进来总跑凝阳庭,你可知找的是谁?”一个丫鬟神神秘秘,另一个丫鬟便追问起来,“谁呀?难不成是看上四公子的人了?” “呸,你当心着点!二公子是去找那个叫什么郭照的,三天两头就跑去好几趟,你说——” “我瞧那郭丫鬟就不是什么一般人儿,现在看着愈发不是了,咱们是不是得跟她相处的好一点,万一有那么一天,也好借上光呀。” 容漪听着,愈发忍不下去,她索性咳了一咳,拐到两人跟前。 两个小丫鬟一见,立刻慌了,“容漪姐,这是打哪出来呀?” “作死的两个,给我把嘴住上!再胡说,当心我撕烂你们!”容漪鲜少这么凶悍,可今天,她是真的生气了,又为她的主子心痛。 两个丫鬟被吓得缩了缩脖子,飞也似的跑开了。 回到洛芸轩,容漪的情绪也一直没提起来,甄宓见她有些心事的样子,便关心道,“可是郑郎中有什么意外了?” “没,没有的事。”容漪牵强笑笑,“他能有什么事了。” “你有心事,难道还会瞒得过我。” 迎着甄宓细细的打量,容漪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告诉了她,“是路上听了两句闲话,少夫人莫放在心上就是。” 听闻和自己有关,甄宓怔了一怔,但想到最近事情乱作一团,便觉着有了闲话也并不稀奇。 “说是丕公子他经常去凝阳庭,还不是去主房,而是直接绕道后院,去找那个郭丫鬟……” “郭丫鬟?”甄宓一时未有反应过来,嘴里一念叨,这才恍然。心里像是飘进了什么东西,有点堵得慌。曹丕去找郭照,会有什么事。之前她们之间的不愉快,难道他都忘了么。 思绪峰转,甄宓拍了拍容漪的手道,“许是有什么事,咱们也不必牵挂。倒是难为你了,还替我操心着。” 容漪心中感动,多少年来,甄宓从未将她当做外人,这种知遇之恩,该如何报答。 她与甄宓心无罅隙,由是便也问出了接下来的话,“前些日少夫人晕倒,是植公子送回来的,最近是发生了什么事么?容漪总觉得四公子和少夫人之间,怪怪的。” 这么突然又直白的问题,甄宓根本一时无法想出怎样的回答才最合适,她沉默了一会儿,起身合拢了房门。 容漪见甄宓的这番动作,心中知道她是有所顾忌,便缓和道,“容漪只是随便问问,少夫人大可不理会我的,其实主子的事情做奴婢的是不好过问的。” “容漪你又开始说这些。”甄宓笑了笑,示意她坐下,“铜雀台虽端庄大气,却终究是个深宅后院。我被这里困住,虽说有少夫人之名,但左右不过是个孤独的人。” 容漪依着甄宓的意思坐了下来,又听得甄宓道,“你与我一直交好,有些话我早该和你说,也免了我一个人独自劳心费神。可我又担心,说与你会为你招来祸患,便梗在了这里。” 容漪见甄宓似是字字经斟酌而出,便知道她的心里,藏着的是件奇大的事情。 “容漪今生无求,只愿为少夫人分担困扰。” 甄宓思索了许久,才顺好了这句话:“其实四公子曹植,一直关心我。” 关心……细细思索,便知这当中是多少意思。 容漪震惊的连话都说不出,“如果四公子心里有少夫人——那丕公子他——” “我也是前些日得知,子桓都知道了。”甄宓苦笑一声,茶入喉中,竟不如这个笑容来的苦涩。 “植公子不是有了成姿?府上的人都说两人甚为恩爱。这样的话,少夫人也好从他心中淡去。” “曹植并非没有分寸,这件事,我和他心照不宣了许多年,一直未有大事发生。 ”这大概是甄宓第一次向别人提起曹植,忐忑之余,心却是放松了许多。倾诉,总是给人解脱。 “怪不得那日植公子将少夫人送回来后,单单找了郑显过来,大概是植公子将郑郎中当做了我们的人,免得叫别人知道传出去落人闲话。府里不比从前,现在人多嘴杂,还有好些不想看着少夫人好的。那潘月是一个,恐怕将来郭照也是一个。”容漪的心沉重了起来。 “我身子不舒服,容漪你去帮我跟子桓说声,午后的宴会我是去不上了。”甄宓起身,又坐回了床上。一条薄被搭在腿上,她拿起了一旁还未完成的绣工。 自打上次晕倒,她就受了风寒,浑身乏力。今儿也借着生病的关系,可以逃开宴会,这病也算没白得。 三百三十八 杀机诡影现铜雀,爱恨幽深融冰井(1) 宓妃,三百三十八 杀机诡影现铜雀,爱恨幽深融冰井(1) 为潘月举办宴会的这一天,整个铜雀台乱成了一团。舒悫鹉琻这样的混乱在很多人看来就如意外,而对曹操曹丕父子来说,一切恰是控制在鼓掌之中。 曹操举家阖宴,潘国事先应约,却在宴会开始后迟迟不曾出现。潘月左立难安,她察觉到曹丕一脸的阴郁,还有曹操眉目间清晰可辨的不满。 大约在宴会开始一个时辰之后,才传来有关潘国的消息。 原来潘国早在未时三刻就上了铜雀台,然而现在,他却带兵出现在许都皇宫之中。 “潘国兵变,入宫威胁天子性命,天子——”报信的人迟疑了一下,他略有顾虑的看了看曹丕。兹事体大,关系到曹丕新近的宠妾潘月,他不敢明说。潘月听闻父亲兵变,已觉胸口闷堵,几欲窒息,这个人居然又在关键之处卖关子,她只剩下浑身颤抖的份。 曹操暗下眸色,手指敲了敲玉桌,“说呀,天子——怎么了?” “天子已经命人将其擒杀。” 曹操顿合双目,长吸了一口气,“潘国兵变生事,天子断然不会留他。许都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我这个丞相也该走上一遭了。” 震惊的震惊,离席的离席,一场宴会散的这样突然。 潘月泣不成声,却依旧不忘死死拽住曹丕的手,“夫君——夫君,求求你想想办法,我父亲是冤枉的,我父亲他必然是冤枉的啊!” “你听到了,你父亲已经被擒杀,事情已无转圜。”曹丕甩开她的手,一眼都未曾看她。 “夫君,我求你了!看在我们还未出世的孩子份上,求你到陛下面前为父亲洗冤,他毕竟是我们孩子的外祖父啊。”潘月已然跪了下来,整个人都哭成了一滩水,浑身绵软无力。 曹丕停下脚步,终于回头看了她一眼,目光中却满是嫌弃与愤怒,“说到孩子,你假孕一事,我又该如何处置呢?你们潘氏父女,父亲高居人臣却兵变逼宫,女儿嫁入相府居然假孕争宠。你觉得,我还能救得了你们吗?我还会想救你们吗?”他拂袖而去,只留潘月一人怔在当场。 “假孕——”潘月猛然摇头,“我有身孕,谁敢说我假孕!罗柴!罗柴呢!” “主子别急,奴婢这就给您把罗柴找来!”丹凤不停地拍着潘月的背部,生怕她喘不上气来。 “还不快去!快去呀!”潘月并不领情,一下子就将丹凤甩了开,她还哪顾得上别的。 曹植方才也在这席上,他早已察觉出潘国兵变一事的蹊跷。眼下曹操和曹丕相继离席而去,行色之匆匆,令曹植更加坚定自己的猜想。既然他的父兄没有需要他的意思,他便独自斟了几杯好久后准备离开。不远处潘月凄厉的哭声就徘徊在曹植的耳畔,曹植瞅了瞅这个可怜的女人,走上前去。 “大概是平日听潘嫂嫂的笑声听太多了罢,乍一听到哭声,子建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呢。”曹植本是温柔的人,但在这种刁妇面前,他实在想好生刻薄一下。 