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我能三个月平辽》
第一章 陛下别死,这把能翻!
1644年3月19日清晨。
朱由检站在煤山上东望,只见整个紫禁城都笼罩在一片凄风苦雨之中。
“大伴,朕……先去了!”
崔嵬山石下,王承恩转过身去,默然拭泪。
朱由检一声长叹!
解下腰带,抓住一头往歪脖子老槐树上一挂——
却在抬头之时,从那稀疏枝叶之中,赫然发现一张同样惊慌的人脸来!
“啊!你……你……你是谁?”
“别慌,别慌……我不是坏人!”只见那人神色慌张,从树上跳了下来。
朱由检吓了一跳,蹬蹬蹬后退了几步,便欲大喊,却见那人又急忙说到:
“别喊!别喊!咱们先聊聊,好吗?”
朱由检回过神来,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当此之时,又能如何呢?
“你是建虏?”
“不是!”那人将后脑勺扭过来给朱由检看了一眼,“建虏的脑袋后面有鼠尾辫,你看我没有,对吧?”
“那你是……囚犯?”
“当然也不是!”那人想了一下,解释到:“你见过像我这么白、这么干净、这么帅的囚犯吗?”
朱由检摇了摇头。
眼前这人穿着一身行走江湖的短衣,这大冷的天竟然还将胳膊给露了出来,也不怕冷。
头发短得像是毛刷,和尚不像和尚,看起来颇为古怪。
“我知道了,”朱由检深吸了一口气,说到:“你是闯贼派来的刺客!”
朱由检后退了一步,一屁股坐在了山石上,泫然说到:“昨日张缙彦还告诉朕,京师固若金汤,没料到今日你们就这样入了城!”
“我也不是闯贼派来的刺客!”那人手里拿着一个发光的小瓷片,眼睛不住地往上面瞟,面色焦虑,手指不时在上面点一下。
“那你是谁?”
那人盯着那发光小瓷片看了半响,抬头望了望天,长叹了一声,说到:“陛下,我是来救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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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胜穿越了!
本来挺好一件事,可是在知道眼前这个打算上吊的人很可能就是朱由检之后,他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穿越来得太迟了!
哪怕早一点点,李自成还没有围住北京的时候穿越过来也好啊!还可以拖着崇祯南下!
可现在,歪脖子树就在眼前……还怎么搞?
万幸的是,手机还能用!
电话当然打不通,手机界面上的各种APP都消失得干干净净,只有某论坛的图标还在。
刚才朱由检上来写遗诏的时候,他恰好正穿越过来,内心慌得一皮!
也不敢从树上下来,只能蹲在树杈上发帖子求救:
“我穿越到了明朝末年,李自成攻城了,朱由检就在我身边,请问我该怎么办?”
“在线等,急!急!急!”
手臂上虚浮着一个倒计时的时间:23:50:45,这个时间正在不断减少。
冷静下来之后,他的心底产生了一丝明悟:这是个穿越的倒计时,其它人是看不见的。还有23个小时,他会再次回到正常世界!
而且可以随身携带不超过10kg的物品!
……
“山下那位叫王承恩是吧?叫他一起上来吧!”徐胜说到。
朱由检大惑不解,眼前这怪人,到底要干什么?
山石下王承恩早已经听见了二人的谈话,却是不声不响自己走了上来,隐隐将朱由检护在身后,却又不遮挡住这位皇帝的身影。
“阁下到底是何人?”王承恩开口问到。
“我叫徐胜……”
徐胜决定摊牌了!
都这个时候了,还有什么好藏的?
自己并没有什么系统,也没有获得异能,想要在即将到来的灭顶之灾面前活下来,只能靠眼前这位崇祯皇帝了。
“你别急着问,先听我说完!”徐胜组织了一下语言,继续说到:
“我来自400年后的世界!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来的,反正我来了!按照历史记载,陛下和这位王公公都会在今天丧命。陛下死后,李自成就进入北京!大明就没了!”
朱由检和王承恩面面相觑。
“你……你说你来自400年后?”朱由检问到。
“没错!”
“朕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徐胜想了一想,说到:“你那遗诏还差最后一句没有写完,你想写的应该是‘勿伤百姓一人’,对吧?”
朱由检大惊,忍不住问到:“你……你怎么知道?”
“唉!”徐胜叹了一口气之后,说到:“李自成攻破京师三日之后,于此山上发现你和王承恩的尸体。你披散头发,身着蓝色袍服,右脚上有一只红鞋,衣服上便写着你的遗诏。400年后,人人皆知!”
朱由检怔怔无语。
心中将信将疑。
却又听见徐胜继续说到:
“现在以后400年的历史,虽然不能仔仔细细地说清楚,但大致还是知道的。陛下死后,李自成进入了北京,吴三桂投降了建虏,多尔衮率兵南下,江南诸王纷纷自立……”
“住口!”王承恩突然打断了徐胜的话,问到:“这分明就是你胡编乱造的故事!吴三桂一家都在京城,他怎会投降建虏?你要说他投降闯贼我倒还相信三分,但你要说他投降建虏,那是万万不可能!”
徐胜冷笑了一下,“我说的是真是假,往后自可验证。但是陛下,眼下却不是你一心求死的时候!”
“你死固然容易,可是大明将因此而亡,难道你甘心吗?”
“若将江山让与李自成,倒也无非是朝代更迭,江山易主而已!可若你知道,最后夺得天下的是建州鞑子多尔衮,你又做何感想?”
“若你知道满清入关之后,大肆杀戮,动则屠城灭族,天下为之一空,你又做何感想?”
“若你知道朱明后裔在江南互相内斗,浑然不顾强敌在侧,只求苟全,最后甚至避走瞿罗,被吴三桂一张弓弦勒死,你又做何感想?”
“若你又知道百年之后,满清闭关锁国,禁锢文字,将这万里江山俱变成了人间炼狱,西洋人称我为‘东亚病夫’,国人差点万劫不复。你又做若何感想?”
“这大明江山,陛下若不好好收拾,又有谁能收拾?”
……
朱由检听这怪人一口气将这些话说完,不由得咬紧牙关,眉头深锁,心中一口愤懑之气,郁郁难平。
徐胜说的话他未必全信,可若这些事真的发生了,岂止自己死不瞑目,大明列祖列宗,恐怕一个也不能安生!
却又听徐胜说到:
“你可知道,在你死之后,李自成从那些大臣的家中搜出白银高达七千万两!”
“七千万两?”朱由检咬牙切齿地问到。
“没错,七千万两!”徐胜说到:“一个半月后,吴三桂引满清进入京师。这些人转身便投了清朝,继续享受荣华富贵,子孙绵长!”
朱由检再也忍受不住,一拳打在那棵歪脖子树上,怒吼到:“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朕必与他们不共戴天!”
第二章 且看大顺怎么玩?
崇祯此人,本就急功近利,暴躁易怒。
此番听了徐胜一阵撩拨,更是恨不得立马便要将那些人一刀刀砍死。
口中连连怒骂,先前的意气消沉,心丧若死的神态一扫而空!
眼珠通红,手上青筋毕露!
王承恩看了徐胜一眼,转身对朱由检说到:“陛下,冷静!”
“冷静?朕如何能够冷静?”朱由检恨恨地说到:“朕想明白了!这天下,朕视若骨肉心血,可是在那些人的眼中,只是可以随意弃置的破烂衣裳!”
“陛下,这人说的,也未必是实情……”,王承恩低声说到。
“大伴,你无须再说,朕心中自有判断!”朱由检说到:“这位徐先生所说的虽然荒诞不经,但朕料想,也大致如此!”
崇祯并非蠢人!
即位之初,崇祯即迅速拿下魏忠贤,其借力打力的手腕之高妙,足可媲美史上的最顶级政治家。
只是明朝积弊深重,越是操切,越是不可收拾。
历朝历代所遇到的所有问题,都在他短短的17年间集中爆发!
冰河气候、洪水、地震、瘟疫、土地兼并、外敌入侵、农民起义、太监、外戚、藩王、权臣、党争、军镇、贪官污吏……天灾人祸,一个不落,全让这位倒霉皇帝给遇上了。
明末形势之崩坏,实非一人之力所能挽回!
怪罪谁都不合适,但谁要说他没有责任,那这人就绝对是狼心狗肺了!
大明的崩塌,是一场所有人齐心合力不作为导致的悲剧!
唯一为这天下耿耿于怀的,大概也就只有朱由检一人,甚至连那些同样姓朱的藩王,都不站在他这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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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还要加上那么一小撮,屈指可数的人吧?
“对了,徐先生,不知后世之人,如何看朕?又如何看那些人?”朱由检问到。
“历史人物嘛,总是众说纷纭!陛下,那边有个山洞,我们先去那边避一下雨吧?”徐胜说到。
三月寒风簌簌,他穿着一件体恤衫,早已经冷得瑟瑟发抖了。
“陛下,我们不如下山吧?”王承恩上前对朱由检说到:“闯贼马上就要开始攻城了,城破之后,我们正好可以趁乱出城!”
此时城外的喧嚣声已经越来越大了,那苍茫的灯火,像是流动的河流一般向着城墙方向蔓延过来。
朱由检颇为意动。
一旦熄灭了死志,人的求生欲望便上来了。
“呵!”徐胜冷笑了一下,说到:“放心吧,攻城战打不起来,城门口也不会有你浑水摸鱼的机会!”
朱由检和王承恩都齐齐看向他。
徐胜说到:“杜勋和杜之轶,陛下应该已经见过了,对吧?”
“猪狗不如的东西!”朱由检黑着脸说到。
“朱纯臣在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带领外营投降了。你看外城的灯火是不是比其它地方要亮一些?”
朱由检顺着徐胜的示意看向外城,果然见那里要光亮很多,却听不见刀兵之声传来。
“狗贼!”这一次却是王承恩骂出了声。
“李国桢、张缙彦都是陛下托付的重臣,我也不记得陛下给他们委托了什么职责。反正很快,他们也要献城投降了,等会天明了,陛下在这山上,恰好可以看的清楚。”
“什么?”王承恩惊呼出声。
“不可能!”朱由检不敢置信地说到。
要说国朝之中得他信任之重,非此二人莫属。京师兵马,几乎悉数掌握在二人手上。
他们怎么可能投降?
“陛下如果坚持要下山的话,不如中午去承天门看看,应该可以看见满朝公卿,全跪在门口争先恐后给李自成拍马屁!”徐胜掰着指头说到:“陈演、魏藻德、李国祯、张缙彦、王德化……我也记不住那么多名字,反正满朝公卿,基本上全都在了。”
朱由检抬起手来指着徐胜,几番欲言又止。
他不敢相信,可是又不得不相信。
凄清风雨中,只见那朦朦胧胧的光亮已经蔓延过了内城,耳边却根本听不见炮声。
连喊杀的声音都听不见,相反,却间或听见了一阵一阵的欢呼。
这不是投降,又是什么呢?
朱由检心中已经是信了七八分!
再加上昨夜朱由检带着王承恩满城飞奔,亲眼看见了城上一个守城士兵皆无。更是佐证了徐胜的言语。
朱由检无言伫立了半响,终于声音沙哑地开口说到:“太子去了南直隶之后……”
随后他又自失地笑了起来:“是了,太子年幼,那些东林党人,还有那些总督们,又怎么会听他的呢?”
太子年幼,那些藩王和东林党人肯定不会听他的。
也是为难他了。
想到这里,朱由检就忍不住潸然泪下。
他出身低微,和皇兄一起从小便受尽了苦楚。后来登上了皇位,没想到自己的孩子,依然要经受这些权臣的愚弄。
徐胜叹了口气,说到:“太子、定王和永王,都没能逃出京师。周奎将他们献给了李自成!”
朱由检一怔,转过身去,伸出手来,扶着湿淋淋的山石缓缓地坐下。
佝偻着腰,良久不再发一言。
……
天色大亮之后,从煤山上已经可以看见,穿着青色衣甲的大顺军进入了城中。
虽然看不清那些士兵的人脸,但是从街面上整整齐齐攒动的人头上,可以看得出来,大顺军军容齐整,军纪严明。
朱由检、王承恩和徐胜蹲在一个山洞口,各自默默无声地看着下方。
“哼!”朱由检冷哼了一声,“沐猴而冠!”
“人数比京营多,但论威武雄壮,京营远胜!”王承恩说到。
徐胜身上批着朱由检送给他的袍子,还是冻得瑟瑟发抖,吸溜着鼻涕,给王承恩翻了个白眼,继续目不转睛地看着山下。
甲申之变!
正在他的眼皮底下发生。
天下最后一位汉人皇帝,现在就光着脚蹲在他的身边。
历史的厚重与现实的荒谬交织在一起,让他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即便人字拖鞋里的脚趾间灌满了冰碴子,他也浑然不觉。
“那面大纛下,是李自成吧?”朱由检指着承天门的方向,问到。
“嗯!”
山下欢声雷动,徐胜想,如果自己没有猜错,刚才应该是李自成一箭射中了承天门!
“朕倒想看看,贼子会和奸臣怎样玩?”朱由检冷笑连连地说到。
第三章 暴躁皇帝朱由检
“陛下,我们还是下山去吧!”王承恩建议道。
朱由检看了一下徐胜。
“下山去干嘛?找死吗?”徐胜毫不客气地对王承恩说到:“现在京城之中,最安全的地方便是煤山。在原来的历史上,你们死后三天,尸体才被大顺军找到。”
“三天后呢?”朱由检问到。
“这位王公公我不知道,史书上没记,也许是记了,我没看到。但是陛下你,好像是不太好。”
“怎么个不太好法?”朱由检问到。
“放在木板上,东华门示众。要到5月中旬,清军入关之后,才归葬思陵!”
朱由检黯然无语。
这才真的是,死无安生了!
心中积恨愈加难消,牙齿都被咬得咯吱咯吱直响。
“当皇帝当到朕这种份上,大概也是亘古罕有了吧?”他自嘲说到。
徐胜思索了一阵,说到:“后世史书,说大明为历代皇朝中最有傲骨。纵大明三百年,不和亲、不纳款、不割地、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人人都是交口称赞的!”
“当真?”朱由检精神一振,忙问到:“后世之人,又是如何评判朕的呢?”
“说什么的都有,”徐胜打开手机,点开屏幕上唯一的那个图标,搜索了一下朱由检,说到:“我随便念几句给你听吧?”
“你说,你说!”朱由检凑了过来,眼睛往那一块发光的瓷片上看。
王承恩也凑了过来。
“……崇祯这王八蛋,好好一个大明朝被他搞没了,照他登基时那种局面,换历史上任何一个亡国之君上去,都能比他搞得好……”
这是个历史发明家,徐胜一眼就能鉴别出来。
他瞟了朱由检一眼,赶紧翻下一条。
“……他这人性格有问题,急功近利,又没有担当。我袁督师死得好冤啊!要老子是袁崇焕,早他妈扯旗造反了……”
怎么又是个袁粉?
朱由检面沉如水,徐胜赶紧念下一条。
“……公平地说,崇祯最大的错误,就是一登基就除掉了魏忠贤!要是有魏公公在,东林党那群嘴炮早被下诏狱了……”
靠,徐胜之前还没有察觉,居然连魏公公也有这么多粉?
赶紧换下一条!
“……明非往于崇祯,实亡于万历……”,徐胜心中一喜,终于看到个正常的了。便继续念了下去:“……但我就不懂一个亡国之君有什么好翻的!在位17年,满人没杀多少,自己人杀了一大片。总共杀掉7个总督,11个巡抚,换了17个刑部尚书和50个内阁大学士……”
徐胜没往下念了,关上了手机。
看着朱由检,一时说不出话来。
朱由检一张脸都扭曲了,双手不由自主地伸出来,抓住徐胜的衣襟,压低了声音咆哮到:“后世之人,就这么看朕?”
“呃,也不全是……”
“他们全都在放屁!”朱由检怒吼到:“朕即位之时才十六岁!皇兄遽然驾崩,宫中我孑然一人!若我不除掉魏阉,便是魏阉除掉我!又何谈以魏阉去牵制东林?真以为九千岁是叫着玩儿的吗?”
“说我杀戮大臣……难道那些大臣不该杀吗?袁崇焕许我三年平辽,三年里,建虏屡次叩关,连京师都差点沦陷,京师人人皆曰当杀!你去问问京师的百姓,他们是怎么看他的?我想保他,保得住吗?”
“杨嗣昌,周延儒……这些东林党人,口口声声说是公忠体国,谁又不是任用私人,朋党满朝?但凡有一个能用之人,我又岂吝惜封侯之赏?温长卿、薛家相俱为一党,我只恨没让其受凌迟之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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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起这些大臣来,朱由检满是激愤,口水都喷到了徐胜的脸上。
“陛下!陛下!”徐胜可不是王承恩,会将他惯着,一耳光刮在了朱由检的脸上。“陛下,冷静!”
这一巴掌,顿时便让朱由检冷静了下来。
王承恩怒斥“大胆!”,说罢便扑到徐胜的身上,勒住他的脖子,被徐胜一个过肩摔,结结实实地砸在了地上。
“你王承恩,你知道后世之人怎么说你吗?”
王承恩此时已经五十多岁了,被砸在地上半天没有动弹。只揉着腰,仰起头问到:“怎么说?”
“陛下就是被你害死的!”徐胜怒到:“你身为陛下身边最信重之人,早该在李自成北上之时,就筹划南迁事宜!可你干了什么?你什么都没干!”
“我……”,王承恩一下子懵了。
“你要有魏忠贤一半的机灵,陛下此时应该已经在南京了!”徐胜说到。
这一句话对王承恩的打击,犹胜于那一记过肩摔!
王承恩半天没有做声,只是颓然趴在泥水地上,埋头痛哭不已。
反倒是朱由检终于是回转了过来。
“大伴曾经劝过我南下,是我没有同意!”朱由检说到。“的确有大臣曾建议过朕及早南迁,朕也的确想过,是否要南迁!”
“那后来你为什么没有走呢?”徐胜惊疑地问到。
后世关于崇祯帝是否应当南迁的话题,进行过很多的讨论。至少有一半以上的人认为,若是崇祯选择南迁,以南京为都,再怎么也会比弘光要强吧?
朱由检沉声说到:“退固然容易,再进一步就难了!朕观历代史书,从未有王朝败落南逃再复北伐成功者!”
“朕,也许不是一个好皇帝!但是朕,绝不效徽、钦二人!”
“我大明,除了现在承天门门口跪着的那一堆狼心狗肺首鼠两端的不肖小人之外,还有朕!”
……
手机快没电了。
“朕意已决,明日入夜之后就下山!”朱由检突然说到。
徐胜放下手机,侧头看着他。
朱由检解释到:“逆贼迟早会搜上山来,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趁险一搏。能闯出城去自然最好,若闯不出去,朕何惧一死?”
徐胜在心中默默赞了一声。
崇祯这个皇帝,有人说他愚蠢,有人说他好面子,有人说他没耐心……但绝对没人说他胆小怯懦!
就这一点,就能让他在所有的末代皇帝中位居前列。
毕竟上下五千年,宁死不屈的皇帝就这一个。
“不用,”徐胜说到:“等会儿我会突然消失,你别惊慌,那是我又回到了原来的世界。最多明天下午,我会再次回来。我会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做400年后的高科技!”
“能逃出去吗?”朱由检问到。
“逃?”徐胜笑了一下,“陛下,你对科技的力量一无所知啊!”
第四章 我为祖国献机缘
刷!
徐胜突然消失了。
朱由检和王承恩面面相觑。
地上脚印还在……
洞口那一泡尿还冒着热气……
“大伴?”
“陛下?”
“他是消失了吗?”
“是啊,陛下!”
“他还会回来吗?”
“应该……会吧,陛下!”
……
穿越!
许多人在遇上这种好事的时候,都选择了闷声发大财!然后一路装逼打脸,走上人生巅峰!
这种人是极其自私的!
徐胜和他们不一样,他选择把这样的好事,交给国家!
……
秦淮东路派出所,一个满身泥水的小伙子“砰”地一声撞开大门,闯了进来。
“救命!救命啊!救命!”
“这位先生,你有什么事情吗?”吴章连忙迎了上去。
那小伙子一把抓住吴章的手,“我……我要报案……报案……”
“你说,这里就是警局,我的编号是9999!”吴章精神一振。
吴章今年23岁,刚从学校毕业。整天都在处理一些鸡毛蒜皮的街道纠纷,就盼着什么时候能跟着老队员出去办一个正儿八经的案子呢!
瞧这报案人一身狼狈的样子,这案子肯定小不了!
朱正也拖了把椅子坐过来,挤在吴章的身边。
今天下午出了一个大案,局里的老手们都出警去了,只留下这两个野心勃勃的年轻人!
两个人互望了一眼,心照不宣:
机会来了!
“我……我穿越到了明朝……”徐胜抓起桌面的纸杯,咕咚咕咚将一大杯热水都喝了下去。“实在是太可怕了……”
吴章手里的笔‘啪’地一声掉在了桌子上,连忙捡起来,和李正一对眼——
“这位先生,请问你叫什么名字?”朱正问到。
“我叫徐胜,今年23岁,家住金芸小区68栋15楼3号!”徐胜努力平复一下自己的心跳,尽量让自己用平静的语气说到:“我穿越到了明朝,1644年3月19日的明朝。我穿越过去的时候,崇祯正打算上吊,我和他谈了一下,他现在的情绪比较稳定……你们这样看着我看嘛?”
“不是,徐先生,请问你有家属吗?我的意思是,你这个案子我们非常重视,能不能让你的家属也过来一趟?”吴章诚恳地看着徐胜的眼睛。
“我没有家属,我是孤儿!”徐胜说到。“这不是重点!我知道你们肯定不信,一开始我也不信,可是你看这衣服——”
徐胜脱下满身泥水的长袍,抖了两抖,说到:“——这衣服是崇祯皇帝送我的你知道吗?崇祯皇帝送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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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朱正一脸严肃地说到。“徐先生你希望我们帮你做什么呢?”
“我——”,徐胜想了一想,说到:“我答应过朱由检,明天下午之前要去救他!你们看,能不能陪我一起去一趟?”
“小章,要不你陪他去一趟?”朱正转过头来,对吴章说到。
“不不不,还是你去比较合适!”吴章正色说到:“毕竟你也姓朱,去见见老祖宗嘛,对吧?合情合理!”
“不不不,还是你去。青山医院离你家更近……”
“砰!”徐胜一拍桌子。“我是认真的!你们不相信我是吧?”
“徐先生,我们是绝对相信你的!”吴章身形一正,说到:“只是你看,你所汇报的案情实在是太重大了,我们两个小片儿警,也处理不了!”
“对,我们管不到明朝去,超出我们职权范围了!”朱正附和到。
“要不这样,你出门之后右拐,三百米之后你的右手边,有一个‘大明跆拳道’,他们是专门管大明朝的事情的。”吴章建议到。
“对!”朱正点了点头。
徐胜简直无语了!
站起身来,将门哐当一声拉开,直接就走了。
身后屋子里穿来一阵爆笑!
徐胜怒不可遏,回身将门一推——
笑声戛然而止!
只见两个年轻的警察工工整整地坐在桌子前,神情严肃地看着他:“徐先生,你还有事吗?”
“你们在笑我?”徐胜怒问到。
“没有啊,徐先生!”吴章疑惑地看了看朱正:“你有在笑吗?”
“没有啊,我怎么可能会笑?我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无论多么好笑,都不会笑!”
吴章点了点头,看向徐胜。“徐先生,你刚才可能是听错了!”
徐胜恨恨地转身走了出去,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自己这么赤手空拳,明天怎么去救煤山山洞里那两个倒霉蛋?
要不,不去救了?
身后又传来了可恶的笑声——
他放轻脚步,走到门口,猛然将门拉开!
笑声戛然而止,两个小警察保持着一种诡异的姿势。
“吴先生,你还有事吗?”吴章扭着头问。
“你脖子怎么了?”
“哦,我脖子疼!”吴章活动了一下手脚,说到:“你赶紧去吧,大明跆拳道等会就要下班了!”
“你们看这样行不行,”徐胜懒得理他们的胡扯,问到:“把你们的枪借给我?”
吴章和朱正互望了一眼,神情凝重。
“徐先生,我们没有枪!”
“对,我们如果需要用枪的话,需要提前打报告申请。”
“那把你们的防弹背心借给我,总可以吧?”徐胜怒到:“我说了你们又不信,让你们帮我你们又不肯!难道非要让我死在里面吗?你知不知道,里面很恐怖的!李自成正在攻城,那大炮轰轰轰,血肉横飞!我们三个只能躲在山上,又冷又饿……”
话说到这里,只见吴章递了一把手枪过来。
彩色的!
“拿着吧!”朱正在旁边说到:“你那边那么危险,多一件武器防身也是好的。”
吴章抓起徐胜的手,将那一把彩色手枪塞进他的手中,拍了拍,“保护好陛下!保护好大明!”
朱正不知道从哪里扯了一件反光背心递给徐胜。“有了这件防弹背心,你就刀枪不入了!”
“对,也要保护好自己!”吴章认认真真地说到。
背心上还写着‘吉祥园艺’四个字,也不知道这两人是从哪里薅来的。
徐胜深吸了口气,控制住自己的愤怒。捡起刚才放在桌子上忘了拿走的御赐白袍,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
回到家,给手机充上电,重新打开手机。
屏幕上五花八门的APP又重新出现了。
99+未读信息,28个未接来电。
打开论坛上自己发的那个帖子,下面已经有好几条新的回复了!
第五章 打工人何苦为难打工人
问题:“我穿越到了明朝末年,李自成攻城了,朱由检就在我身边,请问我该怎么办?”
一共有5个回复,一个是故事档案局,一个是卖脱毛膏的,正儿八经讨论问题的就只有3个。
一个名叫‘少年洁白’的家伙说:“李自成都开始攻城了才穿越,这时候干什么都晚了啊!不如先去后宫看看,应该还有热乎的!”
一个名叫‘赵香炉’的家伙说:“叫崇祯把绳子分你一半!”
还有一个名叫‘豫亲王’的家伙说:“你试试看能不能手持一柄砍刀,从煤山上一路砍到齐化门,如果能砍到承天门就更好了,李自成会从那里进城,说不定你有机会来个超神。实在不行的话就留下李自成的狗头先不杀,直接往东跑,一路跑到天津,那里找一艘船到南京,但到了南京也别多呆,赶紧往福州或者广州跑,台湾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但是你会荷兰语吗?”
都是没什么营养的回复。
怎么就没有人相信呢?
考虑到以后进入明世界之后,这个论坛就成为了唯一的沟通渠道,所以徐胜还是决定要好好维护一下。
所以重新编辑了一下问题:
“更新一下:我说的是真的!我现在和朱由检、王承恩一起躲在煤山一个山洞里,又冷又饿,也不敢下山。现在我到底该怎么办?”
唉,没办法的办法了!
……
现在已经是晚上了,徐胜简单地吃了个外卖,打开电脑,疯狂地恶补历史知识。
看了一会儿,又觉得还是机械加工知识更有用,百度来百度去,最后看了一集《怎样种番薯》,看着看着趴电脑桌上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被电话吵醒了。
拿过来一看,黄经理!
“黄经理,怎么了?”徐胜立马让自己保持微笑,这已经成了习惯性动作。
“你还知道接我电话?”电话那头的声音冷冰冰地,比大明朝三月的寒风都还要冷。
“黄经理,是这样,昨天我手机坏了,拿去修了……”
“我是问你手机坏不坏的事情吗?你为什么昨天没来上班?”
“呃……昨天生病了……”
“你少跟我扯!”黄经理冷笑了一声,说到:“三甲医院病历你有吗?没有是吧?小感冒请什么假?你不知道现在项目的进度已经很赶了吗?你这样的行为,对整个团队,对公司,造成了什么影响,你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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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经理说的话句句在理!
本来徐胜一开始还觉得自己挺有道理的,可是来回几句话之后,就被黄经理说服了。
好像的确因为自己请了一天假,将公司陷入了倒闭的风险之中啊?
“对不起,黄经理,是我的错……”
“你这人就是这样,死性不改!认错认错,这一次认错了,下一次还是继续犯!你也是遇上我,要是别的经理,早把你开除了!”
“是是是,那个,黄经理……”
“给你三十分钟,赶紧滚过来上班!今天要把昨天的任务给补起来,还有,今天小何请假了,你把他那一份也一起做一下……”
“那个,黄经理,是这样的……”
“你还想跟我讨价还价是吧?”黄经理在电话里暴走了:“我可告诉你,小徐,去年你的绩效是D,D你知道什么意思吗?按照公司规定你就得被开除,是我坚持向总经理争取,要再给你一次机会的!”
“谢谢你黄经理,我的意思是……”
“别扯那些有的没的了,赶紧去公司,我一个小时后到。拿出你的态度来,小徐!别让我再失望了!我可告诉你啊——”
“我辞职啦,黄经理!”
徐胜打断了黄经理的话,大吼了起来。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黄经理的声音突然变得温柔了起来:“你说什么呢小徐,刚才我在电梯里,信号不太好,没有听清。”
“我决定辞职,黄经理!”
电话那头继续沉默,“你说什么呢小徐!现在公司正在飞快的发展中,你进入公司又早,资历也够,能力也还行,这个时候离职,多可惜啊!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问题了?”
“没有,黄经理,我只是不想干了!”
“为什么呢?总有个原因吧?”
“没有原因,我只是不想干了!”徐胜在那一瞬间心头涌上了千百个理由,但是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失败者才找理由,不是吗?
“不,你肯定是有原因的!这样吧,你今天到公司之后,我们再谈谈?”
“我觉得不用谈了吧?”
“谈谈吧!反正你都还要办离职手续的,不是吗?”
……
到了公司,徐胜直接填写了一张离职单。
黄经理没有马上批。
而是说起了兄弟感情,车轱辘话来来回回说了好几遍。
然后。
“小徐啊,公司为你付出了这么多,你这一走,对得起公司吗?”
“黄经理,这是一张离职通知单,不是离职申请单,如果你实在不签字的话就算了……”
“徐胜!”黄经理一拍桌子,大吼了起来:“翅膀硬了是吧?敢这么说话了!你信不信,我只要打一声招呼,以后你永远也别想在这一行做下去!”
徐胜想了想,提起笔来。
原本离职单上的离职原因是这样写的:“因个人原因决定离职……”
现在被他改成了:“因受不了黄文灿的煞笔领导……”
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你要干什么?你给我回来!回来!”黄文灿在身后喊到:“你今天只要踏出了公司的门,你就别想拿到上个月的工资!”
徐胜回过头来。
黄文灿得意地叫嚣到:“你走啊?有本事你走啊?我告诉你,小东西,以后你在这一行,混不下去了!我说的!”
徐胜冷笑了一下,“那咱们走着瞧!”
……
因为单身,徐胜的兜里经常还能剩下几个钢镚。
房子是买不起,但买点其它的倒也问题不大。
网上搜了一下哪里有卖脸部面具的,恰好就在临海市小商品批发市场有,徐胜直接地铁坐了过去。戴上之后只要不认真看,还真看不出来!
随着直播行业的兴起,这玩意儿的工艺是越来越精良了。
有吴彦祖版,还有陈冠希版……随便吧!
老板顺手还送了一把眉笔,几顶假发,一个假胸!
然后再采买了一些食品,一装一麻袋!
顺便往麻袋里塞了几把水果刀,一过称,恰好10kg!
这些事情干完就已经是下午了。
随着手臂上的倒计时开始,徐胜穿着羽绒背心静静地坐在家里,等着又一次穿越开始。
00:00:03!
00:00:02!
00:00:01!
第六章 都杀了
说来也怪,细雨在李自成入城之后就停了!
阳光从云层中倾泻下来,照得紫禁城金碧辉煌。
城中传来山呼海啸的‘万岁!’‘万岁!’的呼喊声。
朱由检蹲在山洞口,身体不住地颤抖,也不知给是冷的,还是给气的!
“陛下,等会下了山,我们先去骆指挥家看看吧?”王承恩问到。
朱由检脸色阴晴不定。
“陛下,情况未必真如那人所说的那么坏。骆氏世代忠良,对皇上还是忠心耿耿的。”王承恩说到。
朱由检听王承恩这么说,脸色稍微好转了一点。随即又黯然下来:“如此忠良之辈,怕只怕已经遭了逆贼的毒手!”
王承恩也叹了口气。
却听朱由检说到:“大伴,你说那个怪人真的会回来吗?”
“我也不知。”
“等吧,等天黑!”朱由检说到:“不管他回不回来,咱们都要下山去了。”
两人躲藏的山洞甚是隐蔽,大顺军一时还没有搜寻到他们这边来。
但从山洞望下去,已经可以看见那些蓝衣士兵在准备上山了。
……
刷!
徐胜突然凭空出现在王承恩和朱由检两人之间,将两人挤了一个趔趄。
“靠!你们两人靠这么近干嘛?”
朱由检坐在泥地里,一脸泥水。一开始是愠怒,随即大喜。“徐先生,你终于来啦!”
“嗯!先别说那么多了,吃点东西吧!”
徐胜拿出两块面包,王承恩和朱由检一人一块。
两人面面相觑,看着手中这一块又大又软的东西,迟迟不敢下嘴。
“吃啊?”
“这……这是什么东西?能吃吗?”
“面包,别问那么多,吃就是了!”徐胜说到。“未必够吃,先吊着命吧!”
因为他只能携带10公斤的物品,在现在这种情况下,食物又重又没多大用处。
两人也是饿了一整天了,也不再多问,大口大口地吃起来。王承恩咬了几口之后,忍住肚中饥饿,将剩余的半块递给了朱由检。“陛下,你还要吃吗?”
朱由检恰好吃完了他那一块,下意识地接过,便要往口中送。
却在张口之后,停了下来。
“大伴,你吃吧!”
“陛下,我……”
“叫你吃你就吃!你这老货,敢不听我的了吗?”朱由检愠怒到。
王承恩欲言又止,最后才转过身去,一小口一小口地吃了起来。
徐胜却没有注意到这两人之间的这段小插曲,他正打开麻布口袋,将里面的东西往外面掏。
“这张面具是给陛下你的,老帅老帅了……”
“假发是我自己的,我先戴上……”
“假胸是给王承恩的……”
不一会儿,三人的手中便都拿着奇形怪状的东西一大堆。
“快换上啊,别愣着!”徐胜催促到:“你看这天色,马上就要黑了!”
朱由检手里拿着脸皮面具,王承恩两根手指捏着假胸……
“这就是……科技的力量?”朱由检颤巍巍地问到。
徐胜一愣,“不然呢?”
朱由检凝立半响,最后叹了一声:“好吧,朕还以为,你会带来十万铁骑,助朕冲出重围……”
“别废话了,先活命吧!”
徐胜一把薅住朱由检的头发,将那张脸皮面具生生地套了进去。“陛下,铁骑会有的,大明也不会亡!但是首先,咱们得先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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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由检神色枯槁,任由徐胜在自己身上摆弄,口中说到:“今日之耻,来日必十倍还之!”
徐胜没有做声。
在他看来,化妆逃命,有什么可耻的?
若你朱由检知道日后满清入关之后,全天下都得剃发免冠,你老朱家那些藩王更是被杀得七七八八,你就会觉得,今日之遭遇,还算是温柔的了。
“陛下,卧薪尝胆并不是耻,五国城牵羊献舞,崖山沉船蹈海,那才是耻!”徐胜面无表情地给朱由检装扮完毕。
此时天色已经黑了。
他叫王承恩遮住洞口,自己也挡住光亮,掏出打火机,接着火光再为朱由检最后检查了一遍。
只听见‘啪’地一声,一点火光从徐胜的手上迸出。
朱由检和王承恩大惊!
“这是什么?”
“打火机!”徐胜简单检查了一下,看不出什么破绽。“只要能逃出北京城,再大的屈辱,陛下都必须得忍着!”
……
这是李自成进入北京的第二天。
城中宵禁,秩序井然。
大顺军着蓝色衣甲,一队队沿街巡逻。街旁的百姓紧闭门户,门上俱用黄纸贴着‘顺民’二字。
不时有野狗狂吠,但也很快被驱逐。
后宰门街,一队士兵巡逻经过。
“什么人!”带队的什长突然停住脚步,看向街角。
只见街角暗影处,窸窸窣窣爬过来一个老婆子,声音喑哑地哭诉到:“军爷饶命,饶命……”
“你这疯婆子,不知道宵禁令吗?”什长说到。
一个士兵拿来火把,照亮了那个老婆子的脸。
只见那一张脸上,布满了崎岖沟壑,面色暗沉,隐隐发青。
“军爷……我家老头子突然发热,说起了胡话,我只得请我家大郎将他推去医馆看看……”
老婆子的话说得唏哩呼噜的,好似喉咙里卡着一口恶痰一般。
带队的什长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两步,口中说到:“好好给老子呆在家里!再敢往前一步,老子的刀不认人!”
说罢,便取过火把,朝街角那板车走去。
拉车的是一个木讷傻子,见他过来,只是张嘴傻笑,并不说话。
板车上用破旧棉絮盖着一个老头,四仰八叉地仰躺着,嘴角还有秽物残余,一股辛酸恶臭的味道扑鼻而来。
什长用刀尖挑开棉絮,只见棉絮之下,竟还有一个婴孩,却是浑身僵硬,身体惨白,显然早已死去多时了。
“这是……?”什长疑惑地回头问到。
那老婆子跪着行上前来,说到:“这是我那孙儿……”,说罢便抽抽搭搭地低声哭了起来。
什长捂住口鼻,却是反手一刀打在了随行的手下手臂上。“找死!”
原来那手下不知道发了什么疯,竟然将手伸向那老婆子胸前。
“疙瘩瘟!”什长转身,冷声说到。“都杀了!”
第七章 难出内城
早在李自成攻城之前,京师中便已流行起了鼠疫。
莫说普通百姓,便是京师三大营,也因这一场鼠疫,折损了一大半的人手。
明廷对这场疫病无可奈何,束手无策。
但是大顺军却自有办法:将得鼠疫的人全杀了,京师中自然便没有鼠疫了。
随着那什长一声令下,先前那吊儿郎当正打算揩点老油的士兵,蹬蹬蹬连退了好几步!
呛啷啷一声,拔出刀来!
……
那拉着板车的傻子,正是徐胜。
此时正心急如焚。
千算万算,怎么也没有料到,装病装来了杀身之祸!
为了尽量避免大顺军的检查,他在穿越过来之前,特意在网上查阅了疙瘩瘟的表现症状,然后将朱由检化装成了染病之人。
三人从煤山上溜下来之后,在一个自缢而死的老人家里找到一具板车,让一直咬牙切齿地朱由检躺在上面装病人——本来徐胜想自己装成病人的,因为他的口音不太对,容易暴露。
但没奈何,朱由检实在不是个好演员。
特别是见了那个自缢而死的老人之后,更是一口咳出了血来。
这一脸的深仇大恨,谁看了都想给他一刀。
所以,只能让他装病人,徐胜自己装成了他的傻儿子。
三人一路小心翼翼,避开大顺军的巡逻哨口,用了接近三个小时,才辗转行到了后宰门。
之所以选择后宰门这一条路,乃是因为王承恩对这里比较熟。据他所说,有一个狗洞,可以逃出内城。
为了装得更像一些,徐胜将路边捡到的一具婴孩尸体塞进了棉絮里。
一家人嘛,总得整整齐齐,才会让人相信。
然而,任谁都没有料到,大顺军对待患病之人,竟然是格杀勿论!
不是说秋毫无犯吗?
不是说爱民如子吗?
随着呛啷啷一阵拔刀地声音响起,徐胜慢慢地将手摸向了后腰上的水果刀。
……
却在这时,一匹快马急速前来,见了这一队巡逻士兵,扔下一面小旗,口中说到:“煤山上起火了,快去救火!”
说罢又打马得得得地跑走了。
那本已拔出刀的士兵胡乱往那老婆子身上砍了一刀,转身就走了。
为首的什长也没再往这边再看一眼,吆喝了一声,带着手下拔腿便跑了起来。
徐胜大出了一口气。
走到王承恩的身边,压低声音问到:“怎么样?没事吧?”
王承恩抱着右臂,咬牙说到:“疼!”
那士兵挥刀砍来时,他下意识地抬手挥挡,那一刀便砍在了他的小臂上。
徐胜扯下朱由检手中死死捏着的白色绢帛,替他胡乱包扎了一下。
王承恩此时倒也硬气,一声不吭。
朱由检躺在板车上,双目空洞,比真病人更像病人。连徐胜去解他腰带时,也一动不动。
“继续走吧!”徐胜说到。
内城之中,每多呆一分,便多一分危险。
……
煤山上的大火,却是徐胜下山之前,有意为之。
之前三人所藏身的山洞,正处在观德殿之后不远处。临下山前,徐胜灵机一动,潜入观德殿中。
观德殿原本是皇子们教习射箭之所,殿中原本有几个太监,此时早已经跑得一个不剩了。
徐胜潜入之时,只有一个老太监,缩在火炉前,浑身酒气,却是已经死去多时了。
徐胜将那些没用完的化妆材料都投入火炉中,又将炉旁的煤炭弄出来,混合着一些拆散的桌腿板凳,一路摆放到木头柱子下,往木柱上浇洒了些香油,酒精。
这样一来,便相当于一个延时放火装置。
一旦三人逃下山之后,如果山上火起,兴许能转移一些视线。
本就是一手闲招,没想到还真发挥了作用。
只能说,大明气数,尚未断绝。
……
板车缓缓前行,见巡逻即停,或绕路,或倒返。
徐胜看了一下时间,现在已经是凌晨3点了,还没有看见城墙的影子。
“王承恩,后宰门还有多远?”徐胜也懒得称什么王公公了,直呼其名。
“就在前面,不远了!”王承恩低声说到。
“这句话你都说了好几遍了!”
“嗯,”王承恩回答到:“只是巡卫严密,我们过不去啊!”
大顺军的宵禁巡逻,以徐胜的观察来看,其实疏漏得跟筛子一般。
巡逻没有规律,巡逻的士兵也并不上心,用‘打卡式巡逻’来形容,一点也不过分。
刚下煤山,行经北海时,见那些巡逻队伍也还整齐。例如被那个什长撞见时所见到的那一队大顺士兵,也还算令行禁止,行动干净。
但越往外走,所见到的士兵越是松散。
直到现在,徐胜已经见了好几拨勾肩搭背的巡逻的士兵了。有的手里竟然还提着酒壶,腰上缠着不知道哪里找来的丝绢。
只是这没什么章法的巡逻,偏偏难住了徐胜三人。
天知道什么时候会有大顺士兵从哪里突然冒出来!
没有章法,但人多啊!
“再拖延下去,天就快亮了!”徐胜说到。
“要不,咱们直接过街吧,碰碰运气?”王承恩提议到。
徐胜心中颇为意动。
街面宽不过二丈余,三人完全可以抛弃板车,一鼓作气跑过去。
今夜月光不太好,兴许,不会被发现?
恰在此时,对面街上一扇大门打开,几个大顺军士兵大笑着从里面走了出来。
“七娃,走了!”
“彪叔,我……”
“哈哈哈!”一个瘸腿汉子大笑到:“不搞这么一下,那不白来这京城一遭吗?走走走,去下一家,给你也开开荤!”
一个半大小子从对面街檐下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徐胜心中一懔,熄了过街的心思。
这看似清净的大街上,其实热闹得很啊!
……
板车停靠在一条巷子里,旁边一堵土墙倒塌下来,形成了一个低矮的三角区。
王承恩从袖子里掏出一块面包屑,用手指捻碎了一点一点地塞进朱由检的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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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先生?”王承恩低声说到。
“嗯?”
“前面是王德化的一处私宅。王德化此人,可靠吗?”
徐胜缓缓地摇了摇头。“李自成攻城之时,便是此人打开了德胜门!”
王承恩哑然无语。
正当二人束手无策的时候,听见朱由检气若游丝的声音。“我们进去避一下吧,天快亮了!”
“陛下?”王承恩犹疑地问到。
刚才徐胜说王德化此人不可靠,皇帝应该是听见了的。
“他既已投靠闯贼,此时应围在李自成身边上下奔走。哪里会回这里来?”朱由检说到。
朱由检从板车上坐了起来,说到:“适才见倪玉汝之绝笔,朕心中恍若雷亟。徐先生,我大明也并非全数都是奴颜婢膝之辈,还是有慷慨忠烈的,对吧?”
第八章 朕就是这么刚
“有的。”徐胜回答到。
明末的忠烈其实也不少,只不过,洪承畴、吴三桂、钱谦益这些人实在太耀眼。
“倪玉汝,后世怎么说?”朱由检问到。
“我们先进去吧!”徐胜说到。“等我下次回来,给你带一本明史!”
三人悉悉索索摸到了门口,门内反锁着。徐胜拿出腰后的水果刀,从门缝里伸了进去,“咔哒”一声,将门后的木栓给撬开了。
“谁?”黑漆漆的屋子里,一个女子惊慌的声音。
三人俱是一惊。
完蛋了,屋子里有人!
“再不说话我开枪了!”女子狠狠地说到。
徐胜的眼睛此时适应了屋内的黑暗,这才发现屋正中央,一个瘦瘦的女子,手里端着一杆火铳,正对着他们。
相隔不过五六步,挨上这么一铳,不死也得去半条命。
“许尚司,是我!”身后王承恩走了一步出来,将脸上的面具扯掉,露出来给那女子看了一下。
女子的脸上顿时和缓了下来。“大王公公,怎么是你?”
王承恩反手将门重新拴上,这才说到:“宫内乱成一团,我好不容易才逃了出来。王德化呢?”
“我不知道。”女子说到:“自乱起之后,他便没有回来过。”
“你这里安全吗?贼军有没有来过?”王承恩走到屋子后面,掀开帘子左右看了看。
“应该……还算安全吧!”女子说到:“窦姐姐做了新皇的贵妃,她便打发我们先回来居住。门上都贴了黄符,那些大顺士兵就不会闯进来。”
“好,好,好!”王承恩连说了几个好字。
“对了,你的这几位朋友是谁?”女子问到。
王承恩漫不经心地一步踱到女子的身后,假装是要看背后的椅子底下,然后突然转身过来,一把捂住这女子的口鼻,另外一只手里拿着匕首,在她身后乱七八糟地连捅了七八下。
这位许姓宫人一开始还拼命挣扎,带得王承恩都倒在了地上。可是到底没有挣脱,最后双目圆瞪着断了气。
血流了一地。
徐胜张大了嘴,似乎想说什么,可是终究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朱由检似乎也被吓到了,他坐在椅子上,将头扭向一边。
倒是王承恩很快翻身爬了起来,“这位许尚司,是那王德化的对食。留她不得!”
他胳膊上的伤口应该是迸裂了,鲜血滴滴答答地从那里滴落下来。
“大伴,她又没有去找那王德化,应该不会泄露咱们的行踪吧?”朱由检犹犹豫豫地问到。
“即便他不想泄露,一旦被抓住,严刑拷打之下,也由不得她了。”王承恩说到。“一个女子,哪里保守得了什么秘密!”
朱由检默然无语。
“接下来,咱们怎么办?”王承恩问到。
徐胜将那女子的尸体拖到屋后藏了起来。
漆黑的屋子里,一时只剩下三人喘气的声音。
“我有两个办法,你们先听一听。”徐胜说到。
“第一个办法,反正天也快亮了,咱们就呆在这屋子里,哪儿也不要去。只要再等六天,我就会回到我原来的世界,下一次我一定能带来更先进的武器,到时候,咱们的逃出去的把握就更大了!”
“第二个办法,就是等到明天晚上,咱们再行动。早一天出城,早一天安全。”
……
第二天中午,门外来了两个大顺军士兵。
王承恩扮做老妪,去打开了门。
“屋里的人都出来!”士兵拿着刀拍打着门框,叫嚷到。
“两位军爷,屋里只有我老头子,还有我孩儿……”
“聒噪!”另外一个士兵一脚便将王承恩踢翻,迈步走了进去。
徐胜箕坐在那位许姓宫女的尸体身边,见两位士兵进来,扭过头哇啦哇啦的傻叫着,口水大块大块地从嘴角流出来,淌在胸口。
许姓宫女衣衫不整地躺倒在地上。
“她是谁?”士兵戒备地扬起刀来,悬在徐胜的头顶上,问王承恩。
王承恩用力地憋住抽泣的声音,说到:“是……是我儿媳妇儿……”
两位士兵对望了一眼,这种情况见得多了,彼此心照不宣。
宫中多美人,还不是被大头领们分了去?
小喽啰们找点汤喝,又有什么不可?
一名士兵一脚将徐胜踢翻。“长得倒是不错,可惜是个傻子!老婆子,你这家里看起来还挺有钱嘛!”
“没,没了!”王承恩回答到。
“真没有?”士兵将刀提起来,在徐胜的左右脸颊上各拍了一下。
王承恩愣了一下,连滚带爬地冲到床边,口中哆哆嗦嗦地说到:“军爷饶命,军爷饶命……”
他从床下褥子里掏出一个褡裢,跪行着递到两位士兵的脚下。“没了,真没了!求求军爷,饶命,饶命啊……”
士兵打开褡裢看了一眼,收了起来。“行了,别装可怜了!都是我大顺的子民,找你要点饷银跟抢了你家似的!这张黄符拿去,再有人来,你就说跟我中吉营交过了!贴你门上,保你平安!”
“多谢军爷!多谢军爷!”王承恩叩头不休。
士兵从怀里掏出一张画着头像的白纸,掀开床上被褥,仔仔细细核对了一下。
然后将白纸重新塞进怀里。对王承恩说到:“要是胆敢窝藏逃犯,杀你全家!”
“不敢,不敢……”
王承恩自两位大顺士兵进门之后,膝盖就没有离开过地面,也不知道磕了多少个头。
……
两位士兵走后不久,又来了几拨人。
门上贴了七八张黄纸,“大顺”“顺民”“永昌”“中吉”“左辅”……
一直到日暮时分,方才消停。
从这几拨士兵的言语中,徐胜已得知,昨夜煤山大火,烧毁了观德殿。
在火海中找到了大明皇帝的尸骸,已经被大火烧得不成样子了。
皇帝尸骸被运到了东华门外,供群臣观瞻。
是夜宵禁,长街上携刀带甲的大顺巡逻士兵络绎不绝。三人几次欲出门,都不得不退了回来。
到了后半夜时,朱由检突然从梦中惊醒,久久无语。
“徐先生?”
“嗯?”徐胜翻了个身,半醒不醒的回应了一声。
“明日,朕……我想去东华门看看。”
“唔……什么?为什么?”徐胜一下子醒了过来。
“我想亲眼去看看,到底都有谁,背叛了朕!”
“何必呢?”徐胜说到。“东华门外,肯定布满了探子和眼线,你又不善掩饰,万一被发现,那就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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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承恩靠着一张春凳,也说到:“是啊,陛下!”
朱由检沉默了一下,说到:“以今日大顺军的所作所为来看,实在是难言仁义之师!即便我大明军纪涣散,闯贼又何尝不是?为何败的是我大明?”
“那是因为……”徐胜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
大明之亡,有千百种理由。他一时不知道要先说哪一个。
“终究是我大明自己出了问题!”朱由检长叹了一声,说到:“人必自辱,然后人辱之;国必自毁,然后人毁之!就让朕这个亡国之君,去看看朕的亡国之臣吧!”
徐胜还想劝说,却听朱由检斩钉截铁说到:“朕意已决!”
“朕自登基以来,夙兴夜寐,克己求全,自认并无不是之处!即便偶尔失察,又何至于亡国之祸?”
“卧薪尝胆朕不怕,朕就怕卧一辈子的薪,尝一辈子的胆!”
“若不能找到朕失国之因,朕毋宁死!”
第九章 亡国之臣
3月23日,阴。
自清晨起,东华门外便陆陆续续来了许多人,他们围在门外,久久不愿散去。
王承恩一手扶着朱由检,一手拄着拐棍,也慢慢地来到了东华门外。徐胜慢慢吞吞地跟在二人身后,手里拿着个破破烂烂敲不响的拨浪鼓,傻乎乎地玩着。
“让开!让开!”
突然一群士子挤了过来,将三人挤到一边去。
这些士子都还穿着明朝的衣冠,到了东华门外,秩序井然的依次跪下。
只听见旁边一个人惊呼到:“周介生,他也来了?”
“周介生,此是何人?”另外一人问到。
“不会吧,你连周钟周介生都不知道?”另外一人摇头晃脑地说到:“此人乃翰林院庶吉士,崇祯十六年进士!”
“区区庶吉士而已!”那人一笑,说到:“你没看见前方那位白头老翁吗?那可是魏阁老!”
“魏阁老自然地位尊崇,可是论起人望之高,却远不及周钟!”旁边一人解释到:“此人乃是复社领袖,江南士人对他尤其推崇。唉,大明之所以败亡,就是因为皇帝昏庸,不愿意启用我们复社人才啊!”
“你也是复社的?”
“当然!”那人笑着说到:“复社英才济济,我也是前不久才刚刚加入的!对了,还忘了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赵玉森,乃前朝翰林学士!”
“原来是赵学士当面,久仰久仰!”那人笑着拱了拱手,“鄙人王孙蕙,乃是前朝礼部主事!”
“啊?原来是你!失敬失敬!你也加入复社了?”
“哈哈!”王孙蕙大笑了一声,又连忙捂住嘴,只是眉眼间喜气洋洋,凑近了说到:“现在大顺刚刚开国,我们往后可要互相照应照应?”
“正是,正是!”赵玉森欣然应下,将另外一人拉了过来,介绍说到:“这是我侄子秦汧,原任兵部职方司主事,往后大家互相扶持着!”
“理当如此!”王孙蕙笑着,也引荐了另外一人,说到:“我来介绍一位朋友,此人乃是张琦,原任礼部主事!”
张琦一身大顺军流行的蓝袍箭袖短打装束,花白的头发像年轻人一样在头上挽了个髻,插着一朵黄花,满脸堆笑地望了过来。
赵玉森眉头皱了一下,一句话脱口而出:“都这么老了,还想谋个富贵吗?”
张琦却也不恼,胳膊一抬:“别看我长得比较老,其实还年轻着呢!要不咱去德胜门外比比跳舞?我保证扬起的尘土比你还高!”
“哈哈哈!”几人捂着口鼻笑成了一团,一时之间,好不融洽。
……
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徐胜粗粗一数,怕是六七百人都打不住!
门口远处搭着一个土台,一块木板上放着一具焦黑的尸体。那便是所谓的“大明崇祯皇帝”了!
前方不断有人插队,将三人挤得连连后退,最后竟然连东华门的门洞都看不见了。
巧的是,先前那几个复社的人也被挤得连连后退,始终在三人的旁边。
徐胜便又听他们表演了一段。
“哎呀,怎么陈演也来了?”
“哎哟,那可不是成国公吗?咦,旁边那两个小子是谁?”
“莫不是……?”两人对了一眼,各自说到:“永王?”“定王?”
这几人都是大明朝廷的小官,平日里连朝会都没他们的份。此时只能纯凭猜测。
“果然是新朝气象啊!对了,传闻周介生此次欲当众献上劝进表,你们可曾听说?”赵玉森说到。
“劝进表?未曾听说!”
“我侥幸听闻过,那可是文采斐然啊!”赵玉森炫耀到:“其中言及当今,‘独夫授首,万姓归心’,而我大顺皇帝‘比尧、舜而有武功,迈汤武而无惭德’,故实乃承天应命啊!”
几人神情一怔,又纷纷笑到:“玉森与那周介生竟然如此交好,连这等秘事都能让你知悉?”
“哈哈,哪里哪里!”赵玉森谦虚到,脸上神色颇为得意。“不过是刎颈之交而已!”
“往后,还得请玉森兄多多照应啊!”“是啊是啊!”“咱们都是复社成员,一定要互相帮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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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当的,应当的!”周玉森连连抱拳,做谦虚状。
几人低声笑谈着,不知不觉间,早已将自己当做了大顺的官员。
周围嘤嘤嗡嗡之声不绝,原来不止这几人在互相商谈着要为自己在新朝中谋取个职位,其它人也都有同样的打算。
人群还在继续扩大,到后来,徐胜毛估了一下,至少一千往上!
整个大明朝的官员,凡是在京的,恐怕都来了!
徐胜看了一眼前方互相扶持着的朱由检和王承恩,两人凝立不动,还算安稳。
只是朱由检靠着王承恩,一双大手紧紧地扣在王承恩的胳膊上,手指已经捏得发白。
……
“来了来了!”
人群突然吵嚷了起来,纷纷往城门口涌动。
三人也跟着人流往前走,挤开几个因为被挤占了位置而气急败坏的官员,最后来到了队伍的中间。
隐隐约约看见队伍前方一片黄紫,瞧其背影,俱是渊渟岳峙,不怒而威。
“谁来了?”有人问。
“牛丞相来了!”有人答到。
徐胜倒是什么都没有看见,只看见前方那一片黄紫服色跪成了一片。
人群也跟着如秋风偃草一般齐齐跪了下去。
而朱由检和王承恩二人,却依然昂然挺立着。
“要糟!”徐胜心叫不妙!
靠近二人身后,攥住他们衣裳拼命往下拉。用只有二人才听得到的声音,说到:“两位大爷,你们这样杵着要掉脑袋的……”
“求你们了,二位大爷!”徐胜心中暗自叫苦,完犊子了!
在这个时候,摆什么皇帝的谱啊!
……
“没来……”
众人又纷纷站了起来。
“怎么回事?”
真巧,赵玉森几人又挤到了徐胜的身边。
前方有人递过话来,“牛丞相没来,来的是王德化!”
“王德化?他来干什么?”
“别吵别吵,听听!”赵玉森连忙说到。
……
“误国贼,天子何在?汝辈来此何干!”
只见前方一个太监哭喊着,将那些黄紫贵人一个个抓起来,耳光子一个一个地扇过去。
“魏藻德,陛下就是被你害死的!”
“陈演,天子尸骨就在旁边,你不去跪拜天子,跪在这里做什么?”
“周国丈,永王和定王身上,也有你自己的骨血啊!”
“张缙彦,张尚书,你这个王八羔子!”
第十章 转机
前方黄紫贵人中,竟然让王德化连扇了好几个巴掌,大家都懵了。
“你们这群首鼠两端的败类!无耻!无耻!”
“大明就是亡于你们之手,你们一个个都要被天下人唾骂!遗臭万年!”
王德化声嘶力竭地叫骂着,状若疯癫一般。
“你们以为,搞垮了大明,转过身来又能在新朝继续享受荣华富贵吗?”
“呸!你们是在做梦!”
“大顺皇帝恨不得将你们一个个扒皮抽筋,千刀万剐!”
“大顺朝根本就不屑于你们这群败类!你们连跟牛丞相提鞋都不配!多看了你们一眼,牛丞相都嫌你们脏!”
“我告诉你们,你们这群无耻之徒,就是你们搞得天下大乱,民不聊生!大明到了如此地步,你们就是罪魁祸首!”
……
王德化到底年纪大了,这一阵狂风骤雨般的怒骂后,他只能上气不接下气地站在原地弯腰咳嗽。
那一群穿黄披紫的贵人,一个个默不着声地低着头,竟无一个敢于反驳。
他屑了一会儿,往那些人群中唾了一口浓痰,跌跌撞撞地伧然离去。
“王公公且慢!”却听见有人开口喊到。
王德化回头一看,却见是一位年轻的士子。
“你是何人?”王德化问到。
“在下复社周钟!”年轻士子从地上爬起来,拍了一下衣襟上的尘土,问到:“请问,牛丞相何时出来?”
“哈哈,哈哈哈!”王德化仰天大笑了起来:“我大明的读书人,竟然也成了这个样子吗?国朝养士三百载,就养了你们这群东西吗?”
周钟面无愠色,靠近王德化,递过一样东西。
王德化拿到眼前一看,却是一锭雪白的银子。
王德化愣住了!
过了好一阵子,他将手中那锭银子抛掷到周钟的面前,冷冷地说到:“别说牛丞相,便是我,也看不上你们!”
……
队伍前方的波澜,徐胜只隐隐约约听了个大概。
倒是周玉森几人面色不愉,各自狠狠地骂了几句那王德化。
“一个没卵蛋的阉人,竟然也敢这么嚣张!”
“得亏是介生兄涵养功夫到家,换做是我,早就给他脸上来一顿老拳!让他见识见识老子的本事!”
“打开德胜门的难道不是他?在这时候来装什么忠义?他要真有忠义,就该陪着那亡国之君去死才对!”
“他有本事别走啊!看我不收拾他!”
这几人一人一句放了狠话,个个都义愤填膺。
长长的队伍慢慢地又平静了下来。
一直到了午后,大家都饥肠辘辘了。渐渐地前方有人传来消息,说是牛丞相已经回府去了,根本就没有到东华门来!
陆陆续续便有人散去了。
魏藻德、陈演等人也从地上站了起来,慢慢地离开。
他们从徐胜的面前经过。
徐胜的眼睛却一直盯着前方的王承恩和朱由检。
只见二人如同木桩子一般,站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只是在永王和定王被一个老头子牵着离开的时候,朱由检微微地转过了身来,却被王承恩紧紧地拉着。
趁着散去的人潮,徐胜与王承恩一左一右,扶持着朱由检离开了东华门。
……
“哈哈,哈哈哈!”
回到了那许姓宫女的家中,朱由检便宛如入魔一般,坐在椅子上不时发出一声惨笑。
“朕今日方才知道,什么叫做离心离德!”
“朕这亡国之君,做得不冤,不冤啊!”
……
“陛下,先吃点东西吧!”王承恩奉上一碗早已经凉透了的稀粥。
朱由检这一次接了过来,三两口便将这一碗冷粥吞下了肚里。扭过头来,问徐胜:“徐先生,王德化此人,后世书上到底是如何记载的?”
徐胜其实也有点懵了。
这次穿越过来之前,他特意上网恶补一下明朝的知识,分明记得是王德化打开了德胜门。
莫非是自己记错了?
以今日亲眼所见,王德化分明是明朝忠臣才是啊?
“陛下请稍候,我查一下!”
徐胜拿出手机,伴随着一阵喜悦的开机铃声,屏幕上出现了那个论坛的图标。
这一次穿越过来,手臂上的倒计时显示,他将在大明呆上七天的时间。
为了防止电量不够用,他平常都是关机状态的。
只不过,让他失望了。
论坛上关于‘王德化’的搜索结果,基本上是零。
没有谁讨论这种小人物!
即便是在现在的君臣三人眼中,此人实在是生死攸关的重要角色。可是在漫漫历史长河中,这种人也就只能留下一个姓名而已。
“怎么样?怎么说?”朱由检满怀期待地看着徐胜,目光也不由自主地往那个发光的瓷片上面瞟。
可惜,左右横排格式的简体字,他看不懂!
徐胜摇了摇头,说到:“史上对于此人的记载寥寥无几,但的确曾说过,是此人打开了德胜门迎接大顺军入城。”
朱由检沉吟了一阵,说到:“是否史载有误?以朕今日亲眼所见,此人绝非卖主求荣之辈!”
王承恩也说到:“王德化此人,说他是胆小怕死也是有可能的,但对陛下,应该还是忠心的罢?若能得此人帮助,我们逃出北京城的希望,可就大增了!”
徐胜思索了一阵,也只好点了点头。“明史为后世清廷所编撰,对某人人物事件有所歪曲也是有可能的!”
“既然如此,朕就最后再相信一次!”朱由检说到:“当年朕还在信王府中时,王德化便已伴朕左右,朕不信,连这样的人也会叛朕!”
徐胜不知道为何,心中总有种不对劲的感觉。
但是,他也没有任何理由来反对朱由检和王承恩的判断。
亲眼所见的,总比他所谓的‘历史’要可靠得多吧?
徐胜默默地刷了会手机。
看了看自己先前发的那个帖子,下面又新增了两个回复:
“题主认真的吗?如果你是认真的在问,那我就认真地说:找个地方苟下来先!反正要不了两个月李自成就会带兵离开北京城,到时候找机会逃走吧。此时的大明,江北是烂透了,江南还有个南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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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楼上简直是煞笔!苟在北京?亏你想得出来!马上李自成就会收割一波,多尔衮接着再收割一波,你顶得住几拨?最好的办法,就是投降,当个吉祥物,李自成败退的时候肯定也会把你捎上,等李自成九宫山被土匪干死,你就能马上拥立朱由检接盘大顺军,完美!”
……
后半夜,徐胜的肚子饿得咕咕叫。
翻来覆去睡不着。
还没有等着李自成开始收割,饥饿已经快把三人给收割了。
那位许姓宫女,贵为司礼监太监王德化的骈头之一,竟然家中也没有余粮!
第十一章 风声
次日一早,徐胜便端着个烂陶盆出了门。
昨夜有军士沿街敲锣布告,大顺军在内城后宰门角楼下设置有施粥点,家中无粮的可以前去领粥。
三人商量了一下,决定由徐胜出面,去搞点吃的回来。
这个任务目前只有他最合适,因为王承恩是真的生病了,发了一夜的烧,鼻涕流了一脖子。
朱由检就别说了,他这种人,要饭也能要出个九五至尊的气势,一伸手就得露馅。
此时的北京城,已经渐渐地开始化冻了。
天上虽然有阳光,但是天气依然冷得要死。
徐胜将自己裹得厚厚的,只露出个口鼻在外面。
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在内官监,离着后宰门倒也不远。
一路上,只看见那些没着落的宫女和太监,此时就像是失了窝棚的鸡鸭一般,六神无主地或蹲或站在路边,揣着个袖子,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新皇还没有登基,还用不用他们,谁也不知道。
徐胜边走边打量,磨磨蹭蹭地走了十来分钟,到了后宰门下一看,城门紧闭,门口几个大顺士兵靠着城门打盹。
哪里有什么施粥点?
被骗了!
徐胜提着个破陶盆,沿着皇城北大街一路走到了惜薪司,路上遇着一队大顺巡逻士兵,不由分说地给一顿鞭子抽了回来。
回到内官监的时候,沿街蹲着的几个太监对他哈哈大笑。
“那小子,过来!”一个太监对他勾了勾手指。
徐胜畏畏缩缩地走了过去。
“饿了是吧?你是谁家的啊?”
徐胜按照之前王承恩提点过的回答到:“司礼监王德化是我叔!”
“哈哈!”那个太监大笑了起来,说到:“狗日的王德化,害得爷爷们落到这般田地!你跟我进屋来吧,想要吃的,杂家这里有的是啊!”
徐胜想了想,跟着那太监进了屋。
屋子里黑漆漆的,一股老尿的味道。
“站着干嘛呀?想要吃的,不得让杂家痛快痛快啊!杂家的粮食不值钱啊?”那太监说到。
“您的意思是?”徐胜问道。
“呵,还是个雏不成?”那太监在床边的柜子里扒拉着什么。
徐胜犹豫了一下,说到:“……爷,那您可得轻点……”
“哈!你懂就行!”那太监说到。
徐胜慢慢地走了过去,假装扭扭捏捏地解开衣裳。
那太监吃吃地笑着迎了上来。
就在两人靠近到彼此能看见脸面的时候,徐胜出手如电,左手一把搂过那个太监的脖子,右手上的水果刀照着那太监的胸口连捅了七八下。
最后又一把割断了那太监的脖子,这才慢慢地将他放了下来!
徐胜拿出打火机照了一下屋子,从屋子里翻出了几锭碎银,又从枕头下面翻出一张五千两的会票,票号却是远在山西,也不知道在这京城中用不用得着。
小小一个惜薪司的没名姓的太监,竟然也有山西的会票!
徐胜懒得去多想背后的故事,反正,大明皇宫里要找个干净人是挺费劲的。
屋子角落里果然有一袋面粉,十来斤重,打火机照了一下,黄不拉叽的。
徐胜提溜在手里,旁若无人地打开门,走了出去。
门口还有几个贼眉鼠眼的太监看着他,也看见了他身上的鲜血,可是却都不敢靠上前来。
徐胜一脚踹了过去,几个太监跟一群猪羊一般,散开了,却又不走远,依旧围成一圈。
“滚!”徐胜厉喝了一声,迈步走了开去。
他也不怕这些太监去告状,现在大顺军哪有空理会这些人!
最多,不过是将消息传出去:王德化有个侄儿,杀了王七王公公。
……
皇极殿上的龙椅,又冷又硬,李自成坐在上面,感觉甚不舒服。
昨夜操劳太过,今日一上午都是头昏眼花的,只觉得双腿颤颤,后腰酸痛。
殿下诸人吵吵闹闹的,他也没怎么用心听。到后来宋献策连叫了他好几声,他才回过神来。
“军师,议完了吗?”
宋献策回答到:“还没有呢,陛下!”
“那你们继续议吧,朕……听着!”他有些无奈地回应到。终究不好抛下这些老弟兄,自己却跑后宫快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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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入京之后,李自成心中一直紧绷的那根弦终于放松了下来。
自领兵北上以来,原以为会经历一番恶战,没料到竟然势如破竹,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进了北京。至今犹觉在梦中一般。
他本来在代州时就想领兵回转西京了,没料到转眼就收到了大同总兵姜瓖的降书!
大军行到居庸关时,他想着大概也差不多了吧?
没想到唐通也降了!
那就继续走吧,走到北京城下,再怎么也能封疆裂土,要个西北王不过分吧?
围城没两天,自己前怕狼后怕虎的,没想到北京也这么降了!
难道这就是天意吗?
他想到这里,看向宋献策的眼光里,便柔和了起来。宋军师真乃神人,说‘十八子,当得天下’,果然如此!
自己真乃天命所归啊!
“宋军师,还有什么事吗?”李自成开口问到。
“陛下,当务之急,乃是招降三海关总兵吴三桂!”宋献策回答到。
“嗯。既然你们议好了,那就去招降吧。刘宗敏呢?怎不见他?让他去办!”
宋献策思忖了一下,便没有再多说什么。
大顺军骤然得了天下,全无准备。
至今到底应该干些什么,都没个章法。
牛金星说要先举行登基大典,昭告天下;
刘宗敏说要先搞点钱,犒劳军士;
李岩说要先安抚百姓,恢复民生;
……吵来吵去,最后都在各干各的。
至于如何处理明朝旧臣这种事情,根本就还没来得及讨论。
眼见得陛下神色不太对,接下来群臣都迅速结束了朝议,各自散朝归家。
出了皇极门,宋献策心思重重地坐上轿子。行了没多久,却听见轿子外面有人轻声说到:“军师,李国祯说想要见你,见还是不见?”
“李国祯是谁?”宋献策一愣。
“就是前朝的京营总督。咱大顺军能顺利拿下京师,多亏了此人率先投靠。”
“哦,是他啊!”宋献策想了一下,回到:“不见!”
“军师,此人说有要事相商!”
“我和他有个屁的要事相商!”宋献策没好气地说到:“像这种首鼠两端的小人,无非就是还想谋个富贵。他以为这还是大明啊?”
大明降臣实在是太多了!
多到让大顺这些重臣大将们都觉得恶心的程度,都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杀了吧,不太好。人家毕竟献城有功。
放了吧,也不好。这些人一张嘴,还不知道会说出什么闲话来。
真要给他们个官职干干?靠!宋献策连自己这一关都过不了!
真要让这些总督啊侍郎啊官复原位,那大顺和大明又有什么差别了?
当初举义,不就是为了杀贪官污吏的吗?敢情大家伙折腾来折腾去,还是让这些贪官给上位了?
“军师……”,轿外那个亲随还想劝。
“你是不是收他钱了?”宋献策没好气地问到。
“不不不,我怎么会收他钱!”轿外亲随急忙辩解到。“只是这人说,他有办法找到陛下,我是说朱由检!”
宋献策愣了一下。
过了好一阵子,才说到:“你把他带到我书房去,我见见!”
“好的,军师!”
第十二章 七孙!
大明皇帝失踪的消息,也不知道怎么被走漏了风声。
原本应该是极机密的事情,现在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宋献策原本想在大殿之上提一提的,不过千头万绪的事情实在太多,这就耽搁了下来。
自入京之后,闯王,不,现在应该叫陛下了——陛下和牛金星的心思就有些不对了。陛下除了自入城之时在众人面前露了一面之外,之后连着几天都泡在后宫里,上了两天早朝,也是情绪不佳。
牛金星现在一门心思找人筹备登基大典,除此之外,什么事都抛开不管。
宋献策心中颇觉得不快,如此行为,哪里像个新朝初立的样子?
还不如原来打下襄京的时候,个个都是意气风发,万众一心,戮力北伐!
他心中想着事,不知不觉就进了书房。
却见一个相貌俊朗的男子已经等在了门口,见他过来,立刻满脸堆笑,点头哈腰地迎了上来。“见过宋军师!”
“你是?”
“军师大人,我就是李国祯啊!”这人笑着说到:“早就听闻,宋军师乃是我大顺中流砥柱,今日一见,小臣大为震撼,小臣还从未见过如大人这般威严神俊的!”
宋献策看了跟在自己身后的亲随一眼,那亲随讪笑了一下。“爹,我也就跟他说你同意见他了,没想到他跑得这么快……”
“滚下去!”宋献策不满地斥责了一声。这亲随乃是他的义子,从伏牛山时便跟着了,忠心和孝心自然是不必说,只是眼皮子浅了些。
“进来说话吧!”宋献策推门而入,李国祯紧紧跟在他身后,随手关上了门。
门一关上,李国祯一膝盖便跪了下去,梆梆梆连磕了几个响头,这才抬起头来说到:“不知道怎么回事,一见到大人的威仪……”
“闭嘴!”宋献策骂了一声,“老子有个屁的威仪,他们都叫我宋矮子,你以为老子不知道?”
“军师大人,真正的矮子是他们啊!”李国桢为宋献策叫屈到:“大人威名远扬,像小臣这等人,见了大人,自然而然便低大人一头!”
“你见我有什么事?”宋献策懒得和他闲扯。
李国祯却不言语,只从腰带里摸索出一张纸,展开之后,递到宋献策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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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献策一看,却是一张一万两的会票!
宋献策登时便眼都有些发直,手指一动,心中还在犹豫时,那张会票却已经扯到了自己眼前。
反复看了几遍,竟然真的是一万两!
亢氏钱庄的会票,在山西河南一带,绝对是可以当真银子使的!
“军师大人,”李国祯膝行到宋献策的跟前,这才跟宋献策的下颌齐平。“我知道朱由检藏在哪里!”
宋献策冷笑了一声,说到:“崇祯的尸首现在正摆在东华门外,谁不知道?还要你说?”
“崇祯必定还在内城之中!”李国祯斩钉截铁地说到。
宋献策狠狠地盯着他,说到:“崇祯已经死了!”
“大人但允我一队兵丁,十日之内,我必定能将他找出来!”李国桢说到。
宋献策端起茶碗,强做镇定。
只是碗盖在碗沿上叮叮作响。
“你从哪里听说,朱由检逃走了?”宋献策问到。
“军师大人莫怪,此事已非机密,城中早已闹得沸沸扬扬,众人皆知了!”李国祯回答到。
宋献策慨然放下茶碗,久久无语。
这大顺军上上下下,就跟筛子似的,没有什么秘密保守得住。
一群泥腿子,眼皮子浅得只能看见脚底下那点东西。
女人、银子、绫罗绸缎、米面、鸡鸭、锅碗瓢盆……大顺士兵们不挑,什么都想要。
别说他们,自己刚才看见那张会票,不也控制不住自己吗?
穷疯了!穷怕了!
但问题是,现在这天下是咱们的了啊!
想到这里,他觉得自己要赶紧去劝劝闯王。得赶紧收收心了。
李国桢见宋献策忽然陷入了沉思中,还以为自己所能提供的价值不大,于是又赶紧说到:“军师大人,朱由检此人,好断而无谋,刚愎而自用。昔日平台召对时,曾与我谈起过京师防御,我曾顺嘴说了一句要提防京师刺客。他问我若有刺客,会藏身于何处?我说,北城大街一带,有废弃的王恭厂,也有内官监,内校场等,地处偏僻,鱼龙混杂,是个藏身的好去处。他于是便命我去整顿。”
宋献策看了他一眼,问到:“那你整顿得怎么样?”
李国祯笑了一下,说到:“我心慕王师,早就想投靠了,又哪里会认真做这些事情!”
“不是,我没想明白,”宋献策换了个坐姿,将一条腿盘在了椅子上,问到:“你说你们这些大明勋贵,一个个也算得上是位极人臣了,七八辈子都是吃大明的、喝大明的,怎么到头来全都投降我们了呢?”
“正是有宋军师这样威严长者,我们才一心想着弃暗投……顺啊!”李国祯毫不犹豫地回答到。“高山仰止,实心向往之!”
宋献策笑了一下。“你就直接告诉我吧,崇祯藏在哪里?”
李国祯一咬牙,说到:“必在内官监、惜薪、尚膳司一带!”
“当真?”
“军师大人给我一队兵丁,去搜一搜便知道了。军师大人,小臣别无所求,但求一个报效大顺的机会!”
宋献策淡淡一笑。
他弯下腰来,拍了拍李国祯的脸。“希望你别让我失望!”
“愿为大人效犬马之劳!”
……
李国祯离开之后,宋献策将他的义子叫了进来。
“你到底收了他多少钱?”
“爹,我没收他钱——好吧,我收了一点。”
“多少?”
那位义子从身上摸出一张会票来。
一样是亢氏钱庄发行的,面额五千,见票即兑。
宋献策的眼睛眯了起来。“七孙!这些王八羔子可真有钱!”
“爹,孩儿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说!”
“爹你看啊,以前咱们打襄京,打武昌、打西安、打太原,哪一次不是挣得盆满钵满?可这一次咱打下了京师,怎么反倒比以前小气了呢?”
宋献策张了张嘴,问到:“是谁让你这样说的?”
“没有谁,孩儿只是……”
“是谁!”宋献策眼睛一瞪。
那义子登时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说到:“是汝候让我说的!说是再不发饷,他的部下也要管束不住了!”
第十三章 内官监风云
甲申年的这一场大变,失败者固然栖栖遑遑,胜利者其实也如坐针毡。
而除了这两者之外,还有另外一群人,宛如被大风吹起的落叶,曾经飞得很高,落地之后,别人却连看都不会再看他们一眼。
冬日暖阳下,杜勋坐在椅子上晒太阳。
从门口进来一个揣着袖子的老太监,慢吞吞地走到杜勋的身前,踢了他一脚。
“还活着呢?”
杜勋懒洋洋地看了他一眼,说到:“这不还活着吗?”
“那事儿……”,老头子低下头来,神神秘秘地问到:“听说没有?”
“什么事儿啊?”杜勋问到。
“呵,看来你还真不受待见啊!这么大的事儿,就没人和你说?”老太监卖了个关子。
“你又能好到哪里去?”杜勋冷笑了一声说到。“一朝天子一朝臣,咱们啊,就是个厕筹,用过了就得扔。谁要是还留着,不嫌恶心吗?”
“是这个道理。不过咱们谁也别埋汰谁,就这个命,不就是想活着吗?福王、晋王都降得,我降不得?国丈都降得,杂家就降不得?太子都降得,杂家就降不得?”老太监冷笑连连。
“怎么,找我唠嗑来了?”杜勋问到。
“咱们的机会来了!”
“什么机会?宫里还缺你个老太监?”
“皇上,可能还活着!”老太监压低了声音,凑在杜勋的耳根子边说到。
杜勋点了点头,然后悚然一惊,坐了起来。“你说的是……那位?”
老太监点了点头。
“那东华门口那位……是假的?”
“假的!”老太监说到:“我去瞧过了,那具尸首,多半是观德殿那位老太监刘朝,康妃娘娘还风光时我曾见过他,后来康妃失势,他便被打发去了观德殿。”
“你会不会认错了?”
“断不会错!”老太监说到:“那尸首虽已被烧得只剩残骸,但那左手手掌上却只有四指!”
“这……”,杜勋一时之间竟没有说出话来。
却听老太监继续说到:“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这不飞鸟还没尽吗?狡兔还没死吗?”
“您的意思是……?”杜勋不敢确信地看了他一眼。
“没错。”老太监缓缓地笑了起来,“杂家和你想的一样!”
两个太监彼此对望了一眼,浑浊老眼重新泛出光来。
“哈哈!”“哈哈哈!”
次日,太监王之心拜见齐候顾君恩,领命整顿内官监。
……
就在李国祯和王之心几乎不约而同地将目光锁定内官监的时候,藏在内官监内许姓宫女房间里的朱由检、王承恩和徐胜三人还浑然不觉。
3月25日,这是徐胜穿越过来的第四天。
“徐先生,王德化真的会来吗?”朱由检放下手中的发光瓷片,问到。
这两日来,徐胜答允他可以每天在手机上看半个小时。手机的显示主题被徐胜调整为了繁体模式。
论坛上并没有关于明末的系列著作,但是通过一些文史爱好者的只言片语,依旧能够看出不少东西来。
朱由检时常扼腕长叹,几日之间,宛如又老了十多岁一般。
“陛下还请耐心一些。”徐胜说到。
此时他不由得暗自庆幸前天出去了一趟,至少是把消息传递了出去。
自昨日夜间起,街面上便站起了岗哨。所有人一律不得外出,只许乖乖呆在屋子里。
三人与外界消息完全隔绝,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
对于该怎样逃出北京城,也没法拿出个计划出来。目前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先保住小命再说。
好在还有两日,他便能再穿越回去。到时候,一定要想办法搞点家伙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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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在这时,门外响起了拍门的声音。
“开门!”一个粗大的嗓门大吼到。
朱由检便重新躺倒了床上,换成奄奄一息的王承恩坐了起来。
两人刚调整好,徐胜正准备去开门,便听见哐当一声,门被从外面一脚踢开了。
“磨磨蹭蹭干什么!”一个高大的汉子钻了进来,身后紧跟着一队大顺军士。
大汉左右瞅了一眼,不自觉地掩住了口鼻。
很快,内屋便传来一个军士的声音。“将军,里面有个死人!”
大汉走进内屋看了一眼,很快便骂骂咧咧地退了出来。口中嘟囔着:“死了这么久,也不知道处理一下?那是你什么人?”
王承恩说:“军爷,那是……”
“让他说!”大汉指着徐胜说到。
徐胜痛苦地挤了挤眼睛,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挤出泪来。只叹了口气,说到:“那是我婆娘……”
“你们怎么来这里的?来这里多久了?”
“将军,”徐胜回答到:“年前家里遭了灾,实在过不下去了,便想着来京师里会好一些。我有个叔叔叫王德化,在宫里做太监,他便将我们安置到了这里。”
“呵呵!”大汉笑了一声:“皇宫内院,竟然成了这些太监安置私人的地方。如此混乱,京师又岂能守得住?王之心!”
“李将军!”一个太监从他身后冒了出来,躬身笑着,极尽卑微。“我在呢!”
“你来认一下,这几人有没有问题!”
“好的,李将军!”
王之心拿出手帕,捂住口鼻,伸出去推床上那个老婆子,一推却没有推开。
“没看出来,你这老婆子还不轻呢!”王之心笑了一下,“让开!”
“大人……”,王承恩有气无力地说到:“我家老头子病了!”
“你再不让开,你家老头子就死了!”王之心说到。
王承恩犹豫了一下,慢慢地挪开身子。
“这就对了嘛!”王之心说到:“我跟王德化也是认识的……”
他的目光看向床里面躺着的那个老头子,手指微微地颤抖着,慢慢地伸了过去,摸向那个老头子的下颌。
那个老头子的眼珠转了一下,向王之心看了过来。
王之心心神一慌,急忙移开了目光。
手指在哪人的颌下摸到一层细微的痕迹。
王之心目光一凝,呆住了。
再转头看向侧身而坐的老妪,只见那老妪也正神情紧张地看着自己。依稀便是熟悉的模样。
王之心的心中咯噔一声,搁在那人下颌上的手指连续捻了几捻。
第十四章 钱可通神
“搞快点,王之心!”那位李将军喊到。
“哦哦,”王之下连忙缩回手去,退到李将军的身前。
“怎么样?有问题吗?”李将军问到。
王之心摇了摇头。
“那就走吧!”李将军朝徐胜和王承恩笑了一下,一挥手,便带着人走了。
屋子里便只剩下了徐胜三人。
沉默了好一阵,朱由检才开口说到:“他发现我了!”
王承恩微微地“嗯”了一声。
“他为什么没有揭破?”朱由检问到。
徐胜也百思不得其解。
“再看看吧,陛下!”王承恩出声说到:“不管怎样,他今日算是救了我们。”
这几日,徐胜已经将宫中和军中的忠奸臣工一一告诉了朱由检,这王之心、杜勋、杜之轶等人,都是奸人之列。
不料,以今日此人的所作所为来看,这分明是大大的忠臣啊!
“必是史载有误!”朱由检说到:“朕观《宋史》《元史》,于要紧地方也总是语焉不详,大概是有所避忌的缘故。想来往后的清朝治史,也应如此!前番我错怪了王德化,今日又差点错怪了王之心!唉,我大明还是有忠良的啊!”
徐胜欲言又止,本想说此二人的叛明行迹,不止见于明史,许多稗官野史上,也都是众口一词。后来想了想,还是什么都不要说的好。
也许这一次,人家就不一样了呢?
朱由检思念他的忠臣几乎到了魔怔的地步了,自煤山上下来之后,所见所闻都是诸大臣毫无气节,让他这个当皇帝的,心中郁闷难解。
他要认为王之心是忠臣,那就随他吧。
不然,这满朝文武全是败类,当皇帝的面子上也太难看了!
时间很快到了夜晚。
三人正打算休息时,便听见了轻轻的敲门声。
“谁?”徐胜问到。
“是我,白天我们见过一面的。”门外那人说到。
正是王之心!
徐胜轻轻地将门打开,王之心一个闪身走了进来。
“陛下在哪儿?”他一进门就问到。
徐胜将一只手背在背后,指了指床上。
王之心赶紧走了过去,连连磕头,泣不成声。
王之心曾提督东厂,位在王承恩之上。不过此时,在这间小小黑屋之内,朱由检身边的权力体系里,王承恩的地位能排第三。
“王之心,你意欲何为?”王承恩问道。
“陛下啊!”王之心泣不成声地说到:“自神京落于贼手,我是肝胆俱裂,恨不能以身殉国啊!今日能见到陛下,我王之心真的是……就想追随陛下左右,侍奉陛下啊!”
“好,好,好!王之心,别哭了!你的一片赤诚,朕知道了。”朱由检在床最里面,也是深受感动。
连忙批上衣服,下了床来,伸手扶起王之心,说到:“现在这种情况特殊,你一时半会不能到我身边来。你在外面想想办法,看能不能将我们运作出去?”
王之心说到:“陛下勿忧。臣一定殚精竭虑,为陛下安排!”
王承恩也连连点头。
此番没有引来王德化,引来了王之心,也算是大有所得!
“只是陛下,”王之心说到:“神京沦落之后,臣的家业被贼子抄掠一空。要将陛下运作出去,臣恐——不是臣在推脱,实在是怕办不好事,误了大局啊!”
朱由检握住王之心的手缓缓地抽了回去。“你说的,也不无道理啊!”
“陛下,这年头,当官的都要钱,当兵的也要钱,没钱的话,那是什么事都办不了啊!”王之心说到。
“你估计一下,需要多少?”王承恩说到。
王之心犹豫了一下,伸出一个巴掌。
“五万?”王承恩惊问到。
“五十万!”王之心说到。“还不一定够!这大顺军上上下下,胃口比咱大明之前都还要大。今日白天那位李将军,光是让他见我一面,就花了我五万两银子!”
“五万两?你哪儿来的钱?”王承恩问到。
王之心愣了一下,回答到:“变卖家产!”
“唉,苦了你啦!”朱由检重新伸出手来,搭在王之心肩膀上,目光看向徐胜。另一只手比在喉咙上,拉了一下。
先前对这人有多期望,此时便有多失望。
他心心念念的忠臣王之心,到头来,居然还想讹诈他这个亡国之君一把!
王之心此人,是典型的要钱不要命。
崇祯之前对此人本就观感颇恶。北京城破之前,皇帝召诸臣工募饷,所有人都在百般推脱。王之心家中最富,崇祯本对其寄予厚望,不过此人反复拖延,就是不拿出钱来。最后闹得崇祯要将他砍了,才勉强凑出一万两来。
这就是为什么徐胜说此人是奸臣,朱由检毫不犹豫就相信了的缘故。
只不过经历了白天一事,朱由检倒反而对此人内疚起来。只觉得自己识人的眼光果然不好,差点耽误了忠臣。
然而,晚上这么一出,彻底让朱由检寒了心。
都这个时候了,此人竟然还想着要从自己身上敲骨吸髓?
目无君父,一至于此?
被这样的人敲诈,简直是奇耻大辱!
是以,朱由检目视徐胜:失望了,杀了吧!
……
徐胜对着朱由检摇了摇头。
贪钱,在朱由检和王承恩看来,是个十恶不赦的缺点。
然而在徐胜看来,这却是个可以利用的优点。
他是奸是恶有什么要紧?他喜欢钱,为了钱连敲诈故主这种事情都能干得出来,那为了钱再干点其它什么的,岂不是顺理成章?
“王公公!”徐胜将王之心扶了起来,“钱,不是问题!只是我们出来得匆忙,身上没有带多少现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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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黑暗中看不清楚王之心的表情,但吐出来又咽下去的一个字,已经很完美地表现出了他的为难之处。
“王公公无须为难!”徐胜说到:“我手上有一件宝贝,王公公看看能不能帮忙处理一下,先看看能换多少钱?”
“什么宝贝?”王之心问到。
徐胜走回柜子边,从里面摸出一个东西来,拿到王之心面前。
“王公公,请看!”
只听见‘咔哒’一声开关打开的声音,徐胜的手上出现了一柄粉红色的火铳,上面还镶嵌着一连串的宝珠,其中一颗,竟然有鸡蛋一般大!
每颗宝珠都在熠熠闪光,几乎将整间屋子都照亮了!
更神奇的是,从这只火铳上还传来阵阵仙音:
“Let it go! Let it go……”
第十五章 总有刁民要害朕
王之心当场就被震住了!
“这……这是?”
徐胜扣动扳机,音乐和灯光都停了下来。
“你听说过阿美丽加国吗?”徐胜问到。
王之心缓缓摇头。
“这是一个比西洋更遥远的国度,比佛郎机更远。这件宝贝就来自那里!”徐胜将手中的东西递给王之心,说到:“这是一件即使在阿美利加也属于独一无二的宝物,传说是他们的天父赐给他们的国王的圣物,只要扣动扳机,就能发出圣音和圣光,一切邪魅魍魉都不能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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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之心的呼吸变得粗重了起来,一只手在衣袖上擦了擦,小心翼翼地接过来。
“是开这里吗?”他恭恭敬敬地端着这只粉红色的火铳,用另外一只手指了指火铳的扳机位置。
“是。”
王之心深深地吸了口气,用这只手指轻轻地扣动了扳机。
只听见咔哒一声,五颜六色的光芒又从那些宝石上绽放了出来,音乐又开始响起。
他急忙又关掉。
如是再三,端枪的手终于不抖了,但是脸色便变得潮红。
“行、行、行!”口中连连说到。
“你看,这个宝贝,能抵多少钱?”徐胜问到。
“这简直是……岂能用钱来衡量!”朱由检不知什么时候也凑过一只脑袋来,想将这个宝贝拿回来。
王之心急忙将它往自己身后一摆。说到:“陛下,您的安危,可比任何宝贝都要贵重啊!”
“怎么样?够吗?”徐胜问到。
“我试试,我去试试……”,王之心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起来。
这样的宝物,简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皇帝的手里,不知道还有多少这样的奇珍异宝啊!
他过了一会儿,平稳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才转身对朱由检说到:“陛下,我这就去运作此事。明日,我将以借口清理内官监的名义,将这里所有的人都一齐迁往外城,保证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等到了外城,咱们再见机行事!”
“好!”王承恩回答到。“此事宜速办,务必不要引起其它人注意!”
“我省得!省得!”
王之心又跪下给朱由检叩了个头,站起来后,朝徐胜和王承恩团团做了个揖。“请务必照顾好陛下!若陛下有任何闪失,我必不放过你们!”
说罢,便小心翼翼地出了门。
……
王之心离开后,朱由检忍不住问到:“徐先生,那宝贝真是圣物?”
“怎么,陛下不舍得?”徐胜笑了一下,问到。
“唉,就这样给了他,着实有些可惜!”朱由检说到。
“呵呵!”徐胜笑了一下,“等将来日子宽裕了,陛下想要什么宝贝没有?”
此次穿越过来,徐胜所带的东西,大多数都是些化妆材料。
他一个普普通通的打工人,势单力薄,想要找些趁手的东西,着实不容易。别的不说,他原本想要买一本繁体版的明史,跑了好几家书店都没有买到!
还有两天,他就会再次回去。
这一次,无论如何,也要搞一些能逆天改命的东西过来。
一夜无话。
到了第二日,已经是3月26日了。
论坛上那个话题下,又有了一个新的回复:
瘦小张冀法:“帮你@东西厂提督大人,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徐胜笑了一下,东西厂?
于是跟在后面回复了一句:“谢了老哥,东厂西厂,呼叫支援!现在我们的身份已经暴露了,一个叫做王之心的太监拿我们当肥羊!我们连内城都出不去,现在被困在内官监了!你快来管管啊!”
手机还剩最后一格电了,回复完这条消息,徐胜就关了机。
王承恩的病越发严重,连朱由检也开始流鼻涕了。
若是两人真的生起病来,恐怕就只能等死了!
“所有人,都滚出来!”
门外传来一声锣响,紧接着,大门被一脚踢开。
一个大顺士兵大吼到:“赶紧滚出来!限时一炷香,还留在屋里的人,一律格杀勿论!”
三人互相看了一眼,徐胜连忙为朱由检和王承恩补了补妆。
待到三人裹着棉絮来到门外时,街面上已经站满了人。
“军爷,军爷……”一个老头子还在屋子里收拾东西,随着一声惨叫,彻底没了声。
天空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所有人都被排成了一个长队,静静地等在雨中。
不多时,陆陆续续有士兵收刀回来,向队首的一个昂扬汉子复命。
王承恩靠在徐胜的身上,有气无力地说到:“完了!”
“怎么了?”徐胜问到。
“那人是李国祯!”
李国祯?
徐胜的身体陡然僵硬了起来。
昨日那位大顺李姓将军说是要将这一带的人都赶出内城,王之心也说今日就会来操办此事。
没料到具体负责的人,却变成了李国祯!
此人乃是大明京营总督,世袭襄城伯,深得崇祯信任,将三大营全权委托于他。
他对崇祯也极熟悉,只要发现一点端倪,就绝没有认不出来的道理。
徐胜心中也暗暗叫苦。
连朱由检此时也低下了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陛下啊,你的演技太浮夸了啊!
人群一个一个地接受检查,有不配合的,迎面便挨了一刀,倒在地上当即便断了气。
有被怀疑的,两个大顺士兵也是不由分说,夹着就走。也不知最终归宿为何!
“嚓嚓”地脚步声响起!
徐胜抬头一看,却是李国祯踱着步,来到了他的面前。
“哪里人?”李国祯问到。
“山……山西!”徐胜回答到。
“谁安排你们进来的?”
“王德化,他是我叔!”徐胜回答到。
李国祯眉头皱了一下。
放在大明朝,王德化他还不放在眼里。虽然说王德化也提督东厂,并且深得帝心,但是他乃是世袭伯爵,身后站着整个大明勋贵,也不用怕这个老太监。
可这是大顺!
前几日王德化在东华门外大骂明廷降臣,竟然传到了大顺皇帝的耳朵里。大顺皇帝亲口说:“此人倒是个忠臣,勿要为难他!”
王德化因此摇身一变,领了山东宣慰使的职衔,往山东劝降去了!
这样的人物,还是能不得罪,尽量不要得罪的好。
李国祯心中心思电转,眉眼间却是变得柔和了起来。
微笑着点了点头——不经意间,却见地上一滩五颜六色的污迹!
顺着污迹的痕迹看上去,正是从眼前此人搀扶着的这个老妪的腿上流了下来!
……
徐胜顺着李国祯的目光,看向王承恩的脸上。
在雨中淋了将近半个小时,他的妆容,已经开始化了!
完蛋了!
徐胜心中大骇!
第十六章 狼崽子们好凶猛
1644年3月27日,在这个雨天的清晨,若能从万里高空向下俯视,大顺的紫禁城像是一块褪色的抹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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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色的宫墙、黄色的琉璃瓦、以及城中蓝色的旗帜,搅和在一起。
就如同徐胜此时低头,所看见的脚下的那一汪浑浊的雨水,里面一团黯淡脏污的颜料一样。
他的心骤然冷了下来。
……
“砰!”
一声火铳的巨响在他耳边响起。
徐胜抬头一看,却见李国祯双手捂住后脑勺,慢慢地转过身去。
王之心手里还提着一只三眼铳,吹了吹铳口的白色烟雾。
“奸人,竟敢和我抢生意!”王之心狠狠地瞪着李国桢,看着他一言不发地倒了下去。
四周的大顺士兵有了一阵骚动,不过谁都没有动作。
王之心踢了一脚地上李国祯的尸体,嘟囔了一句:“奈何不了别人,还奈何不了你?”
鲜血从李国祯的后脑上喷涌而出,将地上那一张褪色抹布般的颜料给淹没了。
徐胜松了一口气。
“兄弟们辛苦了!”王之心转身对愣在原地的大顺士兵们说到:“奉首总将军令,将内城百姓转移到城外!所有办理这趟差事的兄弟,一律给银十两!”
士兵们顿时便喜笑颜开起来。
接下来的效率便快了很多。这些排队的人群,一个个在交出所有嫌疑物品之后,一律被赶出了后宰门,有关系的还能在外城落个住处,没关系的便直接被晾在雨中,谁也不管。
轮到徐胜三人的时候,一个年轻的太监披着箬笠走了过来。
“你们三个,跟我走吧!”
朱由检和王承恩愣在原地。徐胜快走了一步,将两人扶着,缓缓地跟在那位太监后面。
“是谁?”徐胜轻声问到。
“杜勋!”
徐胜明白了,他们根本就没有脱离虎口。
只不过进入了另外一个狼窝而已!
……
“陛下!”
东直门大街上有一座院府,四面高墙。墙外皆是断壁残垣,焚烧痕迹清晰可辨。
此处原为乐安公主府,大顺军入城之后,被征做他用,几番转手后,落入了太监杜勋的手中。
院中明岗暗哨,戒备森严。
挥退随行押解随从之后,杜勋便在朱由检面前跪了下来。
朱由检上前一脚踢去,却被杜勋抱住。
“陛下何故发怒?”
“杜勋,你还有脸来见我?”朱由检将腿从杜勋手里挣脱出来,狠狠地说到。
“陛下,若非我和王之心从中周旋,陛下哪能活到今日?”杜勋回答到。
“你还有脸说!”朱由检骂到:“我对你推心置腹,委以重任,监军宣府!可你呢?你是怎么回报我的?你与宣府总兵王承允,出城三十里迎降!真是气死我了!”
朱由检又恨恨地说到:“一开始,朕是无论如何都不肯相信!像你这样的人,怎么会投降呢?朕以为,一定是别人的谬传!朕坚持追封你为司礼监秉笔,又追封你侄儿为锦衣卫百户!朕这么做,就是要向那些人证明,朕的眼光,不会有错!大明,还是有忠勇之人!”
杜勋低头沉默了一下,便抬头说到:“陛下若是怪罪我投降,我也无话可说。可我若是不降,今日还能见到陛下吗?”
“你就是贪生怕死!”
“谁又不怕死呢?陛下!难道宣府总兵王承允不怕死吗?东阁大学士李建泰不怕死吗?大同总兵姜瓖不怕死吗?他们都降得,我一个太监有什么降不得?”杜勋梗着脖子说到。
“哼!”朱由检转过身去,“和你这样不忠不义的小人,朕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陛下就是太执拗了!”杜勋说到:“若陛下当日同意赐封李自成,又何至于有今日之祸?大顺还可以帮咱们抵御建虏,岂非两全其美?”
“朕若封了李自成,是不是还要封张献忠?是不是还要封黄台极?是不是明日再冒出个什么草头王,朕都得封?忘恩负义的东西!你滚出去!朕不想见你!”
杜勋想了想,自个儿站了起来。“事已至此,说这些已是无用了。毕竟你我君臣一场,陛下勿要让我为难!”
“说吧,你这狗东西,到底还想要做什么?”朱由检说到。
“臣一个刑余之人,既已走到今天这步,所求者无非钱财而已。”杜勋坦然说到。
“钱?哈哈,哈哈哈!”朱由检大笑了起来,说到:“朕在宫中时,一日三餐不舍得吃肉,身上一件衣服穿了三年,后宫嫔妃俱亲自纺织,你以为,朕会有钱?”
“哈哈!”杜勋也笑了起来,说到:“陛下在宫中玩的那些把戏,骗得了别人,又岂能骗得了我?陛下不吃肉,所以内臣皆以肉汤做饭,陛下一日要用几大碗!陛下好旧衣,所以内臣采买锦缎之后还需故意做旧,靡费更甚!关中大乱,辽东崩坏,江南漕运也不曾短少了内库一分银子。陛下怎能说没钱?”
“你……!”朱由检气急败坏,说不出话来。
“陛下,生逢乱世,小臣们所求的无非是些钱财,可大顺皇帝现在想要的,却是陛下的命啊!”杜勋说到。
王承恩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地抬了抬手,说到:“我们走得匆忙,身上实在是没有带什么银两。”
“那就很难办了啊!”杜勋笑了一下,说到:“陛下受惊了,还先请稍做歇息。明日这个时候,我再来一趟。若是陛下实在吝惜财货,我便只能将陛下交出去,换一场泼天富贵了!”
杜勋说罢,便转身出了门。
……
“才出虎穴,又入狼窝!这些乱臣贼子,个个都把朕当作奇货可居,真是该死!”朱由检恨恨地在屋子里走过不停。
屋子外面上锁了,门外还隐隐约约人影憧憧,根本不可能逃得出去。
“徐先生,你什么时候才能再次回去?”朱由检问到。
“嘘……!”徐胜示意朱由检小声一点,指了指门外面,低声说到:“隔墙有耳!还有三个小时。”
“徐先生,朕现在只能靠你了!”
“放心吧,陛下!”徐胜说到:“我离开之后,陛下无论做什么,务必要保住性命。只要你还活着,我就一定有办法!”
朱由检点了点头。又问到:“若那贼子明日到来,没有见着你,我该怎么解释?”
“就说我逃走了,让他们查去吧!”
“若他执意要财货,我又给不出,他将我交给了逆贼,我又当如何?”朱由检问。
“就要靠陛下与他周旋了!”徐胜想了想,从腰后拿出一柄水果刀来,“此刀还算是锋利,吹毛断发算不上,但胜在坚硬,而且永远不会生锈。陛下若被逼得实在没有办法,可以将这柄刀献出去,看能不能拖延几天。”
朱由检接过,甚是新奇地抹了抹刀锋。
刀锋上已有了缺口,但刀身果然远比寻常刀子要坚硬。尤其奇特的是刀柄,既不是金属也不是木材,握在手里竟隐隐有暖意。
朱由检把玩了一阵,将它收了起来。
“徐先生这一次要去多久?”
“七天!”徐胜说到:“陛下只要能拖延过七天,我必定能给陛下一个天大的惊喜!”
“好,朕就等你七天!”
王承恩本就生了病,又被雨淋了半天,这下彻底在床上起不来了。
徐胜在手机电量即将用完的时候,发现自己那条回复之下,有了一个名叫“东西厂提督大人”的新评论:“你怎么证明?”
徐胜一下子站了起来。
“陛下,来,给我那个时代的人写一封信吧!”
第十七章 黄经理后悔得要死了
刷!
徐胜重新出现在他那间小屋子里。
这一次穿越回来,又是七天的时间。
将大包小包的东西放下之后,第一件事情,先给手机充上电。
这一次穿越回来,就算是比较有经验了。他们被羁押的那个屋子空空荡荡,看上去没什么值钱的家什。
大顺士兵还在墙上用木碳画了几笔抽象化,好好一座公主府,给整得乱七八糟。
但好歹是乐安公主的府邸,瓷器摆件还是有的。
徐胜临走之前将几个杯盘茶盏都打了包,临走时觉得东西实在太少,又薅走了一把小板凳。
这一次都被他带了回来。
当然,最重要的是崇祯皇帝亲笔所书的衣带诏。屋子里没有笔墨,乃是崇祯皇帝的血书。可谓是异常宝贵了。历史意义和生物学意义兼具。
收拾完这些,徐胜捋了捋思绪。
小说里那种,主角发现了一个世界,然后闷声发大财走上人生巅峰的故事明显不适合他。
他现在小命都快要搞没了。
更别说护送朱由检逃出北京城了,也许等七天之后穿越过去,直接就会面对一排排钢刀——要真是那样,自己是投降大顺呢?还是再熬个几天,直接投降大清算了?
呸呸呸,事情还没有到那一步!
他需要赶紧去找外援!
自己来自科技世界!单打独斗实在是搞不过明末的那些奸臣和枭雄们啊!
一碗泡面的功夫,手机电也充了一半了。
先不管99+的未接电话,直接打开论坛,给那位看起来很厉害的‘东西厂提督大哥’发了一条私信:“你在哪儿?我们能见见吗?”
很快,东西厂提督大哥便回信了:“干什么?”
“你不是要我证明吗?”徐胜回复到。
过了一会儿,东西厂提督大哥回复到:“你还真有种!见面可以,地方我来挑,酒菜我来点,账单你付!”
“可以!”徐胜回复到。提督大哥肯定以为他是个酒托,算了,这时候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管他是真是假呢,自己现在急切的需要帮手。
“不管你是秦始皇还是慈禧太后,想让我打钱门都没有!”提督大哥很谨慎。
“不让你掏钱,我有钱!”徐胜现在底气十足。床上摆着一堆明代不知什么窑子里的瓷器,脚下还踩着一只不知道什么木的矮凳呢!差钱吗?
“我有艾滋病!”提督大哥过了好一阵子才传来这个消息。
徐胜的脑回路有点跟不上趟,提督大哥的脑回路也太……那啥了吧?
“说正事!”徐胜连续打了好几条信息,但是在发送之前都删掉了,最后才决定简单点。
“临海市,可以吗?”提督大哥回复。
“可!”
“凤凰大街,亿达广场四楼,麋鹿咖啡馆!”
“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晚上5点。地点你选的,时间我来选!”现在是下午4点钟,徐胜巴不得越快越好。
“这么着急?看来你家就在临海市嘛!”
“别废话,来不来?”徐胜问到。
“不好意思,我要从隔壁的珠山市赶过来,路上要是堵车的话,可能不能准时。”提督大哥实在太啰嗦了。
用得着这么小心吗?
“那你搞快点,我在哪儿等你!加个V信?你号码多少?”
“呵呵,狐狸尾巴露出了吧?”提督大哥丢下一句话。
“啥意思啊?”
“你去那儿等我就是了,我到了会联系你的!”提督大哥说到。
“行吧!”徐胜想了想,又加了一句话,“不来死全家!”
……
亿达广场离徐胜的公寓不是很远,走路十多分钟就能到。
他背了个包,随便捡了几只瓷碗装在里面。
路过秦淮路那个警局的时候,他鬼使神差地又走了进去。
恰好还是遇到上次那两个人。
“哟,徐先生,你从大明回来啦?”
“大明还好玩吧?”
两个警察,一个胖一个瘦,看见他都笑着打趣到。
“我……我真的去了大明,你们要怎样才能相信我呢?你看看这,就是我从大明带来的……”
徐胜赶紧从书包里逃出瓷碗。
不过还没等他掏出来,两个年轻警察就从他们身边快步走了出去。
“徐先生,我们要出大案子了!下次聊!”
“祝你在大明玩得愉快!”
徐胜有点欲哭无泪。
在大厅里独自坐了一会儿,收拾起书包离开了。
是啊,别说是这两个警察了,就是他自己,恐怕都不会相信自己竟然有这样离奇的遭遇。
穿越啊!大明啊!
还是来回穿啊!
这不是精神病是什么?
亿达广场四楼有一个书店,徐胜先进去逛了逛。没有找到《明史》,只找到一本《明朝那些事儿》,还是简体版的。
最好的选择当然是给朱由检买个笔记本电脑,网上下载什么都有。但是到了那边,充电是个大问题。所以还是纸质书靠谱。
“叮铃铃!”电话声突然响了起来。
一个陌生的号码。
徐胜接起来放在耳边,只听见耳朵里传来一真鬼哭狼嚎般的声音:“我靠!徐胜!徐大哥,你终于接我电话了啊!”
声音有些耳熟。
“对不起,请问你是?”徐胜一时没有想起来这人是谁。
“是我啊,我是黄文灿啊!”
“哦,是你啊,黄经理!”徐胜一下子想起来了。听惯了他颐指气使的声音,这么哭丧的声音倒还不习惯。“我已经离职了啊,你找我干什么?”
“徐大哥,我错了,我错了,拜托你回来上班吧!”
“呃……对不起啊,黄经理,我真的已经离职了,再回去的话,不合适……”
“合适合适合适!”黄文灿在电话里连珠炮一般,说到:“只要你愿意回来,工资给你翻两倍,怎么样?”
徐胜愣了一下。
“怎么样?工资翻三倍也可以谈啊!”黄文灿生怕徐胜不答应,又赶紧补充说到:“只要你一回来,我马上升你做主管,怎么样?”
徐胜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行不行,徐大哥,你给句话啊?”
“不是,黄经理,你那边是什么状况,把我给整懵了!”徐胜问到。
“唉,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黄文灿说到:“公司的业务程序不是你负责开发的吗?你一走,这上上下下全都乱套了!我们已经得罪了很多客户了,要是这周还弄不好,搞不好就要丢市场份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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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徐胜说到:“可是,对不起啊,黄经理,我现在真的不回来了。”
“别啊大哥,你一定要回来啊!你在哪儿,我来找你,我们面对面谈一天可以吗?”
“不了,黄经理。”徐胜说到:“你不是说,出了你办公室的门就不要再回来吗?我不回来了!”
“别别别,徐大哥,你别这样……”
徐胜挂断了电话。
要知道这样,早干嘛去了?
在公司的时候,他拿着最低的工资,干着最多的活。半夜一个电话就得打开电脑找bug,眼睁睁看着这一个小作坊的公司赶上了共享单车的风口起飞,结果还要忍受这个煞笔经理日复一日的PUA,早就不想干了好吧?
还回去,给他十倍工资也不回去了!
“叮铃铃”,电话又响了起来。
徐胜直接将他拉进了黑名单。
看了一下时间,已经是4.50了,便走进了麋鹿咖啡,找了张角落里的桌子,给自己点了一杯卡布奇诺。
“提督大哥,我已经到了,你还有多久到呢?”
徐胜忍不住给龙组大哥又发了一条私信。
第十八章 成化斗彩瓷
麋鹿咖啡馆里没有多少人。
一个秃顶的胖子和一个小姑娘在悉悉窸窣地聊天,小姑娘不时发出一阵笑声。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年轻人在目光深沉地看手机。
徐胜坐了半个小时,给提督大哥发了十条私信。
失望的感觉越来越浓。
忍不住叹了口气,从书包里掏出一只茶杯,假装自己很懂,无聊地看着上面的花纹。
不一会儿,那个秃顶大叔走了过来。
“小兄弟,你这个茶杯,有点门道啊?”秃顶大叔自来熟地在桌子对面坐了下来。
徐胜点了点头。“明代的!”
“哟,还是开门货啊!”秃顶大叔说到:“方便给我看一看吗?”
徐胜怔了一下。
“放心,我可是专业的。”秃顶大叔从兜里居然掏出两只白手套来,甩了甩带上。“吃饭的家伙,随身都得带上。”
然后他居然又摸了一只放大镜出来。
“老哥挺专业的嘛!博物馆的?”
“呵呵!”秃顶男子笑了一下,说到:“在临海市博物馆里混口饭吃。”
徐胜将手上的瓷盘递了过去。
秃顶男子接了过来,放大镜下翻来覆去看了又看。
然后抬起头来看了看徐胜。
“昨啦?”徐胜问到。秃顶男人的小眼睛里似乎有精光闪过,看得他发毛。
“没事,没事,”秃顶男子犹豫了一下说,“我叫个人过来,有点拿不准!”
徐胜点了点头。
他也挺想知道,自己从明朝带回来的这些东西,到底还算是古董不?
秃顶男人朝先前坐他对面的小姑娘招了招手。
那位小姑娘走了过来,朝徐胜笑了一下。“小哥哥,路子很野嘛!”
徐胜表示听不懂。
小姑娘也不解释,拿过秃顶男人手中的放大镜,也不带手套,直接拿起那只瓷盘看了起来。
看完,两人互相望了一眼,不发一言。
“怎么了?”徐胜问到。
“你从哪里搞来的?”小姑娘问到。
秃顶男人朝徐胜笑了一下,但却也没有阻止。
“东西是真的吗?”徐胜问到。
“真的。”秃顶男人说到:“成化年间的斗彩,挺好认,错不了。”
“呵呵,”徐胜笑了一下,将这个瓷盘拿了回来。“那就行了。”
“可是有一个问题啊……”,秃顶老人说到。
“什么问题?”徐胜问到。
“我也不问你这东西什么来路,你有你的门道,我也管不着。问题是,临海市博物馆里,有一个瓷盘和你这个一模一样。”秃顶老人说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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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玩意儿如果是真的,难道咱博物馆里那只,是假的?”小姑娘侧头问到。
……
“有没有可能,两只都是真的?”徐胜问道。
……
秃顶男人和小姑娘都沉默了起来。
“不大可能。”秃顶男人说到:“瓷器这东西,看起来都差不多,但细微处总会有差别。可你这一只,和咱博物馆的那一只,一模一样,连碗底的裂纹,都一模一样!”
“那你那只肯定是假的!”徐胜说到。
“没可能!”小姑娘斩钉截铁地说到。“咱们那只做过碳14鉴定,不可能是假的!”
“我这只也不可能是假的!”徐胜说到。
“为什么?”
……
徐胜不想和他们聊了。
难道直接告诉他们,这是自己从大明朝带回来的。
他又给那位提督大哥发了一条私信:“大哥,你到底还来不来啊?”
……
秃顶男子目不转睛地看着桌面上的彩瓷盘,几番欲言又止,双手在桌子上不知道该怎么摆。
小姑娘低下头看了一下手机——然后抬起头来,看着徐胜。
“我……爱你?”
秃顶男子一惊,身体像触电一样抖了一下,扭过头来,看着身旁的小姑娘。
徐胜也愣住了。
过了好一会儿,才拿着手机在小姑娘面前晃了晃,“你就是……东西厂提督大哥?”
“哈哈哈,”小姑娘笑了起来,“原来是你!”
徐胜长出了一口气。“原来是你!怎么是个女的?”
“怎么?女的不行啊!”小姑娘问到。
“行!”
徐胜顿时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
秃顶男人这才松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介绍一下吧,这位是我的同事,廖大永,你可以叫他老廖,或者廖老师。”小姑娘说到。
“你好,廖老师。我叫徐胜。”徐胜连忙伸出手来,和秃顶男人握了一下。
“你好你好!”秃顶男人——现在应该叫廖大永廖老师了——笑呵呵地伸出手来和徐胜握了一下。
“我的名字叫谢灵真,你可以叫我谢灵真,或者谢老师。”
“你好,谢灵真老师!”
“哈哈,你可真——算了,随便你吧,名字毕竟只是个代号而已。”谢灵真说到。
徐胜尴尬地笑了一下。
“你可别觉得我是在拿大,我看着挺年轻是吧?其实我比你可大了一轮!”谢灵真说到。“这位廖老师是临海博物馆的特聘研究员,是国立中鼎大学的历史系教授,所以你叫他一声老师,也算是理所应当。你是中鼎大学毕业的,对吧?”
徐胜点了点头,随即又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只听见谢灵真继续说了下去。“你今年25岁,毕业于中鼎大学旅游管理学院,后来在蓝鸟技术学院进修的计算机,毕业三年,一直在大白鹅科技有限公司当程序员,每个月工资2500。你住在临海市金芸小区68栋15楼3号,家里只有你一个人,平常的爱好就是打游戏,黑色玫瑰白银一,一个月前刚掉的段……”
徐胜的信息从谢灵真的口中被一一道出,徐胜越听越是震惊。
敢情对面这个小姑娘,比自己更懂自己?
“你……你怎么了解得这么清楚?”徐胜惊讶地问道。
“我和你说这么多,不是为了炫耀,而是为了警告。”谢灵真在徐胜的眼前捏了捏拳头,认真地说道:“我的力量,超乎你想象!”
“现在,你还想告诉我,你穿越到了明朝吗?‘我爱你’同志!”
徐胜想了想,没有再说话。
他只是弯下腰来,从书包里掏出一摞碗,重重地摆在桌子上。
“像这样的瓷器,我这儿还有一摞,麻烦你们二位给掌掌眼!”
第十九章 组织的力量
廖大永的白色手套早已经摘了,此刻又慌慌张张地重新戴上。
因为过于激动,戴了半天都没有戴好,最后留着小拇指没戴进去,急急忙忙地捧起最上面那一只瓷碗,左左右右地看了起来。
看完一个,又去捧下一个。
最后连呼吸都变得沉重了起来。
这可都是成化斗彩瓷啊!
且不说碗底那硕大的几个“大明成化年制”这几个大字,光是釉质、色泽、纹路来看,也绝无可能是假冒或者做旧产品。
廖大永酷爱研究瓷器,元青花和明斗彩,都是瓷器中顶尖的好货。
2014年,一只斗彩鸡缸杯,还没这桌上的大,在香港苏富比拍卖会上被拍出了2.8亿的天价!
临海博物馆里珍藏着一只斗彩瓷盘,那还是他不知道走了多少门路,动用了多少关系,才从国博借过来,当做镇馆之宝的。
而现在,眼前这桌子上,就重着这么一摞!
他的心情,已经不能用“激动”来形容了。
“你这……这这这……”,谢灵真的身子往后一仰,似乎被吓了一大跳。又倏忽往前一倾。
她倒是没有动手,只是瞪着大大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
好半天,这两人都没有说话。
“现在,东西厂提督大哥,你相信了吗?”徐胜说到。
……
一辆红旗L5缓慢地行驶在拥挤的街道上。
徐胜坐在副驾上,不自觉地捏了一下拳头。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进行交通管制!”谢灵真说到。
“不不不!”徐胜急忙说到:“正常一点!正常一点!”
自从取得了谢灵真的信任之后,短短的四个小时之内,自己的生活似乎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钱包里多了一张百夫长黑卡,连欢乐豆都涨了好几个亿!自己只是随口开个玩笑好吧,没想到谢灵真还当真了。
临海市房管交易所向他发来了信息确认,一品庄园内有一幢带游泳池的大别墅,现在已经挂在了他的产权下。产权证等明天上班了就能办好。
花呗和微粒贷也当然还完了,开什么玩笑,现在还需要这玩意儿?短信来了好几条,说是把他的信用额度调整到了二十万,欢迎他再次使用。
银行卡里多了一笔十位数的余额,数字全是6。谢灵真说,数字到了这个份上,其实也没多大意义了,你要是高兴的话,她可以把这个数字都改成8,或者9。对于组织来说,钱就是个很单纯的数字,敲敲键盘就可以有。
至于徐胜最担心的要被切片研究的问题,就在半个小时前,某位很够分量的大人物特意赶到了他的面前,告诉他完全不用担心这个问题。两人还交换了电话号码,徐胜当场试了一下,能打通。
钱,以及钱之外的东西,在最短的时间之内,全部配齐了。
组织的力量,远远超过他的想象!
命运女神已经验过货了!
“你们是不是……给得太多了?”徐胜直到现在还在惴惴不安。
谢灵真一下子便笑了起来。
小说里经常写的,当一个人突然拥有了穿越的能力的时候,往往就是发达的开始。又是收小弟,又是玩装逼,倒腾来倒腾去,最后当上CEO,迎娶白富美,走向人生巅峰。
可是事实上,当你真的能够穿越了,哪里还需要什么倒腾,直接就是人生巅峰!
小弟?他现在只要说一句话,前面的红灯都能改成绿灯。
一个电话摇来十个兵王真不是开玩笑。
至于装逼,倒是没有什么机会。基本上所有的问题在摆在他面前之前都会被解决掉。
除非他真的那么low,非要去大排档让人家老板上一盅鱼子酱,或者去服装店买一套原价88现价只要888888的衣服……拍卖会他倒是还没有去过,不过按照谢灵真的说法,要是真有他看上眼儿的东西,根本就不会走到挂拍这一步。
“放心吧!”谢灵真这句话不知道说了多少遍,“放心去闯吧,组织是你坚强的后盾!”
“无功不受禄啊……”
“哈哈,你的存在本身,对于我们,甚至对于整个世界,就是大功啊!”谢灵真说到。
徐胜还是有些惴惴。
又一次开始刷朋友圈。
然后视线停留在一条新状态上面。
一桌子的LV/GUEL,当然还有iPhone 12Pro Max,以及BMW的车钥匙。
配文字:“它们都是很好很好的,但我偏偏不喜欢。”
徐胜看着这条朋友圈,愣了许久。
直到绿灯亮了,车辆开始缓缓前行,才退出微信,关掉手机。
“你女朋友?”谢灵真问。
徐胜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曾经有三天的时间,他以为是。
那三天是公司老板搞职业道德培训,他和她分在一个组。三天之后,他看着她一路小跑上了一辆玛莎拉蒂。
徐胜为此还从网上学了一手用啤酒瓶底车翡翠手镯的技术,他原本想借机表个白的,可惜手镯最终没有送出去,表白又一次白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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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徐胜也忘了这事了。
“她叫什么名字?”谢灵真问到。
“陈芳!”
“段位很高啊!”谢灵真说到。
“又用不到我身上。”徐胜说到。
“那倒是。”谢灵真一边开车一边说到:“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段位毫无意义。你现在就是个青铜小号,但是使用的人,是拳头!飞科来了也得跪!”
“哈哈!”徐胜笑了起来。
“你看看你距离下次穿越还有多久?”谢灵真问到。
“还有132个小时!”徐胜看了一下自己的手腕上,回答到。“5天半!”
“那接下来,我们主要的任务,就是研究一下怎么将你武装起来了!在10公斤的范围内,为你配备一套足以让你和朱由检能够活下去的系统!一切都要先活下去再说!长征万里,咱们一步一步来,不急!”
******
注:接下来你们会看到第24章。不是作者写错了,而是因为做了修改。谢谢广大书友的指点。我爱你们!
第二十四章 武装到牙齿
一天后,郊外某基地。
一辆越野停在了一个山坳里。
“带我来这里干什么?”徐胜打开车门,走了下来。
“会玩儿枪吗?”谢灵真今天穿着一身运动服,动作干练。
“水枪算吗?”徐胜回答到。
谢灵真笑了一下。
她走向车后,打开尾箱,说到:
“这是一把Voere S16狙击步枪,带瞄准镜和消音器,配备侧装聚合物弹夹,有效射程300米。这几天你先熟悉一下!“谢灵真将一柄造型奇怪地枪抛了过来,徐胜手忙脚乱地接住。
他打量了一会儿,问到:“为什么是这种枪?我还以为会给我AK或者M4之类的……”
“在为你配备什么枪这个问题上,我们进行了很多讨论。首先就排除了重火力武器,这一点相信你能够理解?”谢灵真问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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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胜点了点头。
重火力听着是猛,但是缺点也很致命——‘重’!
而且子弹也是个问题。以现代重机枪普遍每分钟几百上千发的射速,带多少子弹都不够的。
总不能费劲扒拉地弄过去,打个两分钟就哑火吧?
“然后我们排除了冲锋枪。这是为你的安全考虑。当你需要使用冲锋枪的时候,说明你离敌人已经很近了。且不说你能不能拿着一把冲锋枪以一敌万的问题,你不可能是无限子弹,对吧?”
“对!”
“所以,我们认为,当你需要使用冲锋枪的时候,事实上你已经逼入绝境了。所以,你要学的不是怎样使用冲锋枪,而是要学会怎样避免让自己冲锋。狙击枪,才是你更好的选择!”谢灵真说到。
徐胜点了点头,大致明白了她的想法。
与敌人白刃相见,永远不要。至少现阶段不要。
能够暗戳戳地解决掉敌人,那才是最好的。
“Voere S16是一把民用步枪,缺点很多,比如说射程不够,精度一般等等。但它有个最大的优点,就是轻!枪体总重不超过2公斤,我们现在正在考虑进一步优化,到时候会给你一支大约1.5公斤左右的成品。”
徐胜能够携带过去的总重量是有限制的,也就10公斤。所以,物资的单重肯定是越轻越好。
“这几天你除了要练习射击之外,还需要锻炼体能。你的体能还不错,是吧?那就更好了,我们也为你配备一个专业的体能团队,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让你在这四天之内,达到最好的状态!”
……
“你还得练习练习怎么da手枪……你脸红什么?”
“不是,我没有……”
……
穿越回来之后第五天。
“防弹衣,有两套!”谢灵真取出一套衣服,抛给了徐胜。
“怎么还有裤子?”
“呵呵,我们甚至还想给你做一双袜子!”谢灵真说到:“通常的防弹衣采用凯夫拉纤维,防弹效果很好,但是对于你来说就显得太笨重了。考虑你还是在冷兵器时代,所以其实没有那么高的防弹要求。所以我们采用了新型的化合材料,防刀砍是没什么问题了。但是他并不能防钝器,你一定要注意!”
“我知道!”徐胜回答到。
碰上那种用锤子或者铁锏的猛将兄,别硬刚!
……
第六天。
“好了,东西差不多就准备齐了。你看你还有什么特别需要的?”
徐胜手里提着改制的轻型狙击步枪,朝下面一样一样地看了过去。
药品?有了!青霉素、感冒药、痢疾……考虑得很周全嘛!
衣服?被设计成明朝款式的防弹服有两套,一套是自己的,一套是带给朱由检的。
武器?有手枪、匕首、通用弹夹,还有自己手上提着的这个大家伙。
还有一页巴掌大小的电子书,电池比屏幕大两倍那种。
“咦?这是什么?”徐胜拿起一个乒乓球大小的黑色小圆球,看起来像是微型手榴弹?
“这是一个浓缩气体麻醉弹!”谢灵真解释到:“拔下上面的拉环,五秒钟后,就会从里面泄露出麻醉气体,在一个两千方的密闭空间里,可以悄无声息地放到一头大象!”
“好东西啊!”徐胜拿在手里颠了颠,重量和一只网球差不多。“为什么只有一颗呢?我觉得这种大杀器,应该多带几颗!”
“没办法,重量超限了!”谢灵真指着旁边一个黑匣子说到:“这是一个数据收集器,你到了那边之后,找一个空旷的地方,按下这个按钮。里面有一千个微型数据收集器会自动飞向空中,借助风力飘荡……我们会在你的身体里植入一个微型芯片,用来接收采集到的数据,你下一次回来的时候,我们将对这些数据进行分析!”
“这才是最重要的东西,对吧?”徐胜问到。
“不,最重要的永远是人!”谢灵真说到。“我们现在对你的支持很有限,只有掌握了更多的数据之后,才能想办法,看能不能提供更多的支持。”
“明白!”徐胜说到。
穿越明朝世界,这并不是一锤子买卖。
这一次装备简陋一些,可以理解。但是到了下一次,等数据采集回来之后,应该会有更好的装备给他。
……
在徐胜一开始的设想里,最好是有生化武器这种一杀一大片的猛货。
但是谢灵真告诉他,这并不可行。
病毒是一柄双刃剑,一旦失控,说不定会彻底毁灭那个世界。而且,在病毒面前,徐胜自己的安全都无法保证。
一个人呆在异世界,一场感冒都是致命的威胁。更别说,病毒一旦释放,在一个未知的环境中还不知道会变异成什么样子。
到了穿越前的最后一刻,徐胜静静地坐在一个圆形的平台上。
在他的四周,是深邃而沉默的地下基地。
但是他知道,此时,正有无数双眼睛,在静静地看着他。
一只长长地机械臂递过来一个信封。
谢灵真的声音在他耳边响了起来。
“这封信,你带给他!”
“你告诉他,坚持住,胜利必将属于我们!”
第二十五章 被一锅端的大明朝廷
朱由检被抓住了!
狗贼杜勋,在从他身上敲诈不出任何东西之后,转手就将他交给了刘宗敏。
这发生在徐胜离开之后的第三天。
恰好是4月1日。
他被软禁在了勖勤宫。
兜兜转转半生,最后,他又回到了这里。当年他还不是信王的时候,孝纯皇太后刘氏,便带着他被幽禁在这里。
掐指算来,离开这里已经有22年之久。
勖勤宫内荒芜残破,他那时离开这里的时候,满心欢喜,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回来了。
没想到,22年之后,自己终究还是回来了。
同样是幽禁。
不同的是,换了人间!
……
“李自成呢?他不敢来见朕吗?”朱由检站在破败的屋檐下,对宫门口值守的两位陌生太监喊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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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位太监喏喏不敢言。
朱由检冷哼了一身,拂袖走进了门内。
门内依然有太监看守,见他进来,也只是微微一躬身,并无二话。
“滚出去!”
看守的太监低着头,仿佛没有听见他的声音一般。
朱由检捡起桌上的茶杯碗盘就砸了过去!
两位太监身手却颇敏捷,一转身躲开了,杯盘砸在地上,摔得粉碎!
“你们就不能让我一个人呆一会儿吗?”朱由检怒吼到。
七天快要到了,徐先生即将回来。
他需要一个隐蔽的空间,不能让其它人看见。
“陛下,何苦让我们为难呢?”身后一个声音阴柔地响起。
朱由检不用回头,便知道来者是谁!
“高起潜,看来李自成很看重你嘛!”朱由检说到。
“大顺皇帝陛下胸襟似海,知人善任,非阁下所能及!”高起潜笑了一声,说到。
朱由检顿时语塞。
事到如今,尽管他依然不愿意承认,但心底还是明白,自己的用人肯定是出了问题。
“李自成打算怎么处置朕?”朱由检问到。
“陛下可愿意禅位吗?”高起潜问到。
“哈哈!他是休想!”
“陛下总会有同意的那一天的!”高起潜说到。
“永远不会!”朱由检昂然站立,目光狠狠地瞪着高起潜。
高起潜垂下目光,不敢与朱由检对视。朝身后挥了挥手,两个太监走了上来,一左一右将朱由检夹在中间。
“这是要带我去哪里?”朱由检皱眉问到。
“让你去诏狱住两天吧,或许你会改变主意的!”高起潜说到。
身侧两位太监拖曳着朱由检,将他一路押往诏狱。
世上有被软禁之后还能自得其乐的皇帝;
也有被抓住之后找机会逃跑的皇帝;
还有被关起来当了个假的太上皇的皇帝;
但是,从来没有被铁水灌耳、炭火烧舌、夹棍夹腿、钢丝锁挂上琵琶骨……之后还宁死不屈的皇帝!
……
冰冷的火把照耀下,眼前是一条长长的甬道。
甬道的两侧便是监牢,朱由检身不由己地跟着两侧的太监前行,一直走到甬道的尽头。
尽头是一个铁牢,朱由检被塞了进去。
两个太监取出锁链,将他的四肢都锁了起来,不让他动弹。
自始至终,朱由检没有说一句话。
高起潜临离开前,凑近朱由检的耳边,低声说到:“等到了晚上,这诏狱里可热闹了。陛下不妨慢慢听,慢慢想!朱家的天下,早该亡了!”
高起潜说罢,便走出了监牢。
沉重的锁链落锁的声音响起,伴随着跫跫的足音远去,监狱里陷入了黑暗。
远处墙壁上冰冷的火光,遥远得如同夜空中的星子一般。
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
也许是到半夜了。
两个身影勾肩搭背地从外面走了进来,哼着小曲,拿着火把望旁边监牢里一照。
“喂,陈大人,还活着呢?”
囚牢的铁门被踢了一脚,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紧接着,监牢里便响起一个老人颤颤巍巍地声音。“大人,我有钱,我有钱……”
“早说不就结了?非要挨这么一遭!有多少啊?”一个尖利的声音叫嚣到。
“一万!”
“陈大人,你他娘的诳我呢?爷几个辛辛苦苦来照看你,你就只给一万?”尖利的声音问。
“我确实只有……”
“啪!”这位陈大人的话没有说完,便听见‘啪’地以声脆响。然后另外一个声音说到:“陈大人看来记忆不太好,我帮你松松骨,清醒清醒!”
“啊!”老人的声音陡然变得凄惨了起来,过了一会,才又大声地说:“两万,两万,我有两万……啊……”
从那监牢里走出一个黑影,过了一会,再返回时手里拿着一只烧红的火钳。
“滋滋”的声音响起,老人的声音变得更加凄厉了起来。
“三万……三万……饶命啊……”
“呸!”那个尖利的声音说到:“大明随便一个巡抚都有三万,你这样的内阁大学士,岂能比他们都还不如?看来陈大人是想尝尝夹棍的滋味?”
“饶命……啊……四万……四万……”
“这就对了嘛!走吧,陈大人,我们带你回家去拿吧!”尖利的声音说到。
然后便看见两个黑影拖着一个烂泥一般的老头子,往甬道的外面走去。
朱由检在监狱的尽头,静静地看着。
那个老人名叫陈演,他的前内阁首辅。
一个月前,李自成刚过黄河,朱由检下旨令京中大臣捐献钱粮,帮助守城。
内阁首辅陈演,说他两袖清风,家无余财,但还是要为国分忧的,勉力捐献——白银十两!
十两!
呵呵,这大明朝廷,在他的眼中,也就值这个价了吧?
……
不过,今夜的热闹显然还没有完。
一拨又一拨的大顺士兵陆陆续续走进来,监牢里的惨嚎声不绝如缕。
陆续有人认捐,就没有低于一万两的。
朱由检粗粗地数了一下,光这几炷香的功夫,一百万的辽响居然就凑齐了?
都说他对大臣过于苛刻,如今看来,自己似乎苛刻得还不够啊!
“大人,大人,饶命啊……”
这个声音挺耳熟的,应该是魏藻德?
“五万……最多只有五万……”魏藻德的声音传来。
“五万?你堂堂内阁首辅才五万?十万起,不讲价!”一个粗鲁的声音说到。
“真没有这么多……啊……”魏藻德的声音突然嘶哑了起来。
“夹棍给你带头上,你慢慢想吧,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再叫咱哥俩进来。”另外一个声音说到。
“下一个!”
……
朱由检至今想起来,魏藻德都还是一身补丁衣服的样子。
他甚至还想让周皇后给他织一身新衣服。
像这样的人,家里也有五万两白银?
……
“饶命啊,我女儿家还有……六万两……”
魏藻德嘶哑的声音陡然高亢起来,打断了朱由检的思绪。
第二十六章 君臣一场
刷!
徐胜突然出现在朱由检的身后。
在这大明世界,朱由检就是他的穿越坐标。所以朱由检一定不能死。
徐胜静静地站了片刻,直到眼睛适应了黑暗,才发现朱由检被四根铁链捆住了手足,整个人呈‘大’字形站在监牢中央。
身上倒是干净,看起来还没有受刑。
徐胜耳朵里惨嚎之声不绝,听了几句,就知道此时的大顺军正在拷饷。
空气中一股焦糊与屎尿屁混合的味道。
“陛下!”徐胜站在朱由检的身后,低声唤了一声。
“徐……先生!”朱由检一开始大惊,随即便醒悟了过来,压低了声音。
“是我,你别动,我来救你出去。”徐胜轻声说到。
“呃……现在都这样子了,还能怎么出去?”朱由检自失一笑,回头问到。
这一回头,却把他自己吓了一跳!
只见徐胜浑身披挂,竟像是……竟像是传说中的恶鬼夜叉一般!
……
拇指粗的铁链,虽然锈迹斑斑,但要纯靠人力,绝无可能挣脱。
徐胜从腿包里拔出一柄短匕,末端有一个锯齿内环,卡在铁链上,用力旋转了几圈,生铁锁链顿时便被咬出了一个深深的凹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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钛合金对付这种烂铁没有丝毫悬念,唯一的缺陷就是比较费力气。要是能带个铁钳过来,问题早解决了。
只是在朱由检看来,徐胜手中的短匕却是神兵利器无疑!
这么粗的锁链居然都能切断?
“好了,陛下,先换上衣服!”徐胜将一套特制防弹衣递给朱由检。
朱由检接过来,惊奇地说到:“这分明只是个褂子,这么薄,能御什么寒?朕不用穿吧?”
话音刚落下,却见徐胜迅猛一刀扎了过来。
朱由检吓了一跳,根本来不及反应。心中大骇:徐先生要害我?
他死死地闭上眼睛,只感觉自己胸腹口一阵锐痛,过了好一阵,才睁开眼睛。
朝下一看,却见那柄漆黑的匕首正紧紧地抵在自己的身上,可是被那曾薄薄的褂子给挡住,竟不能进丝毫!
“这……天下最锋利的刀,竟然不能刺破这薄薄的一件褂子?”朱由检惊讶地说到。
此时他才反应过来,徐胜并不是要杀他,只是要向他证明这件褂子的功用。
“陛下现在明白了吧!”徐胜问到。
“明白了!明白了!”朱由检急忙脱下自己的衣服,将这一件褂子和一条七分短裤,都穿在了最贴身里面。
当着徐胜的面,他也不嫌害臊?
幸好牢房里光线昏暗,朱由检的牢房又是在最深处,一时也无人发现这里的异常。
“徐先生,接下来我们怎么办?”朱由检现在信心大增,双手握着手臂粗的铁栏,问到。
徐胜皱了一下眉头。
铁栏太粗,倒也不是打不开,只不过这样闹出的动静就太大了。
门锁在外面,被一扇铁板挡住,手也根本够不着。
“陛下,这里是哪里?”徐胜问到。
朱由检一惊:“这里是诏狱,你不知道吗?”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怎么来的?”徐胜反问到。
“是了,是了!”朱由检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是我糊涂了!唉,那就麻烦了!”
“怎么了?”徐胜想,我都还没有说麻烦,怎么你倒先说起麻烦来了。
“诏狱建于地下,关卡重重,防备森严,即便是我们今天走出了这扇铁门,又如何能够出得到狱外去?”朱由检摇了摇头,说到。
徐胜一时没有做声。
“唉!”朱由检叹了一口气,耳听得外面惨嚎声不绝,更有大顺士兵猖狂地狞笑,只觉得心烦意乱。“自太祖于洪武十五年设置锦衣卫以来,还从未听闻过有人能从诏狱脱逃……”
“我担心的倒不是怎么逃出诏狱,”徐胜想了想,说到:“我担心的是,逃出诏狱之后,咱们应该去哪里?陛下,将这个抹在鼻腔!”
“干嘛?”朱由检拿着一个指甲盖大小的管状物,不明所以。
……
徐胜掏出那个网球大的黑色小球,拔掉上面的圆环,从铁栏里扔了出去。
“嗤嗤!”
黑色的小球顺着甬道滚了出去,一股淡淡的薄雾随即从地面升起。
诏狱深处地底,这种密闭环境简直是麻醉气体的最好使用场所。
不一会儿,那些惨嚎声和狞笑声都消失了。
诏狱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中。
“怎么会这样?他们都死了吗?”朱由检亲眼看见那一枚小球冒着白烟被扔出去的,那么小小的一个东西,竟然将这里所有人都杀死了?
“没死,他们只是暂时昏过去了而已!”徐胜说到。
这种浓缩麻醉气体炸弹只有一枚,就这样被用掉了,他心底还是蛮可惜的。
“陛下,让开一下!”徐胜对靠在门口的朱由检说到。
朱由检连忙让开。
只见徐胜从腰上拔出一柄短铳,对着门锁的位置,梆梆梆就是几枪!
手掌厚的铁皮直接被药子打穿了几个大洞,门外的铁锁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朱由检目瞪口呆!
竟然如此……简单?
……
“陛下,跟我来!”徐胜率先走出牢笼,朱由检紧随其后。
长长的甬道两边,那些人以千奇百怪地姿势倒在地上,一个个脸上的表情竟然还和他们昏迷前一样。
狞笑着的继续在狞笑,惶恐着的继续在惶恐。
朱由检看得心中发怵。
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他曾在太和殿的宝座上看见过。那时候的这些人,文采风流,侃侃而谈,彷佛整个天下都在他们的掌控之中一样!
允文允武张缙彦!
与国同休朱纯臣!
国士无双魏藻德!
忠肝义胆骆养性!
……
“徐先生,等一下!”朱由检突然停下脚步,捡起墙壁上的钥匙,将那些紧锁的牢门一个个打开。
“你干嘛?”徐胜不解地望着他。
“到底是君臣一场,他们不忠,朕……不能无义!”
徐胜觉得,眼前的朱由检,和一刚开始煤山上那个朱由检,似乎有了一丝不同。
第二十七章 藩王们
徐胜持着手枪,瞄准门外,并没有催促。
大顺军对诏狱的看守,完全继承了流寇的优良传统,那就是不成章法。
狱内的拷掠明显是个肥差,所以都一窝蜂地跑到监狱里去了。留在狱门外的,却只有七七八八几个人,一个个却都坐在一起喝酒吃肉。
酒肉都是外间送进来的,往日里这些连饭都吃不饱的泥腿子,今日有了大酒大肉,也不知珍惜,残羹剩饭扔得满地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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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两个身着半衣的女子,一个拉琴,一个唱戏。
监狱内的动静,他们醉醺醺的,竟然完全没有察觉。
“怎么办?”朱由检走到徐胜的身后,探头往外看了一眼。“守卫如此严密,我们怎么出去?”
严密吗?
徐胜紧了紧背上的背包。
要从这里冲出去不难,难的是出去之后怎么办?
总不能自己带着朱由检一路从正阳门杀穿北京城,冲出德胜门去!
“我有个办法!”朱由检说到。
“什么办法?”
“我们把监狱里的人都放出来,大家一起往外冲!”朱由检提议到。
徐胜看了他一眼。
都到这个时候了,这位亡国之君竟然还想着拯救他的亡国之臣?不是说朱由检对下刻薄吗?
不过,如果人一多的话,倒的确是个浑水摸鱼的办法!
试试无妨!
“跟我来!”
徐胜看见狱门外那几人喝得歪七歪八,没歪的几个都歪到在了那两个乐伎的身上,一时半会不会进监狱来查看,便闪身沿着另外一条甬道走了进去。
没走几步,迎面两个打着火把的大顺士兵,手里提着叮叮当当的钥匙走了过来。
“换值了吗?”那两个大顺士兵还没搞清楚状况,徐胜缩在衣袖里的手枪已经轻响了起来。
加装了消音器的特制手枪,开火时听起来就像是灯芯爆燃的声音一样,微不可查。
两个士兵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谁?”甬道尽头两个士兵似乎发现了不对,拔出刀来。
徐胜端起狙击枪,在红外仪的帮助下,一枪一个顺利撂倒,不费吹灰之力!
朱由检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了,只是急忙上前捡起钥匙,沿着甬道一路将监狱门打开。
“都跟我听好了!”徐胜守在甬道入口,对那些不断涌过来的人说:“一个个出去肯定是死!等我数三声,大家一起往外冲!”
有个家伙不信邪,也许是在监狱里呆坏了脑子,想从徐胜的身边挤过去,被徐胜毫不犹豫地一枪撂倒。
这一幕在其它人看来,宛如神迹一般。
既没有看见火光,也没有听见声音,老郡王便被击倒了?
都不约而同地后退了一步。
“你是谁?为什么要劫狱?”有人开口问到。
“对,不说清楚,我们可不走!”另外一人说到。
徐胜懒得理他。
这条甬道两侧的人,明显是新进来的,衣服都还算整齐。一个个肥头大耳,有的竟然还将蟒袍玉带穿在身上。
过了一阵,朱由检才从拥挤的人群里挤了过来。
徐胜看了他一眼,这下他倒是机灵了,不知哪里找了一块抹布,将自己的脸蒙上了。
“三!”
“二!”
“一!”
……
徐胜预料中的大家伙如潮水一般冲出去的场景并没有出现。
这些肥头大耳的囚犯一个个像是看煞笔一样看着他。
他们不但没有往前冲,反而整整齐齐后退了几步。
有几个家伙竟然又乖乖地跑回了监牢,自个儿反手将自个儿的门给锁上了!
“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想让我们去送死呢!”
“就是,这可是大顺的天下!”
徐胜一时倒是笑了起来。转头问朱由检:“这些都是些什么人?怎么跟猪一样?”
朱由检脸上的蒙面巾无风自动,显然也是气得不轻。
“我们自个儿走吧,别管他们了!”朱由检说到。
“妈的,想当大顺的忠臣,现在可由不得他们了!”徐胜骂了一句。
……
就在那醉醺醺的八位看守的外面,是一扇朱红色的大门。两侧的石墙高耸,大约有两丈高。
这种情况,要是有钩索就好了。不过此时也没有其它的办法。
徐胜在甬道的门口趴了下来,架枪,瞄准。
然后解下腰上的匕首递给朱由检。“等下要是有人冲过来,就要靠你了!”
朱由检接过来,随手挥舞了两下。有此神兵利器在手,他感觉自己干倒两三个应无问题。
“咻”!“咻”!“咻”!
消音器的效果很好,枪声听起来就像是风声一般。
连续三声枪响,干倒了两个大顺士兵,有一枪打歪了。
徐胜用枪的水平太差,不过五十米的距离,用的还是精准调校过的狙击枪,开了三枪,最后还是有一枪脱了靶。
打歪的一枪,子弹落在那人的手臂上,登时就炸开了一蓬血雾。
“啊!”中弹的士兵一声惨叫,没头没脑地在地上翻滚了起来。
“有鬼啊!”两个乐伎丢下手上的东西就跑,但是大门紧闭,他们也出不去,最后只是躲在门边大叫。
剩下的五个士兵霍地一声拔出刀来,结成圆形战阵。
“是谁?”
士兵的声音颤抖着。
诏狱多冤魂,人人都知道。
两个人无声无息地倒下了,一个人突然断了胳膊,这不是凶猛厉鬼还能是什么?
他们站在光亮处,看起来那甬道入口只是黑黢黢的一团。
只可惜这几人不懂科学,也没有看守监狱的经验,不知道自己看不见黑暗中的人,却不代表黑暗中的人看不见他们。
“咻!”
一个士兵仰头倒下!
“咻!”
又一个士兵侧身倒下!
剩下的三人终于发现了不对,手中刀一挥,喊到:“他在里面!”
三人反应也是极快,话音刚落,便如恶虎一般扑了过来。
瞬间便将距离拉近了十来米!
徐胜干脆连瞄准镜也不用了,对准前方那三人的胸腹处就快速开了三枪——弹匣空了!
对方还剩一人,已经冲到了面前。
徐胜丝毫不慌,拔出腰上的手枪。
只不过还没有等他抬起枪口,便见朱由检闷声扑了上去。兔起鹘落,瞬间便在那人腰肋上,斜着往上扎了一刀。
一刀毙命!
徐胜惊讶极了!
没想到朱由检居然还有这功夫?
朱由检侧身让开从那人身上喷涌而出地血泉,身躯不自主地颤抖了一下。
“怎么了?第一次杀人?”徐胜问到。
朱由检摇了摇头,“第二次!只是这人……有些眼熟,似乎便是从前朕的一个侍卫……”
朱由检第一次亲手杀人,那还是十七年前。
天启帝新崩,临终宣布由他即位,那时候魏忠贤还是鼎鼎大名的‘九千岁’!
他从信王府来到皇极殿,一个人枯坐一整夜,连眼睛都不敢闭上。那天晚上有太监于帘幕后窥视,被他发现之后,也是这样一刀。
后来才知道,那个太监是魏忠贤的干儿子。
十七年后,他又亲手捅出了一刀。
如果没有认错的话,这个人似乎便是之前奉天殿前值守的一个大汉将军。
“朕……想不明白,为什么?连这样的人都会背叛吗?”
徐胜叹了一口气。
“陛下,别想了!这世上本就没有绝对的忠诚,用我们那时的话来说,他和你只是雇佣关系而已。当你拿不出足够的筹码的时候,也别怪人家换个雇主。你给出的东西,不值得人家替你卖命了。”
第二十八章 坚持住!胜利必将属于我们!
诏狱内的大顺士兵,绝大多数都集中在大牢里拷响,被一枚浓缩气体炸弹麻倒之后,剩下的人,现在都被撂翻了。
诏狱内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门口的两个乐伎蹲在地上瑟瑟发抖,像两只寒风中的鹌鹑。
“准备好了吗?”徐胜回头问了一下。
朱由检握紧手中的匕首,坚定地点了点头。
他已做好了准备,即便门外有千军万马,他也会奋勇向前,决不后退。
论武勇和血性,朱家人从来不差!
他只是看不懂,徐胜将一根又细又长的绳子沿着墙基放了一圈能起个什么作用?
“哎?”
“干嘛?”徐胜回头问到。
“这些绳子是干嘛用的?”
“这可不是绳子,它的名字叫做C4!”徐胜拉着朱由检往甬道后退了几步,“躲起来,捂住耳朵!”
朱由检还在懵懵懂懂状态,徐胜按下了手中的遥控起爆器。
“轰!”一声巨大的声响传来,滚滚地气流涌入狭长地甬道,引发了一阵尖啸。
地面颠簸起来,像是站在船上一样。
朱由检一秒钟前还壮怀激烈,一秒钟后就吓得趴在地上,抖得跟筛糠一样。
“火药……火药……”,他歇斯底里地大喊,却喊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十八年前王恭厂大爆炸的阴影,又重新降临!
那一年朱由检才十五岁……
徐胜一把将朱由检从地面拉了起来。“陛下,准备好了吗?”
朱由检一下子回过神来。“好了……好了……”
外面的浓雾腾起数丈高,坚厚的石墙被炸得粉碎,砾石崩到了甬道门口。
“大家快跑啊,房子快塌啦!”徐胜朝着甬道内大喊了起来。
“快跑!快跑!”朱由检也一下子反应过来,朝着另外一条甬道大喊到。
没过一会,从两条甬道里万马奔腾一般冲出许多人来。
他们互相拉扯着,推搡着,咒骂着,尖叫着。
既嫌前方的人挡住了自己逃命的路,也怪后面推搡自己的人没有一点道德廉耻。
人群从浓烟中向四面八方冲了出去。
……
一路跌跌撞,徐胜和朱由检两人最后钻进一间屋子里躲了起来。
因为这一场爆炸,京师彻底翻了天。
“这里是哪里?”徐胜问到。
“我也不知道!”朱由检喘着粗气回答到。
“总算是逃出来了!”徐胜说到。
“嗯!”
两人在房间里搜索了一番,很快明白了,这间屋子是一处院落的一部分,院子处在铁狮子胡同深处。
两人大喜,懵懵懂懂一阵乱窜,竟然给跑到这里来了?离东直门和安定门都还挺近的啊!
一直到入夜,两人都呆在屋子里,哪儿也没去。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城去!”朱由检慨叹了一声。
“快了,”徐胜说到:“还有两天,李自成就该出城了。到时候我们混在劳军的人群中,很容易就混出城去了。”
“但愿如此吧——李自成为什么一定要出城去呢?“朱由检突然问到:“我的意思是说,他完全可以凭借北京城,以守代攻啊。他和我不一样,他兵强马壮,粮草充盈!”
这个问题倒把徐胜给问住了。“哈哈,我也不知道。对了,给你这个东西!”
现在两人算是稳定了下来,暂时没有了性命之虞。徐胜便将背包里的那一册电子书拿了出来。
“这里是电源,你摁一下这里,就可以打开它了!”徐胜教了一下朱由检怎么使用这种超长待机的老年机。
朱由检一下子便被勾起了兴趣。
“你看这里是目录,你最想看的《明史》在这里,《世界历史》也有,《崇祯皇帝朱由检》这本书是专门写你的,这本《南明史》你最好先别看……”
“为什么?”朱由检好奇地问道。
“我怕你会哭!”
“不会,怎么可能!”朱由检说道。“朕的眼泪已经流干了,现在心如铁石,再难动分毫。南京中枢再惨,还能惨得过宋钦宗、宋徽宗不成?”
“算了,随便你吧。对了,王承恩呢?”
朱由检正用手指放在嘴里沾水,好去翻电子书的下一页。闻言一下子顿住了。
“怎么了?”
“徐先生,你知道吗?那日我们所藏身的府邸,乃是乐安公主府。”
朱由检似乎一下子走了神,喃喃地说到:“当日杜勋这狗贼带人来捉我们,朕经过大堂时,但见满堂一共十三口棺材,朕问狗贼杜勋:这家人倒也死得整齐,但不知是那家勋贵?狗贼杜勋回答说:陛下,此乃皇八女朱徽媞府上,陛下若不投降,迟早这里要添一具新棺……唉,徐先生,朕何其悔恨……何其悔恨啊!”
徐胜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安慰。
想来朱由检也是受了这一番刺激,在诏狱里时,才不管不顾地要去甬道另外一侧释放那些藩王吧?
也不知道那些藩王最后到底能逃得几人?
“对了,出了公主府后,我和大伴便竭力挣扎。那狗贼杜勋一时不察,被我们挣脱了出去。我们后来逃到一个院子里,被一个优伶收留,得以喘了口气。不料随后,那优伶却又领了人来,将我们捉住交给了敌将刘宗敏。”
“优伶?”徐胜想了一下,他说的应该是那种卖艺不卖身的那种吧?
“对,听大伴说,那伶人还曾选过秀女,叫什么陈圆圆!”
徐胜一愣,竟然是她?
“怎么,徐先生认识?”
“陛下看完明史之后,自然知道了。”徐胜说到。“后来呢,王承恩哪儿去了?”
“自煤山上下来之后,大伴便已伤寒入体,连日奔波,更是加重了他的病情。我们被刘宗敏捉住时,大伴已经卧床不起了。我被大顺士兵带走,大伴则被他们抛进了水渠,料已……”
朱由检没有再说下去了。
徐胜看着他怔了一会儿。
经此家国剧变,又还有几人能坚持下去呢?
想到这里,他将背包中那封信拿了出来。
“差点忘了,陛下,这封信是给你的!”
信封没有封口,但是徐胜也没有拆开来看。只是说到:“有人让我告诉你:坚持住,胜利必将属于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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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一枪撂倒陈圆圆
黑夜来临,月色甚好。
徐胜取出背包里那个黑色的小箱子,来到院落里,找了围墙根上一颗婆娑的老树做掩护,将那个黑色小箱子上面的旋钮打开。
只见箱盖缓缓地升了起来。
紧接着从箱子里腾起一团烟雾。
徐胜一惊,定眼一看,却发现那其实并不是真正的烟雾,而是成百上千个像蚊子一样的微型飞行器。
徐胜捉了一只放在手指尖上,皮肤传来痒舒舒的感觉。一松手,它便又向上飞了起来。
与此同时,他耳朵后面感觉到了一丝颤抖,那是植入的有源芯片开始接受数据了。
烟雾很快没入了黑沉沉的夜空中。
墙外隐隐约约传来歌声,徐胜凝神细听了一会儿,只听见一个柔媚的女子声音:
“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转过这芍药栏前……”
“……和你把领扣松,衣带宽……”
“则待你忍耐温存一晌眠……”
中间还有几个男子拍手叫好的声音。
徐胜听了一会儿,正欲回屋里去。不料此时的院门却突然被人打开了。
他一个闪身躲进树后,却见是两个女子,竟然朝着树根走了过来。
徐胜心中一急,手上抓着树杈,便翻身到了树上。
多亏了这几天的集训和科学催肥,自己膀子上多长出了几两力气,这才能完成这个难度颇高的动作。
树影摇晃,恰好被一阵风声所掩盖。
“平儿,就这里吧,我实在忍不住了。”小姐模样的女子说到。
丫鬟左右看了看,“行吧,这是个废弃的后院,一看就没有人会来这里……”
话说到一半,小姐已经蹲了下去,不一会儿,便传来哗哗地流水声。
“你怎么这么快?”丫鬟问到。
“嘻嘻!”小姐笑了一下,并且还痛快地深吟了一声。“你要不要也来?”
“不了。那位罗将军真粗鲁,撞得我臀疼!”丫鬟说到。
“你这小浪蹄子!”小姐轻啐了一口,问到:“罗将军有没有告诉你,他们什么时候出城?”
“明天!”丫鬟说到。“怎么,刘将军没说?”
“刘将军和我只谈风月,我怕恶了他,却不太好问。”小姐站了起来,悉悉窣窣地整理衣服,又拿出画笔来,让丫鬟替她补妆。
徐胜在树上一动不敢动。听见这句话,心中忍不住腹诽到:你怕恶了刘将军,却不怕人家恶了罗将军?难怪你能做小姐,别人只能做丫鬟!
算算日子,明日的确是李自成御驾亲征的日子了。这两位女子口中的罗将军和刘将军,明日都要出征了,今夜还在外面风流快活。大顺军的军纪,实在败坏得太快了!
“唉!”却又听见树下那小姐叹了一口气,说到:“这下,三桂怕是凶多吉少了!”
“小姐不用担心,”丫鬟说到:“咱们是立了大功的,陛下还为此给了小姐诰命。不管是吴将军赢,还是刘将军赢,左右咱们都能得个富贵。对了,小姐你是喜欢吴将军多一些呢?还是刘将军多一些?”
“呸呸呸!”小姐笑着接过丫鬟补完妆后递过来的眉笔,一边说到:“你这浪蹄子……”
却在这时,朱由检见徐胜久久未归,推门出来。
他动作倒是极为小心,一看见外面有人,便又赶紧将门关上。只探出了一张脸在门外,一闪即逝。
树下的小姐动作一僵。
丫鬟回过头去,什么都没有看见。“小姐?”
“嗯?”
“你刚才听见什么声音没有?”丫鬟问到。
小姐定了定神,说到:“没有,我什么都没有听见。我们赶紧走吧!”
“唉!”丫鬟叹了口气。“那罗将军也太粗鲁了些,也不知道要喝到什么时候?”
“我们快走吧,别让将军等急了!”小姐只一个劲儿催促到。
两女子便提着裙角,快步走了出去。
徐胜在树上看得清清楚楚,朱由检探出来的那张脸,分明被那小姐看见了。
可是她却只是愣了一下,装作没有看见。
徐胜一沉吟,便又借助树杈,爬得再高了些。
往院墙外看去。
只见那两个女子离开院门之后,便不管不顾地飞奔了起来。
“来人啊!来人啊!”跑了大约十几步,那小姐便大声呼叫了起来。
徐胜不再犹豫,取下背上的狙击步枪,瞄准!
就在那女子即将消失在视线中之前,扣动了扳机。
“咻!”
那个女子应声倒下!
陈圆圆,应该就是她了!
什么秦淮八艳,说到底,不过一个贪慕富贵的流莺!
就跟那后世所谓的‘四小生’‘四花旦’一样,不过是有钱人捧出来哄抬物价的牌坊而已。
徐胜可没有丝毫怜香惜玉、一亲芳泽的想法。
反倒心中升起一股恶趣:某人不是‘冲冠一怒为红颜’吗?现在红颜老子都给你整没了,你还会‘冲冠一怒’不?
……
“走,赶紧走!”徐胜溜下树来,抓住朱由检的衣袖就往外奔。
“怎么了?”
“你他妈刚才被人发现了你不知道吗?”
“不会吧?我一开门就缩回去了,她明显没有发现我啊!”朱由检犹自不信。
不过脚下却跟着徐胜狂奔起来。
这个院子后面有一个狗洞,两人当初就是从这里钻进来的。现在又只好从这里钻出去。
两人刚刚钻出院外,便听见院墙里面响起了嘈杂的声音。
“圆圆!”“小姐!”
“找!给我掘地三尺地找!”一个粗犷的声音高声咆哮了起来。
……
大顺军出征在即,京城中灯火通明,人声鼎沸,一片混乱。
下午的那一场惊天动地的爆炸,据说连李自成的御座都抖了三抖。
其后,大顺军开始全程搜索,同时满大街都贴上了布告:所有从诏狱乘乱逃走的囚犯,如果不能在子夜之前自行回归,一律杀无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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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正是晚上10点左右,大街上蓝色衣甲的士兵呼啸着来来去去。
一会儿有人在高声唱:“吃它娘,穿它娘……“
一会儿又有人在哭喊:“娃他娘,你在哪儿……”
满大街都是湿漉漉的马粪、烂泥、和染血的布匹衣衫这些东西。
很多大顺士兵心里都明白,这是他们最后一次光明正大的劫掠机会了!
徐胜带着朱由检逃出铁狮子胡同之后,又捡着偏僻小巷子乱钻。
到处都是人,没个安静地。
第三十章 煮肉论天下
一直到后半夜,两人才找到个没人的屋子猫了下来。
京中自李自成入城之后,十室九空。许多草房瓦舍都成了无主之物。
两人在房间里没有找到粮食,倒是在房梁后找到一块腊肉。将就屋子的锅灶煮了起来。
朱由检坐在一边看电子书,不时扼腕长叹。
“徐先生?”
“嗯?”
“崇祯二年,乙已之变,若大明坚壁清野,令满桂等人凭坚城固守。一方面等待南面勤王之师,一方面令袁崇焕直接进攻辽阳和沈阳。是否彼时便有机会彻底消灭建虏?”朱由检抬起头来问到。
“我觉得应该是。当时皇台吉倾巢而出,屯兵在坚城之下,其实也是进退为难。那时候孔有德尚未降清,清军大部分是骑兵,而城中军民士气尚在,进取或许不足,但守城也是有余。若能趁建虏后方空虚,攻其不备,绝对能大获全胜!”
朱由检思索了一阵,又问到:“皇太极屡次突破蓟辽防线,袁崇焕当真就没有过错吗?”
徐胜回答到:“陛下是天下之主,袁崇焕有没有过错全取决于陛下一念之间!陛下说他有错,即便蓟辽防线稳如泰山,也总会找到他的错;陛下说他无错,即便北京城下杀了个尸山血海,他也是无错。”
“呵呵!”朱由检冷笑了一下,说到:“你就直接说,他当杀不当杀?”
“不知道!”徐胜说到。
朱由检默然无语。过了一会儿,又说到:“耗尽国孥,未尽全功,满城百姓,都曰该杀。若太祖皇帝在此,亦当杀之吧?”
“若朱元璋在……”徐胜毫不客气地说到:“杀谁都不是问题。问题是,杀了之后怎么办?至少,朱元璋会提前考虑到这些问题。可偏偏陛下,只顾一时爽快,杀了之后呢?陛下可曾想过?”
“这么说,有错的竟是……”
“没错,有错的人乃是陛下自己!”
朱由检默然无语。
过了一阵又说到:“当初议及南迁,群臣竟然互相推诿,没有一个愿意承担重任。唉!这些大臣啊……”
“你还记得陈新甲吗?”
“记得啊,怎么了?”
“陛下当初让他去与建虏议和,议完后却又借故将他杀了。陛下干这样的事情不是一次两次了,陈新甲一死,剩下的群臣又不是傻子,哪里还愿意为陛下背黑锅?”
“陈新甲谋事不密,致使议和事泄,难道不该死吗?”朱由检反问到。
“堂堂兵部尚书,竟然因为一个小书童泄露机密而死,陛下难道觉得正常吗?且不管此事是真是假,你让其它人怎么想?”
徐胜停了一会儿,又说到:“在我们那个地方,流传着一句话: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想来这大明的大臣们,都被陛下调教得明白了。”
朱由检无言以对。
徐胜守在锅边和朱由检争论,仗着后世论坛那些长篇大论的辩白,往往把朱由检说得哑口无言。
一会儿说朱由检一个敌人没杀,把自家人杀得个人头滚滚;
一会儿说朱由检刚愎自用,又反复无常;
一会儿说朱由检残酷冷血,李自成入京时,连自家人都不放过。
徐胜说得酣畅淋漓,口干舌燥。
往日都只能在键盘上当喷子,虚空输出,哪有今天这样指着别人鼻子骂,别人还一副虚心请教的样子爽快!
朱由检听得哑口无言,频频长叹。“徐先生真是学贯古今,说的真是振聋发聩啊!听君一席话……”
“……所以,到了崇祯十七年,大明实际上已经……”
徐胜说到这里,不经意地低头一看,煮在锅里的那块腊肉,竟然不见了!
泛着油腥的开水还在锅里翻滚,空气中还有腊肉的香味。
可是用木棍搅得锅底叮叮当当响,就是找不到东西了!
“怎么了?”朱由检也发现了不对,放下电子书探过脑袋来。
“肉呢?那么大一坨肉呢?刚才还在这里的啊!”徐胜急了。
“嘿!真奇怪了,还能不翼而飞了不成?”
两人面面相觑,最后不约而同地缓缓抬头。
却见头顶房梁上一只草鞋挂在一只脚趾上,正吊儿郎当地晃荡。
徐胜往侧面走了几步,便看见那人手里正用棍子穿着一块肥肉,吭哧吭哧的啃着。
“下来!”徐胜大喊了一声,举枪瞄准那人。
“别开枪,自己人!”那人大叫了一声,将树棍横着在嘴里一舔,上面的一大块肉都进了他的嘴巴。然后手里的绳子在横梁上缠绕了几下,抓着绳子就跳了下来。
落地之时,绳子在横梁上的一头也恰好落下来,被他伸手一挽,顺势收入怀中。
绳子的另一头有个钩子,刚才这人就是钓鱼一般,勾走了徐胜煮在锅里的腊肉。
“自己人,自己人!”那人笑着对徐胜说到。“对不住啊,实在是饿得慌了。我可以给钱,你看这够不够?”
那人从腰上褡裢里掏出一把钱来,递到徐胜的眼前。
徐胜接过来一看,嘿,永昌通宝!
“不过你刚才说的那些话啊,我却不太认同啊!”这人抹了抹嘴,走到朱由检的身边,与他站在一起,对着徐胜说到:“人无完人,咱们那位大明皇帝陛下,纵然有千般不是,但一心要扶保大明江山的气节,是其它任何人都没有的!”
朱由检眼睛一亮。刚才备受打击的阴暗心情,似乎又重新亮堂了起来。
“有这么一首歌,不知道你听过没有?”那人对徐胜说到。
徐胜一手拿着狙击枪,一手拿着永昌通宝,
他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却听见那人口里发出清脆的叮当节奏声,然后竟然就唱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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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哩个当,当哩个当……”
“竹板这么一打呀,听我来说点啥!”
“说一说,咱那位圣明天子朱由检陛下!”
“他从小就聪明啊,可惜没了妈!”
“他和天启一个样,原来是两哥俩!”
“十六岁登了基,魏忠贤要杀他!”
“他反手就干翻了魏忠贤,还把阉党抄了家!”
“东林党,是一家,逮着皇帝就开骂!”
“直骂的那,老鳖翻了肚,麦杆上结了瓜,公鸡下了崽,铁树开了花!”
“朱皇帝,不怕他。关的关来杀的杀!”
……
这人一通叮叮当当地操作,直把朱由检夸成了千古第一明君。
英明神武斗阉党!
雷厉风行拆东林!
勤政奉公治天下!
东抵建虏,西抗大顺!
带领大明在瘟疫和饥荒中百折不挠!奋勇前进!
最后鞠躬尽瘁,蜡炬成灰!
如果不是外面兵荒马乱的声音实在太吵,徐胜差点都信了。
第三十一章 反顺复明
“说得好,当赏!”朱由检听得是龙颜大悦。
“谢了,这位爷!”这家伙挑衅地看了徐胜一眼。
朱由检现在和徐胜都是一般穿着,但是论起气质相貌来,当了十七年皇帝的朱由检,哪怕他再怎么努力掩盖,也自有一番气势在。
虽然看起来和徐胜不分大小,但是落在这种跑江湖的老油子眼中,一眼就能看得出谁的地位更高一些。
徐胜总算是知道,有些人天生就是适合做奸臣的。
“这位兄弟,叫什么名字?干什么的?”徐胜没好气地问到。
吃掉了两人的晚饭,就这么被他一顿花腔给忽悠过去了。
“鄙人姓赵,名贵!”这人笑着说到:“你要不嫌弃,叫我一声赵大哥也可以。”
“我可去你的吧!”徐胜一脚就踹了过去,“你给我当哪门子的大哥?”
“行行行,不纠结这个,不纠结这个!”那人猴儿一般一跳,躲闪了过去。“听你们在地下说了老半天了,讲来讲去也没讲到关键地方。”
“哦?你有何高见?”朱由检问到。
“这大明丢了天下,最关键的是啥?”那人反问到。
“是啥?”朱由检捧哏问到。
那人从褡裢里掏出一枚铜钱来,在手指间翻花一般玩弄了一阵,说到:“说一千道一万,干啥都得有钱不是?没钱了啥都干不成,有钱了啥都能干成!”
“对对对!”朱由检一拍大腿,说到:“这倒是说到了点上了。问题是怎样才能有钱?”
那人邪魅一笑,半只手掌掩着嘴,凑近了朱由检的身边,不想让徐胜听见,又故意要让徐胜听见。“你知道李自成从京中勋贵的手上,拷掠出多少银子?”
“多少?”朱由检惊疑地问到。
“七千万两绝对有余!”那人说到。
“不可能吧?有这么多?”朱由检身躯一震,完全不敢相信的样子。
虽然早已从徐胜的口中,还有电子书中大概知道,李自成拷掠京城百官,获得了海量金银,价值在千万以上。
但今日从一个普通人口中听到,却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
“连着这半个月来,我有兄弟在京师九门守着。看着那运出去的金银一车一车往西而去,光是运银子的大车,就去了八百多车!你说这有多少?”
朱由检张大了口说不出话来。
“这还是实物金银,更别说还有那不便流通的会票啊,地契田庄什么的。你说,那得有多少?”
徐胜听出这人话里有话,干脆问到:“所以呢?”
那人一捏拳头。“所以,钱从哪儿来?钱就从这儿来!”
那人对着朱由检一抱拳,说到:“还没请教,老弟姓甚名谁?在哪里做事的?”
朱由检一愣:“刚才你没听见我们说话吗?”
“听见了啊!”那人说到:“正是因为听见了,所以我才对这位兄弟说,咱们都是自己人嘛!”
“哦?”徐胜疑惑地看着他。
那人却看着朱由检,分明表示,朱由检不说出个身份来,他也不会透露出自己的底细。
朱由检笑了一下,说到:“腾骧左卫指挥佥事,张德约!”
那人皱了皱眉头:“听你俩在下面吹了半天,开口不是辽东就是大顺,我还以为你至少是个总兵啥的,结果就这玩意儿?”
饭团探书
“呃……”朱由检有些尴尬。
腾骧卫是天子亲军不假,曾经也有着“黑虎头军”的赫赫威名。只不过真正能战的军队都早被抽调去了辽东,京中留下的不过是个花架子。
“算了,你手底下还能叫到多少人?”那人问到。
“你什么意思?”朱由检问到。
“咱们合起伙来,去干一票大的!”那人说到:“李自成往西安运送银两的车马络绎不绝,你难道不觉得,这是给咱们的机会吗?”
“赵贵是吧?还没请教,你是做什么的?”徐胜开口问到。
这人浑没把徐胜放在眼中,不过看在朱由检的面子上,还是耐心解释到:“反顺复明!”
徐胜和朱由检对望了一眼,都被这个口号给震住了。
“这么说吧,兄弟!”那人一把揽过朱由检的肩头,说到:“这大顺什么德行,这几日大家伙也都看清楚了,这流贼就是流贼,长不了!我和几个志同道合的兄弟,就纠集了一批人马,准备先搞点事情,闹出声势。将来南京王师北伐,咱们这不就是一场现成的富贵吗?你现在是个什么鸟佥事,将来摇身一变,至少得个总兵!”
朱由检还不习惯有人将手搭在自己肩头,有些生硬地躲了一下。不过心头的狂喜很明显地表露在了脸上。“你真这么觉得的?你也觉得大顺……长不了?”
“这不明摆着的吗?”那人说到。“李自成一路北上,投降的人太多,他又看不过来。只好撒胡椒面一样沿途留下许多驻守兵马,到了京师城下,号称十万大军,老子数来数去,至多不超过两万人!可这大明不同啊?”
那人掰起手指,如数家珍一般说起大明驻防来:“山东总兵刘泽清近在咫尺,五万人马有吧?山海关吴三桂,就算留下两万人守关,凑吧凑吧来三万人有吧?徐州总兵高杰、正阳总兵刘良佐各出两万人来,武昌左良玉大军赶来也是迟早的事,更别说还有南京守备二十多万人马!你说,这大顺拿什么来抵挡?”
“这么说,大顺必然要完?”
“铁定的!”赵贵说到:“这李自成也是昏头了,明天还要御驾亲征去山海关!山海关是那么好拿下的?兄弟,崩管怎么说,等明日李自成将大军带走,咱们就找个机会,劫他几两银车,小则发家致富,大则利国利民。你说如何?”
朱由检看了一眼徐胜,徐胜对他微微点了点头。
“你有多少人?”朱由检问到。
“两千!”赵贵比出两根手指,问到。“你呢?”
朱由检看向徐胜。
徐胜想了想,也比出了两根手指。
“你也有两千?”赵贵大喜。
第三十二章 诏狱故人
“两百!”
赵贵一愣,撇了撇嘴,“才这么点儿?”
“我只是个指挥佥事,又不是指挥使!”朱由检说到:“就这两百人,还是我拼了老命才存下来的!”
赵贵啧啧啧地挖苦了两声。“就是你们这种人多了,京师才沦陷的!一个个平日里只管捞钱,养私人,守城的时候不出力,等到城破了,你这两百人塞牙缝都不够!”
“你就说要不要吧?”徐胜问到。
“行了行了,算你们一股吧!”赵贵挥了挥手,只是热情明显没有之前那么高了。“三天后,在德胜门城外十公里有个清水茶铺,咱们在那儿见!”
徐胜想了一下,“行!”
“好了,不和你们闲聊了!到时候可一定要去啊,反顺复明,大家有一份力就出一份力!”赵贵说到。
“知道了!”
……
赵贵离开之后,朱由检和徐胜对望了一眼,无奈地笑了一下。
“官军无力,复明大业,竟然要靠民间义士来联络……”,朱由检一边往灶里加着柴火,一边无限唏嘘。“到时候咱们真的要去吗?”
“看情况吧!”徐胜说到。“咱们的首要任务,还是尽快赶到南京去!”
两人饿着肚子,靠着温暖的土灶,睡了一小会儿。
到了后半夜,却听见前面院门口有人敲门。
“大夫,开门啊!”
两人翻了个身没有理会,却听见拍门声更急了。“大夫,我是侯府管家冯则清啊!我知道里面有人,再不开门,我就撞门了啊!”
徐胜睡眼惺忪地从柴草堆里爬了起来。
这院子的主人早就卷着家当跑路的,两人闯进来时,也没想到这院子的主人居然还是个名医。
没想到这下被人找上了门来。
“怎么办?”朱由检问到。
“侯府?是哪个侯府啊?”徐胜疑惑地看向朱由检。
“我哪儿知道!”朱由检两手一摊,“这京城中的王公贵族可太多了,我也记不住那么多啊!”
门外居然还真撞起门来了。
“等一下!”徐胜朝着院门口方向大叫了一声,“这大半夜的,还让人睡不睡了?”
撞门的声音果然便停止了。只听见先前那个老人的声音回答到:“实在对不住了,大夫!十万火急啊!”
“你干嘛不去找别人啊?偏偏找我家!”
“大夫,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找遍了全京城,也就你这医馆里还有人……”
看来对方也是不认识这家医馆主人的,徐胜这就放下了心来。
他示意朱由检好好呆着就行,他去外面将人打发走再说。
徐胜打开门,对面一个老人呼啦一声就扑了进来,朝着徐胜咚咚咚就磕起头来。
“大夫,救命!救命啊!”
徐胜后退了一步,被这阵仗给吓到了。
“你先起来!”
“大夫,你要是不答应出诊,小老头我就跪死在这里算了……”,那老头儿又咚咚咚地叩起头来。
徐胜本打算往前扶他起来,可是他这一副滚刀肉的架势,又让徐胜犹豫了起来。
“你说你是侯府管家?那个侯府?”徐胜问到。
“大夫还请原谅则个,是小老儿没有说清楚。我家并不是什么侯爵的侯,乃是家主人姓侯,曾在前朝做过户部尚书,小老儿顺口说惯了,这才说成了侯府。”那老头儿说到。
徐胜心中一惊。
明末,做过户部尚书的,还姓侯的人,似乎也就那么一位啊?
不过此人不是一直被关在牢里吗?
是了……昨天下午自己爆破了诏狱,难道这家伙从也跑出来了?
“是你家哪位生病了?什么病?”徐胜不动声色地问到。
“是我家四老爷侯恕,前几日感了风寒,本也没什么大碍,但是昨夜起病情突然便加重了……大夫,赶紧跟小老儿走一趟吧!”
这位管家言辞悲切,显然对家主人感情甚深。
“那你等一下,我回去拿药箱。你先起来。”徐胜上前一步,将这人扶了起来。却见此人手掌粗粝,胳膊浑厚异于常人,显然是退下来的百战老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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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这老管家也颇知进退,见徐胜已经答应了,便恭恭敬敬站住原地等待。
徐胜回到灶房,朱由检从门背后转出来。“怎么样?打发走了吗?”
徐胜摇了摇头。
“那怎么办?咱们赶紧走!”朱由检又想夺门而逃,被徐胜一把抓住了。
“陛下……”,徐胜看着朱由检,轻声说到:“是侯恂!肯定是侯恂从诏狱里逃出来了!”
“侯……是他?”朱由检身体一僵,面色复杂。
据后世资料,此人既未仕于顺,又未仕于清,还算得上个大明忠臣。
考虑到南明一朝东林党人的风气,所以这种行为更难能可贵了。
其子侯方域,为明末四公子之一,还曾陪史可法守过南京,据说,史可法写给多尔衮的那封信,便是由侯方域起草的。南京陷落后,侯方域深居避世,其所建的书斋‘壮悔堂’至今犹在。
而且,侯恂此人,在明末这个乱局中,还有一个其它任何大臣都比不了的优势:
那就是武昌的左良玉,真的会听他的!
光这一点,就比史可法这种光杆司令不知道强哪里去了。
这些资料,朱由检都心知肚明。
只是目前来说,还有一个难处,那就是此人之所以进了诏狱,正是被朱由检给坑的。
崇祯十四年,李自成打下了开封。总督丁启睿被革职,侯恂火线上阵,兼任了兵部侍郎,朱由检要他把开封给夺回来……夺回来……夺回来……
夺当然是夺不回来的,侯恂就这样被投进了监狱。
……
“走!”朱由检只愣了一会儿,便毫不犹豫地拔腿往门外走去。
“回来!”徐胜一把将他扯了回来,将一个蓝布包袱挂在他肩膀上。说到:“我才是医生,你是我的药仆。”
“哦,好!”
现在,从后世界带来的大件物资,都已经用得差不多了。剩余的就是子弹和药品,子弹裹在腰上,药品都装在这个蓝布包袱里。
两人出了门,在那个老管家的带领下,一路走街穿巷,偶尔遇到巡逻的士兵,老管家只需要笼着袖子与他们‘解释’几句,便都顺利通过了。
很快便来到了侯府的门前。
第三十三章 药医不死病
还没有进府,便听见院后传来一阵隐隐约约地哭声。
老管家带着徐胜二人穿堂过户没走几步,便看见好几个大夫一脸晦暗地从后院转了出来。
“什么情况?”徐胜随意抓住一个大夫问到。
那大夫还一位徐胜也是侯府家人,一脸悲戚地握住徐胜的手,在他手背上拍了拍。然后一言不发地走了。
老管家催着徐胜一路小跑,最后终于来到了病人的床前。
“让开让开,让这个大夫也看看!”老管家推开围在床前的一堆男女老幼,高声说到。
几道目光顺着声音看向徐胜。
有几人甚不高兴地冷哼了一声。“这么年轻?”
不过此时却没有人搭理那个出生嘲讽的人,屋子诸人此时都存着死马当做活马医的心思,一脸期待地望着新来的医生。
徐胜一眼就看到了病床上那个瘦得皮包骨头的老人。
老人身上的白色绸衣应该是刚刚换上,皮肤上的泥垢都还看得清清楚楚,一身漆黑的皮肤,就像是刚从垃圾桶里捡出来的一样。
头发干枯苍白,散发着异味。
“这是……?”徐胜假装惊讶了一下。
这么明显的破绽,要是不怀疑一下,简直都不正常了。
“我家四老爷在上个月走散了,昨日才将他寻回来!”管家连忙解释到。“大夫,你看,还能救吗?”
徐胜伸出手来,搭在床上病人的脉搏上。只感觉还有跳动,但这种跳动能说明什么,他是一概不知。
“大家……怎么看?”徐胜抬了一下胳膊,问向旁边坐着的一排大夫。
几个大夫几乎不约而同地叹了一口气,然后互相望了一眼,由年纪最大的那个大夫,拈着胡须说到:“病人的伤寒实在是拖延得太久了,身上的丘症已经因为抓挠产生了血斑,进而血毒入体,药石难济啊!”
“是啊!”另外一个大夫补充到:“发热,腹泻这些都是小问题,我有药方专治发热和腹泻。但是,病人现在大便带血,实在是不敢下药啊!”
“要是早一点发现就好了!”
几个医生七嘴八舌地,将病人的症状说了一遍。
屋中的男男女女便又嘤嘤嗡嗡地哭了起来。
徐胜想了想,后世的侯恂一直活到了顺治16年,说明此人身体素质还是可以的。只不过那时他并没有经过脱逃诏狱这一遭,反而是被李自成给放了出来,好吃好喝地招待了一番。
这一次从诏狱逃出来,这么大的年纪,又这么折腾了一回,搞不好还真的要提前归西了。
好消息是,大家都认为这是伤寒,而且是很严重的伤寒。
那就好办了!
“这么说,你们都认为此人是伤寒对吧?”徐胜问到。
“没错!”
“你们都觉得治不了了,是吧?”徐胜问到。
“这……!”
几位大夫齐齐一愣。
徐胜却懒得再说什么,只对带他来的老管家说到:“我有秘方,但是不能被外人看到!”
“真的?”老管家喜出望外,另外又围上来几个男子,也是一脸的不敢置信。
在这种情况下,能找到一个开得出药方的大夫,甭管有用没有,都能让他们喜出望外了。
“大夫,你一定要救救他啊!”
“大夫,你只管治,药钱诊金绝对不会亏待你!”
“只要能治好家祖,侯府上上下下都来给你叩头……”
徐胜止住了他们,说到:“只留两个人帮忙,其余的人都出去吧!”
“好好好!”一堆人忙不迭的答应了下来。
……
“等一下!”先前那个年长的医生停了下来,看着徐胜。“后生,你行医多久了?”
徐胜皱了一下眉头,看着他。
“你可知道,你所要医治的病人是何人?”
还真有人上赶着来被打脸的?
徐胜心中念头刚起,却见那老大夫伸手将徐胜拉到了一边,低声说到:“吾辈行医,治人更得治己。这人的病其实并没有什么难,药也好开,但你仔细看那人身上,分明就是昨日诏狱逃脱的囚犯。我言尽于此,救与不救,你自己斟酌吧!”
徐胜顿时一愣,敢情人家还是好心。
想来也是,《伤寒杂病论》东汉时期都出来了,这一大群医生又怎么会对这种病束手无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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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还有这个缘故!
伤寒不致命,大顺军的刀子才是致命的啊!
“我省的,多谢老大人了!”
老人见他坚持,只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离去。
……
在这次穿越来明朝之前,谢灵真专门成立了一个医疗小组,给了250g的重量配额。
所以药品是相当齐全的。
考虑到明末的天气状况,以及疫病记录,各种青霉素、链霉素等特效药都准备了一些。甚至还有一粒特效药,用于在心脏供血不足的时候提供最低程度的心脏起搏。简单来说,就是把命吊着,只要能坚持活到穿越回现代世界,就算是得救了。
药剂的使用方法,徐胜也专门学过。为了不造成额外的负担,所有药都是药丸状。
候恂的症状,看起来凄惨,当然也的确凄惨——但是当徐胜决定出手之后,事情就变得简单了起来。
一片阿莫西林,就够了!
所以,在留下的一个和候恂差不多老的老人和那位名叫冯则清的老管家眼中,徐胜只是从那个蓝色包袱里掏了一个什么东西塞到了候恂的口中,然后灌下去一口温水,就完了。
“我们都出去吧,让我这位药仆给他推拿一下,散开药力,就好了。”徐胜说到。
“这……大夫?这就好了?”那老人不敢相信。连药都还没抓呢?
“好了。”
那位老人朝老管家使了一个眼色,老管家便领着徐胜到偏亭等候。
老人不放心,非要留下来看那药仆是怎么做推拿的。
……
偏亭中,烛光摇曳。
“大夫,实在抱歉,这么深夜把您给请过来。”老管家奉上一晚汤圆,一个劲的赔不是。
“没事,治病救人,本就是医者的本分。”徐胜说到。
“你看这天色这么黑了,要不,先生就不用赶回去了吧?鄙府还算宽敞,还望先生不要嫌弃,就在府中暂住一晚?”老管家说到。
“那就……叨扰了!”徐胜也不推辞,应了下来。
推辞也没用,在病床上那位病人能够发话之前,人家根本就不会让他回去。
没看见门口那个按着腰刀的壮汉吗?
第三十四章 陛下啊
床上的那个老者,瘦弱得就像是一支干柴一样。
朱由检缓缓地伸出手来。他也不知道该怎么推拿,只是回忆着皇后的样子,将手掌放在床上那人的肩头。
却又不敢用力,生怕一不小心,便将那支干柴给折断了。
到后来,只是将老者的一只手牵起来,捂在自己的掌心。
怔怔地看着他。
老者的眼睑微微地翕动着,缓缓地有泪水从眼角滴落下来。
泪水越流越多,越流越多,到了最后,嚎啕大哭了起来。
“大……四老爷,你醒了?”手掌屋里看着的那个老人听见哭声,急忙冲了过来。
“五弟,你先出去!”床上的老人没有想到屋里还有外人,急忙收声,端正了声音说到。
“可是大哥,你……”
“出去!”
“那……这……”,被叫做五弟的老人一脸尴尬,看向床上,又看向朱由检,不知道如何是好。
朱由检随意地挥了挥手。
这老人顿时便如被得到了指示地走狗一般,转身就跑了出去。直到跑到门外,轻手轻脚关上门,这才发现好像有点不对头。“不对啊,他不过是个药仆,我干嘛听他的?”
可是当他举起手要推门的时候,却又赶紧缩了回来。“对啊,他是药仆啊,我干嘛不听他的?”
于是安安静静地在门口当起守门人来。
……
候恂在床上捂着被子嚎啕大哭,声音嘶哑,像是一条刚死了崽子的母狗。
“陛下……”
“陛下啊……”
“陛下,我是冤枉的啊……”
他嚎啕大哭了不知道多久,才从被子里冒出头来,一头银发如同乱草堆一般。双眼通红地望着朱由检,哽咽着说到:
“陛下,当年李自成围攻开封,丁启睿率领左良玉、虎大威、方国安以及保定总督杨文岳往救,不料却于朱仙镇大败,李自成追亡逐北四百里……”
“我与孙传庭赶到时,败局已成……”
“我手下无兵无粮,只能望河兴叹……”
“不是我不去救开封,而是我救不了……救不了啊……”
崇祯十五年,李自成第三次进攻开封,明军于朱仙镇一败涂地。
候恂与孙传庭临危受命,皇帝的旨意一日三封,“给我狠狠地打!”“早打,大打,打出潼关,打到李自成老家去!”“朕要打,朕要你们马上就打!”
结果就是孙传庭于郏县中伏,兵败柿园,崇祯皇帝大怒,令孙传庭“图功自赎”!
意思也就是说,照我往日的脾气早该把你砍了,但今天我大度一回,脑袋先挂你脖子上,等你立下大功再来赎回去吧!
好死不死的候恂在这个时候上了一表,问:“那我呢?”
“你?”当时的崇祯二话不说就将候恂扔进了诏狱。“和你生气都是浪费我时间!”
就这样,候恂还来不及辩白,就被关进了诏狱。
不审,不问,不赦。
……
念及往日种种,朱由检悲从心来。
“候卿,是朕对不住你……”
他抓住候恂如同鸡爪一般的手,拍了又拍。
“陛下啊……”
候恂哭得更厉害了。
“候卿,朕以往……实在是太过于急躁了些,对你们又过于苛责。不止是你,自朕登基以来,对不起的人甚多,袁崇焕、孙传庭、孙承宗、杨嗣昌……太多了,若他们还在,朕情愿……给他们谢罪……”
“陛下……”
“朕下过很多罪己诏,现在想来,那都是朕狡辩之词。经此山河大变,朕……悔不当初!若能早听孙师之言,辽东不至于糜烂;若是早听孙元化之言,登莱不至于虚置;若是早听孙传庭之言,河南、湖广不至于落入贼手……如今朕才如梦初醒……唉!”
伴随着朱由检一声长叹,候恂缓缓地坐起了身来。
“陛下……如今江山改易,臣亦有罪……”
“卿无罪,罪在朕躬!”朱由检说到:“若此时朕还不能醒悟,又怎对得起京城殉难的五十多位大明的忠臣良将?”
候恂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着朱由检,狠狠地咬着牙,说到:“为今之计,陛下可有方略?”
“无他,先全力南下,立足南京,效太祖旧事,力图北伐,收复京师!”朱由检说到。
候恂仰天思忖了一下,说到:“罪臣侥幸得脱,如今恐思虑不周。我想先问一下,江北诸镇目前是什么情形?”
“朕亦不知。”朱由检说到:“李自成进京之后,封锁全城,隔绝内外。朕这些天来,和徐先生东躲西藏,勉强苟活求生,也无法和外面取得联系。不过,今日天亮之后,李自成将出兵山海关,我们的想法,是借此机会出城。出城之后,有刘泽清在山东,料能接应。”
“刘泽清此人……陛下不可轻信!”候恂毫不犹豫地说到:“陛下如今身负大明复兴之重,万不可将前途尽数托付于一地藩镇之手。陛下,容罪臣再细思半响,再与陛下谋划!”
朱由检点了点头。
刘泽清此人,于后世史书上风评很差。南明立国之后,此人为江北四大藩镇之一,跋扈自雄,坐视江南败坏。清军南下,此人毫无犹豫便剃发投降了。
候恂此言,与朱由检心中所想一致。
“候卿大病未愈,还请好好将歇吧!待卿恢复之后,咱们君臣,再谋大事!”
候恂伏在床上,连连叩首。说到:“罪臣对大明,对陛下,都是一片忠心,日月可鉴!”
“朕知道!朕知道!”朱由检连连说到。
此时的候恂已经54岁了,头顶白发稀疏,身上瘦若枯骨。
朱由检见了,又是潸然泪下。
……
“吱呀!”卧室的门被朱由检从里面拉开。
“怎么样?我大……四哥可好了?”门外守着的候虑连忙上前问到。
“令兄已经睡下了!”朱由检说到。“你可令人准备一些流食,等令兄醒后充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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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当然,当然!”候虑回答到。“对了,你家先生已经去了侧厢房休息去了,你要不也去睡一会儿?”
“行!你叫人来带我去就好了,你不妨先去看一看令兄。”
“无妨无妨,我带你去,我带你去……”
候虑本来是想叫别人带这个药仆去厢房的,可是话到嘴边却又觉得不妥,眼前这人虽然貌似落拓,但那一身轩昂贵气,让他不由自主便觉得要礼遇。
“秋娘,你去请我大嫂过来,就说大……四哥醒了。我先带这位先生去休息!”候虑随口对廊下的一个老妇人吩咐到。
第三十五章 局中迷思
四月十三日辰时,正阳门外响起了号炮,惊醒了熟睡中的候府众人。
徐胜本就没有深睡,一开门,却恰见朱由检站在门外。
两人对望了一眼,便一齐去找候恂。
候府内与昨夜来时不同,沿途多了许多岗哨,个个都是虎背熊腰。仔细看去,却不是独臂便是面容残毁。
“两位先生,我家主人有请!”昨夜那个老管家迎面急急赶来,对两人拱手说到。
“我们听见城外炮响,可是大顺军已经出城了?”朱由检问到。
“正是。”冯则清笑着说到:“幸亏两位先生昨夜来了我候府,不然此时已经该已经被抓去劳军了!”
“呵呵!”徐胜笑了一下,说到:“那还真是侥幸!”
大军出城,非一时半刻能够行得完。至少要搞到天黑,那时候维持秩序的兵丁都已经懈怠,劳军的民众也已经疲乏,才是趁乱出城的好时候。
……
候恂换了一身白水素衣,麻杆一样的身材,让他看起来整个人就像是一挂白皤一般。
只是双眼红肿得厉害。
“候老爷还需要好生歇息啊!”朱由检抢先一步说到。
“嗯。”候恂随口应了一声,挥退了冯则清。“老冯,你去把门口守着,任何都不许进来!”
“是,老爷!”冯则清看起来也是一夜未眠的样子,不过精神却是抖擞,像是吃了春药般风风火火便去安排去了。
书房里便只剩下了三人。
“陛下……”,候恂刚想跪下,便被朱由检扶了起来。“我大明的臣子,又不是那种建虏的包衣奴才,岂能动不动就下跪!”
候恂后退了两步,还是跪了下去。“陛下,事有不妙!”
“哦?”朱由检一惊。
却听候恂说到:“昨夜陛下走后,臣便立即起身做了一些安排。除了调集一些可靠的旧部来府之外,又派人去大顺军中打探了些情况。”
“你起来说话!”朱由检又上前一步,将他强挽了起来。
这一次候恂便没有再坚持,将朱由检让于主座前坐好,开口说到:“此次李自成出京,除了带走本部人马三万之外,还又在京师周围强征了民夫七万余,合计十万兵马。京师之中只有后营制将军李过留守,如此孤注一掷,意欲为何?臣百思不得其解!”
“建虏!”“满清!”朱由检和徐胜不约而同地说到。
候恂也是一拍掌,说到:“正是如此!臣在大顺军中的细作告诉臣,建虏大军已经南下,料想不日将到达喜峰口!如此一来,便可解释得通了!李自成想要招降吴三桂,然后再挟胜回师,重演乙已旧事,将建虏围杀于京师城下,以一战竟全功!”
乙已旧事?
朱由检捏紧了拳头——感觉自己的脸上挨了狠狠地一巴掌!
看看,连李自成这种泥腿子都知道该怎么应对乙已之变,为什么当时的自己那么煞笔?
“任他怎么做,又与我们何干?”徐胜开口问到。“对于我们而言,此时重中之重,便是将陛下尽快秘密护送到南京去!”
“没错!”候恂说到:“只是臣又打听到消息……”
候恂怔了一下,似有隐情。
“说!”朱由检说到。
候恂叹了口气,说到:“昨日诏狱暴乱,狱中逃出了许多人。只是到了后半夜,那些人便又乖乖地回去了。郑王朱翊铎向大顺招供说,他曾亲眼见到陛下和徐先生逃到了铁狮子胡同……”
朱由检咬了咬牙,这些藩王……徐先生说他们像猪一样,他一开始还觉得自己身为朱家人,有点受到侮辱。此时方觉得,他们简直连猪都不如!
“陛下,此时京中,定然是外松内紧。以逆贼的作风,一向是宁杀错,莫放过!臣以为,今日所有出城之人,一概难以幸免!”
屋中顿时便陷入了沉默。
过了一会儿,徐胜问到:“你昨日才出狱,为何今日就能将细作布置到大顺军中去?”
……
候恂拍了拍手。
过了一阵,一个中年妇人走了进来。
“她叫做秋娘。李自成入京之后,在后宫中筛选嫔妃,其中有一宫女,与窦美仪同封为贵妃。该女子便是秋娘的女儿。”
经过候恂这么一解释,徐胜心中的疑惑便豁然解开了。
秋凉敛衽一礼之后便又退去,候恂又接着说到:“侯氏一门,虽在京中够不上顶级勋贵,但也算得上簪缨世家。臣冒死说一句,无论王朝如何变化,大明、大顺、甚至将来不幸这江山给了建虏,这朝廷上总能有个妥帖的位置。京师沦陷,为何降臣如此之多?于勋贵之家而言,不过是换个皇帝而已……”
朱由检默然长叹。“爱卿所言,不无道理!以卿之见,朕当如何?”
“此事等到了南京之后,陛下可选贤用能,从长计议。臣一时之间也无长策。只是现在,陛下,不妨先在臣府中潜居,待臣寻得更合适的机会,再安排陛下出城。至不济,可待南京勤王之师!”
朱由检凝神不语。
……
候恂应无异心。
徐胜在朱由检和候恂对答之时,一直在冷眼旁观,少有参言。
无论是从后世资料来看,还是从此时候恂的表现来看,都是对朱由检一片赤诚。
只是此人到底算不上什么顶级智者,从他的对策来看,还是将宝押在了等待南京北伐一事上。
可惜他还不知道,此时的南京,正在为朱由崧和朱常淓谁该当皇帝而吵翻了天。
北伐?
北什么伐?
大明王朝的败坏,自万历三大征开始。国中的谋臣良将,经过将近半个世纪的洗刷,到了崇祯17年,菁英已经消耗殆尽。
乃至于整个南明,全靠李自成和张献忠的部将来撑场面。真正出生明廷的将领,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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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还是有一个的——如果国姓爷朱成功也算的话。
……
“若此时不冒险出京,一旦李自成兵败回来,建虏接踵而至,那就更难出京了!”徐胜开口说到。
“兵败?”候恂一愣,“李自成兵强马壮,百战之师!而山海关不过一座孤城,吴山桂手下不过三万人马,李自成岂能兵败?”
“你忘了还有建虏吗?”徐胜问到。
候恂微一沉吟,摇了摇头,决然说到:“吴家世镇辽东,与那建虏有血海深仇,难道还能与其联手不成?”
第三十六章 候恂觉得自己一方稳赢
遇事不决问网友!
当着候恂的面,徐胜掏出了他的宝贝。
“提督大哥,在吗?”
“在!”提督大哥秒回。
“现在的情况是这样,我昨天爆破了诏狱,把朱由检从诏狱里救了出来。意外之喜是,候恂也从诏狱里跑了出来,我们现在就躲在候恂的家中。李自成今天就要出城了,我们原本的计划是今天傍晚趁乱混出城,但是候恂认为这样风险太大,不如等他找一个更好的机会。你怎么看?”
“你等一下!我马上召集专家组研究。”提督大哥回复到。
“你快点啊!”
“知道了!”提督大哥回复到:“等五分钟!对了,候恂这个人好像不怎么聪明啊,你怎么和他混到一起了?
“聪明的人都他妈投降了!大明完全就烂透了!你知道吗,我爆破诏狱的时候顺便还解救了一大帮勋贵,结果这些勋贵一个个又乖乖地跑回去了!”
“不可救药!”
“更可气的是,有个什么郑王,反手就把我们的行迹给卖了!不然我们现在也不会这么被动。”徐胜说到。
“对了,据说陈圆圆现在还在京中,你要不要去把她掌控住?说不定还能借她收复吴三桂哦?”
“陈圆圆?已经被我干掉了!”
“啊?你没事去干掉她干嘛?人家惹你了?”
“回来再说!专家组的意见到底出来没有啊?”
“正在汇总……”,然后提督大哥紧接着又发了下一条消息:“专家组的意见是,听候恂的安排!”
“什么?为什么?”徐胜有点吃惊。
“专家组同意候恂的说法,以李自成的尿性,所有在今天出城的人,都会死!”提督大哥回答到。“候恂虽然不太聪明,但是人家能混到户部尚书的地位,基本的智商还是有的。咱们隔着400年的距离,跨过他搞这种微操要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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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至于吧,李自成又不是张献忠?”徐胜问到。
这几日京中的确是血流成河,但大顺军的屠刀还没有到丧心病狂的程度。死的人大多数都是明廷降臣。
“你要相信专家的判断!”提督大哥说到。“对了,还有一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
“我们找到了一种能降低你携带10kg物资限制的好方法!”提督大哥给了三个大大的笑脸,表示非常开心!
还有这等好事?
“什么方法?”徐胜急忙问到。
“送你上月球!”
徐胜张大了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貌似……还真他妈是个好方法!
……
候恂挡在朱由检的身前护驾,一脸惊怖地望着徐胜。
“干嘛?”徐胜问到。
“你……这是什么妖术?”候恂一手指着徐胜手中的手机。
“这并不什么妖术,这是科技!”徐胜说到。“像这样的东西,陛下手里也有一个。”
朱由检皱了皱眉头,掏出了他那一个超长续航的老年电子书,打开,电子书上便发出光来。
候恂被吓了一跳。
揉了揉眼睛,凑近一看,却见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许多字。
“这是……天书?”
朱由检一开始的时候,并不想让别人知道徐胜的来历。昨夜和候恂独处一室的时候,和候恂解释徐胜的来历,也只说他是汤若望的弟子,懂得很多西洋的奇怪玩意儿。
他没想到徐胜这么不避忌,直接就将手机给掏了出来。
唉,徐先生,难道你不知道君子藏器于身的道理吗?
“候卿,这并不是什么天书。”朱由检说到:“世界之大,出乎我们所有人的预料。徐先生来自400年后的世界,这些东西,都是他从他那个时代带来的高科技产品。”
候恂张大了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想质疑,却又找不到怎么质疑。
想相信,却又不知道怎么相信!
“400年后……过来?”他消化了半响,才颤抖着问到。
他一瞬间想到了很多种可能。
最直接,便是徐胜如果真来自于400年后,那岂不是知道大明之后的所有事情?
这简直太……不要太好了!
就好像他自己,如果回到了北宋去,那还不立马化身成为‘兵仙’?
帮岳飞,杀秦侩,北伐辽金如砍瓜切菜一般,建功立业匡扶社稷封个一字并肩王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打住打住,别在这个时候瞎想!
“没错!”徐胜一看他那激动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不过你也别高兴得太早。即便知道后世的事情,那又怎样?就像我一般,现在还不是被困在京城里出不去!”
那是因为你笨啊!候恂心中想着——要是换成我的话——
候恂一会儿摇头,一会儿点头。
光是徐胜这样说,他可能还不敢相信。
但是陛下如今都相信了,他就没那么难以接受了。
“那你可知道,我大明……日后如何?”他一脸期待地看着徐胜。
徐胜指了指朱由检手上的电子书。“往后,你可以向陛下借阅一下。里面有很多资料,《明史》《晚明史》这些都有。只是想要恢复河山,光知道历史的走向还是远远不够的。”
候恂眼巴巴地看着朱由检,恨不得现在就拿过书来读一番。
朱由检笑了一下。
既然已经摊开来说了,他便也没什么顾忌了。
直接将手上电子书翻到《大明亡国史:崇祯皇帝传》最后一页,递给了候恂。
候恂擦了擦手,将那一本晶莹如玉的薄薄屏幕接了过来,一目十行地扫过。
未几,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溅得电子书上,斑斑殷红!
……
“咱们兵分两路!”徐胜说到:“陛下,你留在候大人府中。这几日你到处奔波,辛苦了,正好借此机会歇息一下,顺便看完这些资料,往后咱们该怎么做,还得你们来拿主意……我毕竟人生地不熟的。”
徐胜心知,虽然自己在另一个时空有所谓‘专家组’的支持,但是那些‘专家组’的意见明显有些脱离实际。
居然还想着挟持陈圆圆来招降吴三桂?幼稚!
将来该怎么做,主要还是要靠朱由检和他的一帮大臣们。将来争取建立一个高素质的班底,别尽是些阮大铖、马士英这种败类就行。
“我自己去街面上看一下,候大人,你有没有可靠的人手,派给我一个吧?”徐胜说到。
“有倒是有,不过,现在外面真的很乱。大顺军抓人全无章法,随性而为。说不定看你长得健壮,就直接抓了你去充军去了!”候恂不无担忧地说到。
刚才那一口鲜血喷出之后,候恂非但未见虚弱,反而容光焕发了起来。
如果说之前他还愿意跟着朱由检,纯粹是因为一腔忠义的话,那么现在,他已经完全恢复了信心,只要能扶保陛下跳出京师,大明的复兴指日可待!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徐胜说到。
他怕个屁的危险,身上穿着刀枪不入的防弹衣,手里提着400米的狙击枪,他要去干一件大事!
“可是……”候恂还想再劝。
“听徐先生的安排!”朱由检盯了候恂一眼。
候恂立马噤声,乖乖安排去了。
第三十七章 顺便震慑宵小
中午用过简单的午膳之后,一位大顺军的小校上门拜访,将徐胜和一个名叫冯象的少年郎编入了他的巡逻队伍中。
他们的任务是维持齐化门大街上民众的秩序。
候府不愧是簪缨世家,李自成进入北京不过半月,候府的触手便已伸入了大顺朝廷中。后宫中有一位贵妃,军中有一批使唤得动的小校。
这让徐胜不由得感叹,真是流水的江山,铁打的勋贵!
……
街边搭建了一个戏台,戏台上紧锣密鼓吵闹成一片,老生的花枪耍得是凤飞龙舞一般。
人群拥挤在台下,倒有一大半在扭头看戏。
“祝大顺军早日得胜归来!”
“大顺大顺,百战百胜!”
“四海一统,平灭八方!”
各种各样的布告贴得到处都是。大顺军搞这些东西很有一套,还有街道两旁的小伙子感动的热泪盈眶,当场就要从军!尽管那个穿着亮银面甲的小校百般劝阻,小伙子还是表示自己一定要追随大顺军,最后在众人的欢呼下,小伙子亲手结果那名小校递过来的一支长矛,加入了出城的队伍中。
徐胜背上背着一个包裹,亲眼看见了这一幕。
不得不说,眼前热闹的场景,的确让人热泪盈眶。
“什长,这队伍什么时候才能走得完啊?”徐胜问到。
带队的那个什长头也不回地说到:“早着呢!前面从齐化门出城的队伍,又要从安定门回来,再这么走一次,至少要等到天黑才能走完。”
“这么说,城中的三万大军,其实还要打个折扣?”徐胜问到。
“估摸着能有两万就不错了!”带队的什长便是上午来拜访侯府的那个小校,候恂说是绝对信得过的侯府旧将。
崇祯三年候恂任兵部右侍郎督师昌平时此人便是候恂的亲卫,后来一通乱七八糟的变故之后,此人便到了大顺军中。候恂在诏狱中并没有受到大顺的为难,也与他在大顺军中有一股关系在的原因。
正在两人交谈时,人群中突然跑出来一个老妇人,哭丧着要去大街正中找他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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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子……猴子……”
她叫的到底是‘狗子’还是‘猴子’,徐胜并没有听得太清。
但是她的出现造成了一点混乱,还没有等到徐胜想好该怎么办,另外有两个穿着普通平民装束的汉子便从背后将她拖走了。
什长带队一直巡逻到齐化门下,与另外一队简单碰了一下口令,便又折返巡逻。
借此机会,徐胜看了一眼齐化门下。
齐化门中央那个硕大的门洞像是一张怪兽的巨口,将一队队整整齐齐的士兵给吞进去。
秩序井然,丝毫不乱。
北京城中的大顺军士兵虽然一再缩水,但底子都是百战老兵。又是新朝初立,个个都是意气风发。所以,无论是军纪还是战斗力,都不是徐胜往常所见的大顺士兵那样。
这样的士兵若真有三万,不,需要这么多,只要有一万,天下就该是他李自成的!
徐胜暗自皱了皱眉。
在回转的路上按着腰刀巡行了一会儿,前方突然空旷了一大截。然后是三匹骏马并齐开道,马上的骑士挥舞着手上颜色鲜艳的大旗。
“等一下,后面的花车来了!”什长一摆手,带着他的小队停了下来。
花车?
徐胜的疑惑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便释然了。
一辆接一辆的牛车,车上坐着一帮老的小的,个个都披头散发,神情委顿。
那两个小的,徐胜见过。就在当日东华门外,随着一帮黄紫贵人劝进的人群前头,就是这两个。
朱由检的亲儿子,定王朱慈炯和永王朱慈炤。
“还有一个呢?”徐胜轻声问到。
什长努了努嘴,“后面呢!”
牛车经过徐胜身边时,才发现朱慈烺被捆着双手,绳索绑在牛车的尾端,跄踉前行。
朱慈烺今年十四岁,对于他自己所遭遇的一切,已经有了一定认识。所以走得有些不情不愿,有时候还冲着道路两旁的人大吼大叫。
每当这时,身后便响起一声鞭啸。
他的背上便会多一条血痕。
那挥鞭的是一个老人,徐胜也见过。
周奎!
此情此景,便是徐胜这种无关之人,都觉得心中不忍。若是朱由检在此,怕是要坏了大事。
心中隐隐后怕。幸好没有让朱由检出来!
“那也是他的外孙,他下手忒狠!”徐胜低声说到。
“据我所知,”什长说到:“制将军给他定的赏额,是每一鞭子就免他五百两的助饷!”
徐胜愕然。
牛车逶迤离去之后,又有一匹毛色驳杂的驴被牵了出来。驴背上坐着一个赤身裸体的女子,头发被捆在脑后,双手用一根木棍呈一字固定着,左右两个大汉扶着她。
女子努力地垂下头,但是两侧的大汉不时就将她的脸掰起来,好让大家伙看见。
徐胜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
“这是……?”
“李国祯的妻子!”什长解释说到:“李国祯死后,他的尸首被挂在端门之上,要让李家出银十万两赎回。”
“怎么?李家不肯?”徐胜问到。
李国祯生前任京营总督,统率三大营,直接负责京师防卫,位高权重,深得崇祯信赖。
他又是世袭襄城伯,贵不可言。要说凑不出十万两,别说刘宗敏,连徐胜都不信。
“肯,”什长解释说:“只是李家凑钱凑得太容易了,所以首总将军又提高了价码。这位妇人一向专横,还以为是在大明旧时,便欲闯入内宫要与大顺皇帝哭闹。结果转手就被制将军李过丢给了手下兵士。”
这位什长解释起来言语平淡,殊无波澜。
徐胜听得却是胆战心惊,直叹乱世人命如草芥。
大明的这些臣子们,承平三百载,总以为自家天生便该富贵,即便是皇帝也要和他们讲道理。
可惜,他们也就欺负朱由检每天都读一遍《皇明祖训》,拿他们太当一回事儿了。
呵呵!徐胜对这些络绎经过的大明降臣,心中一点都升不起恻隐之心来。
绞死自己的绳子,是他们亲手递上去的,怪得谁来?
当初自己要‘早早开门迎闯王’,现在又“闯王来了直骂娘”,怪得谁来?
以为这就完了吗?
这就叫惨了吗?
等建虏入关之后,那些以为自己终于柳暗花明又一春的家伙们,才知道什么叫真的惨!
没错,说的就是你!
孙之懈!
一个清瘦老人走在一帮士子的前面,高呼着:“大顺必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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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还是很想和大家分享一下孙之獬这个人,这是典型的二五仔,清军一来他就投了过去,还主动把头发给剃了。当时,朝臣分满汉两班,上朝的时候,满班大臣说他是汉人,不许他入班;汉班大臣说他是满人打扮,也不要他。汉奸做到这份上,也是醉了。
第三十八章 皇帝
这是徐胜自穿越以来,第一次在没有性命之忧的心情下打量北京城。
带着后世的印象,此时的北京,残破,低矮。
金黄的琉璃瓦在阴沉的天空下黯然无光,红色的砖墙更像是百岁老人的皮肤,上面长满了老人斑。
李自成带着一票大将,直到傍晚时分才出城。临出城门时,他回望了一眼。
此时徐胜正和所有人一样跪伏在地面,只不过他悄悄地抬起了头来。
他感觉李自成的目光似乎看见了自己,但是他知道这只是错觉。
那个渺了一目的魁梧男人,也曾是不世雄主,也曾秉承过汉家气运。只是此时他还不知道,自己这一去,再回来时,已是穷途末路。
夜幕降临时,齐化门轰然落下!
徐胜被那个什长送回了侯府。
“什长,北京城真的不会再打开了?”徐胜第二次问。
“直到大顺皇帝归来,京师九门不会再打开!”什长回答到。
……
笃!笃!笃!
书房内,朱由检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桌面的声音,一声一声有节奏地传来。
三人各自坐在自己的椅子上,沉闷不语。
“等!”候恂缓缓地开口说到。“我们只有等!”
“我还是那个问题,要等到什么时候?”徐胜问到。
这个问题,候恂也回答不上来。
“大家都是读过书的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大家都知道。”徐胜说到。
朱由检却在这个时候开口了。
“候卿,你的府上,真的安全吗?”
这句话把候恂问得一愣。“陛下,老臣对陛下……”
“我知道,我知道!”朱由检伸手虚按,止住了候恂的慌忙辩解,说到:“我自然是相信候卿的。只是,这侯府上下几十口人,几十张嘴……”
世上没有不漏风的墙!
一日两日还可瞒过,时间一久,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
“候大人手底下能拉起多少人?”徐胜问到。
“你什么意思?”候恂一愣,问到。
“我是说,在这北京城里,现在,候大人能够调动的人手有多少?”
“你难道想要攻打城门吗?开玩笑!”候恂坚硬地拒绝了。
“候卿,一百人你能调得动吗?”朱由检开口问到。
徐胜在心里给朱由检点了个赞。
这位皇帝终于开窍了,知道与自己打配合。
“陛下,敢死之士,我能调动的不过十余人。但若是有机会裹挟一些仆役私奴的话,应该有两百之数。”候恂回答到。
朱由检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假装思考,目光瞟向徐胜。
徐胜沉思了一会儿,说到:“这样等下去,肯定是死路一条。不用李自成败退回京,李过就能将我们玩儿死!”
李自成带着大兵倾巢而出,留下李过驻守。
李过此人,算得上大顺军中的招牌人物。
历史上,李自成败亡之后,此人收编大顺军余部,组建了‘忠贞营’,一直与清廷战斗到顺治七年。
与大顺军其它那些泥腿子将领不同,此人行事缜密,军纪森严,是个正经人。
并且还有一个很特别的爱好:喜欢写日记。
《传灯杂录》,《永昌大事纪》,《李过日记》,《永昌遗恨录》,《九宫遗恨录》,《南源突围大事记》,《西楼雄梦》,《皇城惊梦》,《闲闲随笔——主上征战年表》,《追记李岩之死》,《元帅诞生及黄龙立寨记》,《平江四十八寨图》,《传薪录》,《鹿鸣洞太极图说》,《读史随笔》,《圣祖公墓记》……这些玩意儿都是他写下来并且流传到后世的,更别说那些还没有流传下来的了。
一句话,文武双全!
大顺若能得国,此人便必定是常遇春徐达一类的功候大将。
想要和这样的人在一个密闭的北京城里捉迷藏,徐胜不知道候恂哪里来的信心!
以游戏模板来算,如果说李过的智力是85,那候恂最多就65!
65!在此时的南明一方,已经算是可以独当一面的大将了!
“哈哈!”朱由检却在此时笑了起来。“徐先生,候卿,你们都不必困扰!”
徐胜神情郁郁地看着他。
“想当初,朕从煤山上下来的时候,身边不过只有徐先生和王承恩两人,身无长物,饥寒交迫。一转眼半个月过去了,不但有了安身之地,还又多了候卿这等忠臣良将,可御使百人之众!这是何等的进步,啊?”
朱由检开怀大笑了起来,一手执着候恂,一手执着徐胜。
“朕,有卿等二人辅佐,又知往后诸事,又何愁天下不平呢?”
候恂笑着称是。
徐胜心中直呼厉害!
这他妈才像是一个能够光复大明的皇帝啊!
……
“还记得赵贵吗?陛下。”徐胜问到。
“记得,怎么了?”朱由检问到。
在他心中,赵贵这种油腻钻营的小人,根本就不值得他低头去看。也从来没有指望过这种人能起到什么作用。
但是既然徐胜提起了,那就肯定是有道理的。
“他当时和咱们说,如果对他的提议感兴趣,就可以往德胜门外十公里处的清水茶铺去找他……”
“这种乌合之众能起什么作用?”朱由检不屑一顾地说到。
“陛下,如今的北京城,咱们出不去,他也应该出不去才对啊?但他竟然约了咱们在城外相见,他又是怎么出城的?”徐胜问到。
朱由检一下子反应了过来。“对啊,他是怎么出城的?”
徐胜于是转向侯恂,说到:“侯大人,你需要做两件事。一是继续寻找能够出城的机会;二是帮忙找一个名叫赵贵的人。其人中等身材,眼角有一颗痣,应该是某个帮会的头目之类。来,我给你画出来!”
朱由检本坐在桌边,闻言便从笔架上取下笔管打算递给徐胜,却见徐胜拿起墨锭直接在纸上画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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寥寥数笔之后,一个人像的轮廓便在纸上呈现了出来。
“像!真像!”朱由检忍不住大呼了起来。
宫中有历代绘画藏品,朱由检虽然本身并不擅笔墨,但是也曾观摩过那些名士大家的作品。美则美矣,但要说‘像’,竟然远不如徐胜寥寥数笔。
只听见耳边传来‘沙沙沙’的声音,徐胜手里墨锭运使如飞,不消片刻,眼耳口鼻竟都跃然纸上。朱由检和自己的记忆中赵贵的样子一印证,越看越相似!
“徐先生的画工果然了得!以朕观之,不输董其昌、文征明,足可开宗立派,为一代宗师啊!”
侯恂悄悄地看了朱由检一眼,腹诽不已:陛下,我知道你是喜欢徐胜。但你如此吹捧,是不是太过了?不过,这种画技,倒的确是见所未见……
第三十九章 寻找赵贵
侯府的情报系统一直走的是高端路线,有些脱离群众。
要让他找出哪家勋贵的私生子,哪位将军的十八房小妾……这些都没有问题。但要让他从茫茫人海中找到一个下九流的混子,这就很为难了。
不但侯府有这样的问题,满京城的这些世家都有这样的问题。一个个都是住在云端上的人物,往日里何曾低头往泥土里看过一眼?
这才导致即便是李自成进了北京,这一伙勋贵们还是骨子里有些看不起他。
李自成是瞎,又不是傻。岂能被这些勋贵世家们阳奉阴违的把戏所愚弄?正好举起刀子,试试刀锋利否!
一通砍瓜切菜之后,李自成念头通达了。率军出城之前又将这些看不顺眼的家伙拖在街上展示一番,震慑宵小。
这一下,该规矩的人全都规矩了!
侯府寻找赵贵的计划,完全就没办法执行下去!中间人,线人……所有串在侯府这一条利益链上的人,在看过白日里那一场游街之后,全都噤若寒蝉,不敢有丝毫异动。
寻找赵贵?
谁去找?怎么找?为什么找?
侯恂也束手无策!
用后世的话来说,那根本就不是一个圈子的人。
正常时候,赵贵这样的混子,莫说侯恂这种朝廷重臣,便是他那个花花浪荡的儿子侯方域,还算是比较能交游的遮奢人物了,赵贵想要见一面侯方域,连个话儿都递不到。
反过来也是一样。侯方域想找个赵贵这样的人物,大概也是花上一万两银子,层层转包之后,被某个走了狗屎运的小混混拿了一两银子跑路。
阶层撕裂,已有水火不容之势。
这就是1644年的大明。
腐朽,撕裂、而又水深火热!
……
深夜。
徐胜陡然从睡梦中惊醒,慢慢地坐起身来,看着床头那个站着的黑影,没有先开口说话。
“听说你在找我?”赵贵的声音听起来总有一种吊儿郎当的感觉。这个人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湖面上的水漂一样,轻浮。
“你是怎么知道的?”徐胜问到。
“这不巧了吗?侯家让冯则清出面找人,冯则清找到了老九,老九把这事交给了疙瘩,疙瘩又找到了我……我拿着那画像一瞧,嘿,这不就是我吗!”
徐胜有些无语。
侯恂的办事能力,由此可见一斑。之前还给他智力打65,现在不得不再扣掉5分。
“那你怎么知道是我在找你?万一是侯恂或者侯家其它人在找你呢?”徐胜问到。
“本来是不知道的,”赵贵说到:“可我一开始问你的时候,你也没否认啊?这不就明摆着,是你在找我了吗!”
!
徐胜觉得,自己的智力也应该扣5分。
不过考虑到自己刚从梦中惊醒,这5分还可以再加回去,问题不大。
“那你是怎么进来的?”徐胜问到。
这里是侯府!
前朝户部尚书兼任兵部侍郎的老巢!
并且现在还有一位生死攸关的大人物在这里,侯府的戒备绝对是能有多高就有多高。
他白天还专门观察了一下,侯恂从辽东带回来的老兵们,素质是绝对在线的。明岗暗哨交错,口令一日二换,完全是军营的风格。
在这样的戒备下,赵贵居然不声不响地摸到了他的床边?
换句话说,是不是还有其它人,能够不声不响地摸到朱由检的床边?
徐胜表面镇定,但后背隐隐生寒。
“呵呵!”赵贵笑了起来,“害怕了?”
“没有。”徐胜说到:“你要是想杀我早就动手了,不会等到现在。”
“那不就得了,你管我是怎么进来的。反正我又不会害你!”赵贵说到。
徐胜知道,赵贵是肯定不会告诉他的。
叹了口气,“侯恂安排的防卫,简直跟筛子一样!”
“别,你可别怪他,要怪只能怪我实在是太强了!其实侯府的防卫还是不错的!满京城的公侯王府,我就没见过这么防卫森严的地方!你说一个过气的尚书府,搞这么大阵仗干嘛!”
徐胜本来还想讨几句嘴上便宜,听了这话,登时闭嘴,脑袋上如同挨了一棒槌。
对啊!
侯府表现得这么戒备森严,与其它勋贵世家的歌舞升平是不是太格格不入了?
大家都这么拉胯,你侯府凭什么这么优秀?
这不是摆明了有事吗?
幸好屋子里漆黑一片,不如赵贵定能发现,徐胜此时的脸色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说吧,你找我干什么?”徐胜问到。
“你这人才奇怪呢!不是你在找我吗?”赵贵反问到。
徐胜感觉自己的智商真的要减掉5分,再也加不起来了。
他沉默了一下,问到:“前天夜里,你曾约我们去德胜门外十公里的清水茶铺找你。可是现在咱们连城都出不去,怎么办?”
赵贵的剪影歪了一下头,像是在打量徐胜。过了大概六七个呼吸的时间,他才开口说到:“我现在突然不太想和你合作了!”
“为什么?”徐胜接着问到。
“我开始怀疑你的实力了!”
“实力?”徐胜辩解到:“这里可是候恂的府上,我要是没有点儿实力,能睡在这里?”
“呵呵!”赵贵笑了一下。“如果睡什么地方就能叫做实力,崇祯皇帝就不会被赶出金銮殿了!这年头,有人有刀有银子,这才能叫做实力!你有哪一样?”
徐胜想了一下,也冷笑了一声。“你有人有刀有银子,你干嘛不直接掀翻北京城去干掉李自成?”
“说起这个就没意思了啊!”赵贵说到:“老子也就出生得晚了几年,没赶上那好时候。要是老子能赶上崇祯初年那些好光景,还有李自成张献忠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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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咱们需要合作,对吧?”徐胜说到。
“没错,一个好汉三个帮,我需要帮手!但话又说回来了,你要是连出个城这种事情都搞不定,你凭啥来入伙啊?就凭那个什么鸟指挥佥事?”赵贵说到。
在那个郎中的空院子里的时候,赵贵一眼就看得出来,徐胜身边的人比徐胜地位要高。
但他当时也同样能看出来,那个人对徐胜深信不疑,言听计从。
一个尊贵的主子,配一个精明能干的属下。这在京城中基本是权贵们的标配。
没个得力属下的权贵,早在魏公公时期就该死了,也活不到现在这崇祯十七年。
所以,这次他偷偷摸进来,也没去找那个名叫张德约的指挥佥事,直接来找了徐胜。
“凭这个,够不够?”徐胜从被子里将那只一只握在手上的手枪给掏了出来,扔给赵贵。
第四十章 原来是亢氏
“老子没人,没刀,没银子!”
“但老子有枪!”
黑夜里,徐胜的声音坚硬得如同被窝里的狙击枪管。
赵贵抓住那只小手枪,手指勾住扳机耍了个枪花儿,眼睛还凑拢枪管往里面觑了一眼。
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从他爱不释手的样子,就知道他是懂枪的。
“这手铳,你从哪儿搞来的?”赵贵问到。
“这你就别管了!”徐胜说到:“你摸一下枪管里面,是不是有螺纹?三十丈内,指哪儿打哪儿!”
赵贵果真伸出小指头去摸了一下。然后举着手枪左瞄右瞄。
这年头普遍使用的是火铳,像这样的手铳也出现过,但是只有那些从番岛来的西洋人手里有。
京师里有个叫汤若望的西洋道士,手里就有这么一个类似的家伙。
不过,赵贵觉得自己手里面的这个,似乎比那个还要高级得多。
别的不说,光是枪管外面的抛光,就远胜他见过的任何火器。
而且枪柄较重,里面十之八九便是药丸。这样的构造,更不是那些还需要用通条的火铳可及!
细节,暴露了很多东西。
“射程真的有三十丈?”他怀疑地问了一下。
“我说的是三十丈内指哪儿打哪儿。要是不想打得这么准的话,三百丈没有问题。”
三百丈,也就一千多米。手枪的子弹倒的确是能够飞这么远,但到了这个距离,杀伤力基本上也就没有了。实际上,一百米外子弹的杀伤力就开始锐减了。
徐胜当然有吹牛的成分,但是对于从来没有见过手枪的赵贵来说,的确是被唬住了。
“你应该也看得出来,药子在枪柄里,一共五发,可连续射击!”
徐胜抛出了又一个绝对尖端的优点。
大明此时已经有能连续射击的火铳出现了。在流传到后世的《军器图说》中,不但有了燧发枪,而且还有连珠火铳的记载。只不过现在,还没有多少人知道。
在此时大众的认知里,火铳就应该是装一颗药子开一枪的东西。
连续开枪?那还叫火铳吗?
“五发子弹射完之后呢?”赵贵沉声问到。
“换弹夹!”徐胜抛出一个空弹夹,手又缩回到被窝里。
赵贵接过来,无师自通地将弹夹给退了出来。
装上,又退出来。
他的动作一开始很笨拙,但反复几次之后,便如行云流水一般丝滑,以徐胜的眼光来看,比自己这个练了三天手枪的人要熟练得多了。
“合作的事情另说,”赵贵说到:“这把手铳送我,我保你出城!”
徐胜本也不想什么合作。
赵贵想要反顺复明是他的事,他想要去劫李自成的银车也随便他。
所以只稍一迟疑,便顺水推舟地说到:“我有两个人!”
“知道!算上你那位主子一起!”赵贵说到。
“怎么出城?我需要绝对可靠!”徐胜说到。
“小事一桩!药子还有多的吗?再送了一个弹夹?”赵贵恋恋不舍地将手枪收了起来,插在自己的腰间,然后不知道又想起了什么,从左边换到右边。
“你当这是大白菜呢?”
“呵呵,也是!往后找你买药子能买得着吧?”赵贵说到。
“一个月后我能拿到新货,”徐胜回答到:“一颗子弹十两银子!”
“呵呵,不贵!”赵贵说到。
“那就这么说定了?”
“嗯。”
“怎么出城?”徐胜问到。
“正阳门大街上有一个大昌票号,你明天去那里,就说找亢掌柜,他会给你安排的。”赵贵说到。
亢氏?
此时亢氏的存在还是个秘密,但是照后世的记载来看,亢氏就等于是大顺的皇家钱庄!
徐胜心中忍不住冷笑连连。
看来,吃里扒外这种事情真是大夏民族的传统美德,不但大明有,大顺也有啊!
这皇家钱庄想劫自己家的银子,这里面的水可也就深了。
徐胜沉吟了一下,还是反复问到:“可靠吗?”
“当然可靠,”赵贵说到:“我这种人行走江湖,靠的就是个诚信!好了,如果没什么其它事情,我就走了?”
徐胜的确想不出还有其它什么事情。“好!”
赵贵转身便离开。
徐胜本以为赵贵会从窗子里或者什么地方暗门离开,但出乎他意料的是,赵贵直接拉开了门,堂堂正正地走了出去。临走时还贴心地将徐胜的门给从外面轻轻关上。
就在赵贵的身影消失的一瞬间,徐胜提着狙从床上翻了下来,扑到窗子边。
他要看看这个人到底时怎么悄无声息地来到自己的床前的。
却见赵贵堂堂正正地走了出去,还热情地和门口的两个哨岗打了声招呼。
徐胜几次想要立马冲出去问个清楚,最后都停了下来。
不能着急!
越着急,越是会露出马脚!
……
第二日,侯府中撤去了所有的岗哨,只留下几个暗桩,如同往日一样。
不仅如此,还请了京中有名的‘红牡丹’戏班来园中唱戏,锣鼓阵阵,歌舞升平。
徐胜和朱由检也坐在台下,不过却是有个特意安排的区域,既能保证视线,也能保证不被打扰。侯恂坐在离他们不远处,兴致盎然地看着台上女青衣的表演。
“大老爷今天难道好兴致啊!”
“是啊是啊,瞧着这气色可不错!不过,这是不是太招摇了?”
“你新来的不懂,咱们这种人家,每个月不请戏班子来唱几台戏,那才不正常呢!京中的这些勋贵公侯,哪一家不是这样?”
“对对对,听说南京那边的徐公爷家里,可是专门养着两个戏班呢!今儿高兴听这个唱,明儿高兴就听那个唱,要是哪天特别高兴,那就两个戏班一起唱……”
围观的丫鬟有几个嘴碎的,高兴地在议论纷纷。
就在众人的喧闹声中,徐胜压低了声音对朱由检说:“侯恂已经查清楚了,那个赵贵使用的是宫中那位贵妃的腰牌,所以在侯府畅通无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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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那位,可能有问题。”朱由检看着戏台,笑容不改地回答到。
“我也是这样想的。”
“李自成离京,正是那位高氏整肃后宫的好机会。那位贵妃娘娘,可能有了什么想法。不过没关系,暂时影响不到咱们这里。这就叫做灯下黑。”朱由检说到。
“好!”此时大家都在鼓掌叫好,徐胜也跟着鼓起掌来,高声叫起好来。
“女人呐……后宫中那一摊子事,搞不好就会毁坏国本。”朱由检颇有感慨地说到:“当初的红丸、移宫、梃击三大案,到现在都是一笔糊涂账。一不小心,就会被人利用了。那位李过有得头痛了!”
“那不正好吗!”徐胜笑着说到。“他在这种事情上多用一分力,在咱们身上就会少用一分力!”
“你什么时候走?”朱由检问。
“再等一下,”徐胜说到:“我非得看着这个穷书生被狼吃了才行!”
“呸!”朱由检笑着说到:“你是想看穷书生吗?你是想看那只狐仙的大白腿……”
第四十一章 第一次出城
昨夜赵贵离开之后,徐胜便去找了朱由检。两人经过一番争执,徐胜还是说服了朱由检,由自己先去将大昌票号亢掌柜这一条出城路线先走一遍。
这时侯恂联系出城的方案迟迟没有进展,而大昌票号的这一条线,就成为了唯一的选择。
两人约定好了,徐胜出城之后并不会立即返回。
因为还有三天徐胜就会回归,又五天后会重新穿越到朱由检的身边。
总共会离开朱由检八天。
在这八天的时间里,朱由检就呆在侯府,哪儿也不要去。即便侯恂在这八天的时间里找到了出城的方法,也最好不要轻举妄动,一切等徐胜回来再说。
八天之后,两人将再一起出城,重走这一条被验证过的出城路线。
……
正阳门大街上的大昌票号,招牌擦得铮亮。
两层楼高的门脸,门口两侧一对大石狮子。青铜色的大门开了一半,往里面看去,一个年青的伙计正伏在柜台上打着算盘。
徐胜在街对面酒肆找了张桌子,要了两碗酒,和冯象对坐饮了一会儿。
冯象是个颇敦实的汉字,看起来不怎么机灵,话也不多。据说这随他娘。他娘是蒙古人。
但若真以为这人是个傻子,那就大错特错了。若不是世道乱了,冯则清本来是想让他去考个秀才的。
“冯哥,这大昌票号是老招牌了吧?”徐胜问道。
“崇祯十二年就有了。”冯象说到。“那年我十六岁,老爷那时候还在辽东,我至今都还记得,大昌票号开业的那天,还给咱侯府送过烫金的请柬。”
崇祯十二年……卢象升战死贾庄,张献忠降而复叛绝地反击。
而那一年的李自成,于商洛山中不声不响,彷佛销声匿迹了一般。
亢氏的老家在平阳。这个地方,就是李自成北伐过黄河后拿下的第一座城。
平阳守将陈尚智也同样负责黄河防线,李自成大军北上的时候,远在代州的总兵周遇吉都急得不行,亲自带人来看黄河防线。结果周遇吉到了黄河一看,二话不说,转头就率兵北撤,将防线设置到了代州。
陈尚智投降了,顺便将来援的熊通也给劝降了。李自成兵不血刃拿下了平阳。
巧合吗?
后世的记载多语焉不详,往往还互相冲突。但是这么多巧合碰在一块,那就肯定是有一根隐线,将所有的巧合都串在了一块。
也许,早在崇祯十二年,不,肯定更早,李自成和亢氏就已经勾结在了一起。
崇祯十二年那时候,李自成在商洛山中,终于决定不再做一个提着刀片子乱砍的疯子了,他一边舔舐伤口,一边思索着布局天下!
不得不说,这些枭雄们,一个个都是下大棋的好手。
只是不知道,建虏在京中的布局又在哪里呢?总不可能只有山西那些晋商吧?