潘月最厌恶旁人看她的笑话,她极顾面子,收住眼泪,冷哼了一声道:“四公子素来清高,如今看来,不过是个落井下石的俗人。” 曹植也笑了,他拍拍衣袖,轻淡地道:“多行不义必自毙,潘嫂嫂可曾听说过这句?” 潘月咬紧了牙关,憎恨地望向曹植,“如果我没记错,四公子会如此讨厌我,都是因为那天我挤兑甄宓的事情吧?我实在好奇,你与那贱人究竟是什么关系?怕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曹植面不改色,他只当潘月是信口胡诌,“子建只明白一句话,衣不如新,人不如故。甄宓是二哥的正妻,岂容你一个卑微的妾室出言折辱?哦对了,如今你已是罪臣之后,还不知道能不能守住妾室之位。”说罢,曹植便扬长而去。 潘月怒视曹植离开的方向,却什么都发作不得。又过了好一会儿,丹凤才急急忙忙地跑了回来,“主子!大事不好!” “还能有什么更坏的消息?!还不快说!” “罗郎中他——他两日前就离开铜雀台了——” “什么?”潘月难以相信般地瘫坐在了地上,眼前满是金星,只觉头晕目眩,“我到底有没有孩子……我到底有没有曹丕的孩子……”潘月疯狂地叫喊了出来,丹凤被吓得不轻,连忙后退了几步。 “丹凤!丹凤!你别走!”潘月向前蹭了几步,死死拽住丹凤的手腕,“快带我去郎中所!我要亲自去!” 丹凤不敢违拗,但又怕潘月失去控制,她战战兢兢地扶起了她,陪她一道去了郎中所。 郎中所里正是郑显在当班,容漪也在,她来为甄宓领一些治疗伤寒的药材。潘月冲进屋子的时候,这两个人着实被下了一跳。 “郑郎中,罗柴呢?罗柴他人呢?!” 容漪见潘月如此激动,连忙向她身后的丹凤询问,“发生什么事了?你们主子怎么了?” 丹凤忙解释了一下,郑显听闻,便为潘月把起了脉。 郑显搁下潘月的手腕,略有犹豫,却还是道:“潘主子并无怀孕的脉象——” “不可能!”潘月大吼了一声,“你骗我!你骗我!” “潘主子——”容漪见她样子可怜,便不计前嫌地想安慰她,却又被潘月打断,“你!你!”她挨个指着郑显和容漪,“你们!你们都是甄宓的人!我不能相信……我不能相信……甄宓,甄宓,你这个贱人!你害我!……” 容漪见潘月出言不逊,立刻冷下脸来,“你没有身孕却佯装有孕,根本是你自己的问题!与我家主子何干?!” 潘月突然大笑起来,她指着容漪对着丹凤道:“丹凤你看!她们就是一伙的,她们想打垮我!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没有!你们给我等着!我要去找子桓,我要去找子桓……”她用力的推开容漪,朝着屋外跑了出去。 三百三十九 杀机诡影现铜雀,爱恨幽深融冰井(2) 宓妃,三百三十九 杀机诡影现铜雀,爱恨幽深融冰井(2) 铜雀台上风风雨雨,洛芸轩里却是平静至极。舒悫鹉琻 甄宓因为身体抱恙,便一直呆在洛芸轩里没有出门。直到容漪从郎中所回来,她才听说了潘月的事情。甄宓万万没有想到,这么久以来潘月都在假孕争宠。可这事情又仿佛有好多疑点,她在细细缕着。 容漪一边为甄宓倒上热水,一边感慨:“这个潘月平时一直对少夫人不客气,我还以为她有什么本事,原来一切都是假的。不知道二公子知道后,会怎样生气。” 甄宓应道,“那个罗郎中不是也说她有孕了吗?难道罗柴是她的人?” “可放方才潘月失心疯一般冲进郎中所找罗柴,看上去她并不了解他啊。若是真有见不得人的勾当,潘月怎么会大张旗鼓。”容漪也疑惑了。 甄宓点了点头,“我一直在想,先前郑显莫名被人打伤了腿,紧接着罗柴就出现了,这肯定是有人事先安排好的。潘月假孕一事也必然脱不开干系。或许我们顺藤摸瓜,可以找到是谁伤害了郑显。”甄宓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双腿已经放下了床榻,“我这就去问问子桓。” 容漪见甄宓把郑显的事情挂在心上,一时感激不尽,但她又顾虑甄宓的身体,便劝道:“少夫人受了寒,这两天也不见好,郑显的事情可以搁一搁。” “我知道。”甄宓弯腰去提履,容漪连忙接了过来,细细为她穿好了。 甄宓又道:“潘月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子桓必也不会宽心,我且去看看他。” 这段日子以来,容漪已经鲜少见到甄宓主动提起曹丕,这两个人照从前明显疏远了许多。如果潘月假孕一事能闹大,或许对曹丕和甄宓来说,倒是件好事。容漪淡淡笑了,也没有再去阻拦甄宓。 甄宓交代容漪照顾好住在偏房的曹湘,独自一人出了洛芸轩。 甄宓刚沿着墙下的甬路离开,适逢成姿拎着一笼点心前来洛芸轩。成姿见甄宓脚步匆匆,便没有上前叫回她。成姿绕进了院子,把点心给了容漪后客套了几句就拜别离开了。哪知刚出了洛芸轩,就撞上了潘月。 成姿还不知道潘月身上发生的事情,两个人便打了招呼。 “甄宓可在里面?”潘月开门见山,问题十分直接。 成姿也知道潘月和甄宓之间素来不睦,便也没有察觉出今天的异常。 “方才我瞧见她沿着这条路去了。”成姿为潘月指了指方向。紧接着,潘月就只给成姿留下了奔跑而去的背影。 甄宓的脚步不敌潘月跑起来的快,很快潘月就追上了她。甄宓听到身后急促的脚步声,刚想回头看看来者是谁,她的脖颈上就感受到了一阵冰凉。 潘月右手上握着匕首,左手死死拽住了甄宓的长发,“不许喊!当心刀刃无情。” 甄宓听出了她的声音,她定了定神,问道:“你想怎么样?” “很明显,我想要你的命。”潘月逼紧了刀子,甄宓雪白的脖子上已经渗出了一串血珠。 甄宓察觉到了丝丝疼痛,她心底是有些慌乱,不知道潘月会做出什么傻事。 “杀了我,你也会死。” 潘月的刀子依旧不松,“我早就是死人一个,有你陪葬,我求之不得。”说话间,她一直逼迫着甄宓向冰井台的方向走去。 甄宓的洛芸轩是在铜雀台较偏僻的地方,离冰井台倒是最近。冰井台上人员来往极少,潘月也想到了这些,便将甄宓逼向了那里。 “甄宓,你知道我最厌恶你什么吗?”潘月一边走着,一边不忘发泄她长久以来的愤恨。“我厌恶你那不屑一顾的样子!厌恶你明明心里是嫉妒我的,还非要装作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说实话,从始至终,我都没有嫉妒过你。”甄宓一字一顿,打碎了潘月的所有幻想。 “可笑!你爱曹丕爱的入骨,你必然也会恨我恨的入骨!” “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未将你放在眼里。曹丕爱的是谁,你我心知肚明。我何必与你计较,我想要的,最终都会得到。”甄宓轻笑了一下,言语之中尽是对潘月的鄙夷。其实甄宓在自己话音落下的片刻,也着实被这样的自己吓了一跳。她从前并不是一个言辞激厉的人,虽然当年面对仇人刘夫人她也曾如此激厉过,但时隔多年,她再没有那样。这些年她的岁月静好,她与曹丕琴瑟和谐。也就是最近一年里,发生了太多意料之外的事,她的心境也大为改变。 潘月被甄宓的一句话堵住了嘴巴,只觉得胸腔之中堵得慌。甄宓,我一定要让你死,只有你死了,曹丕的心里才能有我。我会有他的孩子,也是迟早的事。 推推搡搡之间,潘月已经将甄宓带上了冰井台。 冰井台上也有许多殿宇,但除了少数可以会客之外,其余的大都存储物品。尤其是放盐的屋子,屋内凿井,井中置冰,这样整个房间终年寒冷,盐才易于保存。 潘月并没想亲手杀了甄宓,她还要在曹家活下去,还要坐上曹家少夫人的位置,所以她想了个办法,想借助冰井台的寒冷,帮她达成愿望。 潘月收了刀子,将甄宓推进了一间寒室。甄宓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她连忙反抗,却被更加焦急的潘月用刀划伤了手臂。潘月自知此事如果不利索解决,那么甄宓不死,她就难逃一死。这样想着,潘月发了疯一般地挥起了刀子,逼得甄宓不得不后退了两步。 “砰”的一声,门被潘月狠狠地关上,甄宓用力敲了敲,就只听见上锁的声音。 “开门!潘月,你不能这样!” 寒气就像没有形体的魔鬼一般,沿着甄宓的身躯吞噬上来。 “是生是死,由不得你了。“潘月冷笑了几声,妖气异常,紧接着她便迅速的逃离了冰井台。 “救命!救命!”甄宓猛拍着门,只听得到门锁被晃的铛铛响的声音,却并没有半点人的回声。初春时节,她穿的并不厚实,一炷香的功夫过去,还是无人应答。她渐渐没了力气,绝望地靠在了门上,眼前是屋内大大小小总共十余口冰井…… 三百四十 杀机诡影现铜雀,爱恨幽深融冰井(3) 宓妃,三百四十 杀机诡影现铜雀,爱恨幽深融冰井(3) 曹植从宴会上出来,绕到去了凝阳庭看看成姿。舒悫鹉琻凝阳庭内,郭照在屋内收拾,成姿却还没有回来。 “你们主子她去哪了?”曹植随意地坐在了圆凳上,郭照便过来为他斟茶。 “主子她去了洛芸轩,说是甄少夫人染了风寒,送点心去了。” “那我便等她回来好了。”曹植走到书房,挑了几本闲书,边看边等着成姿回来。 不过片刻,成姿便进了屋子,她看见曹植,有些惊喜,“你来了?” 曹植点点头,示意郭照下去。 直到郭照离开了屋子,曹植才问,“可是去了嫂嫂那里?” 成姿见他开口就是甄宓,便开起他的玩笑,“要不是因为我去了洛芸轩,你才不会在这里等我。” 曹植搁了书卷,难得见成姿这样逗趣,他也奉陪起来,“夫人这是怎么了,可是嫌我不够体贴你了?”说罢,就去装模作样地牵成姿的手。 成姿推开他,道:“别胡说,我可不是你夫人,你夫人可是在白溪洲等你的那位。” 曹植笑了,“好好好,不寻你开心了,嫂嫂风寒可好了?” 成姿坐了下来,道:“上茶,我便说与你听。” 曹植立刻为她斟好了茶,还试了试水温。成姿摆摆手,边喝茶边道:“她不在屋内,我并没有见到她。” 曹植立刻有一种被欺骗的感觉,不过既然甄宓可以离开房间,就说明风寒并不严重,他多少也放下了心。 “方才的宴会不欢而散,我便来你这里讨点茶喝。”曹植说着自己的来意。 “潘月在曹丕跟前风头正盛,又孕得一子,宴会怎么会不欢而散了。” “潘国兵变,被天子毙杀当场,潘月疯了大半。”曹植简单答着。 成姿听闻,十分震惊,她复又想到方才在洛芸轩与潘月匆匆的照面,“奇怪——方才我见到她,她还在找甄少夫人,并没有大难当头的迹象啊。” “不妙,她怕是想找宓儿的麻烦。”曹植立刻攥紧了拳头,他站起身来,在成姿面前来回踱步,“我必须得去趟洛芸轩。” “曹植,甄宓有什么麻烦是曹丕该担心的,你这么紧张,是想让别人说闲话吗?”成姿实在有点看不下去了,她知道近来曹丕跟曹植的关系十分紧张,她实在担心曹植自己也会惹上大麻烦。 “姿儿,你还不了解我吗?对我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她,我可曾在乎过别的?”曹植一口喝光了茶杯里的茶水。 “你且等等。”成姿拽住了他,劝他道:“甄宓未必就遇上了麻烦,你这样冒冒失失,若是遇上曹丕,该如何解释?不如等等,若潘月真的对甄宓不善,你再以朋友的身份去帮助,也未尝不可啊。” 成姿句句在理,曹植的焦急终于被按捺下去几分,他回身挥袍坐了下来。 夜渐渐深了,曹操坐在前往许都的马车上,身旁坐着曹丕。 “潘国这件事,丕儿你处理的十分利索。”曹操闭着双目,不停地转动着手上的念珠。 曹丕没有答话,他的目光一直落向朦胧的纱帘之外。潘月潘家的事终于告一段落,他和他的宓儿又可以回到从前两个人亲密无间的生活了。这些天他面对潘月强颜欢笑,实在违心。长久以来,恐怕只有在甄宓面前,他才能做片刻的自己。 “丕儿出神了?”曹操半睁开双目,盯着对面的儿子。 曹丕点点头,答道:“不知道许都皇宫中现在如何了。” “尽人事,其余就待天命了。”曹操拍了拍曹丕的肩膀,“潘国能有今日,都是丕儿你的功劳。” “儿也只是尽人事罢了。”曹丕谦虚谨慎着。 其实曹操所言不虚,暗算潘国一事的前前后后都是曹丕的想法。自从潘月被汉天子指配给曹丕为妾以来,曹府就多了双盯着的眼睛。曹操生平最厌恶被缚住手脚,他便把除去潘国的任务交给了曹丕。 曹丕命延康打伤了郑显,由是换掉了平日里给潘月诊脉的郎中。新来的郎中罗柴,则是延康的表亲,一心为曹丕办事。曹丕一面假装宠爱潘月,一面吩咐罗柴让潘月误以为自己怀孕。曹丕又借潘月有孕一事向众人提出举办宴饮。潘月为争面子,请求她的父亲潘国登台做客,潘国拗不过女儿,便在这日上了铜雀台。 曹丕早已命人盯住潘国的动向,提前在潘国必经的路上做好了准备。曹丕佯装神秘,跟随曹操拐进一间偏僻的空房。潘国果然中计,出于好奇,他悄悄跟到了空房之外。 曹操和曹丕在屋内谈论起曹操在许都的驻兵。 “埋伏已毕。今日酉时攻进皇宫,即刻擒押天子,举大事。” 这一句被守在外面的潘国听个一清二楚,他立刻顾不得宴会一事,风风火火就骑快马离开了铜雀台,向许都皇宫驰去。 潘国手下也有一股精锐步兵,他调动这些人将许都皇宫围了个水泄不通。然而就此之前不久,曹操派人向天子通风报信,信说潘国即将造反,建议天子事先布下埋伏,以便一举拿下逆臣潘国。 汉天子刘协将信将疑,但性命攸关,他只好听从曹操安排。 果不其然,潘国带兵进入皇宫,与事先守卫在皇宫中的禁卫厮杀起来。逆臣兵变之名坐定,刘协震怒之下,下令当场诛杀潘国。 载着曹操和曹丕的马车很快就到了许都宫城之外。 马车停下,曹操从马车上利索地跳下,理了理衣袍的下摆,回头对曹丕道:“皇帝已经疑心我们曹氏一族很久了。丕儿,你知道为父对此作何感想吗?” “还请父亲明示。” “潘国忠心耿耿,却命丧旦夕之间。”曹操眯起了双眼,盯着一双戏在空中的燕,继续道:“天子防我、猜我、甚至想杀我,可又奈我何?” 曹操笑了,就如一贯的爽朗。 曹丕看着父相的背影,听着上空燕雀的声音,这一天,许都的春天真的来了。 