“哟,贵客上门了!两位爷,早!”年轻的伙计放下算盘,笑着迎了上来。
徐胜打量了一下,此时的票号和后世的银行不同,大堂的设置以暗色调为主,并没有那种业务繁忙的景象,显得有些冷清。
这并不是因为京师戒严的原因,即便是在平时,这里的人也不会太多。
会票这种东西,此时只有那些大商户或者大家族才有机会接触到,普通小民是不会和它发生业务关系的。
后世所谓的“存款有息”放在现在也是一样,只不过意思完全反了过来,储户得给票号交利息。
票号往往一天也接不到一单生意,但接一单生意就至少是几百两往上的大生意。
大堂头顶高悬着一个“汇通天下”的牌匾,字迹簇新,看那落款,竟然是杨玉休!此人在后世绝少资料记载,但在此时的大顺,却是李自成的户政府尚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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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此可见,这大昌票号在大顺的确是树大根深。
“我们找亢掌柜!”徐胜说到。
伙计一愣,随即笑着说到:“哦,原来两位是熟客啊!两位爷,请稍等,我这就去后面将我家掌柜的请来。翠儿,上茶来!”
便有一名女侍款款从堂后端着茶盘走了上来,给徐胜二人斟了茶,又端上来一盘瓜子干果。“两位爷,需要烟盏不?”
一口金陵软语,听得徐胜心旌一动。
“不用,爷不好这口!”冯象莽乎乎地说到:“要短命的才用那玩意儿呢!”
而在后堂上,伙计见了掌柜,低声说到:“掌柜的,外面来了两个客人,说是要找亢掌柜!”
掌柜正躺在火热的大炕上,美滋滋地享用着一个穿着短袄的女子手里托着的烟枪。
闻言有些不耐,嘟囔了一句:“又给我找麻烦!”
不过却对伙计说到:“将他们引进来吧!”
“好的。”伙计便躬身退了出去。
……
“就是你们两位要出城?”亢掌柜躺在短袄女子的腿上,懒得起身。
“是。”徐胜回答到。
“那行,那就赶今儿下午这趟吧!”亢掌柜说到。
“啊?这么快?”这么高的效率,倒把徐胜给整得有些疑惑起来。
“你要没准备好也可以赶下一趟,不过那得三天后了!”亢掌柜说道。
听他话里的意思,安排两个人出城就是搂草打兔子的事,简单得很。
徐胜想了一下,“那就这一趟吧!怎么走?”
他肯定不能等三天后,三天后他都回归现代世界了。
第四十二章 李过,其一
当日下午。
阜成门口。
徐胜和冯象二人换上了大顺军的衣甲,堂而皇之地站在兵丁的队列里。
在他们的身旁,就是沉甸甸的银车。
一匹老牛一边拉着牛粪,一边慢悠悠地往城外走。
京师的地面还算坚固,银车的轱辘在地面上发出沉闷的沙沙声。光凭这个声音,就知道这一车银子分量不轻。
“时辰到了!”前方的一个队总喊了一声。不一会儿,沉重的城门被缓缓地推开,车辕上的御手抖了一下缰绳,老牛便慢慢地开始前行。
经过深邃的门洞之后,眼前陡然一亮。
只见前方是一片空旷的原野,现在正是初春,近处皆是黑褐色的烂泥,但远处看去却是一片青绿,偶尔有婆娑的树木,稀稀拉拉地站立在原野上。
几个奄奄一息的农人,在远处的荒地上有气无力地翻耕着土地。他们连牛都没有,一个只穿着犊鼻裤的老头子在前面拉犁,一个豆芽菜一般的小子在后面扶着。
这是徐胜第一次见到京师外的地面。
感觉……破败而荒凉。
原来古时候的世界是长这个样子的啊!
什么古风,什么诗意,都是骗人的!
耳边只有牛车嘎吱嘎吱的声音,队伍沉默着西行。
大顺军的银车每三天一趟,这些天来,已经往西京运走了不知多少银子。
……
就在徐胜跟着大顺军的银车走出阜成门的时候,侯府的戏园子里,却突然冲进来了一大群大顺军的士兵。
“所有人,统统不许动!”“站好!”“别乱动!”
这一群士兵的分工很明确,一进来就分作三队,一队人马不由分说直接往内院冲,一队人马端着火铳对准园子中间的人,还有一队人马迅速沿着院墙布放寻找漏网之鱼。
“将军……这是何意?”候恂面色一变,抓紧手杖迎了上去。
戏台上锣鼓骤然一停,戏子们被吓坏了,一哄而散!
“砰!”一个穿着白甲的将军朝着天空放了一铳,“谁敢乱动,老子打死他!”
这一铳把园中的人都吓坏了,几个绷不住的侍女尖叫着,拼命往后院挤。
“砰!”白甲将军快步跟上去就是一铳,两个侍女哀嚎着扑倒下去,后背血肉模糊了一片。却并没有立即断气,拼命地往前爬着。
白甲将军抽出刀来,噗嗤两下,结果了这二人的性命。
这才转过身来,对园中诸人说到:“奉命搜查钦犯,谁敢乱动,格杀勿论!”
候恂被晾在了一边,半天没人理他。
“将军!”他点头哈腰地靠了过去,“不知道将军怎么称呼?宫中的许娘娘,是我家侄女……”
白甲将军冷眼看了候恂一眼,“你说的是许贵妃?”
“正是,正是……”,候恂立即点头哈腰地说到。
“她已经被赐死了!”白甲将军说到。
“啊?”候恂一惊,忍不住站立不稳,身后的冯则清伸手一把扶住。
“候大人,”白甲将军冷声说到:“制将军对大人很是钦佩,来之前特意嘱咐我,给候大人留一点体面……”
“啊?”候恂此时已经方寸大乱,眼睛乱瞟,却在园中那一群人里,怎么也找不到朱由检的身影。
“制将军又给我说了,若是候大人不想要体面,那我就帮帮候大人,让你体面!”白甲将军说到。
就在二人对话的功夫,大顺士兵已经将场中诸人控制了起来。
一个个都哭丧着脸,更有那胆小的,身下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不知这位将军,怎么称呼?”候恂强笑着凑近,手拢在袖子里,递过去一个东西
白甲将军斜觑了候恂一眼,推开候恂的手。“大顺后营,权将军高一功!”
候恂一听,顿时脸上的强笑僵住了。
高一功,乃是大顺皇后高桂英的弟弟。有此人在,无论高桂英在后宫中做出什么样的决定,都无人敢于反对。
处死一个贵妃,太容易了!
候恂六神无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高一功步下台阶,将园中的人一个一个地看去。
……
早在大顺的士兵们闯进侯府的第一时间,戏台上的戏子们就乱了起来。
朱由检登时遍发觉了不对,立刻站起身来,朝园子后面走去。
紧接着大顺士兵一涌而入,园中乱成一团,此时朱由检已经快走到了园子侧门边。
迎面也有大顺士兵冲过来,随即“砰”地一声,身后响起了火铳开枪的声音。
朱由检转身走向侧面。
那里搭着一个简单的棚子,戏子们在里面更衣换妆,此时都在惊叫着乱窜。
朱由检走进去之后第一时间脱下了身上的衣服,从架子上随便抓了一件衣服穿在身上。路过一面铜镜的时候,他看了一下桌面的胭脂水粉还有眉笔,抓起来不由分说地就自己画了起来。
从煤山上下来的时候他就是靠化妆逃出来的,现在重操旧业,手艺还算熟练。
三两笔之后,抓起桌面的玳瑁花翎戴在头顶上,手里捡起一只花枪,调转枪头塞进自己嘴里,拼尽全力捣碎了自己一口后槽牙。
顿时满口鲜血淋漓,但都被他闭紧嘴唇吞了下去。
要改变自己面貌,最快的方法便是改变自己的颧骨结构,上次在煤山上徐胜给他讲过后世的整容术。拔牙之后,也会造成容貌的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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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由检提起花枪,走到了棚子外面。
外面嘤嘤嗡嗡哭成了一片。
女子和男子被分成了两团,白甲将军的眼睛如鹰隼一般,在每一个人的脸上剜过。
看到朱由检的时候,白甲将军的眼神一凝,缓缓地走了过来。
“阁下看起来如此健硕,也是唱戏的吗?”白甲将军问到。
“是的。”
“唱两句来听听!”
朱由检咳了两声,便开口唱到:“将军气概与天参,白发犹然困汉南……宝刀灿雪彰神勇,铁骑临风忆战酣……”
白甲将军听得两句,面色柔和了下来,说到:“原来是老黄忠,失礼了。”
此时罗贯中《三国演义》正流行,不但大顺军中人人爱听,连辽东建虏都奉为神书。皇太极经常熬夜看,反复看,恨不得给这本书打赏个盟主!
“不过,还请将头冠摘下来让我看看!”高一功说到。
朱由检摘下头冠,脸上镇定如常,满头银发如败草,颌下一缕白须萧然。
高一功伸出手来试了试他的胡子,发觉并无虚假。
“失礼了,老黄忠!”高一功拱手说到:“改日得闲,定要听老将军再来唱一段。”
第四十三章 李过,其二
银车路过一处丛林时,突然便从丛林里射出了密密麻麻的箭来!
“敌袭!”“敌袭!”
哨声和押车将军的叫声响成了一片。
徐胜完全没有想到袭击竟然如此突如其来,根本不像是电视上演的那样,又是十面埋伏,又是喊“缴枪不杀”什么的。敌人就是这样一声不吭地杀了上来。
冯象一把将徐胜拉到银车的身后。
眨眼的功夫,四周的押运士兵便死了一大片。两位一开始还大吼着,准备组织防御的押车将军,此时早被弓箭射落在了马下。
这里离西直门不过才十公里不到,大概二位将军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些劫匪竟然如此胆大包天,竟敢在大顺军的眼皮子底下抢劫银车。
“怎么办?”徐胜问冯象。
他还是第一次身处在冷兵器的战场,完全没有经验。
冒出头去和劫匪打?开玩笑,难道自己还真为大顺军拼命不成?
劫匪完全占据了上风,人多,箭多,隔得又近,第一轮箭雨就将押运的五百多名大顺士兵给收割了一大半,根本就没法打!
冯象看了一眼徐胜,二话不说便往地上一倒,往脸上抹了几把鲜血泥浆,一动不动了。
“靠!”徐胜骂了一声,也有样学样,倒在地上装死起来。
还顺便将身边一个死去士兵的腿抬起来压住自己身上。
只过了不到片刻时间,战场便清净了。
耳边只听见“噗嗤”“噗嗤”的声音,那是劫匪在往地上的人身上补刀。
这个声音渐渐地近了,最后来到了自己的面前。
徐胜闭着眼睛,努力控制自己不要睁开。
却听见面前那个声音说:“你要是真的想死,我可以帮你身上补一刀。不用谢!”
声音有点熟。
徐胜睁开眼睛,发现果然便是赵贵。
“你……不会杀我吧?”徐胜问到。
此时真的是命悬人手,四周都是劫匪,自己怎么反抗都没用。
“我不是说了吗?我赵贵行走江湖,靠的就是一个诚信。说将你带出来就将你带出来!”赵贵一摆头,“入伙吧!”
徐胜慢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就这样,他和冯象二人加入了赵贵的劫匪队伍。
一千多人浩浩荡荡地押着银车,将缰绳重新套在马匹上,向着远处的燕山狂奔。
……
天色将暮的时候,队伍到了山下。
此时只需要奔入山中,银子和人便算是安全了。
队伍结阵,稍做休息。
徐胜正思忖着赵贵特意要带上自己,到底意欲何为。
他可不相信,这人真是讲什么诚信。
妈的,敢抢李自成的银子的人,会讲诚信?
便在此时,突然便见四周火起——然后才听见火铳的声音!
又中伏了?
徐胜急忙去找赵贵,哪里看得见他的影子。
劫匪队伍原本有一千多人,这群队伍里的人天南海北的人都有,但是基本上都是被赵贵用‘反顺复明’的名义给忽悠过来的。
其中竟然还有一个名叫崔孝一的朝鲜人,武艺高强,身手不凡,乃是此次抢劫银车的绝对主力。
虽然众人遽然被围,但是在这名朝鲜人的指挥下,竟然隐隐稳住了阵脚。
就在此时,徐胜的耳中,听见了一声熟悉的枪响。
与那些火铳噼噼啪啪地声音不同,那分明便是手枪的声音。
然后,正在大声指挥的崔孝一应声而倒。
失去了指挥的劫匪,或者说义军,顿时混乱不堪。有好几个人跪地长哭了起来:“陛下,臣先去了!”
接下来,便将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了。
电光火石之间,徐胜终于想明白了:
赵贵是亢氏的人,肯定是亢氏想劫大顺的银车。但是又不能明着做,所以就忽悠了一堆送死鬼来干这件事,然后亢氏的人在从这堆送死鬼手里劫一遍。
这他妈就是古代版的洗钱啊!
只不过是采用了暴力的手段而已!
到时候大顺查起来,劫银的是这群妄想‘反顺复明’的人,跟亢氏没有一毛钱的关系。
银子哪儿去了?
只有天知道!兴许是贼人内讧,将银子分了呗!反正人都死完了,死人又不会说话!
为什么在树林旁边的时候赵贵不杀自己?
那是因为他想让自己死在这里啊!
妈的,死了都还要背一个抢劫银车的大黑锅!
“走!”冯象一扯徐胜的衣袖,就往前窜了出去。
徐胜也赶紧跟上。
这一次可不是上一次了,不可能靠装死活命,赵贵也肯定不可能再放过自己。
只有趁现在人多,看能不能努力冲出去。
徐胜身上挨了几枪子,好在有防弹衣在身,只是痛,并没有受伤。
两人只是跟着队伍里冲,既不敢跑得太前,又不敢太落后。
眼见身边的人一个一个倒下,徐胜心中暗暗叫苦。
这下多半要栽球了!
……
“轰!”“轰!”“轰!”
只听见三声震耳欲聋的炮响,整个战场一下子竟然变得清静了起来。
其实天尚未全黑,远处的景色依稀可辨。
徐胜便看见从一处山岭上,一面大大的青色大旗升了起来。
那面大旗上写着一个“李”字!
那自然不可能是李自成。
此时的北直隶,还能用这一面大旗的,除了那位后营制将军李过,还能有谁呢?
徐胜往四周一看,但见四面八方,都有大顺的骑兵围了过来。
骑兵还在远处,并没有提起速度。但就是那稀稀拉拉的几队骑兵,此处战场上交战的双方,都顿时失去了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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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先逃走的竟然是一开始大占上风的亢氏火铳队。
然后,真正的‘劫匪’也反应了过来,往山上的方向亡命奔逃。
一开始打得你死我活的双方,此时竟然都成了丧家之犬。
……
“徐先生……我可能……不行了!”冯象和徐胜躲进了一个山坳里。崎岖的山石救了他们一命,李过的队伍暂时还没有搜查过来,但是估计也用不了多久。四面都是人,他们已经被包围了。
“冯象,你坚持住,没事的!”徐胜将冯象用力抱在怀中,勉力安慰到。
冯象的后背和前胸血肉模糊一片,但更致命的是,脖子上那一枚弹片。
李过似乎早已预料到劫匪会在此停留,竟然提前在此地布置了三门红夷大炮。不得不说,这位能在李自成死后整合大顺军余部,还能坚持与清军作战五年之久的制将军,端的是厉害!
银车一开始就是个陷阱!
所有人,包括亢氏应该都被他算计了进去!
“徐先生,我……有一个秘密……老爷说,不要告诉你……”冯象用力地说到。鲜血从他的脖子里往外喷涌,徐胜怎么按都按不住。
“你没事的……没事的……你坚持住……”徐胜徒劳地安慰他说到。
但是他知道自己的安慰一点用都没有。
“王承恩……联络上了……定于16日,里应外合……强攻广宁门……”
“你说什么?”徐胜心中一惊!
“咕噜……咕噜……”冯象的嘴里涌出血沫,抱紧徐胜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
第四十四章 李过,其三
侯府戏园中。
火把将园子照得通明,人们沉重的呼吸和火把跳动的声音和在一起。
园子正中央立着一个十字架,一个老人被绑在上面,精赤着身子。鲜血混合着燃过后的松油从他的身上流下来,在地面形成了一滩黑色的污迹。
他耷拉着脑袋,已经死去多时了。
高一功沉默着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侯恂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跳出来了,耳膜里像是有一只大鼓在狠命地敲。
“嘶~”,高一功走到侯恂的面前,缓缓地将铁刀从刀鞘里抽出来。刀锋与刀鞘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雪白的刀架在了侯恂的肩膀上。
“侯大人,看来,你是不想要体面了!”高一功的力气很大,单手压住刀柄,刀尖传来的巨大力道,便将侯恂压得弯下了腰。
“高将军……”
“呵!”高一功冷笑了一声,说到:“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说出来,前几日侯府突然召集人手,将侯府防卫得水泄不通,到底是何缘故?”
“高将军,是我错了……”,侯恂膝盖再支持不住,跪在了地面上,涕泗横流地说到:“我不该从诏狱里出来的……是我错了……饶命啊……饶命啊……”
那位被捆在十字架上受尽折磨而死的人是侯虑,地上还躺着几具侯家人的尸首……
说真的,侯恂现在是真的怕了!
他是呆过诏狱的,知道一旦开始用刑,自己绝对是吃不住痛的!
再忍一忍吧……如果真的忍不了……陛下,罪臣也是没有办法了啊……
“哼,还敢狡辩!”高一功手腕一颤,剑身啪地一声打在侯恂的腮帮子上,顿时便将侯恂打得满嘴都是鲜血。“实话告诉你吧,你家那位贵妃,可什么都招了!”
侯恂忍不住大叫了起来。
痛得大叫!
但是心底却陡然一松!
原来他们是从贵妃手中得到消息的……那位贵妃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她招不出来!
“高将军……我家没有窝藏钦犯啊!”
“我错了,我错了,我这就回诏狱去……”
侯恂咬死了前几日侯府的异常,只是因为自己从诏狱逃回来,惊慌失措之下的行为,其它的一概不知。
高一功狠狠地盯着侯恂,似乎要将秘密从他的眼睛里剜出来。
侯恂被盯得心慌,正想又说点什么。
却见高一功突然一笑,温柔地替侯恂擦去脸上的血迹。
他收起剑来,缓缓地插回剑鞘。令人牙酸的摩擦声音又响了起来。
“既然如此,侯大人,受惊了!”
高一功拍了拍侯恂的脸,说到:“这几日就好好呆在府里,哪儿都不要去。懂吗?”
“懂懂懂……”,侯恂点头如小鸡啄米一般。
千古艰难唯一死!
事非临头不知难!
刚才……还差一点点就……
……
徐胜握紧狙击枪,紧张地看着洞口外面。
嗖!
一个黑影翻滚着闪了进来!
“别动!”徐胜大吼了一声,赶紧用枪瞄准,准备扣扳机。
“别动!”那个黑影也大吼着,手上拿着一只枪指着徐胜。
两人互相指了一会儿,然后不约而同地收起了枪了。
“没想到吧,你也被人算计了?”徐胜嘲讽到。
“呵呵!”赵贵笑了一声,说到:“败给李过,不算丢人!妈的,老子的队伍里出了一个叛徒!”
“现在好了,咱们被人家一网打尽了!”徐胜说到。
说起来两人现在手里都拿着现代化武器,但真让李过的人马围了上来,一人一块石头也将他们俩砸死了。
“喘口气,咱们突围吧!”赵贵说到。
“突围?怎么突围?”
“你往左我往右,生死各安天命!”赵贵说到。
“这么草率?”
“怎么,你还想掩护我一下?那我谢谢你了啊!”赵贵随口说到。
“我往左你往右!”徐胜说到。
“随便你,反正都是两眼一抹黑!妈的,等老子这次回去,非宰了那个叛徒全家不可!”
“有一个问题我没有搞懂……”
“关我屁事!”
“你费了这么大劲把我弄出来,后来又要杀了我,到底为了个啥?”徐胜问到。“你又不缺背黑锅的人!”
赵贵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到:“老子一开始真的是想过反顺复明的,可是后来,看见这些人这么拉胯,太难了。就算了!”
要说这群被他忽悠来的大明遗臣有多拉胯,徐胜亲眼看见,一群人痛哭着向着京师的方向拜别之后,转头就举起了双手……
有一个家伙想要自杀,比了半天,刀子还没划下去就痛得嗷嗷叫,然后就也举起了双手……
不是敌军太狡猾,而是我军太无能啦!
“三、二、一、冲!”赵贵胡乱数了三个数,就趁着黑夜冲了出去。
徐胜暗骂了一句,也赶紧冲了出去。
一左一右,生死听天由命!
……
徐胜一开始还暗自庆幸,赵贵并不知道自己还有防弹衣这种好东西,有赵贵去吸引火力,自己更有希望突围出去。
可是跑了没多远,便发现追兵紧紧地咬住自己,而赵贵的方向上,一片寂静。
他登时便明白过来,赵贵根本就没有突围,而是利用自己的突围,将追兵引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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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这时候也没有机会后悔了。
追兵在将自己往山顶上驱赶,徐胜顺着他们的意思,也并没有强行突围。
只是尽量拖延着敌人围上来的时间。
拖时间吧,拖到天亮就回归了!
……
五军都督府内,巨大的火把将屋子照得通明,松油的味道四处弥漫。
“将军,银车案件告破了,没有发现亢氏插手的痕迹!”一个文士上前回报到。
年轻的将军双眼看着墙壁上的山海关地图,头也没回地挥了挥手,示意此事无关紧要。
然后又有文士上来禀报:“将军,侯府内没有发现朱由检!”
年轻的将军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
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都是他随手为之布下的闲棋。放在平常,不可谓不重要。
但是此时,他恨不得亲身飞往山海关。
“将军,高皇后……”
“君若,你来看看!”李过打断了谋士的汇报,伸出手来指着喜峰口,说到:“如果建虏如果不走喜峰口入京,直接转去山海关……陛下可就危险了啊!”
第四十五章 来不及了,赶紧上车!
刷!
徐胜带着一身的羽箭,像一只刺猬一样穿越回来。
还是在熟悉的床头边,只不过这一次屋子里站着一堆白大褂。
“哎哟!救命啊!”徐胜一见自己已经回来了,立刻大声嚎叫了起来。
痛是真痛,但是先前那么危险都咬着牙熬过来了,为什么一见了谢灵真,就忍不住要大声喊呢?
谢灵真也被吓了一跳。
赶紧扶着徐胜坐下来——
“哎哟,不能坐,不能坐……”,徐胜屁股刚一碰床面,便弹簧一般弹了起来:“有一根箭头,角度极其刁钻……”
“没事没事,你别怕你别怕!”谢灵真急忙安慰到:“回来就好了,回来就好了!”
屋子里很快就涌进来许多人,每个人的手里都拿着些奇奇怪怪的仪器。
窗子外面也响起了救护车的声音。
“来,咱们先出来,你这屋子太窄了,担架进不来……哎,你这手里还抓着一把泥干什么?”
“这不时间太紧了吗,我寻思着周围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薅一把泥巴回来,免得白穿越了这一回!”徐胜回答道。
……
这一次穿越真的是亏惨了!
除了肉身借箭搞回来几十只羽箭,也就手里抓了一把明代的泥巴回来。
还满身都是伤。这样的伤势要是搁明代,就直接放弃治疗了。遇上好心的给他补一刀,遇上歹毒心肠的就直接扔地里不管了。
千万别找人治,要治就是童子尿或者草木灰,不治还能活半个月,一治就活不过三天。
失血都是小事,伤口感染才是要命。
不过,好在现代医疗发达。
杀菌消毒、输血缝合一套流程走下来,到了第二天,徐胜就已经能下地走路了。
第三天,感觉身上的伤口痒酥酥地,可是双手又被固定住不能去抓挠,可难受了。七八个眉清目秀的护士小姐姐陪他聊天都不能缓解他心头的焦躁。
“你忍着点儿!”谢灵真过来告诉他,“过了今天你的伤口就可以完全复原了,明天你就跟个没事人一样了。”
“完全复原吗?那么大的伤口也能完全复原吗?”徐胜忍不住问。
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他原本已经做好下次打着绷带去明朝的准备了……
“当然!这还要多亏你带回来了一份古代人的血液样本,我们在里面找到了让细胞加速增殖的方法,实现了干细胞医疗技术的突破!”谢灵真说到。
“你是说那一封朱由检的血诏?”
“没错!”谢灵真说到:“而且通过你采集回来的数据,我们填补了人类在时空领域的研究空白。徐先生,真的很感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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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徐胜笑了起来。“有用就行了,其它的我也不在乎。对了,我到底多久可以恢复?”
谢灵真说到:“为了能让你在最短的时间内复原,咱们组织了最精干的医疗力量,调集了最先进的医疗设备……总而言之,明天你就能跟个正常人一样了。”
“明天?那可真是太好了!”徐胜高兴地说到。
“但是有一个后遗症……”
“啥?”徐胜顿时感觉不妙。
“你的海绵体变大了1厘米,希望你不用介意。”
徐胜想了一下,“加就加吧,我要这铁棒也没啥用!”
谢灵真一笑,说到:“好了,言归正传,你还有多久会再次穿越?”
徐胜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腕,说到:“还有60个小时了!”
“怎么这次这么快?”
“前两次穿越的时候,系统搞错了时间,不但造成了咱们这里和明朝的季节错位,还延长了工作时间。现在纠正了过来,以后我穿越到明朝的时间都是5天,回归到本世界的时间都是2天。上5休2了!”
“2天?给咱们的准备时间就太短了!”谢灵真说到。
“没办法。系统也是要遵守劳动法的!”
“贫嘴!”谢灵真轻轻地拍了一下徐胜,说到:“不过还好,咱们这个项目得到了组织上最大程度的支持,你先说说你那边的情况……”
……
一天后。
东昌火箭发射场!
已经装载好的商业卫星被重新卸了下来,换成了大型空间舱。
在发射场的办公室里,谢灵真正在和徐胜进行最后的交待。
“咱们这一次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将朱由检带出北京城,不能再耽搁下去了!败退回来的李自成和紧接而来的多尔衮,将为北直隶带来灭顶之灾。”
“知道了。我要求的那些东西都准备好了吗?”徐胜穿着背心,正在健身教练的帮助下联系臂力。
“我们进行了一些优化,”谢灵真说到:“这一次你最重要的任务是突围,所以我们认为那些红薯啊玻璃啊匕首啊都是不重要的东西,这一次除了必备的药品之外,我们只为你准备了三样东西。”
“那三样?”
“一挺超轻型12.7毫米重机枪,全重20公斤,碳纤维枪管,钛合金枪架,射速每分钟600发,射程2000米,你一个人就能使用。”
“听起来倒是不错,子弹呢?”
“子弹给你准备了3吨,你要是能一枪消灭一个敌人的话,你甚至都可以去单挑满清八旗了!”
“哈哈!”徐胜大笑了起来。“问题是,我能扛得动三吨的子弹?”
“你可以找人帮忙啊。”谢灵真说到:“在这一点上,我们确实没法帮你了。本来我们想为你配备一个机器人助手,但是从你采集到的数据表明,咱们的机器人无法适应那边的电磁环境……放心,我们正在加紧攻关,相信半年内会肯定会有进展的。”
徐胜摸了摸耳朵后面,旧的芯片已经被取了下来,换上了一个新的芯片。
“城门呢?广宁门那么厚,我怎么打开?”
“炸药包也有!”谢灵真说到。“本来更好的选择是高爆弹或者榴弹炮,但是经过计算轨道上的重力环境,再加上这两样就又要超重了。所以只能为你配备一个高爆炸药包,你需要找人将他送到门下面去。”
“轨道上不是零重力吗?”
“怎么可能是零重力?重力场无处不在,只是大小的区别而已。经过我们的计算,真的不能再超重了。再说了,咱们现在也没有那么大推力的火箭啊!”
……
火箭徐徐升空。
徐胜的电话响了起来。
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
“喂,你好!”
“您好您好,徐大哥,我是黄文灿啊……”
“呃,黄经理,有事吗?”
“徐大哥,你在哪里,我来给你道歉啊……”
“不用了吧,我在东昌呢!”徐胜说到。
“一定要的,我马上赶过来,你等着……我……”
火箭进入短暂的黑障时间,通讯中断了。
而在临海市的一条马路边,黄文灿拉着陈芳跳上了一辆T3网约车。
“干嘛啊,文灿哥?”陈芳刚和郭公子分手,所以约黄文灿想倾诉一下。
“来不及解释了,快上车,咱们去东昌市!”
第四十六章 打进北京城,活捉高桂英!
侯府内挂起了白幡,一片凄风惨雨地景象。
候虑死了,府里还死了七八个重伤不治的下人,候恂在高一功离开之后,强撑着治理了丧事,将侯府大大小小的人都喊了回来。
4月15日深夜,候恂和朱由检于书房对坐。
“陛下,明日我们就要出城了!”候恂的眼里闪着精光,神采奕奕地对朱由检说到。
朱由检眉头紧锁,说到:“候卿,难道不能再等等吗?”
“陛下,已经和王承恩约好了,不能再推迟了!”候恂说到。
“为什么要这么着急呢,徐先生都还没有回来……”,朱由检说到。
“徐先生……多半不会回来了!”候恂叹了一口气说到:“我们在大顺军中的细作传来的消息,就在他出城的当天,银车就被劫了,虽然最后又被李过追了回来,但是押送银车的人却全军覆没了。”
“可是徐先生是不同的。”朱由检说到。
“陛下!”候恂加重了语气,说到:“王公公在城外联络救援有多不容易你知道吗?又不能透露陛下还在城中的消息,还要压服那些兵油子跟着他进攻城门,好不容易聚拢一只万余人的队伍,这样的机会,一旦错过,便再不会有了啊!”
“为什么就不能再等一天呢?”朱由检也变色问到:“你去告诉王承恩,将进攻城门的日期延后一天!”
“不行!”候恂说到。
“为什么不行?朕的话不管用了,是吗?”朱由检怒到。
候恂起身,跪了下来,咚地一声磕在地上。“陛下,侍卫之臣不懈于内,忠志之士忘身于外,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大明江山,皆系于陛下一念之间!当日李明睿力劝陛下南迁,陛下执意不听,乃有今日之祸!如今陛下又想重蹈覆辙吗?”
朱由检一怒,正要一脚踢翻跪在地上的候恂,但转念之间,便又压抑下了怒火。
改而上前一步蹲下,将候恂扶住,说到:“候卿,朕非是不愿走,只是想要等一等徐先生而已。”
“徐先生徐先生!”候恂强硬地说到:“区区徐先生,与大明的江山社稷相比,孰重?陛下的眼中,难道就只有徐胜这一个人吗?那老臣和还有老臣家里的二百死士,还有城外的一万将士,在陛下的眼中又算得了什么?”
朱由检转念之间便已经看出来了,自己这几日对徐胜倚为干戚、言听计从,像候恂这种老臣,自然而然便生出了争权之心。
自己这边尚且如此,南京那个小朝廷,只会争斗得更加厉害。
此番出城,在候恂看来定是十拿九稳的,朱由检倒不怀疑这个。只是和徐先生约好了,一定要等他回来的啊!
“候卿何出此言?”朱由检诚挚地说到:“卿拳拳报国之心,朕亲眼所见,绝无疑虑。王承恩对朕也是忠心耿耿,城外将士自然都是国之忠良,朕心甚慰。然而,朕以为……”
“陛下啊!”候恂忍声一呼,打断了朱由检的话。“陛下明日若不随老臣出城,老臣不如今日便死在这里算了!”
说吧,将头狠命地往地上撞去,不几下,便是满额鲜血,惨烈之至。
朱由检急忙将他扶住,一时无语。
“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陛下!”候恂紧紧地抓住朱由检的手,说到:“老臣无能,唯有临难一死,以报君王……”
朱由检无声地苦笑了一下。
这就是大明的另一种臣子啊!
平日袖手谈心性,临难一死报君王!
他们哪里知道,君王……其实也想死……
“候卿,”朱由检沉默良久,颓然说到:“既然如此,朕……听你们的就是了!”
“陛下英明!”候恂说到。
此时的朱由检,终于体会到了历代傀儡皇帝被臣下裹挟的悲哀。
……
从广宁门往西二十里外有一片丛林。
自入夜之后,便陆陆续续地赶来了许多人马。到了午夜时分,已立起了七八座营寨,三五千人马。
中军大营里面,王承恩和七八位首领坐在一起,冷酒已上了五六轮,但是该到的人还是没有到。
“监军大人,”为首的一位将领忍不住说到:“那位杜把总究竟何时能赶来?”
王承恩无言以对。
先前约定好,大家在此地汇合。其中最大的一支力量,便是河间府那位杜若弼杜把总麾下的三千人马。
先前李自成北伐时,主力经由太原、大同北上,另有一只偏师由任继荣、马重僖率领,连克真定府、保定府和河间府,大明军队望风而逃。其中河间府一支力量却并未受损,原本欲南下投山东总兵刘泽清,但被匆忙赶到的王承恩给拦了下来,许以高官侯爵,命其北上,趁李自成出征山海关之机,拿下京师,建不世之功!
一番苦口婆心之下,竟然真有万余人马想要这一份功劳。
王承恩大喜过望,一面派人南下通知史可法,一面自己便率领这些人马,打算打李自成一个措手不及。
此时这小小的一座营帐里,全是伯爵之身,都由王承恩这位司礼监太监亲口保证,虽无实封,但大家也都认为没什么问题。
“要不,咱们就不等了吧!”另外一位将领说到:“咱们这里也有七八千人马了,不差他那两三千人!”
王承恩心底苦笑。
他是见过城中大顺军模样的,虽然在徐胜的点评中,大顺军一无是处。但那是因为他没有见过大明军队的缘故。
就现在这里聚合的七八千人马要去攻北京城,怕是不太行吧?
他也没有领军的经验,只是凭着常识,知道这一群连大炮和云梯都没有的乌合之众,肯定爬不上北京城的城墙。
“城中不是还有内应吗?”又一名将领说到:“那可是咱大明的兵部侍郎候老大人!到时候只要城门一开,咱们就拼命冲进城内去。说句实话,老子的鬼头刀下,从来还没有三合之将!”
对啊!有内应啊!
王承恩心底一亮!
城中有徐先生和候老大人做内应啊!
徐先生或许不擅长攻城拔寨,但候恂可是实打实的军将,手底下拉起一只人马并不算太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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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他们能拿下城门,剩下的交给自己一方就行了!
“监军大人,快下决定啊!”又有一名将领劝说到:“咱们再耽误下去,就要延误时机了!别到时候内应打开了城门,咱们却没有按时赶到,这泼天大功,就与咱们错失交臂了!”
“对对对!”众人纷纷说到。“都是提着脑袋干活,这泼天大功,咱家肯定是要争上一争的!”
“老子祖上七八辈子都是佃户,就指望着老子封侯拜将光宗耀祖呢!”
“有候老大人做内应,咱还怕个卵!”
……
王承恩见士气如此高昂,当下也不再犹豫。
他站起身来,用唯一的一只胳膊举起酒杯,遍示诸人后一饮而尽,然后狠狠地将酒杯摔在地上。
“诸位!”
“封侯拜将之功就在眼前,随我去捡吧!”
“打进北京城,活捉高桂英!”
第四十七章 夜血
子时已到!
候恂披挂上尘封了两年的盔甲,拿起御赐的宝剑,来到了候虑的灵堂前。
冯则清带领着一众老卒鱼贯跟在他的身后。
铁甲铮铮,杀气森森。
“诸位!”候恂看了一眼灵堂前一脸震惊的众人,慨然说到:“大顺军杀我族人,辱我门庭,可以忍吗?”
众人一凛,尤其是候虑的子侄辈,更是被一点就燃,大喊到:“不能忍!”
“大顺军屠戮宗室,虐杀百姓,可以忍吗?”
“不能忍!”早有潜藏在人群中几人振臂高呼了起来。
“大顺军想要置我等于不忠不义之地,委身事贼,可以忍吗?”
“不能忍!”“不能忍!”
候恂在侯府平日里就一言九鼎,此时一身戎装,更是威严刚烈。
加之侯府诸人,无论亲疏远近,能在此时被召回的都是铁了心焊死在侯府一脉上的,此时哪还不明白侯府要作反了。
都纷纷振臂高呼响应,一时之间,杀气森森。
接着便有人将甲胄兵器分发下来,不肖片刻,院中百余人已经成军。虽然都还不知道兵锋该指向谁,但众人都知道,此去定是要干一番大事的。
有候恂亲率,院中诸人无一人胆怯。
一时间,红缨如血。
朱由检站在候恂的身边,眼看得这杀气重重,竟然不输往日三大营阅军!
心中的惴惴不安终于尽去,暗道:候恂不亏是积年老将,厉害!
只听候恂大声吼到:“国朝养士三百载,正是我辈效死时!”
“城外正有大军攻城,只要咱们能夺下城门,不但可打败顺兵,更能恢复京师,光复大明!”
“请诸位随我拿下广宁门!”
侯府大门轰然打开,候恂率先走出,身后跟着一众死士,往广宁门奔去。
……
城外,王承恩率军到了广宁门下,却见城墙上一片安静。
“监军大人,怎没有火光?也无人声?”一个将领近前来问到。
“稍安勿躁!”王承恩沉声说到:“定是在等我们的攻城信号。张将军,擂鼓攻城吧!”
这位张将军迟疑了一下,答应了下来。
不多时,便听见阵阵鼓声响起,身后的士兵开始浪涌般前行,越过马车上的王承恩,往城墙下扑去。
王承恩一开始还颇激动,但四顾一看,只见火光寥寥,粗粗一算,哪里有七八千这么多?
顶多不过两三千人!
“张将军,张将军!”王承恩再也稳不住,下了车来徒步走到张将军的身边,问到:“人呢?怎么只有这么些?”
张将军面色如霜,反问到:“监军大人,说好的内应呢?”
“咱们不攻城,哪里来的内应?”王承恩问到。
“内应不开门,咱们怎么攻城?”张将军厉声反问到。话一说完,便在口中响起哨子,那些扑到城墙下无所适从的士兵顿时如潮水般又退了回来。
“张将军,你可是要违令吗?”王承恩又急又怒。
“监军大人!”张将军不甘示弱地怒吼到:“罗总兵谢总兵这些兵油子早在来时路上就开溜了,也就老子好骗,贪了这一场泼天大功,这才随你到了这京师城下!你他妈的睁开眼睛看看,老子连一架梯子都没有,怎么攻?拿头去撞吗?”
王承恩哑然无语。
他本就只是个太监,在皇宫里干的就是些端茶倒水伺候皇帝的活计,哪里懂得什么兵阵?
不过是靠着空口许诺纠集了一堆贪功冒进的散兵游勇而已。
此时许诺的内应全没有踪迹,他便再也骗不下去了。
“狗东西!”此时张将军心下一片冰凉,再也对王承恩没有个好脸色,一鞭子抽在王承恩的身上。拔马转身便走,一边走一边大吼:“撤!快撤!”
不过眨眼功夫,一群乌合之众顿做鸟兽散。
王承恩单人独车立在黑暗中,趴在车辕上失声痛哭。
呜咽之声在黑暗中如同鬼哭。
约莫过了半刻钟,却听见身边一人摇醒了他,急忙地说到:“监军大人,醒醒,醒醒!”
王承恩泪眼婆娑地抬起头来,问:“你是谁?怎么还没走?”
“监军大人,你听?”那人却不回答,示意王承恩细听。
王承恩竖起耳朵,却听见城中隐隐约约传来喊杀的声音。
“你快去,快去!”王承恩顿时直起身来,对那人吩咐到:“快去将张将军喊回来,喊回来……骑我的马去!”
王承恩慌忙从车辕上解下马缰,将马让与了这人。
待这人离去后,他又匆匆看了一下周围,只见周围不过十余人,俱静默竖立着。
王承恩爬上车顶,只见城内隐隐有火光,城墙上却悄无人声。
无法,只得忍性等待着。
……
京师东面,高一功带领着京师内留守的最后五千人马往东疾驰。
他于马背上数次回望,心急如焚。一面盼望着京师无事,一面却又忧心着山海关战事。
此番往救山海关,李过将留守的人马全部交予了他。只告诉他:“但救闯王,切莫回头!”
他也不知此行是对是错,只在心中反复念想着:一只虎啊一只虎,一定要守住京师啊!
……
五军都督府,帅营内空无一人。
广宁门大街上,一身蓝色罩袍的李过执着大刀,带领着手下卫队三百人,迎着扑面而来的候恂家将反冲了上去。
区区候恂,半截身子入土的老疙瘩,竟然也敢在此时跳反?
“杀!”“杀!”
月光下,红色与蓝色的浪潮迎头相撞,瞬间便已分出了胜负!
李过手执大刀,刀下无一合之将,砍瓜切菜一般,将那红色的浪潮从队首杀到了队尾,不消片刻,便将其分成了两半。
此时,更有大顺士兵陆陆续续地赶来,加入战团,将那一群红色头缨重重包围。
眼见得大局将定,一群健妇也率领着匆忙招募的民兵赶了过来,将广宁门大街堵了个水泄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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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过收刀,到那健妇营身前,躬身问到:“皇后娘娘怎么来了?”
“我夫君外出征战,我为他守住老家,从来便是如此!”一个高大的妇人手里也握着大刀,慨然说到。
“皇后无须担忧,不过跳梁小丑而已!”李过回答到。“我这就送皇后先回宫!”
此时,大街上的绞杀已经接近尾声。
候恂带领的家将不过只剩下十余人做困兽之斗。
“大顺威武!”李过振臂一呼!
顿时众人齐声高喊,响彻京城!
“大顺威武!”
“大顺威武!”
“大顺威武!”
第四十八章 那十万八千只金箍棒
“陛下啊!”候恂坐在地上,手里还提着刀,但是双腿却怎么也站不起来。
事到如今,他哪里还不明白,大势已去了!
“陛下啊,老臣对不起你啊!”
由此往溯400年,有一位名叫陆秀夫的老臣,抱着大宋最后一位皇子蹈海。候恂一想到这里,便泪如雨下,没想到,这大明的陆秀夫,竟然是自己!
冯则清和另外几名死士遮挡在他们身前,死战不退。
朱由检手里提着刀,并没有上前搏杀!事已至此,他的最后一刀只能留给自己了!
宁死于乱刀之下,勿沦为阶下之囚!
“候卿,起来!”
“陛下啊!”候恂只是哭,双腿无力,站不起来。
“侯卿,你我君臣今日毙命于此,千古之后,未尝不为一段佳话!”朱由检说到。
“陛下啊……”,候恂用刀柱着地面,背靠着着墙壁,用力想要站起来,但是连着几个趔趄,又倒了下去。
哀莫大于心死,伤莫重于绝望!
大势已去!
大势已去!
“陛下,王承恩误我……”,他痛苦地哀嚎到。直到此时,他依旧认为,是王承恩没有按时攻城接应,才导致了今日之祸。
“王承恩误我!王承恩误国!王承恩误我大明!”候恂拼命嘶吼到。
“侯卿!”朱由检一声厉喝,将候恂吓了一跳。“站起来!”
“陛下啊……”
“朕命令你,站起来!”
候恂一惊,又继续双腿用力,正挣扎的时候,却见朱由检伸出手来,搀扶着他的胳膊,终于让他靠着墙壁站稳了。
“候卿,你我君臣一场,也是缘分。朕非明君,你也非明臣,但能为大明天下尽心尽力者,就是我们这样的普通人!”朱由检说到。
“陛下啊,老臣有罪……”
“朕恕你无罪!”朱由检说到:“天下人人皆可有罪,唯为大明殉节者,无罪!”
“陛下啊……”候恂泪如雨下。
他不是怕死,他是真的承担不起今日的后果。
站稳脚跟之后,感觉力气又重新回到了身上。往事种种如电光火石般映射入脑海之中。
如果,当日自己能死保袁崇焕,一如初见时那样,那个白马单骑的蛮子是否能够存活?
如果,当日自己在黄河边上,死命一搏,是否真的就有可能拿回开封?
如果,自己不将所有希望寄托在城外王承恩身上,是否可以避免今日之祸?
“陛下啊!”候恂用力喘了一口粗气,说到:“罪臣思及以往,追悔莫及。臣生是大明人,死是大明鬼!便是入了阿鼻地狱,也时刻不忘托梦子孙,复兴大明!”
“侯卿,朕先去了!”朱由检调转刀锋,架在自己脖子上,便欲一划!
此时冯则清和一众死士已经抵挡不住,露出了缺口。
……
“轰!”
只听见一声浊浪排空的巨响,就在朱由检的眼前,突兀地出现了一座金黄色箱子垒成的小山。
小山的旁边,一个浑身雪白如蚕蛹一般的人站在那里。
‘蚕蛹’在拼命地挣扎着,一跳一跳地往朱由检跳过来。
一下子摔倒在地面,脑袋却从蛹壳里钻了出来。
“陛下,快,帮我脱衣服!”
正是徐胜!
朱由检大惊,又大喜,急忙蹲下来,“徐先生,你来啦!”
“别废话了,帮我脱衣服!”
“啊?这……怎么脱啊?”朱由检手足无措!
“拿刀割开!”徐胜急忙说到。
航空服是借用的航天员的,单靠自己的力量光是脱下来就得十几分钟,现在明显不是那个时候。
候恂经过生死线上走了一遭,似乎一下子变聪明了。上来抓住徐胜的两脚就往下拉,朱由检也反应过来,一刀割开徐胜胸前的束缚,抓住他往外扒。
三两下就将徐胜从沉重的宇航服里脱了出来。
徐胜一个翻身爬上子弹箱,脚上还挂着未完全脱落的宇航服残骸。
拖过那只12.7毫米重机枪往子弹箱上一架,用他只训练过30分钟的机枪射击技术往外一扫!
“哒哒哒!”
“哒哒哒哒哒哒!”
……
冯则清浑身浴血,已不知道自己究竟中了多少刀。
他的脑子中混沌一片,只知道凭着本能往外挥刀。
今日死则死矣,只恨不能保着老家主逃出北京城去。
想当年大凌河畔,连祖大寿那样的豪杰都受不住投降了,他都没有投降。今日这阵仗,比之大凌河又算得了什么?
对手是一千还是一万,又有什么区别?
大顺军又不是什么三头六臂的人物,一刀下去,该死就得死!
“那汉子,可敢与我决一死战!”他朝对面那个显眼的蓝袍大将喊到。
可是那蓝袍大将连看他一眼都没有看,就转身收刀走了!
“懦夫!混账!”冯则清大骂到:“千防万防,家贼难防!爷爷我在关外打建虏,你们这些贼寇反而偷了爷爷的家!那贼寇,有本事来与我决一死战!”
他的口里不住地喷涌着鲜血,可是手上的功夫却一丝一毫没有耽搁。
作为一名积年老卒,没有一边打一边骂的本事,那可就是要吃大亏的!
即便身上挨了一刀又怎样?
“老子入你娘!”
拼着再捱一刀也一定要将这一刀还回去!
“当年在大凌河,你这样的龟孙子老子一个可以打八个!”
冯则清的悍勇,一时搅和出一片血雾。将刚才因为有人倒下而出现的缺口又重新补了起来。
“龟孙子!别走啊!有本事你别走!”
对面似乎因为他的悍勇而连连后退……
冯则清哪里会放过这样的机会,一个虎扑就冲入对面人群中,拼着身上又挨了一阵乱刀,将对面杀的七零八落。
却陡然发现,对方的阵型一空!
“来啊!来杀啊!来杀啊!”冯则清大喊到:“来试试是爷爷的脖子硬,还是你狗日的的刀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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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则清还想继续追杀,却发现自己的腰被人抱住了。
一个声音在他的耳边大吼着:“别追了,老哨总,敌军退了!敌军退了!”
什么?
敌军退了?
老子一个人把这么多敌军都杀退了?
冯则清一愣——
这时,他才听见头顶上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
像是新年时的鞭炮!
又像是被撕烂的布匹!
还像是千万只火铳一起放枪!
更像是,那齐天大圣舞弄着十万八千只金箍棒山呼海啸般兜头朝他的脑袋砸了下来……
第四十九章 高桂英
“哒哒哒!”
“哒哒哒哒哒哒!”
当机枪的声音响起的时候,朱由检和候恂都吓了一大跳,不由自主地扶在黄色的木箱上,这才站稳了双腿。
只见火红的光芒从长长的枪管里喷射出来,金黄色的弹壳像是暴雨一般从枪座旁边落下,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此时大街上人山人海,挤满了大顺军蜂拥而来的士兵。
冲在最前面的乃是大顺军的精锐,后营制将军李过的亲卫,一个个都是浑身甲胄,手持长刀,直如杀神一般。
可是转眼之间,当枪声响起那一瞬间,这些精锐之士便拦腰折断了下去。
朱由检亲眼看见,一个浑身黑甲,如同牤牛一般的壮汉,被拦腰打成了两截!
朱由检一声惊呼还未叫出口,眼前已经出现了一片空地,像是暴风过后倒伏在地的庄稼一般。
无论那些人生前有多勇猛,在机枪子弹的倾泻之下,转眼便成为肉泥!
长街之上,尸骸成堆。
而在这尸骸之上,更有一层浓浓的血雾,经久不散!
嘶!
朱由检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刚刚因为徐胜到来而在心底升起的侥幸之心,顿时化作惊惧!
即便眼前惨状是落在了敌人身上,自己亦不由自主地感觉到一阵悲凉!
什么叫杀人如割草?
这就是杀人如割草!
“陛下……”,候恂碰了碰朱由检的手肘。
换做往日,这乃是大不敬之罪!
可是此时的朱由检,却丝毫没有这样的想法。
低头看去,却见候恂捧着一只弹壳,放在他的眼底下。
那弹壳竟有一掌之长!
难怪能将那七尺壮汉,给拦腰打成两半!
“候卿!”朱由检看着候恂,候恂看着朱由检,两人半天说不出话来。
只在须臾之间,长街上便再无一人能够站立!
街道两旁刚才还在呐喊的大顺军众,此时尖叫着奔逃,恨不能肋生双翅,从前面人的头顶上飞过去!
他们哭喊……
可是,还没有等到他们的哭喊声响起来,便都齐齐地咽了回去。
就像被突兀斩断脖子的公鸡一般,只能从脖颈里发出嘶嘶的尖啸。
一时之间,满城尽是这样的尖啸声。
街道旁的廊柱被机枪子弹不经意地打断,房屋倒塌了下来。
一倒便是一大片!
如同被推到的多米诺骨牌一般,以漫长的广宁门街道为轴心,向着两旁倒了下去。
烟雾升腾而起。
本该是昏黄的烟尘,却都带上了血色。
在雪白的月光照耀下,紫禁城如同修罗地狱一般,淹没在一片血色烟雾之中。
……
李过骑着马,陪在凤辇边缓缓前行。
当机枪声响起时,他霍然回头!
恰好正看见了那一条长达三尺的火舌。
“那是什么?”高桂英从凤辇里钻出来,一个鹞子翻身,半蹲在凤辇之上,问到。
“我……不知道!”李过惊惧地回答到。
自崇祯二年追随叔父起兵以来,如今已经十五年有余,他还从未见过这样强大的火器。
心里不由得升起一股恐惧来,随即被他强压了下去。
他李过平生还从来没有怕过谁!
崇祯二年,随叔父杀官造反,他没有怕过!
崇祯四年,曹文诏率关宁军横扫山西,闯营几乎全军覆没,他没有怕过!
崇祯七年,陈奇瑜在车厢峡一把大火,将叔父部下一网打尽,他没有怕过!
崇祯十年,杨嗣昌‘四正六隅,十面张网’,张献忠投降,叔父于潼关外兵败,只带着自己17骑逃入商洛山中,他没有怕过!
……
可是,今天,在那三尺火舌之下,他竟然平生第一次产生了惧怕的想法!
一股强烈至极的羞辱涌上心头。
他毫不犹豫地拨转马头,长刀一振。“皇后请自行回宫!待我去将他擒来!”
他李过,不惧任何人!
纵使前面是神魔,他亦能将神魔斩于马下!
胯下骏马一声长嘶,随即便欲奋蹄而前!
“给我站住!”
只听得一声大吼,那骏马竟然被硬生生地拉住了。
李过回头一看,却是高桂英伸手挽住了他的缰绳。
“叔娘!”李过大怒到。此时也顾不得叫什么皇后了。
“你是要去送死吗?”高桂英牵住缰绳,怒然做声斥到。
她刚才蹲在凤辇顶上看得清楚,只不过须臾之间,广宁街上便再无站立之人。
那火器之凶残,非血肉之躯能够抵挡。
莫说侄儿李过,便是大顺军中第一等悍将刘宗敏冲上去,也不过徒添一具四分五裂的尸骸而已。
“闯王将京师交给你,是让你去送死的吗?”高桂英大吼到。
高桂英与李自成相识于危难之中,李自成数番落难之后能够东山再起,都全赖高桂英为他筹划操持。
此人非等闲女子可比,若大顺能够得国,其比之汉之吕氏、明之马氏亦不遑多让。甚或言之,有过之而无不及!
更亲自组建了健妇营,收拢流民中的健壮妇人,集训成军,战力强横,时常于战局焦灼之时横空杀出,力挽狂澜。
于后宫中乃是一宫之主,于军中也不输五军大将!
所以,高桂英这一声怒喝,顿时便如兜头凉水一般,将李过心底正莽撞燃烧的怒火,给彻底浇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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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皇后之意当如何?”李过问到。
“守住内城!”高桂英说到:“那火器纵然再猛,又岂能打得穿三丈厚的城墙?”
李过登时便收拢身边卫队,不再管广宁街上,直往正阳门而去!
……
城外。
王承恩攀在车辕上向城内望。
只见一股殷红的血气,迷迷蒙蒙地将紫禁城罩住。
天上月华,亦如染血腥。
“这……真如罗刹地狱一般!”
他浑然不觉此时的城中正在发生一场屠杀,只道是天公预警,必有惨祸。
恰如陛下即位以来,每一年,不是地龙翻身,便是荧惑妨主!
此是崇祯十七年,莫非,便又应在了这一遭?
“监军大人!”一骑从身后匆匆赶来。
“怎了?”
“那张将军还是不肯前来,”身后一骑说到:“不过,他愿等在城外五里外,待机而动!”
王承恩咽下口中一口甜腥,淡然说到:“随他吧!”
“我王承恩今日,也无非一死而已!”
第五十章 炸城门
“哒哒哒……”
机枪的声音停了下来。
眼前的长街上,血雾氤氲,宛若蒸汤!
“来人!”徐胜大喊了一声。
半天没有人回应。
他回过头一看,却见所有人都惊恐地看着自己。
“你们……这样看着我干嘛?”他疑惑地问到。
朱由检最先反应了过来,却是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原来这半天,他一直都憋着一口气,连喘都不敢喘一口。
“徐先生……”
“怎了?”
“朕……真的是被吓着了!”朱由检说到。
徐胜愣了一下,随即便反应了过来。
重机枪的威力,莫说此时的古人,便是再往后推三百年,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索姆河战场上,亦是被称作“人命收割机”!
又被叫做“寡妇制造者”!
德军用不到百挺马克沁重机枪,一天之内收割了英军6万条人命。
整个索姆河战役为时5个月,一共填进去133万条命!其中至少2/3是被重机枪收割。
广宁街上这些密密麻麻的大顺军,充其量不过三千之数,在重机枪面前根本就不够看!
“没事,”徐胜只得劝慰到:“以后你就习惯了!”
朱由检有些茫然地点了点头。
候恂走上前来,问到:“徐先生有何吩咐?”
候恂此时已经老实多了。
今日之前,他还有着与徐胜争宠的心思,经此一战之后,这些小心思全都冰消雪融,再不敢泛起任何非分之想。
是故,问话之时,还不由得抱手一躬,一副静听垂训的样子。
只希望徐先生莫要同他计较。
然而他这九转十八绕的弯弯心思,徐胜全然懒得理会,他甚至从来就没有将候恂对自己恭敬不恭敬放在心上。
在这大明朝,任何人都可以不尊重他。
但是任何人都不敢不尊重他手上的枪!
“哦,我需要有人去炸掉城门!”徐胜说到。
他一脚将脚下的白色宇航服踢开,露出脚下踩着的那个箱子。
踢开盖子之后,里面躺着一个黑色的方形盒子,约莫有磨盘大小。
“这是……?”
朱由检伸出手去,摸上面那根黄色的引线。
“别动!”徐胜急忙大喊了一声。
把朱由检吓了一跳,急忙后退了一步。
“这是炸药的引线!”徐胜解释说到。“我需要有人将炸药送往城门底下,拔掉这根黄色的引线。”
“然后呢?”候恂问到。
然后……还有然后吗?
……
谢灵真并没有跟徐胜讲这个炸药包究竟有多大的威力。
但是她和徐胜说,如果这个炸药包都炸不开广宁门,那就想办法拖延5天的时间,等下一次带一枚战术核武器过来。
“我去吧!”
从箱子下面站出一个人影来。
徐胜看过去,只见此人浑身浴血,四肢倒挺完整,只是一身衣甲破破烂烂地吊在身上,皮肉翻卷,体无完肤。
“还是我去吧!”又一个人站了出来,将此人挤到了一边去。说到:“我老姜家门不幸,出了姜瓖这等败类,就让我去替他赎罪好了!”
“老姜你滚一边去!”一个只剩下一只手臂的血葫芦站了出来,说到:“老子今天肯定是活不了啦,老子去吧!”
候恂带来的死士本就只有二十多人,经过前番催折,此时便只剩下场中六人而已。
此时却都争相赴死,不甘落于人后。
是他们傻吗?
这些都是候恂从辽东带回来的百战老卒,若以战功论,个个都该是把总甚或总兵一级,可最后却甘愿成为侯府看门狗,所为何来?
聪明人谁都会做!
可是,愿意与国同休的,往往是这些不甚聪明的人。
此情此景,徐胜倒不知该如何应对了。
“方生,你去吧!”候恂开口说到。
只见那六人之中,站出来一个身量颀长的男子,虽满脸血污,眉目间依稀便与候恂相似。
“老爷不可!”“老爷!”“家主!”“大人!”
剩余五人急忙叫到。
冯则清嗓子里发出嚯嚯地声音,说不出话来,但状甚焦急,显然也是在极力阻止。
“不用多说了!”候恂看着那男子,说到:“你去!”
那男子于是便跪下,朝着候恂磕了一个响头,又朝着朱由检磕了一个响头,不发一言,挣脱几人的拦阻,抱着那个黑色的匣子便往城门走去。
跨过遍地尸骸,踏破氤氲血雾,走向遥遥在望的城门。
过了良久,才听朱由检沉声说到:“候卿?”
“罪臣在!”
“朕听说你还有一子?”
“是。还有一个不成器的孩子,名方域,字朝宗,浮夸浪荡,不学无术。此时,怕是正在秦淮河上歌舞享乐吧!”候恂苦笑了一下,说到。
“等到了留都,令他来见朕吧!”
“是。”候恂回答到。语气庶无悲喜。
……
正阳门上,李过黯然竖立,一双铁手捏在城垛上,似乎要将城垛上的墙砖给生生捏出水来。
“将军,那火器停了!”身后一员亲卫低声说到。
“嗯。”
“卑职……想带人去冲一冲!”身后亲卫说到。
李过咬着牙,缓缓摇了摇头。
“将军,如此任凭贼人肆掠,等陛下回京,要是怪罪下来……”
“我一力担着便是!”李过沉声说到。
京师之重,重于生死,重于荣辱!
他此时有些后悔让高一功带着留守军马往山海关了。
可是又仔细一想,只要能保得陛下安全,即便是自己作战不力,守不住京师,那也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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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非是退回西京而已,只要陛下还在,犹可卷土重来!
城外还有一只兵马,原本李过没把他们当一回事,不过是沆瀣一气地残兵败将而已。可是此时此刻,却成了胜负天平上致命的砝码!
一具火器,它再凶猛,也拿不下紫禁城!
可是万一再配合那一只军马,就难说了。
“红夷大炮还有多久才能准备好?”李过沉声说到。
“墙上的红夷大炮重达万斤,都是炮口朝外的。”亲卫解释到:“仓促之间要调转炮口,还需要调校准星和照门……”
“我知道了。”李过想了一想,说到:“命令下去,不用调转炮口了。”
候恂一行人的目标,高桂英的判断是,他们想要出城。
李过也觉得是!
那就让他们出城好了!
“老!子!可!以!忍!”李过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地说到。
他要的是整个京师!
就算是那一行人里再重要,哪怕是朱由检,他也认了!
第五十一章 一声巨响,将军姓张
月光下,侯方生踽踽前行。
地面的尸骸太多了,没个下脚处。他只能从那些人的身体上踩过去,有时候踩在别人的肚子上,有时候踩在别人的头上,但总是踩不到地面。
地面的血太厚,每当他一脚落下去,下方总传来哗啦哗啦水花激荡的声音。
他还从来没有走过这样一条路。
他没有回头,因为他知道,一旦自己回头,说不定自己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就泄了。说不定自己会忍不住跑回去。
那样的话,父亲又会说:“你啊,比你哥哥可差远了!”
呵呵……父亲啊,你现在还这样认为吗?
……
侯恂怔怔地望着广宁门大街上,那个单薄的身体。
他背着那个磨盘大的黑色箱子,箱子将他的腰都压弯了。
脑海中,一个小小的孩子兴冲冲地朝他走了过来:“父亲,我也能背诵新唐诗了?”
“是吗?”侯恂面无表情地将扑向自己怀中的孩子推开,随口问到:“用了多久啊?”
“用了……半年!”孩子踟蹰地说到。
“哼!”侯恂不屑地笑了一下,“你啊,比你哥哥可差远了。你哥哥只看了一遍,便全记住了!”
“哦!”那孩子便悻悻地离开了。
……
哒哒哒!
枪声短暂地响起,将侯恂的思绪从回忆中拉扯了回来。
前方长街上,终究还是有人忍不住,持着火铳冲出来,朝那孩子开了一枪,旋即被徐胜的枪火压制。那个持火铳的人当即爆成了一团血雾,连带着他所藏身的那一片屋子,都被机枪的火力给扫成了废墟。
侯方生一个趔趄,脚下一滑倒了下去。
“方生!”侯恂终于忍不住叫了出来,跄踉向前奔了一步,旋即被一只大手给扯住。
侯恂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了起来。
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有一瞬间,那个跌倒在地的身影又重新爬了起来。依然没有回头看一眼,而是一声大吼,朝着城门的方向跌跌撞撞地跑了起来。
……
正阳门城楼上,李过静静地看着广宁门大街上那个小黑点。
“他要干什么?”
身后无人能够回答他的这个问题。
此时,他已将兵力收缩至内城,外城城墙上,每个士兵要分守十个城垛,还需要随时关注城外那只兵马,兵力捉襟见肘。
“来人!传我命令!”李过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一股危险的信号,随着那个黑影开始奔跑,变得越来越强烈。
“敢死队上前,阻止他!”李过大吼到。
话音刚落,便看见广宁门下,一道耀眼的白光闪过。
“轰!”
白色的火光闪过,似乎将天地间的月光都炸开了。
耳朵里响起嗡嗡地鸣叫,似乎整个天地都颠簸了起来。脚下竟然站立不稳,用力扶住城垛,这才稳住身形来。
眼前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见。李过用力地挤了挤眼睛,强忍着满眼眶的泪水,虚着眼帘,这才发现,广宁门的上空,一朵蘑菇云正冉冉升起。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瞬息之间,李过还来不及想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耳边又响起了雨点般的声音。
广宁门崩碎的砖石,竟然落到了正阳门上!
那爆炸的威力,竟然凶猛至此!
“广宁门!守住广宁门!”李过大吼到。
他松开扶住墙垛地双手,想要从城墙马道上奔过去。
却在松手的一瞬间,整个人都站立不稳,一跤跌在了地上。
这才发现,身后的亲卫队和传令兵,个个也如他一般,趴在地上,如瞎子、聋子、跛子……站起来又倒下,站起来又倒下。
“广宁门!”
他连站起来也顾不得了,往广宁门的方向上爬了过去。
一边爬一边嘶吼着!
“广宁门!”
城外响起了如潮水般的喊杀声!
……
“城门已破!我们走!”徐胜大喊到。
广宁门那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同样也将朱由检等人震了个七荤八素。此时他们的状况,并不比正阳门城楼上的李过要好多少。
不过有徐胜叮嘱在先,一个个都躲在了箱子的后面。所以恢复得稍微快了那么一点。
“搬箱子!每个人都有,能搬多少搬多少!”徐胜大吼到。
他将弹链缠绕在身上,直到身上都快挂不住了才罢手。
手里端着20kg的重机枪,朝着正阳门城楼上开了一梭子。
哒哒哒……
夜空中亮起一道红色的弧形轨迹,将他和正阳门城楼链接了起来。
距离实在太远,他此举也只是起了心理压制的作用。
身边每个人都如他一般,身上缠绕着弹链,然后再左右手各搂着一个箱子。
尽管如此,现场还是剩下了三四个箱子无法搬走。
“走!不管了!都走!赶紧走!”徐胜大吼到,端着机枪,率先走了出去。一脚踩在一只人手上,心头涌起一阵腻味,有一股泛酸的味道想要从口中喷涌而出,被他生生地压了下去。
“不行!都带走!”却听朱由检一声大喊,又放下手中的箱子,将剩下的弹链继续往自己身上挂。
有他带头,剩下的几个人也如法炮制,全身都挂满了叮叮当当的弹链,徐胜一眼看过去,就像是7个穿着红铜锁子甲的变形金刚一般!
这些子弹的威力,所有人都亲眼见过了,谁也不舍得放弃一丝一毫。
若是再给他们足够的时间,他们都恨不得将弹壳都给捡回去。
那可是铜啊!
即便是用来铸钱,也可以铸出好大一笔了!
有了这些累赘,速度自然快不起来。再加上地面实在难行,有个倒霉家伙摔了一跤,弹链掉得满地都是,又慌慌张张地捡起来重新披挂,更耽误了一些时间。
徐胜手中的机枪一刻未停,但见哪里有响动,便是一条火舌扫过去,也不管那里有什么阻挡,统统打得稀碎。
似乎有一队大顺士兵举着门板、大盾朝他冲锋过一轮,但是一通子弹梭过去,便连鬼影子都见不到一个了。
枪管发烫,徐胜好几次都不得不脱下缠在手上已经被烧焦的湿抹布,重新换上一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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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一行人走走停停终于来到了被炸毁的广宁门门口。
……
广宁门都整个被掀飞了!
城墙口出现了一道丈许宽的豁口。
徐胜还来不及感概这城墙真他妈厚,便见一匹高头大马嘶鸣着从城外往城内狂冲了进来。
“哈哈,老子是第一个进城的!”马背上的骑士大叫着。
“别进去,快撤啊——“徐胜大喊了一声,被经过的马屁股直接挤得差点摔倒。
“将军何人?”朱由检大声问道。皇帝爱猛士,眼睛里闪着精光!
“哈哈,本将军姓张!”骑士已经打马冲过了城墙豁口,远远地甩下一句话:“玉皇大帝跟老子一个姓!哈哈哈……”
第五十二章 城内的人想出去
“冲啊!”城外的乱兵潮水般从广宁门那个豁口里冲了进来。
“胜利啦!”“光复北京!”“老子发达啦!”
他们似乎嫌徐胜几人太挡道,一人一把将他们推开了。
等几人立住脚跟的时候,竟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被排挤到了城墙之外。
“徐先生!徐先生!”朱由检的脸上闪烁着光,“我们再杀个回马枪,如何?”
“如何……”徐胜本能地觉得不行,但又觉得好像不是不可以啊?
有他的重机枪开路,还有城外这如潮水一般,黑夜中看来无边无际的明军,重新夺回北京城,似乎胜算颇大!
要是能夺回北京城,光是想一想,徐胜就心底发热、发烫!
更别说朱由检了!
看他那两眼放光的样子,只要徐胜一个点头,他绝对亲自抄刀子上了!
“陛下,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候恂急忙拉住了朱由检。
“为何?”朱由检怒道。
他现在对候恂已经有点不太信任了,凡是候恂说的话,他不反对一下心底都不舒服。
“这些明军看起来颇有声势,但我粗粗一看,数量不过三千余!军纪涣散,明显乃是乌合之众……”候恂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到。
“大胆,这都是朕的勤王之师,你竟然说他们乃是乌合之众?”朱由检怒到。
“而且大顺军现在紧守内城,我们万一久攻不下,好不容易出城,却又被陷进去了……”,候恂下意识地躲开了朱由检的一脚,急忙说到。
“只要咱们能夺回京师,勤王之师源源不断……”,朱由检还想和他争执。
“陛下,算了吧!”徐胜一挥手打断了朱由检的话。
本来徐胜刚才还颇为心动,可一听见‘勤王之师源源不断’这几个字,顿时宛如一盆凉水兜头泼了下来。
南边的勤王之师永远都别指望了!
北面的勤王之师倒是很快会到来。南京朝廷此时应该已经派人与多尔衮暗通款曲,决意要‘联虏平寇’了!
“怎么了?”朱由检还想倔强。
“陛下!那个和玉皇大帝同姓的将军,陛下当真以为你能使得动他?”徐胜说到。
崇祯讶然。
候恂又赶紧补充说到:“对啊,此人如此骄狂,岂能将社稷安危托付于此人之手?”
“走吧,陛下!”徐胜率先向野地里走去,口中说到:“只有到了南京,登上宝座之后,你才是天下之主。在此之前,你不过一条丧家之犬而已!即便是侥幸夺回了京师,有李自成和多尔衮两条饿狼在侧,你会让京师再沦陷一次的!”
几人互相搀扶着,任由身边明军一窝蜂地涌入城内。
朱由检几次回望,几番驻足,终究还是选择跟着徐胜往野地里走去。
……
广宁门城墙上,李过带着一票亲卫,匆匆赶来!
誓要将这个豁口给堵住!
据探马在上半夜传来的消息,城外二十里处,还有万余人马正在观望。一旦让他们发现有机可乘,都涌入城中来,局势就坏了!
“将军,明军已经入城了!”亲卫焦急地在他身边喊到。
李过心急如焚,拔出刀来,便欲跳下豁口,亲自上前封堵。目光一扫,却见到一尊被掀翻倒地的红夷大炮。
那一场爆炸是如此凶猛,不但将城墙上的箭楼给掀飞了,更是将一尊重达万斤的红夷大炮给从炮台上掀了下来。
恰好,落在那个豁口上方!
“将大炮给推下去!”李过大声喊到。
城墙下,入城后的明军兴奋不已,在他们看来,光复京师这泼天大功已经被他们拿到了手里。荣华富贵、封侯拜将已经垂手可得!
一股人马已经纠集着,沿着被炸毁的楼梯向城墙上涌了过来。
“一、二、三!”
李过没有理会那些近在咫尺即将杀上城墙的明军,而是让所有人都开始推动那一尊翻倒在地的红夷大炮。
“一、二、三!”
红夷大炮重达万斤,炮管更是粗大,只要能推下去,这个豁口至少可以填上一半!
“轰!”伴随着一声巨大的声响,红夷大炮终于被推了下去。
此时后方的明军已经杀到。
李过反身拔刀,挡住近在眉间的一刀,一步踏前撞入那个明军的怀里,一头撞在那个明军的面门上……
却在此时,只感觉脚下一虚,整片城墙都齐齐往下一沉。
原来那一场爆炸早已经将城墙震松了,内部应力堆积,多亏了那一尊红夷大炮压在此处,才暂时没有倒塌。
此时红夷大炮被推走,整片城墙便都开始陷了下去。
李过脚下不稳,只得一个翻滚,双手在地上扒拉,能抓住什么就抓什么,从远处看去,就像是一只在滑坡的山体上攀援的山羊一般。
几番亡命挣扎之后,才终于站稳脚跟。
四顾一望,只见城墙平地陷下了三尺有余!城墙上亦无一人能够站立。
最惨的是自己的一名亲卫,竟然生生地被夹在了两片墙缝之间,尚未死绝,也无哀嚎,只是抽搐不已。
李过上前一刀,替他解脱。
心中却是大喜:经此剧变,城墙虽然平地矮了一大截,但那个豁口竟然又被堵上了。
回望城中,那些兴奋的明军士兵犹在四处抢劫,全然不知自己已成了瓮中之鳖!
……
“城上何人?可敢与我大战三百回合!”张将军驻马正阳门前,只见城门楼上一个雄壮的身影,身着金甲,头顶凤冠,好不威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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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时便起了与他大战一场的心思。
那说书的先生说,论及世间英雄,莫过人中吕布!论及天下快马,莫过马中赤兔!
张将军觉得,自己这种注定要名垂青史的人物,必不能让那三姓家奴,专美于前!
话音刚落,耳畔便听得‘嗡’地一声闷响,那城墙上的将军似乎投掷过来什么东西?
随即便发现自己整个人都飞在了半空。
我这是怎么了?
他低头一看,只见一支长矛,将自己穿胸而过!
完了!
他想:老子刚赚到手的泼天富贵,也不知道最后便宜了哪个王八蛋!
至死他犹自以为,京师已经被他光复了!
(第一卷,结束!)
……敬请期待第二卷!
烟花三月下扬州!
第一章 在希望的田野上
太阳从地平线上缓缓升起,黎明的光刺破黑暗。
原野上,一辆板车陷在了泥泞里。
板车上躺着几个血肉模糊的身体,如果不是口鼻里还喷着白雾,肯定会让人以为这都是死的硬邦邦的尸体。
板车的前方有七八个人在用力拉,板车的后方也有人在用力推。
但是这个泥坑实在是太深了,每次车轮眼看都要抬起来了,却又一滑滑了下去。
推车的人个个都成了泥人!
“怎么了这是?”一匹马从前方折返回来,马匹上的骑士跳了下来,来到板车后方。
“陛——张老爷!”王承恩急忙松手站好,本已经快被推出泥坑的板车又滑了回去,泥水溅了人一身,连那个刚过来的骑士都不能幸免。
推车的人个个都怒目看着王承恩,徐胜直接顺势一把将王承恩给推倒在泥坑里。“靠!你这贱人,眼看咱们都要推出来了……”
朱由检看着这一群黑漆漆的泥人,忍不住哈哈大笑。
“笑什么笑?还不一起来推?”徐胜大吼到。
朱由检于是自己找了个位置,跟着大伙,一起用力地推起车来。
……
这是他们离开北京城的第三天。
也许终究是他们命不该绝,在从广宁门那个豁口闯出来之后,很快便见到了王承恩。
王承恩大喜过望,当即便要招呼众将士前来拜见,旋即被侯恂和徐胜给阻止了。
侯恂直言不讳地问到:“你有多少人?可以绝对信任的那种!”
一句话便将王承恩给问住了。
若是城破之前,有人问他这个问题,他会毫不犹豫地说出一长串名字。可是现在,历经波折之后,再面对这样的问题,他竟是一个名字都说不出来。
一时怔怔无言。
虽然满耳都是喊杀之声,满眼都是大明兵甲,却恍若遗世独立,孤立无援。
却在此时,两个胡子拉碴的汉子凑了过来,盯着朱由检看了半天。
两人神情明显有些激动,但都控制得极好,并没有任何异动。
年长的那个对着朱由检一抱拳,说到:“在下孙铿!”
另外一个稍显单薄的也跟着一抱拳,说到:“在下孙锵!”
王承恩诧异地扭过头去,看着这两人。
却听见那个年长地又开口说到:“家父孙承宗!”
王承恩大惊!
也是直到此时,他才知道这两个一路上都默默跟在队伍中的两人,竟然是已故太傅孙承宗之子!
朱由检一愣,随即便冲上前来,一把搂住两人,身躯不住地颤抖。
自3月19日事变以来,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可以托之以腹心的外臣。
“你们……竟然还都活着?”王承恩惊讶不已。
不是说孙承宗全家都被建虏杀害了吗?
崇祯十一年,建虏破关,途径高阳时,赋闲在家的孙承宗举全族抵抗,阖家上下百余人,五个儿子,六个孙子,两个侄子,八个侄孙悉数战死。其后崇祯闻讯,悲痛不已,还曾派人吊唁。
不意今日却又见得两个忠烈后人!
自他被当作尸体运出城外之后,他便到处奔走,号召勤王。这两兄弟是第一个投效在他麾下的,和那些吆五喝六的大明将领不同,这两兄弟一直沉默寡言,从来不对军略发表任何意见,中帐开会时也从来不参加。
因为这两人手下也不过十余人,王承恩渐渐地也没怎么将他们放在心中,一心去笼络那几个张将军或者杜将军什么的去了。
没料到这两人竟然乃是孙太傅之子!
昨夜攻城时出现意外,那些将军们都带着人马散了,只有这两人带着十多名家将守在原地,其忠心自然更是无须多疑。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朱由检一手执着孙铿,一手执着孙锵,上下打量,双眼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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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处非是说话之地!”年小的孙锵说到。“咱们先离开这里!”
当下几人便拆了王承恩的马车,将装子弹的箱子和伤号放在车上,尚能动弹的几人推的推,拉的拉。
向着南方远去。
走出不远时,身后的广宁门下,发出‘轰’地一声巨响。似乎整个城墙都矮了一截下去。
……
“一、二、三!”众人喊着号子。
板车终于从那个大泥坑中被推了出来。
可怜了那一匹杂色矮脚老马,自小便被人从云南捉了出来,套上辽东吴家的马镫,钉上山东刘家的马蹄铁,吃着北直隶土地上刚刚冒出绿芽的野草,既要负责侦骑,还要负责拉车。
板车上的冯则清等一众伤员,徐胜给了他们一人一针青霉素,除此之外也没有其它办法,只能希望这些人身体素质足够好,自己能捱到南京。
徐胜现在特别希望能找个温暖的屋子,洗个热水澡,再美美地睡上一觉。
这一趟自穿越过来,他只在昨晚睡过三个小时。后来来了一群野狗,将他从睡梦中吵醒了。
这些野外游荡的东西,现在成群结队,连人都不放在眼里了。
自己这么浩浩荡荡的二十来人的队伍,在一群野狗的眼里,居然都能被当作软弱可欺了?
徐胜当即就送了一梭子子弹出去。
于是今天早上,所有人都吃了一顿热气腾腾的狗肉当早餐。
徐胜独自吊在队伍的尾巴上,打开了手机。
@东西厂提督大哥:“我和朱由检、侯恂都逃出来了,在城外碰见了王承恩,现在汇合起了一股二十人的队伍,正准备往南京去……”
提督大哥秒回:“靠!这么久了才想起联系我们,你看看我给你留了多少言?再不说话我都以为你挂了!”
徐胜往手上哈了哈气,继续打字:“现在的问题是,我们的前进速度实在是太慢了!照这样下去,追我们的人就该由大顺兵换成清军了吧?”
提督大哥回到:“你别急!根据专家组的研究,对了,你可千万别走海路!要走也一定要中午走!”
“为什么?”徐胜本来也没想过走海路,这样一问纯属好奇。
提督大哥回到:“我们的探测器有一颗飘到了渤海湾上空,观测到最近上空的气旋正在加强,海上极不安全。”
徐胜回到:“这还用你说,我们这群人连个会开船的人都没有!”
这年头的船开起来特别麻烦,又是桨又是帆,防水防火防海盗,没有十年脑血栓不会有人想去当水手的。
而且,听说天津三卫似乎已经都被大顺军给占了,哪还能去那里?
过了一会儿,提督大哥才问到:“史可法联系上了吗?”
“没有。”徐胜回答到。
“子弹还够用吗?”
徐胜看了一眼板车上的几箱子弹,“还够!”
“那就好!”提督大哥回复到:“坚持住,还有两天你就回归了。”
……
徐胜收起手机,揣进怀里。
“张德约!”
没有人理他。
“张德约!叫你呢!”徐胜又大喊了一声。
前方队伍中,推车的某老汉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朝队伍后面小跑了过来。“徐先生,你找我?”
“过来,”徐胜说:“我得教教你怎么用枪!”
在他们后面的方向上,不时掠过一两个骑兵,远远地缀着,也不靠近。
第二章 这样的人不死,还有天理吗?
两人趴在地上,准备埋伏他一手。
这样的战术,徐胜已经用过好几次了。特别是夜晚的时候,总是能猝不及防地干掉那些想要悄悄缀上来的尾巴。
逃离京师的第一天夜晚,他甚至干掉了一只乱糟糟的千人队。王承恩来认过尸体,说这些人就是曾经投靠在他麾下的杜把总的兵,没想到两天不见,这些人就摇身一变,入了大顺的伙。
“这个是枪管、这个是枪架……子弹从这里进去,弹壳从这里出来,等下我开火的时候你注意观察一下……三点一线的瞄准原理你知道吧……”
后面缀着的那匹马在缓缓地靠近,二人却一点都不着急。
一个老师一个学生,都在认认真真地研究科学知识。
“这里就是扳机……你来试试吧,小心一点,后座力比火铳可大多了……”
朱由检兴致勃勃地接过机枪,在徐胜的指导下摆了一个标准的卧姿,瞄准那一匹越来越近的瘦马,准备扣动扳机——
“等一下!”徐胜突然说到。
“怎么了?”朱由检认真地回忆了一下徐胜教给自己的要点,觉得并没有问题啊?难道是自己趴得不太雅观?
“马背上是个小女孩儿……”,徐胜说到。
朱由检这才注意到,一个小小的身影被捆在马背上。随着马背的颠簸,小女孩便只剩下双脚还固定在马背上,身子却歪到在一边,几乎是倒吊着,随着马匹的行走而一晃一荡。
隐隐约约地听见有气无力地哭声。
“怎么办?”朱由检下意识地问到。
“应该是个传信的!”徐胜回答到。
……
当生命以一个庞大的总体而存在的时候,基本上所有人都不会太有感觉。
不管是不久后扬州的80万,还是300年后南京的30万,咋一眼看上去亦不过是一个冷冰冰的数字而已。
广宁街上三千具尸体枕籍成堆,血流成河,徐胜也能做到心冷如铁。
但是,当一个骨瘦如柴浑身青紫的小女孩瑟瑟发抖地站住面前时,即便是板车上那些从尸山血海中杀过好几遍的老卒,也不敢说自己能下得去这个手。
侯恂默默不言地端了一碗热汤递给她。
她大喜过望地接过来,结果碗又太重,她一下子拿不住掉在了地上。于是她便趴下来,就着地上的泥水一口一口舔舐着,好像那是世界上最好的美味。
“慢慢吃,不着急!”侯恂急忙将她扶了起来,搂在怀中,重新盛了碗汤,一口一口吹凉了再喂给她。
小女孩吃了几口,却又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朝着侯恂就跪下,不住地磕头。
“快起来快起来!”侯恂一下子没有拉住,再伸手去拉,小女孩只哭着说:“救命啊!求求你,救救我爹爹,一定要救救我爹爹……”
“会救的,会救的……”,侯恂柔声说到:“放心,我们一定会救的……”
“他们说,要是你们不去,他们就会杀了我爹爹……”,小女孩大哭着说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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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胜、朱由检、王承恩和孙铿四人刻意走远了些。
“怎么办?”朱由检问到。
所有人都说不出话来。
这个小女孩的样子,实在是太惨了。
她应该是被人丢进开水锅里又被提了出来,全身上下,只有一只左脚完好,其余的地方全都是溃烂的脓包。
不仅如此,脸上和身上,到处都有鞭笞和烙铁的痕迹。
被捆着马背上倒吊着颠簸了一路,那些伤口更是磨得皮肉翻卷。这样重的伤势,即便是400年后的医疗条件,也不可能再救得活!
那天杀的贼子!
竟然会对一个孩子下这样重的毒手!
王承恩抬头看了好几眼,那个被候恂抱在怀里,渐渐地没有了声息的孩子。狠狠地一拳砸在空中,恨恨地说到:“该死的王德化!竟然如此恶毒!”
“朕恨不能手刃此贼!”朱由检重重地喘了好几口气。他也是有孩子的……他不知道自己的孩子,在京城里最后会遭受何等命运。眼前的这个小女孩,让他的心头产生了一丝不忍言的感觉。
这几日来,那些一直缀在他们身后的骑士的幕后主使,终于露出了真面目。
便是当日齐化门前,当着‘崇祯’的尸体怒斥魏藻德和周奎等一班大臣,最后反而获得李自成夸奖,领了个宣慰使南下招抚的王德化!
当日朱由检还曾经以为是史载有误,这王德化分明是个忠臣!
此时朱由检才终于相信,这不过是他摸准了李自成对崇祯帝心中有愧的弱点,故意赢得李自成好感的手段而已!
朱由检自从离开京城,南行三日以来,未见得大顺将士前来截杀,反而是那些投降过去的明朝文臣武将,一波接着一波,陈出不穷!
外贼固然可恶,内奸更狠毒十分!
那个小女孩身上带着一封信,信上将小女孩的身世以及送信的来由交代得一清二楚。
她有个很可爱的名字,叫做朱允儿,时年七岁。父名朱彝槐,乃是前顺德府知府。
崇祯十六年,建虏阿巴泰领军血洗顺德府,屠城!
崇祯十七年初,朱彝槐携家眷上任,未几日,顺德府即陷落。朱彝槐率残部南走,恰好遇见王德化。照王德化信中所言,朱彝槐“冥顽不灵,不识抬举,略施薄惩,以儆效尤”!
所谓的‘略施薄惩’,便是杀了他全家老弱,男性一律宫刑虐死,女性一律分发给帐下士兵。
只留下朱允儿前来送信。
约王承恩一行人于明日中午,雄县南任丘北,鲤鱼庄上一见!
可以不来,他杀了朱彝槐便是!
……
徐胜一行人中,没有谁认识朱彝槐这个人,也同他无亲无故!
然而,王德化此举,实在是过于恶毒!
拿无辜民众来做威胁,简直是毫无人性,毫无底线!
“他不是要见我们吗?那好,老子明日就去见他!”朱由检大吼到。这些天来,他和这些糙汉子一起推车,一起放哨,也学得粗鲁了起来。
“咳!”王承恩轻咳了一声,说到:“陛下,李过应该还没有将你的身份泄露出来,王德化应该还不知道咱们这行人中有你。故此,明日还是我去就够了!”
“不管了!”朱由检恨恨地说到:“老子明日一定要杀他!”
“朕要他死!”
“朕要亲眼看着他死!”
第三章 有没有人曾告诉你……
第二天,上午。
板车进入了鲤鱼庄路口。
徐胜和朱由检坐在板车上,板车上蓬松的草堆将机枪暂时掩护了起来。
那几个伤员靠着板车坐着,一个个嘴里嚼着草茎,二郎腿吊在车外面晃荡,还有人嘴里哼着不干不净地小曲,没个正形。不得不说,这些人能够从尸山血海上活下来,靠的不是别的,就是一个命大!
四天前一个个那么严重的伤势,这躺上几天,又都能坐起来了。
手上的功夫暂时还不行,但嘴上的功夫却有了长进。
板车停在路口,几个人便大声吆喝了起来。
一个高唱到:“王德化哟——”
另外一个紧接着唱:“我的儿呢!”
一个又唱到:“你妈的棺材板板遭掘了哟——”
另外一个紧接着唱:“是我做的呢!”
“你为啥子要这么做嘛——”
“要入你娘呢!“
……
几个老兵油子在路边一唱一和,朱由检听得新鲜,抚掌大笑不已。
鲤鱼庄内,王德化高坐堂上,左右都是文人雅士,堂中有丝竹歌舞,好不融洽。
一想到马上就要见到故人,他心中便高兴极了。
王承恩啊王承恩,没想到你也有今日!
明朝还在时,王德化的资历远比王承恩要老;论能力,王德化也自认不输给王承恩。
并且起初皇帝也宠信王德化,崇祯十四年,还令其督办薛国观结党一事。同年八月,又令他“率群臣习仪于太学”,可谓荣宠备至。
然而,王承恩却像是笼罩于他头顶上的阴云一样,始终不散。
一个要能力没能力,要资历没资历的人,凭什么能爬到他的头顶上去?
其时内官中有‘大小王’之称,‘大王’指的是王承恩,‘小王’便指的是王德化。
可是那时候的王德化只能隐忍!
见了王承恩还得笑脸相迎,言辞卑切,百般逢迎。没办法,谁叫皇帝更喜欢大王公公公呢!
可是,哈哈,真是天道好轮回,这大明朝竟然亡了!
哈哈,亡了!
他王德化眼光还算不错,虽然迟了杜勋、王之心这些人一步,但好歹也在最后关头跳上了大顺这一条顺风船!齐化门口怒斥明朝降臣,更是独出心裁,引起了大顺皇帝陛下的注意,获得了山东宣慰使这一个差使!
这眼光,这手段……明宫中可谓无人可及啊!
哈哈……王承恩啊王承恩,等下你见了我,不知又该是何等表情呢?
王德化端着酒杯,想起一桩往事便轻啜一口,想起一桩往事便轻啜一口……不知不觉,笑容在脸上再也压抑不住。
——他原本还想矜持一点的!
“王公!”座中一个文士举起杯来,状甚狂放,说到:“此情此景,我有诗一首……”
王德化伸手一抬,示意他念来听听!
恰在此时,一个破锣一般的声音突兀地闯入了所有人的耳朵来:
“王德化!没G霸!”
“雀儿小!屁股大!”
“三个爹,四个妈!”
……
“认贼作父!”朱由检听得高兴,也跟着挥起拳头大喊了一句。
所有人都扭过头看着他。
“怎么了?”朱由检奇怪地问。“你们这样看着我干嘛?”
徐胜有些郁闷地看着他说到:“你不觉得你这样一吼,都不押韵了吗?”
板车周围所有人都哈地一声爆笑了起来。
……
王德化面色阴沉地走了过来。在他的身后,跟着一队衣甲鲜亮的甲士,个个看上去都是龙精虎猛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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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承恩!”
王承恩是个老实人,只是鼻子里冷哼了一声,转过身去,故做不理会。
王德化怒气冲冲地说到:“本来看着同朝为臣的份上,还想给你一个体面!可是你这样下作,是自找死路啊!”
王承恩冷哼了一声,说到:“和你这样的人同朝为臣,真是咱家的耻辱!”
“啧啧啧!还真是不识抬举!”王德化说到:“你以为现在还是大明朝吗?你那个大明朝已经亡了!亡了你知道吗!没有朱由检那个疯子庇护你,你竟然还敢这么嚣张,真是不知死活!”
“大明亡了,你就这么高兴吗?”王承恩轻蔑问到:“你当日打开德胜门迎闯贼进城,难道你就没有一点点愧疚吗?你可以说任何人对不起你,可是陛下可曾亏待你半分?即便你背叛了大明投靠了新朝,你又何必对大明、对陛下百般诋毁……”
“够了!”王德化一挥手,打断了王承恩的话,气急败坏地说到:“我还以为你能识点实务,没想到你这人居然如此冥顽不灵!呵呵!你还真是一只大明朝的忠狗啊!无药可救!无药可救了啊!”
“废话少说,朱彝槐呢?”
“朱彝槐?谁是朱彝槐?”王德化一愣,然后才反应过来,说到:“你是说那个……哈哈,你可真蠢,被我一封信就诳了过来!实话告诉你吧,他被我拔掉舌头之后,不久就死啦!”
“你……!”王承恩怒急,一耳光就扇了出去。
啪地一声,扇在了王德化的脸上。
这一耳光猝不及防,王德化竟然没有躲开。随即暴怒了起来:“靠!真是给脸不要脸的玩意儿!”
王德化朝身后一挥手,“来人,把他给我拿下!”
一堆龙精虎猛的士兵冲上前来,将板车周围的众人团团围住。
王德化整了整衣衫,这才冲王承恩说到:“别以为有个西洋火器就能多了不起!你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这里是大顺朝!这里有三百条绿林好汉!老子有的是手段搞死你!”
……
“有没有人曾告诉你,老子是怎么从京师杀出来的?”徐胜开口问到。
“不就是有个西洋火器吗?了不起啊!”王德化大笑了一声说到:“你今天有本事就开枪!你要敢开了一枪,老子让你走不出河间府,你信不信?”
朱由检冷笑了一声。
“老子堂堂大顺朝南京宣慰使……”
“哒哒哒!”
王德化的叫嚣的声音戛然而止。
整个世界一下子清净了,只有旁边北洋淀传来的淙淙水波声。
第四章 皂鹰
那一群龙精虎猛的武士顿时都呆住了!
没有人想到,这一行人竟然真的敢开枪!
一时之间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是好。
直到一个匆匆赶来的文士,看见了地上断成两截的王德化尸体,不敢置信地指着朱由检和徐胜:“你们竟然……杀了我朝宣慰使大人……来人啊!快来人啊!”
此时板车上的枯草已经被掀开,露出了重机枪狰狞的枪管!
刚才,就是着一根枪管里冒出火焰,只听见一声巨响,大顺宣慰使王德化便凭空断成了两截!
武士们大喊了一声,不知道在谁的带头下,向着板车冲了过来。
不过二十多步的距离,他们所有人都以为,自己身手好,眨眼间就能冲过来!
大顺军起于河南绿林间,随着李自成拿下北京,各路绿林高手纷纷出山,靠着一身胸口碎大石、铁掌水上漂的本事,赢得了许多大顺新贵的喝彩。
这一群龙精虎猛的武士,便是王德化这些天收拢来的‘武林高手’!
即便地上王德化断成了两截的尸首,真的很凄惨。
然而这依然无法阻止他们对自己‘武功’的自信!
“刀枪不入!”“太上老君……”“白莲圣母……”
武士们叫嚣着,但是他们所有人最多就喊出了四个字。
不是他们不想喊完咒语,而是没有机会。
他们以为自己眨眼间就能冲过20步的距离,却不知道重机枪每秒钟可以射出10发子弹,至少!
他们以为自己人多,却更不知道,一颗重机枪的子弹可以解决他们这样的两个,胖子例外!
……
哒哒哒!
枪管转了半个圈,除了那个趴在王德化身上哭丧的文士还活着,所有人便都死了。
文士哭丧的声音戛然而止!
抬起头来愕然地看着端着机枪寂寞如雪的朱由检,不知道自己该继续哭呢?还是别哭呢?
朱由检跳下板车,将枪管抵进那个文士的脑袋。“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周钟!”文士茫茫然地回答到。
“哪里人?多少岁?可有功名?为何来此?”
“南京人!南京人!”文士此时一下子反应了过来,急忙转了个方向,朝朱由检跪了下来,口中连珠炮一般说到:“晚生乃是南京人,今年三十岁,乃崇祯十六年进士,曾任翰林院庶吉士!之所以来此地,是受了王德化这个奸人蒙蔽……”
“哦?”朱由检枪口抬了一下。
那文士被吓得不轻,急忙又说到:“大人!自神京沦陷以来,我是无时无刻不想南归啊!可是那大顺的牛金星,对我又是严刑拷打,又是威逼利诱,我是宁死不屈,执意要走!唉,最后连他们的吏政府尚书宋企郊都说,从来没有见过像我这么坚贞不屈的臣子!”
“啊?”徐胜听得是张大了嘴,目瞪口呆。
“大人有所不知,”周钟继续说到:“晚生乃是复社成员,与复社陈子龙、顾炎武、杨廷枢、侯方域等人都曾把臂言欢,谈经论典,与南京史可法、马士英都是旧识!”
他说的这几人都不是信口乱说的。
陈子龙在复社中一向慷慨激进,言语每多壮烈;
顾炎武闷闷寡言,勤于思考,却拙于交际;
杨廷枢性格清净,好黄老之道;
侯方域出身显贵,呼朋唤友十分招摇。
这四人基本上就代表了复社所有流派,但凡对复社有一丁点了解的人,这四人总该听说过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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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史可法和马士英,天下基本上无人不知。但也基本上代表了南京的两股风向。
理论上,在他喊出来的这一批人里面,总该有一个名字,能够让眼前这个持着奇怪西洋铳的恶人,卖一个面子吧?
“哼!你以为我会相信你吗?”朱由检冷笑了一下,说到。
“大人啊!”周钟痛苦流涕的说到:“你知道吗,此时大顺的屠刀,正在京城屠杀我大明的百姓;大顺的铁蹄,正对我江南虎视眈眈!我死不足惜,然而,天下少了一只笔讨伐逆贼,江南少了一把刀挥向北寇,亲者痛,仇者快啊!”
然后他竟然站了起来,朝着南方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大哭着说到:“臣心一片磁针石,不指南方不肯休!我只遗憾,没有死在大顺军的严刑拷打之下,却死在了南归的自己人手中……”
“来吧,朝这里打!”周钟一把撕开自己的衣裳,露出胸膛,“看看我周钟身上的鲜血,是不是和大明的旗帜一样的鲜红!”
“看看我周介生的骨头……”
“哒!”枪响!
周钟的脑袋爆成了一团血雾。
他的骨头是白色的!
……
鲤鱼庄地处雄县南,任丘北,距离京师不过一百多里。
左边五官淀,右边白洋淀。所以到了此地,只有北上和南下两条路径,东西都是茫茫大泽,断无可能横越。
就在鲤鱼庄路口响起枪声的时候,庄子里一处高树上,一个穿着黑色罩袍的汉子手里拿着一筒千里镜,一动不动地看着鲤鱼庄路口。
直到路口的板车开始缓缓南行而去,他才收起千里镜,单手在树枝上一挂,借着树枝的弹力,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宛如鹰隼敛翼,举重若轻。
手一松,树枝砰地一声,重新弹了上去。
“将军?”树下藏着两个亲卫,跟了上来。
“李过没有骗我,那火器果然凶猛!”黑袍男子说到。
此时他走出树荫下,却见他不但一身黑袍,身上和脸上都是黝黑,只一双鹰目,炯炯有神。
“那我们?”亲卫问到。
“按计划行事!”黑袍男子说到。
在他的计划中,大顺南京宣慰使王德化,不过是一个验证李过所言的试验品而已。
既然对方已经来到了他所选择的地形中,那就断无可能再逃得出。
天时!地利!人和!
尽在他掌握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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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点啥,那个……我也不知道前两章写了啥,收藏蹭蹭蹭猛涨!你们的G点到底在哪里?我摸不准啊……
第五章 大手笔
那一匹杂花矮脚马终于可以不用拉车了,驮着孙铿得得得地往前跑,去前方探探路。
伤员们能步行的都下来步行了,毕竟谁也没那个脸自己坐车上,让大明皇帝陛下来给他们推车。
“刚才,你怎么不再审问一下?”徐胜问到。
“审问什么?”朱由检冷笑了一下,“那个周钟,当日在齐化门外的嘴脸,我可是亲眼看见的。再多问下去,我怕我真的就相信了。”
“说实话,看他刚才那么卖力的表演,我都差点信了。”徐胜说到。
想了一会儿,徐胜又问到:“陛下,等到了南京,那些人就跟周钟一样,说不定比周钟更无耻,更阴险,你怎么办?总不可能将他们全杀了吧?”
朱由检一时没有回答。
在崇祯元年的时候,他刚踌躇满志地登上皇位。
那时候,他以为崇祯元年是过去历来最好的一年,但一定是未来以后最坏的一年。再坏也坏不过崇祯元年了。
崇祯二年,他发现自己错了,崇祯二年才是最坏的一年。
到了崇祯三年,他发现自己又错……崇祯四年、崇祯五年、崇祯六年……每一年都比每一年更坏。
不光年景如此,人也是这样。
刚开始登基的时候,他觉得魏忠贤实在是太坏了。天底下就没有比魏忠贤更坏的人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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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他发现自己错了!
韩爌这糟老头子才坏呢!
过了不久,他发现自己又错了!
温体仁才他妈的是天下第一坏!
又过了不久,他发现天下居然还有薛国观这么坏的人!
还没等他从赐死薛国观的悲伤中清醒过来,他发现原来自己一直信赖的周延儒才是最坏的……
还有比周延儒更坏的人吗?
没有了吧?不可能有了!
直到他进了一趟诏狱,看见了陈演和魏藻德……
所以说,永远都不要低估了人类的下限和无耻程度!
朱由检现在也是个熟读《明史》的人了,虽然说这本史书出自于满清之手,对于大明的臣子多有恶贬,但苍蝇不叮无缝蛋……总不能钱谦益其实是个忠良?或者史可法是个兵法大师?马士英一心为国?江北四镇齐心协力……
说实话,南明那一摊子,唉——
朱由检这几日将《南明史》看来看去,总想撂挑子。
要不就不去南京了?
转道去别的地方重新开始?自己也才33岁,还年轻嘛!
汉高祖起兵时都47岁了,自己还是很有优势的!
徐胜不知道,自己问这一句话,让朱由检陷入了深深地思考之中。
……
杂花矮脚马得得得地跑了回来。
隔着老远便听见孙锵在马背上大喊:“坏了坏了坏了……”
“怎么了?”候恂在前面拉着板车,闻言放下肩膀上的绳子,迎上去问到。
孙锵打马路过他的身边,一直跑到板车后面朱由检的面前,才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到:“流民!流民!”
徐胜心中‘咚’地一声响。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王德化要将他们约过来了!
杀王德化的时候他便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重机枪的火力凶猛已经不是秘密了,在这种情况下,王德化还敢硬顶上来,到底是为何?
他送得也太容易了!
这下他明白过来了,有一只幕后黑手在操纵着,将他们引入了这里。
一开始还不觉得,这行了半日了,左右两边都是茫茫无际的湖泊,除了向前,便只能后退。
……
未过多久,便见地平线上,一片黑压压的蝗虫慢慢地蔓延了过来。
那不是蝗虫,是流民!
“怎么办?”朱由检急忙问到。
重机枪火力凶猛是不假,但是,那成千上万的流民……难道也用机枪开路?
“退吧?”徐胜无力地看了朱由检一眼。
朱由检无力地跌坐在板车上。
流民渐渐地走得近了,已经可以看见最前方的人影。
他们行动迟缓,恍如僵尸一般。
有的走着走着,就直接扑倒在了地上。后面的人也不管,径直从他的尸体上踏了过去。
他们没有目标,也没有生气。
不说话,也不哭不闹。
就那样向前走……
他们似乎也没有注意到前方的路上还有一群人在看着他们,只知道向前一直走,一直走……
“这里哪里来的这么多流民啊?”候恂苦着脸说到。
崇祯十六年,塘报说河间府大疫,“病者吐血如西瓜水立死”,“比屋传染,有阖家丧亡竟无收敛者”,“京畿八府二州,十室九空!”
早在此之前,建虏第五次入关,阿巴泰横扫山东,见人则杀,见城即焚!
北直隶京畿繁华之所,竟然成了旷野千里的无人区。
自徐胜一群人南行以来,共历四日,所见村落基本荒废,城池皆为残垣。
人都哪儿去了呢?
所有人都默契地没有提这个问题。
直到此时,这个没有人问出来的问题,却居然自动有了答案。
人,都在这里!
……
板车缓缓地调转了方向,顺着来时路,一路退去。
要杀光这么流民,很容易!
但是,即便是冯则清,也只是默然垂首,没有说话。
“朕,自即位以来,还从来没有出过北京。”朱由检低着头说到。
“朕即位之初,曾以为天下百姓虽苦,但为了辽东大局,亦可勉力支撑。所以,朕才在诏书中说,暂累吾民一年……”
“一年复一年,朕是真的没有想到过,他们竟然是这个样子……”
朱由检自言自语地说了几句之后,身形一晃,竟再也走不动了。
徐胜和候恂将他扶上板车,他也只是仰躺在板车上,双眼空洞地望着天空。
“皇天后土!这天下,朕该如何收拾?啊?徐先生,你告诉朕,朕该如何去收拾?”
他不怕死!
死了反而痛快!
也不怕到南京与那些无耻的弄臣们周旋,做皇帝嘛,总是要面对那些肮脏的大臣。
可是,天下败落至此,皆是由他一手造成的啊!
这都是他的子民,甚至是现在北京城内那些逆贼,也都是他的子民。
这些人之所以走到了穷途末路,都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啊!
……
“陛……陛下!”候恂吞吞吐吐地开口说到。
“不要问朕!朕累了!朕真的累了!就这样走吧!就这样走吧……”朱由检喃喃地说到。
“陛下,前面也是流民!”
板车停了下来。
在板车的前面,亦同样是如僵尸一般的流民,麻木地、缓缓地走了过来。
第六章 不冷,别怕!
“你告诉我,枪……该怎么开?”候恂抖抖索索地坐上板车,跪在枪架后面。
金黄色的弹链,在他的手中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扳机就在那里!”徐胜麻木地说到。“枪好开,但枪该往哪个方向开,你得想好。”
“想好……想好……”,候恂抖抖索索地说到。
最后趴在枪架上大哭了起来。
候恂任兵部侍郎时,是在崇祯三年。就在他上任不久前,黄台吉攻破大安口,洗劫遵化、永平、滦州、迁安等城,杀人如麻,流血漂橹。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流民的样子。
及至今日,已经十四年过去了。他依然无法忘记,那些浑浑噩噩的百姓,在建虏的马刀下撑过了一轮,却没有撑过随即赶来的明军的屠刀……
他从流民堆里捡回了几十个神智还算完好的,其中大半成了他的家将,从此替他看家护院忠心耿耿。
其中有一个名叫左良玉的孤儿,做了他帐前的杂役。手粗脚笨的,连御赐的金杯都被他弄丢了。
杀人……
他候恂替大明打了半辈子的仗,难道最终也如同流贼一样,成了屠杀自己人的贼子吗?
皇天后土!
该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啊!!!
……
四月的白洋淀,湖水冰寒。
伤员们拖着尚未痊愈地伤口,一步步走进了湖水之中。
板车被拆卸下来,装子弹的箱子放在木板上,所有人扶着它,一步一步地向着湖水中间走去。
白洋淀乃是沼泽,湖水齐腰,并不算很深。只是脚底的淤泥很厚,一步一步迈得很是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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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我还有十来分钟就回归了……”徐胜用力绷紧两腮说到。牙齿咯吱咯吱地打着颤。
“嗯。”朱由检脸色冻得发青,但是他坚持要走在最前面,徐胜也只能顺着他。
“还记得我跟你讲过的那个故事吗?”
“什么故事?”
“就是苦不苦,想想红军二万五的那个故事。”徐胜说到。
“你骗我的吧?”朱由检说到。
“其实是真的。”徐胜说到。
“你肯定是骗人!”
“……满清建立的朝廷,在1911年灭亡了,距离他们进入北京,也差不多是三百年的时间。可是在这三百年时间里,西洋人成长了起来,他们进入中国,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屠杀。这一场浩劫,比之中国数千年来所有的浩劫都还要沉重,远不是一家一姓的哀痛,而是亡国灭种的危机……”
木板破开冰冷的湖水,哗哗向前。
有人实在撑不住了,便一头倒了下去,等到队伍中唯一会游泳的冯铿将他捞起来时,他已经死了。
这是一个十多岁的年轻人,下颌上刚刚长出青色的绒毛。原本应该是很帅气的,只是一条巨大的刀疤从他的额头一直蔓延到他的嘴边,让他看上去像一个裂开的冬枣。
在这几日里,这个年轻人和另外一个差不多大的,他们一个被叫做‘歪瓜’,一个被叫做‘裂枣’。
死掉的这个,便是‘裂枣’。
‘歪瓜’还在前面,他说他水性好,去前面探路去了,现在还没有回来。
“后来呢?”候恂年纪实在太大了,不会游泳,又是个矮子,没奈何只能和子弹一起,坐在木板上面。
“后来……”,徐胜继续讲到:“后来,有那么一群人,他们光着脚,空着手,渴了喝雪水,饿了啃树皮,他们不抢劫,不抄掠,从江西开始走,走到福建,又走到广东……一路经过11省,爬过最高最高的山,淌过最深最深的水,顶着比这管机枪还要猛烈的炮火,走过了二万五千里的路……”
徐胜咬了咬牙,顶住胃部的抽搐。
饥寒交迫!
但更让人绝望的,是不知道该往哪一个方向走。
向后倒是容易,但徐胜,不希望自己千辛万苦扶植起来的是另外一股流寇。世间少了一个李自成,却又多了一个朱自成……
“后来呢?他们胜利了吗?”王承恩迫不及待地问到。
“当然胜利了啊!”徐胜说到:“有这样顽强的意志,凭什么不能胜利呢?”
“再后来呢?”朱由检问到。
徐胜说:“再后来,便有了一个新的……大夏国!这就是为什么现在给你讲故事的,是一个和你一样,黄皮肤黑头发的徐胜,而不是一个……白色的汤姆或者黑色的***!”
“什么意思?”冯则清没有听懂。
“陛下,我马上要回归了!”徐胜无视了冯则清的问题,抓住朱由检的手来,说到:“陛下,等下次我再回来,一定给你带一本《近现代史》,你就知道,这一群人是怎样的一群人了!”
“好,我等着你!”朱由检说到。
“你一定要活着!”徐胜说到。
“我一定会活着!”
“记住,你是他们的皇帝!”徐胜说到。
“是,我是他们的皇帝!”
“如果连你都不爱他们,多尔衮就更不会爱他们!”
“我知道……”,朱由检的牙齿也在打颤!
“等着我!等我两天!”徐胜开始脱身上的衣服,“我不回来,你们都不许死!”
他的羽绒背心早就穿在了候恂这个老年人的身上,不过已经被水浸湿了,保暖效果如何他也不知道。
他的仿古羊毛外套现在裹在另外一个人的身上,大家在水中行走一会儿之后,可以爬到木板上轮流着穿。
他解下身上的加绒鸭毛马甲,再脱下内里的纯棉内衣……
还有一条牛仔裤,一条加绒秋裤……
红色的阿尼玛据说乃是波罗的海的公主手工缝制,三百年祖传工艺,每一个针脚都是纯纯的爱——他也忍痛留了下来!
00:00:03!
00:00:02!
00:00:01!
……
夜雾在白洋淀上缓缓升起。
皂鹰缓缓地放下手里的千里镜,沉默地用干布擦拭着镜片。
“将军,他们果然不敢开枪!”身后的亲卫兴奋地说到。
皂鹰没有说话,他小心翼翼地将千里镜收起来,然后将拇指和食指弯曲搭在一起,放进嘴里用力一吹,一声嘹亮的哨音响了起来。
不久后,欸乃一声,一艘平底小木船破开夜雾,停在了他的面前。
他突然想起十六年前,一群陕西大荔的流民想要去开封,被官兵屠杀在潼关下的样子。其中有一个叫做刘汝魁的少年。
那一天,可比今天冷多了!
第七章 享受人生的温柔吧,少年!
刷!
徐胜重新回到自己的出租屋内。
也不管自己浑身都是泥泞,跳上床去,随手抓起床上的被子就裹在自己身上,缩成一团。
哆啰啰……
一睁眼,这才发现谢灵真和另外一名白大褂正站在自己面前,一脸讶异地看着自己。
他顿时愣住了。
“刚才……你们都看见了?”
谢灵真点了点头。
徐胜心中哀鸣了一声。咬了咬牙,“好看吗?”
谢灵真一愣,“黑漆漆的,没看清楚!”
不待徐胜回答,紧接着问到:“你是不是在那边逛青楼没给钱?”
“靠,我是那种人吗?”徐胜说到。“什么是青楼?”
“青楼就是……”谢灵真扇了一下自己的嘴巴,说到:“说说吧,这次是什么情况?跟你发信息你也不回!”
“忙得很,哪儿有时间看手机啊!”徐胜抱怨到。“隔着400年的距离呢,也指望不上你们能帮个什么忙!”
“上次回来,你好歹还带回来一身羽箭,手里还薅了把泥土。这一次你不但什么都没带回来,反倒连衣服裤儿都丢在那边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徐胜长出了一口气。“唉,别提了!实在是太惨了!”
……
在专业康复团队的护理下,徐胜一觉睡到后半夜,才起来给自己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
神清气爽,又满血复活了!
然后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一口小酒,来一段熟悉的旋律……
饱暖啊!
好了,现在该是享受人生的时间了!
给绕指柔的秦经理打了个电话,让他安排88号来上门服务。
秦经理表示很为难,“对不起啊,徐先生,虽然你是我们的老顾客了,但是88号是不能上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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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胜二话不说挂断了电话,扭头看向谢灵真。
谢灵真耸了耸肩,打了个电话。
四十分钟后,门铃声响起。
徐胜披散着400年前流行的头发,穿着高级牌真丝睡裤,踏着拖鞋去打开门。
只见门外站着一个穿着浅粉色碎花连衣裙的女子,纤细的腰肢,雪白的藕臂上挽着一个黑色的皮包。
“对不起,徐先生,88号今天确实不方便……我叫小芳,希望我的服务能让你满意!”
女子温柔地伸出手来。
徐胜抬起头——
心脏猛地跳了一下!
然后又赶紧低下头。
陈芳!
How are you?(怎么是你?)
他将头低垂着,转过身去。“不用换鞋了,进来吧!”
他竭力控制着自己的身影,有些慌乱地走回自己的卧室,往床上一趴。
“徐先生,我可以用一下你的洗手间吗?”
“嗯!”徐胜模模糊糊地回应了一声。
于是洗手间里很快响起了花洒喷水的声音。
谢灵真藏在门背后,悄悄地走出了门去。
徐胜心乱如麻。
一会儿觉得自己的心在痛,一会儿又觉得其实那不是痛。
就在这样复杂的情绪中,他感觉有一双温暖的手抚摸上了自己的后背。
“徐先生,放轻松!”
徐胜含含糊糊地说到:“我有些累,你做你的就行了,别多嘴!”
“好的,徐先生!”
……
时间就像是海绵里的水,不用挤,它也会悄悄地溜走。
茉莉花的熏香很好闻。
手指有些笨拙,但后背上的触觉很细滑,也很圆润。
舌头,也很温暖。
……
徐胜反手抓住了背后行云流水般的头发。
“不用了,我有些累!”他说。
“是我的服务不好吗?”
“不是。”徐胜说到。“是我的原因,我确实有些累了!”
“徐先生,老板说,您是我们最最最尊贵的客人,如果您有任何不满意的话,您都可以提出来……”
“不是的!对了,你多少号?下次我还点你?”
“唔,我是不带号的,徐先生!不过如果徐先生下次有需要的话,直接找秦经理就可以了!”
“哦。好了,你回去吧!”徐胜说到。
“真的吗?那……我就走了?”
“嗯。”
“我真的走了哦?”
“嗯。”徐胜说到。“现在已经有点晚了,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
“好的。徐先生还真是个贴心的男人呢!”
……
徐胜模模糊糊地睡着了。
第二天再次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透过窗棂洒了进来,照在他温暖的被窝里。
无论是昨夜,还是昨夜之前的种种,都如流水一般滑过他的心头。
世界还是原来那个世界,只是因为他的位置不同,所以看到了不同的风景。
枕头上有些湿,可能是昨夜洗澡后没有擦干净吧。
重新换上衣服,餐桌上已经摆好了食物。
谢灵真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到了屋子里。
他沉默地吃着早饭。
“东西都准备好了吗?”徐胜问到。
“嗯。”谢灵真递过来一张清单,摆在徐胜的面前,口中说到:“你确定这一次要带这么多粮食吗?”
徐胜点了点头。
“不需要更多的武器吗?”谢灵真说到。
徐胜想了一下,“够了。如果可以的话,我甚至想要把武器都卸下来,全换成粮食!你大概还从来没有见过,流民是什么样子吧?”
谢灵真抿了抿嘴,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他们只会往前走,眼睛没有光,也不会看路,就像是丧尸一样,迟缓地、沉重地往前走……”
徐胜用力地甩了一下头,将那种烦躁的思绪先抛开,低下头唏哩呼噜地喝稀饭。
谢灵真说到:“你上次的子弹并没有全部带走。经过我们的计算,现在你的最大携带能力就是3,040,080.562克,大约就是三吨的样子。如果你坚持要带这么多粮食而不是武器的话,那么在接下来你们这一周,会过得很艰难!”
“只好先苦一苦咱们的皇帝了!”徐胜说到。
他端起碗来,将那一碗稀饭喝出了山呼海啸的声音,一口气将它喝了个底朝天,再狠狠地舔了舔碗。
“走吧,该去火箭发射场了!”徐胜说到。
“不急!”谢灵真说到:“你还有10个小时的时间!”
“来得及吗?”
“来得及的!”谢灵真说到。
……
不过离开才五天而已,感觉就像是离开了五年一样。
徐胜在自家小区的门口扫了一辆共享单车,漫无目的地往前骑。
不知不觉间,竟然又来到了大白鹅公司的门口。
咦?自己为什么会来这里呢?
锁好车,在旁边的小卖部买了一包烟,抖抖索索地点燃,被呛了一大口,又慌乱地将烟头扔在地上,踩熄。
呸!吸烟果然有害健康!
“徐胜?”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他回过头一看,只看见一个穿着黑色修身小西服的女子,将衣袖干练地挽在手臂上,手里拿着一个蓝色的文件夹,正惊讶地看着他。
“还真是你啊!怎么几天没见,改变这么大?我都差点没认出来你!”女子讶异地说到。
“陈芳?”徐胜脸一红,“哦,我路过……路过!”
“哦,你可真奇怪!”陈芳笑了一下。“你要去哪里?需要我送你吗?”
陈芳指了指路边的一辆马萨拉蒂!
车门打开,一个帅气的男子从车里站了出来。
“这是我男朋友,名叫孔松陵,四海物流公司你知道吧?就是他家开的!”陈芳说到。
“不……不用了!”徐胜尴尬地笑了一下。
“行吧!”陈芳说到。
她其实本来也就没想真的送徐胜,只是顺口说一下自己的男朋友,和男朋友的马萨拉蒂。“那……现在也挺晚了,你怎么回去啊?”陈芳问到。
语气带着居高临下的礼貌,让人挑不出刺来,但又很分明地表明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我……坐轻轨!”徐胜说到。
“呵呵!”陈芳笑了一下。“你可真逗,你不知道今天轻轨检修吗?”
徐胜笑了笑,露出一副谎言被揭穿后的腼腆!
他朝已经坐进副驾的陈芳挥了挥手,然后转身,慢慢地走进了地铁站。
……
玛莎拉蒂被堵在红绿灯路口的时候,陈芳抬头看见头顶的轻轨飞驰而过。
“咦?松陵哥,你不是说今天全南方的轻轨和铁路都在进行大修吗?”陈芳好奇的问到。
第八章 乱世英雄
“怎么不多享受一会儿啊?少年!”谢灵真端着咖啡走进了会议室。
“人生处处都是苦,”徐胜说到:“我还是将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事业中去吧!”
“老气横秋!”谢灵真说到。“需要我再帮忙吗?”
‘再’的意思,也就是说她已经帮过一次了!
徐胜摇了摇头。
他的一切,肯定都逃不过谢灵真的‘眼睛’。
谢灵真可以一个电话就将陈芳叫到他的床上来,当然也可以给他安排十辆玛莎拉蒂,堵在孔松陵的车面前。
但是……
“我想要的是鲜活的人生,而不是所谓的爱情!”徐胜说到:“我终于想明白了,其实我也并不是爱她……”
“那不过是,一个活在底层的少年,对于美好生活求而不得后的一种不甘心,所以虚构出了一段努力追求的样子,来告诉自己:你离美好的东西其实也很近……这样,才不至于失去了活下去的希望!”
“就像是追星一样,差不多吧,就像是这样!”
“真的有人爱XZ吗?没有,他们只是太平庸了,可是又无力改变什么。只好借着XZ这个符号,来告诉别人:看,如此爱XZ的我,也不会太差吧?”
“终究我最爱的人,是我自己!”徐胜说到:“当年我想感动的人也不是她,而是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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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灵真啪啪啪地鼓起掌来。“果然是女人能够让男人成长啊!”
“那要不然你让我再成长一次?”徐胜笑着说到。
谢灵真轻笑了一声:“你想不想知道我到底多少岁了?”
“多少?”
“等你下次回来,如果你……嗯,如果你能全须全尾的回来的话,我就告诉你!”谢灵真说到。
“切!”徐胜不屑地说到:“好像谁想知道似的!”
……
火箭缓缓升空,尾焰闪烁,流星一般划过夜空。
金芸小区,吴章坐在保安室门口,透过窗户无聊地看着夜空,手里挥舞着电棍驱赶无处不在的蚊子。
“小朱啊?”
“嗯。”朱正坐在他的旁边,看着广场上花花绿绿的跳舞大妈们,心不在焉地回答着。
“领导说,咱们现在这个岗位,至关重要。你觉得呢?”
朱正一拍大腿,说到:“你看看你看看,左边第三排那个大妈,她节奏不对啊!苍茫的天涯是那么跳的吗?她跳的是老司机带带我啊!怎么就老学不会呢!”
“唉!”吴章叹了一口气。“老子要是能生在战火纷飞的年代就好了!凭我这一身本事,说不定能捞个上将,算了,谦虚一点,中将吧!中将够了!少将的话……不行,太差了!”
……
1644年,正是怀才不遇的小片警吴章所向往的战火纷飞的年代。
4月23日,北直隶永平府范家庄。
前大明辽东总兵,提督京营吴襄,独居一帐,默然垂泪!
他的手中死死地捏着一封信,长吁接短叹。
“不肖男三桂泣血百拜……”
这是一封儿子写给父亲的信。
儿子在信中对父亲说,儿子我手提重兵为国守宁远,父亲你提督京营守京师,本来是多好的安排!
可是我万万没想到,京营在你们的手中,竟然这么不堪!
京师的城墙不高吗?
京师的人马不多吗?
京师的将领都是废物吗?
两天!仅仅两天京师就陷落了!
你叫我怎么办?
即便如此,我还是愿意来救你的!谁叫我摊上你这么个父亲呢!我带着我麾下全部兵马,放弃了宁远巨镇,丢下了山海关屏障,马不停蹄地赶来——
可是,父亲,你投降了!
你竟然投降了!!!
如此不忠不义,陷我于何地?难道我要来救你这个不忠不义的叛徒吗?
你杀敌不行,自杀没问题吧?
你为什么不自杀?
汉高祖手下有一个叫王陵的大将,项羽抓住了他母亲想要胁迫他投降,王陵的母亲自杀了!
赵苞的妻儿老小都落在了敌人手里,可是他的母亲和妻子都知道自杀以激励赵苞,尽心报国!
你呢?
你连这些女人都不如!
你对得起大明吗?你对得起我麾下千辛万苦赶来的将士吗?
你还有脸做我的父亲吗?
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啊,父亲!
好吧,既然你不忠,就不能怪我不孝了!
事到如今,咱们父子之情,就一刀两断吧!你也别再拿什么来威胁我,即便是李自成要将你下油锅,你也自己受着吧!
这都是你自己造成的!怪不得我,也怪不得别人!
就这样吧!
“……男三桂再百拜!”
吴襄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落到如今这步田地!
他不想死!
他只是想要活下去而已,有什么错吗?
满京师的将士,大家都降得,凭什么他就降不得?
吴家世镇辽东,兵强马壮,根基雄厚。
内有高起潜做奥援,外有祖大寿为姻亲。辽东中军都司皆为其故旧,辽饷滚滚而来,如何分配,都要看吴家脸色!
于这乱世之中,本该是一股足可呼风唤雨的力量。
……
不行,我不能死!
吴襄将手中信纸一扔,抓起随身佩剑,便往帐外走去。
挑开帐帘,一股冷风吹来。将他刚鼓起的勇气似乎又吹走了一大半。
在门口伫立了一阵之后,还是慢慢地走了出去。
遍地都是哀嚎!
到处都是屎尿的臭味,以及烧焦的腐肉,呕吐的隔夜老酒……连寒风都吹不散。
几个坐在地上玩博骰的大顺士兵发现了他,也不做声,自顾自地玩着。
就在几日之前,大顺军还意气风发,浩浩荡荡。
不料山海关归来,竟是这般惨淡。
李自成的大旗被烧毁了一半,斜依在远处,寒风中凛凛作响。
那个姓郝的壮士靠在旗杆下假寐,手里提着喝干的酒壶。
远处传来丝竹阵阵……
这一仗,彻底打碎了大顺军的脊梁,连那个坚韧不拔的独眼龙,都开始沉醉不振了。往日还算严明的军纪,如今也懒得收拾,随他去吧!
营中本有许多战俘,也疏于看管。想起来了,杀一个;想得狠了,杀一批。
吴襄小心翼翼地前行,一时也没有人来管他。
正当他暗自窃喜的时候,突然见一个提着直刀的虬髯汉子走了过来。
他缓缓地蹲了下来,埋首不语,假装自己没有被发现。
过了一会儿,只听见头顶一个喑哑的声音:“陛下想起你来了……”
吴襄还来不及抬头,便感觉到自己飞了起来。
在他的眼皮底下,一具无头尸体在泥水里拼命挣扎,鲜血喷了一地。
“饶命……”他大喊了起来!
这就是他留在世上的最后一句话。
虬髯汉子随手捡起一只烧焦的竹竿,将他的头颅挑了起来,扛在肩头,意兴阑珊地喝了一口冷酒。
第九章 我是你们的皇帝!
白洋淀的水面上,结着一层薄薄的霜。
清晨的太阳光照射下来,湖面像是一面镜子一样。
一只北归的候鸟在湖面上盘旋,寻找一个合适的栖息地。他离开家已经一年了,湖面已经变得它快认不出来了。
不久后,它发现了湖中央有一片衰草遮蔽着的小岛,它于是盘旋了一下,打算落在上面。
就在它降临到小岛上,伸出双足准备落地的时候,突然又振翅飞起,像是受到了惊吓,一直飞得老高老高。
翅膀扑棱的声音,远远地在湖面上回响。
……
朱由检的嘴巴里塞着一只木棍,那是他实在听不得自己的牙齿咯咯地响,所以才塞进嘴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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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胡须和眉头上都是白霜,头上顶着一蓬水草,泡在冰冷的湖水里。
“候卿!候卿!”他模模糊糊地喊到。
木板上的候恂动了动手指,过了好一阵子,脖颈才缓缓地扭动过来。
“陛……下……”
“你还活着吗?候卿?”
“嗯。”候恂的喉咙里挤出一个字来。他的身上遮盖着干枯的芦苇,被朱由检叫醒之后,身体开始摇摇晃晃,连带着身上的枯草也开始摆动起来。
木板上还有另外一个人,也还活着。
他躺在木板上,用力地扭动身子。‘哗啦’一声,他从木板上滚到了水里。
“陛……下,该你……上去了?”这是王承恩的声音,只有他的声音才会这么尖细。
“老东西,”朱由检无声地笑了一下,“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还没有见到陛下……重登大宝,老东西……不敢死……”,王承恩说到。
渐渐地,这一座‘岛’活了过来。
几个人挪动到朱由检的身边,将他往木板上托。“陛下……”
朱由检扭动一下身体,挣脱了几双无力的手,问到:“天亮了吗?”
“天亮了!”一个不知道是谁的声音说。
“那就好……”,朱由检说到。“咱们,把船推回去……”
这一块从板车上拆下来的木板,现在被他们叫做‘船’!
就是靠着这一艘‘船’,他们熬过了一个冰冷的春夜。
昨夜的月亮不太好,雾也很大。
他们先后看见过十多条船,点着灯笼,从离他们不远处经过。还听见船上的人拿着浆,往水里胡乱地拍打。
孙铿说要开枪,候恂说不能开。
这里是在水上,一旦暴露之后,敌人就会从水里钻过来。
大家就全完了!
于是所有人都默契地不再提开枪的事情。
到了后半夜,他们的‘船’翻了。机枪和子弹都掉入了水里,为了将它捞出来,有一个朱由检还叫不出名字的小胡子,再也没有从水底浮起来。
尽管如此,还是有许多子弹沉入了湖底,没有找到。
他们推着这一艘小船,慢慢地向着太阳的方向走去。
远处有一个浮岛。
‘歪瓜’的尸体就漂在浮岛和他们之间。他的确找到了一个能承重的岛,但是他没能把这个方向报告回来。
只差一点……
随着小船开始前进,湖面荡起涟漪,薄冰被挤碎,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
有三个人留在了原地。
即便是‘小船’离开了,他们依然还保留着双臂伸直的姿势。仿佛那里还有一艘小船在那里,需要他们扶着,才不会侧翻。
朱由检没有上船。
他是他们的皇帝,他需要在前面拉船。
……
长满了野草的小岛其实是一滩烂泥,人踩上去之后,双脚会陷入地下至少半尺深。
可是,所有人在踏上这一滩烂泥之后,都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火堆很快地升了起来,芦苇燃烧发出哔哔啵啵的声音。
一个士兵从烂泥里抓了一条蛇扔进火堆里,不一会它便进了人们的肚子里。
芦苇从里还有鸟蛋,有一条笨鱼……不够塞牙缝,但好歹算是吃了点东西。
“机枪架好了吗?”朱由检躺在火堆边,几个士兵和他挤在一起,共同取暖。
“架好了,陛下!”
“我们还有多少人?”朱由检问到。
“还有……十三个,陛下!”孙铿回答到。刚才登陆的时候,他是最后一个上岸的,他数过两遍。
“哦。”朱由检将身体往火堆后面挪了挪,让另外一个士兵可以更靠近一些。
还剩十三个,意味着,昨夜又死去了五个!
“文德嗣?”朱由检对一个孤零零地坐在一边,抱着一柄无鞘铁刀的少年喊到。
那少年似乎没有听见。
于是朱由检提高了一点声音,又喊到:“喂,文德嗣!”
那少年这才反应过来,蓦然一惊,手撑着地面,佝偻着站了起来。“陛下,你叫我?”
“坐下说,坐下说!”朱由检压了压手,问到:“你多大了?”
“我不知道,陛下。”那少年回答到。老老实实地重新坐了下来。
“啊?”朱由检一愣,怎么会有人不知道自己的年龄呢?
“陛下,他是崇祯九年我在延庆府捡来的,”孙铿解释到:“那时候他还是一口辽东口音,我猜想应该是建虏从辽东劫掠过来的。我也不知道他多大了,你就当他十八岁吧!”
那少年有些羞赧地用怀里的刀挠了挠头皮。
好几个人都笑了起来。
“行,那我就当你十八岁啦!”朱由检也跟着笑了起来,“娶媳妇了没?”
“哈哈!”这一群人笑得更大声了。有一个士兵开口说到:“娶媳妇有什么用?抱着刀睡觉才踏实呢!”
“哈哈!”朱由检也大笑了起来。
紧接着连咳了好几声,王承恩递过来一个弹壳装的热水,朱由检一口喝了下去,又歇了一会儿,才说到:“等到了南京,十里秦淮上的女子随便你挑!你看上了谁,给朕说一声,朕给你做媒!”
“那……我想要去横波夫人的花船上逛一逛也可以吗?”有一个胆大的问到。
“横波夫人?”朱由检没听说这个人,不过也无所谓,他毫不犹豫回答到:“不管什么夫人,秦淮河上的女子再艳丽,也比不上你们的一个小指头更珍贵!”
“哈哈哈!”
……
离着他们七八里的地方,是一处浅水滩。
刘汝魁赤足站在水里,单手持着钓竿。
钓竿的末梢一沉——
“将军,快看!”身后的亲卫突然大叫了一声。
刘汝魁手一抖,扯上来一条空荡荡的钓鱼线。
顺着亲卫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湖泊中央升起了一道袅袅的青烟。
他眉头一皱,丢掉了手里被他啃了一半的生鱼。那鱼儿满身都是鲜血,掉入水里后奋力扑腾着,很快便向深水处钻去。
“竟然还有人活着?”他愣愣地看着那里,目光中满是不敢置信!
一天一夜过去了,岸上的流民都冻死了一半,他们凭什么还活着?
第十章 无敌
“哒哒哒!”
机枪的枪口喷出火焰,一条鲜红的光带呈弧形落在水面,溅起高高的水柱。
一艘小船远远地停在机枪的射程之外,既不前进,也不后退。
“节约子弹!”朱由检对孙铿说到。
孙铿吐出一口酸水,点了点头。
刚才他是饿得有些恍惚了,所以没能控制好压住扳机的手指。
“他们是想……困死我们啊!”侯恂有气无力地说到。刚才小岛上又捉到一条鳝鱼,有一半都进了他的肚子。年纪大了,一饿就会晕,一晕就会死。朱由检暂时还舍不得他死。
朱由检看了看高企的日头,只感觉距离日暮还有好久好久。
真是发愁啊!
……
同样发愁的还有刘汝魁。
刀口砍卷了。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跪在他面前,半截手臂掉在了地上,血流如注,另外一只手用力地捂着,却怎么也捂不住。
“将军……”,老人忍住痛,依然将一个响头给磕了下去,“给口吃的吧,孩儿们实在是遭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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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汝魁叹了一口气,伸出拇指,试了试铁刀的刃口,将刀尖对准了老人的后颈。
“不就是饿吗?”刘汝魁说:“死了,就不饿了啊!”
说吧,刀尖往下一送,穿透老人的脖颈,钉在地上。
地上一个本该死透的男子伸出手来,抓住刘汝魁的赤脚。刘汝魁挣了一下,竟然没有挣脱。
于是他低下头来,将那缠住自己脚脖子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
“何必呢?不就是饿吗?”他喃喃地说:“我又不是没有饿过……明明遍地都是食物,你们自己不吃,怪我咯?”
湖岸上,遍地都是尸骸。
他们横七竖八,层层叠叠。偶尔一个两个还在动,也分不清那一具是尸体,那一具还活着。
“将军!”一匹快马从远处跑了过来,径直从层层叠叠的人身上踩过,马上骑士高声说:“从洗马关借来的红夷大炮已经就位了!”
刘汝魁一挥手。“那就给我轰死他们!”
……
“轰!”一枚炮弹落入水中,溅起高高的浪花!
岛上的人都吓了一条,抓起刀站了起来。
“轰!”又是一发炮弹落了下来。这一次离着小岛便又近了些。
“是大炮!”孙铿说到。
朱由检点了点头。
这下就更麻烦了,红衣大炮的射程比这一挺重机枪要远,现在大家就处在干挨打无法还手的局面了。
幸好的是,为了追求射程,他们采用了实心弹球。远倒是能打得更远,但是准头就很感人了。
“轰!”又一发炮弹落了下来,这一下反而又打过了,落在小岛的另外一边。
接着炮声就停了下来。
对方应该只有三门炮,所以一口气打了三发后就不得不停下来,清洗炮筒,重新装填。
王承恩站到朱由检的身边,轻声说到:“陛下,我有一计!”
“哦?你这老东西竟然还能使计?”
王承恩靠得更近了一些,说:“陛下,依我看来,敌人是对准这个小岛开炮的。陛下可知道‘金蝉脱壳’吗?”
“你是说,让朕悄悄地走?”
“对啊,陛下!”王承恩一副得了赏识的样子,高兴地说到:“有这个小岛吸引注意力,陛下泅水出去的机会可就大大增加了!”
“泅水?”朱由检笑了一下,说到:“在陆地上,我们尚有机枪可恃,敌人不敢靠近。如果入了水里,凭咱们这一群连游泳都不会的旱鸭子,还不是任人宰割?”
“可是……”,王承恩还想劝。
朱由检拍了拍王承恩的肩膀,说到:“大伴你想过没有,今日朕抛弃了他们,异日他们就会抛弃朕。朕,已经没有多少东西了……”。
他叹了一口气,毅然转过身来,对着那些泥人们,大声喊了起来:“朕,哪儿也不去!”
“朕就在这里!”
“从现在开始,朕就站在这里,一步也不动!看他能不能打得中我!”
“朕,要和你们在一起,你们在哪里,朕就在哪里!”
侯恂伸出手来,抓住旁边一个士兵的腿,缓缓地站了起来。鼓起力气,大声喊到:“陛下在哪里,老臣……就在哪里!”
余下众人也跟着喊了起来,一开始还不太整齐,后来就变得整整齐齐,宛如同一人一般。
“陛下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陛下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
朱由检忍不住眼睛一红,仰头将眼泪给忍了回去。
若当日守卫京师时候有如此士气,又何惧区区李自成?
“轰!”又是炮声响起,落在小岛上,生生将地面砸出了一个脸盆大的泥坑,泥浆四溅!
“来啊!开炮啊!朕在这里!”朱由检朝着炮弹飞来的方向大喊到。
“轰!”这一发炮弹直接砸中了一个士兵的脑袋,铁球弹了一下,砸出了另外一个泥坑。
“朕在这里!朕不怕你!”
“轰!”第三发炮弹落下来,直接将机枪的枪管砸入了地里。
“朕!天命之主!”朱由检对着湖面大喊到:“敕令此地湖神,护佑将士!但有不从,天人共厌!”
……
湖面上的小岛像是一只受伤的巨龟,殷殷地渗出鲜血,染红了湖面。
朱由检持着一根木棍站在那里,果然没有一发炮弹能够击中他。
这一幕在众人的心中颇觉神异,眼睛里渐渐地便生出了奇异地光彩。
落日的余晖将湖面照耀得金光粼粼,他的身影在落日下,竟然镀上了一层金光!
熠熠生辉!
“嗡!”一股强大的气浪凭空出现,湖水被卷起了巨浪。
众人都不由得闭上了眼睛,再去看时,只见小岛的中央,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箱子。
大箱子旁边还有一堆小箱子,都在夕阳下闪耀着光。
一个将自己裹得毛熊一般的男人站在大箱子上,对他们挥舞着手臂,大喊到:“我回来啦!”
第十一章 要死得痛苦,才痛快!
“轰!”一枚炮弹砸入大箱子,给箱体上砸了一个拳头大小的窟窿。
接连又是两发炮弹砸了过来,三个窟窿眼呈品字形排列,恰好把轻型塑料箱体上面‘90压缩军粮’几个字给包围了起来。
徐胜低头看了一下。
“靠,这还能让人欺负上门了?”
他从箱子上跳了下来,打开另外一个箱子。“枪来!”
话音落下时,手里已经高擎着一把黑色的AK47!
之所以是AK而不是其他的枪型,乃是考虑到明代这样一个复杂而陌生的环境,而AK乃是世界上产量最高,适用范围最广,稳定性最好的枪型。
上膛动作可靠,勤务性好;
坚实耐用,故障率低,无论是在高温还是低温条件下,射击性能皆很优良;
尤其可在风沙泥水中使用,性能可靠;
结构简单,分解容易。
号称步枪之王!每年超过一亿只枪在世界各地进行实弹验证,名不虚传!
单枪重量4公斤,有效射程300米,弹夹容量30发,可点射也可连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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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来来,每人一把!”徐胜高喊到。
“能吃吗?”他听见一个羸弱的声音在身后问到。
靠,这他妈是枪!你说能不能吃?
他转过身来,便看见朱由检正站在他的身后,手里拿着一个发黄的饼干碎末,放在他的眼皮底下。
而不远处的那些黑不溜秋的泥人们,已经开始从那个大箱子的窟窿里,掏出碎末,不管不顾地往嘴里狂塞。
那个大箱子里面装的,就是号称‘一块能顶一整天’的90压缩饼干。
这是大夏国在90年代研发的军粮,曾大批量装备给大夏国的军士。
热量密度高,每百克热量1860千焦。
这一次徐胜足足带过来2.5吨,足够五千人吃一天的量。考虑到流民只是想要活下去,或许他们可以吃好几天。
“每人一块,不能多吃!”徐胜顾不上回答朱由检的问题,急忙喊到。
只不过,这些泥人们从窟窿里掏出来的,都是被炮弹砸碎后的碎末,根本无法再分清大小。
徐胜急忙拉住一个看起来像是候恂的老头子,将他嘴里的饼干给抠了出来。
“不能多吃!吃多了会撑死的!”徐胜气急败坏地将手中的饼干碎屑扔掉。“这种饼干吃多了伤胃,你们又是饿了这么久的人,不能多吃!”
朱由检小心翼翼地舔了一口手中的饼干碎末,然后又吞了一些下去。果断地没有再吃。
泥人们看着朱由检的动作,也都相继停了下来。
“放心!食物多的是!”徐胜丢下手中的枪,一把拉开那个大箱子的门,只见里面整整齐齐地摆满了那种黄色的饼干。
“以后,我们不会再受饥饿了!”他大喊着,拉开了另外一个箱子的门,里面都是一件一件压缩后的棉衣。
“以后,我们也不会再受寒冷!”
他打开脚下的小箱子,里面都是一把把AK以及满满的弹夹。
“以后,我们将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他拿起一把AK,哒哒哒地朝天狂射,打光了一个30发的弹夹!
“来吧!吃饱!穿暖!咱们去干掉敌人!”
朱由检又一次激动得热泪盈眶!
他双手颤抖着捡起箱子里的枪,那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样子。
他学着徐胜的样子端起枪,习惯性的瞄准,扣动扳机!
“啪”地一声,强大的后座将他的肩膀顶得往后一仰,枪座撞在他的腮帮子上,本就还没有痊愈的牙齿,此时又流出了血来。
但是他高兴极了!
这枪的后座力比他以往用过的所有火铳都要大,比那挺已经被砸坏了枪管的重机枪都还要大!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他威力也更大啊!
他忍不住也想放肆地朝着天空扫射,但是扣动扳机的手指却始终舍不得。
那一块饼干碎末在胃里慢慢地化作一股热流,他感觉自己的力气就这么神奇的恢复了过来。
他一只手撑住矮箱子,一个翻身就爬到了最大的那个箱子的上面。
一枚炮弹从他的头顶飞过,砸在他身后的湖面,溅起高高的水柱。
可是他浑然不顾,只觉得胸膛里燃烧着火焰!
像是要爆炸一般!
最后他还是忍不住扣动了手中的扳机!
“哒哒哒!”
他一口气打空了弹夹!
然后对着天空高喊:“大明!万胜!”
“大明!万胜!”
岛上此时只剩下了十三个人,但是众口一呼,竟喊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轰!”
又是一枚炮弹砸入水中,成为了他们欢呼的注脚!
“轰!”
又是一道水柱升腾而起,水花从空中跌落下来,在晚霞中闪耀着七彩缤纷!
……
哒哒哒的声音传入了刘汝魁的耳朵。
“将军,他们在干什么?”身后亲卫疑惑不解地问到。
“他们在欢呼!”刘汝魁说到。
“欢呼?他们在欢呼什么?”亲卫问到。
“他们在欢呼:大明万胜!”
“哈哈!”亲卫大笑了起来,“这些人已经走投无路了,怕是他们的回光返照吧!哈哈!”
刘汝魁没有说话。
只是拔出刀来,一刀砍掉了那个正在抖抖索索调校大炮准星和照门的士兵的脑袋。
“打了半天,只见水花,反而把敌人打高兴了,我要你何用?”
操炮手的脑袋掉落在地,滚到另外一堆脑袋旁边,新鲜得略显孤独。
“红夷大炮,也不过如此!”刘汝魁说到。
“传令,将那一只北上的军马调过来!”刘汝魁淡淡地说到。
亲卫大惊,迟疑了一下,说到:“将军,那是左营制将军亲自下令北上的……”
“左营制将军……你是说刘芳亮吗?”刘汝魁冷笑了一声,说到:“等我杀了他,我就是制将军!”
身后的亲卫不敢再多言,翻身上马,匆匆传令去了。
在亲卫离去之后,刘汝魁脱下自己的衣甲,扔进水里。露出一身黝黑的皮肤,上面尽是斑斑点点的裂纹。
自童年时他便是如此。
所有人都嘲笑他,欺辱他,甚至是那些与他同行的流民也看不起他。说他会带来祸殃,最后连他自己的父亲也将他换了一件棉袄,将他剥光后扔在了路边。
可是最后那些人都死了,只有他还活着,还活得好好的。
他将自己浸在水里,刺骨的冰寒,让他觉得痛快!
连皮肤上的酥痒也消失了!
“什么大明?什么大顺?与我何干?”
“我只希望,所有人都跟我一起去死!要死得痛苦……才痛快啊!”
他的脸上浮现出一片兴奋的潮红!
第十二章 登岸
大炮又响了两轮,不过落点一次比一次离谱。
第三轮迟迟没有响起来,之后也再没有响起。
岛上的人们洗干净了自己的身体,将自己裹在厚厚的羽绒服里面,只感觉春天已经到来了,并且还有太阳晒在自己身上。
篝火重新燃了起来。
徐胜和朱由检值守,其余的人都躺在干净的箱子上面,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夜雾升起,月色朦胧。
“徐先生?”朱由检穿着厚厚的羽绒服,走到了徐胜的身边。
“你不去睡吗?这里有我就够了!”徐胜说到。
“睡不着。”
“那你可真奇怪!你看他们都睡了!”徐胜说到。
“朕以前就睡得很少。”朱由检说到:“以前还在京城的时候,朕每天也只睡三个时辰。即使是在睡梦中,朕好像也在批阅奏折,与大臣商讨国是。”
“你那叫瞎忙!”徐胜说到:“看看你把国家搞成了什么样子?你要不那么忙,说不定还好些。”
“呵呵,”朱由检自嘲地笑了一下,“也许吧!”
“等到了南京,你得好好检讨检讨,别什么事都插上一手。该你管的你管,不该你管的你就别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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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知道了。徐先生?”
“嗯?”
“你上次说,要给朕讲一讲那一群人的故事?”朱由检说到。
“讲什么故事啊,没空!”徐胜才懒得讲呢。
有些故事,不管怎样讲,该相信的人总会相信,不该相信的人永远不会相信。
谁能想到,一个烂到底的农业国家,最后竟然会逆风翻盘呢?
“讲讲吧!”
“这个拿去!”徐胜从身上摸出一个黑色U盘,递给了他。“128个G,你有空在你的电子书上慢慢看吧!”
“电子书……丢了!”朱由检说到。
前夜船翻的时候,他在水底扑腾,想要将子弹给捞回来,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电子书啊。
徐胜愣了一下。“没事,下次再给你带一个新的。”
……
天亮了。
“砰!”地一声枪响,打破了湖面的宁静。
岛上的所有人都迅速的爬了起来,每个人都吃了一点饼干,喝了一通热水。
那一块曾带着他们从湖岸上来到这里的木板终于又发挥了用途。两个还没有痊愈的伤员坐在上面。
不过这一次,大家说什么也不让朱由检下水拉‘船’了,宁愿不走也要让他坐在船上。
朱由检坚持不过,只好蹲在了‘船’上,穿着干净温暖的长款羽绒服,看着脚底下前后六个推‘船’的汉子。那个叫文德嗣的少年非要走在最前面,他说他要是不好好表现,将来皇帝给他说个丑媳妇咋办?
大家都笑了起来。
侯恂一边咳嗽,一边笑着说:“丑不丑有什么要紧,吹了灯不都一样?”
“要紧!要紧!”文德嗣急忙回答说。
徐胜理所当然地上了船。不但如此,他还奢侈地将那个装枪的塑料箱子给搬上了船,自己坐在上面不说,还把脚翘了起来。“陛下,要不来坐一会儿?”
朱由检手里握着枪,蹲在船头,一会儿看着水里推船的汉子,一会儿转身看看船上的伤员。听见徐胜的话,头也不回地摆手,回答道:“不用不用……你坐,你坐就好!”
他昨夜一宿未睡,现在依然精神百倍。
一想到上岸之后,他将带着这一群对他忠心耿耿的士兵,带着来自四百年后的强大武器,所向无敌,当者披靡!他就心潮澎湃不已。
他已经想好了,先立足南京休整,然后传檄天下北伐,还都北京。
然后偏师西向,灭掉李自成;而自己就可御驾亲征,打出山海关,收复宁远,攻克辽阳……
再造铁甲战船数十艘,控制南洋、西洋;
之后远征法兰西,决胜英吉利!
再将大明的旗帜插上落基山!在拉什莫尔山上雕刻出他朱由检和太祖高皇帝的雕像!
哈哈,我大明天下无敌啊!
……
这一次徐胜一共带来了三十条枪,一万发子弹。
本来还另外带来了五千发机枪子弹的,只不过机枪运气不好,被大炮的实心弹球给砸中了,没法用了。
孙锵心痛得不行,一开始非要带着机枪的尸体走,说等到了南京城,要找最好的匠人来修。
徐胜费了半天劲都说不通,孙锵始终认为:“我大明能工巧匠无数,又怎么可能修不好这区区一个枪管?”
区区一个枪管?
什么叫区区一个枪管?
徐胜当即就@东西厂提督大哥,“机枪枪管坏了,该怎么修?”
提督大哥秒回:“别修了,下次带一个新的!”
“如果非要修呢?”
等了好一会儿,提督大哥的回复才姗姗来迟。“你需要一个一个国家计划委员会、军事工业委员会和九个国防工业部、600个相关专业、8000家配套厂家,但你最需要的,是一个强大的国家!”
“你要知道,直到1953年,大夏国才造出第一根无缝钢管。直到2021年,某个南亚大国的枪支还需要进口……现在你告诉我,你想在明朝造枪管?你为什么不种红薯呢?红薯也是战斗力啊?”
红薯红薯!
现实世界里的专家们就知道让自己种红薯!
且不说红薯种子的问题,就是湖岸上那一群连野草根都不放过的流民,红薯苗苗儿都能被他们给薅没了!
还种红薯!
徐胜关掉了手机。
觉得和孙锵解释造枪管到底有多么难,实在是一件很复杂的事情。于是干脆告诉他,“别管这玩意儿了,我重新给你一个好东西!”
“什么好东西?”孙锵问到。
“喇叭!”徐胜掏出一个塑料折叠式喇叭丢给他,“有了这玩意儿,你至少可以当个千总!”
冷兵器时代,指挥基本靠吼。
要是当年张翼德有这样一只神器在手……
……
天亮了。
“将军,他们准备上岸了!”亲卫说到。
刘汝魁放下手中的千里镜,跨上了战马。
在他的身后,两千名大顺士兵默然肃立,远处还游弋着一只百余人的骑队。
他们穿着从大明府库里搜出来的崭新的衣甲,带着大明士兵的兜鍪,手里拿着大明士兵的大刀和长矛。
年初的时候他们从西安出发,一路势如破竹,经河南、怀庆、直至济南,原拟与西线大顺军对京师形成两面夹击,不料西线进军神速,直接便将京师拿下了。
他们这一路大顺士兵,除却一部分主力北上与西路军胜利会师以外,还留下了一部分驻留在济南府一带,控扼山东,徐、淮一带。随时准备为南下渡江前驱。
不料,昨日忽传来右营制将军急令,全军急速拔营北上,不得延误!
他们收到命令,不敢怠慢,连夜出发。刚入了河间府,便遇到了刘汝魁,以左营右威武将军的身份,命令他们立即随他赶往任丘剿匪。
剿匪?
他们差点没反应过来——
好吧,不是剿自己!自己现在已经是官军了呢!
“将军,大炮已经进入预定射击位,霰弹药子已经就绪!”一名斥候打马过来汇报。
不一会,又一名斥候骑马跑了过来。
“将军,他们已经半渡了!”
刘汝魁闻声,拉下额上面甲,双腿一夹马腹,手中长刀向前一挥。
口中大喊了一声:“杀!”
身后大军便跟着他齐齐向前压了过去。
鼓声如雷。
第十三章 雨战
‘船’行到一半,天空忽然下起雨来。
春雨一旦开始下,便没完没了,一时半会也停不下来。
不过却也不大,绵密如针,一根根细细地戳在平平整整地湖面上,涟漪凌乱。
朱由检突然站起身来!
与此同时,几乎所有人都停了下来。
“你们听!”朱由检指着前方大喊到。
徐胜侧耳倾听,除却耳边嘈嘈切切的雨声,似乎还有砍杀的声音和哭喊的声音传来。
“他们在杀俘!”侯恂对此经验丰富,瞬间便听出来了。
俘?哪儿来的俘?
只有一种可能,他们开始剿杀流民了!
“快!快!”朱由检大叫到。
船上的所有人都从船上跳了下来,连侯恂都脱下外套,跳入了冰冷刺骨的水中,推着木板上的辎重开始急速前进。
雨幕阻挡了视线,但随着众人的急速前进,惨叫的声音越加清楚的传来。
等到徐胜能够看到岸边时,却见身边竟然有稀稀拉拉有气无力的几支羽箭落了下来。
对方也同时发现了他们!
“散开!”徐胜大喊了一声,举起枪来,也不管那岸边影影幢幢的是流民还是大顺军士兵,直接给了两枪过去。
他们虽然火力强大,但是人手不多。如果聚在一起,运气不好的话,对面一炮霰弹就能将他们全部报销了。
防弹衣可没法保护他们的脑袋!
“哒哒哒”的声音顿时凌乱的响了起来。
岸上的羽箭在雨水的影响下威力大打折扣,没对他们造成太大的影响。很快徐胜就冲到了岸上。
同时冲上岸的还有好几个人,每个人都手里端着枪,见人就是一枪。
徐胜比较浪费,扳机扣个不停。
孙锵和朱由检这些人却是珍惜子弹,一枪一枪打得很有节奏,看起来他们才是老手,而徐胜只是个玩儿枪的菜鸟一样。
徐胜一直打空了两个弹夹,四周才终于没有见到其它活人了。
朱由检等人也靠了过来,大家汇合到一处。
只是,却丝毫没有胜利的喜悦。
……
尸积如山!
‘尸积如山’这四个字,在以往徐胜的认知中,这只是读书时所见过的一个显得夸张的词语。
但是眼前,那些层层叠叠的尸体堆积起来,是真的如山丘一样。
后世有一位名叫李自健的画家画过一幅名叫《屠生佛》的油画,如今正以实体的方式还原在他的面前。
连尸堆上方,那个用一根竹竿撑起来的小孩子尸首,都几乎一模一样。
四野沉寂,只有雨水沙沙的声音。
徐胜需要仰头,才能看见那一堆尸体的顶部。
候恂将枪背在背上,颤颤巍巍地爬到尸堆最高处,将那个孩子从竹竿上取了下来。
他还没有死,但显然是没法活了。
那根竹竿从他的屁股后面穿进去,一直捅进了他的肚子里面。
当候恂将他抱下来的时候,他也紧紧地抱着候恂。一只皲裂到如同老树皮一般的手,和一只稚嫩到如同青笋一般的手,握在一起,黑白分明。
他微弱的哭声在候恂的怀中戛然而止。
反而是候恂嚎啕大哭了起来。
……
“向北!”朱由检说到。
他们本该南下的。
但是所有人都没有说话,将枪紧紧地握在自己的手中,将朱由检簇拥在队伍中间,向北而去。
北面还隐隐有惨叫声传来。
地面上的泥泞裹着鲜血,雨水还不够大,冲刷不掉那些红到发黑的颜色。
“如此倒行逆施,那闯贼,到底是怎么得的天下!啊?”朱由检双目赤红,问徐胜的时候,一腔悲愤。
被大顺军驱赶过来的流民,总共有两队,一队从南边而来,一队从北边而来。
以徐胜三日前所见,两边人数起码不下一万。
现在南边的那一队已几乎死绝,还剩下北边那一队,惨叫声未止。
朦朦胧胧的烟雨中,徐胜听见耳边枪声已经响了起来。那些按捺不住的小伙子们,早就持枪冲入了人群中,将那些穿着大明军衣甲的大顺士兵一一点杀。
这些大顺士兵也甚是悍勇,举着人尸当盾牌,硬生生地顶着枪林弹雨往前冲。
只是在子弹面前,悍勇已经失去了意义。
吃一枪不会倒下的人,吃第二枪也会倒。血肉之躯,终究难敌钢铁。
战斗在十分钟之内便结束了!
……
那些被解救下来的流民,一个个麻木地坐在原地。
既不知为何而死,也无感于为何而生。
对于他们而言,生命……是老天爷给错了的东西。
杀我的人我不恨,因为我该死;
救我的人我不喜,因为我不还!
“无生老母生阴阳,百亿皇胎往东方。原灵染尘皆迷惑,三阳劫变皆如常……无生老母,真空家乡……无生老母,真空家乡……”
就在这沙沙的雨声中,凌乱响起的枪声中,鲜血喷涌的汩汩声中,刀锋入体的牙酸声中……竟然响起了喃喃的诵经声。
一开始只有一声,最后竟然百声千声汇成了一声,如同疯魔一般。
……
徐胜放下了手中的枪。
在他的周围,已经没有一个穿着明军衣甲的人了。
可是那些坐在地上,任凭鲜血淹没自己,任凭雨水冲刷自己,只顾着念经的流民们……他们真的还是人吗?
即便是将他们救了下来,他们又能活多久?
他们原来是农夫,是商人,是地主……
可是现在,他们所有人都是一心赴死的行尸!
连朱由检也看出了不对来。
他用脚踢,用拳头捶,用枪托打,甚至将子弹射入了一个流民的大腿里面……
“起来!起来啊!你们得救了!”
“站起来!站起来啊!”
“你们没有死!你们要活下去啊!”
年轻的士兵们将这些流民像玩偶一样攘来攘去,可是这些人的眼中再没有神采,疼痛已经不属于他们了。
他们唯一还能记住的,只有属于他们的“真空家乡”!
那是他们唯一残存的希望!
……
“哈哈哈!”刘汝魁站在高高仰起的炮管上,狂笑不已。
他的肩头在刚才的雨战中挨了一枪,但是他并没有死,而是被他胯下的战马给驮了回来。
“哈哈!哈哈哈!”他笑得越发猖狂,甚至将身上的大氅都抛飞了起来!
“这才是毁灭!”
“这才是痛快!”
“哈哈,哈哈哈!”
两千大顺军北伐精锐被他毫无怜惜地葬送,他搜罗到的散兵游勇也早被他当做消耗品抛洒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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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他无所惧!
他喜欢那种枪口喷薄而出的火焰!
也喜欢被钢铁子弹击中后的痛快!
他更喜欢,脚下的大炮开火,让他整个人都宛如踩在红莲上一样!
“开炮吧!”
“绽放吧!降临吧!”
“我们一起,回归吧!”
伴随着他的大呼,操炮的亲卫点燃了大炮上的引线。然后虔诚地跪在地上,口中喃喃念到“无生老母,真空家乡!”
他的声音随着那嗡嗡的诵经声,汇在一起。
他的脸上,充满了希望和愉悦。
“轰!”
一朵鲜艳的红莲在炮口绽放开来!
第十四章 天地洪炉
“救人!快救人!”徐胜大喊到。
在他的脚下躺着一个人,侧躺在地上,半边身子都淹没在血泊中,双手努力地朝他伸着。
徐胜取出随身携带的饼干,捏碎了塞进他的口中。
那人便就着地上的血水努力吞咽了起来。
还好,还能吞咽——
可是,转眼间徐胜心中的欣喜便黯淡了下去。此人的双腿已经齐根断了,这种伤势,已经不是食物能够救得活的了。
他一狠心转身走开,继续在尸堆里翻捡。
那些奄奄一息的人,本来只需要一口食物就能活下去。可是,绝大多数都身受重伤,无法挽救了。
“啊……!”连续翻捡了十多具尸体,之后,他终于忍不住抓狂,大叫了起来!
朱由检慢慢地走了过来,两人抱头痛哭!
即便如此,那些士兵也有些依然没有放弃。他们拿出自己的食物,毫不吝惜地塞进那些人的口中。
“站起来!站起来啊!”
“你们得救了!咱们能活下去啊!”
春雨淅沥的战场上,到处都是这样绝望的嚎叫声。
“念什么念!别念了!”孙铿冲入那些诵经的人群中,拳打脚踢,企图将他们从迷幻中拉出来。
成堆的饼干就摆在他们的面前,可是这些人视若无睹,依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你们看,食物就在你们面前,你们能活啊!”孙铿绝望地吼到。
……
南面。
退下去的大顺士兵挤成一团,挤挤挨挨地将手中的长矛指着前方。彷佛雨雾之中正有一只恶鬼,随时会冲过来。
“哨总,咱们再冲一轮吧!”领头的军士大喊到。
他们本就是将脑袋挂在裤腰上的土匪,这天下风云变幻,莫名其妙便成了官军。然而数十年如一日的杀戮积习依然没有改变,在济南府驻扎时清闲了几天,早已经浑身不自在了。
所以在面对那些手无寸铁的流民时,才能毫不犹豫地举起屠刀。
比起那些新上任的防御使、统会,这也不让做那也不让做,反而是皂鹰的命令,更对他们胃口。
不料,正砍杀得高兴,忽然便从湖水中冲出十多个手持火铳的厉害家伙,兄弟们呼啦啦便倒了一大片。
他们的习性,一向是进退如风。眼见不妙,拔腿就跑。
即便如此,那一只两千人的队伍,能撤下来重振的也不过几百人。
一场突如其来的遭遇,竟损失了一千多兄弟?
这他妈到底是怎么回事?
“冲你MB啊冲!”一个耳朵上鲜血淋漓的魁梧汉子怒吼了一声,一脚踹在那人的腿上。“你TM眼瞎了吗?看不见咱们还剩多少人吗?”
损失这么惨重,他这个当哨总的也干到头了。此时正不知如何是好,偏偏手下不懂事,还想要莽一波!
“那咱们能怎么办?”那个被踹了一脚的士兵也是不服气,竹筒倒豆子一般将自己心中的怨气一股脑说了出来。
“咱们本就不是闯王的人马!左金王被李自成赶去了甘州后,咱们就不受待见了!入京的事情也没咱的份!哨总,咱们不能败啊!再败下去,这大顺就没咱们的位置了!”
魁梧汉子的脸上顿时沉了下来,一巴掌散在那人的脸上,将他兜鍪都扇飞了。“你他娘的还敢胡说!”
“哨总!”那挨了一耳光的士兵也是硬气,呸出一口鲜血,扭过头来说到:“挨了你这一耳光,老子算是还了你的恩情!往后咱就不欠你的了!”
“你TM想找死吗?”魁梧汉子怒吼到,一个大步冲上来,抓住那人的胸口衣襟,狠狠说到:“现在哪还有什么左金王混世王,都是大顺——”
话音未落,低下头来看,却见一柄血亮的刀子戳入了自己的胸口。
“你……”魁梧汉子犹自不敢相信。
“对不起,哨总!”军士将手中的铁刀用力一绞,说到:“兄弟以前是求一口吃的,能活下去就成。可是现在,兄弟想要的是富贵!”
“不要……”
“老子受够了苦日子了,这几日在济南府,那TM才是人过的日子。老子也想要当将军!”军士狠狠地说到。“你TM挡着老子的路啦!“
然后他朝着身后一挥手,说到:“跟老子再冲一轮!死了当投胎,活了就能进京享富贵了!”
“进京!”
“进京!”
在几个士兵的带动下,剩余的人都跟着大吼了起来。
却在此时,“轰”地一声!
一团黑雾从远处崩了过来,在众人的头顶上洒开。
顷刻这群士兵便倒下了一大片,哀嚎声顿时响起。
领头的这位军士也倒了下去,满脸都是被铁砂打成的窟窿。他躺在地上,嘴里汩汩地流出鲜血来。
四肢抽搐,嘴里和着血沫咕嘟出最后一句话:“刘汝魁……老子……入你姥姥啊!”
……
“走吧!“徐胜踩着尸堆,走到朱由检的身边,低声说到:“没救了!”
这是一场失败的营救。
哪怕他们用尽了全力,依然没有将这一批流民给救下来。
这一批流民,从他们被驱赶到这里的时候,他们的结局便已经注定了。不,也许更早,从他们被逼离开家乡,踏上流亡之路那一刻,他们的结局便已经注定了。
“徐先生,”朱由检神情低落,“都是朕的错啊!”
“走吧!”徐胜拉着他的胳膊,将他向前方拖去。
明末的这一场乱世,所有人都身处其中,概莫能外。
九州大地变成了一块血肉磨盘,每一个人都在磨盘中,每一个人也都是推磨人。
雪崩之后,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且夫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
……
“轰!”
北面远处突兀响起一声巨响。
徐胜拉起另外一个士兵向北奔去,只见三具大炮歪倒在地面,其中一具炮管已经炸裂了开来。七八具尸体倒伏在地面。
一个浑身漆黑如墨的男子靠着炮台坐在地上,双膝已经崩断。在见到徐胜之后,他硬生生靠着双臂的力量将自己抬了起来,让自己坐在炮管上,与徐胜平视而坐。
“这一切,都是你干的?”徐胜颤抖着声音问到。
“呵呵,你猜对了。”刘汝魁笑了起来,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啊?”徐胜忍不住继续问到。“他们与你无冤无仇……”
“无冤无仇?哈哈,哈哈哈!”刘汝魁大笑了起来,“你以为我不杀他们,他们就能活吗?这世道,人吃人啊!舍不得下嘴的,迟早都会死!谁会给他们活路?大顺,还是大明?我是在救他们,你知道吗?”
不待徐胜回答,刘汝魁又反问到:“这位兄弟,看起来家境应该不错吧?平日里吃得饱,穿得暖,才能养出你这样白嫩的身子。可你吃的,穿的,是从哪里来的呢?”
徐胜没有说话。
“谁他妈不是爹娘生的?谁他妈就活该受死?是我吗?是我吗?”刘汝魁大声吼到:“老子拿出命去拼,才拼来一个如今能够与你这样的贵公子平视的机会,你以为老子不知道惜命吗?放在十三年前,老子就是潼关城墙下的一坨烂泥,没有谁会在乎!没有谁会多看一眼!老子是为了什么?“
他的双目流出血来,紧接着耳朵和鼻子里也有血淌了出来。可是他还是紧紧地抓住炮管,不让自己跌下去。
他依然在大吼:“可是,老子拿命拼出来的东西,就是给了你们这样一群人渣吗?”
他对着徐胜大吼,可是却又好像不是。
“你们在济南城里烧杀抢夺,奸淫掳掠,难道老子拿命拼了十三年,就是为了你们这样一群杂碎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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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不是土匪!你们才是!你们都是!你们没有一个好东西!”
“闯王啊!”他朝天大吼了起来。“老子后悔了!大顺就是一坨狗屎!狗屎!你们都以为我是一个疯子,其实我不疯,老子杀的是贪官,行的是天道!我刘汝魁,以前如此,现在如此,以后也是如此!杀!杀!杀!”
他咕咚一声从炮台上跌落了下来,再没有了生气!
第十五章 李自成
料峭春寒中,紫禁城里响起了雄浑的鼓乐。
礼政府在宋献策的操持下,在短短的半个月时间里,便演练好了一套完整而繁琐的礼仪。
李自成坐在被春雨淋湿的平台上,手里提着一壶烈酒。
突兀响起的奏乐似乎惊醒了他,他回过神来,提起酒壶又狠狠地灌了一口。
平台下跪着一地的臣子,他醉眼惺忪地也看不清楚谁是谁。
耳边听见一个声音对他说:“陛下,该登基了!”
登基?
他晃了皇脑袋,登什么基?
“陛下,请速往皇极殿吧,大臣们都在那里等着了!”
他定了定神,仔细看了一下。“哦,是宋军师啊。”
“陛下!”他又听见一个声音说:“时辰已经到了,将士们都在武英殿等着拜见陛下呢!”
将士们?
将士们不都在山海关吗?
“去去去,我不去!”李自成挥了挥手,说到:“吴三桂呢?让吴三桂来见我!”
“陛下!”李自成只听见一个女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一凛。
这个声音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忘记的。
回过头来,便见一个高大的女子走了过来,抓起他的肩膀猛摇了一下:“陛下!醒来!你怎么还不醒来!”
“呵呵,是桂英啊。”李自成醉醺醺地说到,跄跄踉踉地要去扶她,却扶了个空,抱着柱子坐了下去。
高桂英挥了挥手,示意其它人都退下。
所有人都离开之后,高桂英便端起宫女留下来的一盆清水,哗地一声,扑在了李自成的脸上。
然后一把夺过李自成手中的酒壶,狠狠地砸在地上。
“喝喝喝,就知道喝!山海关大败,所有人都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你还要糊涂到什么时候?”
被一盆凉水迎头浇下,李自成打了个冷颤。顿时便醒了几分,虽然脑子还是肿胀得厉害,但是终究恢复了正常思考。
他愣愣地看着高桂英,惨笑了一声。
“桂英啊,没了……没了啊……”,说完这句话,他转过身来,靠在柱子上大哭了起来。“老营三万人马……一朝丧尽……大顺根基,毁于一旦……全都没了啊……”
高桂英叹了口气,和他并肩坐了下来。
也不管他是否有在听,只认真说到:“陛下,当年从商洛山中,我们只逃出来十七人,可是你看看现在,咱们拥兵百万,天下归心。现在的情况,难道比那时候还要糟吗?”
“你不懂,桂英。”李自成惨然说到:“那时候咱们虽然只逃出来十七骑,可是河南、山西到处都是咱们的兄弟。咱们只要振臂一呼,转眼就又能聚起几万人马。可是,现在不同了……”
“有什么不同?”高桂英说到:“刘宗敏、李过、袁宗第这些骁将还在,京师的粮食够咱们吃上好几年都不会缺,从各处而来的勤王之师不日就可抵达,而且北京的城墙那么高那么厚……”
这些道理高桂英并不是乱说。
此时大顺的情况比之大明还要好得多。
李自成惨笑了一声,然后摇了摇头。问到:“可是谁替我们去打仗?这满城的百姓,现在一个个恨不得食我之肉、饮我之血!哪里还能放心让他们上城墙?京师定然是守不住了!”
“那咱们至少还可以退回西京啊!”高桂英说到:“关中险固,物资丰饶,自古乃是帝王之资,咱们未尝不能卷土重来,收拾河山!”
“收拾不起来了,唉!”李自成一声长叹,说到:“你看这被你摔碎的酒壶,还能再收拾得起来吗?碎了就是碎了……也没时间收拾了,没有机会了……”
“难道你做了陛下,就不能再做回闯王了吗?”高桂英耐心劝说到:“这天下糜烂了数十年,人心在我大顺啊,陛下!你还记得咱们刚入京时,家家户户都在欢呼雀跃吗?陛下,百姓是站在咱们这一边的!”
李自成陷入了短暂的遐思,想起当日从承天门入京时,满城欢呼的景象,他也忍不住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
但那笑容一转即逝。
“桂英,实话和你说吧。”李自成又长吁了一声,说到:“若是咱们还没有进过北京,将士们还没有看过这花花世界,别说山海关一败,便是又来一次商洛山之败,我也不怕。就像你说的那样,咱们大不了丢了京师,不要这山西,连太原和山东都可以送出去,只要咱们退守黄河,守住西京不是难事。可是啊,桂英……”
高桂英没有说话,但是他已经明白了什么。
她头上的金步摇,腰上的玉珏,身上的绸缎……这些东西,自她入京以后,便再也舍不得摘下来了。
她是如此,更别说其它人了。
以前的时候,大家都是两个肩膀一个脑袋,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可是现在不同了。
就像那些大明的军士一般,家里两三所宅子,七八房姬妾,每年白花花的银子从手上流过,谁还愿意提起刀来和别人拼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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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英啊,你看过牛丞相的轿夫吗?穿绸缎的!你见过袁宗第的佩剑吗?镶金的……”
李自成喃喃地说着,将那些老兄弟一个一个地说来,竟没有一个不堕落的。“你说,大顺……和大明有什么不同?还如何收拾?啊?”
却见高桂英将头上的金冠摘了下来,将腰上的玉珏取了下来,连身上的衣服都一件一件解了下来,扔在地上。
“陛下!闯王!”高桂英狠狠地说到:“我高桂英贪慕金银,可这些金银是我一刀一剑打出来的,我自认拿得光明磊落。如果这些东西,让闯王觉得我就沉沦了,让闯王觉得我高桂英不再是以前那个人了,那我就将它们都还回去吧!我宁愿什么都不要,什么都没有!我只要看见以前那个闯王!我要看见以前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浑小子!我要看见以前那个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李鸿基!我要看见以前那个浑身血葫芦似的还要疯狂GAN我的李自成……”
高桂英的身体就那样袒露在李自成的面前。
那是一具粗粝、暗黄,伤痕累累的身体。其中最大的一处刀疤,从她的左肩头一直劈到了她的右乳。
李自成一下子怔住了。
“我什么都可以不要!”高桂英说到:“当初我们就是这样一无所有地被赶出的甘州,大不了我们又重来一次!这世道,不就是比谁更狠吗?建虏吃过的苦我也吃的,建虏喝过的雪我也喝的,凭什么咱们就要输给他?”
看着高桂英遍体鳞伤地袒露在自己面前,李自成蓦然惊醒了。
一拳擂在廊柱上,将双人合抱粗的廊柱给锤得嗡嗡作响。
解下身上衣服扔给高桂英,跳下平台,朝身后大声说到:“我去前方杀敌去了,替我遮护好后路!”
第十六章 吃着火锅唱着歌
4月29日,李自成于武英殿登基。
翌日,率军出城,往山西、河南分两路撤退。临行之日,杀吴三桂一家大小34口,曝尸屋顶之上,意为死无葬身之地!
前明太子、永王、定王,以及一干勋贵皇亲,皆被屠戮殆尽!
又在城内放了一把大火,尤其是内城三大殿,付之一炬!
能带走一律带走,带不走的也不能便宜了建虏!
昨日还满城欢庆的北京城,今日却又成了人间地狱。
……
这一日,晴。
济南府往北80里处有一条土河,土河绕过禹城,在城南堆积出一处三角洲。
此时禹城已经破败,城中只有野狗狐鼠成群。
从北边的方向上来了一队人马。流民不像流民,军队不似军队。
说他们像流民吧,可先头那几个军爷却都背着火铳,一身衣服整整齐齐,那料子一看就是苏州的机器才能做出来的好货。
可要说他们像军队吧,那队伍后面跟着一群乌泱泱的扶老携幼的人群,分明是再清楚不过的流民。
而且他们还有马,虽然拉着车,但是那马一看就是战马,可比普通的马大多了。
这一幕倒把出来踏春的郭庆给看迷惑了,骑在枣红小马上,伫立在小山头,远远地看着就再也挪不开眼睛。
“小姐,咱们快走吧!”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卒牵着一匹老马,手里提着一根六尺长的短矛,走了上来。
老卒爱惜马力,能自己走路的时候绝不骑马,这一路行来,碰上溪涧乱石等易伤马蹄的坏路,老卒甚至会托着马前行。反正是千万不能委屈了这一匹老家伙。
“铁叔,让我再看一会儿吧!”女子撒着娇说到:“你看他们的衣服,好有趣啊!后颈上还挂着个帽子,毛绒绒的,一看就很暖和。”
“嗯。”被叫做铁叔的老卒自从发现那一只队伍之后,眉头就没有舒展过。“小姐,咱们出来这么久了,该回去了!”
“才一会儿好不好?哪里有很久!”女子说到。她才不想回去呢,整个济南城都是臭烘烘的,有那些大顺的士兵在城里,她就不想回去。
老卒的目光却和少女不同。
他活了大半辈子了,见识和眼光都不是一个养在深闺的小女子能比的。
小姑娘只看见了别人的衣服好看,只看见了那些背火铳的的汉子一个个都很神气。
可是在老卒的眼中,更可怕的是,那些人的衣服,无论颜色和款式都是一样;那些人背上的火铳,无论长短还是粗细都是一样的;那些人看似行走得漫不经心,可是一个个混不吝的神情,那都是一样的。
这是一只成建制的队伍!
放在大明朝时候,非得是一镇总兵或者边省督师才养得起这样的一只卫队。
“铁叔,你以前见过这样的队伍吗?毛绒绒的啊!”枣红小马背上的小姑娘问到。
“见过。”老卒回答到。
“哇,铁叔你好厉害!”小姑娘羡慕地说到:“是在哪里呢?他们也有这么好看吗?”
“那还是在宁远的时候,”老卒的声音如同白开水一般平淡,“那些建虏披着厚厚的黑熊皮,从雪地里冒出来,一下子就将我们的战马都吓坏了。”
“是吗?”小姑娘看了看眼前这一匹老态龙钟的老马,“它也被吓坏了吗?”
“呵呵,它可没被吓坏!”老卒笑着说到:“我这老伙计厉害着呢!他驮着我连续走了三天三夜,在山林子和那些黑熊一般的建虏捉迷藏,最后建虏都退了,我们才回到了山海关。”
为什么是回山海关而不是回宁远?
小姑娘没有问,她还太小了,想不到那么多。
但是老卒的心里,却早已经悄悄地千疮百孔了。
因为宁远丢了,他回不去了。
“他们在吃什么啊?好香啊!”小姑娘说到。
她在小山丘上远远地看了好久了,那一群人马就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停了下来。
他们围成一团,隔得太远了小姑娘看得不太清楚,但好像是那个军士将手伸入一堆干草里,干草就燃了起来。她确认对方没有用燧石或者其它什么的,反正火就那样升了起来,实在是太神奇了。
更神奇的还在后面呢!
他们将一个铁锅挂在火堆上,往铁锅里加了水,再将肉啊菜啊这些统统都倒在里面,然后那个点火的军士又拿出一个红色的口袋,往热锅里添加了些什么东西。
香味顿时便飘了起来,连小姑娘都忍不住咽了好几口口水。
“铁叔,你说他们吃的是什么啊?”小姑娘问。
“不知道。”老卒说到。“小姐,我们快回去吧!要是回去得晚了,将军可就生气了!”
“不行,我要去看看!”小拨转枣红小马的马头,便往山丘下跑了过去。
老卒一把想要牵住小马的缰绳,但是没有牵到,只好一翻身上了那匹他从来不舍得骑的老马,紧跟着追了上去。
顺便往背上插了根小旗,好让暗处的人提高警惕。
……
“要不要来点酱料?”徐胜问朱由检。
“嘶!”朱由检吃得满头冒汗,一个劲地摇头。“不要了不要了,我感觉我都快要冒烟了!”
“哈哈!没有酱料的火锅是没有灵魂的,你不懂。”徐胜一边说,一边拿着木棍在锅里挑挑拣拣地翻找着。
进入济南府之后,天气便渐渐的晴朗了起来。
这已经是徐胜自上次白洋淀之后,又一次穿越过来了。
这一次,终于没有了迫在眉睫的生存压力,让他可以从容布置了。他除了为这只队伍再次补充了子弹,又为孙锵重新搞了一挺重机枪之外,还为大家带来了各种各样的新鲜玩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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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号称可以隔着三千米通话的步话机。不过由于电磁环境的不同,这玩意儿一说话就是‘滋滋滋’的声音,最后只能成为了摆设。
还有人手一个的望远镜!
以及工兵最强装备——工兵铲!
还有专家组强力推荐的最强战斗力——红薯!这玩意烤着吃那是真的香啊!
但最受欢迎的还是徐胜扔了一把子弹减轻负载后,偷偷塞进去的几包火锅底料!
新鲜的狗肉,剥皮洗净切成块,用盐和大料腌制半个小时,放在开水里一滚,放入葱段和香菜一激,那味道,简直不摆了!
“去,叫何老板也过来尝尝!”朱由检满脸红光地说到。
何老板是后面那一群流民的首领。
白洋淀一战之后,朱由检最终还是从死人堆里搜罗出七八十人来,这些人都是些精壮男子,一口食物下肚,便都又活了过来。醒来之后,这些人说什么也不再离开了,非要跟在队伍的后面。沿途几百里的路走下来,又陆陆续续加入了一些流民,到现在,这一群流民队伍已经高达千人了。
何老板就是在某一天,从他们之中脱颖而出,自然而然地成为了他们的首领。
……
徐胜用手中的木棍敲了敲铁锅,对那个七八岁的小姑娘说:“来,叫声叔叔,叔叔给你肉吃!”
那个小姑娘自出现在山丘上的时候,所有人便都注意到她了。
在这样破烂的世道,一个小姑娘能够骑着马儿在外面瞎晃悠,只能说明一件事情:来头不小!
并且不是一般的‘不小’,而是一亮出招牌所有人都得让路那种‘不小’!
第十七章 老卒奇遇记
“我只闻闻,我不吃!”小姑娘将手往身后一背,坚定地说到。
徐胜一愣。
好吧,自己只是开个玩笑而已。
“算了算了,不叫叔叔也行。来吃吧!”
徐胜用木棍穿起一团肉,递了过去。那小女孩反而后退了一步,说到:“我不能吃。”
“为什么?”
“我怕有毒。”小姑娘说到。“阿爹说,在外面不能吃别人给的东西。”
“哈哈,那行!你闻吧!”徐胜笑了一下。
在他们对话的时候,那位头发花白的老卒始终将短矛提在手上,以他所处的距离,他胯下那匹老马一个冲刺就能赶到,他手中的短矛一个投掷也能飞到。
……
以老卒的眼光看来,这一处营地的选择颇有些讲究。
三面环水,只一面朝向陆地。
即便是朝向陆地的那一面,现在也被一群流民垒起了一个一人高的土垒,又在土垒前面挖了些深坑,撒了些铁蒺藜。
流民们干活很卖力,完全不是老卒以往所见到的那种磨磨蹭蹭地干法。那种架势,只有老农在耕作自己家的土地的时候才会有。
土垒上面,一个三条腿的架子上面,搭着一根长长的枪管,枪管的屁股后面,又是一条金黄色的皮带,一直拖到旁边的木箱子里。
看起来像是大炮,却比大炮要小得多。
也有点像火铳,又比火铳要大多了。
难道他们就想靠这个奇怪的玩意儿守住阵地吗?
老卒在心底发出了一声嗤笑。
他们没有见过建虏人的骑兵,自己可是见过的。建虏人的骑术也都很精湛,他们甚至能将自己藏在马肚子下面,等到冲到面前了,才翻身上马给你劈头来上一刀。
像这种壕沟和铁蒺藜,也就挡得住那种练了三天骑马就上战场的新兵罢了。
他还没有意识到,在他的心中,已经将这一行人的对手提高到了建虏骑兵这个高度了。
……
小姑娘终究还是没有抵抗住美食的诱惑,自我安慰地说了一声:“我只吃一点点!”
然后两三口便将木棍上的食物给吞下了肚子去。
她的眼睛里顿时发出光来,一边嘶啦嘶啦地吧唧着嘴,一边拿着木棍在锅里戳戳戳,一点儿不把自己当外人。
“真好吃!”小姑娘一边吃一边赞到。
徐胜等诸人都有意无意地将大锅里的肉食往她的面前堆,好让她能更容易地戳到肉块。
“这是什么啊?真好吃!”小姑娘问到。
“狗肉啊!”徐胜回答到。
“狗……肉?”小姑娘手里拿着木棍,呆住了!
小姑娘望了望徐胜,又望了望身后的铁叔,一张嘴就哭了起来。
“狗狗那么可爱,为什么要吃它啊?“
“因为好吃啊!”徐胜回答到。
……
老卒听见小姑娘的哭声,一惊,随即便又放下心来。
只见她一边哭一边往嘴里塞着肉块,那动作比所有人都快。
这一群人应该并不坏,老卒想。
自家小姐还太小了,她还不知道食物的可贵。在这年头,能够邀请别人吃一顿肉,那真是得感情好才行。
她还是一个把狗子叫做‘狗狗’的年纪,等她再长大一些,她就会知道,只要能够活下去,人们是什么都可以吃的。
说起吃狗肉,老卒也有自己的看法。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一黑二花三黄四白……?
老卒遐想了一会儿,便看见三个士兵飞快地跑了起来,他们跑到队伍后面的马车上,一个人从马车上抱下一块白布,一个人手里拖着两根竹竿,还有一个抱着一个黑色的盒子。
他们将白布挂在两根竹竿上,看起来白布有些透光,于是他们又往白布后面挂了一层黑布。
在他们忙这些的时候,早已经有另外一个士兵搬了一张桌子过来,放在离白布两三米远的地方。等到那个抱着黑色盒子的士兵过来的时候,这家伙还屁颠屁颠地吹了一下桌面。
整个营地的人都好像一下子兴奋了起来。连那些还在挖壕沟的人都忍不住加快了速度。
流民队伍里有些人已经端着饭碗朝这边跑了过来。
老卒觉得有些奇怪,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唯一让他欣慰的是,周围负责警戒的士兵都没有动作,那个坐在奇怪火铳后面的汉子,更是连头都没有回一下。只有他们才看起来像是正常人。
然后,老卒便看见那一块白布亮了起来。
人们纷纷在呵斥身边的人:“开始了,别吵!”“再吵就不让你看了!”
老卒有些好奇,不自觉地驱马靠近了些,远远地看着。
突然屏幕上便出现了战火连天的情景,一会儿是士兵们抬着云梯开始攻城,一会儿是一位大将拖着大刀在马上疾驰……
一只箭从里面射了出来,把老卒吓得头一偏,才发现原来那是个假的!
这是什么东西?
里面的小人是怎么回事?他们是怎么跑到白布里面去的?他们为什么在里面打仗?
老卒惊呆了!
战争的画面持续了一会儿,便见那一块白布上又变成了滚滚的江水,红色的“三国演义”四个大字从江水中冒了出来!
老卒忍不住踩着马镫站了起来!
这不正是最近正流行的话本吗?老卒自己得闲的时候,都会去茶馆里听上一段……
老卒又靠近了些,才听见那画面上似乎还有声音传来。
仔细辨认了一番,原来是有个人在唱歌:“滚滚长江东逝水……”
一个长胡子穿着红色衣裳的老汉从江水上飘了过来,只有上半截身子,头顶上还顶着“刘备”两个小字!
老卒一愣。
这人他认识啊!
三国演义里,蜀国的开国皇帝啊!
老卒这么一惊一乍地看下去,一会儿咬牙切齿,一会儿又扼腕叹息……短短的半个时辰里,只感觉自己荡气回肠了好几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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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可比听别人说书过瘾多了!
等到又听见“滚滚长江东逝水……”的时候,这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下了马来,和这些人挤在了一起。
自己蹲在地上,那个压在自己头顶的汉子,双肘压得自己肩膀生疼!
……
“怎么就没有了?不过瘾啊!”
“再放一个再放一个!”
“对对对!放个昨天那种少电影,龙泽和罗拉演的那个!”
老卒也期待地看着那个坐在黑盒子旁边的年轻人,有些期待别人口中说的那个少电影。不过他希望的还是能继续看第二集……
那个年轻人佯怒着说到:“去去去!说好每天一集就是一集,看多了对身体不好!”
年轻人和大家调笑了几句,最后还是将那个黑盒子收了起来,说是真不能多放,主要原因是费电!
呵呵,难道那个黑盒子里面装着电母?
老卒找到自己家的小姐,她手里还抓着一块黑色的小球,一口一口地舔着。“铁叔,是这个叔叔给我的,好甜啊!”
老卒便看见一个颌下白须萧然的男子,对着自己笑了笑,说到:“你回去问问郭升,要不要来见我?”
第十八章 分歧
郭升,原明朝柳沟副将。
在崇祯十七年,大明的纸面实力还相当强劲。无论是李自成还是多尔衮,其实都还没有做好大明这具庞然大物会轰然倒下的准备。
在大明朝廷的手中,光是在北直隶周围,账面上便有高达80万兵马。
其中,代州周遇吉、大同姜瓖、居庸关唐通、山海关吴三桂、以及柳沟郭升这几大总兵,各个都号称拥兵十万,实力强劲。至少在向朝廷要饷的时候,他们个个都是兵强马壮的。
年初,就在李自成兵迫居庸关的时候,崇祯欲调吴三桂率关宁军进京,吴三桂一开口便要一百万两饷银,还不还价,说是他麾下十万将士,一条命难道只值十两银子吗?
崇祯一想,这价格确实也不贵,可是自己没钱啊!
算了,幸好朕还有唐通……
时间一转眼过了几个月,朱由检一想起唐通来,就会忍不住咬牙切齿。“妈的,朕的队伍里怎么会有个唐通!”
……
寒蛩不住鸣,惊回千里梦,已三更。
朱由检披上衣服,走出帐外,看见河边坐着一个熟悉的人影,便亲自温了一壶酒,带着走了过去。
“徐先生,睡不着吗?”
“嗯,现在睡眠有些颠倒,总在倒时差。”徐胜说到。
“呵呵,”朱由检笑了一下,递过酒壶去。“我知道你不喜欢喝酒,暖暖手吧。”
徐胜接过来,将那只酒壶握在手里。
穿越这种事情,一开始的时候他是兴奋的,可是多来上几次,新鲜感就过去了。
特别是每次来到明朝的时候,总是会遇见些令人撕心裂肺的事情;而每次回去,又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这种感觉太撕裂了。
他现在的生活就像是一幅画,左边是山河破碎的灰败,右边是河山无恙的彩色。它们本不该是一起的,但是偏偏同时出现在了他的身上。
“朕原本以为,这一次南逃之路,会艰辛无比,可是万万没有料到,竟是这样清闲。”朱由检说到:“多亏了徐先生你啊!”
朱由检的语气带着讨好。
徐胜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徐先生可曾婚配?”朱由检问到。
“没有。”
朱由检面色一喜,随即又一沉。良久之后,却是叹了一口气,说到:“可惜长平和昭仁两位公主,都已经不在了……”
说罢,他便自己捂着双颊,久久不语。
徐胜忍了又忍,终究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都说虎毒不食子,陛下,我怎么也想不明白,当日……你怎么下得去手啊?”徐胜说到。
朱由检依然沉默不语,过了一阵子,才说到:“徐先生,你知道靖康之后,柔福帝姬的下落吗?”
徐胜心中一寒,顿时无言以对。
柔福帝姬为宋徽宗赵佶第二十一女,靖康之变时,年仅十七岁,正值花样年华,温婉美好,深得宫中喜爱。
不料造化弄人,金军南下。宫室三千多人悉数被俘,连二帝都不能幸免,又何况她一个小小的帝姬!
这些北上的所有宋室女性,不管是皇后、妃嫔、帝姬、宗姬、族姬、王妃、宫女、民女,还是宋徽宗的儿媳、孙媳、孙女等,最后都被分配给了金朝的皇帝、皇子、军官、臣民等。
柔福帝姬被完颜吴乞买纳入宫中,不久则厌之,充入浣衣局。连同一起的还有诸皇后、皇妃等。
又二年后,左丞相完颜宗贤纳之,不久即弃,赏给一个名叫徐还的汉人。
其后的故事多有不详,有言其南归逃回,又有言其早已死于北地,众说纷纭。
但不管怎样说,这样经历,对于一位出生宫苑的帝姬来说,简直是惨不忍睹,难以述诸笔端。
甲申年的长平公主,时年15岁,豆蔻初成,恰与柔福帝姬相似。
昭仁公主不过5岁,于此乱世之中,女儿之身,便连成为傀儡的价值都没有。若真任其流落江湖,白洋淀上那个小女孩,或许她也可以姓‘朱’!
“终究是……太残忍了些!”徐胜最后也只能慨叹了一句。
只能说,不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
“徐先生,今日擅自联系郭升,是我不对。”朱由检突然说到。
徐胜扭过头来看着他,微带不满地说到:“我就不明白了,我们现在火力强大,一路平推就可以走到南京。你为什么非要横生枝节,与那郭升打什么交道?”
白天的时候,那个小姑娘刚一来到众人的身后,所有人便都看到了她腰带上那个刺绣的“郭”字。
在济南府地面上,一个小姑娘敢带着一个老卒就大摇大摆地到处晃悠,并且还姓郭,这个小姑娘的身份也就不言而喻了。
在吃完一顿火锅,朱由检又送给她一块巧克力糖之后,更是连她家小姨娘突然爱吃酸这种事情都套了出来。
也就是在那一瞬间,朱由检向那位老卒问出了那句话:“你回去问问郭升,要不要来见我?”
当时那老卒一愣,问到:“请问阁下是?”
朱由检看了一下徐胜的面色,尴尬地一笑掩饰了过去。抛下老卒,转身离开了。
虽然徐胜当时什么都没有说,但是朱由检知道,徐先生大概是有些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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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先生还记得白洋淀的那个小女孩吗?“朱由检说到。
徐胜皱起了眉头。
“今天看到那位郭家女儿的时候,我又想起她来了。”朱由检说到。“从白洋淀离开之后,这一路都风平浪静。可是每个深夜的时候,我就都会醒来。有时候会想起她,有时候会想起我自己的女儿。至少,媺娖不用再受这样的苦了。”
朱由检自顾自地继续说到:“一路平推回南京,自然是好的。可是,徐先生,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北伐?一个月,还是两个月?”
“接下来,豪格就会拿下济南了,是吧?”
“然后,便是扬州、嘉定……当然,因为有徐先生的原因,建虏大概过不了长江。可是,没有了扬州十日,会不会多一个济南十日?没有了嘉定三屠,会不会多一个大同三屠?”
“白洋淀的小女孩,本该和郭升的女儿一样,无忧无虑,自由自在地生活。”
朱由检的语气越来越低沉,最后说到:“……徐先生终究是后世人,难以体会这锥心之痛。可是,在看到郭氏女的时候,朕真的忍不住了!”
“朕就想见见郭升,朕就想求求他,能不能将建虏挡一阵子?哪怕几个月也行,不要退得那么快……”
“朕不想一路横推回南京,却在身后留下一个千疮百孔的大明!”
“徐先生,异地而处,在你所在的时空,对于南京之事,能忍吗?”
第十九章 搞一把大的
能忍吗?
徐胜一听这话就想打人,不过看在朱由检好歹是个皇帝的份上,只骂了他一句,“滚!”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此时的某个国家还被叫做倭寇,信长的野望最后望了个寂寞,丰臣秀吉为他人绣了嫁衣裳,德川家光垂垂老矣,“闭关锁国”比明朝还要彻底。
如此说来——
徐胜的眼睛一亮,手指朝天一指,说到:“明年的这个时候,我要站在江户的土地上,迎着樱花舞剑,你信不信?”
终究后世子孙迟迟报不了仇,还是得靠老祖宗的!
“明年的这个时候,朕要在辽阳的行宫里,看布木布泰给朕跳舞,你信不信?”朱由检回应到。
徐胜大笑了起来,一把抓住朱由检的手,说到:“行,那咱们好好来筹划一下!我知道你想搞事,你咽不下这口气,我也咽不下!既然要搞,咱就搞一把大的!”
朱由检也笑了起来,一扫先前的满脸阴霾,说到:“朕能遇到徐先生,是千古未有的大造化。若只是要做个光武或者高宗,朕自忖不难。但若仅仅如此,岂不辜负了先生穿越一回?”
“对对对,起码也得是秦皇汉武这一级别的才行!”徐胜说到。
“俱往矣!俱往矣啊!”朱由检大笑着说到。
……
两人回到营帐里,摊开一副徐胜带来的古地图,点上火把。
“这里是京师!”徐胜放了一面小旗在北直隶的地图上,然后用红色记号笔往南边画了一条线,继续说到,“4月29日李自成在紫禁城称帝,次日带兵出走,沿着这里离开……”
“5月1日,多尔衮到达通州。5月2日,京师官员自备辇车香案,百姓夹道欢呼,迎接多尔衮入城!”
“就在多尔衮入城的同日,吴三桂马不停蹄南下追杀李自成。先后于5月2日和5月3日,于保定和定州击溃顺军断后人马,顺军前营制将军谷可成于此地战死!”
“多尔衮入城之后,清军分三路南下,西路由完颜叶臣率领,经大同直扑太原,大同总兵姜瓖杀掉防御使张天琳,率部投降!”
“中路由吴三桂率领,紧盯李自成主力死追,今天是5月4日,料想已经到了真定!即将于明日展开决战!”
“东路豪格经河间府,意欲直入济南,最迟三天后即将抵达!”
在桌面这一副地图上,被徐胜用绿色记号笔画了三条大大的箭头,并在旁边标注了日期以及清军领军将领,还有人数多寡。
其中,太原、真定和济南三个城市,被画上了两把交叉的刀剑,表示此处将有大战。
就在徐胜说话的时候,王承恩、候恂、孙铿等一干人也来到了帐中。
原来今夜不能入睡的,除了徐胜和朱由检之外,还有这么多人。
“你们怎么都来了?”徐胜停了下来,接过王承恩递过来的热水,喝了一口,问到。
“自京师出来之后,夜间就特别容易惊醒!”候恂笑着说到:“不止是我们,现在咱们这营地里,恐怕有一大半人都是睁开眼睛躺着呢!”
徐胜自失一笑。
那种神经大条的老兵终究还是少数,战争对于人类的创伤,绝大多数人都无法自行愈合。这与个人实力无关,强如燕人张翼德,睡觉也经常睁着眼睛!
区别只在于,有些人能忍住伤痛继续前行,有些人忍不住,便在原地踟蹰,自暴自弃。
“继续说,继续说!”朱由检示意其它人别吵,听徐胜继续说下去。
徐胜便咳了一下嗓子,继续说了下去。
“李自成不愧为积年老匪,在这仓促亡命之时,布置下了三道防线!”
“第一道,以姜瓖、张天琳、马重僖,刘忠为第一梯队,沿太行山布防!”徐胜手中已经换上了红色记号笔,随着他的指指点点,地图上出现了一条红线,将大同、井迳连接了起来,从地图上看,可以很明显地发现,太行山被拦腰截断。李自成的意图是依托太行山做初步防御。
“第二道,以唐通、陈永福、袁忠第、刘体纯为主,把守太原、平阳以及保德府,意图扼守入陕要道。但是命令发布得有些仓促,此时这些人还没有就位,陈永福需要到6月才能赶到太原!”
徐胜又画了一条红线,示意为李自成的第二条防线。
“第三道,却是暗藏杀机。表面上看,他的布防在潼关,沿黄河一线!此时别人尚不知晓道但是我知道,他藏了重兵在恒曲!”
恒曲,不过地图上一个微不足道的小点。徐胜在上面用红色记号笔画了一个星号,介于入陕门户潼关和怀庆府之间。
这样一看就很直观了,只要清军继续追击,到了潼关之下,必将腹背受敌。
如果说第一道防线和第二道防线还算是中规中矩,那么第三道防线已经完全体现出了李自成的老辣。
按照后世的记载,清军自入关之后,势如破竹,难逢敌手。就在多尔衮入城稍作整顿之后,便令阿济格和多铎分兵两路再次南下,意欲同时平灭大顺和南明。
结果被李自成来了个绝地反击,大兵从恒曲突兀杀出,攻破怀庆,清廷大震。
原本欲直下扬州的多铎,不得不赶紧转变方向,与阿济格部合力先攻西安。
若非如此,南明弘光朝廷早在在1644年的10月便该完蛋了!
但这样的部署,在此时此刻,却是无人能够看破的。
若非徐胜来自400年后,也恐怕和其它所有人一样,以为李自成已经昏头昏脑,只能顾头不顾腚地亡命狂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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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可惜……”徐胜拿出青色的笔来,在地图上将几个人名画上了圈。一边手上画,一边口中说到:“李自成千算万算,还是错算了人心!他算不准姜瓖和唐通会再次投降,导致他的第一和第二道防线形同虚设。他也没算到刘忠会弃关逃跑,陈德、董学礼会直接带队叛变,导致太原腹背受敌!”
随着徐胜手上的几个圆圈一画,整个山西,已尽是青色。潼关门户大开。
……
经过徐胜一番讲解,1644年的清、顺、明三国局势图已经分明了。
不知不觉便已到了天亮。徐胜犹自兴奋不已。
自穿越以来,他还从来没有这么兴奋过。
天下大势,即将在他的手中改变!
搞一把大的,所有人都得给老子动起来!
“刘永灵,你也曾是个童生,我刚才说的这些,你都记住了吗?”徐胜问营帐内一个干瘦的士兵。
就在王承恩进来后不久,也有几个机灵的士兵睡不着,挤进了大帐内来。
“记住了!”刘永灵大吼了一声。
他虽然是个童生,可是性子粗鲁又毛躁,难怪始终考不上秀才!
“那好,你带着这幅地图,去找李自成!”徐胜将地图卷起来,递给他。
本来想送一本《李自成》给他的,想一想还是算了,交情没到那份上。
而且,这本书都是写的人家的高光时刻,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已经没什么可写的了。即便有几句,那也是打脸的话,搞不好就弄得反目成仇了。
至于李自成信不信的问题——徐胜觉得,李自成又不是朱由检,什么该信什么不该信,他这种人,不需要别人指手画脚。
“薛真,你去山西找大昌商会,找一个名叫赵贵的公子哥儿,替我带一句话给他,就说我有货,问他有没有银子!”徐胜说到。
薛真是一个独臂的汉子,闻声眼睛一亮,应了下来。也不多问,他知道自己的职责就是负责带话。
还有几个没揽到差使的汉子,此时也是跃跃欲试。
却在此时,听见帐外传来一声枪响!
“砰!”
第二十章 惊变
众人一涌而出,只见得河滩上朝向陆地的方向,有一只百多骑的骑队,正黑压压地逼了过来。
先前那一声枪响,正是岗哨发出的警告。
等到那骑队真正开始提速压过来的时候,土垒后的士兵也是毫不客气地往骑兵的脚下射了一梭子弹,压住阵脚。
对方既然不好好说话,大家也就没有好好说话的必要。
神机营的士兵们现在一个个就是这样骄狂!
朱由检看在心里,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他还记得从京师逃出来时,曾在广宁门的豁口里遇见过一位与玉皇大帝同姓的将军,那骄狂放纵,为朱由检生平仅见。
可同样是骄狂,前者令人喜爱,后者令人生厌。
还真是怪哉!
……
骑队停了下来,但是有三骑在停留了一下之后,却是又硬顶着从队伍里冲了出来。
徐胜此时已经奔到了土垒前方,料定对方应是有话要说,示意先不用开火。
机枪手孙铿也已经就位,反正不怕对方耍什么花样。
那三骑一直奔到土垒前方,为首骑士手中举着马鞭,对着土垒高喊到:“给你们一柱香时间缴械投降!不然,我大军将踏碎你们的营寨,你们个个都将死无全尸!”
“我呸!”土垒后一个老兵一口唾沫砸了出去,“我去你姥姥!若不是看你是个生瓜蛋子,老子一枪开了你的瓢,看看里面的瓤是红还是白!”
“没毛的瓜娃子,也敢来恫吓你家爷爷!有本事你把自己G8搓圆把自己顶起来,老子就服你!”
老兵们骂人的本事,比他们武艺高多了。
也就大明的武举不考骂人的本事,不然这些人个个都是状元之才。
徐胜从土垒后探出头看去,那三名骑士神色都甚是悲愤,大有一言不合便同归于尽的架势。
于是便高声问道:“你TM谁啊?还敢来踏老子的营盘?”
那人被兜头一阵臭骂给骂急了眼,驱着胯下战马踩着铁蒺藜来到土垒前,拿着鞭子往土垒上胡乱一抽,打出一阵尘土来。“找死不看地方的玩意儿!”
土垒也就一人高,那人骑在马上,隐隐便有了居高临下的气势。
不过他想要驱马跳过来也是绝无可能,除非是那种辽东大马,加速冲刺之后方才有可能。
但要真是辽东大马,也就一梭子弹的事儿!
“你可知小爷是谁?”那人倨傲地说到。
“谁?”徐胜问到。
那人冷哼了一声,说到:“大顺权将军,山东节度使……”,那人睥睨了一眼徐胜,继续说到:“……是我爹!”
徐胜差点笑了起来。“哈,吓我一跳,我还以为这大顺权将军就是你呢!”
“少他妈废话!”那人说到:“老老实实地把我妹子和我家奴交出来,不然,老子让你尝尝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你妹子又是谁?”朱由检站在旁边问了一句。
“你他妈少插嘴!”那人不屑地瞪了朱由检一眼,说到。
“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徐胜缓和了语气,问到。
自李自成拿下北京之后,北直隶周围也是树倒猢狲散,诺大的大明军,顷刻间就烟流云散了。
山东总兵刘泽清,早在3月份就上奏说自己从马背上摔下来受伤了,勤不了王,还厚着脸皮拿了朝廷40两银子的抚恤,薅走了朱由检最后一根羊毛。
登莱总兵陈洪范也跑了,回南京对朝中大臣说,我在满清那边有熟人,可以帮忙和谈。弘光帝很高兴,催他赶紧谈赶紧谈。于是这厮又跑到北京,对多尔衮说,我在南京那边有熟人……
其它的县令巡抚之类的,更是跑的跑降的降,山东境内,一夜之间就归顺了。
唯一还坚持没有投降的,便是前大明柳沟副将,郭升!
不过他也没拗几天,独木难支,也只好降了。李自成对他的投降很看重,亲口封他做了权将军,节度山东!
依大顺的官制,这妥妥的封疆大吏了。
依照后世描述,此人之后便再没有投降过。一直在山东打游击,即便是在大顺军从山西溃败之后,他已是孤立无援,依然带领着自己数千人马,在山东境内做困兽之斗。
其后有传言说他死了;
也有人说他没死,后来去了夔东,一直坚持抗清直到康熙年间。早些年夔东有李来亨部下阵亡将士石碑出土,其上有郭升这个名字。
但无论如何,郭升此人,到底还算是个有节操的了。
不干净,但也不脏。属于那种面包掉在了地上,但是捡起来还是可以吃的。
明末乱世,要求不要太高。
真正像史可法这种,横竖大不了一死的人,其实吧……
青史之上,无他会少三分颜色;庙堂之中,有此一人便多!
朱由检之前对于自己手底下的人,还颇有洁癖。不过到了现在,他的脑袋终于也转过弯来了:
李自成都能用明臣,为何自己用不得顺臣?
之所以如此,实在是没有办法。
遍观一部晚明史,真正出彩的人物不是清臣便是贼寇,要真靠大明的这些‘干净’货色,他琢磨来琢磨去,觉得所谓的‘科技’还没有强大到这种地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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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要把那挺重机枪交给马士英吗?还是将来让何腾蛟来执掌神机营?陈明遇能做得来工部尚书……靠谱吗?
所以,昨夜和徐胜谈开之后,两人已经定下了方略:要在山东锲下一根钉子!
这根钉子,最好的选择便是郭升!
……
“误会?误会尼玛呢!”那少爷一马鞭抽在垒土上,狠狠地说到:“一刻钟已经过去一半了,别以为老子在和你开玩笑,再不交人出来,你们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得死!”
少爷一努嘴,徐胜便瞧见不远处的山丘上,一尊炮台已经架了起来。
“让你爹出来说话!”朱由检阴沉着脸喊到。
“你TM不多嘴会死啊?”那少爷一马鞭呼了过去,抽在朱由检面前的垒土上,又是一阵烟尘,声势挺大!
“你们是不是以为这么多铳对着小爷,小爷就怕了?小爷今天就告诉你,能让小爷怕的人,还TM没有生出来!”那公子狠狠地说到。
“我们没有扣留你的妹子和家奴!”徐胜说到。
“你以为老子会信吗?”那少爷说到:“老子的人昨天亲眼看见,她们进了你们的营地,之后就再也没有出来!”
第二十一章 你得学会好好说话
“你来和他说!”徐胜看着朱由检,向土垒外这个愣小子偏了一下头。
“我怎么和他说?他又不像个能好好说话的样子!”朱由检说到。
他总共不过说了两句话,都被这个不可一世的少爷给怼了回去,朱由检也不想和他聊了。
这什么人啊?
难道咱大明的公子哥儿们就这幅德行吗?
“放心,我会教他好好说话的!”徐胜说到。
扭头就回了自己的营帐。
“喂,你TM去哪儿?小爷数三声,你要是不回来,看见那边的红夷大炮了没?一炮送你上西天!”
徐胜根本没有理他,快步走回营帐,取出一杆M99!
一米五的枪身往地上一架,就那样公然趴在了地上,将枪口调转向大约三千米外的小山丘。
“哈哈!”那少爷瞧见了,大笑了起来,“你那什么破铳,难道还想和小爷的大炮对轰不成?”
明朝公子哥儿们迷信大炮,就跟建州的阿哥们迷信马刀一样。
他们认为只要大炮一架,对方就必须得认怂。
建州阿哥们也大约是这个逻辑,马刀一举,老子说什么你都得听着。
徐胜也懒得听他废话,直接开始瞄准。
透过瞄准镜,可以看见山丘上几个操炮手又是药包又是毛刷的忙碌着。红夷大炮的发射很麻烦,远不是主帅一声令下就能发射的,光是清洗炮膛就需要好几分钟的时间。
他的手还是不太稳,虽然他已经尽力屏住了呼吸,但瞄准镜里面的十字星还是在剧烈的晃动。
狙击枪是他最熟悉的武器了,总训练时长高达三个小时!
好在,特制的M99还是比较给力的,三个小时的训练之后,在三千米的射程上点射,他可以将着弹点的误差控制在大约20厘米范围内。
只要对准目标胸口,大概也就是开两枪,必中一枪的样子。
而对于M99这种大口径半自动狙来说,中枪部位并不是那么重要了。反正一颗钨合金子弹打什么都是一枪打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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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在浪费小爷的耐心,你知道吗?”那少爷不耐烦了起来,“老子没空陪你玩儿……”
“砰!”
一声巨大的枪声响起,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虽然为了方便徐胜使用,枪托还加厚了橡胶垫,但徐胜的肩膀依然感觉到生疼。
通过瞄准镜,可以看见山丘上那个拿着长刷正在刷炮膛的家伙,后背上突然就爆起了一团血雾。整个人都被推得向前飞扑了出去。
“你他妈在干什么?”那少爷怒吼到。
“砰!”又是一枪!
山丘上几个蹲在大炮旁边的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突然之间其中一人的脑袋便爆成了一团血雾。
“砰!”
这一次打中了另外一个家伙的手臂,但是他整个手臂都被打断,飞了出去。
直到这时,才隐隐听见那边传来的惨叫声!
M99弹夹5发,虽然是点射,但是因为射速很快,1.3秒内就可以打完5发子弹。
为了彻底消除红夷大炮的威胁,徐胜直接打完了一个弹夹。
五声枪响之后,山丘上的大炮旁边,已经没有一个人能站着了。
其中有一颗子弹穿透了两人。
远处传来的惨叫声一开始很大,但是转眼间就微弱了下去。
因为人都死了。
即便是那位运气好只是被击中了手臂的操炮手,被打断了手臂也基本上是九死一生了。
徐胜趁换弹夹的时候看了一眼土垒外的那位公子。
那位公子的脸色已经变得煞白了起来。
……
“现在,咱们能好好谈一谈了吗?”朱由检开口问到。
“谈……谈什么?”那公子结结巴巴地说到。
一开始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声势,此时已经变得有些色厉内荏起来。
勇气在他的身上的确曾经存在过,不然他也不敢带着两名护卫顶着这么多火铳就冲到了土垒前面来。
只是那时候,他笃定对方不敢拿他怎么样。
无所畏惧,在绝大多数时候,是因为他知道自己不可抵挡!或者说,自己身后的力量不可抵挡!
无敌,故无畏!
然而,当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并不无敌的时候……
“你家的那位妹子,还有你的家奴,并没有留在我们营地!”朱由检说到:“他们昨天下午就离开了。”
“我……我……”,那少爷连说了好几个‘我’字,最后终于心一横,说到:“我不信,除非让我们进去搜一搜……”
朱由检笑了一下。
回头看了一眼徐胜。
眼神中的意思很明显。“你怎么教人说话的,他好像还是不大会说啊?”
徐胜瞄准马头,扣动了扳机。
“砰!”
一声巨大的枪响之后,那匹马惨嘶了一声,转了个方向想逃,却是支撑不住,一头栽倒了下去。
马背上的骑士身手却也不算太坏,在马栽倒的一瞬间,就从马背上弹了起来,落在地上。
再看向倒在地上还在抽搐的战马,这一眼却是将他眼睛都看直了。
先前只听得枪响,然后大炮那边所有人便都死绝了。
虽然恐怖,但到底离得远,还不至于让他恐惧。
而此时见了这一匹战马的伤势,他只觉得手足冰凉,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只见马脖颈上一个巨大的血窟窿,马屁股上一个巨大的血窟窿。
那一枚子弹,竟然是生生从马头穿到了马尾!
就在此时,“哒哒哒”的声音短促地响起,随即他回头一看,更是绝望。
冲在最前面的马匹全都倒在了地上!
而在后面的,全都在转身逃命,任凭马上的骑士如何呵斥,都不敢往这个方向上冲过来。
“少……少爷……”
他听见身边的护卫在颤抖着对他说话。
他顺着护卫的眼神,正过头来一看,却见先前那位和他交涉的男子,手里抱着那只凶猛的火铳,正架在土垒上,黑洞洞的铳口正对着自己。
他仅存的一丝勇气,终于随着裤裆一热,冰消雪融了。
……
“我……我……走,我这就走!”他急忙转过身去,准备撒腿狂奔,全然忘记了自己还有两名护卫,护卫还有两匹战马。
“站住!”
他一听见这个声音就停了下来。
虽然他还是想跑,但是脚已经不听使唤。
“你叫什么名字?来这里干什么?”
第二十二章 我想做一个堂堂正正的汉奸有错吗
“我……叫郭兴,好……好汉爷,我爹真是大顺权将军啊!”
“站起来说话,跪下干嘛?”朱由检面色不豫地瞪了他一眼。
郭升如此刚烈的一个汉子,怎么生个儿子这么怂包?
“哎!”那人扶着马尸,在左右两个同样面无人色的亲卫的搀扶下,抖抖索索地站了起来。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你家妹子和家奴没有回家的?”朱由检问到。
“昨天,天一黑,我娘就派我出门来找了。”郭兴说到。生怕朱由检不信,他又赶紧说到:“别看她只是个女子,我爹和娘都特别宠她,干什么都由着她,当个心肝宝贝似的。所以这才看得这么紧。”
“既然你爹和娘看得这么要紧,为何就放心让她只带一个老奴就出来瞎晃悠?这是什么世道,她一个小姑娘不知道,你们这些大人还不知道吗?”
“知道的,怎么会不知道!”郭兴说到:“那老奴乃是从辽东退下来的夜不收,一身都是本事。更何况还有大堆人马在她们身后远远地缀着,又是在济南府这地面上,本以为出不了什么事……”
“是你撺掇她出来玩的吧?”朱由检问到。
“不是!不是我!我怎么会……”,郭兴急忙否认到,眼神乱瞟,一不小心看到朱由检的眼神,连忙又跪了下去。“……是我。”
“为什么?”
“她说一直呆在家里,城中又臭又不好玩,她想要出城来透口气……”郭兴急忙说到。
“你想趁此机会,杀了她?”朱由检冷冷地问到。
“不是!怎么可能!她是我妹妹啊,我怎么会想杀她……”
“所以你就怂恿她出城来!因为你知道城外兵荒马乱,靠一个夜不收,便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护不住她!”朱由检咄咄逼人地问到。
“没有!我没有!”郭兴大声说到:“我只是告诉她,城外没那么臭!春天到了,草都发芽了,田野看上去和老家一样,是她自己非要出来的!我拦过了,没有拦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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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有人让你这么做的,对吗?”朱由检大吼到。
“没有,是我自己这样做的!没有人让我这么做!”郭兴不由自主地跟着朱由检的声音拔高了音调,极力辩解到:“我就是不服气!明明我才是他们的儿子,为什么他们一点都不喜欢我!为什么他们宁愿喜欢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片子,也不喜欢我?我才是他儿子啊!他将来只能靠我!他为什么那么讨厌我?”
“因为你太怯懦了!”朱由检盯着郭兴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到。
“我怯懦?哈哈,你居然说我怯懦?”郭兴跪在地上,大声说到:“我比所有人都勇猛!我杀人从来不皱眉头!在他率军入城那天晚上,我砍卷了十把钢刀,你居然说我怯懦?”
“那你敢站起来吗?”朱由检一脚踢在他的胸口,将他踢翻在地。
“有什么不敢?”他一个翻身就站了起来。
“那你敢说出指使你这样干的人叫什么名字吗?”
郭兴张了张嘴,愣在了原地。
……
徐胜和朱由检一前一后走进营帐。
“可以啊,老朱!你怎么这么会的,几句话就把这小子给掏出来了!”徐胜说到。
朱由检笑了一下,接过王承恩递过来的水杯,喝了一口,问到:“你觉得,一个人寒窗苦读二十载,最后从千万人中脱颖而出,进士及第。这样的人,算不算聪明?”
徐胜一时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不过答案倒是显而易见的。“当然算是聪明啊!”
这可是进士及第啊!三年才一次,比全省的高考状元都牛鼻了!他自己一个连大学都考得跌跌撞撞的学渣,有什么资格说这样的人不够聪明?
“从这群聪明人中,再挑选前二十名,进入翰林,你觉得这二十人算不算人中翘楚?”朱由检问到。
“当然算!”
“再让这二十人,去官场摸爬滚打,从地方到庙堂,最后从其中选最好的一个出来。这一个人水平会怎么样?”
“那还用说?人精了都!”徐胜说到。
“在朕的庙堂上,有几百个这样的人精!”朱由检说到:“他们个个都想糊弄朕,无论是忠臣还是奸臣,贤臣还是小人,各有各的糊弄办法。朕和他们玩了十七年!”
朱由检端着水杯,怅然说到:“你说,朕会不会对付不了一个只会虚张声势的纨绔公子?”
这倒是!
论狡诈奸猾,朝堂上就没有一个差的。
即便是徐胜不怎么看得起的候恂,人家是堂堂户部尚书,兼兵部侍郎,出身也是显贵。放在后世,徐胜只能在电视上看见这种人物。
至于实际能力怎么样,就这几天看来,那还真不是吹的。
人家现在管着后营的一千多流民,每天都只需要动动嘴皮子,然后躺在板车上晒太阳就行了。都没到动脑子那一步。
朱由检和这群老狗斗了十七年,再怎么也练出来了点东西的。虽然说,郭兴最后还是没有说出那个幕后人的名字,不过这已经不是靠嘴皮子可以解决的问题了。
也就两人喝了一杯热水的功夫。
一个面色阴森的男子走了进来。“陛下,徐先生,他什么都招了!”
男子的手上还有没擦干净的鲜血,他似乎感觉到了,反手在自己衣襟上横竖抹了两下。
他叫王时,乃是从白洋淀浮岛上幸存下来的十三人之一。命是保住了,但是一张被冻僵后的脸,却再也恢复不过来了。整个人看上去都阴森森的。
“哦,是谁指使他的?”朱由检问到。
“一个叫刘良臣的人!”
刘良臣?
徐胜和朱由检对望了一眼!
带路都带得这么积极吗?
“根据郭公子的招供,刘良臣是想绑架了郭家小姐,然后逼迫郭升降清。而郭公子之所以上咱们这里来演这么一场,是想把自己摘脱出来。他既不想背上戕害自家妹子的罪名,也不想背上个叛明又复叛顺的名声。”王时说到:“他想的是,让自己的父亲先降过去。这样一来,他既可以骂一顿自己的父亲,涨涨威风,也可以就势投降,拿个好前程,两全其美!”
“也就是说,他不但想做汉奸,还想做一个堂堂正正的汉奸,对吧?”徐胜问到。
“对。”王时回答到。
第二十三章 闻君有明珠
徐胜倒是想起三百年后的另外一个人来。
此公年少时也是同样的勇猛,敢于孤身刺杀当朝摄政王。其后入狱,做诗曰:“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
其后,被赦。
论勇气,与今日郭兴相类似。看似无惧,其实不过是有恃无恐而已!
其时天下汹汹,某人身后的巨大力量即将如火山岩浆喷薄而出,席卷四海。即便是当朝摄政王,又岂敢真的下死手?
然而,在真正的威胁面前,这样的人却跪得比谁都快!
他们不但跪,还要冠冕堂皇的跪!
我是为了“曲线救国”啊,你为什么就不能理解我呢?
……
“徐先生!徐先生!”朱由检连叫了好几声,才将徐胜走神的思绪给重新拉了回来。
“哦,刚才突然想起一件事来,没有听清你在说啥,你再说一次?”徐胜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尴尬地问到。
帐内王承恩垂手立在一旁,心想:也就只有徐先生会在陛下说话时还会走神,若换成了其它人,陛下的一字一句都得认真听着,还得仔细揣摩。都说伴君如伴虎,往后还是得提点一下徐先生。虽然他是后世之人,但陛下毕竟是天下之主……对了,陛下的脾气倒是越来越好了。我前日打碎了一个杯子,他也没有怪我……
“哦,朕是问你,你离下次回归应该还有一日,对吧?”
“没错。明日天黑之后就回归。”徐胜看了一下手腕,上面显示的确是34个小时。
穿越过来5天,回归2天,这个规律并不是什么秘密,朱由检一算就知道。
“朕在想,你下次过来的时候,能不能带些银子过来?咱们这里现在什么都不缺,就是缺钱!”朱由检眼巴巴地看着徐胜。
这倒把徐胜给难住了。“你等等,我问问。你要银子干嘛?”
“招降啊!”朱由检说到。“大顺崩溃在即,连建虏都在撒银子拉人,朕总不能靠着空口许诺,就让别人不顾一切跟着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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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倒是没错。”徐胜一边掏出手机给谢灵真发私信,一边和朱由检说到:“这天下,忠义的人是有,但绝大部分人,还是为了生活。人总是要吃饭的。”
“是啊!”朱由检回答到:“朕打算让王承恩带着那个小子入一趟城,去见见郭升。”
这边徐胜已经和东西厂提督大哥聊上了。
徐胜:“朱由检让我问问你们,能不能准备些银子?他准备招降郭升,但是没银子不好意思开口。”
提督大哥又是秒回:“你从来不看信息的吗?以前还说是节省电池,现在给你充电宝都带了好几个,你又是怎么回事啊?”
提督大哥那边说不定有好几个打字的秘书,信息转眼又是一条:“你们现在走到哪里了?别以为自己火力猛就不把人家建虏当一回事。小心人家再次驱赶着十万流民包围过来,到时候有你哭的!”
然后又是一条:“我们实验了好几种热气球的方案,但是我们现在对你那边的大气状况实在了解得太少了,没法完成模拟。我们对热气球倒是有信心,可是我们对你没有信心。别到时候你带着朱由检飘到太平洋上去了,那就完犊子了!所以,咱们都觉得还是稳妥一点,别搞这种骚操作了。”
然后才轮到回答徐胜的那个问题:“什么?他要银子?倒也不是没有,但是性价比太低了啊!要不带黄金吧?”
“黄金行!”徐胜回复到。
“我跟你说,你要时常和我保持联系。我代表的不是我一个人,是专家组的全体智慧……”
徐胜已经将手机关了。
谢灵真越来越婆婆妈妈了,上一次回归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
“怎么样?”朱由检问到。
徐胜摇了摇头,“没有银子。”
“呃……”,朱由检一愣。
“但是有黄金!”
“哈哈!”朱由检顿时笑了出来,拍了一下徐胜的肩膀。
这个动作是和徐胜学的,他现在也经常拍别人的肩膀了。
徐胜和营地里每个人都能说几句话,那些人一个个都叫他‘徐先生’,没有一个怕他的。
朱由检很羡慕,有时候他在想,将来有没有那么一天,自己能和徐先生一样……
不对,他是皇帝,他将来要让所有人都和徐先生一样!要让天下人人都成为徐先生!
……
徐胜要是知道,自己一个在后世混得整天被无良老板PUA的打工仔,居然在大明朝成了连皇帝都羡慕的榜样,还不知道该做如何感想。
……
济南城内,德王府。
也是断壁残垣的景象,一半的房舍都是焦黑。
自一个月前郭升率兵入济南之后,将此地作为了节度府衙。原本他还想将此处重新修缮一下,石料工匠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却在此时又听闻了大顺崩溃的消息,哪里还有重修府衙的心思!
本以为李自成入了京师,这天下终究算是要太平了。
不料只短短一个月,风云突变,建虏又快来了。
前日方才得到消息,李自成在保定府一败再败,连蕲候都折了。
昨日又得到刘良臣派人传信,说大清肃清王即将率大兵南下,要他赶紧投降,早降可得大好前程,不失封侯之赏,晚降则有杀身之祸!
那信使被他当场便杀了!
投降建虏?
他郭升大好汉儿,怎么可投降建虏?
这天下人人都可做吴三桂,他郭升绝对不行!
此时,他正召集手下一众将领商议,如何应对即将到来的建虏。
却见自家妻子哭哭啼啼地闯了进来。
“相公!相公!”
郭升面色一沉,站了起来。
“放肆!某家正在聚将议事,你一介妇人,闯进来做甚?”
“相公,你救救庆儿!你一定要救救庆儿啊!”妇人闯进来便跪在他的面前,抱住他的腿脚恸哭不已。
庆儿?庆儿怎了?
却听见妇人一边恸哭,一边递出一封已经被泪水湿透的信来。
他接过来一看,顿觉眼前一黑,魁梧的身躯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下去。
“……闻君有明珠,白壁无暇,今日一见,果然不虚……”
“……吾且置于匣中,为君暂管。二日后大军攻城时,且看君如何处之……”
“……君且宽心,吾帐中有粗汉杂役若干,畜马无算,必不令天物暴殄……”
第二十四章 清军来了
郭升一手抓住椅背,一手止住围上来的众将,说到:“我没事。你们先下去!”
众将稍做迟疑,便都鱼贯而出。
只是熟悉他的人都能看得出来,他此时必已是急怒攻心了!
那一脸煞白的样子,看起来狰狞可怕。尤其是那一只铁掌,已经生生将包了牛皮的椅背扣出了五条裂隙出来。
待到所有人都出去之后,郭升才缓缓蹲了下来,扶起地上恸哭的妻子,将她放到椅子上。
妻子此时已经哭成了一摊烂泥,口中颠来倒去只一句话,“一定要救救庆儿啊!”
郭升今年55岁,作为一军大将,却已是有些老了。
不过却也多了些沉稳,不至于像年轻时候一样鲁莽,动则提刀说话。
40年行伍风霜,再尖锐的锋芒,也该被打磨平了。心中再多块垒,也懂得当作意气揉碎。
“兴儿呢!他不是去找她去了吗?”郭升问到。
“兴儿……也没有回来!”妇人一惊,这才想起,自家还有一个孩子落在了外面。双眼圆瞪,怔怔地看着自家丈夫,本已干涸的眼泪又崩了!“兴儿啊……”
郭升将从椅子上挣扎着要起来的妻子给按了回去,又问到:“你是什么时候收到这封信的?那送信的人呢?”
妇人回答到:“就在上午时候,那人送完信后就走了!”
“上午?你为什么当时不来告诉我!”
妇人嗫喏说到:“我以为兴儿能将他找回来……”
“行吧,我知道了!”郭升咬着牙说到。走到另外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也就在刚一落座的时候,便将帐外亲卫喊了进来,叫他马上去追上午往他家来送信的那人。虽然希望渺茫,但总胜过什么都不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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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早该猜到,是这个孽子!”郭升狠狠地说到。
“相公,兴儿他……”妇人此时又担心起自己的儿子来,追问到。
“别再提这个孽子了!”郭升恨恨地说到:“他不会回来了!”
“啊?”妇人还没有反应过来。
却听郭升继续说到:“他想要降清,我早就知道!可是他一个人降清怎么够,怎么也得拖上他老子才行!”
“啊?”妇人好像是听懂了什么,可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听懂。
她出身不高,自幼便没读过什么书。靠着一手绣线的功夫,成为了当时十里八乡的好姑娘。最后嫁给了附件卫所的军户郭大郎,成就了一桩好姻缘。
便是她拿来的信,也还是家里丫鬟念给她听的。
要让她想清楚自己儿子的复杂心思,却是难上加难。非得掰开揉碎了说给她听才行。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就是她全部的想法。
她是有丈夫的人哩,想那么多干嘛?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她问到。
郭升看着眼前这个伴着自己三十多年从来未曾哭得这么悲痛的老妇人,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个只会刺绣的老妇人,这些年来一直规规矩矩地呆在深宅之中,她甚至都还不知道,这天下曾经有一个月的时间,曾经属于过大顺!
也许在她看来,天下是谁的都不重要,她的眼中只有这个家。
“没事,没事。”郭升抓起她的手来,摩挲着,说到:“你先回去吧,我会有办法的!”
“你真的有办法?”
“会的,会的!”郭升搂着她的肩,将她送出了门外。“我会有办法的。”
“你一定要救救庆儿和兴儿啊!”妇人临出门时又忍不住抱着他恸哭了起来。
郭升强行转身,走进了营门去。
现在空荡荡的帅帐里便只剩下他一人了。
他魁梧的身躯佝偻了起来,随意找了个角落,静静地坐着。
崇祯十五年,他曾是洪承畴麾下游击。
辗转万死,逃出松山。
那时候都没有降,难道现在终于要降了吗?
……
“报!”
一匹快马冲过节度府门口,马上骑士直接一个翻身从马背上落了下来,任凭快马继续往前跑,也不去管它,只将手中令箭往迎上来的兵士手中一塞。
“八百里急报!”
迎上来的兵士不敢怠慢,急忙将他带往帅营!
走到帅营外面时,身后已经跟了一大群将领,俱是心焦若焚。一时之间衣甲振振,步履重重。
到了此时,也不用再通报了。
有两位年轻的将领奔到传令兵的前头,推开了帅营大门。
传令兵一冲而入,什么也来不及细看,便重重一声跪在地上,朝着上首嘶吼到:“报!”
“真定决战,我军不敌,陛下与大将军已往固关撤退!”
帅营中嗡地一声就炸开了!
各种惊讶、震惊、无可奈何、或者我早知如此……皆在一瞬间爆发开来!
“怎会如此?”“不可能啊!”“完了!完了!”
关宁铁骑的强大,众人皆是往辽东血肉磨盘上走过一遭的,都知道不易对付。
但是,李自成以王朝鼎立之姿一跃而起,本该如旭日东升,扫除妖氛,一清寰宇!
王朝新锐之师,理当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但怎偏偏一败再败?
大顺南下之师,与北上之师并无太大不同。唯一的差别不过就是少了闯王嫡系的老营人马,但是中流砥柱的大将都在!怎就偏偏敌不过一个吴三桂了?
难道真就是剪了鼠尾辫,战力便突然变强了?
却又听那传令兵大声嘶吼到:“南下清军,已于辰时拔营!将于入夜前过高津河,明日入济南!”
众将原本以为,大顺军于真定大败,已经是坏的不能再坏的消息了。
又听见传令兵吼出这一句话来,顿时面面相觑。
原本吵吵嚷嚷的营内,居然瞬间安静了下来!
清军来了!
……
众人这才发现,帅营首座上空空如也。
正惊惶间,突闻角落里一个干涩沙哑的声音轻轻地传来。
“怎么?清军来了,你们就怕了?”
众人循着声音看过去,便见角落里,郭升那他巨大的身躯瑟缩在椅子上,面前一张实木春凳,却已是被他徒手撕了个七零八落。此时他的双手正握着一根小儿手臂粗细的凳腿,双手一拧,便成了麻花。
木刺细细簌簌断裂的声音传来。
众人正欲说话,便见他将一把扭断手中木腿,狠狠地砸在地上,猛地站了起来,朝着众人大吼到:
“那就去干他马的啊!”
第二十五章 郭!
当郭升站起来之后,他的身影便仿佛笼罩着整座帅营。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看着他慢慢地向首座的位置走去。
他的背影像是一座大山。
“你们谁要是怕了,现在就可以走!”
“若是过了今日,谁要是再敢言降,休怪郭某翻脸无情!”
……
济南城外五里处,王承恩勒住了缰绳。
徐胜马术不精,未来得及勒住,被马驮着又走出了十来米,这才停了下来。转头问到:“怎么了?”
王承恩说:“就到这里吧,徐先生。你在这里等我!”
徐胜点了点头。朝王承恩一拱手,“我等你一个时辰!若一个时辰之后,城中没有信号传出,我们就会立刻拔营。”
“好。”王承恩也不多言,拨马越过徐胜,单骑向着远处黑压压的城郭而去。
此番王承恩入城招降,徐胜给了他一只信号枪。若成功,则朝天鸣枪,若不成功,自然什么都不用做了。
后世关于郭升此人的记载实在不多。便是关于后来夔东阵亡将士的墓碑上,也就简简单单一个名字而已,还无法考证是否是同名同姓之人。
其人品性如何也无从知晓。
所以,王承恩此行,实在是吉凶难料。
王承恩离去之后,徐胜便下了马来,找了个地方小解。
济南城外地势平旷,荒凉萧疏,一览无遗。只在远处依稀有些淡淡的山影,也许于晴朗天气时还可夸做眉黛,此时天气阴沉,只觉得如一坨没有化开的墨污一般。
随行的还有另外一个士兵,也下了马来,东张西望地闲逛。
人需要休息,马儿也同样需要休息。
“徐先生,我跟你说,像这种土,一看就是封土……”
士兵名叫章含之,听起来挺文雅的一个名字。不过据他说,来历有些不太正。乃是他的父亲发丘的时候,瞅着别人墓碑上有这个名字,就干脆拿过来用了。
家学渊源,也养成了到了一个地方就捏一把泥土的习惯。又是闻又是尝的,有时候还挺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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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当时白洋淀上到处都是浮岛,其实只是水草漂在一起,不能站人的。最后还是靠着这家伙一通闻风看水,最后才终于找到了个带泥的小岛落脚。
徐胜也就一边惬意地滋着,一边听他瞎掰。
上次因为动了手术,他的小兄弟长大了,现在能滋得特别远!
“……这里有个盗洞,看来已经被别人光顾过了。徐先生,你看这附近是不是草木都长得不旺,那是因为……”
章含之的声音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徐胜觉得奇怪,回头去望。
却见章含之盯着一从苦棘草,大喊了起来:“徐先生,快过来看!”
徐胜一惊,急忙甩了两下,将东西塞回去,跑了过去。
只见那草丛里一滩黑血,其中一根木棍,被撕成了三股,呈箭头形状,斜插着固定在地面。
“这不是咱们吃火锅的筷子吗?”那士兵惊讶地说到。
对啊!
徐胜一眼就认出了那是一根吃火锅的筷子,一头的红色油污都还没有擦干净。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两人对望了一眼,不约而同地说到:“郭庆!”
肯定是那个馋嘴的小姑娘偷偷带回来的!
此地便是她们被人掳走的地方!
筷子被撕成了三股,表明这并不是个巧合的图案。要知道,撕开木棍可比折断木棍要难多了。而且,插在地上固定住,就不容易被外力破坏。
瞧那箭头的方向,分明便指向了远处那处山影。
若所料不差,这应该是那位老卒匆忙间摆下的指示。
徐胜凝神想了想,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说到:“咱们……还是等王承恩的信号吧!”