三百四十一 杀机诡影现铜雀,爱恨幽深融冰井(4) 宓妃,三百四十一 杀机诡影现铜雀,爱恨幽深融冰井(4) 从甄宓离开洛芸轩到现在,已经过去将近一个时辰了,容漪站在浓重的夜色里,心中总觉得不安。舒悫鹉琻若是甄宓决定今晚在兰皋堂留宿,她必会遣人过来知会自己,容漪越想越加担心。她回忆起那次她与陌雪染了风寒,未有发现甄宓彻夜未归,险些害甄宓和她的孩子丢掉性命一事。 她索性去了一趟兰皋堂,然而院门紧闭,来回应的小厮说曹丕早已去了许都。 这更加奇了,现在已经将近子时,除却兰皋堂,甄宓应该没有别的去处。容漪不知该如何是好,彷徨间,脚下却鬼使神差地向白溪洲走去。 白溪洲院门虚掩,但房间已是一片漆黑,看来主人是睡下了。容漪上前走到台阶上,想敲门,却还没准备好面对曹植之后第一句的寒暄。 哪知道这时候正堂突然亮起了一豆烛火,容漪忙退后了一步,却不及屋内的人动作更快。 “子建!” 崔含欣喜地推开门,当她看到是容漪立在门外时,瞬间失望了许多,转而又是好奇,“怎么是你?” “奴婢见甄少夫人久久未归,便想着会不会是在您这儿……”容漪作了一揖,“深夜叨扰,实在抱歉。” “没事,我也未睡——”崔含的声音明显低落下来,“你且去凝阳庭看看,最近嫂嫂和成姿走得甚近。” 容漪听出了崔含似有抱怨的语气,便也未再留,匆匆作别后就离开了白溪洲。 其实容漪会来白溪洲并不是为了崔含,她是想找曹植,曹植毕竟是曹家的四公子,找起人来必会方便许多。既然曹植不在白溪洲,那便是留宿在了凝阳庭。 与别处不同,凝阳庭倒是烛火通明,容漪隐隐觉着甄宓就在里面。 容漪轻轻叩响了房门,曹植闻声,前来开门。 “容漪?”曹植说不清看到容漪的这一刻,他心里头是怎样的滋味。惊喜和好奇,大概各掺一半。 “深夜来访,容漪实在冒昧,敢问甄少夫人可在这儿?”容漪不敢抬眉直视曹植。 “嫂嫂不在。”曹植立刻追问,“怎么?你找不见她?” 容漪有点顾忌屋内的成姿,便后退了一步,低语道:“四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曹植合上了房门,随容漪走到了院落中央。 “一个时辰前,少夫人就出门去了,现在还未回来。二公子去了许都,奴婢实在不知少夫人去了哪里,只好来找四公子想办法。”容漪焦急地说着。 一个时辰前……曹植粗算了下,那大概就是成姿见到潘月的时候,不知不觉他的眉头已经拧成了一团。 “我大概知道她在哪了。你不要着急,先回洛芸轩等着,我会带嫂嫂回去的。” 曹植说的笃定,容漪听了,放心了大半。她看着曹植匆忙而去的背影,在夜幕下模糊了轮廓。她不禁好奇起他对甄宓的感情,到了如今还有多深。 晓山堂里,潘月毫无睡意,满脸都是泪痕。她本想赶去许都,去为父亲尽最后的孝心,可大约是曹丕下了令,她半步都不能离开铜雀台。 烛火摇曳,时光在流淌,每一刻的逝去都让她想到,甄宓的生命也在随着时光流逝而去。 “父亲,月不能见您最后一面,就拿甄宓的命来祭您。”潘月双手合十,闭紧了双眼,口中如此低语。 “四公子你不能这样进去!” “我们主子已经歇下了,你不能闯进去!” 门外突然想起了丹凤焦灼的声音,潘月听着,冷笑了一声,这世界是越来越热闹了。她收起祭奠父亲的悲伤,面无表情地望向了已经推门而入的曹植。 “四公子半夜擅闯女子闺房,若是传出去,怕是叫人笑话。”潘月摩挲着手指尖新涂的丹蔻,眼里尽是嘲讽。 曹植三两步上前,并不给她反应的余地,一只手死死地扼住了潘月的喉咙,逼得她不得不站起身来。 “你!你不能这么对我们主子!”丹凤被这场面吓得不轻。 “滚!”曹植一声怒喝,惊的丹凤连连退步。 “丹凤你先出去。”潘月的面色已经发红,她指了指门外,示意丹凤。 “可是主子——”这样可怕的场面如何叫丹凤放的下心,可主子的命令就是命令,她还是退了出去,掩上了门。 “甄宓在哪里?”曹植的手加了力,潘月明显感到呼吸的不顺,她死死闭紧了牙关,不肯吐露一个字。 “快说!”曹植原本修长的手此刻骨节暴起,像是蓄了全身之力。 “我、不知道。”潘月痛苦地闭上了双眼,她心中吃准了曹植不能把她怎么样,所以痛苦归痛苦,她并不害怕。 曹植心急如焚,只要想到甄宓现在或许身处险境,他就无法控制手上的力道。其实潘月想错了曹植,如果她知道曹植对甄宓长久以来的感情,她才会知道曹植这次狠毒的下手,根本毫不含糊。 潘月的眼前已经逐渐漆黑,是血脉不畅的缘故。眼见着自己马上就要窒息而亡,潘月终于嘶哑着喊出来:“冰井台,冰井台的寒霄阁——” 曹植这才松开她,将她推向一边。潘月浑身无力,半身瘫软在茶案之上,衣袖带翻了好些个茶杯。 “为什么——为什么连你也要护着她!你们都护着她!四公子——这些事与你何干!”潘月还陷在方才的惊吓中不能自拔,她终于发现自己看错了曹植,曹植温文儒雅的背后居然能下如此狠手。她想不通啊,她真的想不通。 曹植鄙视地看了她一眼,沉下嗓音道:“你应该庆幸来找你算账的人是我,如果换了二哥,你片刻都活不下去。” “子桓……为什么!为什么!”潘月就像发疯了一般,她“哐当”一声扫翻了案台上所有的茶具,又转而跑到正堂的樽前,摔掉了所有的摆设器皿。 “父亲死了——甄宓,甄宓——是甄宓杀了父亲——一定是的——我要杀了她!”潘月开始胡言乱语起来,整个人都失去了理智。 曹植合上房门,对门外还在战栗着的丹凤说道:“锁上房门,潘月不得出晓山堂一步。你们主子疯了,若是有了差池,拿你来问!” 丹凤连连点头,她立刻就遵从了曹植的吩咐,咔嚓一声就扣上了门外的锁。 三百四十二 杀机诡影现铜雀,爱恨幽深融冰井(5) 夜已过半,冰井台的寒霄阁里。+看书网言情内容更新速度比火箭还快,你敢不信么? 甄宓蜷缩在地上,双目紧阖,重重的寒气包裹着她,冻得她几度陷入昏迷的状态。 这样冷的感觉,像极了那年的除夕。她从单宁所在的郊外回来,竟不期然看到曹丕守候在城楼上的身影。大雪刚过正是最冷的时候,寒意彻骨,他竟然就傻傻的站在冰封的天地之中。 她记得,那时候她还恨着他将她据为己有。她对他的心,比当时的天地还要冰冷。 “你回来了?”他艰难的开口,却是抑制不住脸上的笑意。 “嗯。”她记得她只是轻轻回应,心里却不知怎的,微漾起了一圈涟漪。 “故人可安好?”他这样关心。 “嗯。”她还是不肯放下对他的心结。 直到她碰到了他冰凉如铁的手,他猛地瑟缩回去,生怕自身的寒意传到她的身上。那样的谨慎,那样的呵护,她怎能不动容。 “子桓……”一个剧烈的寒颤让甄宓半睁开双眼,她感受到自己的睫毛都凝上了冰霜。 她不禁去想,那一晚等在冰天雪地中的曹丕,原来也承受过这般彻骨的寒冷。 眼前的十余口冰井都不停的冒着白气,甄宓想喊一声求救,却是彻底哑了嗓子。 她终于有些怕了,她怕她如果就这样逝去,她的睿儿和湘儿谁来照料,她的子桓,又会如何悲伤。她有千万个不舍,却只能在这痛苦的挣扎中,又渐渐失去意识…… 曹植只身一人跑去了寒霄阁,呼啸的风吹过耳边,他脑中却只有一个念头:宓儿,你要坚强。 寒霄阁紧锁的门就像是一道屏障,他找不到开锁的钥匙。隔着半透明的纸窗,他隐约看到了她蜷缩一团的身影。整颗心就像被人揉碎了,他顾不得一切,一脚猛然踹上门去。 “哐当”门锁撞击的声音十分响亮,却并不见打开的迹象。 “咣咣咣”,他不顾脚下的疼痛,对着门连踹了几下。他的额头都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生怕他晚了一刻宓儿就会失去性命。 终于,合紧的门还是被曹植踹开,霎时,柔和的月光洒进了屋内,笼罩住甄宓已经冻僵的身子。 曹植没忍住,不觉滚下一颗泪滴。 如果她死了,如果她就这样离开,他不知道他还能不能活下去。 曹植将甄宓抱在了怀里,他感受到她身上寒冷如冰的温度。 “宓儿……”他试着轻唤她,企图唤回她的意识。可她紧阖的双睫已经覆盖了一层薄薄的冰霜,她哭过,想到这里,曹植只觉胸口一阵揪痛,下意识更加抱紧了她。 他垂下头去,小心翼翼地用自己的侧靥去贴她的侧靥,她的气息微弱,他却还是感受到了。他的心不禁怦然而动,“宓儿……我来了。” 他抱着她离开了寒霄阁,就近找了一处偏阁。偏阁里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曹植却管不了那么多了。甄宓若再这么冷下去,一定会有性命危险。 曹植利索地解开了自己的腰带,将衣袍脱了下来,裹到了她的身上。他开始搓手,搓到手心发烫,才覆到她的额上、面上、颈上…… 不管他多么用力,甄宓的体温都没有任何的起色。 不行,太慢了,曹植摸着她身上穿着的冰冷衣物,心中低语。他犹豫了一下,却还是解开了她的衣扣…… 她的衣物被褪下,只余一层薄薄的中衣。曹植已经顾不得多想,就躺下来,将她紧紧抱了住。 曹植将自己的衣袍盖在了他们紧贴的身躯之上,似乎这样,他看不到他的越矩行为,心里就不会太过愧疚。 昏迷中的甄宓感受到了周身的一阵暖意,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她在朦朦中不由向他蹭的更近了。 曹植心头一阵柔软,他温热的手掌覆上了她的面颊,“宓儿,不要怕,会好起来的……” 她没有血色的双唇就在与他咫尺的距离内,让他想起了曾经那个冲动的吻。心头涌上了一阵愧疚,他能想到,为了他不该有的这份情,她的心里也背负了多少重担。 这双唇就在他可以碰到的地方,她是没有防备的,可他却再不想趁人之危了。如果她不爱他,那便不爱,他不再强求了。家中的二哥是曹丕,家中的二嫂是甄宓,他不过是他们的四弟。他像突然想明白了一切一样,他终于发现自己长久以来的执念是多么荒唐。 曾经,他甚至想得到她的爱,或者得到她的留恋。 此刻,这些都不在重要了,他只求她立刻醒过来,只求她从此的生活平安静好。 如果他、曹丕和甄宓这三人里一定要有人受伤,就让他做受伤的那个好了。从一开始,就是他的错,他必须要为自己的错误承担一切痛苦的惩罚。 夜更加深了,在甄宓渐渐回温的呼吸声中,不知不觉一个时辰过去了。 曹植一直保持着同样的姿势抱着她,此刻,他难敌困意,进入了浅眠的状态。这时候,甄宓慢慢醒了过来。 甫一睁眼,近在咫尺的便是曹植的脸,甄宓心底一颤。她并没有什么激烈的反应,其实方才她虽在昏迷中,但依稀可以感觉到有人来救她,她也依稀有预感,来人必是曹植。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他救她了。深山里被歹徒绑架,他一直陪伴在她身边;她坠入寒泾潭中,也是他入水救她。似乎有危险的时刻,他就会出现。面对曹植长久以来的深情,甄宓并非没有一点感动,只是这感动她不能表现出来,毕竟这样的感觉稍有差池就会给他人造成不该有的误解。 甄宓并没有惊动曹植,虽然她注意到自己的外衣被曹植褪掉,丢在了一边。 她还记得,曾经曹丕说过,只要她想他念他,他就会出现。可多少次她想他念他,出现的人都不是他,而是曹植。 周身的寒意还未全部退去,甄宓依旧有些瑟瑟,她看着曹植环住她的手臂,轻轻闭上了双眼。 三百四十三 寒霄一枕梦一场,漫漫轻云露月光(1) 宓妃,三百四十三 寒霄一枕梦一场,漫漫轻云露月光(1) 这或许就是曹植一生都不会忘记的一天。舒悫鹉琻 他迷蒙地从浅眠中清醒,睁开双眼便看到了甄宓。今晚月色迷离,浅淡的光华晕在他朝夕牵挂的人的面庞之上,朦胧生辉,令他目不能移。她的一缕细发贴在额边,他忍不住伸手去为她拨开。这时候,甄宓察觉到曹植的动作,她睁开了双眼。 见她醒来,曹植又惊又喜,惊喜之余又意识到自己搂抱着她的行为会令她十分气恼,于是曹植匆忙松开了她,独自一人站起身来。 “抱歉——”他刚想道歉,话音却被甄宓打断。 “多谢子建。”甄宓掖了掖身上披着的长衣,不想让曹植看到她的中衣。 “嫂嫂没事就好,嫂嫂没事就好。”曹植就像木讷了一般,嘴里一直重复着这一句,连笑容都不自然了许多。他万万没想到甄宓居然不与他计较,他的一颗心顿时温暖了起来。 曹植自己也只穿着中衣,此刻在夜色里白花花的,他走去拿起甄宓的裙裾,只觉触感十分冰凉。 “嫂嫂再等等,衣裳还凉着。”曹植说着,就将冰凉的裙裾抱在了身前,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捂热。 甄宓注意到他的细心,不知不觉眼中温热了许多,她想开口说点什么,却哽咽在喉咙,什么都说不出。 曹植索性坐在了地上,搓着手里的裙裾,“究竟发生了什么?嫂嫂为什么会在这里?” “都过去了。还好你来救我,寒霄阁里是真的好冷。”甄宓略有玩笑意味地笑了。 “嫂嫂不要自欺欺人了。我知道是潘月害你,你就不与她计较了吗?今天,潘月如果没有被成姿看到,就连我都无法赶来救你。她这是要你的命!子建会将此事说与二哥,也让二哥看看他娶进门的是个怎样狠毒的女人。”曹植有些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他一想到受苦的一直是甄宓,他就压不下这口气。 “这件事自然不能就这么过去,我只是想稍稍体谅她的苦衷。听说她并没有怀孕,她这些日子来的希望都不见了,她反应激烈也是情理之中。对一个母亲来说,孩子是最重要的。” 甄宓说的心平气和,曹植注视着她,只有心疼。“我知道你素来心善,潘月的事情我来处理好了。” “并非我心善,这是我的家事,你插手只会惹人嫌隙。何况,其实这只是子桓的家事……”她的声音低了下来,眼中有些闪烁。 曹植叹了口气,道:“嫂嫂,你是知道的,我被人如何嫌隙都无所谓。我在乎什么,你一定是知道的。” 曹植的话音十分笃定,甄宓垂下双睫,不知该如何直视面前的男子。 “曹植。我们之间有很多事其实不该言说,说出来只会伤了彼此的和气。你对我的好我全部记在心里,只是除了感恩,我对你不可能再有别的想法。” 曹植笑了笑,无比苦涩,“嫂嫂可还记得,曾经我问过你。