“嗯!”那士兵也叹了口气,说到。
只是自此之后,两人都心思重重。不时便往那处草丛望上一眼。
昨日那馋嘴小姑娘,最后终于还是叫了徐胜一声‘叔叔’,换走了那个原本打算扔进火堆的,亮晶晶的调料包口袋。
不但如此,营中的每一个人,都被她一声‘叔叔’哄走了不少好东西。
……
济南城内,随着郭升一声令下,已是彻底沸腾了起来。
原本打算修缮节度府衙的砖石木料,都被转运去了城门口,将城门彻底封了起来。
士兵们拿着皮鞭,砍刀,上门督促民众前去加固城垛,搬运金汁、擂木。
事实上,并不是所有人都想坚守不降的。
清军入关之后,大军尚在通州,多尔衮便颁发了安民告示,传诸北直隶周边。在沿途带路党的奋力鼓噪之下,北直隶、山东、山西各地都已得知。
其一,清军之所以入关,乃是为崇祯报仇而来!
其二,大清军纪严明,秋毫无犯。原有官员愿意投降的,一律官升一级,不愿留任的,自可离去,亦既往不咎。
其三、藩王勋贵仍旧恩养如故,黎民百姓从此皆大清赤子。
“各官宜痛改故明陋习,共砥忠廉,毋朘(剥削)民自利。我朝臣工,不纳贿,不徇私,不修怨,违者必置重典。凡新服官民人等如蹈此等罪犯,定治以国法不贷。”
这样的告示,可比大顺简简单单一个“闯王来了不纳粮”要好得多了。
以至于,多尔衮入城第二天,就真有人上表劝进!
当然,多尔衮是拒绝的!
当王承恩被缒入济南城中之后,见得到处都是明晃晃的钢刀,满街都是呼啦啦的皮鞭,乍一看,还以为郭升正在屠戮自家百姓。
不由得大惊,心中已是起了死志。
等多看了几眼,才醒悟过来,原来这些穿着明军衣装的大顺士兵,是在驱使百姓加固城墙。
在他的意识中,守城之军,要么像京师那样,全军上下毫无战心,最后献城投降;要么众志成城,上下一心。哪有这样战事尚未开启,便先凌虐自家百姓的?
这郭升治军无方,由此可见一斑!
完了,这济南城怕是守不住了!
他就这样心思忐忑地被人领着来到了一处被烧焦的府邸前面。
只见各级将校穿梭如流,门外空地上,整整齐齐垒着一排人头,其中竟然还有几具鼠尾辫的。
门口树立着一杆大旗,其上一个‘郭’字,正迎着大风,猎猎作响。
第二十六章 城春草木深
王承恩被引入一间安静的室内。
透过镂空的回字窗花,看见外面是一处荒废的池塘。池塘干涸了一半,露出塘底的淤泥和枯死的荷茎。中间有一座假山,上面光秃秃地长满了青苔。
崇祯七年的时候,他曾来过一次德王府。还记得假山上有一眼喷泉,甚是清澈灵动。
十年之后又来旧地,却已物是人非。
老德王早在崇祯十二年,清军第四次入关时便被捉去了关外。德王阖府上下,尽数被杀。传承了两百年的德王世系,就此断了根苗。
王承恩并未感慨多久,便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大门被人推开的声音。
“抱歉抱歉,让天使久侯了!”一个粗狂沙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王承恩急忙回身,便看见一个魁梧高大的男子,满身铁甲,铮铮地走到了自己面前。
“天使还请恕罪,郭某甲胄在身,不便行礼……”,话虽如此,这汉子还是抱了一下拳,对王承恩说到:“……听闻天使自西而来,可是有旨意?”
王承恩看着他,看了一会儿,却是没有说话。
上一次两人相见还是前年年末,吴三桂、唐通等一众总兵进京受旨嘉奖。武英殿上,甲胄铮铮,猛士如云,一个个山呼海啸,要誓死保护大明。
当时王承恩站在朱由检的身边,看得心潮澎湃,斗志昂扬。
在那一众甲胄的最后,却有一个身量明显高出其它人一头的大汉。
当时皇帝正在问,“这位将军什么姓名?怎生得如此威猛?”
那大汉便莽撞抬头回答到:“某叫郭升,乃大明柳沟副将……”
武英殿上,顿时落针可闻。
他这才发现,原来皇帝问的并不是他,而是另外一位大将!
武英殿上,一片愕然!
——王承恩便是这样记住的他!
两年未见,当初那个莽撞的汉子,看上去又沉稳了许多,眉目依稀是旧识,只是一张刀刻斧凿的脸上,却又添了好多风霜。
这大汉便是郭升了。
他抱拳低头等了一阵,没有听见人声,于是便抬起头来,正好迎上王承恩的目光。
一时之间,两人都愣住了。
王承恩见了郭升有物是人非之感,郭升见了王承恩,亦同样觉得似曾相识,却又不敢相认。
当日武英殿上那个笑意晏晏的司礼监秉笔大太监,又岂是现在这番落拓模样?
而且还变成了独臂?
过了一会儿,王承恩才先反应了过来,轻声问到:“郭将军,别来无恙?”
郭升却是依旧愣着,彷佛雕塑一般,恍若未闻。
“郭将军?”王承恩又轻声问了一句。
这才见得郭升的眼中渐渐地有了疑惑的神色,迟疑地问了一句:“可是……王公公?”
“正是咱家!”王承恩回答到。
“王公公……未死?”郭升瞪大了眼睛,神色复杂。似惊恐,又期待!似惶惑,又清醒!似大胆鲁莽,又小心翼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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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死。”王承恩沉声答到。
“那……陛下呢?”
“还在!”
……
郭升怔了一下!
当即便低嚎了一声,又闷声忍住!
带着满身铁甲,一只膝盖‘哐’地一声重重跪倒在王承恩的面前。手上却紧紧地拉着王承恩,咬着牙着问到:“天使何来迟也!”
当初京师陷落的消息一出,北地大哗!
他带着手下三千儿郎,独自面对大顺东路三万大军。
又听闻唐通、吴三桂都先后投降,登莱总兵陈洪范,山东总兵刘泽清皆已南走……他四处求援,却都石沉大海,杳无音讯。
更雪上加霜的是,满城百姓,个个兴高采烈,要迎接闯王大军入城……
其后不久,便传出了大明皇帝已崩,陈尸齐化门外的消息。
万念俱灰之下,只得改投了大顺……
此时郭升的心中,满腹都是委屈。想要向王承恩说明当初自己的诸多无奈,可又觉得说出来像是在找借口。不管怎么样,自己降了贼寇,确是事实……
他本来是个粗豪的草莽人物,从来都是直来直去的,此时却生平第一次瞻前顾后起来。
就像是失贞的女子,终于在绝望中遇见了自己的丈夫!
希望他看见,却又怕他看见……
最后只得强忍着哽咽声音,将“天使……何来迟也!”这一句话,说了一遍又一遍!
王承恩也早已在他铿然跪下时,便已经泪眼婆娑了!
自年初李自成北上以来,王承恩见过不知道多少大明的统兵大将。一个个不是推脱,便是不奉诏。
以至于这一路南下行来,竟找不到一个附近的大将前来护驾,陛下只得自己搜罗流民,充做部众!
此番见了郭升,其感动情状,真情流露,不由得心中大动。
待到郭升又说了一遍“天使何来迟也”,王承恩便也再忍不住,与他抱头痛哭起来!
“将军……何来迟也!”
……
两人平素只见过一次面。
此番相逢,却如骨肉亲人一般,相拥痛哭。
城虽破,山河犹在!
自京师沦陷以来,各自所遭受的种种苦难,似乎都随着这一声大哭,烟消云散了。
“陛下在何处?快快引我去觐见!”郭升一边拭泪,一边说到。
“銮舆正在城外——郭将军勿忧,陛下身边有大兵保护,安全绝对无虞!只是我看你这城中正在厉兵秣马,若你离开,城中可还能稳得住不?”
“无妨!”郭升说到:“此次清兵来袭,我本就存了破釜沉舟的心思。凡那些首鼠两端的,我早已经一刀砍了,你在门口所见到的那些人头便是!”
郭升的动作突然便变得轻快了起来。
若说之前,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干脆,但举手投足之间,都能看出隐忍与暴戾。所有人都不敢靠近他,所有人都知道,他将在这一战中,不惜与敌玉石俱焚!
那么此时,他便更像是彻底放下了重负的野马,野心勃勃地冲入了他期待已久的荒原!王承恩还以为自己眼花了,怎么此人重新站起来之后,便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
“走,带我去见陛下……”,郭升兴奋地说到。
却在这时,听见府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嚣。
一个略带惊惶的声音在门外高喊着:“大帅!虏骑已经到城外了!”
第二十七章 我去试试
早上的时候才收到八百里急报,说建虏还未过高津河,怎么现在就已到了城下?
建虏竟来得如此之快?
郭升心中一惊,面色却丝毫不变。对王承恩说到:“王公公还请稍候,等我去城墙上看看便回!”
“将军但请以军务为重,莫要管我!”王承恩回答到。
王承恩之前做过监军,并且还曾随着那些统兵大将,打过几次胜仗。早些年的时候,他也时常以为自己‘允文允武’,颇为自得。
其后做了司礼监秉笔,渐渐有了些威权。偶尔翻阅卷宗,查看以往自己的得意故事,这才发现,原来早些年那所谓的‘胜仗’,不过是砍了几个平民当做贼首而已。
这才悚然醒悟,变得老实起来。
其后京师沦陷,南下一路逃亡,更是让他明白,自己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太监,既谈不上什么‘文’,也谈不上什么‘武’!
若说真有甚出众之处,不过是得了皇帝信任而已。
郭升闻言却是愣了一下。
照他以往的经验,这些太监最爱在军中指手画脚,个个都喜欢运筹帷幄。
不过王公公如此收敛,他却甚是欢喜。
也不再客气,转身走了出去。
门外传来他嘶哑但却意气昂扬的声音。“来人!给这位公公好生伺候着!”
……
城中照旧是喧嚣盈天。
那些干活的民众,即便是在钢刀和皮鞭的威胁下,依旧死气沉沉,不甚卖力。
其中有一个肥胖的家伙,身上还穿着锦衣。便是此人,在郭升下令封城的时候,力劝郭升降清,说他乃大清怀顺王故旧,若郭升举城投降,大清愿封以伯爵之位!
郭升路过他身边时,特意停了下来,问到:“耿老先生,还欲降清否?”
那老先生累极,口中却是不饶人,说到:“等我大清天兵一到,尔等顽愚俱为齑粉!”
“哈哈!”郭升大笑了起来,拍了拍这位老先生的肩膀,对旁边督工的部下说:“给他加副担子,老先生身体还挺好!”
说罢,再不理会身后老先生的惨叫,径直上了城墙。
此举在旁人看来,确有欺负老弱之嫌。
但当日之所以降了大顺,便是这些人巧舌如簧,鼓动得城中百姓大开城门。当时这位耿老先生,可是指天画地,唾沫横飞,一点都不老!
有此前车之鉴,此番哪里还会留下这种疏漏?
今日这济南城,无论这些人愿意还是不愿意,都得跟他一起死守!
死守死守,死了也得守!他在心底恨恨地说到。
哪怕是死,也得用他们的尸骸去堵城门!
城在,所有人都得在!
城亡,所有人都得亡!
早在王承恩还未到来时,他便已心中发了狠,誓与此城共存亡。
这番王承恩来到城中,告知他陛下尚在,并且就在城外不远处,兴许正在观战!
他的心中更是坚定!
三两步沿着阶梯,跳上城墙,往城下一看。
只见城下三名虏骑,也正在朝城墙上观望。
原来这令得满城大哗的警讯,竟然不过就是三名虏骑而已!
军心之不稳,由此可见一斑。
“建虏大军在何处?”他问到。
身旁一将急忙回答到:“早上禀报的时候,还未过高津河!”
这是一个等同于放屁的情报。
不过他却也不恼。
自家麾下的这些人马,原本是大明溃兵的底子,后来入了大顺的伙,增增减减,又多了一些贼寇的成分。
素质的确不高,莫说比建虏,便是比起吴三桂手下的关宁军来,那也是远远不如。
指望他们去探查建虏的情报,还不如靠自己猜。
亲卫递上来一直千里镜,他拿着往远处看了一阵,视线范围内并未发现其它建虏的人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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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下三骑正绕城而视,浑没将城墙上指指点点的众人放在眼中。
“听说建虏的脖子很硬,刀都砍不动?”郭升突然开口说到。
众人还没有醒悟过来他是什么意思,便已看见他从旁边亲卫的手中取过一条长绳,往城下一抛。
“我还听说建虏都有两个脑袋,砍了一个,还会长出另外一个来?”他一边准备这些,一边说到。
“将军不可!”随从将领急忙阻止到。
郭升的手底下倒是有不少死心塌地跟着他的心腹,只是并不以武功见长。真正本事高的,早被一个叫刘汝魁的给抽调北上去了。
郭升却没有理会,取过一柄苗刀,单手抓住长绳,一跃身便扑了出去。
凌空而起时,才说到:“我去试试!”
郭升起先决意守城时,心存死志,立意为‘不败’,所以封锁四门,愿与城偕亡!
如今同样是守城,他却决意要‘必胜’!所以欲先提振士气,好让这城上的人看看,建州人也一样是人!
两个肩膀顶一个脑袋,剁掉之后,该死的还是得死!
……
就在郭升凌空而起的时候,一朵红色的烟花从城中冉冉升起。
在至高处的天穹上,宛若一朵金莲,灿然盛开!
……
城外。
徐胜手里拿着一枚石子,正低着头思考下一枚棋子该怎么走。
说起来有些丢脸,五子棋这个游戏还是他提出来的,但是和章含之下了三局之后,他居然就下不赢了。
正思考间,突然便听见章含之大声喊到:“徐先生,快看!”
徐胜一惊,扭过头去,恰好便看见天空中那一枚信号弹。
王承恩,成了!
徐胜大喜,将手上的石子一丢,“不下了不下了,王公公快要回来了!”
“不是啊,徐先生,那边好像有人!”章含之指着城墙的方向喊到。
徐胜站了起来,手搭凉棚在眼睛上看了一下,又取出背后的望远镜看了起来。
果然便看见城墙外,有三匹大马伫立在城墙下,马上三名骑士正打量着城墙。他们的的头顶光秃秃的,只有一根细到看不清的黑色辫子。
原来就在两人百无聊赖地下棋的时候,有三名清军已经不知不觉摸到城下去了。
“靠!”徐胜暗骂了一声,气冲冲地向栓在身后不远处山坳里吃草的战马走去。
“徐先生,怎么了?”章含之急忙跟上来问到。
徐胜不答,心中只觉得烦闷。
三名清军就这样从自己眼皮子底下溜到城墙下去了?
亏自己还口口声声向朱由检保证过,“若是敌人来犯,定叫他有来无回!”
更何况,那还是三名剃着鼠尾辫的清军!
徐胜端着狙击枪瞄了一阵,却见有一位身材高大的汉子,双手持着一柄长刀,正与那三人战成了一团。
不好瞄准,当下便收了狙击枪,对章含之说到:“你去替那人压阵!”
“好咧!”章含之提着枪便上了马,问到:“那你呢?”
徐胜翻身上马,整了一下缰绳,说到:“我去宰了那刘良臣!”
为众人抱薪者,勿使其冻毙于风雪!
那郭升拼着自家儿女不要,凭着王承恩几句空口白话,便要追随大明,以济南孤城,力抗清军。
自己又岂能不竭尽全力,为其弥补万一!
心中下了决定,只觉得浑身一轻。
这才皤然醒悟,自己一直以来,烦闷的根由所在。
那荆草丛中还带着火锅汤料的箭头,就像一根刺一样,这么长时间来一直扎在自己心上!
“那……”,章含之伸出手来,想说点什么。可是看见地上荆草丛中那一个箭头,却又不知说什么好。
就在他犹豫间,徐胜已经打马跑远了。
第二十八章 战(一)
济南城下。
郭升以步对骑,以一敌三。
挟一腔孤勇,加之猝不及防,先斩一骑!
随后两骑便只绕着他游走,并不近前,只以手中弓箭,不时射上一箭。
好在他浑身甲胄,加之身手不弱,却也抵得住!
城墙上传来擂鼓呐喊的声音,那是他那些先前被吓破了胆的部下们,如今终于鼓起了勇气。
他心中暗喜,只要斩掉眼前两人,身后的济南城墙,便将愈加坚固了!
若是在王承恩未到来之前,自己说什么也不会出城一战。
但如今是什么时候?
陛下尚在!
大明恢复有望!
正是他奋力一搏时!
一想到这里,他的心中彷佛燃烧着一团大火,愈烧愈烈。
他将手中长刀一横,便朝着最近的一匹奔马迎了上去。
那马上骑士似乎也被激起了凶性,放下手中弓箭,取出马刀迎了上来。
一人一马相交时,只听得‘当’地一声巨响,一股巨力传来,郭升只觉得自己差点长刀脱手,连忙一个翻滚卸去力道,同时反手一刀砍向身后马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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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砍中。
他急忙回身,那匹骏马却又收住脚步,转头朝他冲了过来。
“再来!”马上骑士大喝了一声,手中马刀又朝着他劈了过来。
郭升侧身躲过身后的一只羽箭,双足死死地钉在地上,一刀又迎了上去。
如此来回三刀之后,那马上骑士似乎也有些力竭了,一时收刀没有再攻上来。
郭升却是心中惋惜。
若是他再年轻十岁,刚才那第一刀便可将那人斩落了!
终究是岁月不饶人!
“再来啊!”他朝着那人吼到:“你爷爷还没有使力呢!”
城墙上擂鼓声更大了!
他不用回头,便可猜想得到,城墙上那些部众,此时一定血脉贲张地看着他。
想当初他刚入伍不久时,也曾在城墙上,见过一位名叫满桂的将军,单身独骑在流贼的万军丛中杀了个三进三出!
及至今日,还能想起那个所向披靡的身影。
“再来啊!狗鞑子!”
他大吼到。
那一骑却是有些怯了,不敢再言语。
另外一个一直骑在马上施箭的骑士此时开口说到:“你杀了我一人,我不与你计较。但你再勇猛又如何?我大清铁骑就在身后,须臾便至,你这城池是守不住的!”
“哈哈!”郭升大笑了起来:“我还以为你是个女真鞑子,没料到却是个汉人!你这认贼作父的狗东西!”
那人笑了一下,傲然说到:“我自崇德元年便入了正红旗,受封拖沙喇哈番,岂是你这三言两语能挑拨的?现今我大清已入主中原,我之皇帝亦即你之皇帝,汉人满人,又何分彼此?我见你是个人才,所以刚才才没有围攻你,你且自问,刚才那样的刀,还能接几刀?”
“你且试试?”郭升说到。
他将刀插在地上,吐了口唾沫,揉了揉手。
那人迟疑了一下,掣出一柄马刀来,一夹马腹便冲了上来。
刚才郭升与另外一人连拼三刀,对手固然力竭,可是郭升的衰疲也落在了那人的眼中。
郭升直到那匹骏马快要冲到身前时,才悍然拔刀,腰腹一扭,竟是不管那人的马刀近在咫尺,只用尽全力朝着那一人一马砍去。
‘嗡’地一声!
刀势极快,极沉!
那人在马背上匆忙闪躲,手中马刀从郭升的肩甲上滑过,溅起几点火星。
可是他脚下骏马,却是狠狠地吃了一刀,冲不出几步远,便嘶叫了一声,翻倒了下去。
郭升急速转身,飞跃扑上,将那个刚爬起来立足未稳的家伙给死死按住,竟然是将他头颅直接从那破开的马肚里塞了进去。
另外一骑本欲上前,可是终究胆寒,双腿一夹马腹,竟是转身逃走了。
瞧他逃走模样,手上耷拉着缰绳,却是连手都无法举起来了。
刚才和郭升连拼三刀,他看起来还能安坐如故,其实已经到了强弩之末。
郭升一直死死地按着马腹中的头颅,直到感觉到手上传来的挣扎力气都全消了,这才站了起来。
想要举起被马血浇透的拳头,向着空中一挥——
却是没有举得起来,只两只手捏紧拳头,挺立了胸膛,朝着城墙上大吼了一声。
“杀!”
顿时,城头上欢声如雷!
旌旗如云!
……
这一场大胜,章含之骑马停在远处,都看在了眼中。
之所以没有着急上前,乃是这些日子看‘三国演义’有了觉悟。知道此时乃是大涨己方士气的时候,若贸然上前,固然能够一枪一个取胜,可是对于城墙上的那些士兵而言,只会觉得惶恐如故。
那三骑之所以一开始便死战不退,显然也是明白这个道理,不欲涨了别人士气,坠了自家威风。
直到最后连折了两人,伤了一人,局面已是无法挽回。那伤者这才仓皇逃离。
章含之稳住马,朝着那个伏在马背上逃跑的建虏就是一枪。
只听见一声清脆的枪声响起,马背上那人应声而倒。
章含之驱马赶上前去,朝着那个还在血泊中抽搐的家伙,又补了一枪。
这才缓缓回过身来,一边向城墙行去,一边向着城墙上欢呼雷动的士兵们用力挥着手。
好像这一场大胜是由他取得的一样。
一直走到那位铁甲大汉跟前,才下了马来,将枪背在背上,一拱手,赞道:“将军真是威猛!不知高姓大名?”
“某家郭升!”郭升笑道:“某家战了半天,却不如阁下一铳来得干脆,真是让阁下见笑了!”
“不敢不敢!”章含之急忙说到:“我乃是仗着火器凶猛,最多不过百人敌而已!将军此战,却为此城平添了千军万马,岂是我能比得了的!”
“阁下是?”郭升缓缓动了一下肩膀,问到。
章含之目光一凝,郑重说到:“大明皇帝麾下,神机营副率,章含之!”
郭升一怔,与章含之两眼一望,两人同时畅快大笑了起来。
虽大战将至,但,有坚城,有猛将,有勇卒,有援兵……
更有希望!
此战必胜!
第二十九章 战(二)
望山跑死马!
徐胜驱马疾行,直到天色将暮时才来到山下。一路上又发现了些血迹、布条等记号,这才走到眼前这一条上山的路旁。
马却是无法再骑了,只得舍弃,徒步上山。
一边走一边补充了些食物,走了大约半个小时,眼前出现了一条岔路。
其中一条路上斜插着一根短矛,徐胜上前一看,正是昨日那老卒手中形影不离的那一只。矛尖上还带着血迹。
想来那老卒追到此地时,定是经历了一番恶战。徐胜猜测,那老卒也应是失手了,连唯一随身的兵器都留在了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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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胜思索了片刻,便继续向前。
虽然他也不知道究竟能不能找得着那个馋嘴的小姑娘,但是此时此刻,除了自己,又还有谁能去找到她呢?
每耽误一刻,那小姑娘的生机便又要渺茫一分。
只是世间事若只因希望渺茫便轻言放弃,那济南城里的郭将军就不该再追随大明!
日后那位两阙名王的大西将军,便该早早投降了事!
徐胜一边向山上爬,一边想着这些事情。思绪乱飞,忽然便又想到了后世里那个碌碌无为的自己!
当初因为升学的希望渺茫,便辍了学;又因为挣钱的希望渺茫,进了流水线;又因为升职的希望渺茫,换了工作;又因为买房的希望渺茫,躺平了事……
一件件一桩桩的往事浮上心头,却是悔恨无比。
原来那个碌碌无为的自己,终究只是因为自己胸中少了那一口气。
如若让他的生命可以从来一次,定然不会再那么轻言放弃了!
就如那南明,虽是大厦将倾,但犹有人以薄弱肩膀,扛起山河。
茅麓山二十年血战,钓鱼城三十六载风雨,所为何来?
谁不知前路艰险,希望渺茫?
不过是胸口一口气,不吐意难平!
就这样一边翻山,一边胡思乱想着,眼前却是没有路了。徐胜四下一望,自己竟已是到了山顶。
只听得寒风簌簌,如同鬼哭。哪里有半个人影?
但觉得心中悲愤无比……朝着眼底乱山,大吼了一通。
空有一身力气,却不知该往何处使!
正彷徨间,却听见身后一个虚弱的声音传来。“怎么……是你?”
徐胜蓦然回身,循着人声,在一处乱草堆里发现了那名老卒。
却见那老卒一条腿已不知去向,单腿盘坐在草丛间,手里柱着一根树枝。见他回头,便又有气无力地说到:“怎么……来的人是你?”
“郭庆呢?”徐胜急忙上前,也不管有用没用,将背包里的喷雾取出来朝着那老卒的断腿上一阵猛喷。
老卒任其施为,口中说到:“我们在城外五里处遇到拦截……呵呵,谁能想到,那出手之人竟然是自家兄弟呢……我猝不及防之下受了伤,勉力追到山下岔路口,不敌……追到此处,已是再也追不动了……”
徐胜替他处理好伤口,听他断断续续地说完这些话,才又问到:“郭庆呢?”
老卒朝着徐胜身后的另外一座山岭努了努嘴,说到:“他们定然是在那座山中!”
“你怎知道?”徐胜问到。
“年轻的时候,我曾在奴儿干都司做过一段时间哨谍,也就是你们所谓的夜不收。那里的山,和那一处颇为类似。你要问我有何凭据证明他们就在那处山中,我也不知。只是凭着经验,人嘛,身处异地,总是会寻找自己熟悉点儿的地方……”
徐胜取出望远镜看过去,暗月之下,只见那山影影瞳瞳,什么也看不清楚。
“回去吧!”老卒说到。“若是我还能动,那倒还有希望。对方有数十人之众,其中还有一名建州巴图鲁,与我武功相仿佛……”
言外之意,还是让徐胜就别去送死了。
“巴图鲁的身体,是肉做的还是铁做的?”徐胜问到。
“甚么意思?”老卒一愣。
徐胜说到:“凭我手中火器,一枪一个巴图鲁!”
说罢,将背包中一根三棱军刺取出来塞在老卒手中,说到:“你拿着防身,我去试试!”
也不管老卒还在身后叫他,径直往那一座山上走了过去。
……
时间回退到白日,午时。
吴三桂的追击大军终于被挡在了固关之外。
关宁铁骑确实厉害,但也不会飞,面对着这一座千年雄关,在红夷大炮运上来之前,只能徒唤奈何。
李自成终于可以稍稍松了一口气。
自率军离京之后,被吴三桂以及清军一路猛追三百里,兵无战意,将无战心。连前营大将谷英都折在了定州,这才换来眼下这一地狼藉,堪堪立足。
只是西京路途遥远,还不知往后要经历多少场恶战!
不过,眼下李自成考虑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他的目光,投注在眼前这一张丈许长的地图上。
这么大的地图,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地图是纸做的,纸上的画是彩色的。山陵为红,水流为蓝,道路为细线,城池为圆点。
他悄悄地用口水去擦拭过上面的油墨,竟然擦拭不掉。
地图的右下方写着‘制院究研象气和业农’几个蝇头小字,也是工工整整。他仔细核对了这个‘和’字与‘和州’的‘和’字,除了大小不一,其余形貌笔画,竟然是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这些细节且不说,地图上方那红红绿绿的箭头标识,却像是一柄柄钢刀凿在他的心上,令他痛不欲生。
一只红色的箭头,从北京开始,经过真定,路过太原,渡过黄河到西京,南下襄京……最后止于九宫山!
而照那人所说,最后竟然是建虏得了天下?
那大明竟然真就被吓得连长江都不敢过了吗?自己还有山、陕、甘、湖广等地,本该大有可为,怎么可能从此以后一蹶不振,竟不能一战?
哈哈,真是可笑!
却在这时,听见牛金星气急败坏地走进了帐来,口中还在喋喋不休。“妖言惑众!真是妖言惑众!陛下,咱们正该将那妖人一刀砍了,为何反而放他离去了?”
李自成抬起头来,看着牛金星,问到:“丞相,以你之见,眼下我们该何去何从?”
“唯陛下马首是瞻!”牛金星毫不犹豫地说到。
李自成看着牛金星,一时却没有说话。只弯下腰来,小心翼翼地将那一副丈余尺幅地地图小心翼翼地卷了起来。
卷好地图之后,才叹了一口气,对牛金星说到:“我在北京当过四十一天的皇帝,而你却没有当过一天丞相,这不怪你。”
“陛下?”牛金星一时没有听明白,只觉得今天的闯王,让他有些看不懂了。
“你知道我在离开北京的时候,在想什么吗?”李自成问到。
“陛下神威莫测,为臣岂敢随意揣摩?”牛金星脱口而出。这么些年来,说这样的话已经成了他的习惯。闯王的军中永远只能有闯王一个人的声音,凡是不明白这一条的,现在都不在了。
李自成一笑,说到:“那些将我们推上宝座的东西,终究也是它,会将我们拉下来!”
牛金星还是没有听懂。
李自成却也不再解释,而是对他说:“你出去吧,让刘宗敏进来!”
第三十章 战(三)
刘宗敏进帐后,也不说话,静静地站在门口,怀中抱着酒壶。
他身着蓝色的单衣,将头发随意捆在脑后,脸上的胡须拉碴,像是没有睡醒一般。
腰上配着黄金锷的刀,脚上却穿着枯草编的鞋,挽着裤腿。
李自成将帐门拉开,让太阳光照进来。
随着帐门打开,与太阳光同时进来的,还有呼啸的山风,刺鼻的药草味道,以及隐隐作声的哀嚎。
“捷轩,我们被打败了!”李自成淡淡地说到。
刘宗敏没有说话,他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我们被打败过很多次……”李自成自己搬了张凳子,坐在阳光下翻着自己的皮袄。皮袄在他的指甲间哔哔啵啵做响,他的声音沉稳得如同在叙说家常一样。“可是这一次,我们败得特别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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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宗敏抬起酒壶喝了一口,回过身来,眯缝着眼睛。阳光太刺眼,他不太习惯。曾经他的眼睛可以瞪着通红的炉火熬一整夜,可是现在不行了,他的眼睛一见风就流泪。
“我不怕失败……”,李自成说到:“但我们之所以失败,不是因为我们不能打,而是因为我们的拳头捏得不够紧,刀生了锈,眼睛里进了沙。这样的我们,是应该被打败的,不是吗?我们当初之所以扯旗帜上山,不就是为了杀贪官污吏,为贫穷百姓吗?没想到这么快,我们也变成了这样的人。败了,也挺好的!”
刘宗敏喉咙里咕噜了一声,低声说到:“刘汝魁死了。”
李自成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说到:“他给我写了封信,说如果他不死,就会上京来杀我。”
刘汝魁乃是商洛山中一起逃生的十七骑之一,大家说好要同生死共患难的。
可是到了最后,十六位兄弟一起上了京,只有刘汝魁没去。他选择了找机会杀皇帝,他从起事的那一天起,就说过他这一辈子就是要杀狗皇帝的!
他差点有机会能够杀掉两个皇帝——但是最后他选择了杀自己!
李自成过了很久没有说话,只专心地翻晒自己膝盖上的皮袄。最后才说到:“当初说要要分十亩地给他,的确是我食言了。”
“说吧,要我去哪里?”刘宗敏手中的酒壶空了,他便伸出舌头去舔壶盖,生怕浪费了一滴。
李自成却没有急着回答,只是低声说到:“以后我会有两把刀,一把刀叫做‘均田免粮’,一把刀就是咱们这些老兄弟。捷轩,你跟我来,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李自成起身,将羊皮袄批在刘宗敏的身上,走进了帐里去。
刘宗敏迟疑了一下,也跟着走了进去。
……
徐胜行走在黑黢黢的山路上,微弱的月光很难起到照亮的作用,所以他有好几次都从山路上跌下了山坡。
他丢了很多东西,比如打算这一次要带回去的一副傅山的字帖,朱由检的信,流民贡献出来的一枚扳指……
还有药品、食物、水这些也都遗失了。
不过反正明天下午就回归了,他也不在乎
幸好,枪还在。
NP34装消音器,15发的弹夹还有5个;一杆重狙加三个弹夹,一共15发子弹。
特制防刺服也还穿在身上。
手榴弹一枚。
这次穿越过来的时候,还是欠考虑了些,没有携带夜视装备,下一次一定要带过来。
只有真正的身处科技荒漠的古代,才能体会到后世科技的无所不在。很多以为自然而然的东西,这边却根本无法实现。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月上中天,天气便渐渐地好了起来。
走到一棵怀疑是梅花的树下时,黑咕隆咚的树后突然钻出个人影来,一口奇怪的口音,“口令?”
徐胜一愣。
那人紧接着说到:“你这头发谁给你剃的?一看就对我大清不忠啊!口令?”
徐胜头上的短发确实给他造成了很多误会。流民中就有很多人,现在依然坚持认为他是投靠过来的女真鞑子兵。
那人骂骂咧咧地朝徐胜走了过来。
徐胜不再犹豫,“砰”地一声便开了火。
枪声倒是不大,但是枪火很明亮。枪口的火光甚至照亮了迎面而来的那个惊讶的面容。
徐胜从来就没有想到要和对方虚与委蛇的套话,然后像小说里写的那样,编造一个看似合理实际上漏洞百出的谎言,最后引导对方带自己进入对方的老巢……
——太复杂了!
徐胜觉得自己没有那么聪明!他学不会!
当初带着朱由检和王承恩下煤山的时候,他也只会演傻子,与人打交道的活儿还需要王承恩去挑大梁。
既然如此,那就用最简单的方式好了。
一枪撂倒一个之后,树后面还有一个人影,紧接着也被撂倒,但是并没有立即死亡。
徐胜走上前去,将枪管抵近那人的额头,问到:“你们是谁?在这里干什么?”
那人一开始不说,徐胜一脚踩在了那人的裆上。
伴随着一声惨叫,那人便一五一十地什么都交代了出来。
原来此山早已经被本地的一处豪阀当做了一个藏兵地,这些人只能算作负责警戒的外围。有一位刘姓将军早在三天前便带人来了此处,就在入夜之前,确实有一个小姑娘绑在竹竿上,被人抬着上了山。
“你们有多少人?”徐胜问到。
“一千……不,可能好几千,”那人哭着说到:“我也不知道有多少……”
徐胜的心一沉。
原本以为只是个绑票案,对方不过是百来个匪徒就差不多了。没想到这里竟然还藏着一支上千人的军伍?
这是想要干什么?
徐胜又问了几句话,尽管那人一门心思想活,什么话都交代了,可最终还是失血过多,不久便死掉了。
按照此人所交代的信息,徐胜换了个地方先隐蔽。
等了一阵,见并无人来,便又慢慢地向着山顶摸了过去。
这处守卫被拔除得太快,太突然。他们根本就没有来得及吹响骨哨把消息传递出去。
……
就这样靠着枪下无一合之敌的实力,以及一点点运气,徐胜终于在天快要亮的时候,悄悄地摸到了山顶一块山石后面。
他却再也不敢动了。
因为就在他的前方空地上,黑压压的都是静默的人影。
枪如林。
没有人出声,但光是他们呼吸的声音,便似海潮一般,将徐胜压抑得喘不过气来。
第三十一章 战(四)
伴随着黎明的第一道阳光,远处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条黑色的细线。
初极小,渐渐的越来越粗壮,等到天边的朝霞由白转红,变成一片灿烂的织锦的时候,那条细线已经变得如长蛇一般了。
郭升站在箭楼上远望,半天没有说话。
“将军,清军来了!”亲卫在他的身边提醒他。
他深吸了口气,再长长地吐了出去。嘴里的热气在空气中凝结成白雾,消散在空中。
他仔细地在回想了一遍自己所做的所有准备,直到此时,已经没有再可以准备的东西了。
“那就让他来吧!”他沉声说到。
随着他一声令下,号旗在箭楼上竖立了起来,传令兵们来回穿梭。
城墙上除了大声传令的声音,所有人都沉默着。
弓手们的面前插满了箭,将弓背握在自己的手中,扳指扣弦向下,等待着号令。
煮沸的金汁散发着难闻的气味,裹着头巾的老人正添弄着柴火。
炮台上的炮手正拿着千里镜远望,每隔一息便汇报着一个距离数字。
长矛手将手中的长矛架在城垛上,做最后的休息。
……
当天边那一条细线已经变得参差不齐,看得清楚旌旗的时候,城外的鼓点也随之响了起来。
“咚!”
“咚!”
“咚!”
缓慢而沉重,一声一声,锤击在所有人的心上,让心脏更剧烈的跳动起来。
“必胜!”郭升大吼了一声。
随即所有人都跟着吼了起来,渐渐地汇聚成一声,将那敲击在所有人心脏上的鼓点给淹没了下去。
“轰!”地一声爆响,城墙上的大炮率先开火!
炮弹在空中划过一条肉眼可见的弧线,落在城外三里远的敌阵里,溅起一阵尘埃。
随即,
“轰!”
“轰!”
“轰!”
城墙上剩余的三门大炮接连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连女墙上的尘灰都跟着颤抖了一下。
敌阵里溅起四股烟尘,看起来就像是往湖水里扔了四个小石子一般。
清军的阵营丝毫没有因此而慌乱,又往前推进了里许,才停了下来。
城墙上的士兵已经能够看得清城下的敌人了。
阵列前排的,是一行手持长刀的鞑子,各自在身前画了一条线,之后便有条不紊地向两侧分开来。这是清军之中的督战队,凡攻城开始之后,有退越过此线者,一律就地格杀!
几匹黑牛拉着大炮缓缓地从后面走了出来。
黑洞洞的炮口对着城墙,一数竟然有五门之多。
清军的阵营远在弓箭的射程之外,城墙上除了调整炮口对轰,一时之间却也拿这几门大炮无甚么办法。
王承恩在一个士兵的带领下来到了箭楼上,站在郭升的身边。忍不住问到:“郭将军,能守住吗?”
郭升面沉如水,说到:“清军的火炮,比咱们的要重!”
王承恩渭然叹息了一声。
崇祯四年孔有德降清,不但意味着大明从海路进攻满清的威胁彻底消除,更是带去了许多舟船和火炮,从此清军攻城拔寨的能力大增。
单以火力而论,清军从此一跃超过了大明。随后,明军便只能退守山海关,关外千里之地,再也无力防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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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从战略态势上,改变了以往明军进攻而清军防守的态势,大明只能挨打而不能再还手。
“清军的人马,也比咱们的要多!”郭升说到。
“那……能守住吗?”王承恩问到。
郭升咬着牙冷笑了一下,说到:“只要能扛住一个白天……夜间再看!”
“轰!”地一声!
清军的大炮随即响了起来。
五门红夷大炮齐齐射在济南城的城墙上,箭楼都随之摇晃了一下。
因是攻城,并不试炮。
同时,敌营后方响起了号角的声音,云梯也从后方运了上来。
蚂蚁一般的人群跟着云梯前行,一开始还是小步,进入城墙百余米时,便都跑了起来,有几个悍勇的,直接挂在了云梯上。意欲随着云梯搭上城头,先占住一脚。
“击鼓!”郭升大吼到。
在红夷大炮的轰击下,城墙的倒塌是迟早的事情。济南城虽然坚固,但早在崇祯十一年,多尔衮带兵入关,将济南城焚烧成一片白地,城墙更是摧毁了一大片。其后明军也无力修葺,只能稍做填补。
“预备!”箭手们将羽箭扣上弓弦,将手中长弓高高地举了起来!
……
土河的河滩上,土垒又被重新加固了,壕沟也又被加深,一直挖到水出,形成了一条浅浅的护城河。
当地平线上出现清兵的影子的时候,所有人都聚集到了土垒之后。
孙铿在不断地搓手,清晨的寒气让他的手指有些僵硬,可是他的额头上却在不断地滴出汗来。
清军实在是太多了!
朱由检站在高高的土垒上,手里拿着望远镜,久久地没有放下来。
直到此时,他才终于知道,十万雄兵究竟是什么样子!
他曾在京师的校场检阅过三大营,时任京营提督曹化淳告诉他,三大营有三万人马,个个都能以一当十!
他相信了!
因为当时他看上去京营的士兵个个都是虎背熊腰,衣甲鲜亮——后来他才知道,那是雇佣的戏班人马。
己巳年,蓟辽督师袁崇焕,昌平总兵尤世威,大同总兵满桂,宣府总兵侯世禄,四大主力一起入京勤王,那是他见过最多的一次人马。明军号称十万,横亘于京师城外,洋洋无际。
其后虽然将黄台吉给逐出了关外,可也很难说那是一场大胜。
但对于当时的朱由检来说,他至少信心尚在:大明还有那么多兵马,只要将士用命,何愁天下不平?
可是现在,他见到了建虏的人马,他才知道,自己一直以来都被骗了!
十万雄兵,根本就不是大明那个样子的!
当十万人马在平原上铺散开来之后,根本就不用去细数,也无须清点旌旗,那浩浩荡荡横亘天地之间的威压就能够说明一切了!
再看看自己脚底下这一人来高的土垒,以及土垒前方不及一丈的壕沟……他站立在土垒上的双腿就忍不住开始发软了。
“孙铿!”他开口问到。
“在!”孙铿一激灵,连忙大声回答到。
“看你的了!”
“是!”孙铿大吼到。
候恂拖着拐杖走了过来,到了此时,他也假装不得自己老迈了。只慌忙对朱由检说:“陛下,下来吧?”
他不劝倒还好,朱由检原本就打算下来了。
可他这么一劝,朱由检反而就不想下来了。“候卿,你且去后方观战!”
朱由检说到:“朕今天就站在这里了!敌人不退,朕哪儿也不去!”
“陛下……”,候恂还想再劝,朱由检一个眼神瞪了过去,“你想乱我军心吗?”
候恂迟疑了一下,也颤颤巍巍地爬上了土垒,站在朱由检的身侧。
“此战必胜矣,老臣只是怕此处风大……”
在他们前方,一队清军骑兵冲了过来。显然清军也发现了河滩上这一堆流民,想着顺便收拾了他们。
第三十二章 战(五)
当济南城方向上的炮声响起的时候,徐胜藏在山石后面回了一下头。
这一回头,差点便让他惊叫出声来。
只见山下,至少纵横十里的方圆内,都是黑压压的一大片。究竟有多少人他根本就没有心思去数,心中只想着那一句貌似无厘头的话:就算这是十万头猪,抓三天三夜也抓不完!
至少过了十秒钟,他才胆战心惊地重新回头,看向前方那一片人马。
此时天光已亮,已经可以看见平台上那些人的样貌了。
有些剃了发,有些还没剃。手中都拿着刀枪,身上穿着各种五颜六色的衣甲。
平台的高处站着一个瘦削的将军,在他的面前跪着一排人,男女老幼都有。
隔得太远也听不清楚他说了些什么,只见他手起刀落一颗颗人头砍将过去,惨嚎的声音随着山风飘飘渺渺地传来,在山谷里发着回响。
然后一杆大旗升起,一支小队率先开拨,随后便是一群被捆在一起的平民,被一根绳子牵着紧随,其后的队伍次第往山下走去。
透过瞄准镜,徐胜看见了那个名叫郭庆的小姑娘,给拖曳在那群平民的身后,跌跌撞撞地前行着。
徐胜稍一思索,便明白了这一处藏兵的意思。
除了用作奇兵之外,更是将济南城中守城将士的亲属家眷给收了起来,将押到城下,或做劝降,或做斩杀。
此时离回归的还有至少10个小时,若贸然惊动,徐胜真不敢相信自己能在这么多人的围攻之下拖到回归之时。
先前在燕山上躲避李过部下的追捕,那至少是占了黑夜的便宜,以及燕山地形宽广。
而此时正是白天,身下的山岭却又并不大,而且地方的人数更多。
徐胜心中百般纠结。
直到那位领军模样的将军也开始下山了,这才狠下心来!
妈的!自己如此瞻前顾后,眼睁睁看着那群平民前去济南城下送死,岂非人哉?
难道自己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夤夜追索到此,只是为了看一场清军斩将祭旗吗?
当下便瞄准那头领的胸口,扣动了扳机!
实话实话,他此时为自己想到的后路,还有‘献宝假降,拖延时间’这一招,所以也并非全然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对于那种明知必死而勇往直前的猛士,徐胜素来是敬佩的。但真若换成自己,他自忖并没有那个胆色。
自己真的只是个普通人而已!
沧海横流,大浪淘沙,自己若非有穿越这个本事,多半便只是个英雄的陪衬,被大浪淘去的黄沙。
“砰!”地一声巨响,震动了山谷。
宿鸟乱飞。
所有人都应声四望,惶然失措。
徐胜只看见那位头领应声倒了下去,也来不及再详细观察,趁着敌人还无法判断自己的具体位置,悄悄地顺着来时路溜了下去。
只听见身后乱哄哄地吵做了一团,似乎有人在大叫“刘将军”,也有人在大叫“刘参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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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胜无意之中弄得脏兮兮的一身衣裳,倒是勉强起了一个迷彩的作用。直到他换到了另外一个山岭上,竟然都无人找到他。
那些士兵完全懵懂一片,有几个跪在地上朝着四方朝拜,也不知道他们从哪里找来了黄纸,就这样顺着山风撒将起来,其中一片还飘到了徐胜的面前。
徐胜便又朝着其中一个衣甲尤其鲜亮的家伙开了一枪。
叫你不戴帽子!
……
济南城下,一支百余人的骑队在清军炮阵面前被拦截了下来。
他们穿着明军的衣甲,却呼喊着“大顺永昌”的口号。最后全数战死在离炮阵百余丈处。
郭升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只微微叹息了一声。
建虏的鼠尾辫像是有妖术一般,同样的士兵,在大明这边无比拉胯,可是一旦投降过去,却摇身一变成了悍卒。
那些阵列在前的建虏士兵,哪里是真正的建虏,不过都是投降过去的汉儿。有些甚至连盔甲佩刀都没有更换。
他们杀起流贼来唯唯诺诺,望风而逃,可是杀起大明士兵来,却悍不畏死,不惜以命换命。
济南城中东拼西凑才凑齐的百余骑,原本在郭升的计划中,是打算留到夜间偷袭的,至少也要拼掉敌人的几个操炮手,可是终究无功而返。
城墙告危,他已经等不到夜间了。
只是此时却不是再犹疑的时候,转身对王承恩说:“监军大人请为我掠战!”
说罢便下了箭楼,往城墙上行去。一路上整拾衣甲,接过亲卫递上来的苗刀,向着一处已被打开缺口的城墙扑了过去。
自第一声炮起至今未过半个时辰,城墙已破,清军蚁附而上!
王承恩想了想,也从地上捡起一只矛来,跟了上去。
“我才不是什么监军呢!”他在心底说,“我是为大明死战到底的英雄!”
之前他一直在沉身细听河滩那边的响动,可是战事一起,城墙上杀声震天,红夷大炮你来我往的怒吼着,让他根本听不清那边的任何声音。
城下的清军阵营又实在铺得太大,即便是有千里镜,也看不清楚那边的有何异动。
此次入城招抚郭升,他本就抱着九死一生的信念来此。除了一枚信号弹之外,更是连子弹都没有多带一粒。想的就是一旦招抚失败,莫让这杀人利器反落入了敌军之手。
他王承恩一条命,早该丢在煤山上!
今日纵便身死,陛下当看在眼中。
阉人之中,亦有英雄!
他心中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可是一下了箭楼,便被迅速裹挟入那如潮水一般的士兵当中,只麻木地持着枪杆往城墙外捅,再无余力想顾其它的了。
一会儿被人带着往左跑,一会儿被人带着往右突。
只感觉所有人都在大喊,所有人都在大叫。莫说指挥其它人攻防,便连回头观察这么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
直到一个胸甲被砍开了一个豁口的壮硕大汉将他从人群中拎了出来。
“监军大人怎么在这里?”
他这才喘了一口气,对那大汉说:“郭将军,城池怕是守不住了!”
“胡说什么呢!”郭升拎着他登上箭楼,指着侧面一个方向说,“你看,清军退了!”
第三十三章 战(六)
半刻钟之前的济南城,已经破开了一个大口子。
可是任凭清军如何冲击,就是屡冲不进。郭升身着全甲,手中苗刀连换了三把,却始终如磐石一般牢牢地钉在缺口处。
一直到清军退下,他才收刀,朝着身后的士卒大吼了一声:“有我!无敌!”
城墙上再次响起隆隆的鼓声,昭示着他们击退了清军的第一波攻势!
仆妇们抬着汤水和饭食赶紧上了城墙,又将那些受伤的士兵给抬了下去。
城中也是闹腾腾一片,那是有人在组织民众,将他们编组成伍,继续往城墙上面塞。
第一轮战罢,城墙上便又多了许多十来岁的少年、肥胖的妇人、还有干精干精的老头子。
……
伊尔根觉罗-阿山一只脚踩着马鞍,站在了马背上,这样他可以看得更远。
在他的右侧是一条清澈的河流,大概是因为刚刚化冻的原因,河水有些湍急。在河水的拐弯处,离他大约七八里外的地方,有一处河滩。
河滩上有帐篷,有营火,有简单的土垒——看起来不过就是一群聚集在一起的流民。
对自己毫无威胁,只是有些碍眼。
他一开始甚至都忽略了它,直到列阵完毕,前军开始攻城之后,他才又突然想起来。
那种感觉,就像是自己雪白的袍子上有了一个小小的泥点。虽然别人根本看不出来,可是自己的心头却总是觉得,衣服脏了!
前方红夷大炮已经响起来了,阿山估计,接下来应该没有自己什么事了。
伊尔根觉罗-阿山先后领军五次入关,还从来没有打过今天这样富裕的仗!
满洲勇士出动了八千!
蒙八旗一万!
汉八旗三万!
仆兵五万,再加上沿途收罗的降兵数不胜数。
火炮有五门!
骑兵三万!
更是听说,南边还有明廷谁谁谁打算起兵响应。
就这样的阵势,面对一个小小的济南城,一个早在六年前就被屠戮过一次的济南城,简直是泰山压顶,摧枯拉朽!
“塞赫,看见那一群流民了吗?从你的牛录里抽几十个人,赶紧去灭了他们!”他随口叫来自己的侄子。
阿山没有子嗣,自己的这个侄子就像是亲子一样。
“叔父,等下中军要是鸣鼓怎么办?”伊尔根觉罗-塞赫问到。
此次肃亲王率军南下,除了要追击大顺残兵之外,还有一个作用便是震慑南明,使其不敢妄动北上。所以,出征之前,肃亲王再三严令:凡闻鼓不进者,立杀之!
“放心吧,塞赫!根本就用不着我们,那些汉军旗们就能将济南拿下了!”阿山说到。
此时在五门红夷大炮的摧折之下,济南城已经被轰出了一个大洞,城破就在旦夕之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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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叔父!”塞赫大声回答到。
他也觉得并没有什么问题。
河滩上看似修筑了防御工事,可是那一道低矮的土垒又能济什么事?
自己麾下都是骑军,无不以一当十,又都精通骑射,只需要一轮箭雨,便能将那群人统统拿下。
他从自己的牛录里划拉了一圈,大约五六十人,也不用摆什么阵型,便向着河滩上冲了过去。
不过是一群流民而已,又费得些什么功夫?
临行前还向自家叔父说到:“最多一刻钟,我就回来!”
阿山摆了摆手,继续将目光投注在济南城下。
伊尔根觉罗-阿山,乃是满清正白旗固山额真,位列十六佐管大臣,此次追随肃亲王豪格南征,负责带领满族精骑,遮护大军右翼。
到了他这个地位,他自然知道,战争的意义已经并不那么单纯了。
济南之战,对于明廷来说,无非便是失了山东而已;
对于大顺来说,无非也就是就是退回太行山而已;
可是,对于肃亲王而言,如若战败,他将失去一切!
进入大明京师以后,摄政王的权势愈发滔天,又如何能容忍得了豪格这位皇太极长子的存在呢?
仔细思量,摄政王的此次用兵,却是大有玄机。
大清兵分三路南下。
西路的完颜叶臣出身镶黄旗,又受命佐理镶红旗,乃是不折不扣摄政王一系,虽然剽勇,但却少智,完全被多尔衮掌握在手中。故摄政王托以大军,却让他面对的是姜瓖、唐通等一类早已递过降表的二臣。
中路的吴三桂与大顺有杀父之仇,又是新降,急于表现,所以就让他率领自己的关宁军与李自成死磕硬碰。
东路则让这位肃亲王领兵,胜乃是必然,功绩可大可小;败则必有大祸!
伊尔根觉罗-阿山看着眼皮子底下这漫无边际的大军,听着耳边隆隆的炮声,一时之间,思绪却飘回到了北京。
十六位佐管大臣,现今要么在外作战,要么还在盛京。北京城中,多尔衮可谓是呼风唤雨,一手遮天了!
只是这些念头只在他心里电闪而过,此时却并不是细想的时候。
等此战之后再说罢!
他重新将目光投注在济南城下,却是感到一丝奇怪。那济南城墙明明都已经破了,居然这么久都攻不进去?
汉军的战力,果然堪忧啊!
正在这时,中军的传令兵打马奔了过来,大喊到:“传肃亲王令,请将军速选敢战之士百人,随我入中军听令!”
阿山心中了然,必是肃亲王眼见久攻不下,想要派满洲勇士夺城先登了!
肃亲王麾下并不缺勇士,但此番却偏偏要叫上自己,想来却是要送一份夺城大功给自己了!
只是这等取巧的手段,比起那位摄政王来,却又似差了许多。
一个在京师谋夺万里,一个却在这济南城下,想要送一份可有可无的夺城之功给自己。
阿山在马背上坐了下来。
“巴什泰,带上你最勇猛的战士,跟他去中军听令!”阿山叫来一个浑身乌黑油亮的大汉,赤额圆睛,浑身只以甲片遮住心胸要害,手臂如黑熊,大腿如象柱。
巴什泰乃是伊尔根觉罗氏最勇猛的战士,先皇亲封的硕翁科罗巴图鲁。
他是真的曾在先皇面前力博过一头黑熊!
……
“砰!”
叶尔根觉罗-阿山亲眼看见,镶白旗最凶悍的猛士,能猎杀巨熊的硕翁科罗巴图鲁,在他的眼前拦腰断成了两截!
血雾冲天而起,在他的眼前倒卷了成了一片赤红的珠帘!
第三十四章 战(七)
当孙铿面对着那一群朝他冲过来的建州骑队的时候,他万万不会想到,自己因为过于紧张而将枪口挑得过高了。
导致最开始的三发子弹以抛物线的方式冲上了半空,又以俯冲的姿态下坠,落在了七里之外的满洲镶白旗硕翁科罗巴图鲁,叶尔根觉罗-巴什泰的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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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很快,他便将已经在喷吐着火焰的枪口对准了那一群正在提速的骑兵。
“哒哒哒!”
随着重机枪的声音粗狂地响起,土垒后的所有人都感觉到自己的血液燃烧了起来。
耳朵里骤然之间便短暂失聪了,似乎只能听见机枪喷吐的声音。
朱由检不由自主地捏紧了拳头!
他的脸上显示出一片近乎病态的潮红,拳头忍不住在颤抖!
他是曾亲眼见过广宁门大街上,那一挺重机枪如何在长达数里的人群中杀穿一条血路的!
人体在这样的火力面前没有任何意义!
盾牌?这种东西就跟纸糊的一样。
就在他兴奋得几乎快要呐喊的时候——
机枪的声音停了下来!
咦?怎么回事?
朕还没开始爽呢,这就没啦?
随即他便无奈地叹了口气,的确是没了!
那一队来势汹汹的骑兵,他们的尸体停留在三百步之外的地方,连同他们的战马,没有一个还能站立起来的。
再打下去,就是浪费子弹了。
这个距离是刻意放近后的距离,意在造成最大杀伤!
同时也能让敌人无法猜到重机枪的真实射程!
要不要主动出击?他的脑子里甚至开始考虑这个问题了。
“陛下,徐先生说过的,咱们守住这里就好,可别乱动啊!”候恂像是听见了朱由检的心声一样,急忙说到。
“知道了!”朱由检说到。
他突然觉得五月间济南的风不够冷,吹不熄他心中熊熊燃烧的火焰。
甚是烦躁!
……
叶尔根觉罗-阿山一个翻身从马背上落了下来,一步便掠到了巴什泰的面前,手中扶着半截血流喷涌的身体,惶然竟不知所措!
再回头看看另外半截身体,在地上挣扎着。巴什泰果然是条汉子,到这地步了,还用手抓着自己红红黄黄的东西,往身体里面塞。可惜终究是徒劳,最后嚯嚯地大叫着死掉了。
“塞赫!”
阿山突然想起了什么,大叫了一声,朝河滩那边望去。
刚才战场的声音实在太吵,而自己又有些走神,现在回想起来,似乎自己曾听见过“哒哒哒”的一连串奇怪的声音,就是从河滩那边传来的。
张眼望去,阿山的一颗心顿时沉到了谷底!
塞赫……怕是回不来了!
在往河滩的方向上,沉寂地平摊着几十具人马的尸体,他们就像已经死去了很久一样,连动弹一下都没有。
死得那么彻底,那么安静!
“都统?”穿令兵虽然也是惊呆了,但他正等着复命,所以忍不住叫了一声。
“塞赫!”阿山蓦然回过神来,大叫了一声,翻身上了马。将那传令兵抛在了一边。
到了这时候,哪里还须去管豪格的什么狗屁善意!
塞赫是他的侄子,可也是他的亲子!
为了这个侄子,他在早些年甚至与太祖皇帝努尔哈赤翻脸,差点便投降了明军。只是后来明军不讲信义,杀了他派去联络的奴才,他走投无路,才又重新去向努尔哈赤认错。
可是,现在塞赫却倒在了河滩之上!
就在自己眼前!
“都统大人,莫要冲动啊!”一个穿着雪亮白甲的佐领拉住了他的缰绳,急忙说到:“现在前军正在猛攻济南城,咱们右翼不可妄动啊!”
“查塔,塞赫也是你的兄弟,难道你就不想去夺回他的尸首吗?”阿山一鞭子抽在这位佐领的头上,狠狠地说到。“带上你全牛录的人马,给我冲垮那片河滩!”
阿山的眼睛里似乎要冒出火来,狠狠地盯着那里。
现在,济南城下打得再沸反盈天,也不关他的事了!
在冲垮那片河滩之前,他什么都不想做!
去他M的济南!
去他M的豪格!
好在仅剩的一点点理智,没有让他将整个右翼的骑兵都压了上去。
一来此时是豪格统摄诸军,自己的右翼的确不能妄动;二来,河滩那里又过于狭窄,哪里摆得下他手下那么多人马?
“都统大人请稍候,我片刻便回!”
雪亮白甲的佐领叶尔根觉罗-查塔,在说完这句话后便打马回到自己的阵中,摇动旌旗,带领着他全牛录的三百建州猛士,往河滩的方向,义无反顾地冲了过去。
“冲!”查塔拔出马刀向前一挥,毫无犹豫地猛踢马腹,加速!
“冲到河水里为止!”他大叫着。
他的父亲阿达海和阿山是兄弟,塞赫是他的哥哥。只有他才知道,叔父对塞赫到底有多么深的感情。
塞赫死了。
那么塞赫的仇人就必须死!
必须死得粉身碎骨,不,甚至粉身碎骨,都不能平息叔父的愤怒!
叶尔根觉罗的怒火,连爱新觉罗的人,都需要掂量掂量!
“杀!”
他狠狠地叫到。
“我要他们的尸体全都断成两段!”
“我要河水都被他们的血染红!”
“我要他们在地下的亡魂都在恐惧叶尔根觉罗的怒火!”
……
“哒哒哒!”
这一次,孙铿直到敌人快要冲进百步的时候才开火。
不能再等了,再等,敌人的弓箭就过来了!
明军的弓手普遍射不到这么远,可是对于这些骑马的建虏来说,百步穿杨这个本领,似乎他们打从娘胎里出来便学会了。
好在,他们也是从娘胎里出来的。也是肉体凡胎!
12.7的机枪子弹,在这么近的距离内,足以将他们连人带马给掀飞!
孙铿看见为首的那个雪亮白甲的建虏,甚至被子弹直接给带飞到了空中,连续翻腾了好几个圈,最后才七零八落的碎了一地。
“哒哒哒!”的声音响起的时候,那一队骑兵在一百步的距离上。
当重机枪的轰鸣声停下来的时候,以一百步为线。
一百步线以外,血肉横飞如浆,人尸和马尸相枕籍。
一百步线以内,干干净净,片红不染!
第三十五章 战(八)
这一次,叶尔根觉罗-阿山亲眼看见了查塔是如何倒下的。
那一身鲜亮的白甲,被如同狂风吹飞的树叶一般,在空中翻腾反转,最后分作七八块,落在了那片河滩之上。
当那一个牛录,三百人的骑队全数倒下之后,阿山的耳中才听见‘哒哒哒’的声音传来。
隔着七八里,夹杂在纷繁嘈杂的战场声音中,听得不甚真切。
可是,那声音就像是魔鬼的低语一样,在蛊惑他!怂恿他!
查塔,你这个懦夫!
明明都那么近了,只要再往前冲一步,你就能冲到那群流民的人堆里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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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赫的仇,你根本就不想报,对不对?
是了,是了!一定是这样!你是在嫉妒塞赫,对吗?
你一直在嫉妒塞赫,以为他夺走了本该属于你的东西,对吗?
查塔!你可真该死!
该死!
叶尔根觉罗-阿山拔出了自己的马刀,高高地举了起来。
在他身后,一面绣着龙和云纹的白色旗帜也随即被高高地举了起来。
“将军!”传令兵大骇,急忙大叫了起来。
“滚!”阿山对着那传令兵大喝了一声。“你去告诉你家主子,等我报了此仇,再去向他请罪!”
“都统大人!”“叔父!”好几个满洲的将领都拥了过来,想要劝服他。
阿山拿着手中的刀背将他们一个一个打了回去。
“滚!”
他双腿轻踢马腹,身下的骏马开始小步地跑了起来。身后的戈什哈高擎着正白旗的旗帜,紧紧地追随在他的身后。
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无人再敢反对了。
那位豪格派来的传令兵已经被吓得面无人色,赶紧打马回身,向着中军帐狂奔而去。
叶尔根觉罗-阿山貌似无意地回了一下头,看向了中军帐的方向。
那位肃亲王的战场,只在这济南城下。可是摄政王的战场,却在整个天下!
即便贵为先皇长子,又有正黄、镶黄、正蓝和镶蓝四旗的支持,连图尔格、索尼、图赖、锡翰、巩阿岱、鳌拜、谭泰、塔瞻这些大臣都站在了他这一边。可是那又怎样呢?
多尔衮说不行,那就是不行。
战场实在太大,豪格离他太远,多尔衮却离他太近了。
此次南征,临行之前,多尔衮问过阿山:“我拟将正白旗抬入上三旗,你以为如何?”
那时候,阿山就知道,自己作为正白旗固山额真,已经到了要与豪格做割裂的时候了!
爱新觉罗是一棵大树,可是现在这棵大树分叉了,叶尔根觉罗只有依附这棵大树上最强壮的那一根主干才能生存。
就在这一刻,塞赫死了,查塔也死了!
还有什么时机比这更完美呢?
叶尔根觉罗-阿山胯下的骏马一直在小跑,他当然并不会冲在最前面。他今年55岁,已经过了需要功勋和荣誉的时候了,他更需要的是在合适的时候,站在合适的位置上。
他将手中的马刀向前一挥。
身后的戈什哈也将正白旗的旗帜挥向他马刀所指的方向。
然后他便听见了身旁的马蹄声,如滚滚洪流般越过自己,向着前方扑了过去。
……
离着叶尔根觉罗-阿山五里远的地方,才是豪格的中军帐所在。
此时的豪格,年方36岁。
他站在一张由十六匹骏马牵引着的巨大平台上,眉头深锁,口干舌燥。
四面八方的消息不断地传来,这都需要他在一瞬间做出判断,再将命令下达下去。
他也曾无数次率兵征战,从他十岁时便跟着他的父汗四方征战,北至北海(注:即今天的鄂霍次克海),南至兖州,东至朝鲜,西至大漠。
勇敢狠辣,斩获无数。
功勋卓著,人人称好。
父汗还在时,他就是全满族最靓的仔!
可是随着父汗去世,他便觉得自己的天空一下子便阴暗了起来。
此番南下济南,他乃是自己主动请缨而成。他巴不得离自己的那个叔父越远越好。
经过他自己多方谋划,率领了一支前所未有的大军,攻略山东。甚或可以继续南下,威凌徐淮。
建旷古绝今之功,掠前所未有之获!
到时候,携大胜之威北归,看多尔衮还能说些什么!看阿济格还能说些什么!
只是,这还是他第一次将十万之军!
各种各样的信息像雪片一样飞来,令他目不暇接。
这可比以往自己所经历的那些大战要累得多了。
此战之后,自己说什么也不再带这么多兵了。人越多麻烦越多。
我大清勇士满万则不可敌,真不知道那剩下的九万是干嘛的!
眼前小小的一座济南城,明明城墙都已经破了,为何就是冲不进去?到最后,还是得靠自己麾下的猛士——他动了个小心思,派传令兵去邀请右翼的叶尔根觉罗一起来拔城!
拔城之功,不可谓不大。想来,阿山应该会感激自己吧?
传令兵派出去之后,又有其它的消息传来,什么南边的刘良佐不来啦,原本要起事响应的汉人还没出现,左翼的汉人军和蒙人军吵起来啦……各种各样的状况层出不穷。
直到传令兵来回报:“叶尔根觉罗-阿山向西移营,要先去扫灭河滩上的那一群流民!”
豪格才蓦然想起,自己去请了阿山一起来攻城。
可是此时,他看见自己的猛士已经往城墙上扑过去了!
他愣了一下,挥了挥手。“知道了!”
心中反而松了一口气,要是阿山真的派人来了,发现自己并没有等他,而是先派勇士把城给拿下来了,阿山肯定会以为自己在耍他!
他也知道自己的右翼有那么一群流民的存在,不过他并不以为那会是什么问题。
叶尔根觉罗的麾下有四个牛录的满骑兵,还有四个牛录的蒙骑兵。岂会奈何不了区区一群流民?
此时的他,甚至根本就没有想到阿山没有他的命令就移营,是在向某个远在北京的人暗示,叶尔根觉罗决定和自己割裂。
他战场在济南城下。
甚至就在这济南城下,方圆十里的战场上,他的目光连自己的后营都看不到。
在他后营的方向上,正有零零散散的骑兵从极远处奔过来,却并不靠近,只是聚在一起,远远地观望着。
也许是长途跋涉让他们太累了,有几个骑士竟然就在战场之外下了马,坐地休息了起来。
第三十六章 战(九)
清澈的土河在这里拐了一个弯,形成了一条长舌形的河滩。
满清的骑兵从三里外的地方开始冲锋,将河滩远处挤得密密麻麻。有些骑兵涉水而来,马蹄溅起雪亮的水花,泼洒到一人多高。
如果说先前冲锋而来的骑兵,如同一片巨浪。只要礁石足够顽固,终究可以让巨浪粉身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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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这一次,前方压过来的就是一堵厚厚的铁墙。
当滚滚的马蹄声传来的时候,土垒后的所有人都开始屏住了呼吸。
朱由检从土垒上跳了下来,手里抓着一把AK,紧张地看着前方。
“开火!开火!”他大叫到。
孙铿原本还在等骑兵冲得更近一些,可是那扑面而来的威压,让他精神高度紧张。一听见朱由检的大喊,手指不由自主地就扣动了扳机。
这个举动救了所有人!
在场的明军没有一个经历过直面千骑冲锋的局面,先前重机枪割草一般的杀戮,让他们信心爆棚,以为那一条一百步线,就是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
“哒哒哒!”重机枪的枪管再次发出咆哮。
冲在最前排的骑士没有料到隔着这么远就会中弹,他还来不及将身体藏在马腹下,便直接朝后方摔了下去。
脱缰的骏马继续往前,又冲了五十步才一声嘶鸣,倒在了地上。
骑兵如浪潮一般,前赴后继的冲了过来,不计代价,不顾牺牲。
向前!向前!向前!
“哒哒哒哒”!
机枪倾泻着满腔怒火,枪管口的火焰一刻未熄,可是依然阻挡不了兵线在慢慢地推了过来。
前方的尸骸已经堆起了半身高,连马匹都需要跳跃着才能继续推进了。
马匹倒下了,可是建虏却从马尸下站了起来,举着马刀继续向前。
一层一层,一浪一浪!
“砰!”“砰!”“砰!”
步枪的声音响起,土垒后的士兵也开始扣动了扳机,为重机枪补充火力。
有了二十多具步枪的加入,前方的兵线很快便又被清空。
只是那冲锋的骑兵依然没有断绝!
……
“都统,不能再冲了!”
侧方冲过来一匹快马,马上男子朝着阿山大叫到。
阿山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郎图,别玷污了费莫家的荣耀,让你父伊勒慎为你蒙羞!”
马上男子又急又怒,最后大叫了一声,带着自己的部下狠狠地朝前冲了出去。
阿山脸色铁青,死死地咬着牙。
就那么短短的半息之间里,他手下的蒙骑便填进去了一整个牛录!
一个牛录!
三百精骑!
放在以往,这是一股足以摧城拔寨的力量,足以威慑大明一整只军队不敢动弹的力量!
可是现在,就这样轻易地抛洒在了他的面前。
世间竟然有如此厉害的火器!
为什么耿精忠那厮没有告诉我!
他在心中怒吼着,却依然将马刀指向前方。
还差一点!
还差一点就能突破那到土垒了!
在这个时候,绝对不能退!
一旦退了,他就很难再重新组织起一场新的冲锋了!
满族骑士是精锐,可也是血肉之躯。他们也会死,也会害怕!
“吹号!”阿山对身后的戈什哈命令到。
戈什哈毫不犹豫地从马背上取下牛角长号,深吸了一口气,吹了起来。
“嗡!”
悠长的号角声响起,整个右翼,无论步骑,都齐齐地调整了方向,向着阿山身后汇聚了过来。
阿山知道,自己这一次绝对不能输!
已经填进去了这么多部属,若是还拿不下那个小小的河滩,他的佐领大臣之位都未必能保得住。
人没了,还可以再补!富察和瓜尔佳的女子都是能生养的,到时候让后辈们多努力也就是了。便是自己,也还可以再贡献一份精力。
可是伊尔根觉罗的荣誉没了,那就会在其它姓氏面前抬不起头来。到时候,摄政王还会拿正眼看他吗?
所以这个河滩,无论如何,他必须拿下!
……
中军的豪格也听见了右翼传来的号角声。
他终于从一道又一道军令中释放了出来,拿过千里镜看向他的右翼。
“阿山疯了吗?”他气急败坏地说到。
从千里镜中他看见,自己的右翼已经完全乱了套。阿山带领着他的精骑,正一波一波地向着河滩上冲锋!
河滩的尽头,堆积着黑压压的尸首。
“那是怎么回事?”他急忙问到。
正在此时,又有传令兵狂奔而来。
“报!”
传令兵从马背上翻下来,在地上打了几个滚之后才在地上跪稳。大声说到:“后营急报,发现大批大顺军步骑,佐领西库特请命进攻!”
“大顺军?”豪格一时有些不解。
李自成不是被吴三桂衔尾追击,逃往山西了吗?怎么还有大顺军会出现在这里?
不过军情紧急,容不得他慢慢考虑。
只略一犹豫,问到:“有多少人?”
“数量不过一千,马匹数十,其余皆为步卒!”传令兵如实汇报到。
“那就让西库特速战速决!”豪格说到。
传令兵领命而去。
其后又有右翼的传令兵报来消息,说是阿山正对着河滩猛攻,河滩上有一具凶猛的火器,阿山损失惨重,一时无法攻下。
豪格又是惊又是怒。
“阿山不听我号令,合该有此一败!”他大骂到。
此时前方攻城一直焦灼,久攻不下。原定城内的内应也毫无消息,令他更是烦躁不安。
“刘良臣呢?怎么还不来?”他问到。
一个顶戴蓝翎的汉人武将在他面前跪了下来,禀到:“良臣率军藏于离城三十里外的五峰山中,城中守城的各军士家眷,也一并在其掌握之中。只是……”
“只是如何?”
“只是……适才来报,五峰山山神惊怒,良臣……突遭横祸,死于非命……”,这汉将说得吞吞吐吐,惹得豪格大怒不已。
当下便是几鞭子劈头盖脸地抽在他的身上。犹余怒未消,将鞭子一扔,说到:“若非见你乃是怀顺王之子,此番便要摘了你项上狗头!滚去填城,拿不下此城,不要再来见我!”
这汉将连连叩头谢恩,急忙呼喝着自己的部属,树起一面‘耿’字大旗,往济南城上那个破口攻了过去。
……
河滩之上,尸积如山。
杀戮还在继续,只是重机枪的枪管已经渐渐变红了。
第三十七章 战(十)
济南城下的厮杀还在继续,但是五峰山上的战斗却已经快到了尾声。
徐胜最后还是被围困在了一个山头上,无法再转移了。
他不禁有些后悔,自己不该频频开枪,暴露了自己的行藏。
可是,面对着那一群畜生不如的东西,又怎么能忍得住呢!
……
“出来吧!我们已经发现你了!”山下的敌人在高喊着。
但是他们暂时只是躲在山石下面喊话,一时并没有成群地冲上山来。
因为他们已经找到了更好的办法。
“你要是再不出来,老子就再斩掉他一只手!”
话音刚落,伴随着一声惨叫,徐胜看见一只手臂被高高地抛上天空,最后落在离他不远处的山石缝隙里。
手指头还在动。
可是徐胜不敢说话,只能默默地扭过头去,将注意力集中在瞄准镜上。
山下四周都是敌人。
或许在徐胜没有注意到的角落里,也正有敌人在悄悄地潜上山来。
子弹已经所剩不多了,手榴弹倒是还没有使用。
可是这些东西,并不足以让他杀出重围。
就在他沉默了好久,再也难想到办法的时候,突然便听见了远处的山岭上响起了一声大喝。
“狗鞑子们,爷爷在这里呢!”
徐胜一听,便知道是那位老卒的声音。
没过一会儿,他便看见那处山岭上,一个拄着树枝的身影,一跳一跳地来到了一块鹰嘴山石上,朝着自己这边大叫着。
“狗鞑子们,你们迟早会遭报应的!”那老卒大声喊到。
山下的草丛山石中,便突然涌动起许多人头出来,如潮水一般向着那处山岭包围了过去。
徐胜的心中,却一丝轻松的心情都没有。
老卒的被抓,是迟早的事情。
可是,那一群被困在一起的百姓,又将如何?
离自己回归还有4个小时,到时候自己也许还能躲脱一劫,可是他们,却只能迎来杀戮。
徐胜又在原地趴了一会儿,最后终于下定决心,慢慢地从山岭的背面溜了下去。
从之前听到的惨叫声的位置来看,这一群俘虏应该被绑在离他不是太远的地方。
他想试试看,能不能将他们……至少,将他们的绳子给解开,给他们一双能够逃跑的脚吧?
那位老卒的本事相当不错,靠着一只腿在山岭上来回奔逃,兔起鹘落,过了大半天,竟然都还没有被抓住。
徐胜悄悄地摸到了关押俘虏的附近,悄悄地探出头来。
只见前方是一个几方石头天然围成的空地,俘虏们一个个都被捆成一团,扔在地上。
一群还没有剃发的汉人士兵坐在一起,大约有十来个,有的在打盹,有的在紧张地看着四周。
还有一个带着鼠尾辫的男子在另外一边(不能写不能写不能写)可是他身下的人已经没有了声息。
徐胜连续将头探出了两次,发现都是如此。
他手中只有一枚手雷,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一次性将那一群坐在一起的人给解决掉。距离有些远,他怕自己投掷不准。
可是时间并不多了。老卒不可能拖延太长的时间。
正在他犹犹豫豫地探出第三次头的时候,他发现了那个名叫郭庆的小女孩恰好朝他望了过来。
“叔叔,救我!”小女孩突然间便大哭了起来。
徐胜一惊,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立即长身而起,拉开手雷的引信,手中嗤嗤地冒着白烟,朝那群士兵快速冲了过去。
“什么人!”“是那个刺客!”“抓住他!”
那一群士兵急忙也朝他围了过来。
徐胜便在这时丢出了手中的炸弹。
然后急忙往地上扑倒。
只听见“轰!”地一声巨响,徐胜只感觉自己后背一凉,胸口却又同时被震得发麻。
但此时哪里顾得了这许多,急忙一个翻滚半蹲了起来,拔出手枪,趁着烟雾,往那些还能站着的人一枪一枪地射去。
他觉得手雷的威力有些大,至少比自己在视频上看见过的手雷威力要大。
也不知道是自己的错觉,还是自己这种特制手雷又加了料。
一个弹夹还没有打完,眼前便也没有还能站着的人了。
手雷的爆炸声巨大,便是他提前做了准备,尚且被炸得七荤八素,更何况这些毫无准备的士兵。即便在手雷中躲过了一劫,也被他后续的手枪给击倒了。
“叔叔,救我!”
烟雾很快散去了。
徐胜疾步奔向地面上被捆住的人,拔出后腰上的短匕,将他们身上的绳索快速割断。
“跑!赶紧跑!”他一边割一边大喊到。
那些俘虏虽然一个个早已经被虐待得不成人形,但也知道此时乃是逃命的绝佳机会。一旦脱困,也不耽搁,立刻便往外冲了出去。
有些还朝着徐胜磕了几个头,叫了声“恩公……”什么的,徐胜也没有听得真切。
说起来很快,其实应该还是耗费了不少的时间。徐胜都感觉自己耽搁了好久,最后才将郭庆从五花大绑中给放了出来。
“跟我走!”他说到。
不是他厚此薄彼,而是这样一个小姑娘,要靠她自己逃命,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拉着郭庆冲出这里的时候,发现又有一大群士兵正朝着自己冲了过来。
手雷的巨大爆炸声,聋子也能听见。
当下也再顾不得选择方向,只往山下冲了出去。
郭庆被解救后,虽然也抱着徐胜大哭了几声,可是随后却是乖觉无比。有一处两三米高的陡坡,她也一声不吭地跟着徐胜跳了下去。只是其后腿却变得一撅一拐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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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就这样闷头闷脑地猛冲了许久,一路上看见几个士兵,徐胜便是拔枪一颗子弹送了过去。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之后,徐胜便发现自己已经陷入了死路。
前方是断崖,左侧是绝壁山坡,右侧悬崖,探头一望,怕不是有百十丈高。
身后有一个天然形成的石洞,不过五六米深,藏人也肯定是藏不住的。
他不禁叹息了一声,将手搭在郭庆湿漉漉地头上,摩挲了两下。
牵着她的手走了进去。
持枪面对外面。
第三十八章 战(结束)
天色还亮着。
但是光线被前面的山崖挡住了,洞子里显得有些阴暗。
“你叫郭庆,是吧?”徐胜问到。
“嗯。你怎么知道?”
“呵呵,你猜!”徐胜故作高深地笑了一下,不过随后又说到:“傻丫头,你的腰带上,前面写着一个郭字,后面写着一个庆字啊!”
小姑娘恍然大悟。但随即脸色又黯淡了下去。“那是阿娘给我绣的。”
洞口光线一暗,一个士兵的身影出现在洞口——
“砰!”一声枪响。
那个追索而来的清兵惨叫着栽下了悬崖。
……
……
“换枪管!快!换枪管!”朱由检一边大叫,一边往枪管上浇水。流民们自觉地排起队来,将一桶一桶鲜红的河水运送上来。
“没时间啦!”孙铿比他还要着急。
他也想换枪管啊!
可是对面的骑兵已经逼近到三百步的距离上了,在这个时候停下来换枪管,那就是自寻死路!
“再不换枪管都要炸了!”朱由检说到。
孙铿没有理会,依旧在保持着高速射击。
在他的前方已经形成了一片尸墙,那还是远高近低这样堆放着的。骑兵冲过来的时候,已经需要踩着自己人的尸体俯冲过来了。
可是他们就是这么悍不畏死地往前冲。
不冲到自己面前就绝不甘休!
河滩变得越来越宽了,那是尸体塞入了河中,逐渐填起了河滩。重机枪的射界越来越宽,再这样下去,迟早会有那么一刻,杀戮赶不上冲锋,敌人就会瞬间越过壕沟和土垒,来到自己这些人的面前。
“拓宽壕沟!快去!拓宽壕沟!”候恂也在这时候大喊了起来。
他终于在这个时候发现了这个关键的问题。
先前他还以为这一片壕沟已经很深很宽了。
可是现在看起来,最多两匹马也就填平了!
随着他一声吼叫,身后早就看得面无人色的何老板一下子清醒了过来。连忙吆喝着将流民组织起来,趁着现在清军还没有冲到面前,赶紧继续去将壕沟拓展得更宽、更深一些。
也不知道这究竟能不能起作用,但这就是他们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眼前这一片河滩上到底已经摆下了多少具尸体?
没有人知道!
……
“都统,不能再冲了,退吧!”佐领萨必图跪在阿山的马前,大哭不已,任凭阿山将鞭子挥在自己的背上,就是不起来。
“萨必图,你给我让开!”阿山的声音,变得比北海的冰雪都还要寒冷。
“都统!”萨必图大哭了起来。“伊尔根觉罗的子弟都填进去了,难道你还要将乌拉那拉的子弟也都填进去吗?都统,退吧!不能再冲了!”
阿山冷冷地看着他。扔掉了手中的鞭子。
可是地上的萨必图还没有醒觉,他还在大声嚎哭着。
“既然非要冲,那为什么不让索绰罗的人去冲?为什么不让钮祜禄的人去冲?为什么不让那些汉人去冲?为什么非得是咱们乌拉那拉氏的人马……”
阿山将手里的马刀掣到自己的眼前。
马刀雪亮,照出了他自己的样子。他怔怔地看了一会儿,终究是没有将马刀就这样挥下去。
而是轻轻地提了一下缰绳。
胯下的骏马听话地绕过了地上的萨必图,缓缓地向前奔行了起来。
阿山挥刀向前,带着他最后的的一百个戈什哈,向着前方冲了出去。
萨必图有一点说得对。
伊尔根觉罗和乌拉那拉没有必要将所有的子弟都填进去。
那就只有将自己填进去了。
从他损失掉第一个牛录开始,他便不能再回头了!
萨必图还年轻,他还不知道,选择比努力更重要。他在豪格的旗帜下努力一辈子,还不如去为多尔衮擦一擦马靴!
萨必图还年轻,他更不知道,只有胜利者才能替多尔衮擦马靴!多尔衮不在乎死多少人,他要的只是胜利!胜利!还是TM的胜利!
不能胜利,就去死!
地上跪着的萨必图还在嚎哭,他也不知道自己嚎哭了多久。只觉得前方突然安静了下来,抬起头一看,阿山不见了。
他回过头,正看见阿山带着一排单薄的骑队,迎上了那一道狰狞的火舌。
“都统!”
萨必图大叫了一声,站了起来,远远地望着。
……
豪格狠狠地将手中的千里镜砸在地上。
“阿山这个废物!”
前方攻城不利。
后方西库特一直在飞骑说正与大顺军恶战,大顺军变得越来越多,现在已经快要突破三千之数了。
现在自己的右翼又全军覆没了!
豪格实在无法想象,这一场战争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敢情自己这十万大军,还要在这济南城下,被一群流民和几个大顺散兵给包了饺子?
简直是搞笑!
“传令!”他大声喊到。
可是要传什么令呢?他一时却又没有想出来。
虽然阿山是个蠢货,几乎将整个右翼都葬送在了河滩上。可是通过千里镜,豪格也看见了那里战事的惨烈。
一想到那遍布河滩的尸体,他忍不住心中生寒。
那样疯狂的火器,非人力能够战胜吧?
一时之间,自出生以来心中所建立的,满族勇士战无不胜的信念,竟然有了微不可查的一丝动摇。
“前军撤下来,重新整编阵列,暂停攻城!”
……
“砰!”地一声枪响,又一个清军惨叫着掉下了悬崖。
枪声和惨叫声都在山谷里回响。
徐胜看了看手腕上的时间,离回归还有半个小时。
穿越这么多次以来,这是他第一次,不想回归。
“对对对,就是这样!”
他的声音带着激动,抓住郭庆的手,将它按到枪柄上,“……你要用两只手,一只手托住枪柄,一只手扣动扳机,就行了。你看,并不难,对吧?”
郭庆的双目圆瞪,惊恐地看着洞口,双手在不断的哆颤抖,牙关打着哆嗦。
“叔叔……”
“嗯?”
“我怕……”
“别怕,你不能怕!你已经有经验了……开枪的时候不要闭眼……”,徐胜说到:“听着,郭庆……”
徐胜这一次放开了手,让郭庆独自掌着枪。
“你是个幸运的孩子……你本该生活在一个安静的院子里,你的父亲和母亲都会一直陪着你……你本该快快乐乐地度过你的童年……一直到你18岁或者20岁,有一个风流倜傥的书生来向你求亲……”
“你会生七八个子女,他们个个都能中秀才,最聪明的那个,还能中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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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会一辈子幸福,和你的夫君举案齐眉,琴瑟相好……”
徐胜一边说,一边看着郭庆泪流满面的举着枪。
最后他迟疑了半响,才又继续说到:
“当我离开之后,你一定要记得……无论有多么艰难,都一定要活下去!”
“活下去……等我来救你!”
第三十九章 天团!
天色黯淡了下来。
刘宗敏从地上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泥沙。
“伙计们!”他朝着四周喊了一句:“是好是坏,就看这一锤子了!”
他扭了扭脖颈,将手中最后一把黑豆塞进马嘴里,一个翻身就上了马。
黑暗的沙丘后面,便突然多出了一大片骑士来。
“刷”地一声,雪白的刀光闪耀成了一片星海,与穹隆上的星光遥遥相应。
他们一直藏在沙丘后面休息,听着沙丘的另外一边,两千步卒正与不计其数的清军纠缠,以必死之志,拖延了整整一个下午。
无论是豪格还是西库特都没有想到,他们固然不允许这一群莫名其妙的大顺散兵攻入他们的阵营,可大顺军同样也不允许他们发现沙丘后的秘密。
这一次,李自成将手底下所有的马匹都搜罗了起来,这才凑齐五千骑。
刘宗敏又从各营中选了四千人,两千步卒,两千精骑,都是精锐。
从固关到济南,夤夜疾行千里,直到今日中午才赶到。
而现在,终于到了该他们登场了!
刘宗敏双腿轻夹马腹,胯下的骏马喷了个响鼻,缓缓地走向沙丘顶上。
随着他的出现,几匹马也先后缓缓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红缨兜鍪,一身蓝袍飞舞如云起,大顺后营制将军,亳侯李过!
身量颀长,手中提着一柄雪亮龙泉剑,中营正威武将军,英侯张鼐!
国字脸,鱼鳞甲,将一杆长枪抗在肩头的左营制将军,磁侯刘芳亮!
粗砺矮墩,厚实如山,提着一头开山大刀,右营右果毅将军,光山伯刘体纯!
脸上一道新疤,一身戴孝披麻,前营右果毅将军田虎!
一身黑甲,手中提着乌黑重锏,左营副制将军,淮侯刘希尧!
也无须再多言语,他们就这样沉默着向沙丘下方杀了过去。
目标,正是中军帐下,那个有十六匹骏马拉着的平台!
沉默的骑队杀入敌营。
如汤沃雪!
如刀削泥!
……
黑夜,是强者的舞台,是弱者的噩梦。
就在济南城下,白天的时候还汹汹不可一世的清军,却在夜间陡然陷入了混乱之中。
右翼的突然空虚,导致需要调集新的兵力去补充。
前营需要休整,后营需要防备。
唯一还算太平的左翼,因为主将耿继茂负伤昏迷,只能按部就班地行事,不敢妄动。
豪格现在面临着一个艰难的选择:由谁,去将他的右翼给填补起来?
总不可能一直空着吧?
他将目光从帐中诸将的脸上一个个地看过去,这些人都像是害怕他的目光一样,赶紧低下了头。
他心中极度不快!
可是却又不能在此时表现出来。
只得将问过的话,又再问一次。“谁能替我,去拔掉河滩上那颗钉子?”
没有人回答。
正当他忍不住想要发怒的时候,却听有人说:“以末将之见,不如移营……”
豪格霍然转身,双目血红,似欲噬人一般。但却压抑着声音,冷冷地问到:“都类,这话可是你说的吗?”
那将领被豪格的样子吓了一跳,却又一咬牙,说到:“阿山虽然败了,可他的武勇却是无可置疑的!兵法有云,以己之长,攻敌之短……”
豪格一鞭便抽在了都类的头上!
“都类,我不需要你来教我怎么打仗!我打过的仗,比你吃过的米都多!”豪格怒到:“我女真无敌于天下,靠的是什么?难道靠的是汉人的兵法吗?”
他将帐中诸将一个个狠狠地瞪了过去,又说到:“如果有一天,我女真的猛士,不敢去直面敌人的刀枪,不敢与敌人最坚硬的地方来个迎头相撞,那我女真,就不再是战无不胜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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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一天,我女真的猛士,痴迷于汉人的奇技淫巧,只会以兵法来掩盖心中的怯懦,那我女真,就不配再拥有长生天下最丰美的珍宝!”
“我爱新觉罗的子孙,可以输,可以败,但不可以怕!”
豪格一字一句地将这些话说完,便一掀帘帐,扶剑走了出去。竟是不再和诸将商议了。
“点兵!”他大吼着骑上自己的战马。
从现在开始,他不想做这个十万大军的统率了。
他想和从前一样,带着他的轻骑,纵横在广袤的大地上,穿行在藤萝遍布的林中,跳跃在乱石穿空的水畔……
只有当他挥起他手中的马刀的时候,他才感觉到自己是战无不胜的。
“叶尔根觉罗-阿山没有做到的事情,我,爱新觉罗-豪格,将让你们看看,我女真之所以纵横天下,靠的是什么!”他大吼道。
女真满万则无敌!
要什么大军十万?剩余的九万全TM是会扯他后腿的废物!
随着他一声令下,中军纷纷燃起火把。
也就在这时,他发现了后营……后营的深水里,仿佛有一条大鱼正沉默着破浪而来。
那翻飞的刀光,正如同被鱼鳍破开的浪花!
“列阵!”他大吼了一声。“敌袭!”
他果断改变了进攻方向。
以他为锋矢,数不清的女真猛士集结在他的身后,准备与那一条奔过来的大鱼迎头相撞!
……
济南城上,郭升脱下盔甲,坐在城垛上,将半条腿耷拉在城外,晃晃悠悠。
白日里鏖战了一天,他砍坏了三柄钢刀,穿破了一身全甲,身上却是分毫未伤。
他拿着千里镜看着敌营,从左看到右,又从近看到远。
“王公公?”
“哎,在呢!”王承恩连忙回答到。他现在看郭升别提有多喜欢,也就是陛下就在不远处,不然他早将什么伯什么候的许诺泼水一般泼过去了。
“陛下……就在河滩那边,对吧?”
“是啊,就在那边!”王承恩笑着说到,还想再介绍点什么。
不过郭升却听不得了。
“既如此,”郭升深吸了一口气,说到:“那便让陛下看看,罪臣郭升,今夜必斩将夺旗!”
说罢一声大喝,招呼起城墙上几百个歇息好了的猛士,穿上白日里早已破烂的盔甲,抓着绳索跃下城墙。
就这样向着连营十里的中军,直杀而去!
第四十章 阵斩!
朱由检站在高高的土垒上。
观四野沉寂,星河倒悬。
只有远处传来隐隐约约的喊杀声,却愈发显得夜空荒凉。
此时此刻,徐先生应已是回归了吧?
漫天星河,他走的是哪一路?
四野八荒,他会经过哪一行?
在时间的漫长洪流里,大明,亦不过是眨眼一瞬间。
只有脚下的这一片土地,它会亘古悠远。
天,不过就是星空,它并不会中意谁!
但是脚下的这一片土地,它会选择它喜欢的人。
“孙铿?”朱由检喊到。
“陛下!”孙铿正在打盹,闻声突然醒了过来。
“随朕破敌!”朱由检跳下了土垒,慢慢地向前行去。
所有人都惊动了起来,稀里哗啦地响成一片。
候恂紧赶慢赶跟了上来,一开始还想劝,可是看了一下朱由检的脸色,便闭了嘴。皇帝需要的是追随,而不是建议。
此时的朱由检,一脸淡然,背着双手,仿似闲庭信步一般。
在他的身边,孙铿抱着机枪,章含之带领着二十多支步枪,枪口齐齐朝着前方。
在他的身后,人们自觉地搬着弹药,跟在他的后面。
没有人质疑这阵型是否合理。
也没有人多说一句话。
连最年老的耄耋老者,都提着钢刀跟在队伍的后面——他们甚至想挤到队伍的前面去!
他们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问。
他们只知道,皇帝向前,他们便也要向前!
……
当豪格握着马刀,开始随着马背飞驰的时候,他才感觉生命又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身体中来。
之前,无论是在朝堂上和多尔衮对峙,还是高坐在平台提调十万大军,他都不喜欢。
他喜欢的东西,早在他十六那年,随着皇祖父努尔哈赤征战察哈尔的时候,他便清楚的知道了。
在他十七岁的时候,他站在疾驰的马背上,迎着从耳边呼啸而过的冷风,一刀砍掉了扎鲁特部落鄂斋图的脑袋。当淋漓的鲜血浇在他的脖颈上的时候,他感觉到自己的灵魂都在战栗。
对,这就是他喜欢的东西!
如今,这种感觉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
无论是河滩方向上响起的炮火,还是城墙方向凄厉的骨笛,都不能让他回头。
他的眼中,只有前方黑暗中那一条潜行的大鱼。
对!就是这样!
来吧!狠狠地来吧!
我渴望的,就是这样!
凶猛的,毫无花俏的撞击!
他双腿用力地夹着马腹,像一只大雁扬起翅膀一样,舒展自己的手臂,将马刀轻轻地扬起。
整个身体起伏的节奏,完全和胯下的骏马合在了一起。
他从出生开始便开始骑马,乌喇纳喇氏将他出生在马背上。他天生便是马上的勇士。
当他开始拿刀的时候,其它人还没学会拿筷子。
有建州最凶猛的巴图鲁教他如何摔角,最善射的墨尔根教他射箭。连父汗都夸他是建州难得一见的猛士!
他的目光狠狠地盯着前方。
在他的两侧,一左一右两骑在离他不远的地方遮护着他。他不喜欢这样,可是却又不得不承认,有好几次,是这两个戈什哈救了他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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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以多打少让自己不太痛快,但的确能赢。
越来越接近了。
他屏住了呼吸。
在脑海中斩断了这些无聊的念头。
准备挥刀——
就在那一瞬间,他感觉到自己握刀的手正离自己而去,再也发不出任何力气。
然后自己执缰的手也被一根巨大的骑枪挑断,带着呼啸的冷风,撞入下一具别人的身体里。
头颅飞了起来,升上半空。
躯干被拖曳而过的刀尾划过,肋骨断裂的声音就像折断了一双筷子似的清脆。
他飞起来的头颅疑惑地看了一下自己的下方,他有些不明白,女真人天下无敌,他又在女真人中无敌……为何这些人却能够如此轻易地杀了自己,竟如砍瓜切菜一般!
……
这一战,刘宗敏集齐了大顺军中几乎所有有数的猛将,组成了一只超强力战团。
一夜之间,疾行千里,从固关到济南。
在休整半日之后,毫无花巧地杀入清军阵中。
目的只有一个,杀人!
强杀!
一路势如破竹,直觑身旁千军万马如若无物。
当这一只超豪华战团杀抵中军之时,却愕然发现,整个清军营盘,竟已是崩了!
右翼的清军不要命地向着左翼狂奔,前营的清军无头苍蝇一般乱窜。
而被他们抛在身后的清军,却也无人追尾杀来,反而纷纷北逃,如同江河决堤一般,直泄而去。
正惊诧间,只见一骑从前方奔来,却是朝着高达二丈许的平台直撞而去。
马上一个半甲的骑士,就在身下骏马腾起之际,踩着马背一个长身跃起,便凌空抓住了平台侧沿,再凭着膂力将自己身躯拉了上去。
手臂粗的清军大纛,被那骑士一刀斫断。
然后却解下身上鲜红的披风,挂在了那半截旗杆上。
这骑士就这样扛着旗杆走到了平台前面,狠狠地将旗杆往地上一扎!
朝着平台下茫茫众人,怒喝了一声:
“大明,郭升在此!”
鲜红的旌旗一展,却赫然写着一个大大的“明”字!
……
远处,饶是朱由检心定如水,见了那一杆殷红的大旗,亦忍不住热泪盈眶。
数次想要迈步上前,却终究还是忍了再忍。
伫立良久之后,搵去腮上清霜,只轻声说了一句:“朕,亦在此!”
……
刘宗敏眼见郭升如此张狂,眼中满是艳羡。
为将者,谁不想要斩将夺旗之荣?
大顺诸将,今夜却也未必就差了!
便欲趋马上前,却被李过用骑枪拦了一下。
“汝候?”
“怎了?”刘宗敏问到。
“临行之前,陛下特意叮嘱,此行我们只管杀人。且让明军来出头!”李过说到。
刘宗敏闻言,也是笑了一声。当即提缰转身,说到:“既如此,前方滚滚人头,正好慰蕲候在天之灵!”
言罢,刘宗敏用竹篙高高挑起豪格的头颅。
就这样一手持着竹篙,一手持着直刀,领着李过等人,一路向北杀去。
掀起一股血浪滔天!
第四十一章 坦克
现世界。
麋鹿咖啡馆里,徐胜端着一杯热腾腾地咖啡,迷茫地深吸了一口气。
醇厚的香气深入脾肺,似乎这样便能洗去心中的歉疚和悔恨一样。
谢灵真款款地走了过来,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坐下。
“怎么不去基地谈,非要约在这里?”谢灵真笑着说到。
徐胜指着窗外车水马龙的街道,说到:“基地太冷清了,没有人味儿。”
谢灵真笑了一下。
徐胜接着说到:“我原本以为,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烽火连天,正是我出头之时……唉,我还是喜欢看熙熙攘攘的人群,吵吵嚷嚷的街道,闹哄哄的马路……这才是生活应该的样子啊!”
过了一会儿,谢灵真的咖啡上来了。
她什么话都没有说,只听着徐胜絮絮叨叨地讲着他在明末所经历的一切。只是在最后说起,有一位叫郭庆的小姑娘,独自呆在洞穴里,手上只有十发子弹,洞穴外都是清军的时候,她的眉头稍微蹙了一下。
但也仅此而已,并没有多说什么。
“我想学医,你觉得怎么样?”徐胜问到。
“可以啊,你想学什么科?”
徐胜想了一想,说到:“骨科,内科、五官科、心血管科、妇科、精神科……”
“可以啊,”谢灵真轻声说到:“只要你想学,一点问题都没有。我们可以给你找来最优秀的教授,最设备齐全的教室,提供最完美的学习环境……问题是,你打算什么时候学?”
徐胜沉默了起来。
谢灵真彷佛听到了他的心声一般,说到:“医学和其它所有学科一样,它是一个体系,而不是一个单独存在的技术。培养一个合格的医生,除了接受最基本的十二年基础教育之外,他还需要额外学习5年的大学,3年的实验室研究,再加至少2年的临床经验。经过了这些,他依然需要不断在门诊和手术室学习……它不是一个两天就能速成的技术,即使有我们的全力支持,也没有办法为你在400年前的古代,准备一场可能涉及到骨科、神经、肛肠、血液等等各种方面的综合性手术。”
徐胜痛苦地抱住了头,说不出话来。
“生逢乱世,人命如草。你不可能救得了每一个人。”谢灵真说到。
徐胜叹了一口气。
“相比起他们来,我们算是幸运的了。”谢灵真似有所感,说到:“我们同样经历过那样一段梦魇般的时光,可是比起他们来,我们至少等来了黎明。”
明末甲申年之后的历史,简直不忍卒读。
他们以为满清入关之后,不过是换了王朝而已。所有的苦难都将随着王朝更替而消失。
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长达400年的黑暗,此时不过才刚刚开始。
……
谢灵真打开笔记本,将屏幕转向徐胜。
“这是这一次你将要携带的物资清单,你看看有什么意见?”
徐胜看了一下,里面占用重量的大头,依然是子弹。
他想了想,将子弹的份额减少了一些,加了一些粮食和药品上去。“接下来我们会很快通过青州,到达淮安府。江北四镇虽然跋扈,但量他们也不敢对我们动手,所以子弹暂时用不了这么多。”
徐胜继续解释到:“我在回归的时候,郭升已经被王承恩招抚。有他顶在济南,清军应该过不了淮河。所以,我需要给他留下一些粮食——还有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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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这里,徐胜再在物资清单里添加了一些爆炸物。数量不是太大,但是用得好的话,绝对有改天换命的能力。
经过他这么一番增增减减的操作,屏幕上显示重量最终还是有点超。
他想了想,再次将子弹拿掉了一些,又添上一点药品。
“这么一点子弹,够吗?”谢灵真问到。
子弹的重重量现在已经被减少到了500斤,子弹也就千余发的样子。还不够一只重机枪打两分钟的。
“够了!”徐胜说到。“现在我们已经具备了初步的自保能力,越往南走,越是安全。朱由检现在也改变了很多,和以前相比,完全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我在想,接下来即使没有我,他也可以拉起一只队伍来,不说把满清赶出关外,至少可以将它抵在江北。”
“是吗?都说这人比较一根筋啊?”谢灵真说到。
“人总会成长的啊!像朱由检这种人,智力又不比谁差,教育也还算跟得上——虽然说没有读过专门的皇帝专业,但朝堂上实操培训了17年,怎么也该毕业了。又经过生死线上这么走了一遭,性格大变。现在啊,你是没见过明朝那些人看他的眼神,那简直……”
徐胜左右张望了一下,没有找到合适的比喻对象,最后掏出一把红色的纸币来往外一洒。楼下的所有人都尖叫着,瞬间围在楼下,个个都张开双臂,伸长了脖子仰望着天空,人山人海。
“……看见没有,他们现在看朱由检,就跟这个一样!”
谢灵真有些无语。
“对了,给你看一下这个东西,顺便问问你的想法。”谢灵真点开桌面上一个图标。
随即一个熟悉而陌生的东西出现在屏幕上。
徐胜感觉自己的心都似乎被人紧攥了一下。
这玩意儿,他很熟啊!
小时候,经常看别人玩。那时候他很穷,买不起,只能用泥巴自己来做。
“这是一款蝎式轻型坦克,水陆两用。越野时速可以达到65公里,可以有效通过山地和沼泽,最大行程670公里。水上时速可以达到10公里。履带为钢制但重量轻,使用橡胶衬套和衬垫,寿命高达5000公里……”
坦克以3D的方式呈现在屏幕上,徐胜忍不住抓住鼠标,将它来回拉动,反复观看了起来。
“重量呢?”徐胜问到。
坦克的重量绝对不轻,想要控制到3吨以下,很难。
一来囿于技术条件。
二来过于轻型化的坦克,威慑力也大大降低了。说不定还不如直接搞辆越野车。
但要单纯搞一辆越野车的话,其实用处不是太大。
在明朝那种地形下,见坡就翻,见坑就陷,绝对会被骑兵完虐。
蒙八旗里那些套马竿的汉子不要太雄壮。
第四十二章 星辰大海
“原型的重量虽然已经很轻了,但还是高达8吨,”谢灵真继续介绍到:“但是我们对它进行了优化,暂时拆除了炮管和火控,等将来直接采用外接火炮。同时将三人驾驶模式改造成了单人驾驶。同时考虑到你也没必要参加水战,最多也就需要度过一条淮河或者长江,所以我们也放弃了水面行驶功能,直接加强它的水密封性能,这样一来,总重量也就控制到了5吨左右。”
“还是太重啊?”徐胜说到。
“所以我们又将它拆成了两部分,你可以分两次携带过去,然后再那边进行手动耦合。当然,你得在那边自己解决起重机的问题——这应该不是问题,对吧?”谢灵真说到。
当然不是问题!
京师城墙上的红夷大炮重达万斤,也就是5吨。
千万可别小看了古人的力气!
徐胜的眼睛里都快要冒出光来了。
要是有这样一辆坦克在手,那才是真正的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啊!
650公里的行程,差不多也就是从青州到应天府!
“能再增加行程吗?”徐胜说到。“比如用电驱动?搞个太阳能什么的……”
“呵呵!”谢灵真笑了起来,“想要用太阳能来驱动坦克,我们的技术还没有发展到那种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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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徐胜看着屏幕上的模型,爱不释手。问到:“我什么时候可以用上?”
“你要是觉得合适,咱们马上就可以开始生产。”谢灵真说到:“你下次回归的时候,应该就可以拿到第一部分。”
“这么快?”
“对于咱们大夏国这种工业化国家来说,这个速度只是一般水平,都不用我打电话催的。”谢灵真小小地骄傲了一下。
徐胜也跟着笑了一下。现代社会,毕竟不是明末那种农业国家了
“问题是你要做好准备,下一次除了携带这个之外,基本上就不能携带其他东西了。”谢灵真说到。
“行,没问题!”徐胜一口答应了下来。
有了坦克,谁还带其它什么东西啊!
至于这个坦克的行程最多只有650公里,也是个小问题。大不了将来再带点柴油,多大事儿啊?
……
“我也有个好东西……”,徐胜神秘一笑,说到。
“哦?又带什么古董回来了吗?”谢灵真笑着问到。不过她笑得很勉强,看得出来,只是出于礼貌,她对古董的兴趣不是很大。
古董这种玩意儿,在喜欢它的人眼中,价值千金。
但是对于不喜欢它的人来说,元青花大缸也就是个泡菜坛子,越王勾践剑没几两铜也不值钱。
而且,对于一个国家组织来讲,古董的意义,人文价值大于实际价值,意义终究还是有限的。
“系统给奖励了!”徐胜说到。
“哦……哦?”谢灵真一开始还有些淡然,但随即提高了声调,眼睛里放出光来,脸上像是绽开了一朵花。“真的?”
“真的,但是吧,这奖励有点怪!”徐胜说到:“它给了我三种选择,我也不知道该选哪一种好。”
“哪三种?”谢灵真迫不及待地问到。
“第一种,所有夏国人,智力+1;”
谢灵真用了好一会儿来消化这个信息,但还是有点迷糊。“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如果我做了这个选择,咱们都会变聪明一点。廖大永家那个总是考59分的小子,说不定会因此受益,下一次能考60分了。”徐胜解释到。
谢灵真笑了起来。
“第二种呢?”她问到。
并不是第一种选择不好,而是相当好。
如果做出了这种选择,大夏国在世界上的竞争优势绝对会进一步扩大,这是毫无置疑的。
虽然听起来只加1点有点少,但是在巨大的基数下,自然会产生一些不可思议的奇妙变化.
只是总得把三种选择都听完吧?
“第二种,地球温度提升1摄氏度!”徐胜说到。
唔……
这是一个好坏参半的选择。
冰川会融化,海平面会上升,有些国家很不幸会被淹掉——
而对于大夏国来讲,800毫米等降水量线会越过秦岭-淮河,塔克拉玛干沙漠说不定可以种植水稻……自然而然的,生存环境会好很多很多。
“第三种呢?”谢灵真问到。
“重新激活火星岩浆!”徐胜说到。
谢灵真皱起了眉头。
火星……
“这不是我一个人可以决定的事情。”谢灵真说到。
“需要专家组讨论吗?”徐胜问到。
谢灵真点了点头。
“要不,还是干脆选1吧?”徐胜建议到。
“为什么?”
“某些人对专家组的意见很大,说他们都是一些傻子,净提些馊主意。”徐胜说到。
“谁?”谢灵真生气地说到:“他行他来啊!”
“你们赶紧讨论吧!在我这次坐上火箭之前,必须得做出选择了。”
“这么着急吗?”
“嗯!”
……
哼哧哼哧……
徐胜跪坐在床上,让小姐姐去把空调温度稍微调低一点。
这小姐姐居然还不太愿意,说自己太虚浮了,不想动。
什么服务态度这是!
徐胜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脑壳有包,又出钱又出力,等会儿还要损失一大堆东西呢!
以后再也不花这冤枉钱了。
他站起身来活摇活甩地去找遥控器。
顺便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将“第四种选择”狠狠地,在心里否决掉。
“你确定要放弃第四种选择吗?”系统在他的心里问。
“……确定!”
“还真是可惜!”从来冷漠的系统,居然发出了一声叹息。
其实系统的奖励早在他将朱由检带出北直隶的时候就已经发放了。
可是他一直等到现在,眼看明天奖励就要过期了,才和谢灵真说。
谁没有个私心呢?
——第四种选择:你的魅力值+50。大明人见你如见神圣,现世界的人见你如见星辰。你将独自拥有整个大明世界。
只是,他更爱这岁月静好。
也希望所有人,都好!
前三种选择,无论哪一种,都比第四种好。
第四十三章 神迹(1/2)
“轰!”地一声巨响,徐胜又一次降临在朱由检的身后。
突兀出现的巨大物体,瞬间排开气浪,掀起红尘滚滚。
这是在一处空旷的原野上,四周人山人海,都在此围观着。当徐胜带着这一批物资轰然出现的时候,人群顿时发出巨大的尖叫声,转眼便一个个都兴高采烈地欢呼了起来。
“啊!竟然是真的!”
“天命果然在我汉家!大明当兴!大明当兴啊!”
“无量天尊!”
“这就是……难道这就是科学吗?”
……
各种各样嘈杂的声音,如浪潮滚滚而来。
徐胜捂住口鼻,屏住呼吸,抹了一把满脸的尘灰。走到朱由检的身边,将他一把拉进了旁边的棚屋后面。
“搞什么啊?怎么这么多人?”徐胜问到。
“唉!”朱由检叹了一口气,一摊手,说到:“朕也没有办法啊!自济南大破清军以来,百姓扶老携幼,羸粮影从,非要追随朕南下,大有当年南阳百姓追随刘玄德之势,朕也……嘿嘿,不好推却啊!”
朱由检说罢,又忍不住嘿嘿地笑了两下。
万民拥戴,誓死追随,有哪个当皇帝地见了不高兴呢?
更何况朱由检这种,曾经被全京师百姓抛弃过一次的皇帝。
“你打出你皇帝的旗号了?他们知道你是皇帝了吗?”徐胜大惊,问到。
“没有,当然没有!”朱由检说到:“朕是让侯卿出面来主持此事的。他名望高,手段也多,正适宜做这种事情。”
“那就好!”徐胜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这还没走过长江呢!
人家清军占领京师,借口便是要替你报仇。结果你又还重新在地面上出现了,人家不得拼命把这件事给做实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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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别仗着有几把枪就不把人家放在眼中。真惹急了,人山人海堆也堆死你!
工业文明的强大,是一个体系的强大。
当这个体系还没有完全开始运转起来的时候,想要靠着架起几尊炮就威胁一个国家,那样的事情在几百年后的大夏国不可能,在几百年前的大明更不可能。
“那你也低调一点啊!你估算一下我要穿越过来的时间,找个偏僻一点的地方不好吗?非要搞这么多人围观?”徐胜说到。
“徐先生,你穿越过来这种事情,迟早是瞒不住的。”朱由检说到:“在京师的时候,你一挺重机枪横扫三千人,又用一颗轰天雷炸塌广宁门,这件事情怎么可能瞒得住?南下路上,咱们走一路炸一路,现在流民中各种传言都有,还有人说什么白莲圣母之类的。朕想,与其让他们胡乱揣测,倒不如直接将真相揭示给他们看!”
朱由检抓住徐胜的手,说到:“朕这些日子以来,日夜读书,心中颇有感慨。此次山河巨变,朕固然有行差踏错,但大明数十年积弊,也是层层堆积,直到如今方才一并爆发。外患不足惧,流贼也并非不可收拾。只是大明如今,人心丧尽,非用猛药不可收拾。”
“所以,徐先生来此,实乃天不绝我大明!如此良机,万古不遇!”
“朕欲借此神迹,重新收拾人心。让天下众人,都明白天命所归,都相信朕,必能一统山河,重铸大明。”
……
徐胜也不得不承认,朱由检这一番话,说得的确是有道理。
当年陈胜吴广起兵时,还要费劲巴拉地往鱼肚子里塞白布,上面写上“大楚兴,陈胜王”这几个字;
元末刘福通起兵,也要搞一出“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的谶语。
连努尔哈赤这野猪皮,都给自己老父亲布库里雍顺弄了一个“神鸟授孕”的传说。
到了朱由检这里,哪里还需要这么麻烦?
直接在众目睽睽之下,让大家看一眼什么叫做神兵天降,就够了!
而且,这还是可以反复验证的神迹!
天下谁人敢不信?
谁人敢不服?
“而且,朕还有一虑,”朱由检继续说到:“朕此次前往应天,说是南迁,实则为……逃亡!若只是默默入城,那南京诸臣,虽然不得不勉力出迎,但到底会将朕看作南逃之君。往后行事,恐怕又是虚与委蛇,朕还要费许多时日与这些人周旋!”
“朕索性也不费那些事了,就摆明车马,堂堂正正。朕就是这么强,就是这么大!让那应天府诸臣,先乖乖地缩回脖子去。”
“朕才不是南逃呢!朕,这是携万民之望,御驾南征!”
……
“行吧,你爱怎么说怎么说!赶紧赶紧,找匹马给我!”徐胜说到。
“怎么了?”朱由检不知道徐胜在这个时候找马干嘛。
“章含之呢?叫他过来,陪我一起去一趟!”
“哦……我马上去叫!”朱由检一看徐胜十万火急的样子,也决定先不问这么多,赶紧御驾亲征去叫章含之过来。
不一会,章含之骑着一匹马,又牵着一匹马跑了过来。“徐先生,怎么了?”
“随我去趟五峰山!”徐胜一翻身上了马,“赶紧走!”
朱由检也骑着马跑了过来。“徐先生,这是怎么了?”
“陛下,我得先去一趟五峰山。两天之前,我让郭庆在那里等我呢!”徐胜说到。
然后他便又想起一件事来,赶紧下了马,从那一堆物资里面翻出一个包裹来,外面还有一个红色的十字。
两天之前,在那个幽暗的山洞里,他给郭庆留下了一把手枪,十颗子弹,以及一句“等我两天之后来救你”这个承诺。
他不知道那个七岁的小姑娘能不能坚持到这个时候。
但是无论如何,自己一定是要去的!
“啊?”朱由检大惊,抓住徐胜的缰绳,说到:“那……徐先生何妨稍做歇息,朕让其它人去寻,保证误不了事……”
“不用!我说过我会去,我就一定会去!哪怕是去给她收尸,老子也要去!”徐胜狠狠地说到。
可是对于朱由检来说,徐胜现在的重要程度,胜于一切。
他想继续南行,越快越好,一点都不想耽误。
“可是,济南城下那场大战昨日才结束,徐先生现在折返的话,怕是不太安全!”朱由检说到。“咱们大可以一边派人去寻,一边继续南行……”
徐胜一把将缰绳从朱由检的手中扯了过来,俯下身,忍声说到:“听着,朱由检!你有你的皇图霸业,我也有我的义无反顾!对于你来说,这天下之所以重要,那是因为你可以拥有它!而对于我来说,这天下之所以重要,那是因为它拥有我!”
朱由检讪讪笑了一下。“徐先生,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
“我知道。”徐胜说到:“没有谁是傻子,我也知道尽管赶到应天很重要!我可以理解你,因为你是皇帝,你需要权衡,你需要取舍!可是我不是,我只是个普通人,是个平民。你可以为了天下,放弃任何一个人;可是我不能——我知道我会耽误你的行程,但是,对不起,你要是认为我自私,那么我就是这么自私!”
……
假设,当一辆火车冲了过来时,铁轨上正有10个孩子在玩耍,根本就没有注意到火车即将碾压过他们;如果你是一名铁路扳道工,你可以迅速将铁轨接驳到另外一条轨道上。然而不幸的是,另外一条轨道上,也有1个孩子在玩耍。
这时候,你会怎么做?
会不会每一个‘你’都在仔细权衡之后,将那1个孩子毫不留情地舍弃掉?
这世上,会不会有一个不同的‘你’,会义无反顾地站在那1个孩子这边?
……
徐胜一踢马腹冲了出去,章含之一头雾水地跟在后面。
想要赶上去问个清楚,这一次却怎么驱马都赶不上!只得拼命打马,比往些年在流贼的追击下亡命奔逃时,似乎都还要快些。
五峰山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明军一方无人知晓。
众人只知道济南城下一场大战,清军大败。
这一场大战,有河滩上伏尸上万的惨烈,有大顺军强杀豪格的壮举,有济南总兵郭升跃马夺旗的威风……
若非徐胜的到来,五峰山里的一切,将被历史静悄悄地掩埋。
第四十四章 神迹(2/2)
徐胜并不辨得方向,好在跑出一段之后,章含之跟了上来。
两人沿着空旷的原野跑了一个弧线,最后才在蒙蒙的暮色中,看见了远处的青山。
朱由检一行人昨日后半夜拔营东走,一日之间又往东行了将近百里,此时已是到了青州的淄水。
青州地势平缓,利于跑马。
一番疾行之后,济南府的界碑从身边一闪而过。此时尚未天黑。
“快,往这边!”徐胜一眼就认出了远处的山口,顾不得让马休息,又继续前行。
越往前行,越能看见那一场大战之后的遗迹。
此处离着济南城下已经有三十多里远,可是沿途倒伏的尸首同样是不计其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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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行几百步,便能见个尸堆。有人大概是往上面放过一把火,但是又没有完全烧透,剩下些黑乎乎的东西乱七八糟地堆在一起。
迎面吹来的风中,带着一股焦臭的味道。
徐胜忍不住呕了两次,终于在天黑之前,到了山下。
马匹无法上山,只得舍了马步行。后面还有人会陆续赶到,倒不虞丢了昂贵的战马。
“徐先生,给!”章含之从路边薅了一把草叶,递给徐胜。
“这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章含之说到:“我只知道,嚼服了这种草药之后,便不会呕吐了。”
“不用,”徐胜说到:“我是来之前吃得太饱了,又这一路狂奔给颠的。”
山路难行。
徐胜打着电筒走在前面。只认准了当初那个山洞的方向,遇见陡坡或者悬崖只得绕路,但是遇见树丛或者小障碍,都是直接硬踩了过去。
他还踢到过一具尸体,却不是枪伤,而是额头上一个小洞,看起来似是被人用矛尖戳了一下。
电筒光一照上去,章含之便惊讶了一声。
“怎么了?”徐胜问到。
“这枪法,非得是几十年功夫才磨得出来。”章含之说到。
徐胜不知道这枪法到底好在哪里,他也不想知道。
他也有枪,枪法还很蹩脚。
但是叫这个几十年功夫的老枪和他对上,对方绝对十死无生。
越往前行,遇见尸体的频率便越多。最后到了一处山坳里,更是发现了一堆,都是些破破烂烂的零碎。
有些熟悉。分明便是二日前被他解救出来的那些人。
徐胜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没有发现属于小孩子的。心情沉重地舒了口气。
这些鞑子,无论是真鞑子还是假鞑子,一个个都心狠手辣,几近于灭绝人性。徐胜实在是想不到,这些人如此大肆杀戮,到底意欲何为?
难道真就是……丧心病狂?
群体性歇斯底里?
章含之靠在一边哇地一声呕了出来,绿色的草药汁液这一次被他吐了个干净。
“妈的,来日北伐,老子不筑个京观誓不为人!”章含之怒骂到。
到了此处,离当日那一条通往山腰洞穴的路已经不远了。
徐胜将手中电筒照了过去,疾步离开。
“郭庆!”他大声地喊到。
“郭庆,你还在吗?”
“郭庆,我来了!”
山谷里响起他的回音,一阵一阵地传来。
脚踏上那一条小路,他心中蓦然觉得悔恨交加。当日自己也是昏了头了,怎么会选择这样一条下山的路?如果自己当时脑子但凡清醒一点,大概也不会走上绝地吧?
心中又是悲又是悔,声音也开始变得颤抖起来。
“郭庆,我来了!”
他大声喊着,顾不得身侧便是悬崖,越走越快。
约莫过了两分钟时间,或许更短。
他停在了原地。
只见前方栈道上,一个单腿的老卒兀然站立着,圆瞪着双眼,狠狠地看着自己。
徐胜被吓得一惊。
将手中电筒光射向老卒的眼睛,却见他也不眨眼。
徐胜这才醒觉,这老卒怕是已经死去多时了。
他慢慢地走近,这才发现,老卒手扶着一根雪亮的三棱刺,那根三棱刺狠狠地插在他身旁的崖壁上。
老卒就掌着这根三棱刺,不知道已站了多久。
栈道狭窄,有老卒在此站着,徐胜也无法通过。想来这两天来,老卒便守在此地。
“郭庆!”徐胜心中希望大增。
连忙扶着这老卒的身体,想要从侧面挤过去。
不料手指才一触碰,这老卒便如山石一般,掉下了悬崖。徐胜一把没有抓住,只感觉触手冰冷,那老卒早已是凉透,体表结了霜。
徐胜长吐了一口气。“郭庆……”
他快步闯入山洞,拿电筒往洞穴里一照,便看见一个瑟瑟发抖的身体,紧紧地靠着最里面的墙壁。
她的身上,还裹着徐胜留下来的羽绒服。
她闭着眼,手里拿枪对着他,撞针空响的声音,声声入耳。
“郭庆,是我!”
徐胜两步冲上前去,将她一把搂如怀中。
郭庆起初还在努力挣扎,随后便像是感觉到了什么。
终于一声大哭了起来,声音嘶哑,仿佛是破洞的风箱一般。
“没事了!没事了!”徐胜一只手抱着她,一只手赶紧从随身的包裹里翻出水、葡萄糖口服液……
“叔叔!”郭庆紧紧地搂着徐胜的脖子,大哭不休。
……
章含之紧跟走在徐胜的身后,站在老卒掉下去的地方,凝立观望。
那一枚三棱军刺,洞入崖壁,章含之自认也有一把子力气,却怎么都拔不出来。
当洞子里的声音终于消停了,徐胜牵着郭庆的手,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
章含之忍不住问到:“这老卒到底是怎么守住这里的?”
徐胜也不知道。
一个断腿的老卒,哪怕武功再高,地势再险,单枪匹马守在这里,那也绝对是难以想象之事。
却听郭庆哽咽地说到:
“当时那些坏人就要冲进来了,我的枪也打不响了……”
郭庆抬起手来,指着对面的悬崖,说到:“铁叔就从那上面飞了下来,一枪扎在了这里的崖壁上……”
徐胜看向对面的悬崖,上有云雾缭绕,只一轮小月,挂在山巅。
恍惚间,似有一人从月上飞临下来,宛如神迹!
新年快乐,请个小假,今天的更新放在0点。
本来就没有存稿,今天又忙着给领导表演节目,所以现在正在加紧赶稿。
刚才编辑通知元旦0点上架。
所以我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今天的更新放在0点。
都说首订很重要,我也不知道重要在哪里。萌新不知道,但是萌新决定跟着扑街前辈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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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希望明天凑够24小时,提高一下首订。
不期望太高,首订100总该有吧?
……
成绩差有成绩差的好处,至少我心态不会像以前那样患得患失了。
老老实实写,认认真真写。
小火慢炖。
老哥们,新年再见!新年快乐!
第四十五章 御前
5月的青州,本该是禾黍离离。
然徐胜等一行十余骑从北往南行来,沿途百里,只见蓬蒿遍野,白骨乱堆。
莫说庄稼,便是连人烟也难见几处。
将郭庆送往济南府,交予郭升之后,一行人便马不停蹄地南下。又过了一日,日中时分,终于在巨洋河与朱由检所领的流民大队汇合。
曾令朱由检自得万分的‘羸粮影从’的百姓,到此时又大幅缩水,比之济南城外的河滩之上,也多不了多少人。
徐胜一开始还没有发现,毕竟肉眼看来,两千人和三千人也没有什么差别。
直到扎营休息的时候,他发现朱由检端着一碗菜叶,就着一片饼干吃得津津有味。而自己的碗里,却是黄色的糠饭。
他环视了一下四周,发现孙铿等人根本就没有饭吃。
他这才醒悟过来:粮食怕是又不够了!
他端着碗凑近朱由检的身边,问到:“陛下,你这饭好吃吗?”
“嗯,还挺好吃的!”朱由检夹起碗里的菜叶,吃得唏哩呼噜,一边吃一边说:“只是没有盐,差了一点味儿。”
“是吗?咱们换一换!”徐胜将自己碗里的糠饭递了过去,将他的稀菜汤抢了过来,说到:“糠饭太粗了!在咱们后世,这玩意儿根本就没人吃!”
“是吗?那你们吃啥?”朱由检问到。
“咱们都吃白米饭啊!”徐胜说到。
“天天吃吗?”
“当然天天吃!不但天天吃,还顿顿吃!”徐胜说到:“在咱们那时候,每天吃三顿,早中晚各一顿!”
“都吃白米饭?”文德嗣有些不相信。他家原来就是种水稻的,这玩意产量低,又难伺候。村里的地主家也没兴一天三顿,顿顿白米饭的!
“也不能都吃吧……”,徐胜努力喝了一口绿油油的菜汤,感觉就像喝了一口止咳中药一样,需要努力关上喉咙里那个单向阀,才能不让胃酸翻涌上来。
他继续说到:“……毕竟天天吃也会吃腻。还得搭配上面粉、肉、蛋这些东西。”
大家便都笑了起来。
候恂笑着揶揄到:“那你们那时候,怕不是连庭院里都种上了稻子?”
“哈哈,”徐胜笑了起来,反问到:“你们现在一亩上等水田,能产稻谷多少斤?”
朱由检茫然,看向候恂。
候恂左右看了一下,最后看向文德嗣。
文德嗣掰了一会儿手指头,最后不太确信地说到:“一亩五担,一担十斗,一斗十升,一升谷大约一斤。那一亩大约就是……就是……”
“500斤!”徐胜的口算也不太好,但是拿着筷子地另外一头,在泥土地上简单地列了个乘式,还是很容易算出来的。
“对对对!”文德嗣急忙说到。他也不知道徐胜到底算得对不对,但是地面上那鬼符一看就很厉害,岂能不对!
“在我那个时候,一亩地随随便便就能亩产一千斤!这还是一般的水田,普通的稻种。如果不考虑口味的原因,换成超级杂交水稻,亩产能上两千斤!”徐胜说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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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文德嗣和一帮泥腿子士兵惊呆了。
朱由检和候恂对望了一眼,将信将疑,可是也无力反驳。
“其实杂交水稻的培育并不复杂……”,徐胜便又和他们说起了杂交水稻的故事。
都不用翻手机,400年后的大夏人,人人都知道杂交水稻是怎么来的。
一顿饭的时间,就在徐胜讲解杂交水稻的故事中过去了。
这次故事造成了一个后遗症,往后经常会有人拔来一颗狗尾巴草一样的东西,来问徐胜:“徐先生,你看这是不是野稻?它是公的还是母的?”
作为一名合格的键盘博物学家,徐胜表示压力很大。统统留下了一颗样本,告诉他们,等到南京了一定要先建一所农业实验室。
小说中其它穿越众都在捣鼓红薯,他要一步到位,研究杂交水稻!
……
中午过后,朱由检还是没有起令前行。
大家都在耐心地等待,可是日头偏西,也没有等来他们要等的人。
“大家都说说吧,咱们该怎么办?”朱由检坐在一块土坷垃上,召开了一次御前会议。
户部尚书候恂、神机营统领孙铿、枢机营统领文德嗣、侦骑营统领刘二跑……一干人都围坐在一起,盯着泥地上的一幅鬼符。
那是徐胜刚刚在地上画的。
鬼符没人能看得懂,但是徐胜的话,大家都是听得懂的。
“……经过简单计算得知,咱们的粮食最多只能支撑到明天中午!”徐胜丢下手中的树枝,说到。
是的,粮食!
这才是最要命的东西。
济南城下朱由检搜罗了万余流民,最后行一路洒一路,到了现在,也就还是那个两千余人的规模。
不是他不想要,也不是流民们不想跟。
而是实在是跟着没有活路,必须得想其它办法。
这还是有徐胜从后世带来了2吨军用压缩饼干的情况下。若非如此,这两千人早饿死了一大半——压缩饼干分了一半给郭升。
所以,今日上午的时候,朱由检便派了近卫周彦带着金饼去邻近的益都,看能不能买到粮食。
大家都心知希望渺茫,但却也不得不一试。
此时的益都,早已被清军占领。
济南城下那一场大战,虽然阵斩了豪格,又将清军余部给赶了回去。但是山东境内却并未因此太平。
流寇蜂起,群雄并立。
小小一座益都县境内,便有七八股势力,沸反盈天。
大顺县令姚应奉、清军户部侍郎兼山东招抚使王鳌永、自称青州总兵的义军赵应元,还有原大明青州守备李士元……端的是刀光剑影,杀机重重。
在原本的历史上,王鳌永坑杀了姚应奉,赵应元诈降杀了王鳌永,李士元鸿门宴杀了赵应元,衡王朱由棷又向随后赶来的和托投降……史称‘青州之变’。
至于原本应该在青州地面上当主角的大明,因为刘泽清将人马全都带走了,反而没有任何存在感。
“从此地到江北大约一千里,”候恂说到:“如果咱们抛弃辎重,轻骑南下,最多两日,便可赶到江北!”
朱由检看向他,“候卿,哪些东西可以算作辎重?”
候恂面不改色地说到:“除了咱们这些人和马,其它的都可以算作辎重!”
“候卿!”朱由检不悦地说到:“朕岂可抛弃这些不辞千里跟着咱们的人?”
“陛下,汉高祖亦有此举!”候恂争辩到。
他说的比较隐晦,围坐的许多人都没有读过书,听不太明白。
但是徐胜知道,他说的是当年刘邦为躲避项羽的追击,为了减轻车马的重量,将自己的老婆和孩子都扔下了车的事。
“何至于此?”朱由检冷笑了一下,说到:“再等一刻钟,如果周彦还不回来,咱们就去拿下益都!”
第四十六章 义军
徐胜觉得,朱由检的这一场御前会议,终究还是他的一言堂。
其它人可以提出意见,但是皇帝听不听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徐胜对此倒无所谓。
他在大白鹅公司打工的时候,连提意见的权力都没有呢!偶尔鼓起勇气提个自认为还算合理的建议,老板就会说:“用你的屁股再想一想……”
所以他也乐得清闲。
朱由检说要打益都,那就打吧!
反正又不是打不赢。
这青州城里的土豪乡绅,大顺抢得,满清抢得,赵应元抢得,没道理堂堂大明皇帝抢不得!
……
益都城门大开。
王鳌永不是不想关城门,而是没有关门的必要。
城墙都已经倒了七八段了,益都四门那门洞,还不如倒塌的城墙缺口大。
上个月他率军进城的时候,就没走正门,直接就从半里长的城墙缺口进的城。这些年各种官兵们来来去去,都已经默认这城没门了。
至于修缮城墙的事情,在他看来,至少得等到下一任县令来了之后才能着手进行。
他现在头痛的是另一个问题:赵应元派人来传信说,他想要投降大清!
放在以往,他根本就不会拿这当一回事。
我大清天威赫赫,岂是你赵应元想投降就投降的?
我王鳌永背靠大清都统觉罗巴哈纳,又是当今摄政王亲封的户部侍郎兼工部侍郎,又有山东巡抚方大猷在左侧,登莱巡抚陈锦、沂州总兵夏成德、胶州副将柯永盛这些猛将都听我号令,岂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收?
你赵应元原本不过是流贼中一个不入流的裨将,眼看大顺这棵大树倒了,又自称为明军,拉起一票人马,想要从我手中买个富贵……
对于这种操作路数,王鳌永一眼就能看得分明。
不过都是他玩儿剩下的把戏!
只是,昨日收到信报,大清东路大军竟然在济南城下大败!
连肃亲王都被斩了!
这顿时便让王鳌永有些惊惶。
一边向巡抚方大猷紧急求救,一边佯做镇定,告示安民。
求救的信使早上才派出去,中午赵应元便派人传了信来,欲投效听用……
他到底是真降还是假降啊?
王鳌永在益都县衙破烂的大堂上,从日出坐到晌午,也想不明白。眼看赵应元约定的时辰就要到了。
信使仓惶闯入,大哭到:“大人,巡抚方大人他……在济南城下英勇杀敌,重伤不治,身亡了!”
“啊?”王鳌永心中一凉。
敢情济南城下那一场惨败,比他所听闻的还要更惨烈一些啊!
连山东巡抚都没有能走脱?
“快!快快!”王鳌永急忙抓起自己的顶戴,一边往堂外走,一边吩咐随从快去备马。
他决定接受赵应元的投降。
先前所有的猜测,随着自己的处境变得艰难,而疑虑全消。
人总是愿意相信符合自己利益的东西的。他也不例外。
……
益都城西,有一房姓府邸。
门口血迹未干,府内却传出丝竹阵阵。
一个穿着明朝文士服的大汉高坐堂上,身下妇人衣衫不整,正替他收拾身上污秽。
便见一个高大的汉子大笑着从门外窜了进来,将这些妇人先驱赶了出去。然后凑近文士身边,笑着说到:“大哥真是料事如神,那王鳌永的车轿已经往这边来了!”
“哈哈!”文士也忍不住大笑了一声,将下方一个和尚叫了过来,“翟五和尚,你要给你的菩萨塑金身,这便是机会了!”
那和尚抹了一把嘴边的酒渍,也是大笑不已。
这年头兵荒马乱,官兵不好做,时常要面临贼寇的清剿。
但是义军却是人人都可做的。
只需要手中有兵马,昨日是大顺的义军,今日便是大清的义兵,明日又可以是大明的义兵。
来回倒腾几番,日子便会越过越红火!
“我说,咱们干了这一票,下一步就差不多该干一件大事了!”文士说到。
这文士便是赵应元,那大汉便是杨玉林。(明末史载混乱,误将此人写成了杨王休)。
“大哥所说的大事是?”杨玉林问到。
赵应元嘿嘿一笑,也不避忌,说到:“听说南边正在商议立个新皇……”
“大哥可是想去投南边?”堂下另外一人从桌子底下爬了起来,说到。
随着他的起身,一个女子也从桌下跄踉奔了出来,不出几步,扼着咽喉委顿倒下。
原来刚才杨玉林闯入之时,他还没有完事。这下将事情做完了,收拾了首尾,才站起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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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什么南边啊!”赵应元一嘻,说到:“咱们这城里,可也是有一位姓朱的!”
衡王朱由棷!
众人登时反应过来,看向赵应元,一个个脸上又是惊又是喜,一时都不作声。
在堂的诸人,大家胆子都很肥,但一时之间,倒也似乎没那么肥……
“瞧你们这点出息!”赵应元笑着说到:“南边的官儿多的是,不缺咱们这一票人。可是咱们一旦拥立了新皇,那咱们这些人,一个个便都是从龙之臣了!”
“杨玉林,我看你仪表堂堂,也可以做个开国公嘛!”
“赵慎宽,你不是一直想做个总兵吗?我看,到时候你做个总督也是绰绰有余啊!”
“和尚,你还想做和尚吗?”
那和尚登时大笑了起来,说到:“那咱还做个狗屁和尚啊!还俗!还俗!老子明天就还俗!”
堂上闹闹嚷嚷,一时好不得意。
……
就在赵应元一伙义军大胆畅想未来的时候,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还是太稳重了。
何必非要杀了大清的王鳌永再谈拥立呢?
原大明青州守备李士元就很敢想敢做,他已经带兵来到了衡王府上。
“衡王,方今天下无主,虏寇肆掠,海内民不聊生!臣李士元,带大兵十万,请衡王监国!”
朱由棷脸上的肥肉颤动了两下,有过片刻的心动。
但一想到自己一个月前就悄悄送往京城的降书,他不禁一声大哭了起来。
扑倒在李士元的脚边。
“李将军,孤王……哇!”
第四十七章 青州之变
朱由棷抱着李士元脚踝大哭,久久不收声,这倒让原本心中炽烈如火的李士元不知所措起来。
不对啊!
怎么会这样?
衡王你……到底什么意思啊?
李士元看了一眼自己带来的兵士,个个都如他一般目瞪口呆。
他犹豫了一下,只好蹲了下来,用力扶住朱由棷肥厚的肩膀。
“衡王?衡王?”
“……哇!”朱由棷只管拼命嚎叫。
“衡王!”李士元终于忍耐不住,大吼到:“将士们都在等着你回话呢!你到底是监不监国啊!”
朱由棷张开大嘴又欲嚎叫,被李士元一个巴掌扇在了脸上。“你TM到底监不监国?老子问你到底监不监国!”
扇罢耳光,李士元犹不解恨,一脚踹在朱由棷的脸上。“老子九死一生收罗部众,散尽家财招募流亡!你TM的就知道哭!哭哭哭!哭你个娘呢!”
朱由棷挨了这一顿胖揍,这才消停下来。
不嚎了。
蹲坐在地上,虎目含泪地看着李士元,摇了摇头。
“不监国?”李士元问到。
朱由棷点了点头。
“为啥啊?”李士元气急败坏地问到:“这TM天下不是你老朱家的天下吗?拼命的是老子们这些丘八,又不要你出钱又不要你出力,你TM为啥不愿意啊?”
朱由棷横抹了一把鼻涕眼泪,这才终于说出一句完整话来。
“清兵那么厉害,你们打不过的!”
李士元的拳头捏了又捏,最后忍不住往自己胸口狠狠擂了一拳,“曹!”
这一拳打得他自己都想吐血,最后还是忍住了,耐心说到:“衡王,若是两日之前,我也不会如此操切。可是前日,清军在济南城下大败,连黄台吉他儿子都被砍了脑袋,秃瓢现在都还在济南城头上挂着呢!这TM就是绝好的机会,你知道吗?”
朱由棷茫然地看着他。
李士元继续说到:“方今天下无主,这是真的。可是这天下的气数,还是在大明这一边的。清兵杀人无数,闯贼也不是省油的灯。只要你以后但凡少收点赋税,也就是积了大德,百姓都会拥护你的!”
“你想想,济南这一场大战,讯息还没有传开。就是要趁其它藩王还没有反应过来,你先行一步,抢得机先!一旦你昭告监国,将来登基称帝,不也顺理成章了吗?”
“咱们的行动啊,就是要快!要快啊!”李士元连连催促到。
朱由棷过了大约三息时间,终于将李士元这一大段话给消化完毕了。
一抹笑意渐渐地从他的嘴角露出了,最后蔓延到整张脸上。
“这么说,孤王当真有机会?”
“那是必然的!”李士元斩钉截铁地说到:“岂止是有机会,那TM是大大地有机会啊!”
李士元一招手,便有人端着箱笼走了上来。
“你看,衡王,这即位的诏书我都给你准备好了,你盖印就行!告示我连夜让人印了一千份,你抓紧时间用印,咱们今日之内,就传檄天下,宣示监国,务必抢在所有藩王之前!还有这……”
李士元从箱笼里一样一样地取出各种物件来,都是连夜赶制的,虽然粗糙,但也算考虑周到。
“……这是一份内阁学士和各省官员的名单,务必一并填写完毕,昭告天下……”
听着李士元的介绍,看着地面上越堆越高的卷椟……
朱由棷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眼泪忍不住又掉了下来。
这一桩桩,一件件……
李将军,你知不知道,每个皇帝一生中只有一次登基的机会,难道就这么敷衍吗?
气,抖,冷!
可是李士元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朱由棷脸上流下的泪水,他还在自顾自地给朱由棷安排作业。
“然后呢?”朱由棷等他好不容易停了下来,才问到。
“然后?”李士元兴高采烈地说到:“然后咱们就南迁啊!”
朱由棷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
他就知道!
他就知道!
还是打不过清兵……哇!
……
王鳌永的轿夫走得很快,王鳌永忍不住探头骂了一句:“狗奴才,跑这么快,饿死鬼投胎啊!”
轿夫委屈地放慢了脚步。
要说饿那是真饿,给这新官当差还真不是什么好活计,吃不饱不说,还得把自己剃成秃瓢!
可是一想到自己那一家口人,还是只能忍了。
跟大顺的当差,屁股疼;
给大清的当差,脑瓜疼。
说来说去,还是原来的大明县令要好一些。至少人家只是克扣和打骂。
到了房府府邸门口,轿夫小心地避开地上的一滩鲜血,将轿子停在了离门口稍远一些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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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十多个大清兵丁涌了上来,护住轿子四周。
王鳌永掀开轿帘,一眼便看到了地上血红一片。他急忙退了回去。
“快!快回去!”
轿夫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却是兵丁中有机灵的给他踹了一脚,说到:“此处有诈,速回衙门!”
轿夫一惊,抬起小轿便往回飞奔而走。
只是没跑两步,膝盖上便中了一箭,登时跪下,再也走不动了。
王鳌永从轿里跌出来,一个兵丁将他扶了起来,拼命往前奔跑。
“去!给我断后!”王鳌永站起来之后,伸手一推将他扶起来的兵丁,命令到。
也不管那兵丁做何感想,自顾自拼命前奔。
此处距离县衙却也不算太远,不过三四里而已。只要能到了县衙,那里至少有十名真满洲兵坐镇,他便不怕了。
在他的心中,满洲兵天下无敌,莫说以一当十,以一当百他也是信的。
附近的莒城,一个满洲兵带着两个蒙古兵,不也就拿下了?
正当他心中为自己打气的时候,却见前方一个和尚提着大刀从房顶上跳了下来,正在马路中间。
“去!杀了他!”王鳌永伸手朝前一指,左右回头,却见身边空无一人。
只后面一个文士手持火铳正看着他。
“你听我说……”
他急忙举起双手欲分辨,却听见火铳‘竦’地一声,劈头盖脸的药子喷在他的脸上。
紧接着脑袋上又狠狠地挨了一下,登时便觉得天旋地转起来。
却是那持火铳的文士,放了一铳之后,又抓着枪管倒持着火铳砸将了过来。
一边砸,口中一边狠狠地骂到:“说你MB!”
“假野猪皮!”
第四十八章 骑猪的将军
李士元痛苦地发现,他没有办法说服一个不愿意当皇帝的人当皇帝。
哪怕是把刀架在朱由棷的脖子上,也不行。
总不能将朱由棷绑在椅子上,然后让大臣们来参拜吧?
到了最后,反而是他哭了起来,朱由棷在一旁劝他。
“李将军,你看,要不咱们一起向大清投降,如何?”朱由棷说到。
“哇!”李士元靠着廊柱大哭。
“别哭了,李将军!”朱由棷说到:“多尔衮已经答应我了,我投降过去之后,还是当衡王,王府中一应制度都不变。你不是有十万大兵吗?我保荐你官复原职,也做个青州兵备道,如何?”
李士元收住哭声,冷冷地看着他。问到:“为何是官复原职?都到这时候了,你都不舍得给我官升一级吗?”
“这……”,朱由棷犹犹豫豫地说到:“难道你想做青州总兵?那人家那些旗人怎么办?”
“我C!”李士元再也忍不住,翻过身来将朱由棷一把摔在地上,没头没脑地抽了下去。
一边抽一边破口大骂:“我C你朱家十八代祖宗!你那马脸祖宗生了些什么瘪犊子玩意儿!活该你们这些藩王被一个个抽筋扒皮,熬汤煮药!老子受不啦!受不了啦!”
“想来你也是大明天潢贵胄,结果大顺来了降大顺,鞑子来了降鞑子!老子怎么就摊上这么个世道!”
“瘪犊子玩意儿!你还有脸问我旗人怎么办?你TM堂堂大明王爷,滚去给建虏做奴才!你不要脸,老子要脸!”
李士元逮着朱由棷狂扇,心头涌上往事,悲从中来。
到最后,朱由棷瑟缩在角落,李士元蹲在堂中间,各自抽泣。
……
且夫大丈夫生居天地间,岂能郁郁久居人下!
谁不想要个功名富贵?
谁又不想赚个万古流芳?
在李士元的人生中,曾经有过三次差点就能飞黄腾达的机会!
大夏国的青州城内,至今还有李士元的雕像。民间还流传着“李将军三全青州”的英勇事迹!
……
第一次机会,乃是崇祯十五年,清军南下,抢掠山东,一路如入无人之境,见城则屠,见村则焚!青州被围,时李士元担任青州守备,与清军激战三日,“逆虏大众攻青,官兵奋勇堵杀,仰仗宪威,力保藩封。”
事情到这里都还算正常,李士元也觉得自己的人生际遇要来了。有衡王的赏识,自己还有实打实的功劳,听说连崇祯皇帝都要下旨嘉奖他!
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崇祯皇帝相当体贴,担心他守不住青州城,特地派来了一个叫做刘泽清的总兵,给他增援。
清军没有拿下的城墙,刘总兵一到就拿下了。
清军没有抢劫到的东西,刘总兵一到就抢劫到了。
不但如此,当清军杀了个回马枪的时候,刘总兵还一溜烟地跑了。
留下一个对官兵怨声载道的青州城,以及一段因为被刘总兵忽悠走了兵丁而无人看守的城墙。
李士元就这样,从一个有功之臣变成了守城不力的戴罪之身。
……
第二次机会,是李自成占领北京之后,派遣姚应奉为益都县令。李士元率领数十骑,趁姚应奉大宴宾客之际,跃马扬刀强闯杀之。随后又劝故主朱由棷登基称帝。
时北方诸王皆遭屠戮,不是死于流贼之手便是死于建虏之手,衡王府是北方惟一没有损伤元气的亲藩,财力雄厚,若因势乘时,自可做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
李士元的时机也是拿捏得相当之准,恰好在李自成山海关大败之后不久。
只可惜他万万没有料到,自己的故主这一次竟然说大顺待他不薄,他要效忠大顺皇帝。
李士元当即就差点暴走!
什么?
你一个姓朱的大明王爷,你说你要效忠大顺皇帝?
李士元这一下两头不是人,从此在大明和大顺都绝了生路,无奈之下只得退隐保命。
……
第三次机会,就是这一次了。
清军在济南城下大败,大顺也从北京撤走,整个山东之地,顿时便成了权力真空。
这简直就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
他赶紧搜罗旧部,甲胄都没穿齐,就打着旗号奔向了衡王府。
然而……然而……
他万万没有想到,衡王说他要效忠的是大清!
——李士元觉得,自己的人生简直就是个笑话!
狗屁的功名但凭马上取!
他李士元每一次都站在了风口上,但是骑着猪真的飞不起来啊!
他在此时还不知道,如果他继续坚持下去,他很快就会等来第四次机会。
那时候有一伙名叫赵应元的义军,杀了益都县令王鳌永,他将借机杀了赵应元,彻底倒向清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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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他也不知道,跟鞑子干活实在是太TM草蛋了,不是谁都能干得了的。
随后他便彻底熄了谋取功名的心思,专心做了一个盗马贼,从此消失在历史长河之中。
且夫大丈夫生居天地间,岂能不郁郁久居人下?
***
衡王府里的李士元郁闷得一时缓不过气来,益都街面上的赵应元却正是春风得意!
“大哥,现在咱们该干什么?”杨玉林问到。
“你说呢?”赵应元将手中人头抛进县衙,反问到。
在他的身后,跟着一大群拿着各色兵器棍棒的部下,一个个都有些不耐,士气焦躁。
“哈哈!”杨玉林秒懂!
大手一挥,那身后的人群便向府库不约而同地奔去。
一时之间,益都城内,到处都是痛苦的哀嚎,和疯狂的大笑。
赵慎宽按压住心中的躁动,走到赵应元的身边,说到:“大哥,咱们现在把兵都撒出去快活了,万一清军攻来,咱们怎么办?”
“清军?”赵应元冷笑了一声说到:“慎宽啊,咱们做义军的,最是要懂得审时度势!清军要是没有济南城下一败,那自然还是天威赫赫,所向无敌。老子也只有乖乖地投降。可济南城下一败,你闻闻,这风味儿就不同了!”
赵慎宽并未嗅出什么差别。
赵应元指了指眼前的益都府衙,说到:“听说里面就有鞑子兵坐镇,你瞧瞧,咱们都站这儿半天了,他们敢出来不?”
赵慎宽恍然大悟!
“大哥,我突然有个大胆的想法!”
第四十九章 大人请放心
益都县衙被付之一炬!
坐镇在里面的几个鞑子兵,最后只冲出来一个,呜哩哇啦地大叫着,被两只火铳迎面轰了个透!
赵应元和赵慎宽两人各找了一匹马,向着衡王府行去。沿途随口叫上一些兵丁,等到了衡王府门口时,身后便又纠集起了一伙数百人的大军。
衡王府的前方,却早已经来了一伙兵,打着大明青州兵备的旗帜,与赵应元对峙着。
赵应元没有第一时间出头,而是等了一会,才闹明白状况。
原来是前大明青州守备李士元!
这家伙又死灰复燃了!
不但如此,还抢先一步来到了衡王府,早已经将衡王府大大小小控制在手里了。
“大哥,怎么办?”杨玉林此时也吆了一众民军,赶了过来,声势浩大。
赵应元此时有些后悔。
自己还是太慎重了,太谨慎了!
在这紧要关头,杀什么王鳌永啊,就该如李士元一般,先抢了衡王再说啊!
这下却是失了先机!
他略一思忖,便叫了一个人过来,说到:“你往里面去传个信,就说我乃青州义兵统领,挟大军十万,想与李当家的谈谈!”
那人面有土色。
“放心!”赵应元将一锭银子塞了过去,说到:“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李士元还要你回来与我报信呢!”
那人接了银子,这才转身向门口,点头哈腰一阵通禀,门口守卫的兵士竟然真将他给放进去了。
……
李士元的情绪半天都缓不过来。
直到一个军士惊慌失措地闯了进来,大叫到:“将军,不好啦!”
“怎了?”李士元垂头丧气地问到。
都这样了,再不好能有多不好?
这TM就是一颗沾屎的山芋,扔了吧不甘心,拿着吧又吃不下。
“王府外来了一群大军,号称十万,说要咱们赶紧投降!”那军士嚷到。
“十万?”李士元一听就气不打一处来,这年头随便竖起一杆大旗就敢号称十万大军,也不想想王府门口哪里摆得下!不,连益都城里都塞不下这么多人!
他匆忙召集起来的这些人马,谈不上什么素质。都是一群往日里只会刨土的庄稼汉,能把话说明白就不错了。
这个传信的军士,还算是其中的佼佼者了。给他的兵饷都比其它人高一截。
“对!”那士兵斩钉截铁地回答到。“十万!”
“对方什么来路?”李士元问到。
那军士想了一想,说到:“不清楚。但是他们派了一个信使来,说可以谈谈!”
“带上来!”李士元恹恹地说到。
却在这时,墙角里装死的朱由棷却仿佛一下子活了过来,“李将军?”
“嗯?”
“你不是也有十万大兵吗?”朱由棷问到。
“昂?”
“你们加起来不就有二十万吗?”
“昂?”
“你也不用怕他!”朱由棷信心满满地说到:“让他和咱们一起投降,这样一来,说不定你就可以做个总兵了!”
李士元愣了一会儿,向朱由棷伸出个大拇指!
“大明有你这么英明神武的藩王,不亡才怪!”
朱由棷一脸的无辜,这大明要亡他早就知道啊,可是又不是他造成的。要怪就该怪朱由检,你朝我撒气干嘛?
可是他不敢说。
只听李士元幽幽地对他说到:“只是,老子要投降大清,自个儿便可去投降,还带上你这废物干哈啊?”
自从第一次李士元因为守城不力,被一撸到底褫夺了所有差遣之后,李士元便对这个衡王没好脸色了。
只是人家到底姓朱,还是正儿八经的皇裔,自己再怎么不爽都只能忍着。
这一次,他已是彻底对这个衡王绝望了。
心中开始活泛起来,打点了一下自己的过往经历,好像跟大清还没什么交恶啊?
……
李率泰带着两千正蓝旗汉丁,从曲阜开拨,急赴益都。
此次前往曲阜,他本来是得了部下点醒,想要‘护送’衍圣公北上。
曲阜孔家源远流长,枝繁叶茂。在士林中的声望那更是堪称第一,什么东林党、复社、几社,崩管闹得多欢,到了孔庙面前统统都得俯首低头。
没办法,谁叫人家有个巨牛的祖宗呢!
若真能让衍圣公北上,李率泰这一番的功劳,那可真就大了天去!
不亚于孔有德献出了红夷炮,吴三桂让出了三海关!
孰料,济南城下一番大战,东路军几乎全军覆没,肃亲王竟遭阵斩!
李率泰听得消息,当即大惊失色,神魂难安。
原本与孔胤植早已定好,七日之后乃是吉日,正好启程动身。这一下只好直接将行期提前到了明日。
济南城下大败的余波此时尚未传开,要是再拖延一些时日,还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变故。李率泰深知,自己此行乃私自行动,绝对拖不得。
幸好,衍圣公孔胤植深明大义,表示明日居然也是个吉日!
宜启程!宜北上!
哈哈,李率泰大喜过望,没料到这衍圣公居然还是个颇懂权变的好人!
只可惜他并没有来得及高兴太久,却又传来了梅勒章京和讬的命令,说是益都有变,让他急速带兵前往镇压。
李率泰这下却是真为难了。
一面是自己护送衍圣公北上的泼天大功;
一面是自己顶头上司梅勒章京和讬的命令。
他思来想去,不由得哀叹了一声。
时值未时过半,孔府家乐奏罢。旧曲已止,新曲未上。
“大人何故发愁?”孔胤植察言观色,发现了李率泰的为难。
“不瞒衍圣公,”李率泰说到:“原本是明日护卫衍圣公北上,可是适才接到军令,需要我立刻率军前往益都。叫我好生为难啊!”
“原来如此!”孔胤植说到:“大人不必担忧,军令如山,且以军令为重便是了!”
“可是,衍圣公……”
“难道我就不能自己走吗?”孔胤植说到:“我又不是三岁小童,还需要大人搀扶不成?”
说罢,孔胤植摘下帽子,露出自己的一头鼠尾辫,说到:“大人且放一万个心,我心向大清,九死不改!”
李率泰愣了一下。
他原本还想着等见了多尔衮,一定要请求摄政王看着孔家身份特殊的份上,容许孔家人不必剃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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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下好了,没问题了!
当即李率泰便留了三百兵丁下来,护送孔胤植明日北上。
自己这边急急忙忙带着余下的三个佐领一千多人,往百里之外的益都猛赶!
第五十章 快刀
李率泰,本名李延龄,乃是明朝第一位投降后金的边将李永芳之子。随父投降之后,努尔哈赤赐名为‘率泰’,属汉正蓝旗。
因随阿巴泰征讨山东有功,升任梅勒额真。
……
“快!”李率泰骑着马催促着部下疾行。
此次前往益都,李率泰起初还不以为然。行到半途,却是细思极恐。
济南城下清军大败,山东局势必将陡然一变。益都之事,若不能抓紧时间按压下去,恐成燎原之火,越到后来便越难以收拾。
只是他的部下有步有骑,骑兵跑得快,步兵却怎么也快不起来。
眼见天色越来越晚,干脆决定自己带着骑兵先行,让步兵随后尽快赶来。
他有一百余骑,益都城墙残破,也无须攻城,所以他的进攻压力却也不大。
一百余骑策马狂奔起来,也是气势不俗。没多久,便眼见得益都城在望。
只是前方一团乱糟糟的流民挡住了路。
“冲过去!”李率泰拔出刀来,向前一指。
流民最是可恨!
小则聚啸山林,大则攻城掠地。李自成就是前科!当今大清初定,岂能容他们搞乱了世道?
正好杀他一阵,消弭后患。
正当他心中做此想法时,却见流民前方几十个人并排站着,手里拿着火铳。
李率泰心叫不好,敢情这一团流民已经成了事,手中居然还有了火器!
不过他也不慌,伏下身来,躲在马脖子背后。
火铳只有在靠近之后才有威力,隔着这么远,打在马身上就跟挠痒痒差不多,最可怕的反而是那巨大的声音——
“哒哒哒!”
这火铳的声音怎这么奇怪?
随即他便感觉到身下大马朝前一跪,将他一把掀翻了起来。
他还来不及感慨自己运气不好,便觉得身上一痛,低头一看,小腹上飚出了几道血箭!
“啊!”
剧痛陡然袭来,痛得他再也站立不稳,倒在地上。
这时他才反应过来,他的一百骑兵,竟然都同他差不多的遭遇。
一时之间,周身都是哀嚎和惨呼!
他心下大骇,哪里还顾得上想那么多,只捂着肚子,往来时路跌跌撞撞地逃去。
逃不了几步,一个趔趄倒下。
又爬起身来继续逃,又一个趔趄倒下。
回头一看,身后一个提着奇怪火铳的家伙走了上来,站在离自己身后几步远处,用火铳对着自己。
“将军饶命!将军饶命!”李率泰再顾不得逃命,回过身来,不住地求饶。
那人果然将火铳放下了。
“你叫什么名字?”那人问到。
“将军饶命!我叫李率泰,我叫李率泰……将军饶命啊!”
那人思索了一下,说到:“没听过,你父亲叫什么?”
“李永芳!我父亲叫李永芳!”李率泰急忙说到。他以为自己抓住了一线生机,又补充了一句,说到:“我父乃大清开国额附,如今虽已不在,但我兄弟俱在大清朝廷任事。将军若是放我一马,李氏一族必有厚报!”
那人却是从身上掏出一本书来,哗啦啦翻开,然后对着李率泰说:“《清史列传·卷七十八·贰臣传甲编》,你父名列其上!”
“什么?”李率泰还没有搞清楚怎么回事,却见那人将火铳往身后一背,从腰间拔出刀来,朝着自己便是劈头盖脸地砍了下来。
李率泰站不起身来,只得用手护着身前,连喊饶命。
那人却不管不顾,也不知道砍了多少刀。
最后才蹲下来,将明晃晃地刀尖对着只剩一口气的李率泰的眼珠子,轻飘飘地说到:“你父当年捅过我一刀,至今伤口仍在流血,日日哀痛,余恨难消!”
李率泰惊恐地闭上了眼睑,心知自己已是无法幸免。“你是谁?”
“十八层地狱之下,见了你父亲,你问问他,他最愧对的人是谁?”
那人淡淡地笑了一下,刀尖一点一点慢慢地落下。
李率泰拼命地摆头哀嚎,却始终摆脱不了那缓缓深入的冰冷刀尖。
直至彻底死去。
……
“陛下?”候恂有些担心地站在朱由检身后,轻声唤到。
朱由检将刀上的红白之物擦拭干净,扭头看着候恂。“候卿,怎么了?”
候恂担忧地说到:“陛下可好?”
朱由检淡淡一笑,说到:“没事,好着呢!侯卿不必担心!”
朱由检望着前方,问到:“那便是益都城,是吧?”
“是。”候恂说到。
“海上秋添寂寞情,万家烟树暝重城。萧萧细雨遥天暮,独向空楼闻笛声。”朱由检轻声吟到。
此诗乃是北宋寇准所著,描写昔日青州盛况。
只是如今朱由检吟来,颇不对景。
此时正是春季,非是秋天。旷野千里,俱是蓬蒿。满地新血,路边又是旧骨。
哪有什么万家烟树?哪有什么空楼笛声?
候恂心中顿时萧索,也不知如何附和应对。
两人回到队伍中,朱由检问徐胜。“徐先生,益都乱局,可有解决之法?”
徐胜手上拿着手机,早已经将益都的情况和谢灵真做了沟通,此时专家组的意见也基本成型。当即便照本宣科地念了出来。
“益都内乱,早已是一团乱麻。与其费心费力去抽丝剥茧,不如一刀砍下,干脆利落。”
“如今陛下的问题在于缺粮,益都屡经战乱,城中并不富庶。但是衡王府还是保全完善的。”
“所以办法也很简单。陛下无须理会其它细枝末节,只需静待城中出了结果,再率兵入城,抄了衡王府,粮食大抵也就有了。”
朱由检凝神细思了一阵,问到:“这么说来,朕还得再等一等?”
“是的。”徐胜说到:“城中乱民蜂起,此时入城,难免有所损伤。为了稳妥起见,不妨再等上一等。”
“是啊,陛下!”候恂也劝到:“乱民杀将起来,那实在是不分青红皂白的。咱们也不能落个残暴的名声,是吧?”
名声!
天子最需重名声。这是不言而喻的。
等城中乱事结束,自相残杀得差不多了,朱由检再从容入城,收拾残局。
钱粮有了,还可以施恩众人,救民于水火危难之中,名声也有了。
可谓两全其美!
朱由检两手握在一起,用力捏了几下,冷笑了一声,说到:“衡王朱由棷,那可是朕的骨肉血亲,说起来,朕还得叫他一声皇兄!”
候恂和徐胜一时不解,难道朱由检此时还顾念着血肉亲情?
却听朱由检又说到:“一想到他府中堆积如山的金银财货,朕,片刻也不想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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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不容置疑地大手一挥,说到:“入城!”
徐胜心道果然,朱由检向来刚愎,在手握强大力量的情况下,哪里会慢慢等。
他想要的东西,巴不得马上就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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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乱麻
益都城内一片狼藉。
本来不欲作乱的普通百姓,此时也不由自主地抄起了家伙。一开始还想着护住自己就够了,可家伙一旦抄了起来,就会想着顺便薅一把羊毛也不算过分吧?
羊毛一薅,又觉得取一块羊肉也应该没什么。
没过半个时辰,城中便又是火又是锄,连妇女孩子都拿着家伙什忙碌了起来。
衡王府上,此时却是歌舞升平。
李士元和赵应元两人同坐一桌,杯来觥往,称兄道弟,面酣耳热。
在朱由棷的大力斡旋下,两人就差点要金兰结义了。
只是朱由棷时常磕碰到桌子底下已经出鞘的刀剑,不免有些杀风景。不过还好,除了朱由棷会尴尬,在场的没有人会尴尬。
“不好啦!”“不好啦!”
杨玉林和另外一个五短身材的家伙几乎同时闯了进来,各自奔向自家的主将。
虽然两人都竭力压低了声音,但声音粗大得还是让所有人都听到了。
“大哥,城外突然闯进了一批流民,见人就打!咱们的人都被他们打翻了!”杨玉林说到。
“将军,城外突然来了一群大兵,要咱们投降!”五短身材的家伙瓮声瓮气地说到。
李士元和赵应元几乎同时一愣。
对望了一眼,不约而同地问到:“你TM地勾结了清兵?”
朱由棷一喜,酒也不劝了,给自个儿倒了一杯,润了润喉。
堂中呛啷啷一阵刀剑出鞘的声音,眼看就要打将起来。
又有一人惊惶地一头闯了进来,扑到堂前,还没来得及说话,便一头栽在地上。背上一个硕大的血窟窿。
这一下,满堂的士兵都齐齐地看向门外。
李士元心中大惊,这个死者正是他安排在门外的部下。怎么就这样死在了面前?
他的部下呢?
门外他至少也有百人之众,就这么悄没生息地没了?
城中一直都是稀里哗啦闹嚷嚷地一片,侧厅里又是咿咿呀呀地唱着曲儿,大家竟然都没有听出异样。
他一看赵应元,赵应元的反应却更是不堪,身体已是在瑟瑟发抖。
原来此时曲儿早已经停了,门外死寂一片,竟然什么声音都没有。
只有一阵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传来,透过洞开的门户,便看见一个黑衣人提着几个什么物件,在一行兵士的拥护下,慢慢地朝着大堂走了过来。
迈步过门槛之前,那黑衣人先将手中物件扔了进来。
李士元一看,原来那竟是几颗人头。其中还有一颗光头,正是赵士元手下大将,翟五和尚。
其余几颗人头李士元并不认得,但看赵士元的表情,定是他手下大将无疑。
……
“谁是赵士元?”那人问到。
赵士元迟疑了一下,持刀出列,问到:“某家便是,你是何人?”
到底是做过义军首领的人,临此关头,倒也沉着。
那人一笑,也不说话,抬起手中奇怪火铳,对准赵士元!
“找死!”赵士元怒喝了一声,手中长刀一挥,对他身后的部下喊到:“给我杀了他!”自己却急速后退,想要躲到众人身后去。
只听见“砰”地一声枪响,赵士元的身体只晃动了一下,旋即便倒了下去。
他身后的众人还来不及反应,一个个惊愕地正做着准备蜂拥而上的姿势,一时进退两难。
“谁是李士元?”那人又问到。
“我便是!”李士元回答到。
那人却皱了一下眉头,似难抉择。
不是他犹豫不决,而是此时李士元将手中的刀架在了朱由棷的脖子上。
早在赵士元想要与对方交涉的时候,李士元便借着起身的样子,靠近了朱由棷。
朱由棷当时正在迷糊,因为对方明显不是清军,他有些失望。
不过他身份特殊,无论来者是谁,都不敢把他怎样。这一点自信他还是有的。
他就这样不知不觉成为了李士元手中的人质。
“咱们可以谈谈吗?”李士元说到。
那人笑了一下,说到:“倒还算机灵!”
说罢,竟然抛下李士元不管,指挥部下将堂中其余士兵都缴了械,又押着他们往堂外去了。
有几人不服想要反抗,只听见‘砰’地一声枪响,便乖乖地躺在血泊中老实了。
不消一会儿,堂中便都清净了。又有几人跑了进来,将堂上血迹等收拾干净。
李士元眼见这做派,心中愈加惴惴。
好几次问那人到底什么来路,那人只是不答。
朱由棷也连连追问,也问不出个什么话来。
朱由棷有些急了。
因为他听见了王府里霹雳吧啦翻箱倒柜的声音。后院中妇人大哭的声音也传了过来,还有王府中一个老太监在大叫:“你们干什么?你们想干什么?这可是衡王府!”
“啪!”耳光的声音连大堂这里都听得到,似乎还有一个人在说:“抄的就是你衡王府!”
完了,遇上乱兵了!
朱由棷心道。
“这位……好汉爷?”朱由棷不顾自己脖子上的利刃,强笑着对那人说到:“可是想要反清复明的义士?”
那人似笑非笑地看着朱由棷,难得地搭理了一句。“是又如何?”
朱由棷大喜,说到:“我就是明朝宗室啊!”
“然后呢?”
“你们可以拥戴我啊!”朱由棷一振袍服便要站起来,又被李士元给按了回去。不过他也不慌,说到:“大家都是自己人!自己人!哈哈哈!”
李士元生生地将眼泪给憋了回去。
难道……到头来还是要拥立这个废物衡王?
……
益都地处青州东北,临近登莱。
虽然也说是历经战火,但是比起其他地方,却又是好多了。
北地诸藩,这些年被建虏和流寇轮流收割,只有这衡王,地处偏远,居然还能完好。也算是好福气。
朱由检带人闯入衡王府库的时候,守门的太监居然还颇有气节,一头撞死在了府库大门上。倒是让朱由检好一阵唏嘘。
仗义每是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诚不虚言!
衡王府库颇多,有钱库三间,粮库十间,珍宝玩物一间,又有各种杂物堆放了好几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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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此之前他已命候恂前往各院落中抄掠,命孙铿前往大堂押阵,自己亲自领着徐胜和枢机营护卫前来府库。
他就是想要亲眼看看,这些藩王,到底有多富!
第五十二章 抄家
文德嗣亲自撬开钱库大门!
然后他便呆在了门口。
朱由检迫不及待推开他,挤了进去。
也呆住了!
只见一摞摞木箱从地面一直累到屋顶,快要接近房梁。离他最近的一个箱子还没有盖上,里面白花花地一片。
一股压抑的气势扑面而来,若果这些箱子里面都是白银,那该得有多少?
朱由检呆了好一阵,才慢慢地移动脚步,走上了前去。
打开一个木箱,里面白花花一片,满的。
又打开一个木箱,里面白花花一片,也是满的。
再打开……
再打开……
最后他急不可耐地一个一个掀开箱盖,越来越狂躁,弄得好几个箱子都倾翻在地,银锭哗啦啦地滚落一地。
他失魂落魄地捡起一个地上的银锭,只见那通体雪白的东西上面,还刻着“崇祯十七年衡王府制”几个字样。
TM的还是今年新造的!
这一年来,山河沦陷,京师两易其手,烽火连天,饿殍遍野。自己也是颠沛流离,命悬一线。
可是这衡王府,居然还在铸造新银!
他忍不住悲从中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了起来。
文德嗣被朱由检的哭声惊醒了过来,这才慌忙走了过来,一时却也不知道如何安慰。
只说到:“陛下,还有两间钱库……”
他不说倒好,一说,朱由检更是大嚎了一声,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来。
“太祖高皇帝在上!列祖列宗在上!不肖子孙朱由检……该如何自处?如何自处啊!”
他这一声嘶嚎,惊得文德嗣心头一悲。叹了一声,也是默默地在银箱上坐了下来。
文德嗣不懂那些家国大事,他只知道,如果年初的时候他手里有一箱这种东西,他可以把他全村人都叫上,从广西跑去保卫京师。
这一屋子的银两,可以买多少个村?
随后又有枢机营的士兵进来察看,一个个都目瞪口呆,难以置信!
过了好一阵子,朱由检才喘着粗气站了起来。
踉踉跄跄地奔往下一件钱库。
钱库已经被打开了,朱由检看了一眼那一堵码放得整整齐齐,连箱都没有装,已经褪色变黑的银两,双目中已经是冒出了火来。
第三间钱库里都是铜锭,红的红得精赤,绿的绿的湛蓝。
文德嗣不得不上前搀扶着朱由检,才能不让他再次倒下。
“衡王不会饶过你们的!放开我!”一个披头散发的妇人闯了过来,一边跑一边哭嚎着:“谁让你们闯进来的?是谁?是谁?”
“这些都是王府的东西!来人啦!来人啦!有人私藏银钱啦!”
那妇人不分东西南北一通嚎叫,拼命挣扎,最后竟然从押着他士兵手中挣脱了。
她拼命地奔上前去,将府库大门一扇一扇关上。
最后指着朱由检说到:“和托的大军马上就会赶来,一定会杀了你!一定会杀了你!”
“他是谁?”朱由检问到。
身边的人都不认识,随后候恂匆匆忙忙从后院赶了出来,尴尬地对朱由检说:“此人乃是衡王王妃,不小心挣脱了……”
“哦。”朱由检有些麻木地说到。
拿过文德嗣手中的枪,朝着她便是哒哒哒一阵扫射。
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说:“走,去看看粮库!”
……
直到是夜凌晨,衡王府府库才大致清点完毕。由徐胜整理成册,汇集到朱由检的面前。
大约有银二百万两,铜三万斤,另有永昌会票一百万两,连大西会票居然也有二十万两,也不知道远在山东的衡王是怎么搞到的。
各种珍珠字画还没有统计,只是统统用木箱装了起来,装了十多箱,盖子都盖不上。
至于粮食,十间粮库满满当当,有些陈谷因为保管不善,已经开始霉烂了。
朱由检红着眼,手上捏着徐胜整理的那一页纸,发了好久的呆。
“去年的时候,我曾令藩王进献银子助饷,”朱由检幽幽地说到:“我的记忆不好,小时候母亲教我读书,我都要好几天才能记住几个字。可是谁捐了多少银子,我却都记得清清楚楚。”
朱由检也不知道徐胜有没有在听,只自顾自地说到:
“王之心捐了一万两!”
“国丈捐了三千两!”
“魏藻德捐了五百两!”
“陈演捐了三十两!”
……
朱由检一句一句地说来,最后连有个老头子捐了三两这样的数额都没有放过。
可是直到他说完,也没有提到一个藩王的名字。
只轻声说了一句:“衡王当时哪怕给我一两银子,也能买他今天一条命!”
说罢,长吁了一口气,端过旁边一碗白米粥,边吃边滴泪。
……
大堂上,李士元早已经将朱由棷放开了。
“不管你们是谁,我投降!”李士元说到:“看得出来,你们火器厉害,人也多,我打不过。”
那黑衣人安安静静地坐着,貌似假寐。身边的士兵倒是一个个龙精虎猛,好奇地在屋子里四处打量着。
这雕梁画栋的屋子,是他们从来没有见过的。
“我也没几个部下,衡王刚才说我有十万大军,那肯定是吹牛的,我最多也就百十号人。本想着拥立衡王之后,借鸡生蛋,结果搞到现在,鸡飞蛋打了。”
“我这些部下,都是我临时找来充数的,打仗不行,吃饭个顶个的强,跟着我也就图吃一顿饱饭。你们该收的收,该放的放,给他们留一条活路吧。”
“我李士元,自认不是个没本事的人。只是啊,TM的运气始终没站在我这边。以前跟着大明打鞑子,大明没了;后来跟着大顺打大明,没想到大顺也TM的没了;现在又想跟着大明打大顺,狗日的,大明和大顺都没了!”
“横竖一条贱命,你们看着办吧!”
李士元现在也光棍,干脆不再理会那几只黑洞洞地枪口,捡起桌面上剩下的残羹冷饭,自个儿吃了起来。
“你是不是还想着,要去跟着满清打大明?”黑衣人哂笑了一声,问到。
“那不然呢?”李士元说到:“老子这一身本事,若是有用武之地,再怎么也该是个万户侯!你看看这肥猪一样的东西……”
李士元指着朱由棷说到:“他啥都不用干,吃香的喝辣的,住这么大一屋子,每晚上睡七八个娘们儿。老子凭什么就该吃糠咽菜啊?”
“所以,你是英雄未遇明主?”黑衣人笑着问到。
“那可不是咋地?”
“可是像你这么反复无常,也没有谁敢用你吧?”黑衣人说到。
“不是我反复无常,”李士元说到:“而是这操蛋的世道,TM的太反复无常了!”
黑衣人不置可否,笑了一下。过了一会儿,说到:“我给你指条明路。”
“你说!”
“等会我家主上来了,你做点儿能让他高兴的事。做得好了,你的造化也就来了。”黑衣人说到。
“那你家主上是谁?”李士元问到。“等下还请指点一下,要不然乌泱泱一群人涌进来,我又没那个眼力价……别马屁拍在了马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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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衣人笑了一下,说到:“不用。我家主上,哪怕站在一千人的人堆里,你也一眼就能认出他。”
第五十三章 大明打更人
益都城到了后半夜后,便彻底地平静了下来。
随着城中最后一处火势被扑灭,整个城市都安静了下来,从远处看来,宛如死城一般。
朱由检带来的这两千人,里面什么人都有。
居然还有两个打更的更夫,入城整顿好之后,便自告奋勇地拿着锣鼓,提着夜漏,上街打起更来。
在动辄号称十万大军的明末,两千人的队伍,听起来不多。
但是要知道,在古代的乱世,在一般的所谓‘十万大军’里面,真正的战兵,能有一万人,便是一股可自立一方的大势力了。
比如李自成,北伐之时号称百万大军,但真正能战之兵,最多不过十万。山海关一战折损了三万,便基本上打断了大顺军的脊梁。
强如辽东女真,倾全国之力,凑拢八万兵马,便可直破山海关,纵横四海,战无不胜。
这其中固然有女真人作战素质的确高人一筹的原因,但最根本,还是队伍的组织度,成为了决定一只队伍是否强大的关键因素。
八旗制度,先天上就是一种全民皆兵的制度。相对于明末一盘散沙的官军,以及一窝蜂的农民军,那自然是可以吊打八百遍了。
益都本就破败不堪,城中居民早就逃的逃,死的死。如今满城百姓,能喘气的都算上,不会超过一万人。
所以,在朱由检率领着两千铁了心要跟着大队走到南京去的流民军进驻之后,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城中的骚乱给摁了下去。
有那强出头的,一颗子弹就能解决所有问题。
话又说回来了,此时的大明北方,屡经战乱。被建虏和大顺军来回收割,到了此时,敢出头的椽子早先烂了,剩下所谓的‘强人’又能有多强?
……
四更过半的时候,朱由检从桌子上睡醒了过来。
环视一周,发现徐胜正趴在桌子上打呼噜。
他捡起身上的锦被,悄悄地走到徐胜的身后,想要给他盖上,却不小心把徐胜给惊醒了。
“嗯?陛下?”
“没事,你睡,你睡!”朱由检连忙说到:“这天气还没转暖,朕怕你着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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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用睡吗?”
“朕睡得差不多了,”朱由检说到:“朕的瞌睡比你们都要少,每天只需要睡上两三个时辰,一整天都不打瞌睡。”
“那可是天赋异禀!”徐胜开玩笑说到。
不过被惊醒之后,徐胜也没有了睡意,坐起身和朱由检闲聊了起来。
“朕以前和母亲住在一起,每天夜里都要起五六次。也许是那时候养成的习惯。”朱由检解释到。
朱由检十五岁之前,一直和他的母亲刘氏住在冷宫之中。其时宫中波谲云诡,前有万贵妃揽政,后有李康妃当权。泰昌、天启二帝皆死于非命,宫斗之残酷,可见一斑。
即使到了朱由检登基前夜,也有太监于夹壁中释放毒烟。若非他夜不能寐的这个习惯,恐怕当晚即丢了性命。
后人常说朱由检精神好,劲头足,实不知事出有因。若非不得不如此,哪个皇帝不想一觉睡到大天明,垂拱而治天下平?
朱由检忆及往事,又忍不住和徐胜多谈了几句。
直到蜡烛灯芯爆燃,又倏忽熄灭,才止住了话头。
枢机营侍卫赵青从门外匆匆进入,想要重新点燃蜡烛,被朱由检制止了。
“赵青,带几个人,咱们去街上看看。”朱由检吩咐到。
“陛下,现在都这么晚了?”赵青一愣。
“怎么,困了?”
“不不不不,不是!”赵青连说了几个不字,只不过他嘴太笨,关心领导的话实在说不出口,最后干脆不说了,叫了几个人,跟在朱由检的身后。
徐胜抹了一下自己的油脸,也跟着走了出去。
他们走得还算快,但至少用了5分钟,才走出王府的大门。
前方一队巡逻的流民士兵走了过来,见了朱由检这一行人,一个个顿时挺胸凹肚停在原地。
朱由检的身份此时还没有披露,但是这些流民们蠢是蠢,但还没有蠢到以为那个连候恂见了都要点头哈腰的中年人只是个普通人的地步。
实际上,流民中已经有了传言,说这位看上去和蔼可亲的中年人,其实正是大明东阁大学士李建泰!
年初李建泰代帝出征,行不过百里,部下便星散而去。李建泰连大顺军的面都没见着,就‘转战’保定,坐视京师陷落。
对于这样的传言,无论是候恂还是朱由检,都不置可否,也无人出面澄清。
朱由检路过这一群自发组织起来的巡逻队伍的时候,竟然叫出了其中一人的名字。
“陈平安!”
为首那人原本严肃的一张脸,顿时便绽放出光来。连忙说到:“大人,你还记得小的?”
“我怎么不记得?”朱由检说到:“放电影的时候,你激动得连裤子都掉了!”
陈平安脸上一热,连忙说到:“那……那不是我,大人……大人你记错了!”
“哈哈!”朱由检拍了拍他的肩膀,将手上的薄衾递了过去,说到:“更深露重,小心着凉!”
陈平安拿着薄衾,说不出话来。
等他回过神来时,朱由检一行人已经走远了。
身后一小卒凑了上来,摸了一下那薄衾,说到:“哥,送我呗?”
“滚!”陈平安低着头,将那薄衾好生折了起来,揣在怀中,胸前鼓鼓囊囊一团,他也不嫌碍事。随后带着几人,踢踏踢踏地昂首行走起来。
白日间的骚乱,造成的破坏其实挺大。
到处都是倒塌的房屋,烧毁的木料。
但是街面都被清理了出来,倒也显得干净。
路上遇着一打更人,朱由检又和他聊了几句。得知这打更人名叫许七安,他还有一个死去的哥哥,名叫许六安,正是凤阳府人。
朱由检问及凤阳府情况,这许七安当即大哭了起来,说凤阳自从贼兵过后,惨不忍睹,连皇陵都被烧了,棺椁里的残骨被弃置一地……
这许七安是个话痨,叨叨叨说个没完。
直到朱由检一言不发地远走了,还在自个儿哼唱着花鼓。
唱到淡处,忙看夜漏,急忙“铛!”地一声敲锣,却已是五更天。
天将明。
第五十四章 愚民
天将明时,朱由检一行人正巡视到了城墙上。
说是城墙,此时也不过是一堵低矮的土堆。七八堆这样的土堆断断续续地围绕着益都城,大概唯一的作用也就是挡风了。
城墙上的士兵见了朱由检一行人上了,一个个纷纷站起来问好。
其中有几个机灵的,还上前喊了声“李大学士安好!”
朱由检只笑着摆了摆手。
捡起士兵们还未吃完的馍馍看了一眼,又自己咬了一口。虽然难以下咽,但好歹吃得出来,里面大部分都是麦面。
这伙食比起之前来,已经是好上不少了。
朝城外望去,游骑在远处逡巡,像是一张大网,将益都城给笼罩了起来。
“候恂还是有两把刷子的!”朱由检说到。
正说到这里,候恂便喘着粗气从后面拱了上来,说到:“还得多亏徐先生教导!”
“哦?”朱由检看向徐胜,惊讶地说到:“徐先生还知兵?”
徐胜笑了一下,说到:“哪有什么知不知兵的,真要打起仗来,我也就只知道炮火怼上去便完了。你看到的这些部署,在咱们后世,随便一个人都知道。基本操作而已。”
说是这样说,但是这些天来,徐胜的确是稍微费了一点力气的。
流民军现在统共一千九百二十六人,全都给徐胜按照姓名、年龄、特长等信息做了分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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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大约两千人,统共分成了五个部分。
以朱由检为首的核心部分就不说了。
神机营以孙铿为首、章含之为副,手底下有100号人,掌握着一挺重机枪,30把AK,剩下的每人身上挂着3到5支火铳;
枢机营以文德嗣为首,赵青为副,手底下有200号人,负责核心人员的警卫和勤务等;
侦骑营以刘二跑为首,周彦为副,手底下有将近500号人,还有200匹马,全撒在外面负责侦查敌情。
治安营以林知节为首、李觉民为副,剩下的一千多人全划拉在他的手下,负责维持秩序和治安。
进入益都之后,徐胜直接将益都城划拉成了20个网格区域,按照网格由治安营负责维持。目的只有一个:“别捣乱!”让城里的百姓,该起床起床,该睡觉睡觉。要是有不听的也别废话了,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完事。尽量别用枪,因为要节约子弹。
就是这么简单粗暴的一整,效果还挺好。
要不是城内实在是废墟一片,找个秀才过来粗粗一看,那绝对是典型的‘路不拾遗夜不闭户’!
一行人在城墙上吹了一阵带着腥味的冷风,最后还是徐胜悄悄地将朱由检拉到一边,低声说到:“陛下,你精力好可以不睡觉,咱们这些人,可实在是扛不住了!”
“困了吗?”
“你说呢?”徐胜看着他。
朱由检一愣,最后还是从善如流,回过身来招呼到:“好了,大家都回去休息吧!该换班的换班,该站岗的站岗!候卿,你随朕来,咱们再去看看赈济情况!”
候恂大概是早习惯了朱由检的这种工作节奏,乐呵呵地跟了上去。
徐胜叫了两个侍卫,陪他会到衡王府,找人要了一间干净的卧室,倒头便睡。
自穿越到大明已经过去快两个月了,这还是他第一在大明的床上睡觉。
……
流民军在益都城中休整了一日两夜后,定于次日上午启程,继续南下。
这两日来,朱由检一刻未停,不是在军中慰问士卒,便是在城里分发赈济。
衡王府的粮库大开,益都百姓这才知道,这一伙突然闯入的军队,自称属于大明。
不过这支军队为何既不打大明旗帜,那为首之人身份也秘而不宣,百姓们却都不知道。但他们也并不感兴趣。
这些年来,各路军队来来去去,打大明旗号的未必真是官军,打大清旗号的也未必都是建虏。抢劫才是本分,分粮必然不怀好意。这已是城中百姓的共识。
所以大家领了粮食和银钱之后,竟然不约而同纷纷逃离了益都。
朱由检站在城垛上,眼看着城中民众扶老携幼,拿了赈济就蜂拥出城,不由得心中悲哀。
原本他还以为,百姓们会痛哭流涕,山呼万岁,然后纷纷剖肝沥胆,要誓死保卫大明!
他甚至都向孙铿借来了喇叭,又让人临时赶制了大明旗帜,想着到时候自己是不是就借机袒露身份,虎躯一震……自己真是想多了!
但见人群出城时还是一股,到了远处便分散开来,有人北上,有人南下。
粗粗一数,北上之人竟然比南下之人还要多些。
“唉!”朱由检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这些小民何其愚也!北上乃是猖獗建虏,南下才有一线生机。侯卿,难道你没有给他们说清楚吗?”
侯恂也叹了一口气,说到:“说了,可是他们不信啊!”
“愚昧!愚昧!”朱由检忍不住低声骂了两句。“北上吧!北上吧!迟早被鞑子砍了脑袋!”
徐胜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对朱由检说到:“这些愚民,难道不也是你的子民吗?你自己的子民这么愚蠢,你这当皇帝的,难道还脸上有光不成?”
朱由检顿时噎住,不知如何回答。
“对于陛下来说,南下有长江天险,有留都旧臣,所以安稳无比。可是对于百姓们来说,所思所想不过是吃饱穿暖,养家糊口。一个风雨飘摇的南明,和一个兵强马壮的大清,哪个会更安稳,不言而明。”徐胜说到。
有一句话他实在不忍心说出口,在百姓的眼中,这天下早该改朝换代了。
不过这句话要是此时说出来,大概对朱由检的打击有些大。
大顺一开始的时候,百姓也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但是百姓们的心头都有个盼头,总觉得它应该比大明好。再坏还能坏得过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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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大顺果然来了!百姓这才发现自己被骗了,说好的均田免粮就是个笑话,尼玛大顺还真不如那破大明!
眼看现在大清又快来了,百姓的心中,隐隐又有了新的期待——要不是剃发实在不能忍,说不定现在益都城内,连野生的满清‘忠臣’都已经产生了。
朱由检瞠目结舌,最后慨然长叹了一声,“真是民心如水!”
“是啊,民心如水!”徐胜说到。“他们帮谁谁赢。可更多时候,谁赢他们帮谁。”
朱由检半晌不语。
直到大军开拨前夕,朱由检似乎才想起来一件事来,对周围人淡淡说了一声:“走吧,去看看衡藩!”
第五十五章 拖出去喂狗
衡王朱由棷,自朱由检率军进驻益都以来,第一时间便被控制到了王府大堂中。
一开始的时候,他倒是老神在在,浑不把这些军士放在眼中。这些军士也不与他为难,只是限制了他的行动,不允许他外出。
可是没过多久,他便忍不住了。一会儿说自己堂堂藩王,无论朝代如何改易,终究是天皇贵胄,即便李自成也奈何不得他;一会儿又出言恫吓,说一旦等他到了外面,一定要诛这些人三族,再将他们倒吊在粪坑里,惨嚎三日三夜才准死!
任他说干了口水,孙铿只是搬了把椅子守在门口,装聋作哑。
后来又听见王府中抄掠的声音,朱由棷这才面色大变,抖抖索索地蜷缩在地上,颇是安静了好一阵。
半夜的时候,他拖着肥胖的身躯,想要从门口孙铿的身边挤出去。可是无奈身躯实在太大,不小心碰到了孙铿的脚。
孙铿连身都没有起,睁开一只眼睛问他:“干嘛呢?”
朱由棷扑腾一声就跪了下来,朝着孙铿连连叩首,口称耶耶,但求饶命!
还说衡王府上发生的这些事,都是李士元挑起的,他都被蒙在鼓里,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啊!
其奴颜卑辞,把孙铿都吓得目瞪口呆!
这大胖子能屈能伸,竟至于此乎?
最后还是李士元实在看不下去,逮住他的腿将他给拖了回去。李士元对孙铿说:“现在你知道,我有多憋屈了吧?”
孙铿茫然地点了点头。
摊上这样的主公,好像的确太操蛋了些!
不过这位衡王的表演还远未结束。
被李士元拖回去之后,他又爬到了门口,说衡王府不但有钱,还有不少美艳妇人,想要献给耶耶,但求高抬贵手……实在不行,郡主恰好及箅,郎才女貌……
孙铿委实不想和他打交道。最后干脆找人将他捆了起来,拴在廊柱上。
“衡王,”孙铿老老实实地跟他说到:“我就是个看门的,你怎么求我也没用。等我家主上来了,放你还是不放,也就他老人家一句话的事。你就省省力气,别聒噪了,行不?”
朱由棷挪动身子,做着最后的努力,说到:“我也跟这位李士元一样,不管你们是谁,我都投降,成不?”
“我终究是比李士元这种**子有些用处的!”
“我也不知道你们究竟是哪个来路……”
“若你们是大明,等我见了皇上,定保举你家荣华富贵,封侯封伯,都不在话下……”
“大顺的话也行,我跟桃源伯、太平伯都很熟啊!你不看僧面看佛面,高抬贵手……”
“若你是大清,那就更好了!我可以替你们南下招抚,劝慰叛贼,不比吴三桂有用?”
孙铿脱袜子费了些时间,让他一口气说了这许多话。
等袜子脱下来,塞进他的口中,这才清净了下来。
然后孙铿想了想,取来绳索,将李士元也给捆了起来。说到:“人家堂堂衡王都被捆着,你要是不受点苦,说不过去。”
李士元欲哭无泪。
“绑吧,轻点!”
一日两夜过去了,连孙铿心中都有些嘀咕起来:难道陛下将衡王这一桩事儿给搞忘了?
直到拔营的时间都快要到了,孙铿都想着是不是要去提醒一下陛下的时候,便见着朱由检带着一行人走了过来。
孙铿慌忙让开门口。
“辛苦了,去准备拔营吧!”朱由检对他说到。
孙铿如蒙大赦,赶紧离开了这里。
这两夜一日,他算是真的见识到了,什么叫做厚颜无耻。
人为了活命,真的可以做到这种地步吗?
……
朱由检直接走到那个被捆成一团的肉球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衡王朱由棷此时正侧躺着打呼噜,似乎什么都没有察觉到。口涎从他的口中流出来,在地面上洇了一滩。衣裤里俱是秽物,浑身恶臭。
朱由检只看了一会儿,二话不说,取下腰畔长刀,对准朱由棷的脖子就狠狠斫了下去。
只听‘噗’地一声闷响,顿时血光四溅!
朱由棷一吃痛,霍然从地上一挣,身在半空却又倒了下去,最后如一条死鱼一般一动不动了。
只是那双圆瞪的双眼,死死地看着朱由检,里面还有着深深的难以置信。
朱由检面不改色地扔掉手中刀,只吩咐了一句:“拖出去喂狗!”
然后转身便走!
这干脆利落的一刀,将徐胜都给吓了一跳。回过头去看候恂,候恂只是低头垂目,当做什么都没有看见。
李士元更是吓得不轻!
先前这位中年人信步入内,貌似和蔼,还和门口守卫亲切交谈了几句。李士元当时以为,这会是一个好说话的。
没料到人家转眼间直接就将堂堂衡王给砍了,连叫醒问话的兴趣都没有。
至于自己,连个眼神都没有给过来……
这可如何是好?
自己心中的一筐马屁,只有闷回去了难道?
眼见得那中年人转身就走,身后一大票人也跟着离开了。而先前看守自己的那些士兵,也将枪往身后一背,从裤腿里拔出匕首,就迈步朝自己走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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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士元是真急了!
对方到底是什么来路?
这一伙人到底是想干嘛?
那个持着匕首的守卫已经走到了自己面前,“对不起了,兄弟!”
那守卫这时候还挺有礼貌,“听你说了一夜林四娘大战青州城的故事,老哥给你个痛快的!”
昨夜李士元为了讨个地方拉肚子,给这些人说了一夜衡王府上姽婳将军林四娘的故事,连孙铿都忍不住掬了一把眼泪。
最后一通好吃好喝,还给他换了个捆绑的姿势,以舒筋活血。
李士元都以为自己铁定是活了,没想到到头来还是得挨一刀!
当时朱由检已经走到了门口,眼看还差一步就要跨出门去。
守卫手中的匕首已经反握着提了起来,眼看就要扎向自己的胸口!
李士元决定,要说一句话。
这句话出口之后,他不敢保证那位慈眉善目的中年人会留他一命,但他敢保证,那位中年人一定会回头。
于是他扯开嗓子大吼了一声:
“大清有我!”
声嘶力竭,壮怀激烈!
第五十六章 李士元的春天快要来了
“大清有我!”
只听这一声壮怀激烈的大喊,朱由检霍然转身,满脸怒容。
却又紧接着听见一声大喝:
“亡无日矣!”
朱由检愣了一下!
却是将手往身后一负,又折转身走了过去。
“你是?”朱由检问到。
“大明忠魂,青州李士元在此!”李士元昂然说到。只是一脸冷汗,好没来由。
朱由检转头看向徐胜。
李士元这个名字,徐胜也没有听说过。
明末史书混乱,满清编撰的《明史》又删繁就简,将一些于清朝好听的事大书特书,不太好听的事就一笔带过,甚或干脆就不着笔墨。
也就后世的青州地方志,有关于此人的零星记载。‘青州之变’,照400年后的历史看来,不过是一场亡命之徒之间的火并而已。最后还是被满清摘了桃子。
“等一下!”徐胜说到。
打开手机,换个角落里和谢灵真联系了一下。
约莫5分钟之后,得到一大串消息,归根到底一句话:忠奸难辨!
此人先是大明青州守备,后降顺,又叛顺,再降清,又叛清……
徐胜拿着手机和朱由检嘀嘀咕咕了半天,也不知道到底如何给此人定性。
“要不你看着办?”徐胜不负责任地将皮球踢给了朱由检。
朱由检面色几变,最后转过身来,走向李士元。
“你自称大明忠魂?”朱由检问到。
“是!”李士元斩钉截铁回答到。“前日闻听清军济南大败,我仓促之下纠集残部,欲要向衡王借粮筹兵,举旗响应郭将军,不料却被赵应元搅和了!尔等清狗,且勿得意!今日但杀我李士元,翌日大明北伐,必将尔等挫骨扬灰,为我报仇雪恨!”
“你又怎知我是清军?”朱由检问到。
“无故加害我大明藩王,岂是大明臣子所为?”李士元昂然不惧。
“那你又怎知,我不是顺军?”
“若是顺军,此时王府必已是熊熊大火!”李士元伧然说到:“大顺不过是一群流寇,只管眼前收获,哪管身后留手?”
朱由检想了一想,竟然觉得这家伙的判断竟然好有道理。
冷笑了一声,说到:“且实话告诉你,我乃是大明官军!只是你这人如此油滑,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乃大明官军?”李士元一脸惊愕,随即狂喜,眼泪顿时就汹涌而出,说到:“难道……难道你是大明山东总督郭升郭将军部下?”
朱由检还未来得及否认,便听见李士元一声高呼:“苍天啊!今日得见王师,李某……死而无憾!但请转告郭将军,清军虽败,元气未损!此时只可坚守,切勿心急北伐,以免痛失大好局面啊!”
李士元的表现,在徐胜看来,实在是过于夸张。
只是不知怎么回事,听在朱由检的耳中,却瞬间让朱由检眼圈一红。
这大明孤魂,忠贞节义,即便是假,他也愿意信!
慷慨之语,即便是虚,他也愿意听!
自京师陷落以来,人人都说大明该亡!皇帝该死!天下没救了!
却偏偏在此时,又听见一个素未平生的人说,大明还有救!
而且,他还愿意去救!
怎叫朱由检不心怀激动?
当即便脱口而出,问到:“你也认为,大明还能再兴?”
“此必然事耳!”李士元大声说到:“郭将军败满清于济南,硬挫其锋!别的不说,延缓清军南下两三月足矣!有这两三月的时间,南京北伐之师便可直达济南!以江南之富,携百万之师,山东山西、河南河北一呼百应,建虏必败无疑!”
朱由检狠狠一击掌,这话简直又说到了他的心坎上!
想了一想,便又问到:“你既有如此见识,自己又身具勇力,早应该乘风而起,怎么反而沦落到如今这种地步?”
“呵!”李士元冷笑了一声,说到:“若非当日刘泽清从中做梗,我李士元早已成了一镇总兵。若使我李士元领兵在山西,李自成岂能北上?若使我李士元领兵在蓟辽,多尔衮又岂能南下?”
朱由检听得一怔!
只听李士元继续说到:“两月前李自成从山海关败退之后,我便料到李自成必然南撤!当时我已纠集余部,拿下益都,力劝衡王募兵,全速北上,若能抢先清军一步进入京师,即便其后我不敌败走,河北局面亦将为之一改!唉!”
“衡王必然不愿!”朱由检忍不住说到。
李士元看了看朱由检,悲愤交加地说到:“岂止不愿,他还令我解散部众,勿要多生事端!我苦苦坚持……苦苦坚持……直到清军已然入京!大好时机,就此白白浪费了!唉!徒呼奈何啊!徒呼奈何啊!”
说到动情处,李士元竟真有一口鲜血从嘴角溢了出来。
“那你今日在此,却又是为何?”朱由检趋前一步,问到。
“郭将军在济南大胜,局势却又陡然峰回路转!”李士元目光一亮,说到:“我欲拥衡王自立……”
李士元扭过头去,黯然说到:“……之后的事情,你们便都知道了!”
朱由检扼腕叹息。
正待问他为何又要降顺的事情,还没有开口,便听见李士元转头对他说:“你道我当初为何降顺?”
“啊?为何?”
“我李士元一介白身,命运多舛,可忠贞报国之心,一刻未敢相忘!之所以委身事贼,不过是想要一个名号而已!”李士元看着朱由检,缓缓说到:“你想,异日若有机会,是无名小卒李士元举旗更有用,还是大顺山东防御使李士元举旗更有用?”
……
朱由检拉着徐胜走到一边,低声问到:“徐先生,你觉得此人如何,可用否?”
“你觉得呢?”徐胜反问到。
“我觉得可用!”朱由检毫不迟疑地说到:“可大用!”
“为何?”
“唉,这年头,忠贞之士本来就不多,既忠贞又有才能的人,那就更少了!等到了南京,朕还委实不知该用哪些人呢!”朱由检无奈地说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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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只怪李自成和张献忠还没崩,李过、李定国这些猛将人家现在自个儿混得风生水起,南明现在满朝上下,扒拉来扒拉去只有一个能打的,还在江阴做着典史。
徐胜也有些无奈,说到:“那你看着办吧!这人行不行我不知道,但是油滑是肯定的!”
第五十七章 我知道你知道我知道
朱由检与徐胜谈罢,便来到李士元面前,凝神看着李士元。看了半响,突然便哈哈大笑起来。
直笑得李士元心底发毛。
“若是在一年前,我怕是早已经被你骗过了!”朱由检说到:“每一字,每一句,字字句句都说在了我的心坎上!你也就是没有机会位列朝班,否则,定然也是个媚上欺下的弄臣!”
李士元讶然张嘴,不明情况,不敢再贸然发声。
“不过我喜欢你这样的弄臣,朝班上谁又不是个弄臣呢?只不过有些人弄臣只会弄权,有些弄臣顺便还能干点人事。你就属于那种多少还能干点人事的弄臣!”朱由检将李士元身上的绳索解开,说到:“跟我来!”
李士元不明所以,跟着朱由检行走到门外。
只见门外街道上,队伍笔直,行列规整,一个个穿着棉袄的军士,虽面有菜色,却都昂首挺胸地笔直站立着。
朱由检带他到一辆马车边,马车上满满当当的都是箱子。朱由检一刀砍开绳索,掀开箱盖。
便见白花花的银锭露了出来。
朱由检连续掀开好几个箱子,里面都是满满当当地银锭。
李士元平生何曾见过这许多银子?
当即便抓着几个银锭,简直快要捏出水来,直到朱由检再次看向他,他才讪讪地放下。
都说自古名臣不爱钱,自古武将不惜死。
李士元自认能力不差,可他既爱钱,也惜死。所以时常有些自卑,觉得自己终究是赶不上岳武穆了!
“银子!喜欢吗?”朱由检问他!
“嘿嘿!”李士元当即笑了两声。
“这一车,全给你!”朱由检大手一挥,将这慢慢一车的银子给送了出去。
“啊?”李士元又惊又喜!
“不要吗?”朱由检问到。
“要要要!当然要!肯定要!”李士元连忙说到。捡起地上的绳子,重新盖上银箱的盖子,将这一车十多箱给重新捆了起来。一边捆一边说:“说吧,要我干什么?”
“杀人!”
“杀谁?”李士元一点都不意外。
“鞑子,随便是谁!”朱由检说到:“一颗鞑子的人头,我给你算一百两!这里有二万两,算是定金,你觉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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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士元捆绳索的手指稍微迟疑了一下,不过还是毅然地继续打着结。
打好结,再检查了一遍。
整个过程中他一言不发,也浑然不似之前那样油嘴滑舌的样子。
“你就不怕,我拿了这些银子就跑了?”李士元问到。
“像你这种人,眼中若只有这点银子,你就不会带兵去拥立衡王!”朱由检说到。
李士元不说话,又围着马车转了几转。
才说到:“这生意好是好,但我怕做不长久!”
“没事,什么时候你觉得危险了,你收手便是!我又不强逼你做!”朱由检说到。
“我不是这个意思,”李士元说到:“我有好几个兄弟,他们应该也挺想挣这个钱。我就怕三两下把鞑子杀光了,就挣不着这个钱了!”
“哈哈!”朱由检笑了起来,说到:“你要有这个本事,老子再想想办法,给你封个列候一点问题都没有!”
李士元拍了拍被他重新捆好的银箱,认真地看了一眼朱由检,目光又从街面上众人的脸上扫过。
最后目光重新落到朱由检的脸上,问到:“这么说,从现在开始,我可以走了?”
“请便!”朱由检将赶车的御手从车辕上喊下来,将马缰塞到李士元的手中。“河北,河南、山东、山西……甚至辽东,海西,我不管你去哪里,只要你能找来鞑子的人头,我按人头数给你付钱!”
“怎么交割?”李士元问到。
“自然是一手交货,一手交钱!”朱由检说到。
“可是人头那么重,运到南京也挺麻烦啊!”
“没事,我不嫌麻烦!”朱由检说到。又补了一句:“看着就高兴的事情,我怎么会嫌麻烦?”
李士元笑了一下。说到:“那我以后是直接找你吗?”
“找他!”朱由检将候恂拉了出来,说到:“你应该信得过?”
李士元龇牙一笑,说到:“信得过!候朝宗他爹!”
候恂打了个冷颤,仿佛自己被什么毒蛇猛兽给盯上了一般,却又一时说不出来由。
朱由检笑了一声,一把搂过他的肩膀,将他推上车辕,说到:“我今天推你上马,你须得记住,我随时也能拉你下马!”
李士元在车辕上低头坐了好一会儿,才一振马缰,驱车出城而去。
再无它言。
只临出城时吹了声呼哨,不久之后,一只海东青从天上降落下来,落在他的马车上。
……
流民军次第出城,两千人的队伍,拉得老长。
朱由检带着徐胜以及枢机营众将走在最后。
临到他们出城时,已经快要到了正午,日正当空。
两百人的枢机营队伍整整齐齐地排列在城墙下面,朱由检站在他们前面,将手中一叠黄纸点燃,眼看着它烧尽成灰,再将最后一点余烬扬在空中。
枢机营赵青,三日前持金饼入城购粮,无果。
其后文德嗣带人抄没衡王府时,在王府地牢里发现了赵青的遗骸,当时他被铁链横穿着挂在墙上,只剩下了最后一口气。
见着了文德嗣,挣扎着交代了最后一句话:“我……什么都没说……”
然后便死了。
朱由检闻讯后,当时只低头看书不语。随后不久便传令文德嗣,凡衡王府男丁,无论老幼,一律赐死!
当衡王府中哭声震天的时候,衡王朱由棷正躺在地上鼾声如雷。
枢机营祭奠完毕之后,便又尽速启程,不久后便追上了大队。
将日暮时分,大军便已到了汶水。
徐胜的回归即将到来。
候恂坐在马车上突然大叫了一声:“糟了!”
“怎么了?”徐胜和朱由检都急忙看了过去。
候恂面色如土,说到:“那李士元,将来会不会用朝宗来威胁我?”
……
刷!
回到现实世界之后,徐胜依然还在回味侯恂战战兢兢地样子,他担心自己把这差事办得太好,不能替朝廷节约钱,又担心自己办不好,会影响到自己儿子的性命。
患得患失,左右为难。
侯恂能力还是有的,只是当事情牵涉到自己的利益的时候,容易看不清路。
“哈!”一想到将来会抓着侯恂的小辫子,徐胜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糟老头子,坏滴很!
南下逃亡这一路,大家都是苦哈哈的,只有他,竟然还添了两个婢女!
皇帝都没这么干好吧!
第五十八章 榆次土豪
山西。
太原城往南80里,有一小县,名叫榆次。
县虽小县,但其繁华昌盛,比之太原大城竟不差多少。
自崇祯登基以来,太原几经战火,然榆次县却安然无恙,宛如世外桃源一般。
究其原因,乃县中有一户了不得的人家。莫说当地官府,便是山西各路盗寇,都知道不能轻易招惹。
甲申年初,李自成率百万大军北伐,亦曾专门派使者前往宽慰,以安其心。
县之西南,有村名车辋,便是这户人家的祖宅。
这一日,车辋村外,一辆马车狂奔而来。
马车尚未停稳,车帘便被掀开,一个带着黑色瓜皮小帽的男子从车厢里一跃而出,提着身上长长的衣摆,沿着大路狂奔了起来。
“二少爷,二少爷!”一个老仆跟着身后狂追,没有追上,最后靠在村口‘积善’牌匾下大口喘气。
那被他叫做‘二少爷’的男子沿着青石小路,一路穿堂过户,沿途仆人、丫鬟纷纷停下手中活计,低头叫了一声‘二少爷’。
男子却丝毫不理会,直入内堂,一步跃过高高地门槛,往后屋跑去。
边跑边喊:“爹!爹!大喜!大喜啊!”
后屋空无一人,男子还要继续往内院钻,却听一个老者的严厉声音从屏风后传了出来。
“进虎!都多大年纪了,如此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爹!”男子急忙收住轻佻神色往屏风后一拜,口中说到:“孩儿给父亲请安!”
话音落下,便见一个身材峭拔的老人,在一个俊俏的妇人搀扶下,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先是重重咳了一声,然后在妇人的搀扶下缓缓走上主位,坐定之后,才开口对跪着的男子说:“都和你说了多少回了,要稳重要稳重!瞧你这大汗淋漓的样子,飞扬跳脱的性子还是没改!起来吧!”
“是,爹!”
地上男子名叫常进虎,这些年来,替常家在江南打理生意,生意未有什么起色,已经半年不曾归家了。
“这是你八姨娘!”老者指了指身旁的妇人。
常进虎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恭敬地叫了一声:“给八姨娘请安!”
妇人轻笑了一声,举起小指尾端的玳瑁嵌珠宝花蝶指甲套,朝着常进虎虚点了一下。说到:“都说二公子性情火烈,豪侠意气。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颇似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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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老者冷笑了一声,说到:“他啊,就是个急性子!脾气似我年轻时候,本事却没学着半分。要不然,江南的生意也不会被他做成现在这种不死不活的样子!”
“老爷可别这么说!”八姨娘急忙打圆场说到:“江南的人多奸猾,在那边做生意可比和北边做生意要难多了。你看二公子,这半年未见,都瘦了!”
“瘦?”老者冷笑了一声,才对常进虎说到:“说吧,什么事?这么着急上火的!”
常进虎看了一眼八姨娘。
“八姨娘不是外人,说吧!”老者说到。
常进虎趋前一步,得意地说到:“爹,孩儿在徐州可是做了好大一笔生意!”
“哦?你也会做生意了?”
“前不久不是京城里皇帝驾崩了吗?”
“嗯。”
“那李自成也忒不是东西,将皇帝的尸体停在东华门外,两个月了都不曾收敛!这不,大清的摄政王进京了,才发现东华门外木板上停着两具干尸,一问吴三桂,这是为何啊?摄政王这才知道,原来是崇祯皇帝和皇后二人!”
老者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砸吧了一下嘴,说到:“李自成这厮,做事忒不地道!”
“可不是吗?摄政王入城第一件事,当然是告示安民。可这第二件事,就是为崇祯收尸!令满城百姓,披麻戴孝,摄政王亲自扶棺,传令天下,共同祭奠!”
老者听罢,也放下拐杖,朝天拱了拱手,表示自己也祭奠过了。
然后问到:“那你所说的喜事是……与此有关?”
“正与此有关!”常进虎得意地说到:“爹,你猜一猜,我是做什么了?”
老者眉头一展,说到:“当此之时,大清最重要的莫过于赚取天下人心。你久在徐淮,人脉宽广,我猜,莫非你小子领了个宣抚的好差事?”
“呃……那倒没有!爹啊,咱们不过只是个商人,宣抚这种肥缺怎么轮得到我们?”
“也是!那你是……得了贵人赏识,入了旗籍?”老者眼睛一亮,一把掀开常进虎脑袋上的瓜皮小帽,发现其上头发完整,不免有点失望。
“爹!”常进虎拿过瓜皮小帽给自己重新带上,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得意,说到:“摄政王致令天下哀悼,京师人人披麻戴孝,那最缺的是啥?”
“啥?”
“白布啊!”常进虎得意地说到:“我往京师卖了一批白布,哈哈,狠狠地赚了一笔!”
老者胡须一翘,一拐杖就打了过去,口中狠狠地骂道:“这么大好的机会,别人都在跑官跑爵,你个不成器的东西,卖白布!我叫你卖白布!叫你卖白布!”
几拐杖下去,常进虎没怎么,老者自己却气喘了起来。
慌得八姨娘又是抚胸,又是摩背。好一阵忙乎,才终于让老者安安静静坐了下来。
常进虎也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明明自己此次大赚了五千两啊!
老者一口气平了下来,精神便有些不佳了,对常进虎挥了挥手,“滚下去吧!”
常进虎挨了骂,又挨了打,心头不快。
不过却也没法对自己老爹发作,只得应了一声“哦”,恹恹地离开了。
老者躺在太师椅上,长叹了一口气,说到:“老大去了盛京这么久了,也没个消息传来。董额伦,看来,常家还是得要靠你了。”
“放心吧,老爷!”妇人轻声说到:“等北边平定下来了,我就进京一趟。”
“好,”老者说到:“过去这些年,我常家是赚了钱不假,可是,那是做生意,做生意哪有不图钱的!我往蒙古和建州贩卖的铁器、盐巴、茶叶……于国朝却也是有大功的。”
“知道了,老爷。”妇人又安慰到:“福晋是个念旧的人,我虽然已经出府,但要厚着脸皮去求求她,应该还是有用的。”
“嗯。我别的也不求,但求能抬个籍,往后能守着些土地,收点租子,也就够了!”老者说到。
正当两人商量着进京的事情时,却见常进虎又哐当一声推开门闯了进来,手里扬着一封信。
“不好了,爹!有一个自称张鼐的家伙,说要来跟咱们借东西!”
第五十九章 均田
常老爷子一个挺身便从太师椅上坐了起来。
“张鼐!他来借什么东西?”
话说这张鼐却不是无名之辈。
李自成纵横中原十七载,收拢流民无数。青壮男子充军自然是不在话下,年轻妇人也让高桂英收拢来,组成了健妇营。还有那年幼孩童,自然也不能光吃饭不干活,一律发给刀枪,组成了孩儿营。
孩儿营临敌作战未必能成,但是追亡逐北,探听情报,打扫战场却都是一把好手。其凶狠绝毒,比之大人更有过之而无不及。
其中佼佼者便是张鼐。李自成收起为养子,常伴左右,信任有加。
大顺立国之后,张鼐受封英候,为中营正武威将军。
常老爷子在山西地面上,人人都给他面子。但是面子这种东西,那是要互相给的。常老爷子还没有糊涂到以为张鼐是来给自己问安的地步。
连忙振衣出迎,一面吩咐管事准备丰盛酒肉。
到了村口,却见一年轻骑士高居马上,身后七八名兵丁,俱是甲胄在身,也不下马,各自低头假寐。
常老爷子心中一个咯噔,面上却带起了十分笑容,一面迎上前去,一面爽朗大笑着,说到:
“今日一早便听见门口喜鹊叫声,我便知道今日定有贵客登门,没料到却是张将军你啊!”
那年轻骑士便是张鼐。
抬手朝常老爷子拱了一下,说到:“常老爷看起来还是风采依旧啊!”
“哈哈,老了!老了!”常老爷子说到:“前一阵子陛下使人慰问,我还曾对天使说,恐天不假年,我这一把老骨头啊,还等着去西京瞻仰圣颜呢!张将军,里面请?”
说罢伸手去牵马缰,却被张鼐一鞘将他手打开。
张鼐在马上说到:“常老爷子还请稍等!”
“哦,还有贵客?”
“嗯。”张鼐沉声说到。
……
这一等便是半个时辰。
常老爷子已有些不耐。
却见村口路上,陆陆续续有几个士卒,押着一伙穿着破烂的流民走了过来。
流民一开始只有两三个,最后渐渐地有了十来个,一个个畏畏缩缩地躲在士卒身后,不敢抬头。
张鼐这才驱马来到那些流民面前,手里挥着马鞭,问到:“你们谁有冤屈,现在可一一对本将军说来!”
流民都默不着声。
押他们来的士卒却有些不耐,说到:“先前你们是怎么说的?现在怎么又不敢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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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番恐吓之后,终于有一个妇人惨嚎了一声,跪在张鼐面前,哭诉到:“官老爷明鉴……我叫张王氏,家中原本有薄田三亩,前年蝗灾,颗粒无收,不得已向常家借了一斗麦子,谁料……谁料那常家蛮不讲理,竟然要我还他三斗……”
妇人一开始还有些战战兢兢,最后越说越是悲愤。原来常家不但强占了她家女儿,逼死了她丈夫,又还将她家三亩薄田给收了去!
常老爷子哪里听说过这等事?连忙对张鼐说:“张将军莫听这妇人乱说,我常家为善一方,那是有口皆碑,你看这匾额,还是官府专门派人……”
“常老爷子莫慌,且听他们说完!”张鼐说到。
妇人哽哽咽咽说罢,又有一个乞儿模样的人上前哭诉了起来。这乞儿竟更加凄惨,竟是新婚之夜,被常家人强抢了老婆,打死了一家兄弟,给赶出了车辋村!
村口人越聚越多。
常老爷子心知不妙,早已让人去请救兵。
可是护庄卫士迟迟没有赶来,倒是三五成群的士卒,提着血淋淋的砍刀陆陆续续围拢了过来。
张鼐站在马上,对越聚越多的村民大声说到:“众乡亲好好听着!我大顺起兵之初,便传檄天下,均田免粮!绝非虚言!”
“常氏一族,横行乡里,仗势欺人!大家也都听见了!”
“今儿个,我就替大家伙做这个主!将常氏的土地,一律给大家伙分了!往后三年,大家伙不交一钱银,不纳一粒租!”
“大家伙但凭本事,自个儿地里能刨出多少,便是多少,全是自家的!”
“有那被糟践了媳妇儿的,等会自去常氏府上领回去,能用则用,不能用也自个儿看着办!”
张鼐一通混账话说的慷慨激昂,顾盼生辉!
也就在他站在马背上大声宣讲的时候,常氏府上已是火焰冲天!
村口这一场讲演乃是陛下交代过的,必须要将话给说清楚。不过于张鼐而言,这倒是不那么重要的过场。
真正重要的事情,乃是闯入常府,抢劫金银细软。
早在他持贴登门之前,他已派了手下大兵将车辋村给围了。常家二少爷急急忙忙回家的时候,他的兵马正紧缀其后。那常家二少爷也是草包,竟然没有回头看一下!
常家老爷子原本还想逃,却哪里逃得掉?
年轻时候的常老爷子一身武艺,走漠北闯关东,和济尔哈朗把臂言欢,和姜瓖祖大寿谈笑风声。
如今到底是老了,刚转过身,便被一刀劈成了两半。左右管事各拉着一半狂奔。
“跟我走!”
张鼐提起尚在滴血的大刀,站在马背上吆喝了一声,号召着村口汇聚过来的村民,打马便向常府的方向冲了过去。
‘积善’石匾,被火光照映得通红。
村民们一开始还有些迟疑,但是在看到最开始控诉的二狗子抱着一兜白花花的银子跑出来之后,便再也按捺不住,大喊了一声冲了进去。
到了后半夜,连十里八乡外的村民都赶了过来。
常家的人早已经没了自不必说。
银库空了,粮库空了。
家中的绫罗绸缎,字画文玩,甚至锅碗瓢盆,桌子板凳……都被席卷一空。
这一场车辋村的狂欢,直到次日都还没有停歇。
凡是现场的村民们最后都被要求站成一排,一个被烟熏火燎搞得满脸焦黑的小兵,手里拿着厚厚一叠地契,挨个发了一张!
人手一份!
“我可告诉你们啊……”那满脸焦黑的小兵却已不是张鼐了,不过听声音还是一样的年轻。
“从此以后,天下人人有田种!”
“家家有粮吃!”
“谁要是敢再来夺走你们的田,夺走你们的粮!”
“你们就拿起刀枪,和他们拼了!”
在一众少年士卒的带领下,所有人都变得狂热起来。挥舞着手中热乎乎的地契,高喊着:
“和他们拼了!”
第六十章 此间的少年
张鼐押着银车和粮车,走在泥泞的晋南田野上。
望着长长的队伍,他忍不住叹了一声:这些晋北商户,也着实太富裕了!
难怪天下的穷人那么多,敢情全被这些黑心的商人和地主给坑了。
均田免粮,早该如此!
非但山西要如此,以后山东、河南,甚至湖广、云南,天下都该如此!
“芋儿,过来!”他朝着身后一个倒骑在马背上的少年喊到。
“将军?”那少年顽皮,屁股驱马紧赶了几步,来到了张鼐的前面,与张鼐面面相对。
“下一家,咱们该去哪儿?”
“将军,这出名的晋商有八家,范永斗在介休,王登库在平遥,靳良玉在汾阳……比起这些大家族来,常家连根毛都不是!不过都太远了。要不咱们去平阳吧,亢家在平阳,咱们也顺路。”
“去你M的!你想什么呢?那是咱姐夫家,能去吗?”张鼐怒斥到。
芋儿讪讪笑了一下,说到:“那就只有绕点路,去太谷找黄云发了!”
“对对对,去黄家,均田免粮,把黄家的田均一均!”张鼐兴奋地说到。
他自小没了爹娘,据说,爹娘当初就是被一黄姓地主给祸害了的!
***
***
***
多年以后,狗剩站在行刑队面前,准会想起父亲带他参观坦克的那个遥远的下午。
当时他正在河滩上放牛,父亲在河边锄地。
河滩上的鹅卵石一颗一颗被他丢入河水中,他忍不住想,要是自己一直这样丢下去,那不得把河道都填满了哇?
或者自己丢几颗,麻蛋再丢几颗,二混再丢几颗……那不得了了,这条河都要被他们给截断了!
正当他胡思乱想的时候,突然便听见父亲一声大喝,丢了锄头就跑。
“爹!爹!等等我啊!”
狗剩大叫了一声,连忙将牛绳压在一块鹅卵石下,拔腿就跟着父亲跑了起来。
等跑上河滩,才发现所有人都在朝着何家沟狂奔。
“爹!”
狗剩边跑边喊,听大人们哇啦啦地大叫着,这才明白过来,原来何家沟那边来了一支队伍,从地下挖出一个铁疙瘩,谁要是能将那个铁疙瘩给举起来,谁就能拿到十两金子!
金子不金子的狗剩不在乎,他只是觉得自己肯定能将那个铁疙瘩给举起来。
跑过了五六匹山梁,狗剩才来到何家沟。
父亲早就没影了。
何家沟那一片巨大的石坝上,围着大群人,狗剩从山顶看下去,隐隐约约能看到人群中间一坨黑漆漆的东西。
他兴奋地大叫了一声,就冲了下去。
他个子不大,但是机灵。从大人们的胯下钻来钻去,没几下就钻到了铁疙瘩面前。
一个下巴上长着雪白胡须的大人说:“这个莫非是禹王鼎……”
“不对不对!”另外一个人纠正说:“鼎怎么会是这个样子?而且身上又没有铭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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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这样子,倒像是一只鞋子!”又有人说到。
“鞋子?放屁!谁会用精铁来做这么大一只鞋子?”
狗剩伸出手去摸了一下。
冷冰冰的。
硬梆梆的。
狗剩可不觉得这是一只鞋子。
“我觉得这是一辆车!”狗剩说到。
“哈哈哈!”大家都笑了起来。“这要是一辆车,它怎么开啊?”
而且还有人认真地分析到:“你看你看,这一根宽链子将所有的轮子都框起来了,前面的轮子动,被后面的轮子拽住;后面的轮子动,被前面的轮子挡住!这如果是车,它怎么开?”
狗剩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但是他依然觉得这是一辆车。
“好了好了,大家都让一让,让一让!”
狗剩看见一个穿着铮亮皮靴的男子带着一群人走了过来,将看稀奇的村民都赶走了。
然后他们便围着这个铁疙瘩打下了四根木桩,用一块透明的布在上面搭了个棚子。
狗剩还和搭棚子的聊了几句,他们说这叫做‘旦兄’!
天快黑的时候,人群都三三两两地离开了,狗剩还看得津津有味。
“那小孩,你还不回家?”那个铮亮皮靴的男子朝自己喊到。
狗剩才蓦然想起,糟了!
自己不是在放牛来着?
要是牛丢了,那王老爷不把自己打死?一想到这里,他便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
“别哭别哭,我又没吵你!”那个男子慌忙说到。
“我的牛!我的牛啊!”
狗剩吓得瘫坐在地上,一个劲儿地抹泪。
放牛可不容易,连牛粪都得捡回去。上一次因为少捡了一坨牛粪,被老爹打断了三条棍子,自己这次要是丢了一头牛……
一想到这里,更是哭得惊天动地起来。
那男子朝身边另外一人喊到:“章含之,去,快去,帮这孩子找牛去!”
然后在他的衣兜里摸索了一阵,掏出一块什么东西,稀里哗啦地剥开之后,塞进了狗剩的嘴里。
直到很多很多很多年后,狗剩倒在血泊中,都还觉得,自己的嘴边还有甜味。
……
篝火点燃了起来,二十多堆。
从何家沟底看何家梁,徐胜突然觉得‘坐井观天’这个成语无比恰当。
朱由检坐在徐胜地旁边,听着徐胜一手端碗,一手拿着筷子对着天空指指点点。
“看见没有,那一颗就是火星!也就是你们常说的荧惑!”
“它其实根本就不是什么凶星,只是因为公转周期和地球不一样,夏天的时候咱们经常能在白天看见它,冬天的时候又经常出现在夜晚。明灭不定,所以那些没文化的古人才把它叫做‘荧惑’!”
“你看它,是不是丑丑的?”
徐胜说了半天火星的事情,可是朱由检有些心不在焉。
“徐先生?”
“嗯!”徐胜刨了一口饭,转过身来看着他。
“王承恩从南京传信来了……”
徐胜一愣,脸上顿时露出狂喜的神色!
济南大战之后,王承恩便带着几个人,另行去了南京。
不料这么快便有消息传来了。
朱由检继续说到:“史可法的迎驾队伍,预计还有三天就到了!”
徐胜的脸上,再也绷不住笑容。
“真的吗?”
“真的!”
“哈哈,那真是……太好了!哈哈,太好了!”
徐胜满足地长吸了一口气,和朱由检抱在一起,放声大笑起来。
从3月19日逃离京城,到5月19日终于等到了南京的消息,整整2个月的时间。
在这2个月的时间里,没有一天不提心吊胆,没有一天不担心受怕。
现在,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
哈哈!
徐胜高兴得一个翻身爬了起来,奔跑了几步,一声大喝,跳上了那半截坦克!
寂静的何家沟中,响起了他鬼哭狼嚎般的歌声。
远处有野狼相和。
侯恂走到朱由检的身边,问到:“徐先生怎么了?”
“呵呵,”朱由检笑着说到:“他听说史可法快来了,高兴坏了!”
“呵呵!”侯恂也笑了起来,抹了一把眼睛,说了一句:“真羡慕他啊,高兴了,就可以大吼大叫,放声高歌。不像我这种老头子,只会抹眼泪。”
“嗯,”朱由检叹了一口气,说到:“太平盛世孕育出的孩子,骄纵有贵气,不羁有胆识,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的束缚,也不用管旁人异样的眼光,所以可以放纵的哭,放肆地笑!而像咱们,哪怕是再高兴,也只得憋着,再苦,也只得忍着。你看白天时候的那个孩子,他连哭的时候,都在看别人的脸色。”
“是啊!”侯恂点头说到。
“老候?”
“嗯。”
“你还年轻,一定要多撑几年,再生十个八个孩子,个个都如徐先生这般少年!”
“哈哈!”侯恂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连连说好。
“咱们君臣携手,再造一个大明盛世,要让这天下所有的孩子,个个都如徐先生这般少年!”
“好!好!好!”侯恂一边笑,一边抹泪不止。
第六十一章 迎驾
莒州,居青州之南,兖州之北,东南接淮安府。
这一日,一支队伍从南逶迤而来。
只是这队伍颇有些奇怪。
说是行军吧,却不见前锋先导,而且士卒散漫,沿途调笑不止。还有几位骑士,马屁股后面还吊着两只肥鸡,显然是顺手牵羊而来。
可若说不是行军,那队伍中甲胄鲜亮的将军又是为何?而且还有马车,有辎重,有旌旗。旌旗未打开,但长长短短的旗杆子可不少。
盗匪?不,盗匪没他们这么从容。
官军?不,官军没他们这么嚣张。
明军?顺军?或是清军?
反正路人看不出来!
只不过有几位望风的积年老匪倒是眉头深锁:那位甲胄鲜亮的将军,却是老熟人了!
黄闯子!
他来此做甚?
……
王承恩坐在马车里,屁股上像长了疮一样,坐立不安。
不时掀开帘子,问一声车旁边骑马那人:“史阁部,能否再快一点?”
那被称作‘史阁部’的,身量短小,皮肤黝黑,满面风霜。闻言连忙赔笑到:“在催了!在催了!”
王承恩无奈,放下帘子,心中默数又过了多少个时辰。
此番南下,倒也还算顺利。
密会了史可法,又按照陛下和徐先生的吩咐,将陈明遇、阎应元一并带入了迎驾队伍中。
只是出了一点岔子,史可法堂堂兵部尚书,除了家中几十个长随,竟然调不动一个兵!
北上迎驾,必经江北四镇!
可是这四镇里面,刘泽清和刘良佐与清军早有勾连。为免多生事端,须得尽量隐秘。怕是自然不怕,但事关圣驾,务必周全。
所以,王承恩和史可法一商量,决定调黄得功护卫北上。
之所以不就近调高杰北上,实在是高杰此人,桀骜难驯,手下军纪又败坏,纵兵掠夺亦是常事。加之曾为李自成部将,还拐跑了李自成一个小妾,朱由检从心底里不喜。
先前与徐胜、候恂等论及江北四镇谁可用,议论来议论去,最后还是只有一个大老粗黄得功可堪一用。
王承恩就这样记住了黄得功,并且只愿意相信黄得功。
黄得功驻防滁州,此时朱由崧已经登基,挟拥立之功,哪里愿意轻易北上?何况还要途径高杰的徐州和刘泽清的淮安!
史可法一番好说歹说,最后佯言北上接应大学士李建泰,并承诺回留都之后,将扬州也一并给他!黄得功这才率兵两千,言明到了青州地界即南返,绝不多做逗留。
途径徐州时,高杰又派兵尾随,与黄得功冲突了一场。
史可法从中周旋,答应回留都之后给高杰调拨三万两军饷,这才得以继续北上。
就这样一路磕磕绊绊,从应天府到青州不过千里,这一只两千多人的迎驾队伍走了四天!
这还是在史可法拼命催促的情况下。
而今眼看过了徐州,已经进入青州地界了。
黄得功更是懈怠了下来。
原来是史可法一日三催,要他快点。现在是黄得功一日七请,问什么时候能回去!
就在王承恩催史可法能不能快点过后没多久,黄得功又打马走了上来。
“史阁部,我琢磨着有件事儿不对啊!”
“靖南侯有什么想法,但请直言无妨!哈哈!”史可法打着哈哈,说到。
“京师陷落以后,满城官员死的死,降的降,为何就这李建泰逃了出来?”黄得功问到。
“唔……等见了大学士,靖南侯自然便知道了。”史可法说到。
“阁部休要再拿此等言语诳我!”黄得功说到:“现在咱们已经到了青州,再往北那就是北直隶的地界了!先前答应随阁部北上,那是我相信阁部为人。如今再要往北走,我却是不愿意了。”
“啊?为何?”史可法惊到。
“阁部,我黄得功是个粗人,可是粗人也有粗人的道理。这大明对我如何且不论,我不能对不起大明!”黄得功说到。
“不是,靖南候你什么意思?”史可法问到。
“阁部,送君千里,终有一别!”黄得功勒住马,说到:“你要去投满清,我黄得功不拦着。只是阁部想要裹挟我同去,那就恕黄某不能相陪了!先前是相信阁部的为人,现在只当是我黄某人看错了。往后各为其主,黄某的刀却再不认得阁部了!”
黄得功说完,将马缰一抖,转了个身,吆喝到:“大家给我停了!别走了!回南京去!”
任凭史可法在身后大呼小叫,黄得功都只当没有听见。吆喝手下士卒南返。
史可法阻拦不住,一时又不知道是否该直言相告,急得跺脚!
史可法此人,论忠义,自然是当朝无双。但此人殊无急智,又缺军略。
南明一朝,其整日做的事情便是在江北四镇和马士英之间和稀泥,疲于奔命。人送外号:“老媒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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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清军南下,他也无应对之策,坐看扬州被围,最后一死了之。
此时北上迎驾,王承恩示之以朱由检手书,千叮万嘱,务必保密。
史可法便奉为圭臬,从未想过要将事情告诉别人。即便后来不得不拉来黄得功助阵,也托言是为了迎接大学士李建泰。
此时当真是心焦若焚!
“靖南候!再往北行五十里,如何?”史可法抓住黄得功的马缰,一个劲儿哀求到。
黄得功只做不理。
“四十里,如何?”
黄得功也装作没有听见。
“三十里!三十里!如何?”史可法再次退让,言语哀婉。
黄得功叹了一口气。说到:“史阁部!南都之中,俱为土鸡瓦狗之徒,原本我只敬阁部一人,这才率军北上,不惜以身犯险。可惜,可惜,却是我黄某看错了人!让开罢,你自去投鞑子,与那洪承畴争做鞑子的奴才便是。黄某,却是汉家儿郎,弯不下腰,低不下头!”
说罢,便一把将史可法推到在泥泞中,便欲策马南返。
只在这时,听见一个阴柔的声音响起:“黄得功,过来吧!”
原来王承恩在马车中听史可法与黄得功拉扯,早已心生不耐。
堂堂留都兵部,竟然需要在一个总兵面前如此低声下气!
百般哀求,最后还被一把推倒!
即便如此,若能成事,王承恩倒也忍了。可是眼看黄得功就要率军南返,王承恩也是大急!
再也按捺不住,出声叫住了黄得功。
当世之时,王承恩除了皇帝亲信太监这个身份,其实也算不上什么人物。智力不及格,武功微不足道,政治基本上没有,魅力值为负。
可是到底还算懂得权变!
这黄得功跋扈自雄是肯定的,但至少,对大明还算忠心耿耿。
所以,在史可法被黄得功推倒泥泞中时,王承恩便已下了决定,须得将事情与他合盘托出了。至于有什么首尾,此时却也是顾不得了。
黄得功讶然回头。
他原本以为马车中是女眷,不意竟是个太监?
再仔细一看,差点便从马上跌了下来。
急忙打马转身,赶到王承恩的身边,将他看了又看。才讶然问到:“是王承恩王公公?”
“正是咱家!”王承恩说到。
王承恩向黄得功召了召手,说到:“你上车来,我有密事告你!”
黄得功心中此时已经是起了波澜,看了看从泥泞地里爬起来的史可法,又看了看马车中的王承恩,脸色几变,衣袖无风自动,却是手掌已经颤抖了起来。
当下也不管那么多疑虑,直接从马上一个翻身,从马车的轿窗里翻了进去。
“王公公怎……逃出来的?”说罢,双眼如电,紧紧地盯着王承恩的眼睛。
“黄将军,”王承恩坦然说到:“陛下,就在前方三十里的何家沟中!”
黄得功身躯一震,如遭雷亟,颤声问到:“陛下……是思宗皇帝吗?”
思宗皇帝,即崇祯皇帝朱由检。
5月15日,福王朱由崧在南京即皇帝位,建元弘光,追谥朱由检为思宗。
王承恩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凝神点了点头!
黄得功大惊,张口结舌,不知该说什么。
王承恩用力将自己的手从黄得功的掌中抽了出来,轻声说到:“咱家得了可靠情报,刘泽清和刘良佐皆密谋降清,所以才不愿大肆张扬。黄将军忠勇可靠,为陛下亲点北上迎驾,之所以先前一直隐瞒,乃是不欲走漏风声,还望黄将军海涵!”
“知道,知道,我知道!”黄得功急忙说到:“刘良佐贼眉鼠眼,刘泽清尖嘴猴腮,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还有那‘翻山鹞’高杰,铁定就是汉奸!王公公一说,我这才醒悟过来,先前他们就与我不对付,原来竟是和清军早有了勾结!该死!该死!”
“嘘!”王承恩急忙示意黄得功小声一点,说到:“还请将军莫要张扬,只做不知,前行到了何家沟,一看便知了!”