如果我不是家中的四弟,如果我是二哥,你会不会爱上我。当时你说,不会,不论怎样你都不会爱上我。”曹植的眼中幽幽,过去的场景一一飘过,他忍着这份心酸继续道,“如果现在我再问这个问题,嫂嫂的答案会有不同么?” “曹植,你知道,世界上的来来去去皆有因果。我无法设想你说的情形,也无法给你什么回答。” 曹植伸出手,想去将甄宓的碎发捋到她耳后,手却僵在了半空。 “这就够了,宓儿。这就够了。”曹植心满意足地笑了,他尴尬地收回半空中的手,长长舒了一口气,“你没有说不会爱我,这就足够了。” 甄宓怔了住,她其实根本没有细想曹植的问题,她只是给出了她认为该给的答案。只是现在,她见到曹植如此欣慰的表情,她的心终于不受控制地颤动了一下。是啊,她终于开始思量,如果她后遇到曹丕,如果她的身边只有一个如此倾慕于她的曹植,那她的心又该属于谁。眼前的男子温柔体贴,才华横溢,心思细密,她是不是真的会爱上他? 甄宓猛地摇了摇头,她必须遏制住自己的思路,她知道她这样想已经是对曹丕的不忠。 “其实每次见到嫂嫂,我都有很多话想与你说,似乎只有与你说了,心中的结才能解开。”曹植没有注意到甄宓的神情,今晚的机会实在难得,他恨不得把此生所有的话都与她说得干净。 “子建,我未必是懂你的人。你还有崔含和成姿。” “成姿的孩子,不是我的。”曹植看着甄宓对此惊愕的神情,又笃定地说了一遍,“她的孩子,不是我的。” 甄宓的确很惊讶,她还是继续听曹植说下去。 “成姿是我在青楼遇到的女子,因为和你相像,我才多留意了些。回府前我路过那里,见到成姿被人凌辱有了身孕,为了化解她的难堪境遇、也为了化解我自己的,我才将她带回了曹府。” 甄宓怎会不懂他想化解的是什么,她一直沉默着。 “出游的那半年,我真想就此一走了之,就此离开曹府的一切。只是我终究舍不得,舍不得从此见不到你……” “子建……”甄宓有些不敢往下听了,她想打断他,可曹植积蓄了这么多年的感情,怎么可能会轻易的被打断。 “可是你一直在拉开与我的距离,你一直恪守着与我的叔嫂关系,哪怕我只是想看你一眼,你都会退避三舍。” “对不起,子建……” “所以我就想,我该怎么自然地回来,让你以为我心里已经没有你了,让我可以光明正大的接近你。我带回了成姿,也娶了崔含,我的身边一时间有了两个女人。”曹植的目光落寞起来,他忘了忘窗外的月光,“可我心中,从来就不想有这么多人。” “曹植,不要说了。”甄宓垂下目光,根本无法直视曹植灼热的眼神。 “不,我想说,我有好多话想说。恐怕此生只有今天,不会有人来打扰我,宓儿,给我一次机会,这一生,只这一次。” 甄宓再度沉默了下来,或许她是该给他说话的权利,毕竟那是她欠他的。他无怨无悔的付出了这么多,她却不能回报任何,只有静静聆听他的倾诉,或是说情愫。 三百四十四 寒霄一枕梦一场,漫漫轻云露月光(2) 宓妃,三百四十四 寒霄一枕梦一场,漫漫轻云露月光(2) 晓山堂里,潘月在疯狂地摔了几乎所有的摆设之后,终于安静了一些。舒悫鹉琻不行,不能这样坐以待毙,潘月抓狂地揪住自己的头发,我要出去,我要出去! “丹凤!丹凤!”潘月猛敲房门,丹凤闻声,战战兢兢地靠近了一些,隔门应道:“主子,我在呢。” “放我出去,快放我出去!”潘月疾声厉色,吓得丹凤退后了一步。 “不可以啊,四公子吩咐了,你暂时不能出去啊。” “我是你主子,还是曹植是你主子?!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小蹄子!当心我出去之后撵你回乡下家里继续给人备寿材!”潘月恶狠狠的威胁起来,她敲门的力气更大了。 丹凤紧咬着牙关,这也不是那也不是,最后还是依着自己主子的话,把门锁打了开。 潘月猛地撞了出来,扬手就给丹凤一个耳光,和她的声音一样清脆:“作死的小蹄子!等我回来收拾你!” 丹凤捂着半张红肿起来的脸,低低啜泣了起来。 潘月跑出晓山堂,心中自知不能再去冰井台,凭她的能力肯定是拼不过曹植的。她便换了一个法子,径直向白溪洲走去。 白溪洲里崔含刚刚失落地熄了烛火,复又听到敲门的声音,然而欣喜再度被出现在门外的潘月泼灭。 “你?”崔含想不明白潘月会来白溪洲做什么。 “含妹妹还在这里等着四公子么?”潘月出言不逊,毫不留情。 崔含无比反感,她皱起眉头,问道:“你什么意思?你到底来做什么?”她也听说朝廷上潘国犯了事,已经被皇帝处死,现在潘月难道不是应该独自悲伤哭泣么,怎么来了白溪洲。 “含妹妹还以为自己能等回来四公子么?”潘月变本加厉的刻薄了,她看到崔含的怒气就知道自己一定会得逞,她要的就是戳中崔含心中的禁区,她就是要崔含难受。 “放肆!白溪洲这里,岂容许你说这种话?”崔含果真更加怒了,或许她的怒更是因为她真的害怕潘月会说出什么。 “四公子心里有了别人,一个人的白溪洲,含妹妹该如何是好?” 崔含的目光黯淡下来,“你说成姿,这很正常。子建他不只有我,他去成姿那里我没什么怨言。倒是你,休想来挑拨我和子建的关系。”说到这里崔含不禁猜想,会不会是曹丕安排潘月来的,毕竟在她的记忆力,曹丕对曹植是一点手足之情的不顾。她新婚后的第一个早晨,曹丕将曹植打的鼻血直流,她永远都忘不掉,她已经从心底暗暗给曹丕记上了一笔账。 潘月轻笑了出来,更多些讽刺的意味,“四公子心里头究竟牵挂着谁,恐怕含妹妹还不知道吧。” 听到这里,崔含忍不住浑身抖了起来,这个潘月究竟慢声慢语的想说什么,一阵不祥的预感涌上了崔含的心头。 “我不想挑明,实在是无法见光的事儿,我自己心里想着就臊得慌。含妹妹若是想知道,自己去冰井台看看吧。如果冰井台上没人,那便去洛芸轩好了。” 崔含什么都听不进去,唯独剩下“洛芸轩”三个字在脑中震荡不已。如果她对潘月的话没有理解错,那潘月就是在说她心爱的子建哥和她敬重的甄姐姐之间有些见不得人的……不,不可能,崔含后退了一步,“你快走,如果你再纠缠下去说一些有的没的,我就喊人来将你拖走了!” 潘月笑的愈发妖媚,她的发丝已经凌乱,有一缕已经搭在了额前。崔含注意到她这番样子,心底更加认为她说的一切都是胡言乱语。 “潘月说的是否是真的,含妹妹亲自走一趟就知道了。不扰了,月告辞。” “砰”崔含关门的声音格外重,潘月的话音还没落下,就被关在了门外。 接下来潘月并没有满足,她还要到凝阳庭去撺掇一番。 潘月走后,崔含久久不能平静。她的心里已经泛起微澜,如果潘月说的就是真的呢,如果曹植和甄宓真的有什么的话,那么被蒙在鼓里的她岂不是太过可怜。越想着崔含越不能控制自己,终于,大约在一炷香的功夫之后,她匆匆披上长衣,向冰井台走了过去。 凝阳庭里,成姿已经睡下,潘月猛敲了一通院门,将郭照惊了起来。 郭照惺忪地看着满脸不善的潘月,还是作了揖,“这么晚了,潘主子是来——” 话还未说完,潘月就一把将她推开,郭照踉跄了一步险些摔倒。 “潘主子你这是做什么?我们主子已经睡下了,有事明日再来拜访。”