“是是是!”黄得功急忙说到。
不过此人也算粗中有细,追问了一句:“既是迎驾,王公公手中可有陛下手书旨意?”
王承恩当即便掏出一张纸来,却是朱由检写给史可法的,令他拣选可靠之人,速北往迎驾。另又嘱咐带上江阴典史阎应元、陈明遇和冯厚敦三人。
黄得功虽为总兵,不过却并未见过朱由检手书字迹,以他的文化水平,即便见过也记不住。
不过一想到这旨意是写给史可法的,史可法都认同了,那当然也无问题。
当即恭恭敬敬将手书退还。
说到:“王公公还请坐稳!我这便令孩儿们快马加鞭,日落之前,必赶到何家沟!”
“好!”王承恩道。
黄得功退出了马车,见着史可法一身泥水。连忙躬身赔罪,又欲褪下身上衣裳与史可法换,史可法拦住了他说到:“没事没事,这都是小节!如今靖南候既然已经知道了,那还请速速北上才是!”
“好!先前得罪了,阁部大人!”
“好说好说,都好说!”史可法自然不会计较这些,反而对黄得功更加欣赏,说到:“靖南伯虽然推了我一把,但却更表明对大明忠心耿耿,国之幸事也!”
黄得功一怔。
史可法一番恭维,却将他的称呼‘靖南候’改做了‘靖南伯’,平白无故给降了一级。
年初李自成北上之时,崇祯皇帝下旨令四方勤王,封了一大堆爵位出去,其中手握重兵的黄得功也因此受封为‘靖南伯’。其后福王在南京即位,黄得功有拥立之功,又给升了一级,为‘靖南候’!
如今眼见得崇祯皇帝又回来了,人还没见着,这爵位在史可法这里,却又先降了下去。
黄得功也不知自己该是哭还是笑。
不过此时,他当然也不会纠缠这个。只点头说到:“黄某自然是忠心耿耿的!”
当下便朝身后一声吆喝,带着大队重新北行,果然速度已是加快了许多。
非但如此,他还连番催促,又将部下马屁股后面的两只鸡给捏死,不过也不舍得扔掉,塞入一个箱笼之中。
疾行了十多里,他貌似不经意地来到一个步行的大汉身前,问到:“你叫阎应元?”
那大汉一愣,“见过黄将军。属下正是!”
“好!”黄得功赞了一声,将随身腰刀扔给了他,说到:“宝刀赠英雄,好好拿着!”
阎应元一头雾水,有些莫名其妙。
再抬头却见黄得功已经远去了。
便在此时,听见前方一声炮响!
顿时四面都响起了喊杀声!
阎应元方才兴起的疑惑顿时冰消雪融,只觉得心底一寒。
只见两侧山梁上,突然树起了无数旌旗,漫山遍野的大兵,如潮水一般向下冲了过来。
黄得功本来打马奔行在前,此时正策马狂奔回来,口中大喊着:“结阵!快结阵!中伏了!中伏了!”
马上的史可法身躯一斜,差点掉落马下。一伸手抓住马车车窗,这才没有倒下去。
“王公公,咱们……怎么会中伏?难道是谁泄露了风声?”
王承恩紧握住史可法的手,心中有一句话,到底还是憋了回去,没有说出来:史阁部,人都是你安排的,咱家怎么知道是谁泄露了风声?
“阁部大人,陛下那里……情况怕也是不妙啊!”
第六十二章 收网
在王承恩的心里,朱由检的重要性,在一切之上。
哪怕这个天下都毁了,也须得确保皇帝能活着。
哪怕自己现在深陷重围,他也第一时间想到的是,皇帝会不会也遭遇不测?
不过,他在心底暗自将泄密的责任归咎于史可法,却真是错怪了!
史可法能力再差,守口如瓶还是能做到的。《易》云:臣不密则失其身!史可法倒不会在这样的事情上犯错!
问题出在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师!
早在五月初,多尔衮在吴三桂的带领下入京之时,发现东华门外两具干尸,细问下才知道,原来这便是大明皇帝朱由检和皇后周氏。
翌日,多尔衮便下令为大明皇帝收殓尸骸,归葬攒宫。并下令全城缟素,万民同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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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日夜,洪承畴面见多尔衮,言称那两具残骸,女尸他不敢确定,而那男尸,绝非大明崇祯皇帝!
多尔衮大惊,又召崇祯旧臣,东阁大学士李建泰,李建泰也确认,那男尸绝非朱由检!
多尔衮细思之后,令二人不得走漏风声,哀悼祭祀如旧!并亲自扶棺,使京师百姓更加坚信,那尸骸就是大明皇帝朱由检无疑!
其间洪承畴还主动加戏,到停灵之处痛哭了三个日夜,水米不进,若非被人‘及时发现’,差点哀痛而死!
不久后,肃亲王豪格兵败济南,满朝大惊。
洪承畴又面见多尔衮,言肃亲王此次大败,不止葬送了十万精军,更是挫折了大清兵峰。若不能坚决还击,必有损大清国运。
多尔衮深以为然!
洪承畴又说,他怀疑济南城下那一只火器凶猛的流民军,必是朱由检亲率无疑。
多尔衮问有何证据?
洪承畴说:“那一只流民军,除了火器凶猛之外,用兵全无章法,扎营也胡乱为之。老将扎营必不临水,因有水攻之患!既有如此火力,却又不追亡逐北,其用心显然不在于建功!其后又仓促南下,必然是奔南京而去!而后那流民军却又不散乱,始终团聚一起,必然有人从中操控,而无人不服!”
多尔衮犹疑着问到:“即便如此,也有可能是别人。”
洪承畴笑着说:“难道是李建泰?”
多尔衮也笑了起来。
年初,大明东阁大学士李建泰将京师最后一支可战之兵带往宣府,未及一战,手下将士便全跑光了。李建泰‘转战’保定,却为大顺左营制将军刘芳亮所擒获。
随后清兵入京,李建泰便降了大清。此时,这位前明阁臣,正在大清任内院大学士,娶了五十个妾,日日笙歌,好不快活!
洪承畴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然后继续说到:“当日济南城上,有一位太监。耿精忠为肃亲王命去填城,曾登上城墙见过,说那人仿佛便是王承恩!”
“王承恩是谁?”多尔衮问到。
“朱由检身边太监!传闻煤山之上,除了发现朱由检尸体之外,还发现了王承恩的尸体!主子,如果王承恩未死,那朱由检也极有可能未死啊!”
多尔衮思虑了一阵,便做下了决定。
命豫亲王多铎为定国大将军,洪承畴随军赞画,务必将那一只火器军拦截在淮河以北!
此时的大明北方,黄河并未经山东入海,而是在徐州夺取淮河河道,从淮河入海。甲申年国家大变,非止皇族改姓。山河改易,诚如字面意思。
淮河以北,虽偶还有大明旗帜,但其内里,早已成了满清奴才。
在原本的时空上,多铎率军南下,直入扬州,几乎未经一战,沿途城镇,闻风而降,甚至还有出迎百里的,其恭顺谦卑,比当初迎接闯王之时,还要乖觉十倍!
几乎就在朱由检抄掠完衡王府,从益都开拨南下之时。
满清定国大将军豫亲王多铎,以博洛、勒克德浑二人为护军统领,率兵南下。
以洪承畴为招抚南方总督军务大学士,统御淮北一应招抚事务!
同时,令吴三桂和完颜叶臣,全力攻掠太原,务必令大顺残余,不能东进一步!
狮子搏兔,必尽全力!
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就在朱由检一行人浑然不觉间,悄然笼罩了上来。
而当史可法的迎驾之师陷入重围的时候,这一张大网,已经到了收网的时候了。
……
“结阵!结阵!锋矢!随我冲!”
黄得功一声大喝!
却并不是结圆阵自守,而是以锋矢阵型,意欲突围。
后方并无援兵,结圆阵自守,不过是等死而已!
他也根本不相信,徐州高杰,或者淮安刘泽清会派兵支援自己。且不说这两个家伙知不知道他中伏的消息,即便是知道了,不落井下石就万幸了。
不得不说,黄得功虽然胸中无甚韬略,但临机应变的功夫还是不赖,手底下的兵士看起来吊儿郎当,但是临战之时,却也是个个悍勇,行动如风。
几乎就在顷刻间,一只锋矢队形结成。
锋锐却并非南返,而是北向!
此等作为,大概颇出了清军意料。清军围上来的人马,生生被他凿穿了五百步。
最后在前方一处高坡前,马力不继,才又重新陷入了重围。
“杀过去!”黄得功换了三匹马,来回冲了五次,他自己倒是一路砍瓜切菜,可是眼前的敌军,几乎无边无际,也不知道有多少。
自己身陷重围之中,与身后大军脱节,只好不得不又杀回去。
山岭之上,杀声震天。
“孩儿们,随我杀到山上去!”黄得功大吼到。
他大吼起来声音似破锣,说不上多响,但穿透力极强。两千人的队伍,几乎人人可闻。
“刘良佐!我C你祖宗!”他一边冲杀一边大吼到。
眼前这些敌人,皆做汉军打扮,其中被他一刀砍死的那个小将,他认得,正是刘良佐麾下游击胡守金!
随着他这一声喝骂,身后将是更是凶悍了三分。
一开始大家以为对面真是清军,心存了几分胆怯。但听闻对面乃是刘良佐部下,个个心中胆怯尽去,反而生出了仇恨不共戴天之心!
“总兵大人,给我几个人,试试能不能从那边杀上去!”阎应元手中抓着大刀,杀到黄得功面前说到。
黄得功抬头一看,阎应元所指的却是高坡的另外一边,有一处陡峭悬崖。
黄得功也是莽,根本没考虑那悬崖一看就非人力所能攀援,直接从身后叫出五六个人来。说到:“你们跟着阎把总,杀到那山上去!”
是的,阎应元就这样成了黄得功手下把总。秩比正七品,理论上也能掌握好几百人了。
第六十三章 天下谁人不知君
何家沟中,天色稍暗的时候,侦骑回报,南方发现了大规模军队,打着明军旗号,正向北而来。
侦骑营统领刘二跑令再探,必要时可稍做接触,弄明白对方来意。
随即,又有侦骑回报,北方有清军南下,声势赫赫,人数至少五千以上!旌旗是正蓝旗,不过旗号上写的却是满文,无人识得领军将领是谁。
刘二跑不敢怠慢,急忙向候恂和朱由检做了汇报。
候恂一听,大惊失色,急忙命就地展开阵型,火力就位。
刚做好布置没多久,东、西两方又传来了讯息,也有大军逼近。
几面军马数一加,又有五六万之数!
竟是四面合围之势!
候恂急忙和朱由检告了一声,亲自跑去机枪阵地监督壕沟工事去了。
朱由检却在此时笑了起来,叫住了候恂。
“侯卿,你瞧这架势,莫非是‘四正六隅,十面张网’?”
朱由检所说的这‘四正六隅,十面张网’,乃是崇祯十一年,兵部尚书杨嗣昌剿灭李自成的方略。即:以陕西、河南、湖广、江北为四正,四巡抚分剿;而专防延绥、山西、山东、江南、江西、四川,为六隅,六巡抚分防而协剿,是谓十面之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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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杨嗣昌的话说,乃是“下三个月苦死工夫,了十年不结之局”!
此方略大获奇效,李自成仅以十八骑逃入商洛山,张献忠亦不得不接受招安。眼看流贼即将清剿完成,却不意建虏又于此时叩关而入,崇祯不得不急调洪承畴、孙传庭入京勤王。
李自成、张献忠便又有了可乘之机,得以蛰伏休养。
明末之时,流贼、建虏虽然从未谋面,但却往往互相配合,你方唱罢我登场,直将北直隶搅成了一团浆糊。明军疲于奔命,最终落了个两手空空。
“话说,当时李自成是怎么破杨嗣昌的?”朱由检问到。
不待候恂回答,朱由检便自己答到:“一为建虏叩关,引兵北上,此天时也,非李闯所能谋划;二为横冲直撞,边走边打,切莫自陷于一地,方能觅得机会!”
朱由检站了起来,说到:“候卿,你安顿人马,劝慰百姓,确是一把好手。可要说这领军打仗,实非你所擅长。徐先生,你认为我们现在当如何做?”
徐胜老老实实说到:“我也是两眼一抹黑!这里地形如何我也不知;敌军战力自然是强的,但到底有多强我也不知;陛下要我斩将夺旗的话,那还是算了……陛下就别为难我了!”
自穿越以来,徐胜也算是见过几场大战了。
如果说之前他还自信满满,以为凭自己400年后的见识和熟读各种兵法精选的优势,在明末这种比烂的环境中,那还不是如兵仙再世,杀神亲临啊?
结果白洋淀和济南城外两战之后,他便彻底熄了这个心思。
不说别的,乱军之中,他光是看那些旗号就眼花。
光是听见那隆隆的鼓声和如潮水一般的喊杀声,就耳鸣。
身陷大军之中,如处汪洋大海,敌军在哪里?我军又在哪里?这对于他来说,都是不知道该怎么解决的问题。
并且还不会骑术,逃命都没别人跑得快!
所以,他现在颇有点自知之明。
打仗不是打游戏,鼠标左键一框,右键往敌军身上一点就完事。
“孙铿、文德嗣,你们又有什么想法?”朱由检又问这两位神机营和枢机营的统领。
二人急忙说到:“我们听陛下的!”
“你看,你们都不行,那就只有朕亲自来指挥了!”朱由检说到,然后又转过头问徐胜:“这一次,不算朕刚愎自用吧?”
徐胜在心底骂了一句朱由检小心眼,敢情过了这么久,朱由检还对京城中时自己说他‘刚愎自用’这个评语耿耿于怀!
那又不是我说的,是别人说的,我只是念出来而已!
“不算,”徐胜说到:“你这叫舍我其谁!”
“哈哈!”朱由检笑了一声,大手一挥,说到:“咱们上山!”
山,就在他们的身后。
其实只是一个小丘,不高,坡度也不算陡。勉强可以算是‘居高临下’,但远离河岸,一旦被围,取水又是个问题。
“陛下!”徐胜急忙叫住了朱由检,说到:“三国演义中,马谡失街亭,就是扎营山上,没法取水,最后不得不又下山突围……”
“你认为我是马谡吗?”朱由检反问到。
“陛下你别给我扣帽子!”徐胜打嘴仗的经验还是丰富的,直接将对方的人身攻击的可能性给直接扼杀了,然后说到:“我是说万一!”
“哈哈!”朱由检笑了两声,说了一句:“马谡可没有机关枪!”
……
此时天色只是稍暗,徐胜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大约是下午5点左右。
两千人的队伍行动起来也是颇迅速,随着朱由检一声令下,只用了不到20分钟,便登上了那座山岭。
徐胜抬头四望,已经不需要望远镜了,便可见四面八方,都是黑压压的人马。
每一面都有好几个方阵,旌旗如云。
徐胜一时看不出好坏,但是光从那几个方阵整齐程度来说,比他在五峰山上回望济南城下时,所看见的那几个方阵要方!
“徐先生?”
“嗯。”
“你说,有没有可能,他们已经知道朕就在这里了?”朱由检突然问到。
“难道是……我们中,出了叛徒?”
“哼!”朱由检冷笑了一声,说到:“有叛徒是正常的。要是没有叛徒,这还是老子的大明吗?”
“陛下你怕吗?”徐胜突然问到。
“我不怕!”朱由检冷冷地说到,“恰恰相反,老子现在牙痒痒!”
徐胜还没有想明白朱由检什么意思,便见朱由检拿着手中的望远镜,指着前方一处方阵的位置,说到:“你看见那面旗帜没有?上面写着一个‘洪’字!”
徐胜拿着望远镜,在即将来临的夜幕下,于那万千红红绿绿的旌旗之中,寻找了好久,才终于找到一面不甚大的旗帜。
上面写着一个‘洪’字。
洪!
天下谁人不知君!
第六十四章 我问心无愧
那十面合围的清军,却在离何家梁十里外便停了下来。
洪承畴骑在马上,凝视着远处何家梁,面色木然,看不出悲喜。
就在大军有条不紊开始扎营的时候,一行十多名骑士哗啦啦地奔了过来。
“洪承畴,为何停兵不攻?”为首的骑士操着一口不甚熟练的汉话问到。
“贝勒爷!”洪承畴急忙侧身拱手说到:“那明军火器凶猛,此时贸然攻上去,也只是徒增伤亡而已!”
“那你要何时进攻?”骑士问到。
“贝勒爷还请稍等。今夜子时,臣便可谴人试攻一回!”洪承畴说到。
那骑士想了一想,笑到:“你这狗奴才倒有些心思,原来是想借夜幕做个掩护!”
“贝勒爷目光如炬!”
“哈哈!”那骑士大笑了一声,说到:“那好!亲王命我听你安排,但你须记着,你要是不得力,我随时可将你斩于刀下!”
“贝勒爷但请观战就是!”洪承畴恭敬说到。
“xx$%#@$!”那骑士也不知嘟哝了一句什么,洪承畴也听不明白。
他虽归降满清多日,但却并未习得满语。原因无它,朝中有人认为满语高贵,非一般汉臣可习得!
初降清时,他与范文程相谈甚欢,皇太极也对他恩礼有加。他有一次还学着范文程,自称了一句‘奴才’,不料次日却受了阿济格一鞭,说他只可自称为‘臣’,不能称为‘奴才’!
只有像范文程、宁完我这样的,才能口称奴才。
洪承畴只好长了记性,从此多以‘臣’自称。
那名扬言随时可斩他的骑士不是旁人,正是爱新觉罗-勒克德浑!
努尔哈赤之曾孙、礼亲王代善之孙、和硕毅亲王萨哈璘之子!满清贵胄,又深得摄政王信重,端的是位高权重,前途无量。
加之其人确实颇有本事,论及带兵打仗,往往能奇锋迭出,屡立战功!即便在豫亲王多铎面前,此人亦可以直言无忌。
所以,洪承畴虽然受命总揽围剿之战,但却并非可以一言而决。
关于此战部署,洪承畴先前已经与勒克德浑做过汇报,此时又被问上门来,不过是这位贵人在督促自己用心而已。
洪承畴心知肚明,却也不恼。
相反,他甚至认为,自己可以借勒克德浑之助,在朝中站稳脚跟。不过这又是另外一事了,与眼下战事无关。
“来人!”洪承畴默默想了半响,朝身后唤了一声。
一个汉人趋步上来,“洪大人有何吩咐?”
“派一个使者,往那山上去一趟!”洪承畴斟酌着言辞,说到。
“大人是想招降?”那汉人问到。
“让使者带一句话过去,就说……”,洪承畴思虑了半响,才继续说到:“……就说,天下大势如此,洪某,亦是身不由己!”
那汉人愣了一下,低声说到:“大人,若使者归来,对贵人说起……大人恐难自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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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承畴笑了一下,说到:“没事,你去安排吧!”
那汉人也不坚持,应了一声:“小的这就去安排。”
洪承畴仰头对月,微微一笑。
以他对何家梁上那位的了解,这使者是回不来了。他何须自辩?
之所以多此一举,不过终究是心中似有耿介,难以舒怀。
是以,想对对方说一句:
“我并没有对不起你,你别怪我!”
“不是我的错!”
“你看,错的明明是你!我已经很努力在帮你了,可是你自己不行,我也只好……身不由己了!”
洪承畴又静立了半响,这才转身入营中。
在他的眼前,桌面上已是铺开了一副地图。
从北大漠,到南海水,尽皆囊括其中。工笔细腻,山水明晰,原本是京中一位叫做汤若望的西洋人所献。
眼前这一副当然是副本,正本藏于摄政王府上,乃临行之前,摄政王命洪承畴重新誊抄而成。
大小有些失真,却是洪承畴故意为之。刻意突出了中原北境,其它只是聊聊数笔。
只见地图上插着几面小旗。
一旗插在他所在的何家梁,一旗在南边不远处的莒州屋楼山,一旗在济南,一旗在太原。
豫亲王多铎真乃不世英杰,亲率疑兵威胁济南,使郭升不敢出城,又使吴三桂于此时猛攻太原,使大顺军自顾不暇,断绝顺、明联合可能。
南下五万军分作两部,以自己和勒克德浑为一部,率四万人将何家梁围成铁桶。即便那明军火器再凶猛,困也能困死他!
又尽起江北降臣,令刘泽清、刘良臣率军北上,为了不惊动劝降未果的徐州总兵高杰,特意绕归德府,经兖州进入青州地界,归置博洛麾下,截断北上的黄得功迎驾之师。
若只是如此,倒也只能算中规中矩!
之所以让洪承畴觉得这位豫亲王狠辣之处,在于地图之外。
在勒克德浑的营中,密藏着一具尸首,那便是前明东阁大学士,李建泰!
有流言说,这一只火器军乃是由李建泰率领——既如此,那就让李建泰名至实归吧!
将来内院修史,李建泰可堪称明军传奇了!
与此同时,使南明太子太傅陈洪范携那位弘光帝‘圣旨’,率京中藩王吊唁攒宫,验明正身,确认那具尸首就是朱由检无疑。
又使南朝斩伪太子一人,昭告天下:大明朱由检一系,皇族尽墨,有冒充者,立斩无赦!
如此一来,无论是在大清还是在南明,天下都再无朱由检这个人!
即便是有,那也一定是假!
何家梁上那位,纵使长出了翅膀,回到了南京又如何?
南京诸臣,岂能容他?
洪承畴将这些因果一件件细细思来,反复推敲。他不知道那位还能如何幸免。
“你看啊,”洪承畴取过火折子,自己点燃了桐油灯,自言自语说到:“这天下人皆不容你,又岂能怪我?”
“陛下啊……”,他对着桐油灯,低声说到:“我洪承畴,问心无愧!”
……
所谓的‘问心无愧’,对于豫亲王多铎来说,亦同样如此。
济南城外,架起一百多架高高的横梁,正对着济南城门。
每一道横梁上,都悬吊着十多具长长短短的尸首,随风飘荡。
多铎高坐软塌之上,听凭远处一个士子高声叫骂:“……河东百姓倒戈相迎,你为何要杀了他们……难道你不问心有愧吗……难道你堵得住悠悠之口吗……”
多铎冷笑了一下,捋了捋胡须。
问心有愧?
都杀光了,谁来问我?
悠悠之口?
你们都死了,我想怎么悠悠,就怎么悠悠!
第六十五章 猝不及防的开战
何家梁上,天色还没有完全黑下来时,突然便燃起了大火。
这主意是徐胜出的,他始终担心自己这一伙人会步马谡的后尘,被别人一把火烧个干净。
与其如此,不如化被动为主动,趁敌人还没有攻上来时,先给自己烧出一片空地出来。
不料这火势一起,就完全不受控制了!
此时正是春末时分,草木葱茏,何家梁上又多是灌木,树下枯枝败叶不知有多少。
火势一起,在起初的几分钟时间里,大家都还在事先打扫出来的安全带里看戏。后来也不知怎的便起了山风,火苗乱跳,顷刻之间,满眼都是红色的火苗!
擦!
徐胜已经来不及骂娘了,估计此时正有两千人在心底骂他呢!
这就是理论和现实的差距了!
徐胜小时候也玩过火,还曾放火烧了姥姥家后山一片茅草,自认经验丰富。
又通过APP私信咨询过谢灵真,知道要搞安全带,也知道站在上风口,当然也知道弄湿巾捂住口鼻低下头……
结果……就是这样了!
大火燎原!
“跑啊!往这边跑!”朱由检大喊到。
他精挑细选的机枪阵地,还没有开始用就只得放弃了。孙铿抱着枪,十多个辎重兵抱着子弹跟在他身后狂奔。
神机营的士卒们像是断线的珠子一样,漫山遍野地滚落,偶尔聚在一起一碰,哗地一声又分散开去,各奔前程!
枢机营身负保卫之责,问题是没跑几步,浓烟滚滚,就让他们连朱由检跑哪里去了都不知道了。
其它士卒也是星散,空有勇气,可又如何与火焰肉搏?
“快跑!”
“这边!这边……不要走这边!”
“跟紧我!憋走散了!”。
只听见四面八方都是大呼小叫。
只感觉四面八方都是火焰熊熊。
此时也没有办法分辨什么方向了,哪里没火便往哪里钻。
一开始的时候朱由检还试图收拢队伍,但没吼几嗓子就干脆放弃了。到处都是火,别人想向他靠拢也未必过得来!
“陛……陛下!”侯恂死死地跟着朱由检的后面,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嗯!”
“大明乃是火德,此大兴旺之兆啊!”侯恂说到。
“哈哈,没错!没错!”朱由检大笑了一声,转头对徐胜说到:“徐先生,这一把火放得好!大明当兴啊!”
徐胜哭丧着脸,一点都笑不出来。
他如何不知,侯恂和朱由检是在安慰自己。
可是……
“唉!”他最后叹了一口气,“咱们还是赶紧跑吧!”
……
洪承畴在营中正准备吩咐上菜的时候,突然便觉得帐中陡然变亮了,帐外喧闹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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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急忙站起身来,掀开帐帘往外一看。
一眼便看见了何家梁上蔓延的火苗,将那匹山都映照得通红。
他登时瞠目结舌,一时竟然有点懵!
火攻他见得多了,但这种将自己给烧了的,他确实还是第一次见!
“大人!”一个亲卫急忙冲了过来,禀报到:“不知何故,何家梁上突然火起!兴许是咱们的内应开始动手了!”
内应吗?
自己的确是往流民中安插了几个内应,原本是想着趁机行刺的,可也没教他们自作主张,开始放火啊?
“大人,咱们怎么办?前军请求后撤,以免等下火烧过来,徒增伤亡!”
洪承畴蓦然警醒,大吼了一声:“鸣鼓!赶紧鸣鼓!他们要突围!”
亲卫被突如其来的命令给吓了一跳,反应过来之后,立刻扯着嗓子号令了起来:“鸣鼓!鸣鼓!准备作战!他们要突围!”
洪承畴也是果决,一旦认定了对方想要趁乱突围,立刻便毫不犹豫地令各营多点火把,将整个何家梁下方,照得亮晃晃一片。
同时,将一道又一道命令有条不紊地传递了下去。
“命前营耿精忠突击!不得有违!”洪承畴令到。
这一支明军火器凶猛,射程可达七八里外,实在是骇人!
可是如今他们要突围,那就是自己和对方拉近距离的最好机会。只要能形成缠斗之势,那火器的射程便不再是优势了。
只是耿精忠将承担明军火器的第一轮攻势,伤亡必然惨重!
“命萨必图率本旗兵马压阵,若是耿精忠顶不住,就让他顶上去!”
这就是洪承畴为前营耿精忠上的一道保险。
围剿这只火器军,洪承畴就是要恃强凌弱,以众欺寡!
也就是说,即便耿精忠和鄂必图都没有拦住,他手上还有4万大军,依然可以不眠不休地陪着这只明军打下去!
“命屯济向山顶进攻,抢占何家梁高地!”
那处高地虽然不高,但确实视野开阔,为防火势熄灭之后,明军又退回山上,洪承畴决定鸠占鹊巢,直接将那处高地给抢下来。
虽然抢过来对于清军也没什么用,但可以让明军没法用。
“命马喇希从侧翼和明军后面,明火执仗,衔尾追击!”
衔尾追击未必是真,但是让明军无法回头,营造紧张气氛还是有用的。
“命后军营进入壕沟,静待时机!”
壕沟!
这就是洪承畴要围死对方的真正底牌!
南下途中,他特意去济南城外土河滩上看过。清军之败,在于强恃武勇,非要以血肉之躯与钢铁火器相抗。
清军的悍勇,是他们战无不胜的法宝,可在遇到这种前所未见的杀人利器的时候,却也是他们的取败之道!
洪承畴在看过战场遗迹之后,表示压力不大。
女真人不愿下马作战,他们不会丢下手中的弓箭和马刀。但是汉人却恰恰相反,汉人们的手中只想握镰刀和锄头。
既然如此,那就让女真去杀人,让汉人去挖沟好了。
洪承畴领军五万,扎营何家梁下,将整个何家梁围成了铁桶一般。
外人看来只道他扎营稳固,营盘密实。殊不知其中另有乾坤。
那密密匝匝的营帐,和林林种种的旌旗都只是掩护。
在营帐和旌旗后方,是大批的民夫,在后面挖掘了一条可容人马踞伏其中的壕沟。
若那支明军等到明日,他们会惊讶地发现,一道道纵横交错的地下堡垒,就像一根根铁索一样,已经将他们死死地捆住了。
火器凶猛?
子弹还会拐弯不成?
洪承畴喜怒不形于色,想到得意处,也只微微整整衣袖。
衣裳洁净,可不能脏污了。
前方响起“哒哒哒”的枪声,洪承畴借着火光拈去衣裳上一根黑色草灰,眉头皱了皱,决心回帐换一身干净衣服。
这一场清军蓄谋已久,为此调动了几乎整个淮北的围剿计划,就以这样一种双方都猝不及防的方式,拉开了序幕!
第六十六章 星火
“哒哒!”
浓浓黑烟中,侧方突然跳出几个人来,徐胜一梭子子弹打过去,就全让他们去见了阎王。
“你听!”朱由检突然说到,“孙铿在那边!”
徐胜凝神听了一下,从右前方的方向传来机枪点射特有的‘咻咻咻’的声音。
当下精神一震,说到:“咱们靠过去!”
他们一行二十多人,便调转了方向,循着不时响起的‘咻咻咻’的声音,朝孙铿靠了过去。
行进的队伍分成四组,各自监视一个方向,分梯次交替前进。
一开始这些人还有些生疏,可是来上几拨之后,便一个个生猛起来。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手势、翻滚躲避弓箭等复杂的单兵操作。
这种行军方式,一开始徐胜只是根据记忆提了一嘴,没想到这些人这么聪明,非但无师自通,简直还能举一反三。
就在他们为了躲避身后蔓延的大火,不得不化整为零,各自突围之后,只用了不到十分钟的时间,个个都是一身黑色的草木灰迷彩,都能熟练借用地形掩护突击,进攻节奏简直不要太犀利!
“砰!”“咻咻!”“哒哒!”……
整片战场到处都是零星的枪声,像是一锅炒到半熟不熟的豌豆一样。指不定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就是一声枪响,吓人一跳!
他们之所以在现在这个位置上,就是因为之前听见这里响起了密集的枪声,所以才奋力冲过来,想要给予友军支援。
没料冲到之后,才发现战斗早已经结束,只留下满地尸体。
幸好,又听见了孙铿机枪的声音!
众人这便决意靠过去,往声音传来的方向冲了没多久,机枪的声音愈发清晰了,‘咻咻咻’的声音络绎不绝,机枪已经由点射变成了扫射了!
只是现在正是黑夜,月亮遮遮掩掩始终没出来。战场上到处都是浓烟,火星乱飞。空有望远镜也看不了太远。
“孙铿那里肯定有麻烦了!”朱由检说到。
他这一行二十多人,有六条步枪,子弹充足。剩下的人都拿着火铳和捡来的弓箭。实力算不上多强大,但是在这样一个被明灭不定的火堆分割得四分五裂的战场上,却刚好足够存活。
之前他们曾经聚集起更多的人,但是被清军发现之后,几番追剿,队伍便又打散了,最后只能维持在目前这个规模。
“敌人肯定在这里,咱们从这边插过去,攻其侧翼!”朱由检指着侧方说到。
话毕,队伍便已经跟着他行动了起来。
徐胜也紧紧地跟随在朱由检的身后,随时准备补枪。
他现在不想说话。那一把火,将他的自尊都给烧没了。
前方影影瞳瞳地出现了人影,朱由检示意大家先别开枪,二十多人悄悄地摸了过去。
等到了离敌人大约四百多米的距离上,才发现一排女真步卒,手持砍刀,不断地砍向从前方溃退回来的汉人士卒,驱使他们再往前冲去。
而在这一排女真步卒的身后,一个完完整整的阵列,如浪潮中的礁石一般,正岿然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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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尔有打飞的机枪子弹落在督战的女真步卒身上,当即爆出一团血雾。
可是那女真阵营也纹丝不乱,为首那个将领只漠然换人上去补齐就是。
“四个牛录!”朱由检沉声说到。
一牛录满编三百人,四个牛录也就是一千二百人。加之还有辅兵,人数只会更多。
这样一只队伍,要靠他们的六只步枪吃下来,有点悬!
——好吧,根本不可能!
朱由检一时很是迟疑,但最后还是决定要去试一试。“咱们去搅和一下,打两枪就跑!”
“等一下!”徐胜顾不得被火烧过后滚烫的地面,趴了下来,将背上的狙击枪取了出来。
这种场合,简直是狙击手绝佳的战场啊!
他将身上的步枪抛给其它人,努力让自己沉下了心来。
瞄准那个静坐在马背上,腰背挺直,凝立如松的身影。
就在瞄准镜里的十字星从上往下落到那人肩膀位置的时候,轻轻地扣动了扳机!
“砰!”
随着狙击枪的声音暴然响起,马背上那个人影随即便倒了下去。
瞄准镜中,一群人疯狂地围了上去。
徐胜抬起头来,对朱由检说到:“干掉了一个大家伙,看起来地位还挺高!”
朱由检大喜,拍了拍徐胜的肩膀,说到:“我带人上去突一阵,打几枪就撤,为孙铿减轻一点压力。你自己找机会!”
“好!”徐胜当即答应了下来。
他终于找到了适合自己的战斗方式。
朱由检将候恂和另外两个人留下来保护徐胜,自己带着人向那只有些惊慌的队伍冲了过去。
不久,前方便响起一阵乱枪的声音。
徐胜从瞄准镜里看的清清楚楚。
突然从侧翼杀出的朱由检一行人,让那只本来岿然不动的队伍顿时慌乱了起来。
徐胜又找到机会开了两枪,将两个站在马背上大声吆喝的清军将领给点了下去。余下的清军士兵失了指挥,有向这边反冲过来的,也有向其它方向冲锋过去的。
徐胜观察了一下,还真没有向后逃跑的!
此时的建虏,兵强马壮。
靠着与明军鏖战数十年战无不胜养出来的战绩,个个都是志气坚定,心存不败之志。
即便是军中大将被接连斩首,失了指挥,那些士兵也能凭借本能发动反击。
如此悍勇,比之二百年后,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前方朱由检带着队伍急急忙忙跑了回来。
“快走!快走!”
徐胜急忙爬起身来,拖着枪就跟着队伍狂奔。
闷头跑了两三里地之后,才发现身后追击的清军士兵都退了回去。
朱由检凝神细听了一阵,笑着说到:“盯上这一支清军的人,可不仅仅只有我们!”
原来那只清军追着追着,就被其它的枪火给引开了。
……
洪承畴一开始将战场划定在何家梁。
但是当战争真正开始的时候,他发现局势就如同那一把莫名其妙燃起的大火一样,以他完全意想不到的方式,有点失去控制了。
星星点点的明军,到处乱窜。
有几股明军运气好,竟然杀到了壕沟边上——不过他们的运气也就到此为止了,突然从壕沟中跃出来的兵马直接将他们淹没了。
但是壕沟战术的胜利,丝毫不能掩饰夜袭战术的失败。
夜幕本该是他的朋友,现在却成了他的敌人!
站在壕沟之后高高的望台上,洪承畴有些无语地看着脚底下。
那是一片燃着火的大地,红色的明火,看不见的暗火,以及突然如流星一般划过夜空的枪火。
燃烧的大地与深远的星空相映成趣!
壕沟以外是他的天下。
但是壕沟以内,却是明军的屠宰场。
“洪承畴,耿家那小子已经完了!”勒克得浑来到望台上,大咧咧地说到。
“嗯。”
“萨必图有些可惜了。”勒克得浑说到。“不过,谁教他是豪格的人呢!”
洪承畴不发一语。贵人们之间的战争,他只能当看不见。
曾经他也做过棋手,但是现在他只是一枚棋子。
过河卒,别脚马,填心象,空架炮!
“接下来你准备怎么打?”勒克得浑问到。
“等天明!”洪承畴掸了掸衣袖,说到:“现在他们藏在暗中,如星火明灭不定。可是等天亮之后,那就是一盘散沙,任我宰割了!”
第六十七 书生
屋楼山重叠耸秀,怪石嶙峋。
阎应元带着几人衔刀攀上悬崖,从清军身后砍出一阵混乱,黄得功趁机冲杀过去,两相配合之下,终于在那一处山丘上站稳了脚跟。
只是两千人的队伍经此一战,至少折损了好几百人。
不过清军也同样伤亡惨重,为了拦截这样一只死命突围的明军,尸首倒伏了一路。
“被围了,走不动了!”
黄得功站在一块巨石上,提刀四望了一番之后,说到。
山下的清军实在是太多了。
密密攒攒蔓延到远处,简直分不清那是人还是树。
此处山丘,除却阎应元之前攀援的山崖之外,只有一面斜坡。倒是利于防守,不过却也是绝地。
“那……怎么办?”王承恩急忙问到。
“我也不知道!”黄得功坐下来歇了一会儿,刚才一番冲杀,他有些脱力了。
当此之世,黄得功以勇蛮闻名,但要说他有多勇蛮,那却也未必。
南明人才凋零,要找出个真能打的大将,实在是难比登天。比黄得功名声更大的何腾蛟、左良玉,已经算是明朝此时的中流砥柱了。但是在原本的历史上,这些人在清军面前就如面团一般,任意揉捏。
若有好事之人为此时的武将如三国或者隋末那样排一个座次,这个座次的前十基本都会是建州人,前二十也许会有大顺和大西的将领……前五十大概才会轮到江北四镇这四个兵头。
倒是那典史阎应元,此时犹有余力守在路口,与黄得功的部将一起,抵挡着片刻不歇杀上来的清军。
“可否遣人出去求援?”史可法急到。
“是啊!”王承恩面色焦急,但却无计可施。
“求援?”黄得功头也不抬地说到:“我去向谁求援?”
江北四镇,刘泽清和刘良佐已经降清,此时正派兵攻打自己的就是这两人。
高杰倒是没降,但他若知道自己陷入重围,只会拍手叫好,哪里会来支援?
唯一能指望的就是自己的本部兵马,但是却在滁州,远水解不了近渴!
“高总兵……应该会来援吧?”史可法说到。
黄得功抬起头来看了史可法一眼,叹了一口气,说到:“阁部大人啊,你这人吧,正直了些,做个太平相公,没谁不服的。但要搁这乱世……太像个书生,幼稚了!啧,你是不懂这些兵头子们的道道儿!”
不待史可法回答,黄得功便继续说到:“我若死了,他高杰便在江北一家独大,无论将来在明还是在清,都是一方豪雄。再差也不能比吴三桂差了,是吧?来救我,他高杰能得到什么?损兵折将,难道救一个仇人回去?”
黄得功冷笑了一声,说到:“换成是我,我也不救!”
史可法瞠目结舌。
王承恩心底却是一下子想了起来,史书有载,南明唯一的一次北伐,便是高杰孤军北上,结果其余三镇眼睁睁看着高杰败亡,无一人伸出援手。
登时王承恩便站了起来,是目眺北方,一屈膝跪了下去。趴在地上,失声痛哭。
黄得功本在擦拭兵刃,见状一怔,说到:“哭有什么用?我等武夫报国,横竖一死也就是了!”
说罢,提起刀来,准备去接过阎应元继续拼杀。
史可法一把将他扯住了。“靖南伯,你给我几个人,护我回去找援兵!”
黄得功一挣挣脱了,冷笑着说到:“呵,哪儿来的援兵?”
“你别管!我去找高杰!我去找马士英!我去找皇上!我史可法拼却一死,必找来援兵北上!”史可法急到。
“阁部!”黄得功冷冷说到:“我说了,没有援兵的!你找不到援兵的!高杰巴不得我死!马士英巴不得绑了你送给清廷!你去哪儿找援兵去?”
史可法盯着黄得功,低吼到:“给我找人!”
“阁部!别幼稚了!”黄得功被史可法吓了一跳,随即也反应过来,一把抓住史可法胸襟,朝着他怒吼了回去:“无知书生!好好想想吧,即便你找来援军,也只来得及给老子收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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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我找人,我去求援!”
“少放屁了!你TM的援兵还在路上,老子的人头已经被那刘泽清拿去换了成了银两!你找个狗屁的援兵!“黄得功大骂到。
“黄得功!你要做大明罪臣吗?”史可法大吼到,须发贲张,目龇欲裂。
黄得功的胸脯急剧地起伏了两下,终究没有再说出话来。将史可法放了下来,替他抚了一下胸前的衣襟。
史可法狠狠地瞪着他,忍着声音,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到:“我再问最后一次,给我找五个人,护送我,回徐州!”
黄得功被史可法的眼神吓了一跳。
他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史可法!
隐忍,沉重,刚烈,决绝!
“阁部,”黄得功放缓了声音,低声说到:“即便我找来几人,也无法护送你突围出去!”
黄得功拉着史可法,走到山石之上,朝下方一指,说到:“你看这山下,漫山遍野都是敌军。莫说是你,便是我,也难以突围得出!”
“阁部,黄某敬重你,不然便不会为你一句话,便北走千里!”
“可是,此次请恕黄某不能从命了!”
“一来,突围不出去!”
“二来,突围出去了也没个鸟用!”
“此处即为我等战死之所!”
“我知陛下便在那里!可是这天塌了,是我能擎得起来的吗?是你一介书生能擎得起来的吗?”
“阁部,你这么聪明,难道还看不出来吗?弘光朝……也将亡了!”
刘泽清、刘良佐已降,这弘光朝哪里还有活路?
……
阎应元正在挥刀御敌,突见身旁一个瘦瘦黑黑的小个子书生挤了过来,手里拿着刀,状若疯虎向敌军扑了过去。
“那书生,回来!”阎应元一把没有拉住,只得跟着冲了过去。
“那书生,你要去哪里?”阎应元问到。
“我要去徐州请援兵过来!”那瘦瘦黑黑的小个子说到:“你跟我去吗?”
“这……能成吗?”
“能成!”那瘦瘦黑黑的小个子斩钉截铁地说到。
就在他说话间,身上已中了一刀。
背后数点鲜血,如红梅殷殷。
第六十九章 龙旗
洪承畴之难,难在总有人逼他不断向前。
朱由检之难,难在他不知道该逼谁,最后只能逼一把自己。
被烟熏火燎了一整夜的流民军众人聚在山梁上,手里拿着干巴巴的压缩饼干,面面相觑。
渴啊!
汶水就在离他们不远的脚下静静地流淌,可是众人却只能干看着。
河水和他们之间隔着一条巨大的壕沟,看不清里面的人影,但是里面却不时有土石从里面抛出来。
清军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挖‘工’字形壕沟,就这样缓慢而坚决地围拢了过来。按照他们的掘进速度,估计等到天黑时,就能逼近到三里内。在这个距离,步枪依然有一定优势,但是将子弹浪费在掘沟的民夫身上,已经是很不划算了。
说到底,流民军的子弹虽然说充足,但也不是无限子弹。
凌晨的时候,神机营组织过一波反击。
弹雨之下,壕沟内倒下了一地尸体。
可是那些尸体,一看就是附近征发过来的民夫,衣不蔽体,面黄肌瘦。
对着这些人来说,哪有什么家国大义?他们只是想要一口吃的就行。
莫说是给清军掘壕沟,给他们一个馒头,他们就能挖个坑把自己给埋了。
神机营退回之后,又有新的民夫重新进入壕沟,继续挖掘。
而昨夜阴差阳错之下打出来的游击战,需要巨大的纵深和广阔的空间。
一旦被壕沟封锁在半径三里的空间内,游击战就只能是个笑话了。
……
山顶上弥漫着一股尿臭的味道。
徐胜觉得自己的口水还能内循环一阵,可以再忍一忍。
朱由检到徐胜的身边,朝着山下不远处指了指。
那里是蹲着一具巨大的铁疙瘩,就是徐胜之前大吹特吹的‘旦兄’!
徐胜拿出手机看了一下,给朱由检比了一个‘八’,然后又赶紧改成了‘四’!
八个小时,四个时辰。
这就是他离回归还剩下的时间。
朱由检应该是看懂了,沉思了一会儿,又指了指旁边那座山。
那座山很是奇怪,圆形的顶部平展开阔,峰巅周围峭壁如削,峭壁下面坡度由陡到缓,像戴着平顶帽子一样。
要突围吗?
现在可是白天,要是在壕沟处被缠住了,大家就全完了。
朱由检拿过一根未烧完的树枝,在地上写到:“此时大家尚有力气,还可一博!等到了明天,连博一博的力气都没了。”
徐胜想了一想,在地上写道:“不一定能冲的过去!”
朱由检写到:“坐在这里只能等死!”
徐胜又看了一下那座山。
那座山的地形比这里要好得多,有一面悬崖临着汶水,可以用绳索吊着木桶下去打水。
而且关键是高,清军的壕沟很难再造成威胁。
只是这一路要趟过去,怕还是真的不容易啊!
且不说沿途纵横交错的壕沟,为了彻底围死何家梁,清军甚至在远处开始修建起了碉楼和围墙。
“冲吧,徐先生!”朱由检开口说到。他的声音沙哑,低沉,喉咙嘶嘶作响,像是拉锯一般。
徐胜看了一眼,只见他的嘴唇发白,已经裂开了好几道带血的裂口。
在这个时候,最不可能缺水的人便是他这个皇帝了。
可是他硬生生坚持着没有喝一口水。
徐胜将手上石头一扔,说到:“冲!”
朱由检狠狠点了点头。方欲站起来,徐胜一把拉住他,说到:“冲过去,两日之后,还得回来!”
“……?”朱由检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震惊地看着徐胜。
开玩笑,光是冲过这一片壕沟带就很要命了,还要再回来?
徐胜指了指山下那个铁疙瘩,此时清军的壕沟还没有掘到那里。
他捡起树枝在地上写了两个字。
坦克!
……
早在益都时,朱由检便命人将皇帝的仪仗做好了。
原本打算在益都百姓感激涕零的时候,他再亮明身份,顺理成章地就可裹挟百姓南下。
不料益都百姓实在不堪教化,竟然拿了他的钱粮就跑了。
朱由检的仪仗便没了用处。
昨夜一场大战,仪仗丢得七零八落。最后还是刘二跑在一堆尸体中翻找出了一面龙旗。
龙旗上沾满了污血、黑灰和泥浆,让那旗帜上的五爪金龙看上去显得狰狞而凶恶。
朱由检亲手将龙旗挂在一根树枝削成的旗杆上,将他交给枢机营最强壮的壮汉陈铁柱。
陈铁柱接过龙旗,一对干裂的眼睛里蓦然便飚出泪来,满面烟尘的脸上被冲出两道笔直的沟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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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嘴唇哆嗦了半响,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只一把将旗帜插在地面上,跪下来朝着朱由检猛磕起头来。
当那一面长条形的三角龙旗飞扬起来时,徐胜便看见山顶上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跪了下来。
耳边传来“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声音。
只是由于大家的嗓子都很沙哑,那声音不甚响亮。
但是在这火星乱溅,浓烟四起的山梁上,却真如潜伏隐忍的蛟龙,终于从囚笼里伸出爪牙时的低啸。
徐胜忍不住打了个颤,低下头来。
那面脏污破损的龙旗,当它竖立起来的时候,便连徐胜都觉得,自己的血好似燃烧了起来。
他没有跪,但他也忍不住对着那面龙旗低低地说了声:“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由检未必可贵!
大明亦未必可贵!
但生活在大明这一片土地上的人民,可贵!
他们在大明这一片土地上刀耕火种,筚路蓝缕,理应福祉绵长,国祚永享。
愿此方世界,勿再有甲申之变。
愿此地人们,勿再历清末百年!
……
洪承畴放下千里镜,双手紧紧地抓住围栏,才没有让自己的身体倒下去。
那面龙旗……
当年总督蓟辽时,曾见龙旗出午门。
腰悬尚方剑,身穿红蟒缎。
天子亲授印,江山付与卿。
节制辽东兵马三十万,与虏会猎松、锦。
弹指决浮云,天下名将,掷若轻尘。
宫门遥望,曾许人间第一名!
“大人!”身后的亲卫殷勤地上前问候到:“此处风大,我们先下去吧?”
“没事,我没事!”洪承畴挥手说到。
“再去问问,那山上的火药,都准备好了吗?”
第七十章 莫忘了给我美谥
朱由检根本不知道,他所精心挑选的那一座小山,名叫王恭崮。
如果他知道这个名字的话,或许会让他想起点什么来。
当金黄色的龙旗,在红色的火星中开始飘扬的时候,他自己都忍不住流下了泪了。忍了好久,才终于咬牙将哭声也噎了回去。
他乃皇帝,哭什么哭?
“众卿,平身!”他开口说到。然后又说了一句:“平身!”
以往的时候,总有个太监跟在他的身边,将他的话再大喊一次。
但是这一次没有。
人们像是没有听见朱由检的话一样,一个个埋头痛哭,以头抢地。
直到朱由检开始转身前行了,他们一个个才连滚带爬地追了上去。
徐胜站在人群中,感觉自己就像一粒渺小的尘埃。
他起初还觉得如果所有人都跪下,而自己还坚持站立着,会不会引来别人异样的目光。
后来才发现,并没有人管他。
人们跪皇帝,但是并没有要求所有人都必须跪皇帝。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醒悟过来。
那种所有人见了皇帝就必须跪下的习惯,其实是从清朝开始的。
满清乃是封建集权的顶峰。
从某种角度上来讲,也亏得西洋人的船坚炮利轰开了国门。从鸦片战争开始,几乎每年一个条约,将自家卖得连自家的狗都看不下去了,才扭扭捏捏开始洋务,开始维新……
若非如此,人类历史上大概会出现这样一个奇葩:一个曾在世界上最璀璨的文明,在工业革命席卷全球之际,从封建社会退回到了奴隶社会!
现在的大明如风中残烛,可就是这残烛的光亮,也远比北方那个渔猎部落的光亮照得深远。
卑微如王承恩,在朱由检面前亦是自称“我”,自称“臣”,而不是“奴才”!
江南的织造、瓷器、茶叶发达,资本的力量正在萌芽。
毕懋康《军器图说》已经完成,大明的燧发枪和滑膛炮并不落后于西洋。
宋应星正开始写《天工开物》,徐弘祖的游记已经付梓,方以智的《物理小识》已成初稿,顾炎武打算构思《日知录》……
大明不弱于人!
只是在甲申年,它格外的虚弱!
先是被李自成揍了一拳!
然后满清又给了他致命一刀!
如此而已!
……
在向着那座山前行的路上,徐胜的心中就这样奇奇怪怪地想着。
身边渐次响起枪声,和喊杀的声音。
直到来到了壕沟前,看见满地都是尸体。
瘦骨嶙峋的民夫层层叠叠地躺在沟里,双目空洞地看着天空。他们或许已经死了,或许还没有。
其中一个口中汩汩地流着血沫,竟然还在机械一样在用手挖土。看见徐胜从他的旁边路过,他还转过头来,朝着徐胜咧嘴一笑,满嘴的鲜血和白森森的牙齿。
金黄色的龙旗从他们的尸骸上面飘过。他们的眼珠子随着龙旗的旗尾而转动,有人大概是想要爬起来看个究竟,可是努力了一下之后,便耗尽了最后的力气,彻底地倒了下去。
或许,他们的魂魄已经爬起来了吧?
只是徐胜含泪的双眼看不见。
“陛下!”他紧赶了几步,跑到朱由检的身边。
“怎么了?”
“你知道坦克在我们那个时代被叫做什么吗?”
“叫什么?”朱由检问到。
“陆战之王!”徐胜说到。“真正的陆战之王!自它出现以后,便是陆地上的绝对霸主!陆地上没有任何武器是它的对手!即使在400年后,也是一样!”
“真有这么厉害吗?”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说你以为我会为你带来十万铁骑的事吗?”
“记得!”
“十万铁骑,在坦克面前,连渣都不是!”
“哈哈哈!”朱由检大笑了起来。说到:“那好!朕一定会坚持两天,等你带着坦克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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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莒州的屋楼山下,大军如汪洋大海。
以至于那两骑是如此的微不足道,像是翻滚浪涛上两条命悬一线的小鱼儿。
只是这两条小鱼儿是如此的倔强,无论潮头如何凶猛,却始终拍他不死。
“嘿,兄弟,你叫什么名字?”阎应元一把将那个瘦瘦黑黑的小个子拉到自己的身后,迎面架开两三柄刀,头也不回的问到。
“史可法!”那小个子闷声回答到。又从阎应元的身后突出来,手中的长枪捅开一个猛扑过来的士兵。
“嘿,可是和留都那位阁部同名?”
“不,我就是那位阁部!”
“CAO!”
“你说什么?”
“没什么!”阎应元说:“我说你是条汉子!”
“你也是!”史可法说到。
“跟你商量个事儿!”阎应元说。
“你说!”
“若我带你杀了出去,你得封我个大官!”
“你想做什么官?”
“做江阴守备如何?”阎应元说到。
“小了!”史可法说到。
“不,不小了!”阎应元说到:“我一介微末之躯,能领江阴十万义士,护得一方太平,余愿已足!”
“杀贼!”
史可法疲于亡命,已是再无余力说出话来。
两人就这样一路厮杀到天黑。
互相遮蔽,彼此掩护。
身上不知挨了多少刀,脚下不知流了多少血。
浑然不知前行了多少里,直到眼前骤然一空,两人相视一愣。
那汪洋大海一般的敌阵,竟然生生让他们杀穿了出来!
身后的敌军只远远地围着,俱不敢上前。
“还去徐州吗?”阎应元问。
史可法拄着长枪,弓步竖立,从牙缝里咬出一个字来:“去!”
“等我片刻!”阎应元说到。
他将长刀上血珠一抖,提着刀回身走了几步。
那尾随而至的敌兵忍不住后退了一步。连马上的骑士都不敢再冲上前来。
“还有谁来送死吗?”阎应元问到。
敌兵无人敢答。
“留下马来,我饶你们不死!”阎应元淡定说到。
马上的骑士这才反应过来,一边拨马后退,一边呵斥身旁步卒上前。
却见阎应元身形微微一低,凌空飞起。
就在所有人瞠目结舌的目光中,迎着那马上骑士慌乱中平举的长矛,一刀劈下!
斫断了矛身,劈开了肩膊。
众人再定睛看时,马上的骑士,已经变成了那个可怕的杀神。
余下众人,一哄而散!
阎应元驱马来到史可法的身前,将史可法托举上马。
“阁部,莫忘了追谥我一个美名!”
史可法伏在马背上,问:“你不走?”
“我……”
阎应元喷出一口血来,吃吃地笑了起来,说到:“我得变成一具硬骨,纵使让他们从我身上踏过去,也得硌他们的脚……”
说罢,反手一刀背拍在马屁股上。
马儿长嘶一声,托着史可法朝着黑暗深处,狂奔而去。
第七十一章 高杰的野路走得宽
然而……
史可法彻夜狂奔,到了徐州,却并未见着高杰!
这位兴平伯,在和黄得功照过一面之后,脑洞大开,决定趁黄得功不在滁州,抄他老家!
趁他病,要他命!
亲率轻骑五千,一路火花带闪电地南下。
途径刘泽清驻地淮安,一瞧,刘泽清不在?
那还有什么可犹豫的,抢了!
淮安都抢了,没道理不去旁边的寿州看一看!
也是合该他发财,刘良佐也不在家!
于是寿州也被他掳掠一空。
抢掠来的钱粮多得搬不动,只得堆在路边,留下人马看守,又紧急从徐州调了李成栋率兵南下。传令兵只传过去四个字:“钱多,速来!”
然后五千轻骑马不停蹄,直入滁州。
抢完滁州之后,一把大火,烧得连隔江的应天府都能瞧见。只以为清兵已经南下,马士英急忙拥着朱由崧逃亡苏州。
南京的慌乱且不提。
高杰心满意足地打算回师徐州的时候,这才回过味儿来——不对啊,这TM人都去哪儿了?
高杰此人,人称‘翻山鹞子’!
这个绰号,除了形容其武功高明之外,还有一点,乃是说其性格跳脱,桀骜难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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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李自成起兵之时,高杰便为李自成部下。其资历和声望,并不比如今大顺的那几位制将军差。
若是能一心一意跟着李自成,如今至少也是权将军起步。
只是此人脑洞太大,崇祯七年,李自成车厢峡兵败,高杰以为李自成大势已去,便带着兵马跑路了。
不但带走了李自成的兵,还把李自成唯一的小妾邢氏也给拐跑了。
高杰摇身一变成了官军,在他带着明军打仗的这些年,熬死了上官贺人龙,孙传庭,与大顺军鏖战七八年,而麾下兵马不但未损,反而越来越壮大!
一顿翻山鹞子般的骚操作之后,便成了如今南明的擎天四柱之一,授兴平伯。
到了他此时这般地位,也无人计较他的过往了。
无论南明、满清还是大顺,都对其百般拉拢。
高杰便愈发清楚,乱世之中,唯兵强马壮才是根本,其余的,不过是过眼烟云!
……
泽清兄?
良佐兄?
你们在哪里?
就在高杰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从北边传来了消息,青州有大军云集!
高杰突然便想到了史可法和黄得功的北上!
顿时感觉自己错过了一个亿!
且不管这些人马聚在那里做什么,自己现在兵精粮足,如果不去惨和一脚,岂非坐失良机?
退一步说,即便真什么都捞不到,去看看热闹总也没错!
高杰当机立断,决定北上。
不过他走的却不是黄得功北上的老路,而是阴戳戳地进入了兖州,越过蒙山,拿下紫荆关,最后来到了沂水边上。
五千轻骑一路狂奔,在前方有一个亿的巨大诱惑之下,超常发挥,只用了一夜,便赶到了沂水边上,距莒州不过十来里。
也就在何家梁上的朱由检决定转移到王恭崮的时候,他的探骑传来了回报。
听罢探骑传回来的消息,高杰倒抽了一口凉气,直想纵兵远遁,连徐州老巢都不想要了。
北面是黑压压的清兵,探骑根本就报不出具体的数目,只说“旌旗如云,漫无际涯!”
南面是刘良佐和刘泽清的合军,却已经是换上了清兵的旗号,探骑说是:“百万之众,充塞天地!”
饶是高杰自认兵强马壮,在这样的阵势面前,又哪敢做什么动作?
营盘刚刚扎下,灶火都还未升起,高杰便已经决定,退兵!
只是此时,有一自称大清固山贝子博洛麾下的信使求见!
高杰本不欲见,奈何那信使又说,“我家主子领大军十万南下牧马,江北二刘俱降。于此时此地,若非朋友,便是敌人。将军若不回复,大军顷刻便至!将军螳臂,何以当车?”
高杰一面命手下加紧拔营,一面笑迎清军信使。
和那信使一照面,却又是故人!
大明太仆卿马绍愉!
“马侍郎不是在北京同清军议和吗?怎么又做了博洛的信使?”高杰佯做无礼地问到。
“兴平伯可知,大祸将至矣?”马绍愉语出惊人。
“啊?祸从何来?”高杰连忙问到。
“明亡无日矣!兴平伯若此时投降,还能不失功候之位。若再迁延不决,怕是要身死族灭了!”
“这……大明……,”高杰吞吞吐吐地说到:“江南还有大军百万,马侍郎怕是言之过早吧?”
“不然!”马绍愉自信满满地说到:“此次我大清军南下,乃是由豫亲王亲自谋划。豫亲王何等手笔?兴平伯此时所见的大军,只是南下大军的一部分而已!”
“即便如此,长江乃是天堑,清军大军再多,又岂能一战而下?”
“兴平伯有所不知!”马绍愉说到:“大同姜瓖已经投降,吴三桂此时正猛攻太原,不出旬月,太原必破!届时大军沿黄、淮而下,会同此处博洛和勒克德浑的大军,应天府如何能够抵挡?”
高杰愣了半响,又期期艾艾地问到:“那博洛的大军驻在此地,又意欲何为?”
“呵呵!”马绍愉笑了两下,风轻云淡地说到:“不过一股流寇,我军反掌可灭!”
高杰差点将‘我军’听成了自家的军队,因为说起来,这位马绍愉还是弘光朝廷重臣,领太仆卿、职方郎中、兼礼部右侍郎。
原本应该在此时,代表弘光朝廷,在北京与满清商量‘联虏平寇’的方略。
“什么流寇?竟然如此凶猛?”高杰问到。
马绍愉不言。
两人又你来我往的说了几句,无非是马绍愉恫吓,高杰被吓得面无人色而已。
最后高杰胆战心惊地送走了马绍愉,只说:“我可以投降,但至少也得封我做兴平候,不得位居那吴三桂之下!”
马绍愉表示要回去和自己主子商量。
待送走了马绍愉之后,高杰这才冷笑了一声。
“太原?你TM拿得下田见秀驻守的太原,老子把脑袋摘下来给你当球踢!”
说罢依旧令将士拔营远遁,却并未如之前设想的那样回徐州,而是引军继续向北,想要绕到博洛后方去。
投降清廷?
高杰从来就没想过!
这东原大地,老子抢得,你MMP算个逑!
第七十二章 绝对想不到……
高杰之所以敢在此时率兵北上,实在是对大顺军有着盲目崇拜,甚至可以叫做心理阴影。
他坚信太原坚不可摧!
他坚信李自成不可能这么容易败!
在他的心中,大顺军的恐怖,尤在满清之上。
且不说之前在李自成麾下时他过的那些胆战心惊的日子,也不说在投降明军之后与大顺军鏖战时屡战屡败的经历。
便是李自成从北京败逃之后闹出来的那些动静,高杰听起来都觉得害怕。
山西、陕西、河南……这些地方的中户之家,全被李自成抢了!
直杀了个人头滚滚,赚了个盆满钵满!
太原城里的兵马,据说有二十万之多!
太原城里的粮食,据说三年都吃不完!
田见秀又是大顺军中有名的守将,李自成北伐之时,便是此人留守西京!
如此太原,那马绍愉吹什么牛皮说旬月可下?
真当大顺军和明军一样,是个望风而逃的软柿子不成?
这些年来,他之所以四出抢掠,都是在亦步亦趋地跟着大顺军学的。
他是亲眼看着李自成,靠着抢掠的本事,如何从一个小喽啰,成长为令天下闻风丧胆的闯王,又几乎差一点便取得天下的。
在这乱世之中,想要活得安稳,就只有一个字:抢!
明军不愿意抢,所以失败了!
大西和大顺,一个比一个能抢,所以一个比一个活得滋润!
满清更能抢,所以活得更滋润!
他高杰也想活得滋润,那就只能跟成功者学,而不是跟失败者学!
这一次,他高杰想要抢一把大的!
成了,便是大明定鼎之臣!满朝公卿俱要看他脸色。
剑履上殿,见帝不拜!
王侯之位,任他挑拣!
即便不成,他大军在手,也可左右逢源。
……
就在高杰狠下心来要大干一票时候,何家梁旁边的王恭崮,狗剩也决心要博上一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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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因无它,牛丢了!
前日那位名叫章含之的大人说要陪他找牛,但最后只是陪他走了一段路,然后告诉他:“别担心,牛饿了自己会回去的。”
狗剩觉得很有道理。于是在章含之离开后,他一直守在回家的路上,左等右等,一直等到半夜也没有等到牛回家。
他这才想明白,那位大人应该就是专门骗小孩的。
狗剩要不是还想去何家沟看那个铁疙瘩,就想回去给老爹告状,说就是这个叫章含之的偷了他的牛!
狗剩就这样一直在外面晃荡,不敢回家。
要是老爹知道他把牛搞丢了,他铁定会被打死。
老爹早就说过,像他这种憨批,迟早要被人打死的。
对了,老爹一直想再续个弦,生下一个。
他就这样晃荡啊晃荡,直到看见北面轰隆隆地来了许多人马,将何家梁团团围了起来。
然后他又看见村里的人都被这些人抓了起来,被派去围绕着何家梁挖掘壕沟。
原来这就是清兵啊!
他从小便听说过清兵的故事。爹和他说起过,不过上一次清兵来的时候他还小,只记得自己和老爹一起躲进茅坑里,差点没淹死。
然后听着自己的老娘嚎叫了一整夜。自家老爹死死地捂住他的嘴巴,不让他哭出声来。
他们在茅坑里呆了不知道多久,狗剩饿得吃屎!
狗剩一直怀疑,自己之所以不太聪明,就是在这个时候落下的病根。
后来他们从茅坑里爬出来之后,老爹便时常用石子在地上给他画一个清兵的模样,很好辨认,光光的脑袋上,有个长长的辫子。
老爹告诉他,看见了这样的人,赶紧跑!
有多远跑多远,千万别回头!
狗剩在山岭上站了一整夜,看着何家梁上乒乒乓乓响了一整夜,他也不知道自己应该跑呢?还是继续留下来看?
直到他不小心看见那头牛在王恭崮的山坡上吃草,他决定先去将牛牵回来再说!
他个子小,对这周围地形也熟,一路挑着那些沟沟坎坎前行,竟然还真让在清军的眼皮底下摸到了王恭崮的山坡下。
只是要怎么将那头牛给牵回来,却让他犯了难。
两个大人正蹲坐在一块石头上,对他的牛品头论足。不过不是清军,这让狗剩觉得不是那么害怕。
“这牛瘦!”
“不瘦!”
“瘦!”
“不瘦!”
“你TM就是要和我对着干是吧?”
“你个驴养的见没见过牛,就说瘦?这么大的牛能算瘦?”
“老子连牛肉都吃过,还能不知道这牛是胖是瘦?”
“你个捡驴屎蛋的玩意,还能吃牛肉?吃牛屎差不多!”
“你奶奶!老子是镶黄旗的旗人,你连屁都不是!”
“镶黄?你TM屁股镶黄!”
“反了你了,老子今儿个得给你掌嘴,免得你不学好,将来冲撞了贵人,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狗剩就这样看着这两人莫名其妙地扭打了起来。
狗剩决定搏一搏,趁这两人不备,去将他的牛捡回来。
他的动作很小心,不过还是在刚刚捧着牛缰绳的时候,被发现了。
“谁?”
“小东西,给老子滚过来!”
狗剩一个翻身就上了牛背,催着身下老牛赶紧跑。
这老牛吭哧一声便朝着山上跑去了。
狗剩拼命地叫:老牛别乱跑!老牛赶紧下山!可是这老牛毕竟不是他家的,是人家地主家的,听不懂他的话。
只撂开蹄子,在山坡上一阵乱窜。
身后两个人拼命狂追,可是追得越急,牛就跑得越疯。
远处何家梁的方向上又有那种乒乒乓乓的声音传来,老牛跑着跑着就往山顶上跑去了。
这一下,不知道从哪里又跑出许多人来,前追后堵,就是要将这老牛给拦下来。
有人不知道怎么回事,往牛屁股上射了一箭!
老牛更是发了狂,连狗剩都差点没从牛背上给颠下来。
“拦住他!”
“别让他上去了!”
“放箭!放箭!杀了他!”
狗剩很害怕,他吓的哇哇大叫。他也想停下来啊,可是他现在停不下来了!
他在牛背上被颠得七荤八素,最后被抛在一片乱石堆里。
他感觉自己脑袋都被摔成了八瓣,不好使了似的。
伸手在地上乱抓,只抓到一堆黑乎乎的粉末。
这玩意儿他见过啊!
药房里卖一两银子一包呢!专治拉肚子!
用石头死命敲,还会燃!
狗剩也不知道当时自己是怎么想的,他反正就是想看看它燃起来是个什么样子。
什么牛啊马的都被他抛诸脑外了。
他就搬起个光秃秃的大卵石,往上面狠命地一砸!
第七十三章 洪承畴
也就差不多在狗剩砸下鹅卵石的一刻钟之前。
清军后营,某个不起眼的营帐中。
勒克德浑将手中的消息在桐油灯上点燃,轻笑了一声:“博洛啊博洛,拿下个黄得功都这么费劲吗?既然如此,那就别怪我要抢先一步南下了!”
当初他和博洛分兵南下时,曾就谁去截杀黄得功迎驾之军,谁随洪承畴围剿朱由检火器军做过一番争执。
最后,还是博洛赢了,捡了个软柿子。
绞杀朱由检这种事情,功劳虽大,但到底没有实惠。远不如截杀黄得功之后,先下徐淮劫掠更有吸引力。
勒克德浑本以为自己只能跟着博洛后面喝点汤水了,没料到,莒州黄得功的两千兵马,居然还挺扎手,硬是拖住了博洛这厮!
一想到这里,勒克德浑就忍不住想大笑。
不过到底克制住了。
都是爱新觉罗的子孙,这样不好……哈哈……不太好!
他麾下的兵马直到此时都还没有动。
挖壕沟的是民夫,在壕沟边苦战的是汉八旗的人马,勒克德浑一点都不在意。
只是洪承畴这老狗,打仗的风格就是这么笨重,一点都不犀利,勒克德浑不甚喜欢。
不过,连摄政王说他好用,勒克德浑这才忍了下来。
好用吗?
大清如日中天,随便换哪一条狗,都好用。
“哈哈,洪公,战况如何?”勒克德浑又逛到了洪承畴的身边。
“贝勒爷!”洪承畴拱手说到:“明军的火器实在是犀利,壕沟那里怕是阻拦不了!”
“你不是还有一营人马吗?为何按兵不动?”
“此营为怀顺王压箱底的兵马,若损失太重,回京之后,怀顺王怕是找豫亲王哭闹!”洪承畴说到。汉臣在满清地位尴尬,多留一分实力,将来也好说话,这便是洪承畴的一点小心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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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是呵!要不派我上去?”勒克德浑说到。“反正我又不会去找豫亲王哭闹!”
洪承畴身体一僵,凝神片刻,才又说到:“壕沟那里阻不住也没关系,反正,明军上了王恭山,也是死路一条。”
“也对!”勒克德浑说到:“洪公的韬略我今天算是见识到了,还真是环环相扣,十面埋伏!”
“贝勒爷过奖了!”
“老奸巨猾!”勒克德浑说到。
从望楼上看去,底下硝烟弥漫的战场,真是美不胜收!
黄色或者红色的弹雨,不时向着四面八方盛开,像是一朵盛开的夜昙。
壕沟里的清军如潮水一般扑过去,又倒下。一寸一寸地消磨着那一团凝聚在一起的明军。
枪声和喊杀声远远地传来,热闹得像是过年一样。
“你看见那面旗帜了吗?”勒克德浑问到。
“看见了。”洪承畴答到。
“你不会是想再投过去吧?”
“臣……”,洪承畴急忙朝勒克德浑跪了下来,斩钉截铁地说到:“……对大清忠贞无二!”
“起来起来,你慌什么呀!我只是随口问问!”勒克德浑说到:“谁不知道你洪承畴忠肝义胆,大义无双啊?”
“臣这就让耿精忠带兵上去!”洪承畴说到。
“算了吧,怀顺王要是哭闹起来……”
“臣一力承担!”洪承畴说到。
“那……”勒克德浑故作无可奈何的样子,说到:“你就看着办吧?反正是你总督军务,我听你的。”
……
天下汉人何其多也!
以满清倾国不过数十万人,如何统御这天下汉人?
这不但是多尔衮在头痛的事情,而且也几乎是每一个满清贵人们都头痛的问题。
若是抢一把就走,那还好说。
可若是真要做这个天下之主,还真是个麻烦事儿!
在这一点上面,无论是已经死去的肃亲王,还是英亲王,豫亲王、礼亲王……
他们不说,但是他们都在做!
摄政王现在还没有下定决心,但是,勒克德浑相信,摄政王迟早会改变主意的。
……
“轰!”
就在洪承畴转身去安排耿精忠带他最后的队伍冲上去的时候,天地间陡然一亮!
随即,远处的王恭崮方向上,突然传来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无论是勒克德浑还是洪承畴,都不约而同地扭头看了过去。
只见一朵黑色的蘑菇云正在山头上升腾,巨大的气浪,从山顶上如潮水一般汹涌而下,沿途的树木、山石都被掀飞了起来。
洪承畴双目圆瞪,简直不敢相信。
“操!”饶是洪承畴谦谦君子,满腹经纶,此时也忍不住心旌巨震,气急败坏,大骂出口!
勒克德浑更是大叫了一声,转过身来就是一鞭抽在洪承畴身上!
那一鞭丝毫没有留手,直从洪承畴的额头上抽下来,在脸颊上留下一个血迹斑斑的鞭痕!
“你!”勒克德浑伸出手指指着洪承畴,指头直接点在了洪承畴的胸口,口中狠狠地说到:“这就是你所说的万无一失?啊?X%^&@#!@@!”
勒克德浑骂不绝口,手指点得洪承畴连连后退。
可怜洪承畴此时已经50岁高龄,论文才,十个勒克德浑拍马也赶不上。
但是论武功,勒克德浑一根手指就能直接戳死他!
洪承畴此时心中也是懵的,连连后退,最后绊倒在门槛上,一下子摔了下去。
这一摔,倒是让他蓦然醒了过来。
洪承畴大叫了起来:“来人!来人!”
“传令!让耿精忠全军压上去!”
“东营、西营,趁耿营缠斗之机,全军出击!”
“还有……”
洪承畴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转过身来小心翼翼地看着勒克德浑,这位他名义上的下属,实际上的主子!
勒克德浑的眼神,像是要将洪承畴给吃下去一样。
洪承畴一惊,连忙又跪了下来,说到:“还请贝勒爷率军……观战!”
说罢,竟是连头也不敢再抬。
“洪公!”头顶上勒克德浑的声音却突然变得温柔了起来。“起来说话。”
洪承畴将头垂得更低了。
额头上被鞭笞之后,血滴流到了他的眼睛里,他也不敢抬手去擦。
血滴继续沿着眼窝,顺着鼻梁,从鼻翼上滴落下来。
滴答滴答地,滴落在地上。
“洪公!我是个好人,又不会吃了你,起来吧,起来说话。”勒克德浑的声音愈加温柔起来。
洪承畴不敢。
第七十四章 家驹千里,国石万钧!
有这么一个少年,自幼丧父,家境贫寒,母亲依靠卖豆腐养活他和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
少年深知母亲的不易,时常宽慰母亲,说等他长大了,一定要要母亲过上好日子,以报答养育之恩。
母亲深感欣慰,邻居们都说,少年聪明,若是能上学,将来怕是要中秀才呢!
可怜天下父母心,哪个母亲又不想要望子成龙呢?
于是母亲倍加操劳,含辛茹苦,攒下学费送少年去附近的溪益馆读书。
少年果然是个读书的种子,识字读书,进展神速。引得同窗个个佩服,老师也交相称赞。说少年未来必功成名就,前程似锦!
可是正当这时,母亲却病倒了,连妹妹也因为无钱治病而死去了。
少年只得放弃自己的学业,回家里替母劳作。邻居和师长们都说他孝顺,十里八乡都传颂着他孝顺的美名。
族中有一位举人老爷开设了一间村学,老爷怜惜其才,让少年免费入学。不但如此,还将家藏的《史记》《资治通鉴》《三国志》等藏书借与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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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勤学不辍,学业大进。引得举人老爷赞叹,“家驹千里,国石万钧!”一时之间,闽南尽传少年之才名。
……
就这样,在所有人的赞美和艳羡中,少年长大了。
二十三岁乡试中举;
次年会试,进士及第;
初授刑部江西清吏司主事,六年后擢升浙江提学佥事,两年后升迁两浙承宣布政左参议,三年后升陕西督粮参政……仕途可谓一帆风顺,同乡引以为荣,同窗交相赞誉。
绝大多数人终其一生所能看见的山巅也不过就是他现在的样子,然而对于他来说,人生的精彩却刚刚开始。
崇祯二年,时任陕西督粮参政的他领兵出征,助三边总督杨鹤大破山西巨寇王左挂!威名盛于三边,叙功上达天听。
崇祯三年,升任延绥巡抚。
崇祯四年,升任陕西三边总督。
此时的他不过才38岁,便从一介白丁,成长为一方大吏,国朝庭柱。
荣宠之极,古今罕有。
崇祯十二年,建虏南侵。其势汹汹,众将皆墨,群臣束手。
山河悬于一线,剧变将生肘腋。
临危受命,任蓟辽总督。君王托之以社稷之重,万民视之为倒悬之解。
当时的他,虽深感任务艰巨,但也丝毫不曾怀疑,自己能力挽天倾。
山河破碎,匹夫不失拔剑之志!
青天欲坠,书生当有匡扶之心!
……
所有人都认为他很好。
他也一直以为自己很好。
直到崇祯十五年三月他所在的松山城破之际,他依然认为自己很好。
平生之中,书读得好,兵带得好,忠孝仁义,从来未曾亏输。
甚至直到五月间,他依然能够昂然不惧,大义凛然。
做不成百战名将,也当是个忠臣赤子!
然而……
壮士昂扬筹谋尽,
临事方知一死难!
绝食数日之后,他才发现,自己其实并没有他们所说的那么好。
自己竟然也是怕死的!
这个发现,让他平生引以为傲的信念轰然坍塌了。
原来,真实的自己,竟然是个贪生怕死的小人?
读过那么多书,行过那么多路!
立下过参天之志,自认超然于众人之上。
汗青上必有其名,后来者将以其为先!
难道都是自己在骗自己?
真正的自己,其实只是个才学一般,韬略一般,连胆识都只是一般的普通人?
从极度自信到极度否定,他在盛京度过了煎熬的三个月。
……
然而,在他的漫长一生中,总是充满了峰回路转。
恰如当年他辍学之后,却因此得了孝顺之名;
流寇洗劫边城,却给了他领兵之机。
这一次,他本以为自己将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了,命运却又峰回路转,给了他重新塑造人生的希望。
皇太极问他:设若大明亡了,大清得了天下,你身怀定鼎之功,位居开国之臣,又何来背佞一说?
君不见凌烟阁上,多为降臣,云台诸将,迨半举义?
这句话如醍醐灌顶,让他幡然醒悟!
对啊!
弃大明而投满清,实乃大义所在也!
原来在大明半生戎马,竟是在为虎作伥!
反而是大清,才是天下正望!
从此,出谋生恐不周,划策生恐不密。
故主骤变敌寇,故国便是敌国。
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独自对着烛火,会忍不住对某个人说:“你看,我没有错!错的是你!”
在他的设想中,千百年后,将会有一位名叫洪承畴的名将。
识大体,忠肝义胆为大清。
举大义,明辨是非灭恶明。
……
只是这一切的一切,都建立在大明必须亡,大清必须胜这个基础上。
多尔衮、多铎、勒克德浑正是看清楚了这一点,所以能将他操之于股掌之上。
狗有很多种。
但最好用的狗,是那种急需证明自己有用,急需证明自己无愧的狗。
前者譬如孔有德、吴三桂,后者譬如洪承畴,刘良佐!
为证明自己有用之狗,一旦得逞之后,便会倦怠,甚至会因为没有拿到满意的奖赏而反噬;
而为证明自己无愧的狗,他们将永远奔行在攀咬猎物的路上。那个让他们愧疚的东西,一日不绝,他们便一日不会停下来。
待江山底定之后,这些狗便会老去,自然消亡。
到了那时,便需要培养新狗了。
豢养新狗却又是另外一种玩法。而其中最重要的,便是订立规矩,使其明白主奴关系,懂得尊卑有序。磨灭其意志,消亡其精神。
有那冥顽不灵的种类,则需决然处置,概不留情。
如此一来,狗子狗孙无穷匮,世世代代为忠犬。
秩序定矣!
建州人善猎,也善驭狗。
若历史没有任何改变,在接下来的300年中,会有一代又一代大清的忠犬涌现,大清的江山,将在这些忠犬的护卫下,稳如铁桶。
说什么君如舟,民如水?
远不如君如主,民如奴!
……
甲申之年,大明惨败。
又二十六年后,一位名叫顾炎武的老书生写了一部《日知录》,其中有言:“有亡国,有亡天下。亡国与亡天下奚辨?曰:易姓改号,谓之亡国。仁义充塞,而至于率兽食人,人将相食,谓之亡天下!”
三百年后,若非神人天降。你我此时,应该如另一块大陆上的印第安人一样,在湖广或者巴蜀的某块保留地里扮演野人。平生最大的愿望,便是将皮肤漂白,歌颂他们爱与和平的故事。
第七十五章 冲过去,莫回头
“轰!”
王恭崮上骤然响起的爆炸声,让朱由检持枪的手一颤,正在开火的一梭子子弹,全都抛向了天空。
与此同时,几乎所有人都蓦然停了下来。无论是前进的流民军,还是蜂拥而来的清军。
所有人都抬头看向头顶那一朵巨大的蘑菇云。
紧接着,地面翻涌震动起来,如地龙翻身一样。
山下的众人歪歪扭扭,一时站立不稳。
徐胜直接被震入了壕沟之中,耳朵里响起凄厉的鸣叫,只感觉天旋地转,自己如同从高空中坠落一样,失去了重量。
泥土扑头盖脸地从壕沟上滚落下来,顷刻之间便将他埋在下方。
他拼命地挣扎,可是无济于事。手上抓到的任何东西,都是碎块,粘稠的碎块,零散的碎块。
口中、鼻中尽是泥沙,只感觉呼吸困难,浑身无力。
完了!
要被活埋了!
正当他亡魂大冒,以为自己难以幸免的时候,感觉手上突然抓住了什么东西。
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扯了起来!
他连滚带爬地翻上壕沟,趴在地上狂吐不止!
本已干涸的喉咙,一下子竟然神奇地冒出许多酸水来。
等他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紧紧地抓着朱由检的大手。
“徐先生!”
徐胜虚弱地点了点头。“我没事!没事了!”
“那就好!”朱由检说到。
然后朱由检回头叫了一个人过来,浑身都是黑乎乎的泥和灰,徐胜一时也认不出那人是谁。
“张望,你照顾徐先生!”
那人斩钉截铁地应了一声,将徐胜一把就拉了起来,抓住他的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放心吧,徐先生!我死也不会丢下你的!”
思路客
徐胜‘嗯’了一声,多余的话也说不出来,只感觉自己往死里走了一遭,这下终于又活过来了。
“所有人都跟我冲!”朱由检大吼到。
冲?往哪儿冲?
徐胜一边被那个叫张望的大个子拽着跑,一边心中想。
“冲上王恭崮,咱们就胜利了!”朱由检大吼到。
王恭崮?还要冲上去吗?
只是现在徐胜已经连自己的身体都做不了主了,被张望拖着朝前狂奔。
身侧到处都是亡命狂奔的人群。有些人跑着跑着就倒了,有些人却越跑越慢,渐渐地落到了他的身后去。
只感觉先前蜂拥而来的清军,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一样,只有少数几人想要上来拦截,却根本抵挡不住火力的汹涌。
一触即溃!
本来就不甚牢固的清军防线,竟然被迅速反应过来的流民营士兵打了个措手不及,转眼间就破开了一条口子。
“冲!冲过去!”
“冲过去!莫回头!”
朱由检声嘶力竭的大叫着。
徐胜感觉自己飞了起来,莫名其妙地就飞到了张望的背上。原来这大汉嫌自己一瘸一拐跑得不够快,竟然是干脆将他扛了起来。
“徐先生!”张望吭哧吭哧地喘着气,一边说到:“你别怕!”
怕什么?
徐胜心中正闪过这样的念头,被颠得乱甩的眼光不小心便看见了身后。
只见一整队穿着红色棉甲,手里提着长刀的女真武士,正从身后蜂拥赶来。
他们一个个身若轻猿,一跃便能跃过死尸枕籍的壕沟,手上的长刀明晃晃的,反射着阳光让徐胜快要睁不开眼。
留下来断后的一排流民军士兵,如同溃堤下的蚁穴一样,转眼就被淹没了。他们的手中没有枪,唯一指望的,便是依靠自己的血肉之躯,为他们的同伴争取多一点点时间。
“冲过去!”朱由检咆哮的声音持续不断地从前方传来。
“突突突”的枪声也在四周持续不断地响起。
徐胜被扛在张望的肩头,还听见了张望气喘如牛的呼吸声。
这时他脑子里才反应过来一件事:对了,王恭崮上爆炸过一次,肯定是不会再爆炸了!
他只觉得冲往王恭崮的这一条路,好是漫长。
……
勒克德浑抓着洪承畴的衣襟,将他提了起来。
“洪公,你还有什么后手吗?”
洪承畴惊惶地看着他,“贝勒爷,没……没有了!”
“没有了?”勒克德浑看了一眼洪承畴,将他丢在地上。说到:“你看,你这埋伏来埋伏去,到最后还是要我女真将士出马!”
“你们南人啊,总喜欢看什么兵书,讲什么风度。说什么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这世上哪儿有那么好的事情?”
“你一边喝茶聊天,一边让自己手下的将士去送死,却又期待着他们能为你带来胜利。这就是你所谓的韬略吗?洪公?”
勒克德浑命人送来他的盔甲,牵来他的战马。
然后对手下说,“给洪先生扶上马!”
洪承畴惊惶不知所以,但只能听凭两个亲卫的摆布。
这两个亲卫,片刻之前还是他最信赖的人。他赏给他们金叶子,感动得他们痛哭流涕,说要为他效死。
可是转眼之间,这两个他最信任的亲卫就背叛了他。
只听得勒克德浑又对他说到:“一起上吧,洪公!让我来教教你,该怎么打仗!”
勒克德浑拔出自己的马刀,接着马刀的刀身照了一下自己脸庞。似是自言自语,又似在对洪承畴说。“这世上最坚硬的是钢铁,比钢铁还坚硬的,是我女真人的刀!”
“洪公,你打过那么多的仗,当过那么多年的官,可是,你还从来没有当过一天真正的将军吧?今天,我就带你体验一回!”
“给他刀!”勒克德浑在马背上坐好的时候,一只全身红色棉甲的军队便已经在他的身后集结好了。
“把他绑在马背上!”
“洪公,一起冲锋吧!”
“冲过去,莫回头!”
“莫让我的刀,先染上你的血!”
勒克德浑长刀一挥,身后的骑兵们整整齐齐地迈出一步来,千军如同一人,长刀如林,静默如铁。
他的目光,也如朱由检一样,投向了王恭崮!
骑队开始加速,却并未直接扑向那一片火光四溅的壕沟地带,而是如一柄弯刀一样,绕过战场,插向了通往王恭崮上的那一道斜坡。
第七十六章 大明搅屎棍
金黄色的龙旗,被如蝗羽箭穿透,早已经成了丝丝缕缕的破布条一般。
可是它就像是黑暗中的烛火,总是有万千人如飞蛾一般,蹈死不顾地扑过去。
明军在拼死地往前冲,可是清军也同样义无反顾,哪怕前进一步便是尸山血海,也无人后退。
明军是为了求生。
而清军,纯粹是为了求胜。
任何一国,建立之初,必如红日初升,河出伏流。敢战之士,蔚然成风,非特殊情况之下,概莫能御!
远者如秦灭六国,汉逐匈奴,近者如唐败突厥,明驱蒙元
六国之兵不强吗?冒顿之箭不利吗?
突厥之马不多吗?蒙元之兵不壯吗?
然而,碰上新生之国,一样灰飞烟灭!
即使弱鸡如南宋,立国之初,也是有岳武穆马踏黄河的。
又400年后,鸭绿江对面,某宇宙第一强国又如何?还不是折戟沉沙!
而此时的清庭,便正当立国之初。
两个普通哥什哈牵一条狗就能占下中原一座小城,更别说此时此地,上有爱新觉罗的贵人亲自督战,下有百战劲卒决然赴死。真满人要证明自己的武勇,假满人要证明自己的忠诚。
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一样有人死不旋踵!
仗打到此时,所有人都已经变得疯狂了。
潜伏在山后的高杰,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一场战争。
在他前半辈子所打过的所有仗里,从来没有一仗,是打成这样子的。
打仗,难道不是应该见势不对,马上撤退的吗?
……
“大帅,是进是退,你赶紧给个说法吧?”高杰麾下,大将李本深上前问到。
莒州距离此地本不远,高杰的五千轻骑早就到了这里。
只是眼皮底下这一场厮杀到血肉模糊的战场,让他迟迟不知该做何决定。
那一条稀碎破布一般的黄色龙旗,始终在他的眼前跳动,每当他想到下令后撤的时候,眼前就会出现它的影子。
不能退!
可是,看那遍地的壕沟,以及远处还纹丝不动的清军正红旗阵营,他又如何敢进?
高杰还没和清军交手过,但他的眼睛却是识货的。
就看那整整齐齐如同一体的骑阵,就不是自己身后这一群和自己的战马抢黑豆吃的破烂军士能敌得过的。
真TM的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等等,再等等!”高杰说到。
“大帅,这地儿不是咱们该来的地方,没什么油水,退吧!”另外一名大将劝到。
“油水油水,你TM就知道捞油水!”高杰怒极,“看看别人的骑兵,再看看你,啊?你TM但凡争点气,老子也不至于左右为难!”
那大将也是愣,说到:“千里当兵只为财,也不是俺不能打,是这仗打着没意思。”
“看见那条旗帜了吗?”高杰一把抓过他的脑袋,掰向龙旗的方向,说到:“咱们要能救下他,你想要多少他能给你多少!”
“他又不是皇帝,哄谁呢!”那大将咧着嘴说到。
“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高杰怒到,“那TM就是皇帝!”
一众将领如同看疯子一样看着他们的大帅。
“看个屁啊!”高杰知道自己说漏嘴了,不过他也不想着补救什么,干脆光棍地说到:“那就是崇祯皇帝!”
一言既出,四野沉寂。
高杰狠狠地咬了咬牙,说到:“再等等!有机会咱们再上!”
过了好一阵,李本深才期期艾艾地问到:“大帅?”
“干嘛?”
“你见过皇帝吗?”
“废话!”高杰的总兵之衔,还是皇帝亲封的。当年随孙传庭入京,皇帝高居龙椅之上,还曾给他赐过酒。
酒他喝了,没什么味道。酒杯他随手藏起来了,纯银的!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怪的气氛。
高杰也觉得不是滋味。
便在这时,但见山下那红色的骑阵突然动了起来。
一开始恍若棋盘,行进中渐次分开阵型,形如弯刀。
“妈的,这是要先去占住高地啊!”李本深说到。
“上马!”高杰突然大喝了一声。
以往需要将领们皮鞭抽着才能整肃完毕的骑队,这一下竟然秩序井然,在高杰一喝之下,全都开始上马,拔刀。
虽然依旧稀里哗啦响成一团,但是比之以往不啻天壤之别。
高杰看出了一个机会:但凡锋矢,最惧腰身受击。
他的心中宛若擂鼓一般,手上竟然紧张得起了汗水。
“都给老子记住了!”他站起来大吼到:“咱们是佯攻!就从那骑队的侧面滑过去,无论成与不成,滑过去就撤!知道吗?”
“中!”“成!”“知道了!”各种乱七八糟的回答响成一片。
高杰率先骑马,冲出了山头。
心中只想着,就当是见了溺水之人,往他身边扔一块木板吧!能不能爬得上来是你的命,扔不扔木板,是老子的一份心!
五千轻骑呼啦啦地朝着山坡下冲。高杰惊讶地发现,自家麾下竟然还真有胆大的,敢越过他冲到他前面去!
自率军征战以来,简直是少见!
……
“¥%……@#!”勒克德浑怒骂了一声,急忙拨马转向!
阿其那!
怎么从侧翼冲出了一支骑军出来?
自家麾下是精锐不假,可是再坚硬的刀,也经不住另一柄刀从腰上来一下啊!
他所率领的正红旗锋锐为之一挫。
刀尖骤然转变了方向,向着那骑队迎了上去。
实在是不得不如此!那骑队来势凶猛,若自己不做改变,恐怕在自己还未冲上王恭崮的斜坡,便得被它给拦腰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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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他万万没有料到,就在自己麾下骑队转变方向,想要与那骑队做一正面相撞时——
那一片来势汹汹的骑队,却轰然做鸟兽散!
什么前队改后队……没有!
连留下几个断后的人都没有!
对面的所有人都在四散奔逃,生恐自己变成了后队!
用一盘散沙来形容他们都不准确,那就是一盘断线的珠子,哐当一声摔在了地上,珠子散落满地都是……
在勒克德浑的眼中,那就是一团被吓得四散奔逃的绵羊!
他丝毫不怀疑,只要自己追上去,给他半天的时间,他就能将对面杀个干干净净,一个不留!
接下来的战事也证明了他的判断。他麾下的骑兵毫不费力地追上了那跑得慢的,一刀一个,两刀一双!
这一场击溃战只用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他就大获全胜了。
然后他面无表情地驱马来到洪承畴的面前,一刀割开绑住洪承畴的绳索。
洪承畴‘啪嗒’一声跌落到地上。
“洪公,给你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告诉我,现在该怎么办?”
洪承畴跪趴在地上,呕吐不止。
顶着王恭崮方向上传来的“大明万岁”的声音,强撑着说到:“贝勒爷,我还有一计……”
第七十七章 勒克德浑、博洛、尼堪……
满清立国之初,端的是名将济济。
因为一本《鹿鼎记》的缘故,很多人都只知道鳌拜,以为鳌拜就是大清开国第一猛将。
然而实际上,在甲申年的鳌拜,正被多尔衮压得喘不过气来,一直到甲申年末,才能跟着阿济格去西南打算捡大顺军的软柿子,结果还差点没有捡到,需要原本准备南下的多铎来救。
日后将率军平灭鲁王、唐王、生擒何腾蛟,扫平湖广的勒克德浑,此时年正25岁,恰是名将当打之年。
将摧毁南明、扫平浙闽、平乱山西的博洛,此时亦不过31岁,正是壮年如日中天。
而出谋赞画的洪承畴,此时正是要竭力证明自己,努力求生之时。
汉军正黄旗耿精忠,带着怀顺王的家底,誓要在此一战中洗脱济南之战作战不力的罪责。
带路起兵的刘泽清、刘良佐二人,此时正是他们降清之后第一战,哪能敢不尽心尽力?
在此合围之下,朱由检所带领的流民军两千人之众,虽然火器犀利,但是到了最后,依然差一点被逼到了山穷水尽。
若非王恭崮上莫名其妙的爆炸,以及高杰搅屎棍一般的偷袭,此时,何家梁和王恭崮之间的壕沟和坞堡,便已经是朱由检和穿越者徐胜的葬身之所。
……
硝烟散去之后,何家梁和王恭崮之间,陷入了短暂的平静。
王恭崮上,焦黑一片。
在机枪射住阵脚之后,清军一时也没有再组织大规模的进攻,只是偶尔有三两个探子,鬼鬼祟祟地想要匍匐靠近,都被山顶上不时响起的狙击枪给收割了。
趁着这段时间,流民军又在那一道斜坡上构筑了一道土垒,生生地造出了一面丈余高的关隘。
然后又收集众人的衣服,绞成粗索,垂下河去打水。自开战两日以来,众人这才能喝上第一口水。
龙旗又重新在崮定上升了起来。借着晚风,在夕阳的余晖中凛凛招展。
也不知道是谁起了个头,崮顶上渐渐地便飘扬起了歌声。
一开始是辽东的浪歌,后来又成了陕北的信天游,然后又起了沂蒙的小调、巴蜀的号子……天南海北,曲不成曲,调不成调。
壕沟之外,望楼又西移了半里,为方便照管已经扩大到王恭崮的战场。
洪承畴给自己重新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衫,安安静静地坐在凳上,等着勒克德浑思索完毕。
楼外传来王恭崮上的歌声,其中竟然还有广西的山歌。熟悉的曲调,让他不时有些走神。
不久之前,勒克德浑问他,该怎么办?
洪承畴的对策是:继续围困!
“贝勒爷,再锋利的宝刀,连斩十次精铁也得卷口!再大的箭囊,能储三十箭便算已到了极限。明军的火器再犀利,鏖战了两日夜,难道真的不需要药子吗?”
说完这句话的洪承畴,从地上爬起身来,摊开手掌,里面是一枚被他掌心的汗水浸得水淋淋的弹壳。
他被绑在马背上冲锋,到了半途便已经掉了下来,若非捆绑得还算结实,他早被几家马匹践踏成了肉泥。
但他也没有闲着,而是趁冲锋停止之后,倒吊着从地上抓了一枚弹壳。
为了活命,他也算是用尽了心思。
勒克德浑看着那一枚巴掌大的弹壳,沉默不语。自回望楼之后,便没有再开口说过一句话。
“贝勒爷,明军难道都是钢铁之躯,不需要吃饭?”
“朱由检难道真是妖异之体,能撒豆成兵?”
“伤员他们如何救治?”
“弹药如何补充?”
洪承畴就跪在地上,将这些问题一个一个抛出来。
直到夕阳蓦然一跳,屋子里变得昏暗了起来。
勒克德浑才转过身来,对洪承畴说到:“辛苦你了,洪公!”
“不敢!”洪承畴急忙从凳子上起身说到:“这是臣的本分!”
“我是个粗人,也就是你们口中的蛮夷,所以之前对洪公多有不敬,还请洪公勿怪!”勒克德浑说到。
“贝勒爷言重了,言重了!”洪承畴慌忙说到:“战事不利,确是我的错!”
“说实话,我是真咽不下这口气!”勒克德浑说到。“但我知道,人,不能和白熊角力!我勒克德浑可以不知死活,但我大清的勇士,不能就这样冲上去白白送死。”
洪承畴本想顺口夸一句“贝勒爷英明”,但他不知道自己这句马屁会不会拍在马腿上,所以迟疑了一下,没有说话。
“洪公你是对的!我勒克德浑,这一次就来打一场围城之战,和他比一比耐性!我不上去,他也别想下来!不就是熬吗?我勒克德浑十六岁的时候,曾在野地里熬死过一匹独狼,我就不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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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承畴还是没有说话。
“我会让博洛过来支援我!唉,我实在不想低他一头,可是,打仗,打的是你死我活,实在容不得意气之争。这一点上,尼堪就比我强!”
“贝勒爷英明!”洪承畴脱口而出。拍马屁成了习惯,实在是控制不住了。
只是从心而论,满清的这些皇子贝勒,比之大明那一众藩王,实在是要好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
纵横交错的壕沟里,一只血葫芦一样的手指突然动了一下。
紧接着手臂抬了起来——旁边一只焦黑的手伸了过来,赶紧将它压了下去。
“陛下,求你了,莫动……”文德嗣的声音低低地传来。
朱由检四仰八叉地躺在壕沟里,在他的身上,堆叠着冷冰冰的残肢断臂。
四肢都被人紧紧地抓住,他也不知道自己周围还剩下谁。
他想说话,可是张开口,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傍晚的天空,澄净,蔚蓝。
他就这样一直看到天黑。
才有些茫然地问了一声:“徐先生呢?”
“他上王恭崮了,”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耳朵边低低地传来:“你听这歌……除了他,谁还会唱呢?”
那破锣一般,在夜风中缥缈的声音,听在朱由检的耳朵里,简直是世界上最动听的声音了。
“妹妹你等着我,妹妹你等着我。”
“等哥在外挣钱了,娶你做老婆……”
第七十八章 绝地
狗剩的一张脸,现在除了牙齿是白的,其余全都是黑的。
徐胜捏了一下他的脸蛋。
“狗剩,看清楚了!我给你表演个魔术!”
“什么魔术?”
“大变活人!”徐胜说到。
然后他叽里咕噜地念了一通咒语,在手臂上的倒计时开始显示为00:00:01的时候,腾空一跃,做了个极其烧包的姿势。
刷!
消失不见了!
狗剩惊呆了,跑到徐胜消失的地方,左抓抓,右抓抓……人呢?
“哈哈哈!”大家都笑了起来。
连守在龙旗下的陈铁柱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
当夜无战事。
次日一早,王恭崮上的众人才发现,山下的清军昨夜一夜竟然也都没闲着。
他们绕着王恭崮修了一条长长的围墙。
不是那种只有几尺厚的单薄的围墙,而是用泥石堆叠起来的,宽达数米的坚固墙体。显然是考虑到了重机枪的火力,特意加厚的。
这一下,若是没有援军,他们还真的是插翅难飞了。
当博洛带着两个甲喇赶到这里的时候,他几乎就要被惊呆了。
眼前哪里是他熟悉的战场,分明就是一个巨大的建筑工地!
只见纵横交错的壕沟,此起彼伏的坞堡,还有那一条厚厚的泥墙……若非满地都是尸首,他真的几乎以为,勒克德浑要在这里建城了!
他将马鞭交给随身的哥什哈,蹬蹬蹬地跑上了望楼。
洪承畴慌忙向他行礼,他视若无睹地地挥了挥手,对着栏杆边的勒克德浑,问到:“怎么打成了这个样子?”
勒克德浑苦笑了一下。“博洛,济南城下的战场你也是去看过的。”
博洛顿时说不出话来。
勒克德浑抛了一枚弹壳给他,说到:“像这样大的一枚子弹打在身上,谁又能抵挡呢?”
博洛咬了咬嘴唇,问到:“兵力还够吗?”
勒克德苦笑了一下,说到:“我原本以为,你会来兴师问罪的。”
“呵,问什么罪?”博洛笑了一下,说到:“都是爱新觉罗的子孙,我的马鞭抽在你身上,跟抽在我自己身上也没有区别。”
“博洛,这一仗,我们必须赢!”
“我知道。”
“不是因为对面是大明皇帝,所以我们必须赢。而是因为这一仗,让我看到了很多东西。”
“你什么意思?”博洛问到。
“战争,已经变了!”勒克德浑说到:“你我都是自小骑在马背上的勇士,马刀就是咱们最趁手的兵器。若说这天下还有谁敌得过咱们的马刀,我是不信的……可是现在,博洛,我有些怕了!”
“勒克德浑,你在怕什么?”
“博洛,火器才是未来!”勒克德浑说到:“这一战,如果我死了,你一定要活着回去,告诉他们。火器,才是未来!”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勒克德浑!”博洛皱着眉,难以置信地看着勒克德浑。
他是了解勒克德浑的。勒克德浑绝对不是一个懦夫,恰恰相反,勒克德浑的勇敢,比之那位“满洲第一巴图鲁”鳌拜也毫不逊色!
勒克德浑转过身来,看着这位比他只大了六岁的叔叔。语气郑重地说到:“若不能将这一只火器军消灭在这里,一旦他们南归,以南人之机巧,势必会造出更多的火器出来。到时候,就不是这些壕沟和围墙能够困得住他们的了。”
博洛转过头来,看向望楼之外。
他看见了那些断成两截的尸体,以及那些被残肢断臂几乎填满了的壕沟,久久无语。
济南城下,豪格的十万大军几乎全军覆没。逃回的将领都说,主要是因为遭受到了李自成的骑军突袭。满清对外公布的战报也是这样说的。
但是内大臣们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河滩上被火器打得全军覆没的阿山部,才是真正致命的原因。
“兵力还够吗?勒克德浑!”博洛问到。
“给我再多我也不会嫌多!”勒克德浑说到:“可是,现在不是兵力够不够的问题。再多的兵马,堆上去都是那些火器的靶子。博洛,我曾命耿精忠一口气冲上去三个牛录,可是在顷刻之间,就被那只恐怖的火器给打穿了!你看那里!”
勒克德浑递过千里镜,让博洛看向他手指的方向。
博洛举起千里镜看过去,只能看见遍地金黄的甲胄。那些甲胄,是辽东的工匠们用科尔沁的精铁一个甲片一个甲片打造出来的,博洛亲自挥刀试过,一刀不能斫透。
可是,即使这样的甲胄也保护不了什么。在那犀利的火器下,它单薄得就像一张纸。
“他们在干什么?勒克德浑!”博洛指着王恭崮的方向。
山上靠近河水的悬崖上,正有绳索垂落下来,没入河中。
“他们在钓鱼!”勒克德浑说到。“他们的食物快没了。”
博洛点了点头。问到:“他们的子弹应该也快没了吧?”
“不知道,但是,肯定不多了!要不然,昨夜他们就会组织突围。”勒克德浑说到:“博洛,昨夜我真是担心啊!只有对你我才敢说,昨夜他们要是突围,我真担心我拦不住。”
“没事!没事了!还有我呢!”博洛说到。“勒克德浑,你长大了!如果是之前的你,应该说什么也不会向我求援吧?”
“害怕了也能叫长大吗?”
“对!”博洛说到:“懂得害怕了,才能叫做长大。鳌拜是我大清第一巴图鲁,可是你的未来,远比鳌拜要强。他太莽撞了,又不知道收敛,将来迟早会折在这上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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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日也无战事。
入夜的时候,有一个明军从王恭崮上冲下来,求清军能给他一口吃的。
他被带到了勒克德浑、博洛和洪承畴的面前。
听他描述,山上的境况简直惨不忍睹。
饿了三天的明军,吃完了随身携带的干粮,现在已经开始吃人了。他实在是忍受不了,这才逃下山来。
为了分辨清楚他所说的是否是真话,博洛亲自动手,解开了他的肠管,果然发现里面空无一物。
第七十九章 吾乃上将徐胜,谁敢与我一战?
“这仗是打不得了!”
高杰清点了一下自己的残兵,发现自己意气风发地带了五千轻骑北上,结果现在只剩下了不到一千人。
当下二话不说,直接南遁,连旗号都不敢打,沿途丝毫不停,一口气直接跑过了江,回了南京。
南京此时也是乱糟糟的一片,王公大臣裹挟着皇帝跑去了苏州,据说左良玉的大军打着‘勤王’的旗号正从西来,要为不日前被处死的‘太子’复仇。
高杰这才想起,前几日南京有一位北来的少年,曾自称为太子朱慈烺——不过这也不重要了,反正人都死了。
只是高杰想不通的是,这群人跑去苏州干嘛?跳海吗?
北面战事结果未定,高杰一时也不想去趟苏州那一滩浑水。在南京呆了两日,见北面并无消息传来,又偷偷摸摸地率军北上。
进两步退一步,直如出洞老鼠一般,用了三天时间才摸回徐州老巢。
这才发现,徐州城里空荡荡,一大半的百姓,都被史可法忽悠着北上‘迎驾’去了!
北上的探马一个个都是有去无回,高杰坐立难安,连宣淫都摆在了徐州城头,生怕一个不留神,北面突然便来了清军。
……
这一日下午,何家梁一带突然下起了雨,天色很早便落黑了。
寂静的何家沟里,突然响起了一声闷响。
远处的清军只以为是山石落入了水中,并没有太在意。
只有一个只余半截身子栽在地上,等了两天都没有死透的清兵,看见河滩方向突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黑影。
黑影的旁边,突然便从地上站起一群人来,一个个围着那黑影忙碌着。
这个清兵用力地细听,还听见了他们用力使劲的声音。
……
那个黑影,自然便是坦克了!
上一次穿越过来的时候,徐胜带来了一半底座主体,里面的零散配件都没有。
这一次带过来的,除了最重要的上半部主体之外,还有油料和改制后的火力系统。
85毫米线膛炮,为了增加射角,特制短身管。虽然影响了射程,但是也高达5公里。
配置十枚破甲弹,在1500米距离内可以直接穿透350毫米钢板。
又配置了二十枚高爆弹,绝对杀伤半径15米,破片杀伤半径50米。
考虑到持续作战能力,又在顶部配备了一挺12.5毫米重机枪,载弹4000发。弹药量依旧不太足,只能说,尽量节约吧!
为了减轻重量,平均装甲厚度比一般的坦克进行了缩减,但还是厚达30毫米。在履带上方和正前方等关键部位,装甲厚度高达70-80毫米。
上下两个半体采用螺纹点特制密封胶密封,安装完成后防水等级IPX8。
全载荷总重量6吨,动力800马力,最大速度70公里/小时,最大行程700公里。
这具坦克最为特殊之处,在于驾驶舱位置的透明观察空孔。
这将是一架单人驾驶坦克,所以如何在不影响性能的条件下,保持良好的视线就成了一个必须解决的问题。
最后的解决方案,依然选择了玻璃。AM-III,超强度,超硬度,超耐磨!
为了让一群连螺丝帽都没见过的明朝土鳖们能够快速安装,徐胜还带来了几册繁体版本的安装说明书给分发下去。在现世界的两天时间里,他练习得最多的,就是指挥人用最快的速度安装坦克了。
谢灵真甚至为他配备了预案,如何在敌人的围攻下,使用半成品的坦克开火……
不过,这一次还算顺利,并没有到这种地步。
用了不到一个小时,坦克便装配完成了。
徐胜甚至有时间在进入坦克之前,做了一套热身体操!
……
“徐先生,这就是坦克吗?”
“对啊,这就是坦克!”
“我可以摸吗?”
“当然,随便摸!”
“哇,这个长长的东西,是红夷大炮吗?”
“不是,”徐胜说:“红夷大炮给他提鞋都不配!”
“这个东西,是给轮子穿的鞋子吗?”
“呃……也算是吧!我们一般叫它履带!”
“这么厚实的铁板,简直令人发指!”侯恂眯着眼睛看了半天坦克侧面保护车轮的钢板,啧啧叹气说到:“怕是连项羽、吕布见了也无可奈何吧?”
“哈哈哈!”徐胜大笑了起来,得意忘形地说到:“但凡你脑袋瓜里能想得出名字的猛将,让他们一起来!我要是皱了一下眉头,都算是侮辱了坦克这个名字!”
“哈哈哈!”
……
朱由检围着眼前这个铁疙瘩转了好几圈,双手在上面摸了又摸。
冰冷而坚硬的触感,和红夷大炮给他的感觉完全不一样。红衣大炮虽然也同样通体都是精铁,但总感觉过于笨重。
而眼前这个名叫坦克的东西,他是有轮子的!
虽然是他看不懂的履带,但是,有轮子,就说明是可以跑的。
朱由检一时还无法想象得到坦克的威力,但是光是想一想,这是一门可以拉着随意移动的红衣大炮,就足以让他兴奋不已了。
徐胜从车顶上钻进了坦克,测试了一下,发现没有什么问题,便又从里面钻了出来。
“陛下!”
“嗯?”朱由检还蹲在地上研究轮子。坦克这种东西,但凡是个男人,总是看不够的。
“我还差一个机枪手,你要不要来试试?”
“我?”朱由检指了指自己,随即脸色骤然绽放出光彩来。
流民军中是有一挺重机枪的,他也曾试过亲手掌控,但是那玩意端个一时半会还行,要整天都端着,的确需要孙铿那种天赋异禀的大力士才可以。
“对啊!上来!”徐胜伸出手来,抓住朱由检的手。
朱由检激动得忘乎所以,一个劲地往坦克上面爬,脚下连连打滑,身后一群人将他托举了上去。
站上坦克,视野顿时一变。
虽然眼下已经天黑,看不清楚远处的景象。但是一种居高临下的成就感油然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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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别是手上还抓着一挺重机枪,脚下踩着坚硬的钢铁,前方是一根黑黝黝的炮管。
这天下,舍我其谁!
“徐先生!”
“昂?”
“出发!”朱由检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发号施令,手臂向前一直,大吼到:“碾碎他们!”
“呃,陛下,还是等天亮再说吧!”徐胜建议到。
朱由检愣了一下,随即反应了过来。“对对对,这天太黑了,坦克容易掉沟里!”
“不是,”徐胜说到:“我是担心这天太黑,把他们给放跑了!”
第八十章 一炮之威
“老天爷,可千万不要下雨啊……”
洪承畴在心中祈祷了一整夜。
王恭崮上的明军缺吃少穿,本已是穷途末路了。昨夜以来,他又安排了几艘船在王恭崮下的河里拦截他们的木桶,明军更是连水都喝不上一口。
可要是这雨一下起来,山上的明军不就有水了吗?
兴许是他的心意感动了上天,昨夜只稀稀拉拉地下了几颗细雨,到了天亮的时候,雨竟是完全停了。
他欣喜地冲出卧室,贪婪地呼吸着雨后空气清新的味道。
“贝勒爷!”屋外的空地上,勒克德浑正练刀完毕,收刀而立。
“洪公!”
“贝勒爷,还真是天佑我大清啊!原本臣还担心昨夜会下雨,心中千求万恳,若是这雨能停下来,便是拿去臣剩下的寿数,臣也是愿意的……”,洪承畴喜不自胜地说到。
却发现勒克德浑根本就没有在看他,而是看着何家梁的方向。
洪承畴心中疑惑不解。
“洪公,你听见什么声音没有?”勒克德浑面色凝重地问到。
洪承畴竖起耳朵听了一阵,摇了摇头。
他年岁大了,眼睛和耳朵都比不得年轻的时候了。
“不对,不对……”,勒克德浑一边摇头,一边迅速地跑开了。
他抢过附近一名侍卫的战马,骑上之后便往何家梁的方向打马奔去。
洪承畴追了几步,口中喊道:“贝勒爷,用过早饭再去……”
“用你妈!”勒克德浑丢下一句话,就奔远了。
洪承畴停下脚步,无奈地目送他远去。
贝勒爷越来越粗俗了,不过洪承畴偏偏觉得这倒是好事。至少说明,没拿他当外人了不是?
此时太阳正从何家梁的方向上升起,洪承畴只看见一轮红日下,何家梁的山顶上似乎出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
像是红夷大炮,却又肯定不是。
它像是一只趴伏着的巨兽,有着黢黑的身体,那个长长的像是炮管一样的东西,正昂然对着他。
阳光从它的身后洒落过来,给它镶上了一层淡紫色的镶边。
美轮美奂!
有那么一个瞬间,洪承畴看见从那个炮管口发出巨大的光亮,白色的如牛乳一样的光亮顷刻间充塞在天地间,连他身后的太阳都失去了光彩。
“轰!”
这一声巨响,像是从他的全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里挤了进来。
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
当他看见光的时候,好像全身上下,五感六识,每一寸肌肤,没一根骨头,每一根毛发……都在告诉他,这是光!
当他听见声音的时候,亦同样是全身上下,五感六识,每一寸肌肤,没一根骨头,每一根毛发……都在告诉他,这是声音!
然后他又感觉到自己飞到了半空之上,凌空俯视着自己站立着的那一片大地。莫名其妙地他明白了,原来这就是火!
随即他才感觉到痛!
到底是哪里在痛,他也说不清楚。四肢、脏腑、眼睛、鼻子……不对,不对,都没有了,又怎么会痛?
对了,我的四肢、脏腑、眼睛、鼻子……哪里去了?
一股莫可名状的恐惧涌上他的心头。
他就带着这样的恐惧和痛苦,坠入无边的冰冷和黑暗中。
……
当坦克隆隆地开动起来的时候,围在坦克周围的所有人,都忍不住惊呼了一声。
钢铁巨兽的威压,没有任何人能够抵挡。
饶是百战余生后的文德嗣,站在坦克的侧面,也忍不住一个后退,趔趄之后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他们不由自主地目送着这一只钢铁巨兽前行,甚至都不敢太过于靠近。
那隆隆的声音,让他们即使站在旁边,也感觉到心惊胆战。
前方就是一处壕沟,坦克的前端向下一沉,随即又一抬,直接跨了过去。
倾斜的山坡对于它来说如同平路,甚至都没有影响到它的速度——至少在文德嗣等一干人的眼中是如此。
路上过膝高的田埂,坦克直接碾压了上去。
就这样,他们目送着这一只钢铁巨兽快要开上了山顶,这才反应过来,一声惊呼赶了上去。
山脚下那个半截身子栽在地上的清兵亲眼目睹了这一切,在温暖的日光洒落在他身上的时候,他张大了嘴巴,瞪圆了眼睛,从此再也没有动过了。
当文德嗣众人赶上山顶的时候,恰好看见从坦克的炮管里冒出白火。
只听见“轰”地一声巨响,站在坦克旁边的每个人都感觉脚底一麻,像是有猛士抡着大锤从地底给了他们一锤似的。
这动静,比两天前王恭山上的爆炸,更加令人心悸。
不过,还没有等到他们惊呼出声。
前方骤然燃起的巨大火光,却让所有人生生失语了。
连自认已经将这一只钢铁巨兽的威力高估了再高估的朱由检,也被吓得双手离开了重机枪的枪柄,双手不由自主地抱起头来。
那是怎样一副末世景象啊!
只见山下,至少三千步开外的地方,一朵巨大的蘑菇云正腾空而起。
白色的气焰瞬间沿着地面铺卷开来,四周的人群、马匹、营帐统统被掀飞到了天上。
紧接着一团巨大的火焰从蘑菇云的下方腾起,席卷向四面八方。
以朱由检的目测,火焰的面积横竖过百步!
而更恐怖的是,那如雨点一样四散的黑色碎片,像是一把巨型的镰刀,在方圆数百步的范围内做了一个周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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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就在一瞬间,在清军的阵营中间,出现了一片明显的空洞。
空洞中央是赤红色的火焰在翻腾,火焰的四周,是齐刷刷倒下的尸体!
……
勒克德浑骑在马上正在朝着何家梁的方向上疾行。
蓦然听见头顶上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脚下的战马嘶鸣了一声,竟然被吓得前蹄一软跪了下去,直接将马背上的他给掀飞了起来。
他骑术精湛,从马背上跃下来,连续几个翻滚,让自己不至于受伤。
可是就在他刚刚站立起来的时候,只感觉一股灼热的气浪从他的身后传来,又将他给掀倒在地。
他努力地想要抓住地上的什么东西,好让自己能够站稳。
可是地上的那些岩石、泥土、草茎……都随着他的身体翻飞到了空中。
就在他不断的翻滚中,他看见了自己帅帐的地方,那里已经是通红一片。
黑红色的火焰,像是狰狞的魔鬼,吞噬了那里。
“不!”