郭照也不是好惹的,她立刻稳住脚步,死死拽住了潘月的手腕。 潘月的右手被控制的不能动弹,她看着眼前郭照的脸,忍不住就想起那次宴会上她因为郭照而蒙受的委屈。扬手又是一个巴掌,打在了郭照的脸上,郭照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疯了吗?” “放开我!你这个下贱胚子!”潘月拼命挣扎。 “啪!”郭照还手也是一巴掌,毫不留情地扇在了潘月的脸上,“我不会无缘无故就受你欺负。” “你这个贱人!你敢打主子?!成姿!成姿!你的下人想当主子了!”潘月大喊了起来,这一席话果然惊醒了已入梦境的成姿。 成姿嫁来铜雀台这么久了,凝阳庭鲜少有这么吵闹的声音,她立刻穿了鞋,披上长衣,走了出来。 “发生什么了?”成姿见两个女人扭在一起,走近一看才认出是潘月。 “你这丫鬟吃了雄心豹子胆,居然敢打我的脸!你平时是怎么管教这些下人的,还是她想翻身当主人了?!”气头上的潘月对成姿也毫不客气。 “抱歉,实在抱歉,我会训斥她的。”成姿对郭照使了一个眼色,郭照这才松开了潘月。 “如果不是四公子的事,我会这么晚来打扰?” “四公子?曹植他怎么了?”成姿追问。 “四公子在冰井台和甄宓在一起,成姑娘走一趟就知道了。”潘月这次说的倒爽快,也不顾郭照就在旁边,把什么话都听了去。 别人或许听不出曹植和甄宓的关窍,成姿却立刻听了出来。她慌忙地将潘月拉到一边,离郭照远了许多,才急急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你说清楚。” “成姑娘听不懂吗?四公子和甄宓在冰井台,至于他们在做什么,也不是潘月敢说的。” 曹植,你到底还是做了什么傻事么,成姿心里急坏了。她现在单凭潘月的一面之词根本听不出什么,她只是想着潘月一定知道了曹植对甄宓的感情,如果这个潘月不处理掉,再任由她对着别人胡言乱语,那么明天天一亮,铜雀台上的大事就不再是潘家,而是曹植了。 三百四十五 寒霄一枕梦一场,漫漫轻云露月光(3) 宓妃,三百四十五 寒霄一枕梦一场,漫漫轻云露月光(3) “郭照,你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备茶。舒悫鹉琻”成姿突然这么吩咐了一句,郭照听着十分不解,大半夜的还要请潘月进屋么。 “快去!”成姿也严肃了起来,郭照见了,只好去后屋准备茶水。 “其实曹植和甄宓的事情我一直不甚清楚,不如,潘嫂嫂进来坐坐,把一切都讲给我。” 潘月正觉得折腾了半天,口渴的很,便答应了下来,只为进屋讨口茶喝。 哪知就在潘月前脚刚进了屋子,成姿在后面就悄然合上了房门,将潘月锁在了里面。 潘月立刻反应过来,回身敲门,“成姿你做什么?” 成姿没有理她,因为她自己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 这会子郭照已经拿了烫好的茶水过来,却见成姿站在门外,不见潘月的身影。 “嘘。”成姿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她压低了声音,“不要声张,你先看着她,不要让她出来,我去去就回。” “是——可是——”郭照有些疑惑,但成姿已经匆匆离开,她只好依着成姿的吩咐,守在了门外。 冰井台上,曹植继续着自己的倾诉。长夜漫漫,他私心着时光再放慢些脚步,放的再慢些。他恨不得用数年的光阴来换取今晚的长度。 他说到了曹丕,甄宓的心咯噔了一下。 “对你的感情,我从不认为是错的,只是,二哥面前,我的一切都错了。是我没有好好珍惜手足之情,对不起二哥的人是我。二哥打我的时候,我甚至想就那么被他打死算了,我已没有别的办法弥补我的过错。” “那张诗稿——”甄宓蓦然提起,“它在哪里?” “如果没错的话,应该在二哥的手里。”曹植将细节都说与甄宓:“与含儿成亲的那日,我醉了,诗稿掖在袍间。第二天却不见了,而二哥就知道了一切……” 他的手里,在他的手里么。甄宓轻叹一声,她想象不出曹丕怎么看待那张诗稿。她悲哀的发现,她想到曹丕的时候,都有了十分遥远的感觉。就像此刻,曹丕的另一个女人陷害她,生死时分,他却在许昌城中。他恐怕还不知道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吧。 “看到嫂嫂和二哥不胜从前亲密,子建的心里,滋味好复杂。如果不是因为我,嫂嫂怎么会受这些苦,二哥也不会对你心生罅隙。那次在兰皋堂外,嫂嫂被潘月那样的女人拦在门外,我是真的好想替你分忧。可是只要我为你说话,二哥必会误会,我也不能为你做些什么。”曹植越说下去越愧疚,甄宓却笑的轻松,“我与子桓会疏远,也并非只是因为你,子建切莫太过自责。相反,因为你,我也有了许多珍贵的回忆。每每看到你画的梅林图,我都会想起前几年的自己。” “嫂嫂——你知道那幅画——”曹植吃了一惊,他与甄宓四目相对,往事便如花絮一般纷纷飘来。他没想到,他的心思,甄宓其实全部看得穿。 “这世上,多的是身不由己,少的是称心如意,人们只要看开这一点,就会好过许多。” 甄宓说话期间,曹植也躺了下来,双手合十枕在脑后,就挨着她。 “我想起曾经,我和二哥也聊过这样的话题。嫂嫂能猜出他的想法吗?” 甄宓沉思了片刻,道,“子桓定是不肯服从命数,子建定是希望随性自然。” 曹植的目光骤然深沉了许多,他直直地注视着她,深藏着爱意。 “嫂嫂当真是二哥的解语花。”而且,不只是曹丕,她也将他看的一清二楚。“我记得彼时二哥这样说,他不想服从的命数,他一定会反抗。” 甄宓沉默了下来,目光投向纸窗之外的溶溶月色。 找上冰井台的崔含已经来到了寒霄阁跟前,可是寒霄阁里面空空荡荡,只有门锁处明显被破坏过。崔含心底隐约有了不好的预感,看样子潘月并不是全部都在胡说。她不知道她接下来能看到什么场面,她其实很害怕。 纵然害怕,她还是管不住自己的双腿,她一定要知道个究竟。她挨门挨户地探过去,最后终于在偏房的窗前停下了脚步。 她清楚地听到屋内两个人的声音。一个是曹植的,她不会听错。另一个声音十分微弱,但可以断定是一个女子。这么晚了,曹植和一个女人在这里……崔含的上半身不住地发抖,她的双手已经攥成了拳头,手心渗出了细密的汗。 甄宓察觉到了纸窗外的人影,立刻警觉了起来,她对曹植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指了指窗外。曹植见状,立刻拿起自己的衣袍,披在了身上。 待曹植穿好衣裳,他推门而出,迎面就是崔含的一记耳光。 曹植被打懵在原地,还不等他开口,崔含就劈头盖脸的骂来:“曹子建!你们——你们居然做出这等龌龊的事情!她是你的嫂嫂啊!是我们的嫂嫂啊!”崔含指着屋内的甄宓,已是满脸泪水。 “我不许你这么说。”曹植冷下脸来,他的双瞳就像寒冰,语气更是僵硬。 “你不许?你敢做这种事,就不怕别人议论吗?!”崔含哪能按捺的住,她的眼前,甄宓只穿着白色的中衣躺在地上,她的裙裾被抛在一边。 “甄宓,甄宓,我真是信错了你!你令我感到无比的恶心!无比恶心!”崔含嘶喊了出来。 “崔含!不许胡说!”曹植大喝一声,神色之厉震得崔含立刻停下了哭泣。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曹植。 “含儿——”甄宓站了起来,她还是觉得身子虚弱,每动一步都觉得很费力。 崔含冷眼看着她,这一刻她再也不当她是亲密的甄姐姐了。 “抱歉含儿——让你误会了。”甄宓十分愧疚,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嫂嫂,你先休息。”曹植见甄宓的嘴唇都开始泛白,想去扶她,甄宓立刻推开了他的手,“我没事。” 甄宓冷淡了下来,曹植顿觉心中酸楚,但他还是明白她会冷淡是为了他们好。 “含儿,你听我解释。”曹植重新面向崔含,他锁住崔含的手腕,“潘月将嫂嫂困在寒霄阁,如果不是我看见,嫂嫂性命就有危险。方才你看到的,都是因为我要救她。含儿,你不可以胡说,不可以污蔑嫂嫂的清白。” 崔含将信将疑地看着他,“你眼里就只有她的清白了么,你一点都不顾自己的名声么?”如果不是因为在乎甄宓,曹植怎么会句句都在维护她,崔含心中的疑团越来越大。她冷静了下来,擦干了眼泪。 “子建,现在随我回白溪洲吧。” 三百四十六 寒霄一枕梦一场,漫漫轻云露月光(4) 崔含清楚地看到了曹植眼中的迟疑,她冷笑一声,“难不成你们还要一起在这里过夜?” “子建,你们先走吧。友情提示这本书第一更新网站,百度请搜索+看书网”甄宓劝着曹植,目光十分坚定,曹植读得懂她的言外之意。 “嫂嫂?!”这时候门外想起了成姿的声音,紧接着成姿就冲进了屋子,她扶住了甄宓,焦急地问道:“嫂嫂你还好么?听说你出了意外,是成姿来晚了。” 曹植看到突然出现的成姿,立刻舒了口气。 崔含疑惑地询问道,“成姿姐,你都知道?” 成姿点了点头,一脸坦然,“之前容漪来过凝阳庭,本是向我求救,但因为子建也在,他就先来了一步。” 崔含彻底收住泪水,她见成姿并不与甄宓计较,就知道甄宓和曹植间或许真的没什么。 “子建哥……”她委屈地看向曹植,“是我错了……是我错怪了你和嫂嫂……” 崔含说着便扑到了曹植的怀里。曹植不得不抱住她,安抚她的情绪。 成姿将甄宓的长裙裾拿起,披在了甄宓的身上,“我送嫂嫂回去好了。” “那一切就拜托姿儿了。”曹植一边揽着崔含,拍着她的肩,一边看着成姿和甄宓。 成姿会意,她点了点头便扶着甄宓出去了。离开前,甄宓对着曹植作了一揖,她垂眉,恢复到以往的客气,“多谢四弟出手相救。” 曹植的心中绞痛难当,这样美好的夜晚,结束的如此之快。 他也回了礼,“嫂嫂珍重。” 他目送着她的背影,悄然将她此刻的轮廓印在了心间。月光皎洁,如闪闪发亮的流水,笼罩着甄宓的身姿,为她蒙上了一层清辉。模糊,却似乎并不再遥远。 许多年后,每当到了有这样月色的夜晚,曹植都会禁不住想起躺在他身边,对他敞开心怀的甄宓。时光的久远,让他已经记不清这晚的诸多细节,唯有那份感觉一直在心间。 经久不变。 在回洛芸轩的路上,“成妹妹今天肯为我解围,我很感激。”说话间,甄宓咳了咳。 “我这样,也是为了子建。”成姿并不隐瞒,她说的坦白,“子建对你的感情,我其实一直都知道。而且,我知道子建是个感性的人,他不懂得控制收敛自己的感情。所以,你们的距离,还是要嫂嫂自己斟酌。” 甄宓点了点头,她何尝不懂,这么多年了,曹植从未隐藏得住他的心意。成姿说的没错,如果她不刻意去疏远曹植,就很可能发生一些不该发生的事。 “我记下了。”甄宓知道自己必须要狠心,哪怕对他心怀感激。 “而且,今日之事由潘月而起。她已经被我锁在了凝阳庭,只是不知道能坚持多久。嫂嫂,趁现在事情还小,让子建死心吧。”成姿也不忍说出这样的话,她也不忍曹植伤心难过,可是,她若再不挑明事情的严重性,将来曹植不知会陷入怎样的万劫不复了。 “好——”甄宓刚应了下来,喉咙深处一阵疼痛,她猛然咳了出来。 成姿扶稳了她,“嫂嫂回去后要静心休养,潘月的事情,就交给我和子建好了。” 甄宓平复了好久才顺好呼吸,“你们已经帮我太多,或许可以等子桓回来——” “还要等二哥回来么?二哥回来的时候,恐怕整个邺城都要被潘月掀开了。” 成姿虽然说得夸张,但毕竟是实话。曹丕随曹操觐见汉帝,要回来恐怕还要好些时日。 “嫂嫂不要犹豫了。我知道你对我们很客气,可是我想请你必须记住,在曹植心里,他从未觉得你的事情是负担。” 甄宓默言,其实正是因为如此,她才不忍让曹植过多负担她的烦恼。 很快,她们就回到了洛芸轩,容漪一直等在院门之外。远远地,她看到甄宓虚弱的样子,立刻跑上前来。 “少夫人,少夫人这是怎么了?”容漪也扶住了甄宓,她急切地询问着。 “甄嫂嫂受了寒,你得多生些薄炭温一温房子。春夜寒凉,一定要当心着照顾。”成姿松了甄宓。 “是,我知道。”容漪赶紧应了,“谢谢成主子,谢谢四公子。”她的泪水都快涌了出来,她能猜到一定是发生了可怕的事情。 在成姿离开后,甄宓彻底撑不住自己的身子了,她觉得额头如火在烧,浑身都在冒虚汗。容漪艰难地将她扶进了屋内,又扶她躺下。 “容漪,我想睡会儿。”甄宓只觉双眼沉沉的,想睁开已没有力气。 “到底发生什么了少夫人?奴婢要不要现在去唤郑显过来?”容漪的手覆在甄宓的额上。“好烫!”她缩回了手。 “没事,只是寒热了,给我烫点水喝便好……”甄宓迷迷糊糊地合上了眼睛,转眼就昏睡了过去。 容漪替她盖好了厚厚的被子,立刻就去端来了一盆冷水。她浣湿了方巾,然后敷在她的头上,反反复复,不下几十次。这样大约过了半个时辰,甄宓的额头不再那么烫了,可是身上还是热度不减。容漪彻底没了法子,她想着还是要叫郑显过来看看,可她又不放心留甄宓一个人在屋子里。 思前想后,容漪也没了办法,她正想起身出去找郑显,哪知甄宓在这是呢喃了一句:“子桓……” 容漪停下脚步,重新回到床边,将甄宓额上的方巾取了下去,重新为她覆上了冰凉的一块。 “子桓……”甄宓感受到额头的凉意,顿觉舒服了许多。迷蒙中,她梦到了建安十年的正月里,曹丕也是这样发了烧,她在他的床边照顾他。 容漪看着甄宓两颊上的红热以及眼角边的半滴泪,无比心疼。 她不禁从心底记恨起曹丕,从前曹丕每每身体抱恙,都是甄宓在他身边不分昼夜悉心照料。现在甄宓生了这么大的病,他曹丕又在何方?容漪又想起好多次潘月的挑衅,她更加难受。或许男人都是这样,曾经许诺的爱恋,不过是一枕梦的短暂。 她轻轻拍了拍裹在甄宓身上的被子,试图让她睡得更沉一些。甄宓不再低喃,她才放心着走出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