他半跪在地上,痛嚎了一声。
眼眶里血泪汹涌而下。
第八十一章 往事只堪哀
“草!”
王恭崮上,正抱着机枪打盹的孙铿被那一声巨响吓的一抖,连忙就准备开火。扳机发出空响的哒哒哒的声音。原来这几日以来,机枪子弹早被打空,只是靠着无可匹敌的余威,震慑得清军不敢前来。
随即,那一片汹涌澎湃的火浪,直接让他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目瞪口呆!
其余众人的反应也和他差不多,一个个都拥挤到崮顶边缘,屏息凝望。
“这TM……太恐怖了!”
“草!”
崮顶上一片咬牙切齿的震惊声,此起彼伏。
……
徐胜还不知道他一炮干掉了博洛和洪承畴,他只是觉得,在下方清军的阵营中,那一处望楼格外显眼而已。
不过他自然也清楚,自己这一炮打出去之后,绝对震慑意味十足。
莫说是将一门红夷大炮就奉为神物的大明末年,便是在400年后,高爆弹的威力也是相当恐怖的。
坦克在开完这一炮之后,只停留了不到3秒钟,便继续向下俯冲而去。
壕沟、坞堡……统统被碾压过去,如履平地。
不得不赞叹一下清军的武勇,他们直到此时竟然还组织起了一场反击,试图以骑兵的力量来冲垮这一只他们从来没有见过的钢铁巨兽。
然而徐胜只用一炮就解决掉了他们所有的妄想。
那一片正红色的骑阵,曾经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临战,还游刃有余地几乎全灭了高杰的五千轻骑的骑阵,瞬间化作了飞灰!
只剩下几个散兵游勇,背上还带着火焰,亡命奔逃。
最惨的是那一具具马尸,坦克从它们的身上碾压过去,形成了一道血色的沟辙。
王恭崮下有一道数米厚,二丈高的围墙,那是洪承畴呕心沥血所规划,用来困死明军的东西。
就在坦克顶上朱由检瞠目结舌的惊叫声中,坦克直接一头撞了上去。
土墙轰然倒塌!
连一丝一毫的迟滞都无法办到!
直到此时,坦克顶上的朱由检,还有跟着坦克前行的文德嗣诸人,还一枪未发,一弹未放!
“山上的兄弟,你们还好吗?”徐胜将身子从坦克里探出半截,朝着山上喊到。
过了一会儿,刘二跑的大嗓门喊了起来:“好着呢!山下的兄弟,你还好吗?”
徐胜还没有开口,倒是朱由检突然扯着嗓门吼了起来:“好着呢!”
山上静了片刻,然后便突兀地爆发出一阵尖叫,中间还夹杂着放声大笑的声音。
山顶上有人跑了下来。
坦克后面的侯恂等人,有些等不及了,也向山顶上冲去。
两拨人在中途相遇,又是叫就是跳,一个个抱在一起,还有些激动得在地上翻滚着,像是一群刚衔到大骨头的老狗一般。
孙铿在冲下来的半路上被文德嗣给抱住,两人骨碌碌地在山坡上翻滚了好几圈,最后鼻青脸肿地来到朱由检面前,看着朱由检又是大笑,又是大哭。
侯恂坐在地上,眼泪鼻涕哗啦啦往下掉,往身边不知道谁的身上抹了一把又一把。
刘二跑、周青……一个个熟悉面孔在徐胜的眼前闪耀,他们欢呼雀跃的样子,让徐胜都忍不住拭了一下眼角,跟着乱叫了几声。
被压抑得太久,太久了!
一时之间,王恭崮的山坡上,简直成了群魔乱舞的海洋。
当赵铁柱扛着那一面已经破成了碎布的龙旗从山顶上走下来的时候,沿途跪伏成了一片。
“万岁!”
“万岁!“
“万万岁!”
千夫共一呼,欢声震浮云!
恰于此时,日光大盛。
山顶霞光万道,一如大开天门!
朱由检亲自接过那一面龙旗,高高地举在手上,迎风飞舞!
“大明万岁!”
他声嘶力竭地嘶吼了一声,随后所有人便都跟着高呼了起来。
“大明万岁!”
……
此时战场上,清军主力尚在。先前勒克德浑带来五万大军,随后博洛又从南线抽调了两万人北上,将何家梁和王恭崮堵得严严实实,水泄不通。
自清军此次入关以来,便以此次,兵威最盛。
只是,当何家梁上那一炮轰出之后,余下的诸人,无论是真满洲人还是假满洲人,统统心胆俱丧。
随后虽然又组织起一轮进攻,但是终究是血肉之躯,如何能抵得过坦克?
一炮之后,那一骑队全军覆没。
残余孤勇,烟消云散!
先前那战无不胜的气势,以及死不旋踵的决绝,顷刻间荡然无存。
勇气这种东西,无分人种,不论高低,都是稀罕的玩意儿。又哪里有真正不怕死的人?
——也许有!但那样的一支军队,绝对不会在此时出现。
朱由检站在坦克顶上,热泪盈眶之余,但见清军旗帜歪斜,四散奔逃。
自他有记事以来,从来所见的残兵败卒都是大明,何曾见过今日,那漫山遍野遁逃的都是清军?
诸多往事,齐齐涌上心头:
崇祯二年十月,虏酋黄台吉率兵十万,突破龙井关、洪山口、大安口,攻占遵化,直逼京师。先斩明军总兵申甫以下七千人,继败援军4万于永定门外,满桂,孙祖寿战死,袁崇焕下狱,清军大胜而归;
崇祯七年,建虏绕道蒙古,经张家口,劫掠宣府、大同,直逼京畿,北直隶为之一空,而明军却只能坐视其扬长而去;
崇祯九年,建虏阿济格率兵再入京畿,连克12城,56战皆胜,获人畜17万9千8百,被屠杀者不计其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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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十一年,建虏多尔衮率岳托、杜度破边墙而入,将济南屠杀一空,获人畜46万2千3百,总督卢象升战死,帝师孙承宗全家皆墨!
崇祯十五年,建虏阿巴泰自黄崖口破边,兵锋所指,当者披靡,南至兖州,东至海州,攻克八十八城,逼降六城,俘虏人口牲畜九十二万,掠得黄金一万二千两、白银二百二十万两,斩藩王十余人。
崇祯十七年更是不堪,京师落于贼手,江山几近沉沦!
……
眼见得那漫山遍野都是逃跑的清军,朱由检怔怔地望着,久久未动。
徐胜:“陛下,你想打哪里?”
朱由检随手一指,“那里!”
“轰!”
徐胜:“陛下,然后呢?”
朱由检又随手一指,“那里!”
“轰!”
徐胜:“还有呢?”
“那里!”
“轰!”
……
朱由检凝立在坦克之上。
万般屈辱,千种委屈,最后只化作热泪滚滚落下!
最后竟是一头从车顶上栽倒下来,晕了过去!
第八十二章 黄得功的梦
南下!
南下!
坦克隆隆行进的声音,惊醒了沉睡的齐鲁大地。
所有人都挤挤挨挨地靠近这稀罕玩意儿,跟着它一路小跑。
朱由检安坐在车顶,享受着被万众瞩目的目光。这些目光,与他之前所看见的迥然不同。
如果说之前的人们,拜服在他的脚下,那是一种狂热而盲目的顺从,那么现在,他能分明地从众人的眼光中感受到炽热的温度。
所有人都在坚信,大明必胜!
所有人都在准备着,只等他一声令下!
所有人都毫不怀疑,他就是中兴之主!
必胜,这两个字,都明明白白地写在了所有人的目光里!
山东的地面相对来说还是很平坦的,只是此起彼伏的田埂会为行军造成一点点阻碍。不过对于坦克来说,这一点点阻碍几乎等于不存在。
为什么不走大路?
因为没有大路!
所谓的大路,早被野草掩盖了。田间也无作物,齐腰深的芦苇一望无际。
这千里沃野,屡经劫难,早已荒芜多年了。
这一只南下的大军,再经过这一场劫难之后,人数从原来的二千人减少到了一千来人,损失过半。
但是,现在的他们,一个个明明瘦得皮包骨头的样子,却偏偏走出了天下无敌的气势。
……
黄得功手上提着一把早已经卷刃的刀,背靠在一块巨石上喘息。
昨夜清军杀上了隘口,他的部下死的死,降的降,现在已所剩无几了。
自己全身也披创无数,右手已经不能执刀,身上的衣甲一缕一缕地破烂下来,不知道到底有没有伤到肺腑。
额头上不时有温热的液体流下来,经过眼睑,挡住视线。
到了此时,他哪还不明白,自己已经是山穷水尽了。
“黄闯子,你别躲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你躲不掉的!你出来,我给你条活路!”
那声音就在他靠着的那块石头后响起。
他将刀轻轻插在地上,借助自己的牙齿重新给右手绑在了胸前。
右手已经齐肘而断了,只剩下一根筋晃晃悠悠地牵连着。痛自然是不必说,只是眼下命都快保不住了,又哪里还在乎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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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本想狠狠心将那断掉的半截给拽下去算了,免得还影响他挥刀。可是一想到自己如今深陷重围,已是必死之局。
算了,留着吧,好歹也算是个全尸!
然后他便左手提着刀,耳听着脚步声临近,一个闪步跨了出去,手中刀往前一捅!
“啊!”
迎面那人猝不及防,被他一刀捅了个对穿。
直到将那人抵到另一块石头上,才狠狠地看了那人一眼。
可惜了,不是刘良佐这厮!
身后那个熟悉的声音重新传了过来。“黄闯子,你已经走投无路了!”
黄得功回过身来,便看见一个穿着黑色貂裘的男子,腰上悬着宝剑,高高地站立在一块山石上,正俯视着他。
“刘良佐!”黄得功干脆将刚才那人的脑袋当做矮凳,一屁股坐了下去,说到:“你那光头,不冷吗?”
“黄闯子,咱们也算是同朝为臣,别说做兄弟的赶尽杀绝!投降吧,我给你一条活路!”刘良佐说到。
“哈!”黄得功大笑了一声,说到:“我黄得功十二岁从军,吃的是大明的饭,拿的是大明的饷。腰杆子硬,耳根子软!心肝子厚,脸皮子薄!要我死容易,要我降不行!”
刘良佐的眼神一冷,“既然如此,那就只好成全你了!”
说罢,肩头一震,抖落身上貂裘,拔出腰间宝剑——
黄得功本已做好了引颈就死的准备,却在此时,见得刘良佐的脑袋突然爆成了一团血雾!
然后一股殷红的血泉冲天而起!
那余下的半截尸首还踉踉跄跄地走了几步,最后一下子从山石上跌落了下来。
一枚红铜色的奇怪弹壳叮叮当当地滚落到他的脚边。
黄得功正疑惑时,却又听见“轰”地一声巨响!
像是有雷电劈在了屋楼山上,山体震动,让他靠着的后背都感觉到发麻!
这是……
他迟疑了好一阵,才慢慢地扶着山石站了起来。
眼睛朝山下一望,只看见满眼都是黑红色的火焰,有一只通体黝黑的钢铁巨兽,正从焰火中,隆隆地爬上山来!
我靠!
……
直到被裹成了粽子,躺在担架上,晃晃悠悠地看着头顶的白云蓝天,黄得功都以为自己还在梦中。
他多希望这梦是真的啊!
最好永远不要醒来!
陛下还活着!
自己也还活着!
大明还在!
虽然神京已失,但是,有江南数千万百姓,有左良玉、何腾蛟等盖世英雄,必能收拾残兵,重振旗鼓。
对了,自己也还在呢!
虽然大概以后是再也提不得刀了,但,自己还可以充在军中,做个摇旗呐喊的小卒。异日北伐,自己必然是要随军北上的,若能填在京师城门之下,也算是对得起这大明了!
还有旁边那个轰隆隆的机关,这些人都叫它‘坦克’!
黄得功简直要笑死了,怎么会有这么莫名其妙的名字?
坦克?叫‘铁马’不好吗?
或者叫‘胖虎’——不行,这个名字听起来怎么有点奇怪?
神马!哈哈,这个名字就不错嘛!
更搞笑的是,自己居然会梦到这种东西?
还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啊!
自己早就想过,要在红衣大炮下面装几个轮子的事情了,嘿嘿,没想到居然梦就梦出来了!
不过还是有一点不完美,黄得功想,要是能再装上两只翅膀就更好了。
一直飞啊飞,飞到黄台极的头顶上,黄台极肯定吓得一慌,急忙喊他手下的小喽啰来护驾,可是肯定护不住啊,这东西一压就压下去了,把这狗东西给压成八瓣……
然后又飞,飞到盛京去……
哈哈哈!
黄得功绷着腮帮子,咧着嘴嚯嚯地大笑了起来。
抬着担架的小兵看着他,可怜地摇了摇头……
黄闯子英雄一世,到最后也没有堕了大明的威风,一人一刀,独守绝岭!全身披创六十余处,血漫黄沙!
只是可惜,疯了!
第一章 新明录
都说明末乱世,民不聊生。
然而秦淮河上的灯火愈加璀璨,苏州府中的园林鳞次栉比。达官贵人的衣冠日日簇新,海商巨贾的钱袋子一天比一天饱满。
东园,位居苏州阊门外,为万历年间太仆寺少卿徐泰时所筑私园。珍奇瑰丽,蜚声于当时。
这一阵子,苏州城内的百姓都知道,东园里来了贵人!
有多贵?
东园的徐氏主人家都被赶出来了!
福建巡抚霍达,想要进门都得在门外乖乖侯着,等传唤!
苏州府的百姓颇看了几日热闹,也搞不清东园里所住的究竟是何人,这便渐渐地散了。
只是隐隐有传言,说是内阁首辅马士英如今正下榻东园!
这位,可是如今大明顶了天的大人物了!
说起这马士英,倒真是应了那句俗话:“锦鲤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早在崇祯五年,他便已担任过右佥都御史的高职,巡抚宣府。只可惜新官上任没做多久,拿着公帑去孝顺朝廷的勋贵,这本来也是当官的陈例,大明朝的官都是这么当的。没想到还真有个愣头青将他给揭发了!
恰好又碰上朱由检这种二愣子皇帝,二话不说,直接将他撸了个干净,扔去当个大头兵。
当兵自然是不可能当兵的,交点银子之后就去了南京。在南京结识了他一生中的贵人,东林大佬阮大铖!
在阮大铖的提携下,马士英从南京户部主事重新做官,屡屡升迁,到了甲申年,已经位居凤庐总督了。
还真是,金子到哪里都发光!
本来此人恶了崇祯皇帝,到此地步差不多也到尽头了,一生之中大概也就在南京晃晃悠悠,永远别想进入中枢。
不料,天降洪福!
北京陷落了!
马士英当机立断,英明果决!力挽狂澜,拥立了福王!
他因此一跃成为了东阁大学士,位极人臣!
可能连阮大铖都没有想到,他当初提携过的这位小兄弟,后来会有如此辉煌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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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阮大铖位居兵部右侍郎。这个官,还是多亏了这位小兄弟知恩图报,赏给他做的!
不对,不能再叫‘小兄弟’了,得叫‘马阁老’!
……
光阴如梭!
这一日,突有一顶黑色软轿到了东园门口,带刀的随从快跑了几步,与守卫交待好了。等到那顶黑色软轿到了园子门口时,竟是丝毫不停,昂然直入。
软轿在入园之后,转过一道屏风。沿途曲径通幽,百转千回。
东园之名,实不虚传!
“停下!停下!快停下!”轿子里突然响起一个中年男子不耐烦的声音来。
轿子还没有落地,便从轿里跳出一个人来,身穿红色大学士服,头戴乌纱冠,皮肤白皙,面容清峻。
这人一下了轿子,便撩开衣襟下摆,竟是大步流星,直接越过花圃,翻过栏杆,往园子正中的冠云楼奔去!
这一幕落在了恰好入园面君的阮大铖的眼中,顿时惊呆了!
堂堂东阁大学士,兵部尚书兼都察院都御史的马士英马大人,竟然如此失态?
坏了,难道是满清打过来了?
阮大铖赤血上涌,面色一红,若有所思!
……
马士英连续问过了两拨内官,才知道当今陛下正在小桃坞中听曲。
当下又连忙往小桃坞奔去。
还没有走近,便听见园中歌声缥缈,一股桃花脂粉的香气扑面而来。
此时已是人间四月芳菲尽,东园的桃花早已谢了,不过虎丘的桃林开得正好,想必皇帝是命人去了虎丘采摘回来的。
马士英在门口正了正衣冠,捋了捋下颌须子,推门而入,便已是谦谦君子模样了。
“臣马士英,见过陛下!”
“阁老来了?坐!”朱由崧打了个招呼,继续卧在软塌上听曲!
马士英恍若没有听见,只愣愣地站在原地。
过了好一阵,朱由崧才发现异样,连喊了两声:“阁老?马阁老?”
马士英这才悚然一惊,回过神来,连忙告罪到:“对不住对不住,适才听这曲子入了迷,竟然没有听见陛下在唤我!臣有罪!有罪!”
“哦?”朱由崧奇到:“你也觉得这曲子好听?”
“岂止好听!仙乐也不过如此!”马士英叹了一口气说到:“我生平听曲无数,以此曲为最好!”
说罢,又是连连摆头,显然是沉醉不能自已。
朱由崧哈哈大笑了起来,说到:“哈哈,不瞒马阁老,此曲名叫《相见欢》,乃是朕昨日所做!”
“真……真的?”马士英大吃一惊,“陛下才情至高,臣实在是佩服!佩服!”
“哈哈!”朱由崧得意万分,给马士英赐酒,赐座。
君臣二人不时聊一聊这首《相见欢》哪里还可以改一改,哪里还可以添一添,说到最后,马士英已经被皇帝的才具震撼得五体投地,直言:“满朝皆言钱谦益才学冠江南,以臣观之,那是因为他们无福见识到陛下的才情啊!”
“哈哈!”朱由崧得意之极,当下便拉过那唱曲的娘子,搂在怀中,当着马士英的面啃咬起来。
曲声一歇,朱由崧顿时有些不满意。“停什么停?奏乐啊!别扫了阁老的兴致——”
朱由崧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对了,马阁老,你找我是有事吗?”
“唉,瞧我这记性!”马士英给自己扇了一耳光,说到:“听着仙音入了迷,险些忘了大事!”
说罢,从袖口里取出一本书来,上呈到朱由崧面前的桌案上。
“《新明录》已经完本,还请陛下圣览!”
“唔!”朱由崧很忙,挥了挥手,表示不用览了。
马士英便也不再追问,只‘沉醉’在相见欢的曲调之中。耳畔女子哼哼唧唧的声音,只当小调!
南京那边流传出一本《南明史》的书来,将弘光朝廷都打成了罪臣!
真是岂有此理!
不过论起编书这种事情,谁又不是个人才了?
东林学子,更是人才中的人才!
《新明录》里就讲述了大明弘光皇帝朱由崧,带领着马士英、郑鸿逵、左良玉等一干名将,揭穿了南京伪帝朱由检,打败了流寇李自成,最后和满清划江而治的故事!
这一本呈给朱由崧的版本,已经是改过好几次的了。
原版中是朱由崧御驾亲征,最后群臣戮力,拿下北京,打得满清拱手称臣!
不过,马士英看来看去,还是觉得……脑洞开得太大了!
划江而治就很可以了嘛……哈哈!
第二章 诛伪帝
不出几日,这一本《新明录》便纷纷扬扬地在江南百姓中传扬开来。
秦淮河上的漂亮姐儿们更是编出了许多歌来,将妖人徐胜编排得如同跳梁小丑一般。
无论是士人学子,还是贩夫走卒,现在都知道了南京伪帝的丑恶嘴脸,以及史可法等一干奸臣的险恶用心。
原来现在南京那位伪帝,真名叫做李狗儿,本是河间府一破落无赖,偏偏与思宗皇帝长得有两三分相似,河间府南来的那位提刑按察使司佥事可以作证,当年这位李狗儿还曾讹诈过他,差点没被判了个充军的挂落。
后来神京沦陷之后,太监王承恩献出齐化门,结果富贵日子没过上两天,清军就来了!王承恩只能如破家之犬一般南下,途径河间府,遇见了这位李狗儿,和妖人徐胜一合谋,两人便起了黑心,决定来个偷天换日!
由于阉人王承恩常伴思宗皇帝身边,所以对思宗皇帝了解甚多,这一路下来,竟然还真让他收拢了几位军将。
而南京这边,史可法、高弘图狼子野心,早有图谋,北上演了一出‘迎驾’的好戏,想要骗过这天下,为他们谋得私利!
高杰和黄得功也被这些贱人蛊惑,为虎作伥!
瞧瞧那位伪帝干出来的那些事,能是正常人干得出来的吗?
一来就将朝堂掀了个底朝天,强行搞了个什么“七大学士”“十二部”……简直要笑死人!古往今来,就从来没有谁这样搞过!
荒唐如李自成,也是沿袭唐制搞节度使的好吧?
真是狗肉上不了席面!
幸好!
弘光皇帝英明神武,首辅马大人目光如炬,早已看穿了他们的阴谋!
更有潞王朱常淓等一干藩王亲口证实,那位自称‘朱由检’的男子,绝非思宗皇帝!
要让这样一位来历不明的皇帝窃据大位,莫说江南朝廷的忠臣们不会答应,便连那些身无功名的读书人们也不会答应啊!
史可法、高弘图这些人的狼子野心,可以裹挟一部分别有所图的小人,但又岂能堵塞得了悠悠之口?
一时之间,江南士子义愤填膺,奔走呼号,百姓议论纷纷。
各种《新明录》《留都公揭》《妖人传》……传得到处都是。
连那些走街串巷的货郎,如今都能唱上几句:“甲申年,怪事多,北边来了个狗儿哥……”
就在这些传言纷纷芸芸的时候,拔出萝卜带出泥,倒是又牵扯出许多荒诞不经的宫闱秘事出来。
比如说,那位思宗皇帝朱由检一直到十六岁才和他母亲分开居住,这孤男寡女的,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里面可就很有值得说道的地方了……要知道,那位刘氏可是被神宗皇帝活活打死的!
而且,据说当日京师陷落之时,众大臣一心想要死战,可是朱由检执意要南逃,周皇后跟着大臣们劝了几句,就被活活打死了!其后这位皇帝又亲手杀了自己的几位皇子和皇女,慌不择路地跑上了煤山……
各种各样的消息传得漫天飞,一传十,十传百,个个都好像亲身经历过一样,讲得唾沫横飞,绘声绘色!
舆论汹汹,太湖上已经有江南义士揭竿而起,要起兵勤王了!
这世道,乱着哩!
……
东园风光好,声色重,脂粉浓。
马士英一直呆了将近半个时辰才离开。
他离开之后,阮大铖、钱谦益等词臣又来面君。君臣相得,如鱼得水。
皇帝一直在大臣的掌控之中。
马士英离开之后,便又换了一顶青色小轿,从东园的另外一个侧门悄悄离开,径直回府。
府卫森严,如临大敌。
马士英刚刚进门,门口的管家便赶紧将门关上了。
“老爷,诚意伯、镇海将军等人早已经等候多时了。”管家轻声说到。
“嗯!”
马士英却并没有立即去见他们,而是先去盥洗了一番,换了一身衣服,这才走进自家书房去。
“马阁老啊!不是你约我们来的吗?怎么让我们等了这么久啊?”诚意伯刘孔昭见了马士英,急忙迎上前来,问到。
此人为大明开国伯爵刘伯温后裔,因拥立福王之功,任操江都督,掌管长江水师,位高权重。
“唉,没办法啊,皇帝哪儿总得有人陪着吧!”马士英抓住他的手,苦笑了一下,说到。“来来来,坐!坐!都坐!”
屋子里满满当当坐了十来人,俱是大明勋贵,实权文臣。
便是弘光皇帝上朝之时,这些人也没这么齐整过。
“阁老!”镇海将军郑鸿逵穿着便装,安坐在椅子上,说到:“我那儿都已经做好准备了,你要是再不下令发动,恐怕就要走漏风声了!”
“哈哈,郑将军果然是名将本色,雷厉风行啊!”马士英笑着说到。
“马阁老,”忻城伯赵之龙探身问到:“如今这江南民意沸腾,那伪帝已经是危如累卵,咱们只需要再轻轻使点力,一根指头也就将他给推倒了。不知道马阁老还在犹豫什么?”
马士英看了一下这一屋子的人。
文臣自不必说,无论是东林一系还是非东林一系,如今都与他站在了一起。
勋贵们也来了,南京城里的勋贵比秦淮河里的王八还多,自然不可能个个都来,但是掌握兵马的诚意伯刘孔昭和忻城伯赵之龙,也都在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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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将却是不太足,只有一个镇海将军郑鸿逵……显得有些势力单薄。
“诸位!”马士英笑着说到:“虽说咱们现在稳操胜券,但是那李狗儿身边还是有几千卫士的。之所以迟迟没有让大家发动,是因为我一直在等一个消息啊!”
“哦?什么消息?”众人都好奇地问到。
“就在今日上午,我收到了宁南侯左良玉的回信!”马士英志得意满地说到:“宁南候已经答应,他也将即刻东进,响应我等的行动!”
“啊?原来宁南候也参加了!”
“哈哈,有宁南候的大军,大事已成了!”
“马阁老真是厉害,运筹帷幄之中啊!”
……
众人纷纷喜形于色。
“何时发动?”刘孔昭问到。
马士英看了一下踌躇满志的诸人,淡然一笑,说到:“就在明日!”
第三章 多少事,从来急!
就在江南舆论汹汹,乃至有义军起于太湖之际。
南京紫禁城内,却依然是一番鸡飞狗跳的忙乱。
自朱由检率军渡江之后,发现南京莫名其妙地已成了空城。随行护驾的高杰解释说,福王是担心清兵来犯,所以提前去了苏州。
朱由检懒得管这位福王,只叫留守南京的礼部尚书王铎前去将福王给叫回来,然后便忘了这茬事。
在朱由检的心中,现在有一千桩事,都比那位福王要重要。
南下的路途上,他便已经想好了,这大明朝廷,不能再像之前一样了。
按照徐先生所带来的那些书上所说,资本主义取代封建主义乃是大势所趋。这南下一途,朱由检身体上的煎熬自不必说,脑子里的煎熬,比身体上更苦百倍。
一是家国沦丧之辱,且不必提。
二是,即便是自己有徐先生的匡扶,重新建立了大明,再往后又该怎么办?难道再过个几百年,大明又这样烂下去?
这样肯定是不行的!
在参考了徐先生所谓‘专家团’的意见之后,朱由检乾纲独断,决定博采众长,推行新制!
所谓的新制,便是在中枢设置七位大学士,共掌内阁!
内阁之下,又设置十二部:科学部、陆兵部、海兵部、教育部、工部、吏部、礼部、刑部、商部、户部、农部、法部!
南京作为留都,增加了二营一卫:神机营、枢机营和锦衣卫!
关于重设锦衣卫这件事情,是朱由检思考了又思考之后所下的决定。
萝卜坑朱由检就这样挖好了,将轮椅上的王承恩拉起来,圣旨一发,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然后又照着晚明史的记载,根据个人的好恶,先将有本事的人安排在萝卜坑里。
其中七位大学士,由朱由检直接任命,分别是:徐胜、高弘图、顾炎武、侯恂、史可法、王铎、朱聿键!
这七人之中,除了徐胜、高弘图、侯恂、史可法、王铎五人在南京之外,顾炎武此时尚在老家昆山,全然不知自己已经成了崇祯皇帝新制中的大学士!
朱聿键刚从凤阳的牢房里放出来,手上拿着福王颁发给他让去广西的圣旨,但一时因为没有路费走不了!
而留在南京的这五位,也是幺蛾子不断:
高弘图倒是对这个职位没什么意见,但是他说姜曰广才能在他之上,姜曰广不做大学士,他也不做!
王铎是个老好人,别人叫干嘛就干嘛,朱由检将他填在这位置上,纯粹就是因为他名气大,暂时没有好人选。所以任命之后直接便派他去招抚朱由崧去了。
至于徐胜,朱由检求了好几遍,才勉为其难地领了个差事。可以想象,想要让他干活基本上是不太可能的。
史可法和候恂最听话,朱由检很满意。
七大学士的事情,就这样被朱由检‘行也得行,不行也得行’的态度给搞了出来。
而原弘光朝廷的大臣,朱由检完全视若无睹,连手握大兵的左良玉和何腾蛟都没有个安抚的诏书出来。
徐胜还曾专门劝过他,“陛下,你的大明自有国情,慢慢来啊!为何想要一步到位,搞得这么急?”
“急?”朱由检一脸不解地看着他:“徐先生,咱们渡江已经三天过去了!三天啊!朕却连中枢这个架子都还没有搭起来,朕如何能不急?”
“可是你这样一来,别人会造反的!”徐胜说到。
“造反?”朱由检冷笑了一声,问到:“徐先生,朕做的这些事情,是不是为了大明好?”
“呃……算是吧!”
“那就行了!”朱由检说到:“只要是为大明好,朕不在乎他们造不造反!”
“朕就是那推船的船工,赶车的车夫!大明这艘船如何前行,应该由朕说了算,而不是那些什么都不懂的勋贵、阉人、还有东林腐儒!朕走在前面,他们跟得上来就跟,跟不上来,朕就让他们下船!”朱由检说到。
“但是你搞的这个新制吧,我也不知道对不对,反正我的专家团也是很有争议的……”徐胜说到。
“专家团永远不可能有统一的意见!人数越多越不可能有统一的意见!徐先生,有句话我一直想说,但是南下一路,因为需要仰仗你,所以我忍住了,没说……”
“难道现在你就不需要仰仗我了吗?”徐胜惊讶地问到。
御案上的烤红薯被他咬了一半,又惊讶地放了回去。
“当然!当然也是要仰仗徐先生的——而且,会更需要仰仗徐先生!”朱由检看着徐胜的嘴角,递给他一张干净的丝绢,说到:“有些话说出来就会显得有些不近人情,但是我觉得,我更应该和徐先生坦诚相见!”
“没事,你说!”
“大明的光复,对于我来说,是一定要完成的使命!所以我宁愿违背自己的本心,也要假装成一个对徐先生言听计从的人,就是要让徐先生觉得,我会什么都听你的!”朱由检说到。
“你可真坦诚——那是你装出来的?”徐胜问到。
“是的,是我装出来的。”朱由检说到。
“那你为什么现在不继续装下去呢?”徐胜说到:“你应该看得出来,我其实并没有什么野心。大明对于我来说,算是我的故国,我帮助你,就像帮助我的穷亲戚一样,我并不奢求什么回报。我觉得我们之前的相处方式,就很好。”
“徐先生,穷亲戚现在也有家了!”
朱由检叹了一口气,说到:“你没有野心,但你所在的世界呢?也许它现在也没有,但是将来呢?按照专家团的方式发展下去,这大明迟早有一天会变成一个四分五裂的半工业半农业国……”
“也没什么不好啊!慢慢来,补齐短板,最后你的子民也会过得很富足的啊!”徐胜说到。
“慢慢来……”,朱由检笑了一下,说到:“可是谁能保证日子就会这样慢慢地过下去?徐先生,你会来这里,将来有一天,会不会有其它人也来这里?”朱由检问到。
徐胜眉头一皱。
“徐先生会帮我这个穷亲戚,将来穿越过来的那个人,还会帮大明这个穷亲戚吗?”
朱由检停顿了一下,又说到:“也许那时候我已经不在了。我又怎么能相信,将来的那位大明君王,万一他真的是个混蛋,只顾自己享乐,或者,更干脆,投降了——以穿越者的本事,大明永远也翻不了身了,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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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想的是……?”徐胜迟疑着问到。
“朕的大明,永不为奴!”朱由检咬着牙,捋了一把鬓角的白发,狠狠地说到:“不为满清的奴,也不会做任何人的奴!”
徐胜怔怔地看着他。
朱由检继续说到:“朕的大明,应该是一个强大的国家。不是谁的殖民地,也不是谁的原料补给仓!”
“400年后的你们是人,400年前的我们,也是人!”
“不称臣,不割地,不纳款!”朱由检缓和了一下语气,动情地说到:“朕不想后世的子孙,如朕一般,再上一次煤山!”
徐胜叹了一口气,说到:“所以,你想的是?”
“朕想强国!”
“多强算强?”
“在朕的视线范围内,最强!”朱由检看着徐胜,说到。
……
徐胜突然觉得,大概这就是大明和大清的区别吧?
一个是七下西洋,无敌之后的寂寞。
一个是闭关锁国,无奈之后的自欺。
第四章 马阁老每逢大事有静气
“呵呵!”
听闻朱由检想要成为他视线范围内最强,徐胜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呵!”朱由检也笑了起来,说到:“朕既是皇帝,又何须知道天高地厚?天再高,地再厚,终究都是我大明疆土!唯唯诺诺,藏头露尾,又岂是人间帝皇?”
数日之前,朱由检还凄凄惶惶如丧家之犬。
数月之前,还在南下路上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
现在,身上的箭创都还未愈,政令都出不了南京城,他便已经开始燃起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野心了。
徐胜不得不佩服,有些皇帝,他虽然是个失败的皇帝,但是其雄心壮志,却殊为难得。
有些把自己的大好江山都糟践光了,譬如那位炀帝;
有些至死也看不到自己成功的希望,譬如昭烈帝;
华夏五千年,其中固然有‘儿皇帝’,固然有‘靖康耻’,但愈发显得这种气卷天下的气概,是有多难能可贵!
“量天下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这样的话,但愿此方世界的人们,永远不会有机会再说。
同为炎黄一系,志当血脉相传!
……
苏州府。
马士英在送走诸人之后,又独自静坐了一阵。
墙上的一副‘静而后能安’乃是张溥的墨宝,马士英为首辅之后,才有机会搜罗过来。每一次看着这副字,马士英彷佛都看见了先贤,自己的灵魂和精神都受到了熏陶和洗礼!
只可惜这位先贤已经远去,不能再听他耳提面命了!
说起来,马士英同这位东林巨佬、复社创始人之间还颇有一段渊源。
那得从崇祯十四年,这位东林巨佬去世说起。
当时,张溥这位巨佬虽然名声显赫,威望隆重,但是另一位东林大佬周延儒刚接到圣旨,皇帝要用他做内阁首辅!
江南诸子都赶着去抱周延儒的大腿,反而无人料理张溥的后事!
马士英听闻后,连夜狂奔千里,去吊唁了张溥这位巨佬。
自此以后,马士英便对复社诸子建立了心理优势,时常对他们说:“若辈讲声气耶?虽然,孰予若?予吊张天如,走千里一月,为经纪其后事也,人谁问死天如也?”
——你们不是讲意气吗?比我如何?张溥死的时候你们在哪里?
这句话其实本也没什么杀伤力,大家的脸皮都够。
但是如今马士英成了内阁首辅,这句话对复社众人的杀伤力就完全是碾压级别了!
马士英看着墙上这一副‘静而后能安’,想到得意处,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
当年的自己,还真是虎啊!
明日将举大事,本来还心中忐忑。
经过张溥墨宝这么一洗礼,竟然真就静下了心来。恍恍惚惚间醒来,才发觉日色已暮。
于是吩咐管家去准备车马,打算去青衣巷的白园,与那白园主人手谈一宿。
趁管家去准备的间隙,马士英又重新回想了一下自己的安排,觉得颇为妥帖,应无疏漏:
明日,朝廷大军将兵分两路向南京进发。
一路由镇海大将军郑鸿逵率领,沿长江西进,从瓜阜对岸登陆,攻打南京玄武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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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由忻城侯赵之龙率领,经常州、镇江到达南京城西20里处的淳化,与那里的义军统领‘推倒天’汇合,然后合力西进,攻打南京东华门。
南京城内,保国公朱国弼将率兵响应,趁守军不备,夺取东华门。
与此同时,左良玉的陆路大军也将从西面太平府发起进攻,消灭驻扎在当涂的高杰大营。
左良玉的水师亦将于明日包围采石矶,限制住那里的水军。
水军都督黄蜚虽然并未答应要参与举事,但也没有直接拒绝。昨日又通过下人送来一杆千里镜,一颗橙子……不就是乐见其成的意思吗?
想分果子,却又不想出力!
黄蜚这滑头,本来就是辽将,在新朝根基不稳。如今还想左右骑墙,未来的朝堂上,怕是没他什么位置了!
马士英腹诽了一通黄蜚,暗自在心底将他排挤出了中枢。
这边管家却已经是将随从车马都安排好了。
管家到底是个忠心的,也知道些内幕,临出行时多嘴问了一句:“老爷,明日怕是要早起,不如今晚早点歇息吧?”
“哈哈!”马士英峨冠博带,形意高古。大笑了一声,说到:“你这惫懒货,想要去睡自去睡便是了!我约了白园主人手谈,明日下午,诸事底定,咱们随陛下去南京也就是了!”
那管家苦笑了一下,便也不再劝。
江南士子,学问高,意气重,每多放浪形骸,荒诞不经。老管家也是见得多了。
据说古代就有个名叫谢安的大人物,前方将士在打仗的时候,他作为全军统帅,还在家与友人下棋。随后全军大胜,仆人传来消息时,谢安淡然不动,继续在棋盘上落子。友人问他,刚才仆人回来说什么,谢安风轻云淡地说:“无它,小儿辈已破敌!”
这就是名士风范!
读书人的风度!
老管家侍候过几场诗会,所以才知道这个典故。
不过老管家心中时常在想,若是当时那位谢将军的部下打了败仗,他还会不会一边落子,一边风轻云淡地与那友人说:“无它,小儿辈俱被杀矣!”
……
一顶墨绿色小轿,轿身描了金线,绣了白色祥云和飞鹤,顶上一颗红色玳瑁珠,湖蓝色的绸缎包裹着抬轿的轿杆。连抬轿的轿夫都穿着簇新的衣服,将脸上收拾得干干净净,一般高矮,胖瘦整齐。
七八个随从,五六个箱笼,一前一后两盏通红的灯笼。
脚下是青石铺叠的平整路面,两侧俱是高墙。
苏州与南京相隔不过300里,但是南京的月光比苏州的月光更白,南京的曲儿也比苏州的要软,连秦淮河的水都比苏州河的水要暖。
马士英坐在轿里,看着从轿窗里透进来的白色月光,手中捏着那位白园主人相赠的画扇,心却飞回到了十里秦淮。
啧啧啧……
第五章 朱大典突然怀念起了故主
苏州府往北十里有一关,名叫浒墅关。
号称是“江南要地,吴中咽喉”,此刻,弘光朝兵部侍郎朱大典率兵三万,驻扎于此。
一想到明日即将兵进南京,他就忍不住热血奔涌,直想用力一跃,飞到南京去。
但是不行,光靠他自己的力量可不行!
这一次剿灭伪帝,乃是江南所有力量上下一心的共同决定,绝非他朱大典有任何私心。
虽然说,南京那位的确没有给自己任何封赏,但朱大典可以当着自己祖宗的牌位发誓,自己绝对绝对是为了国家社稷!
在首辅马大人等一干能臣的英明拥戴之下,大明好不容易才在江南站稳了脚跟。
结果,前几日来了个“太子”,倒也罢了,反正大家都说是假的!
这下倒好,直接来了个‘皇帝’!
而且还带着两千火器军!
还忽悠了史可法、高弘图这两位老眼昏花的乱臣,更有那江北总兵高杰和黄得功为虎作伥!
这还了得!
这还能忍?
若非首辅大人早有谋划,朱大典早已经率兵西进了!
上个月江北滁州大火,让留都乱成了一团,匆匆东走,也没说留几个兵马在南京观望形势,大家伙一窝蜂就这样跑了。搞得现在颇有些被动。
清兵没来,大家伙居然还回不去了!
这就很恼火了!
不过,再忍忍吧!
忍到明日,首辅大人就将派人前来颁旨,号令东进了!
到时候,他朱大典率兵平乱之功肯定是少不了!
而且,首辅大人还承诺,至少保他一个伯爵之位,江北之徐州、淮安、扬州,由他随意挑选!
自江北四镇上个月变乱之后,现在江北还没个驻军呢!
正好他朱大典手握重兵,而且自己常在江南为官,哪家富庶,哪处丰腴,门清!
……
日暮时分,朱大典升帐,召集诸将,言明将于次日西进,兵发南京!
诸将先是一惊,随即又听见朱大典一通封官许愿,更加之营帐中一箱箱白色的银锞,一个个都将胸脯拍得震天响!
“大人放心,吾等必戮力死战,为大人拿下东华门!”
“首登之功,便交给我左营吧!”
“右营岂能居于人下?大人,拿下东华门之后,末将建议兵分两路,一路去拿下奉天殿,捉拿逆臣;一路去拿下乾清宫,兵迫宣武门,以防那李狗儿走脱了!”
朱大典眼见得自己的属下士气如虹,心中大定!
示意主将稍安勿躁,说到:“玄武门自有其它兵士去拿下,我们的作战任务,就是拿下东华门!诸位,不妨告诉你们……”
朱大典小卖了个关子,享受了一下主将狐疑的目光,这才继续说到:“南京城内,自然是我们的内应的!到时候有没有首登之功,我可不敢保证。哈哈!”
那个左营的游击将军愤愤不平,说到:“打个南京城还要什么内应?平白让我失了功劳!”
“哈哈!”
大家都笑了起来。
这浒墅关的众将,倒也并非全是吹牛。
实在是大家都在江南厮混,彼此是个什么样子,大家都是知根知底的。
自北京那位思宗皇帝登基以来,将天下之兵全都抽调去了北方,南方所留下的,都是带着军籍吃空饷的兵油子,偷鸡摸狗在行,打仗那就别指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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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偏这数量还不少,动辄号称十万、二十万,拉出来一看人头密密攒攒,也挺能唬人。反正兵部侍郎们一直都认为,自己麾下是有百万大军的。
户部每个月都按照百万大军的配额发饷,实在不够打个白条,那些个军头子闹一闹,日子也就这么过下去了。
朱大典眼见部下士气高昂,于是趁热打铁,又将后营中准备给那位‘推倒天’的犒赏抬了出来,让大家先分一分!
什么狗屁‘推倒天’,朱大典丝毫没有将这人放在眼里。
流寇就是流寇!
没看见李自成都夹着尾巴跑了吗?你个没有根脚的流寇,居然还想来和我抢功?
……
浒墅关上闹闹嚷嚷,士气不错。
到了亥时,朱大典琢磨着,若要在明日赶到淳化,此时便应该拔营了吧?
可是站在关口东望,怎没见个信使前来?
心中狐疑,脸上却丝毫不能表露出来。
非但如此,还得又将酒肉抬出来与众将士吃,不然到了拔营时候,大家都疲倦了,嚷着要睡觉,等天亮了再拔营,那就不好办了!
——这种事情非是朱大典多虑,而是确确实实发生过。
崇祯十四年,朱大典巡抚凤阳。凤阳自张献忠抄掠之后,赤地千里,遍地流寇。朱大典带兵五千剿匪,时值深夜,麾下大兵与流寇相距不过数里。
本来冲一把就能把匪给剿了,可是麾下将士个个都说困,非得要休息一夜,等天亮后再打。当时的朱大典手中既没有钱,也没有粮,只能瞠目结舌地看着麾下的将士倒头便睡。
朱大典巡营至山上,犹能听见敌营鼾声大作,此起彼伏的声音!
真是让时任凤、庐、淮、扬四府总督的朱大典见识到了!
这一通酒肉,一直吃到了子时末。
朱大典等着拔营的命令,左等不来,右等不来。
只得又托监军太监田成往苏州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麾下那几位游击将军也是有些疲倦了,和朱大典这位兵部侍郎打了声招呼。
“嗝!”未开口说话,酒气先扑面而来,“那个,侍郎大人,我先去睡一会儿,有事叫我!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好好好!”朱大典笑语宽慰。
“大人,来,喝酒!不喝不是我兄弟!”
“唔……将军还是少饮些吧?”朱大典面有忧色。战前以酒壮行是军中惯例,但这种将自己灌得七荤八素的,真的好吗?
“没事!你去秦淮河上打听打听,我便是那‘金枪不倒小霸王,千杯不醉武二郎’!”
……
寅时,东方曙色已现。
监军太监田成醉醺醺地骑着驴子回来了,告诉他:马阁老喝醉了,令明日再西进!
朱大典冷嗖嗖地站在关门楼下,突然便有了投降的想法。
万一南京那位,真的是思宗皇帝呢?
第六章 个个都是人才
白园那位主人,姓董,单名一个白字。
坊间盛传,其艳丽无双,不输那位北上的名伶陈圆圆。其时消息闭塞,江南众人还不知道陈圆圆已经于京中没了。
只不过这位董白一向深居简出,苏州城中虽盛传其艳名,竟无几人见过其本来面目。
马士英也是颇费了些手段,才打听得到这位董小姐的身份。
一听之下,又是惊,又是喜。
惊的是,这位董小姐竟然大有来头!
崇祯十五年,大名鼎鼎的冒襄将之收入府中,封为‘如妇人’。而这位冒襄,却是正儿八经的江南才子,非是普通士子可比!
如皋冒氏,乃是蒙元皇帝忽必烈第九子脱欢的后裔。大明立国之后,并未追究其家族罪责,反而优赏有嘉,令其世代为官。数百年下来,冒家在江南好不富贵,光是在苏州城中,便置下了五六处大宅,更别说在其老家如皋,有一整条巷子都被叫做‘冒家巷’,还有一座水绘园,其规模繁华之处,不输如今皇帝所居的东园!
如此显赫的家世,即便马士英如今贵为大明首辅,也不是说得罪就能得罪得起的。
而且,这位冒襄名声赫赫,才名广传。14岁时就刊印了一本《香俪园偶存》,文苑巨擘董其昌见之惊为天人,把他比作初唐的王勃,期望他“点缀盛明一代诗文之景运”!
崇祯九年,时年25岁的冒公子加入复社,成为复社的中流砥柱,与陈贞慧、方以智、侯朝宗共称为“江南四公子”。乃是江南士林中的头面人物。
如此优秀的青年才俊,马士英自认是拍马也赶不上的!
而这位董白,却正是冒襄的那位‘如夫人’!
这叫马士英如何不惊!
然而,如今这位冒氏如夫人,却通过中人传出消息,愿于白园中献唱,谋些缠头之资。
这叫马士英如何不喜!
即便举事在即,也得先把这事儿给办一办!
不耽误!
人姑娘家家孤苦伶仃的,多可怜啊!
马士英轻车简从去了白园,却不料在园里竟然又碰到了熟人。
“你怎么在这里?”马士英问。
迎面而来的这老头,名叫钱谦益。
马士英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按照大家商量好的计划,此时钱谦益先生应该在东园的桃花坞陪着皇帝欣赏歌舞才对。
钱谦益捋了一下胡须,“你怎么也在这里?”
两人互看了半响,最终还是马士英的养气功夫差了一筹,忍不住追问到:“你那里可别出了问题?”
明日所图大事,无论外间闹得多大,最后的关键,还是要将如今东园那位,重新扶上南京的宝座。
所以,钱谦益陪着皇帝欣赏歌舞这件事,说起来轻松,其实干系重大。换了其它人,马士英都未必放心。
可是如今在白园里见着了钱谦益,马士英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人?
要是下一次还有这种大事,一定不能不能再找钱谦益了,得找阮大铖啊!阮大铖靠谱!
“哈哈!”钱谦益微微一笑,自信地说到:“阁老勿忧,我来时已做了安排,东园的守卫外松内紧,桃花坞更是布下了九星连环阵,管教它固若金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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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士英看着钱谦益信心满满的样子,也觉得自己好像有点担心过头了。
大家都是读书人,可别把场面搞得太难看了。
于是点了点头,说到:“牧斋先生的手段,我自然是相信的。不说这些了,那就一起?”
“一起!”钱谦益大笑了起来。
两人联袂进了白园。
香薰轻浮,海棠浓艳。
饶是两人见惯了大场面,这一路行来,也是心旌摇动不已。
冒氏两朝富贵,数百年世家。董氏在这样的世家大族里侵染了数年,这规矩做派,比之秦淮河上那些庸脂俗粉,不知高到哪里去了。
琴瑟相合之后,渐入佳境之时。
却听见白园的大门被轰地一声撞开,一个声音骂骂咧咧地响了起来。
“什么董白董黑,不就是秦淮河上那位董小宛吗!穿上衣服我就认不出来了?”
这声音粗鲁之极,庭院中的琴瑟、海棠什么的,全都化作了鸡飞狗跳。
“我倒要看看,是谁的面子,比老子的还大!”
那声音响起的时候,已经强闯了进来。
门外的随从侍卫阻拦不住,连报个信都不敢。
马士英急忙正襟危坐。
钱谦益就省事得多,先前刚进入屋中,见得藕白细腰,他便一个哆嗦,进入了神思清明状态,早已经回到椅子上坐好了。
两人根本无需抬头,便知道来人是谁。
如此耀武扬威只当自己是天下第一人,遍数江南,除了那位魏国公之外,还能有谁?
“咦?”
魏国公徐允爵,年纪也不小了。到底要了点脸皮,看了一眼屋子内那个正裾坐操琴的女子,失望地说了声:“原来不是,认错了。告辞!”
仿佛没有看见屋中的马士英和钱谦益二人一般,转身就离开了。
留下屋中二人,连番饮酒,以缓释惊吓。
……
琴声撩人。
“牧斋兄,难道我等读书人,还要学那粗鄙莽夫,上马捉刀不成?”
“瑶草你实在是多虑了,你看你这年纪轻轻,头发却都白了!打仗的事情,交给他们去办就行了!咱们该管的事情要管,不该管的事情,就别管!不然就如北边那位一样,什么都管,最后只能落个众叛亲离的下场!”
“唔……”,马士英捉住柔荑,问到:“那咱们到底该管什么?”
“管风、管月,”钱谦益醉眼朦胧地答到:“管眼前!”
“有道理!”马士英大笑着,抓过那素手,说到:“小宛,来,给哥哥说说,冒家从如皋逃往盐官,到底在马鞍山经历了何等波折?细细说来,哥哥替你做主!”
原来年初时候,如皋遭贼兵劫掠,传闻大顺军即将南下,冒氏便举族南迁。
不料行至马鞍山时,遭遇贼兵,杀掠奇惨。
冒氏几近亡族。那位冒公子更是受了重伤,如今除了变卖族中房产,更是怂恿自家小妾重操旧业,以补贴家用。
真是听者伤心,闻者落泪。
马士英听了一遍又一遍,泪落了一次又一次。
直到当夜丑时,到底心中还是记挂着大事,遣人往浒墅关,去看一看朱大典拔营没有。
不久后,那人回禀说:“还没有拔营。说是在等大人给的圣旨!”
“我何时说过要给他圣旨了?”
马士英和钱谦益面面相觑,顿觉不妙。便借这白园做了临时办公地,遣人四处打探消息。
到了天将明时,才惊讶地发觉,昨夜一夜,不但朱大典没有拔营,‘推倒天’也没有北上,郑鸿逵率军去了海上,赵之龙军营中昨夜在哗变……
第七章 真*义务教育!
苏州府这边一通眼花缭乱的操作,对于应天府这边却几乎没有丝毫影响。
秦淮河上歌舞升平。
国子监内……
徐胜正在上课。
上的是《小学数学》,大明特供版。
课堂很大,一百多人。
里面有五十号人是徐胜从南下流民中请来的托,他们的任务就是好好学习,带好学习的风气。
剩下的五十多人,便是国子监内正儿八经的贡生,举人,甚至还有进士……
“来,跟着我数一遍,1、2、3、4、5……”
徐胜指着墙壁上挂着的一张大纸,上面用粗笔写着阿拉伯数字。
数到第三遍的时候,终于有人忍不住站了起来。
“徐先生,我堂堂翰林学士,说是学富五车也不为过,为何要学这阿拉伯番人的文字?”
此人名叫徐文,出身扬州大族,乃是崇祯十一年的进士,善工笔,也善诗文。
徐胜停了下来。
这种事情如果要解释起来,还挺复杂。
好在徐胜也没想过该怎么解释。
大明如今百废待兴,如果真要一条条解释起来,一百个徐胜也忙不过来。
“《十万个为什么》,你在家看过吗?”徐胜反问到。
“不曾!”徐文昂然说到:“那书尽是奇谈怪论,一时说我脚底的大地乃是个圆球,一时又说我面前的虚空里尽是大气,还说我东林精英尽是庸才,简直是有辱斯文!我不屑看之!”
“所以你不学?”
“哼!”徐文冷笑了一声,说到:“我学四书,学五经,学孔孟之道,学治国平天下,你所教授的这些,又算什么?”
徐胜朝教室门外摆了摆手。
徐文转过身来,还想朝着课堂里的学子们说些什么。不过他还没有来得及开口,便见两个五大三粗的军士走了进来,抓住他就往教室外拖了出去。
伴随着一声惨叫,屋外便响起了殴打的声音。
徐胜淡淡地对余下的学子说到:“念他是初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夺去功名,罚没家产,以儆效尤!”
教室内稀里哗啦地响成一片,都是大惊失色的震动声。
“课堂纪律事先都已经说过了,现在我再重申一次,进了这个教室,你们就给我老老实实地学!三个月后考试,满分一百分,五十分以下的,斩!”
教室内的学子,除了那五十多个托,剩下的个个都瞠目结舌,一时说不出话来。
自古求学,从来未闻有如此荒谬的!
强逼着学,学不好就得死?
哪儿有这样的道理?
过了一阵子,又有两个学子站了起来,朝教室门外冲去。
“不学了不学了!”
“荒谬!简直是荒谬!”
只不过这两位学子刚一冲到门外,迎头便是一刀袭来,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学子,顿时一声惨叫,倒在了血泊之中。
下书吧
那位正在接受殴打的徐文,突然便收了声,任凭自己像沙袋一样被人拳打脚踢,愣是不敢再发出一声来。
“好了,我们继续上课!”
徐胜面无表情地转过身来,手中拿着一根细棍,继续教授大家学习《小学数学》。
南京的贡院里,挂名的贡生有好几千个。只是一番点卯之后,真正存在的人只有三百人,其余的都是空额。
朱由检连审问都懒得审问,直接斩掉了那位礼部侍郎,然后将黄道周按到了新设的教育部尚书的位置上。
可怜黄道周如今快60岁了,上任时还一脑袋雾水,看着皇帝塞给他的一本百万字蝇头小楷的《教育学概论》,头痛欲裂,头大如斗!
现在,教室里这一百多位学子,便是朱由检亲自挑选出来,认为是可造之材的人。
天知道朱由检哪儿来那么多精力,昨天上午和大学士史可法讨论完吏部的冗员问题,下午和紧急赶来南京还没来得及换衣服的朱聿键一起用膳,顺便讨论了一下刑部的冤狱问题,夜里还去巡视了一番新建的锦衣卫……
今天一早,就递给了徐胜一张百余人的贡院学子名单!
教育,是朱由检认为,目前大明最重要的问题!
不是北虏、流寇之患,也不是江南税收不济。
实在是如今的大明,一眼看去全都是问题,就如一个病了几十年的病人一般,头上的疮,脚下的脓,哪一处不是性命交关的?
好在,如今他有枪有炮,手下又有一拨忠心耿耿的大军,这些问题看起来很大,但也不算什么。
大明这个重病缠身的病人,如今在ICU里有呼吸机吊着,一时半会谁也要不了它的命!
真正容易着手的,便是教育了。
只是要让这些学惯了四书五经的学子,如今开始学习《数学》《科学》《物理常识》……那简直就像是要了他们的命一般。
——既然如此,那就干脆要了他们的命好了!
朕之大势,浩浩荡荡。顺之则昌,逆之则亡!
……
教室座位的角落里,有一位名叫周生的男子。
原本是应天府牢中的死囚,昨日突然便有人将他提了出来,说只要他顶替某人去上个学,就能立马获释,从此还销了档案,做个清清白白的读书人。
还有这等好事?
周生二话不说便答应了下来。
他在监牢中关了十年,十年未曾见过外面的光阴,甫一出狱,浑然没想到这世道竟然变成了这般样子。
学番人文字,学不好还得死?
莫非这天下已经成了番人的天下?
他也不敢说,也不敢问。
只默默地努力识记那位徐先生所教习的内容,手中拿着细细的铅笔,一笔一划认真描摹着。
希望自己刚从死牢里出来,可别又如此荒唐地丢了小命。
周生正暗自下狠心时,突然便看见那位徐先生在叫他。
“你!”
徐胜可记不住这么多学生的名字,也没有给他们编学号的兴趣,他只是随便点了一个看上去还行的学生而已。
周生看着徐先生指着自己的那根棍子,心里咯噔一声,亡魂大冒!
完了,我周生难道今日将命丧于此?
他无比悲怆地站了起来。
“15加6等于多少?”
周生的第一反应不是赶紧掰手指,而是问了一句:“我要是答错了,会斩我吗?”
第八章 地球是平的?
“不会!”
听见徐先生这样说,周生这才放下心来。在教室里快速数了15个人头,再数了6个人头,然后再一起数了一遍。
“二十一!”他大声说到。
“很好!”徐胜夸奖了一下他,紧接着说到:“你学得很快!以后你就是这个班的班长!”
实际上这个问题与《小学数学》的关联并不是很大,能在江南贡院读书的学子,哪怕是只能挂个名字那种,至少都不会是傻子。
说百里挑一,绝对不算过分!
他们中的任何一人,还不至于连15加6等于多少都算不出来。
徐胜只是单纯地想找个班长而已。
……
世界上最昂贵的是什么?
时间?
生命?
自由?
都不是!
真正昂贵的东西,是知识!
没有了知识,时间毫无意义。譬如说对一条狗或者对于一块石头来说,时间一点用处都没有。
生命倒是挺昂贵的,但不同的人拥有不同的价格。昂贵的是某些人的生命,你我的一条小命在乱世之中也就屁都不是。
自由昂贵吗?毕竟“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但是这玩意依然取决于你怎么想,做个埃塞俄比亚的自由民还是做个996的社畜,见仁见智。
而唯有知识,没有人会觉得它不是个好东西——会觉得掌握知识不好的人,要么蠢,要么坏!
人类历史的每一次发展进步,都与知识的突破密切相关。
没有任何一次,是因为某人突然掌握了‘胸口碎大石’或者‘成为了天神的人间行者’而进步的。
而且,每一个知识的突破,都伴随着血和泪!
为了证明太阳是宇宙的中心,火刑柱上烧死了不知多少人。
更别说为了导弹、核武器、光刻机……超级大国之间到底付出了多大的代价了!
……
当然,一味的高压政策也并不可取。
科学,讲究的是以理服人!
所以,挑了一个艳阳高照的白天,徐胜将一干口服心不服的士子召集到了钟山,准备向他们证明‘地球是圆的’这样一个看起来简单至极的结论。
他不是没有试过搬出郭守敬和张衡这两尊大神,但是人家也搬出了曾子和朱熹等等几十套豪华阵容,几百张嘴洋洋洒洒,打得徐胜溃不成军——到最后他甚至都觉得自己被说服了,这大地就该是个平底锅才对!
好在他地理知识也还行,所以又指着天边的水平线,给他们讲了一番远处的船为什么先看见船帆再看见船身的道理。人家又指天发誓地说那是波浪的缘故,还反呛徐胜:“你敢说海上没有波浪吗?没有波浪你全家死光你敢说吗?”
他甚至还给他们看了一期‘走进科学’……
反正,最后的最后,徐胜开始认真地思考了这个问题:“会不会这个大明朝不一样,地球真是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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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为了心中不种下心魔,必须得证明这个地球也是个圆的!
他这一次不惜浪费了一点重量份额,带来了一个观测地球的大杀器!
热气球!
他就不信了,说不服这些老顽固!
将他们送上万米高空去,让他们朝东看,看海平面,然后下来告诉大家,地球到底圆不圆?
简单粗暴,直接解决问题!
为了完美解决‘绕、落、回’的问题,他还准备了一根长达2万米的绳子,就为了能够顺利回收热气球。
本来热气球有可以调节高度的功能,但是在徐胜并不打算亲身冒险的情况下,还是别指望钦天监的‘科学家’会玩这个了。
一切准备就绪,这一次,他要让这些人心服口服!
钟山之南有明孝陵,朱由检这一次并没有来。他要是来了更麻烦,搞不好还会面临大臣的死谏,说惊扰了祖宗陵寝,这一次实验很可能就搞不成了。
即便如此,徐胜也将实验场所选在了钟山北麓。
眼看着那个火炉燃烧了起来,然后火炉上方那个巨大的蓝色大球缓缓地变得充实,最后慢慢地像纸鸢一样飞了起来,拉拽着地上那个八仙桌大小的篮子,缓缓地悬浮在地面上。
“谁来?”徐胜大喊到。
围观的众人纷纷后退了一步!
“徐胜!”一个中年男子愤愤出声,对着徐胜直呼其名,怒到:“不过是学术之争,你竟如此狠毒,意图草菅人命?”
徐胜被吓了一跳,这人的声音好大!
“原来是杨大人!”徐胜回身说到:“不如就杨大人上天去看一看,如何?”
此人名叫杨光先,余姚人,原本因为弹劾温体仁而被流放辽西,也不知道这些年究竟经历了什么故事,现在做起了南京钦天监的监副。
“哼!”杨光先一甩宽袖,狠狠地说到:“你就是想借口杀我而已!”
“绝对不是!”徐胜说到:“你们不是不信我说的吗?我就是想让你们亲自去一看!”
“不必狡辩了!”杨光先狠狠说到:“你杀得了我一人,还能杀尽在场所有人不成?”
杨光先不知道给自己脑补了什么,又说了一句:“即便你能杀尽在场所有人,还能杀尽天下所有人不成?”
“那总得有个人上去看一看,然后下来告诉我们真相啊!”徐胜说到。“我说了你们又不信,让你们自己去看,你们又不肯。那你要我怎么办?”
杨光先傲然冷哼了一声,气势竟是丝毫不输,对旁边一人说到:“则元,你去!”
旁边那个叫做‘则元’的,脸色一白,期期艾艾说不出话来。
“怎么?朝闻道,夕死可矣!难道你忘了吗?”杨光先说到。
“老师……”那人对着杨光先跪了下来,身体抖如筛糠。
“则元,莫要让为师失望!”杨光先冷冷说到。
那人最后抖抖索索地站了起来,慢慢地挪动到热气球旁边,朝徐胜投过哀求的目光。
“放心吧,安全得很!”徐胜说到。
这个热气球经过几十次测试,安全系数相当高。只要这个叫做‘则元’的钦天监弟子不要从上面自己跳下来,肯定就不会有问题。
“你叫则元是吧?”徐胜引导那人进入热气球下方的篮子,一边给他系上安全带,一边问道。
“嗯。我姓张,名本,字则元,世袭钦天监灵台郎……大人,我会死吗?”
“不会!”徐胜斩钉截铁地说到。“放心吧,你会因为成为看见这个世界的第一人而名垂史册!”
然后一刀砍断了拉扯着热气球的粗绳,伴随着张则元声嘶力竭的惨叫,热气球呼地一声腾空而起。
第九章 江南好
江南的热气球腾空而起,江北距南京百里之外的凤阳府,阎应元正在田垄里埋头拉犁。
五月的天气已经不是那么冷了,但是像他这样精赤着上半身的,还是少见。
一根树藤编织的粗索被他扛在肩膀上,连着一根木制的犁铧,后面一个瘦瘦小小的女子扶着。两人从早晨一直忙碌到中午,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直到日上中天,后方那个女子才喊了一声:“傻大个,吃饭了!”
阎应元便放下北上的粗索,回身来到女子的面前。
“你等我一下!”女子伸出手来替他掸去头发上的草茎,又去从旁边的河里打来清水,找了一块看不出颜色的麻布,替他擦拭起身上的汗水来。
“傻大个?”
“嗯。”
“这里还疼吗?”女子用手中麻布,轻轻地擦拭着他胸前的伤口。
胸口上都是密密麻麻的结痂,一直蔓延到腰腹上,看上去像是鱼鳞一般,狰狞恐怖。
阎应元摇了摇头。
“来,转过来!”女子抬起手来,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同时将一碗看不出颜色的饭菜塞进了他的手里。
两人配合默契,虽然阎应元总不怎么说话,但是女子像是很是明白他在想什么一样。
“你都吃完吧,我不饿!”女子说到。
阎应元便默默地吃着饭,慢慢地咀嚼着。
他的背上有横横竖竖七八道伤口,此时已经结痂,道道都像是巨大的蜈蚣一般,狰狞恐怖。
女子的神色不忍,擦拭得越发小心。
“傻大个,你还是想不出你的身世,对吧?”女子突然轻声问道。
“嗯。”
“要不,就别回江南了,好吗?”女子低声说。
阎应元将碗中的吃食吃得只剩下最后一小口,筷子在里面拨拉成一个饭团,将它夹起来,转身喂入女子的口中。
女子眼底都是欢喜,轻轻地张开嘴,将那一点拇指大小的饭团给噙了过来。
“以后,咱们就在这里种地了,”女子说到:“这里偏僻,贼人也到不了这里来。咱们春天种粮食,秋天就能收成。种多少都是自己的,也不用担心有别人来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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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应元默默地看着地面,没有说话。
“我不嫌你傻,你也别嫌我笨。”女子低声说到。
夏风不经意吹开她垂落的头发,才看见她的脸庞竟然精致得如同白瓷一般。
“我不会种地,但是我可以学啊,”女子看着阎应元,脸上突然露出微笑,说到:“你等一下!”
女子一溜小跑,踩着刚开垦出来的田垄,到田埂边取出一团东西,拿到阎应元的旁边,展开,竟然是一件缝制了一半的衣服。
衣服还没有缝好,但是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展示给阎应元看了。
“我以前可没学过女工,那时候我可笨了,什么都没学会。”女子一边抱怨自己,一边将手中衣服在阎应元身上比划了一下,说到:“今晚要是有月亮的话,我就能将它给做好了。”
她可没有油灯,得借助月光才行。
阎应元突然抬起头来,看着她……
“你这么看我干嘛?”女子笑着,低头拍打了一下他的手。
阎应元却猛地一下站了起来,目光怔怔地望着南方。
女子这才发现,原来他看的并不是自己。
她也回过头去,便看见江南的方向上,天空正升起一个巨大的蓝色的圆球。
它还在越升越高,像是要升到太阳上去一样。
女子突然有些害怕,不经意地抓住阎应元的手。
“傻大个?”
“嗯。”
“那是什么?”
“那是……我不知道。”阎应元说到。
回忆像是潮水一样涌上他的脑海,他顿时便觉得自己仿佛又被四面八方汹涌而来的喊杀声所淹没了。
眼前一黑,直直地朝身后倒了下去。
……
他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
梦中一直有个女子在自己的耳边哭,一会儿说:“……傻大个,你一定要赶快好起来啊……”
一会儿又说:“……咱们以后再也不种地了,你也不用再替我拉犁……”
也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
他只感觉自己被人搬来搬去,抬来抬去。
耳中除了那个女子哭泣的声音,又多了许多嘈杂的声音。还有一个老人在叹气:“……唉,尽人事,听天命吧……”
可是他什么都看不见,倒是感觉身周的世界开始变得光怪陆离起来。从单调的黑白色,开始有了橙红橘绿的颜色。
有时候还能听见飘飘渺渺的歌声。
有一天,他听见那个女子又在他的耳边哭了一阵子。那个声音说:“……傻大个,以后,我可不能嫁给你了……”
突然,他感觉身下的床一晃,他猛地一声呛咳了起来。
他感觉自己好像要把自己的心子都给咳出来了一样,忍不住开始抬起身来咳。
咳完之后,只看见地面上都是斑斑的黑色血块,里面还带着红丝。
“傻大个?!”他突然听见一声惊叫。
他抬起头来,便看见一个穿着红色绸衣,露出雪白的肩膀,头上插着翠绿色步摇的女子正惊讶地看着他。
“你醒了?”
那个女子伸出手来,试探他额头的温度,又掰开他的眼睛,看他的瞳孔,还叫他伸出舌头来,看他的舌苔。
阎应元躲躲闪闪地照着她的吩咐做着,感觉自己就像一个什么玩具一样。
记忆中,她好像什么都不会啊?
怎么现在竟像个医生一样了?
“你果然醒了!”女子说到。
她的目光中泪光涟涟。
阎应元看得出来,她现在的日子应该过好了,竟然还能叫来丫鬟,给他端来了一碗白米粥。
她亲自端着,一勺子一勺子在嘴边吹冷了,喂到他的口中。
喂到最后碗中只剩些米汤,她才说到:“你既然醒了,等下就回去吧。”
阎应元惊讶地看着她。
却见她朝着阎应元笑了一笑,说到:“上个月,我在青州捡到你的时候,你正倒在路边昏迷不醒,只对我说了一句:‘送我回江南!’!”
女子放下碗,拉开床头的窗帘。
“你看,那便是江南!”
第十章 恶魔、暴君与笨蛋
钟山之上,那一只蓝色的气球越升越高,渐渐地成为了一个小黑点。
一条白色的渔线一样的绳索从上方垂落下来,成为了它与地面唯一的联系。
所有人都抬着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它。
连徐胜都感觉有些紧张。
别到时候那货下来告诉他,这地球真是平的,那就好玩儿了!
细索越放越长,渐渐地已经到了末端。
这当然也是来自后世的高科技,别看长达2万米,总重量却只有不到1公斤,而且能承受高达3吨的拉力。
就在所有人翘首观望的时候,却见杨光先慢慢地移动到了那根细索的旁边。
人群挤挤攘攘,也没有谁注意到他的动作。
连徐胜都没有注意到。
便只见他从袖口抽出刀来,一刀砍在了那根细细的细索上面,细索虽然坚韧,但也耐不住刀砍,‘崩’地一声断为了两截。
徐胜听得耳边一声脆响,这才蓦然发现,那细索正往天上飞去,却是再也抓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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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你TM干啥?”徐胜顿时便怒了。
杨光先却是昂然不惧,将刀尖倒转过来,对着自己的咽喉,说到:“不须你动手,我自会了断!”
“你TM到底想要干啥?”
“哼!”杨光先冷笑了一声,说到:“天圆地方,圣人之道也!你如今仗着权势,想要颠倒黑白,玷污学问,我杨光先势单力薄,无法阻止!唯有一腔鲜血,溅于三尺黄土,以死明志!”
徐胜瞠目结舌,颇感荒谬。
讶然了半响,才说到:“你既不怕死,那你自己上去看看不就行了,为何又命你的弟子上去?”
“哼!”杨光先说到:“我若不留下来,谁又来揭穿你的狼子野心呢?”
然后他便转过身来,朝着同样瞠目结舌地众人大声吼到:“诸位!醒醒吧!”
“天纲不存,大道崩坏!徐胜贼子,欲以科学之名,坏圣人之言,弄朝廷公器,谋一己之私,其心可诛!”
“天日昭昭!天日昭昭!”
“我杨光先今毙命于此,死不足惜!徐胜贼子,我在地下等你!”
说罢,竟是不再听徐胜辩解,刀尖狠狠地捅了下去。
顿时鲜血四溅,喷薄而出。
徐胜躲避不及,血溅了他一身。
看向地上,这杨光先显然已是活不成了。
再抬头看向众人时,大家都将目光避开,脚下各自向后退缩。
“你们听我说……”徐胜还欲分辨,却不料人群中也不知道谁尖叫了一声,大家拔腿便往山下跑去。
“哇……恶魔啊!”
“快跑啊!徐胜杀人啦!”
人群一哄而散。
只留下徐胜和几个侍卫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收场!
……
奉天殿中,朱由检一边伏案批阅奏折,一边听着锦衣卫新任指挥使沈长渊的汇报。
听到最后,竟然是哈哈大笑了起来。
“这么说,徐先生又失败了?”
“是。”沈长渊无奈地说到:“恐怕要不了几日,徐先生的名声便是彻底臭了!”
朱由检笑着说到:“这不挺好吗?朕被他们叫做暴君,徐先生被他们叫做恶魔,岂非相得益彰!”
“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沈长渊忧虑地说到。
“哈哈,你别管这个了!”朱由检说到:“朕是明君还是暴君,朕自己清楚!总比做个那什么庄烈帝要强!现在他们叫我暴君,那是因为他们还没见过李自成。他们叫徐先生恶魔,那是因为他们还没有见过张献忠!”
说起这两位来,现在都在各自的地盘上干得有声有色。
李自成如今占据着关中广袤之地,抢劫土豪,分配田地,江南对其褒贬不一。有人说他有明主之像,有人说他在自掘坟墓。但都无一例外,称其‘独断专行,狂暴凶狠’。
至于张献忠,自入了蜀中之后,烧掉了剑阁蜀道,也不知他到底在里面干了些什么事。只见巴州江岸,沿江冲下来的短肢残臂,不知凡几。
“派往大顺和大西的探子,都出发了吗?”朱由检问到。
“还在训练,估计还得需要一些时日。”沈长渊说到。
“还训练什么?”朱由检怒到,“等你训练好,关中和蜀中的百姓都被他们杀光了!你现在赶紧——”
朱由检却蓦然停了下来,叹了一口气,改了口风,说到:“——没事,你抓紧训练吧!是朕,失态了!”
“是。”沈长渊低头应到。
皇帝易怒,但是每到最后关头,总是能够控制下来。沈长渊不由得松了口气,却又觉得自己的确应该抓紧了。
如今天下大乱,光是皇帝便有五位,也的确是够焦人的了。
“你下去吧!”朱由检说到。
“是。”沈长渊便欲告退。
临出殿门时,又听见皇帝对他说:“对了,昨日候恂说户部周转不过来了,你去把保国公府抄了。”
“是。”
“抄干净!”朱由检头也不抬地说到。
“是!”
入南京城的第二天,朱由检便任命沈长渊做了锦衣卫的指挥使。第三天,便抄了信国公的家。
沈长渊自随着朱由检南下以来,一直做的都是端着枪突突突的事,哪里会干这种活?
收获当然是不小,共得白银二十万两,珍宝字画无计。
但保国公一家竟然连夜渡江而去,次日还嚣张地派人传信过来,说要去向大清借兵,不日就要打回来。
换了以往,出了这种篓子,沈长渊铁定会被朱由检砍了。
不过这一次,朱由检什么都没有说,反而给了沈长渊一柄尚方宝剑,叫他下一次放开手脚干。
这让曾经做过一任行人司散官的沈长渊感慨万千!
他沈长渊自认才能不过中人,当年考进士考了好几次都名落孙山,然后开始学医,因为医死了人被发配充军,结果又打了败仗……
可是如今陛下却让他做了锦衣卫指挥使这样的高职,还真有“蜀中无大将,廖化做先锋”的那种感觉。
自己还能怎么办?
又不是那些书生腐儒,可以动不动辞官回乡。这担子他挑得起也得挑,挑不起也得挑!
唉!
陛下若早知有今日,又何必当初?
若使卢象升、孙传庭等一干猛将在,何至于如今南京左支右绌,竟是连个领军之人都排不出来?
倒是那李自成和张献忠麾下,端的是人才济济。
闻听前不久太原大战,清军将太原围了个水泄不通,结果还被田见秀趁夜袭营反推了一波,据说伤亡惨重!
而那张献忠麾下,也有李定国、孙可望、刘文秀、艾能奇等大将,张献忠率军经湖广入巴蜀,一路上杀了个尸山血海,凶狠恐怖!
便连在苏州的那位福王,竟然也有郑氏和左氏为之张目!
真是荒唐!
出了宫门,沈长渊径直便去了镇抚司,一边召集人手,一边默默对自己说:
沈长渊啊沈长渊,你一定要记住,你真的就是个笨蛋!你一定得比别人多用心,不然怎么打得过那些狠人啊?
第十一章 思美人
自朱由检入主南京紫禁城旬月以来,既无登基大典,也无圣旨昭告天下。
大学士高弘图至今依然记得,那一日他正与礼部尚书王铎商议南京江防事宜,突兀便见大队士兵闯入了紫禁城。
高弘图正欲上前质问,却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对他说:“高弘图,来奉天殿!”
高弘图一震,循声望去,便只见一个熟悉的背影,在众人的簇拥下朝前而去。
那人比之年前所见,多了一些佝偻,头发也花白了许多。只是其步伐坚定,肩膀平稳,气度从容,宛然便有勃勃生机随之而来。
燃文
高弘图愣了半响,宛遭雷亟!
过了半响,才缓缓转头看向王铎……
却见王铎的一张脸上,早已泪如雨下,连胡须都被泪水粘连到了一绺。
“是陛下吗?”高弘图问王铎。
“是陛下啊!”王铎当即便嚎啕大哭了起来。
高弘图也捶胸大哭了起来,一路跟了上去。
泪眼朦胧间,似乎便见得原本早已经倾塌的天柱下,竟然似乎还有一根细弱的枝干,在努力地支撑着!
……
6月10日,乃是朱由检进入南京20日后。
南京中枢终于发布了第一份圣旨,经皇帝用玺,内阁用印之后,由锦衣卫缇骑分传四方。
“诏曰:蠲免天下农税,百年不征!”
此旨一出,江南沸腾。
倒不是为了减免农税而欢呼,毕竟大明朝的农税,早已经征收到了崇祯70年,减免不减免也没什么意义。
而且官府收税的花样繁多,大名鼎鼎的‘剿饷’‘练饷’‘辽饷’就不必说了,各种巧立名目的苛捐杂税多如牛毛。今日不收农税,明日改收桑税、蚕税、粪税……官府总是有办法的。
大明朝廷的信誉,在如今的天下,也就只剩下个贞洁牌坊的价值了。
江南之所以沸腾,乃是圣旨上那一枚大印,明明白白地写着“崇祯皇帝御用之宝”!
圣旨的落款,亦是明明白白地写着“大明崇祯十七年六月初十”!
并非所有人都能见到圣旨,但是所有人都知道,这圣旨是经过史可法、高弘图、侯恂、王铎一干老臣共同用印的!
可以不相信侯恂、王铎二人,但史可法、高弘图这两个名字却是金字招牌,断不会在此事上弄虚作假!
如此一来,这些日子所传言的《新明录》《明纪元》《京宫词》……便统统都是诽谤之言了?
之前闹得纷纷扬扬的‘李狗儿’一案,顿时反转!
也不怪苏州那位的舆论战斗力太拉胯,实在是南京的这位,招牌要响亮得多!
甲申年,天下一共有五个皇帝,已是不争的事实。所谓的“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对于蝼蚁一般的百姓们来说,不过是一句空话,暂时还影响不到他们的身上来。
在平头百姓的心中,这五个皇帝却是各有不同的。
论哪家实力最强,当然是北京那位!
要论哪家最得民心,肯定非西京大顺莫属!
要论哪家最凶狠,大西说他第二,没人敢说第一!
要论哪家最富,弘光朝廷也有资格吱一声!
但要说哪个朝廷的招牌最亮,当然还是南京这位了!
大明崇祯,天下共主!
听不听他的话是一回事,但只要有这位主儿在,别家的四个皇帝便总感觉是个草头王,屁股上像是长了疮一样,龙椅都坐不踏实!
大义所在,无人不服。
然而,外间的注意力只集中在圣旨上的印玺和“大明崇祯十七年六月初十”的落款,对于新的南京朝廷来说,这一封圣旨的出炉,却颇有些波折。
当朱由检提出要“蠲免天下农税”的时候,七大学士没有一个同意的。
连徐胜都觉得这个提议有些荒谬!
拜托,你大明现在还是农业社会好吗?不收农税你收什么税?
工业你有吗?
商税你怎么收?连个发票都开不明白!
服务业倒是挺发达,秦淮河上的空气里都弥漫着银子的味道。但给这种‘服务业’收税,400年后的世界都没闹明白该怎么收。按次数还是按时间?
但朱由检不管这个。
“徐先生,江南如此之富,朕还要农税干什么?”朱由检问到。
“没有了农税收入,光靠抄家,你能挺过一年?不,你半年都挺不过去!”徐胜毫不客气地说到。
朱由检摇了摇头,对徐胜说到:“朕一开始的想法,非但要蠲免农税,还要给每户每年发一两白银,就是因为钱不够,才没有这样做!”
“哈哈!”徐胜笑了起来,说到:“照你这个做法,你这新朝能支撑多久?”
“朕不需要支撑多久!”朱由检说到:“朕只需要支撑得比大顺、大清、大西久,就够了!”
靠!
徐胜差点忘了,这是个比烂的世界!
不需要做得多好,只要别比对手更差就行。
你大顺敢‘均田免粮’,你大清敢‘摊丁入亩’,我大明就敢‘包产到户’!
大家都是画饼,我大明的饼总比你画得大!
至于能不能做到,只有活到最后的那一家才有资格来判断!
“唉!”徐胜叹了口气,说到:“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儿,还是得赶紧将商税给收起来!”
“是啊!”朱由检说到:“朕是朝思夜想,你在贡院培养的那些学子,什么时候才能出师啊?”
“快了,还有两个月!陛下,这事儿可真急不得!”
“朕知道!”朱由检说到:“朕不急!不急!一点都不急!”
他一边说,一边将拳头捏得老紧。
贡院的学子们一点都不知道,他们挑灯夜战的蜡烛,是朱由检裁撤宫中用度之后给他们省下来的。
他们时常看见的,那个站在窗外对他们望穿秋水的中年男子,就是他们的皇帝陛下。
……
6月11日,朱大典还在浒墅关继续‘厉兵秣马’。
苏州东园,五峰仙馆馆主意兴阑珊地看着王美人、赵美人、董美人的歌舞,对侍奉在侧的马士英说:“是不是还差了点什么?”
马士英一看朱由崧的表情,当即便懂了,笑着说到:“那位美人恰在秦淮,我这便谴人去将她召来!”
“那就快去办吧!”朱由崧催促到。
月初的时候,弘光皇帝想要在江南选秀,被大臣们阻止了。所以他一直郁闷到了今天。直到方才,马士英献上一副美人出浴图,这才让陛下的心情稍微好了些。
第十二章 凝翠阁的花魁
“你看,那便是江南!”
阎应元缓缓地走到窗边,双手紧扣着窗台。
入目但见云霞翠轩,烟波画船。
岸上行人如织,杨柳熏暖。沿街是青瓦白墙,车马喧喧!
好一派江南盛景!
也不知他看了多久,才低声问到:“城中可有什么变化?”
“我不知道。”她说:“自我上船后,便再也没下过船,除了徐妈妈,也再没同其它人说过话。”
“哦,”阎应元怅然说到:“看起来倒也太平,太平便好!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身后那女子说到:“我叫翠翠!”
阎应元霍然转身,却见身后女子已是低下了头去,声若蚊呐地说到:“既入了教坊司,身前的种种便当烟消云散了。你便当从来没有遇见过我,我也当从来没有遇见过你……”
阎应元皱着眉头。
当日他在莒州,一人一刀守在路口为史可法断后,乱战到了半夜,最后昏迷在了路边。
本以为自己将命绝于此,不料后来被路过的一个女子捡到。两人相依为命往南走,最后行到了凤阳府一处偏僻荒山里,那女子对他说:“咱们就在这里落根好不好?”
当时的阎应元,满脑子都是刀光剑影,满眼都是残肢断臂,若非他意志惊人,怕是早就疯了。
即便如此,也是每日浑浑噩噩,别人说什么便是什么。
于是便答应了那女子,两人在那处荒山里,趁着春日还未过去,开始垦荒种地。
直到看见南边的天上升起个巨大的圆球,那震撼的一幕,便如往他脑海中翻滚的刀光剑影里狠狠砸了一锤一样,轰地一声,什么思绪都老实了。
现在回忆起那段时日,虽是浑浑噩噩傻子一般,但却也是他一生中难得的平静时光。
……
那女子继续说到:“你也莫再问我名字了,叫我翠翠便是。往后……”
她笑了一下,侧过身子,对着铜镜里用手绢抹了抹自己的眼角,说到:“往后,你若是到凝翠阁来找我,我还可以免你茶钱……”
阎应元默默地看着她对着镜子补妆,过了好一阵,才说到:“我可以带你走!”
女子补妆的手轻轻地颤抖了一下,然后又继续给脸上补妆,说到:“不用了,我挺喜欢这里的。徐妈妈对我很好!”
仿佛为了验证她的话一样,此时门被推开了。
一个妇人咯咯咯地笑着走了进来,“我的乖女儿啊,你可是要飞上枝头做凤凰了……”
门一推开,她一眼就看见了阎应元,被吓了一跳,大惊失色地问到:“你是谁?”
然后她看了看床上,又走到阎应元的面前,问到:“你……怎么活过来了?”
“徐妈妈!”翠翠娇嗔地埋怨了一声。
那妇人一愣,随即便笑了起来:“哎呀,还真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妇人对着阎应元说到:“你姐姐今日梳笼,往后啊,你可要跟着享福了!”
妇人往阎应元手上塞了一粒银锞子,说到:“今日是你姐姐的大日子,你到其它地方玩儿去吧!”
阎应元看着手上那一粒黄豆大小的银锞子,却是又想起一件事来。
……
他昏迷之后,也不是全然无所知。
虽然四肢不能动,也不能说话,但有些记忆,却是始终不能忘的。
女子背着他从那个偏僻的山村出来的路上,他是醒过一次的。
后来城里的大夫说他必死无疑的时候,他也是醒着的。
女子某一天晚上拿着药包回到客栈的时候,他也是醒着的。
从那一天晚上起,女子便时常会那些银锞子回来。大概是为了安全,女子都把那些大大小小的银锞装在一个小香囊里,藏在他的身上压着,时常硌得他背庝。
……
阎应元将手上那一粒黄豆大小的银锞子递回到了妇人的身前。
“怎么?你嫌少?”妇人有些薄怒。
阎应元摇了摇头。
“那你什么意思?”
阎应元笑了一下,说到:“今天确实是我姐姐的大日子——我要带她走!”
妇人的脸上陡然变起了寒霜,冷冷地说到:“你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
“知道。”阎应元说到:“秦淮河上,凝翠阁。”
“那你告诉我,你有什么本事,可以从我这里,把我的当家花魁给带走?”妇人冷冷地说到。
阎应元笑了一下,说到:“我知道,这秦淮河上的船,每一只都大有来头。凤仙阁的背后站着一位国公爷,红袖招原来是田弘遇的私船,春满楼是何家的产业……但你这凝翠楼,我确实不熟。不知背后又靠着哪位?”
那妇人见阎应元谈吐清晰,气度从容,说起这些显赫人物来也是面不改色,一时倒也不敢造次乱说话了。只缓缓说到:“翠翠姑娘自愿入籍,签字画押,文书齐备,钱银两讫。这却不是我们强迫的。”
妇人看向对镜端坐着的女子,说到:“乖女儿,你说说,我当时可曾逼迫过你?”
女子摇了摇头,只低声说到:“傻大个,你回去吧!今儿是我梳笼出阁的大日子,往后我还要指着徐妈妈吃饭呢,莫要让我难做——”
“你别说话!”阎应元打断了女子的话,只对那妇人说到:“你还没告诉我,凝翠阁的背后,到底又靠着谁呢?”
妇人面色僵了一下,语气却愈加柔和了起来,说到:“这天下的事情说来说去,也说不过一个理字。大兄弟,这秦淮河上,还从来没有当家花魁出阁之日,被人强行带走的先例。你这不但是与我为难,也是与这秦淮河上所有靠这一行生意吃饭的人为难啊!”
妇人在心中虽然对阎应元高看了一眼,但也不至于为此就真怕了他。只是做这种生意的,能不动手就尽量不要动手,不然输赢都是自己吃亏。
至于凝翠阁身后那位,哪里会轻易抬出来?靠山是关键时候用来平事的,可不是让自己这些人给他找事的!
阎应元的身份,当时女子过来卖身的时候做过交待,说是南迁路上遇到,因遭了贼而昏迷不醒。当时若非他拼死相护,徐翠翠自己怕是早已经死了!
当时凝翠楼的人便看过他身上的伤势,只以为过不了几日便会死了,也就一口答应,容许这位翠翠姑娘暂时将他安置在船上——传出去这当家的花魁有情有义,也是一段别出机杼的佳话!
只是没想到,这厮命大,最后竟然是挣扎着活了过来。
这就平白多了一桩麻烦事了。
阎应元看着对面的墙壁,过了一会儿,说到:“我看你也是个愿意讲理的人……”
“那自然是的!”妇人应道。“开门做生意,我最是讲理不过。”
“那有没有什么办法,既能让我带走他,也不让你为难?”阎应元说道。
妇人轻声一笑,说到:“这么想要她?也不是没有办法。”
“哦?你说!”
“花魁出阁,自然是价高者得。你要是出得起银子,你连我一起带走都行。”妇人说到。
“有道理!”阎应元点了点头,说到:“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出阁?”
“最多半个时辰,我这乖女儿便要出去献舞了。”妇人说到。
“半个时辰……”,阎应元沉吟了一下,说到:“我在应天府也有几个朋友,只是不知道哪一个管用。徐妈妈,不知道方不方便替我送几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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妇人冷冷地看着他,不太情愿地样子。“你为什么不自己去?”
“这不时间紧吗?万一我撞上个不靠谱的,就耽误我大事了!”阎应元一边说,一边抓过桌上的纸笔,哗啦啦连写了五六份,往那妇人面前一推,说到:“这几位可都是有钱人!”
妇人接过信笺一看,见其上的收信人果然都是南京城中有名的大户。心思动了一下,便答应了下来。
叫几个小厮跑一趟路不要紧,多一个客人哄抬物价却是挺好的。
而且这位客人看起来还是志在必得!
“呵呵!”妇人笑了起来,转怒为喜,说到:“行!我这人啊,不但讲道理,还专喜欢成人之美!”
说罢,便拿着信出门去了,临出门时,一拍额头,“瞧我这记性,公子还是随我出去吧?要不然让其它客人看见了,我这乖女儿便平白折了身价!”
第十三章 等下再收拾你
阎应元找了个靠角落的位置,坐了下来。
小厮送上茶水糕点,他取了一块,放在嘴里慢慢地咀嚼着。
这艘名叫‘凝翠阁’的大船很有规模,刚才阎应元从楼上下来的时候朝外面看了一眼,这艘船独自占据了两个泊位。
这说明,凝翠阁的东家不是一般的财雄势大。
船上的空间比较逼仄,阎应元琢磨了一下,等下动起手来,恐怕需要先拆掉最中央那根廊柱,这样的话,顶上的十八根巨烛就会倒下来,造成混乱。
其实刚才在楼上的时候他就准备出其不意动手了,但是他看见墙壁上突然伸出了五六根铳管,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该讲道理的时候,还是要讲道理的!
那么,唯一能动手的机会,便是等一会儿,她献舞的时候。
那时候这里的大堂中全都是有意竞逐花魁的达官贵人们,一个个皮娇柔贵的,凝翠阁的人投鼠忌器,他自然便有机会带着她走了。
说起来,她到底叫什么名字,阎应元直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呢!
他坐在角落里,默默地计划好了等会儿动手的方式和路线,又默默地回想了一下,觉得应无问题了。这才静下心来,用力分辨着耳边细细碎碎的闲言细语。
有一个女子娇嗔的声音:“……不要……拿开,这里好多人……”
还有一个婉转哀告的声音:“……好哥儿,带奴家走吧!这些年奴家存了一百两体己,你再替奴出八百两,就可将奴赎出去……”
还有痛苦惨叫的声音:“……啊……啊……啊……”
以及顽皮的声音:“……咯咯咯,奴这里有两个宝贝,你给奴买个坠子,奴就给你看一下……”
反而是男子的声音比较稀少,仅有的几声也挺单调:“嚯……嚯……”
阎应元听了一阵子,也没有听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秦淮风月,都在船上,不是没有道理的。
船上闭塞,不管闹出什么乱子,都能从容处理。
她来这里大半月了,竟是连船都没有下过,又哪里能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尽管金陵王都就在咫尺之外,却只能空眼望着。又能如何?
刚才那位妈妈,瞧着年纪不大,但阎应元估计她应该也有四十多岁了。说话滴水不漏,无论阎应元怎么试探,都套不到一点外间的信息出来。
最后自己只能行险,挑了几个安全的名字,写封信试试。
那几个名字都是金陵城中有名的纨绔,即便城中发生了变故,以他们几位的家世,定也能安然度过。
只是,要说他们认识阎应元,却是根本不可能的。
他一个小小的江阴典史,哪儿来的脸去让金陵城中这几位公子哥认识?
之所以给他们写信,无非是要拖延一下时间而已。不然,自己怕是要立时被赶下船去了。
……
南京,候府。
此处原本是信国公府,占地极广。上个月信国公被抄家之后,这里便被赐给了候恂。
侯方域枯守书房,百无聊赖。
本来老爹来到了南京,父子团聚,应该是一件高兴的事。而且,父亲又做了大学士,虽然候方域一时也闹不明白这个‘大学士’和之前的‘大学士’有什么区别,但肯定算是升官了。
但候方域还来不及高兴,便被自家老爹给狠狠打了一顿。
然后将他关了起来,叫他自己好好反省反省!
可是自己反省啥啊?
侯方域是一点头绪都没有。最后只觉得,大概是自己和李香君私定终身的事情,被老爹知道了。
思来想去,他便怀疑是自己那一伙小厮长随里面,肯定是出了个叛徒,等自己出去了,一定要好好地收拾他们!
正咬牙切齿的时候,突然便听见门外有人叫他:“公子?公子?”
“谁?”侯方域问到。
“是我啊,公子!”门外那人说:“我是赖大,你听不出来了吗?”
侯方域一愣。刚才他就觉得这个叛徒肯定就是赖大,没想到他自己闯上门来了。当即没好气地问:“什么事?”
“公子,有人给你写信!”
“哦,”侯方域恹恹地说到:“你放外面吧——”
话说到一半,他突然神色一振,“——等一下!是香君的信吗?”
他一个迈步跨到门边,拉开了书房的门。
原来他被禁足的这一个月里,其实房门并未上锁,门外也无人看守。
就在他到了门槛边的时候,迟疑了一下,依然没有跨步出去,而是焦急地将手伸向赖大:“快,快给我!”
赖大将信递了过来,说到:“不是,是一个叫阎应元的!”
“谁?”侯方域眉头一皱,接过来一看。
却见那只是一张普通的信纸,上面写着:候兄,多带点钱,来凝翠阁救我!弟阎应元!
阎应元是谁?
侯方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打秋风也没这么打的吧?
“不认识!”侯方域将信纸随手一扔,抬头对赖大说到:“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为什么要出卖我?”
赖大一张憨厚的脸上,顿时便惊愕了起来,一张脸憋得通红。
不过还没等到他说话,便见自家公子宛如老鼠见了猫一样,规规矩矩地垂手站好,向另外一边低头喊了声:“爹!”
赖大也连忙站好。
只见刚才飘落在地上的那一页信纸,正被一个干巴巴的老头低头捡起来。
“爹,我不是要出门!”侯方域急忙辩解到:“都是这个卑鄙小人,说要给我看一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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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闭嘴!”那老头正是候恂,捡起地上信纸后,还没来得及看,便朝着侯方域大吼了一声。说到:“你要是能有你弟一半的本事,老夫死了也能含笑九泉……”
话说到一半,却不说话了,只怔怔地盯着手上的信纸。
过了一会儿,转头问赖大:“这是什么时候收到的?”
“就刚才!”赖大说:“是一个船上的小厮来送的信。”
“那送信的人呢?”
“走了!”赖大说:“他说他还有好几封信要送呢!”
候恂面色一喜,随即又一沉,狠狠地对自己儿子说:“等我回来再收拾你!”
说罢,竟是迈开小短腿,一溜小跑地奔了出去。
门外还传来他急急忙忙的声音:“快!备马!我要入宫!”
……
候恂自到南京后,便将自己这位独子给关了起来。
为什么?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总不能说,小兔崽子你过几年可能会降清吧?
第十四章 风起
秦淮河上每天都有姑娘出阁。
但能将出阁这事搞得风风光光艳压群芳的,却也寥寥无几。
男人们喜欢姑娘,但姑娘们又不可能个个都是金子做的,能值几个钱?
无非因缘际会,恰逢盛事,方才有所可能。
上一个搞出大动静的,那还得是崇祯十五年,寇湄出阁时。
那才真的是冠盖如云,满城轰动!
拉银子的车都堵塞了路口。
最后保国公朱国弼豪掷黄金二万两,抱得美人归。
真真羡煞了无数闺中好女!
本次凝翠阁新推出的花魁徐翠翠出阁,原本这东家也没抱多大希望。
可是到了日色将暮时,却发现情况有些不对了。
第一位来的豪客,瓜皮帽金线辫,大额头通天纹,一见便是北边来人,直接赏了小厮一百两,让他给自己找个清静的雅间。随后又是五千两出手,直言相告,对这位徐翠翠,他是势在必得!
对这样的豪客,东家简直是喜出望外,连忙亲自出迎,带着一众老妈子去陪坐着,殷勤奉承。
这场合,徐妈妈都不够资格凑上去,只在徐翠翠的房间里,笑开了花,没口子地赞到:“我的乖女儿呢!五千两啊!上个月的花魁也才一千两……啧啧啧,不得了不得了,你这真是要攀上高枝儿了啊……”
五千两的豪阔出手,直接便将一些凑热闹的客人给挡在了门外。一时有些冷清。
不过这冷清场景只维持了不到一柱香时间,门外便又有人进来了。
却是一个白衣公子,身边簇拥着一群护卫,径直走了进来,直接挑了最中间一个位置坐下。
方陪完那个北边的豪客,正打算回楼上的东家,一见那白衣公子,竟然是身躯一震,揉了揉眼睛。
又愣了一会,才小心翼翼地收拾步子,轻手轻脚走了上去。身后的老妈子们一个个都识趣的没有跟上去。
这不是他们能去凑个热闹说几句吉祥话的主儿!
“左公子,好久没见您老人家了。”东家点头哈腰地凑上去,轻声说到。
那白衣公子斜觑了他一眼,点了点头。一个字没说,挥手叫他退下。
东家小心翼翼地退下,另有白衣公子身旁管事跟上来问他:“翠翠姑娘何时出来?”
“马上!马上!”东家急忙说到:“我去催催,我立刻去催催!”
阁楼上的徐妈妈此时已经站了起来,一双手捂住胸口,说话都在哆嗦。
“我的乖女儿呢……不得了不得了啊……左公子都来了!”徐妈妈看着徐翠翠,两腮的白粉都在扑簌簌地颤抖。
“乖女儿,你真的要攀上高枝儿啊!那可是左公子啊……”
徐翠翠低头不语,手里拿着丝绢,使劲捏着。只听见徐妈妈继续絮絮叨叨地说着,像是要乐疯了一般。
“那可是左梦庚左公子……哈哈……我的乖女儿……”
楼上的徐妈妈激动得快要晕过去了!
有楼下的左公子压场,以至于随后到来的临淮侯世子竟然都没被她瞧在眼中。
这南京城里的公侯世子,比秦淮河里的王八还多,不稀罕!但是左公子,那可是天下独一份,真真正正地实权将门,有面子有里子,比那几个徒有虚名的‘江南四公子’要高到不知道哪儿去了。
徐妈妈激动得忘乎所以,却看见自家的东家又从楼上奔了下去,在楼梯那里还摔了一跤。
徐妈妈一愣,目光瞧向门口,便看见一个留着髭须的男子,手里拿着扇子,迈着四平八稳的步伐走了进来。
那男子的身后跟着两个护卫,身量高大,却是面目清秀,行进间步态婀娜,倒似乔装的女子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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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家从地上爬起来,弯着腰走到那男子的身前,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却见那男子‘刷’地一声打开扇子,跟着东家的身后,朝楼上走去了。
徐妈妈在楼上大受震惊!
她还是有点儿眼力价的,那男子是谁他不认识,但是跟在那男子身后的两名护卫,那可不是女子,而是内官!
徐妈妈费了好大的劲,才将自己的目光从窗外扭了回来。
再看向徐翠翠时,已不再是之前那种看着心肝宝贝的狂热,而是莫名地带着惴惴之色。
之前秦淮河上也是出过一号人物的,那位姓陈,名沅,小字圆圆的,后来便听说是入宫做娘娘去了。
那可是真真的大造化!
莫非,自家这乖女儿,如今也有这福气了?
徐妈妈越看越觉得是,自家这女儿,一瞧就是富贵人家,即便是家道中落,遭了难,那命中该有的富贵命数,是挡也挡不住的啊!
“乖女儿哦!”
徐妈妈一想到这里,便立即从自己脖子上取下一粒吊坠出来,塞到徐翠翠的手中,说到:“快别哭了,你这一哭啊,把我的心都要哭化了……”
将来这乖女儿无论是在南京还是苏州,都是近在咫尺的。说不得大家将来的缘分,还长着呢!
“乖女儿哦,我这当娘的……也好舍不得你啊……”,徐妈妈涕泪滂沱,凄惨之状不堪入目。
……
就在东家带着那名髭须男子上了楼不久,楼中很快便奏起乐来。
竟是不再等了。
如今这凝翠阁中,大人物恁多,怎敢让他们久等?
照原本的规矩,还须有盏茶功夫才到吉时,到时候先有清倌人献唱,女伶献舞等等一系列排场,然后才轮到当家花魁压轴出场。
如今直接跳过了这规矩,这一曲奏罢,便是这花魁要出去给大家见礼了。
当年那位陈沅姑娘,在秦淮河上混出了好大的名堂。后来北边来了一位姓田的钦使,直接便叫人带走了,什么规矩都没要。
所谓的规矩,对于这些大人物们来说,真就跟玩儿的一样。
秦淮河上再大的角儿,说破天去,不过也就是个任人摆弄的肉葫芦而已!
……
“别哭了,我的乖女儿呢……”
“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你得笑,得笑啊……”
“别再惦记那个死瘟丧了,你看他坐在那里,像个傻大个儿一样……”
“快出去吧!”
妇人拿起一根红绸绳,一头塞在徐翠翠的手上,一头自己牵着,喜滋滋地走了出去。临走出门时还扑了扑自己粉簌簌的脸蛋。
楼外的五十弦锦瑟已到颤颤的尾音,有女子正在缱倦清唱着:“……翠裙鸳绣金莲小,红绣鸾销玉笋长……”
第十五章 一曲贺新郎,心思无人知
阎应元坐在角落里,垂头不语。
清倌的唱腔清淡,在这一行当里,叫做‘抬垫’。意思也就是为即将出场的花魁小姐做个铺陈,好衬托出花魁的本事,才能卖个大价钱。
人好人坏,都是靠这么抬出来的。
只是可惜,今儿个那个花魁本事实在不怎么样。
出来唱了一曲‘贺新郎’,连错了好几处,到了快结尾时,竟然连词儿都给忘了,最后只站在台上,像根木头桩子似的,低头拿手指绞着一根翠绿手绢。
台下当即便有人笑了起来:说到:“这秦淮河上的姑娘,还真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上个月才勉强剥了个新笋,本以为已经够差了,没想到今天这个,更差!”
“老板,你就不怕砸了你凝翠阁的招牌?”
……
“叮!”
就在众人吵吵嚷嚷不满意的抱怨声中,只听得一声清脆的铃响!
秦淮上的规矩,花魁出来之后,客人们便可以出价了,只需要敲响桌面上的铃铛即可。
不过敲铃容易,代价却不菲。
敲一次至少一百两银子就出去了!
一百两银子,南京城中一中户之家,一年到头也用不了这么多钱。小户人家,20两便可维持一年的开销了。
当年戚大帅在江南募兵,一年开出了10两的饷银。就这价格,简直是应者如云,戚大帅还能挑挑拣拣!
“加一千!”
却是最开始入场的那位北边来的豪客,眼儿也不眨地,自己给自己加了一千两!
“哇!”堂中众人瞠目结舌,各自议论纷纷。
都是见过大世面的,但依然被六千两这个出价给惊住了!
这位名叫徐翠翠的,连个‘贺新郎’都唱不好的姑娘,竟然值六千两银子了?
六千两,都可以在这河上梳笼六位花魁姑娘了!还比她能唱,比她能跳,而且保证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家生子!
只是这些议论纷纷的客人,如今都只能成为了看客。
也许在别的花船上,他们还可以做一回一掷千金的豪客,凑个热闹,可是今天来了位北面的生面孔,一开始就抛出五千两的底盘,将他们统统打成了看客!
不服不行!
有几人的目光便看向大堂中央那位白衣公子。
那白衣公子却是低头假寐,貌似根本没有注意到一样。
于是,奏乐又起。
台上的徐翠翠呆立了一会儿,开始扬着水袖,跳起舞来。
……
“这姑娘跳舞的水平……不怎么样啊?”
阎应元皱了皱眉。
身边这个家伙,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非要强行和自己挤一桌。
挤就挤吧,还是个碎嘴子,一会儿问自己的武功从哪儿练的,一会儿问自己对满清的‘剃发令’有什么看法……
等下自己动手前,第一个便要捏死他!
“对了,说了这么多,还忘了自我介绍——”,这家伙在板凳上挪了挪屁股,更靠近自己了,假装亲热地说到:“我叫徐胜,是专门来帮你的!”
阎应元奇怪地看着他——
“呵呵,我是侯朝宗的朋友!”徐胜笑了一下,解释到。
“哦?”这是阎应元对徐胜说的第一句话。
——不过心头却想的是:可是我和侯朝宗并不是朋友!
“具体是怎么回事你就别管了,反正我是来帮你的!”徐胜说到。
“那你打算怎么帮我?”阎应元笑了起来,反问到。
“看得出来,你想要拿下这位姑娘!”徐胜说到:“虽然你一直低着头不说话,眼睛也很少抬头看她,但是我肯定不会看错,你想拿下这位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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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阎应元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
“肤白、貌美、气质佳!阎兄真是好眼光!”徐胜打量了一下台上的徐翠翠,发现她又差点摔了一跤,摇了摇头,“才艺……实在是一般般!不过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要知道,在我老家那地方,姑娘们别说唱个小曲儿了,话都说不利索,也能赚得盆满钵满!”
“你想怎么帮我?”阎应元问到。
直到此时,大堂中央那位白衣公子还没有丝毫动作,刚才上楼的那位主儿更是没有漏出任何行藏。
阎应元现在有点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成功了。
原本以为只是一场普通的花魁出阁,自己到时候制造一场混乱,抓了人趁乱跑掉就完了。
可是如今看来,情况却有些复杂。
别的不说,那位白衣公子身后三人,瞧其站立步态,绝对是百战老卒。
像这样的好手,对上一个自己兴许还行。对上三个,自己只能又拿命去拼了。只是谁的命都只有一条,自己拼掉了自己的命,那姑娘依然还是救不出。
所以,他也想听听这位莫名其妙出现的家伙的意见。
“自然是以阎兄为主!”徐胜说到。
400年后,谁人不知阎应元的大名?
以江阴一座孤城,率十万普通百姓,面对二十四万清军,两百余门重炮,守城八十一天,使清军连折三王十八将,死七万五千人!
八十日带发效忠,表太祖十七朝人物!
十万人同心死义,留大明三百里江山!
有如此遮奢人物在面前,徐胜自然是甘居辅助。
……
阎应元愣了一下,但瞧徐胜的眼中,倒也不似作伪。
一时想不通原由,但心中只道:便是鱼饵,我也得先吞了再说!
于是问到:“可曾带了钱来?”
“当然!”
“有多少?”阎应元问到。
“来得匆忙,只带了二万两!”徐胜说到。“不过若是再等上个把时辰,便有一个叫沈长渊的给我再送来十万两!”
阎应元一愣,缓缓说到:“我得先说一声,这钱算是我借的。但一时半会,我未必还得上来!”
“哈哈!”徐胜大笑了一声,说到:“这钱便算是我送的,祝阎兄和嫂子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说罢,见阎应元眼中似还有疑虑,便又说了一声:“日后你自会明白,我今日所为,并非无因。眼下却是先将嫂子接回家才是正经!”
说罢,便将手抬起,欲去拍响桌上铃铛。
只是此时却听见大堂中,一声铃儿先响了起来。
“二万两!”
徐胜回头一看,便见那个临淮候世子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一只脚踩到桌上,手里拿着一柄玉骨扇,指着那北地来的豪客,说到:
“小爷要是再不出手,你TM还以为自己多能呢!睁大你的狗眼瞧瞧,这儿是应天府!”
第十六章 钱从何处来
街头斗殴,最怕的是黄毛小子,不知轻重,拿着刀说捅就捅。
凝翠阁中,临淮候世子莫名其妙捅出这一刀,不但杀得那北地豪客惊怒而起,连徐胜都想去揪住他打一顿。
二万两,恰好就是他现在兜里的数额!
你临淮候府上的钱真是大风刮来的是吧?好,明天就去抄你的家!
徐胜在心中暗暗发狠。
可是那北地豪客竟然也不是个吃素的,一拍桌案,说到:“应天府又如何?”
“哈哈!”临淮候世子笑了一声,说到:“应天府倒也不如何,只是陈兵八十万,天堑二百里,你狗鞑子打不过来而已!哈哈!”
“八十万土鸡瓦狗,二百里纸糊泥墙!”那豪客冷冷一笑,说到:“我不与你比兵马,本来便是让着你!你偏要与我比银钱,我岂能怵你?”
说吧,一拍桌上铃铛,叫了一声:“三万两!”
随着他一口叫出,身后一个长随便面无表情地掏出一叠会票,往桌上一拍。
便有船上的老账房上前验看,一张张取在手中,又是核对印契,又是拿出样板对照,忙活了半天,最后恭恭敬敬地退下,表示会票没有问题。
过程虽然漫长,但是金额到了这个数目,再怎么小心也都不为过了。
临淮候世子将手中玉骨扇将腰上一插,与身边伙伴低声商量了一下,便又报了个三万一千两的数额出来!
只压着那北地豪客加了一千两。
看上去不少,气势却是萎了。
大概这临淮侯世子也知道自己这样表现得不爽利,说话的声音都小了很多。
那北地豪客大笑了一声,“我还以为是什么狗屁公子,没想到这么小气!你们这南人啊,欺软怕硬……德行!”
他身后的长随便又往桌上拍了一张会票。
豪客轻蔑一笑,说到:“四万两!”
……
徐妈妈坐在阁楼上,半截身子都瘫软在桌上。
“我的儿呢……”
“拿着这么多银子,便是给鞑子睡上一晚又怎地了?”
“我要是年轻个二十岁啊……”
他的脸上竟然浮现一抹嫣红,那白簌簌的水粉似乎便要噗嗤噗嗤地掉了下来。
……
那北地豪客拍出四万两银子的会票之后,眼见无人再应,便大笑了一声。
“哈哈,果然还是银子好使!这美人,今夜便将由我带走了!”
说罢,他自己却不上前,只一挥手,身后长随便往台上走去。
只是大堂中那白衣公子恰好坐在那里,挡住了那长随的路。
“慢着!”
白衣公子冷冷出声到。
场中的空气骤然一凝。
有知道白衣公子身份的,便都将一颗心提了起来。
这左梦庚左公子,却不是等闲的‘公子’可比!
其时的江南,‘四大公子’之名盛传,冒襄、方以智、侯方域、陈贞慧,个个都是读书人,家世煊赫。
但在这乱世,最没用的便是书和家世这种东西了。听着好大的名头,其实也就和所谓的‘秦淮八艳’一路货色,文化人互相吹捧,其实没个卵用。
有用的是刀和银子!
当然,‘四大公子’家里也算是有银子的人。但那也要看和谁比。
比如眼前这位左公子,还真就可以将这‘四大公子’一个个拎出来扇耳光,扇完再吐一口唾沫到他们脸上,说一声类似“兜里有两个钢镚就敢出来嘚瑟”这样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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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人家左公子家里不但有银子,而且还有刀!
二十万柄武昌刀,如今就悬在铜陵!
一旦有事,顷刻可至。
如今左公子说‘慢着!’谁又敢乱来?
——唔,这位北地豪客敢!
“你想如何?”北地豪客冷笑着问到。
左梦庚坐在椅子上,斜觑了他一眼,不紧不慢地轻声说到:“我出十万两!”
他的声音不大,但是所有人都在认真听。
并且也没有账房上去验他的会票,左公子甚至都不用掏会票出来证明自己的财力。他说有便是有。
那位北地豪客顿时便噎住了一般,半天说不出话来。
……
十万两银子!
好大的手笔!
就为了替凝翠阁中一个普普通通的花魁娘子梳笼,左公子便开出了这样惊人的价码!
要知道,这位徐翠翠可不是两年前那位寇白门寇姑娘!
寇姑娘那是什么地位?
秦淮河上,公认的艳压群芳!无论是才学,相貌,唱词,歌舞……任何一样,寇白门都敢称自己为吴中翘楚。
金陵城里的公子哥,没有一个不认。
十里秦淮上的姐儿们,也没有一个不服。
这才有崇祯十五年,保国公以二万两黄金迎得美人归的一段佳话!
可这徐翠翠呢?
又凭什么?
值得左公子眼也不眨地砸下十万两银子?
就在左梦庚开口之后,大堂中一静,众人彷佛都哑了一般,说不出话来。
过了好一阵,才“嗡”地一声,各种声音爆发了出来!
“十万两!我的天爷啊!”
“我没有听错吧!”
“啧啧啧,不愧是宁南侯世子,慷概气度,远超同侪啊!”
……
“啧啧啧!”徐胜连叹了好几口气,才说到:“这些公子哥儿,可真有钱啊!”
这一次他兜里揣这二万两银子的巨款,放在后世,那就差不多是二百万了。本以为还能大大地装一波,结果到了地头,发现连个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临淮侯世子出价二万两的时候,徐胜还不慌,因为沈长渊又抄家去了,马上就能有银子进账。
可是台上这姑娘转眼就被哄抬到了十万两!
这涨价的速度,抄家都搞不赢啊!
“你说,他们的钱到底从哪儿来的?”徐胜看着阎应元,问到。
阎应元冷冷地看着徐胜,“到了这个时候,你居然还在纠结他们的钱是从哪儿来的?难道你还看不出来,徐翠翠的身份可能有问题吗?”
“哈!”徐胜轻笑了一声,说到:“我要是到了这时候才知道徐翠翠的身份有问题,自入南京之后,早死了七八遍了!”
阎应元一愣,问到:“那你有什么办法,不妨先说出来听听!”
——心中却又藏了一半话:要是不靠谱,老子现在就得动手了!
却见徐胜朝身后招了招手,一个男子抱着一个尺许长宽的小木箱走了过来,将小木箱轻轻地放在桌上,然后又低身退开。
徐胜单手将那小木箱箱盖掀开,推到阎应元的面前。
“这里有一亿两会票,都是山西老字号,阎兄你拿去随便花!”
第十七章 秣陵有大军西来
一亿两!
这个数字……
阎应元岂止是感觉到震惊,甚至觉得有一些……荒谬!
可是将小木箱中那一张张会票拿在手中,阎应元又丝毫看不出任何破绽来。
阎应元在来江阴做典史之前,在河北做过一段时间的主簿,分管的就是银库往来事。每天打交道最多的就是铜钱、银子、地契、会票之类的东西。
自然懂得如何鉴别会票的真伪。
但凡会票,最妥当的当然是‘合券防伪’,也就是在骑缝加写文字或者加盖印章。但问题是这票号远在山西,会票流通中,交易的双方根本不可能跑到山西去验一验。
因此,会票最重要的防伪方式,是‘暗记防伪’或‘密押防伪’。每家票号具有不同的暗记规律,譬如大名鼎鼎的山西赵氏票号,便是以“赵氏连成壁,由来天下传”这十个字分别代表“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这其中的关窍,若非阎应元做过几年时间的主簿,还真掌握不了。
至于其它的防伪手段,比如纸张、油墨、水印之类,那就各家都不一样了。
只是,哪怕此世的各种聪明人将这些防伪手段玩出了花来,他们也万万想不到,会有人用‘复印机’这种东西来对付他们。
管你怎么防伪,又是暗记又是水印的,‘复印机’通通给你全盘照抄!
比真的还真!
哪怕是有骑缝章也不怕,随便查,随便验!
复古、做旧一条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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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
饶是阎应元养气功夫了得,此时也忍不住面色大变。
“你哪儿来这么多钱?”
这TM是一个亿啊!
真有这么多钱,那河南、陕西又岂能糜烂成那样?
山海关拿钱买都能买回来了!
“嘿嘿!”徐胜笑了一下。
“这……大德昌!赵氏!亢氏!你把这几家抄了也拿不到这么多钱啊!”阎应元压低了声音说到。
“他们有没有这么多钱我不知道,”徐胜笑着说到:“反正我有这么多钱!你看看够不够?不够我再去弄几斤?”
阎应元犹豫了好几下,最后竟是将木箱往徐胜身前一推。
“徐公子好意,阎某心领了!”
说罢,一起身站了起来,便是欲朝堂中走去。
借钱这种事情,若是几千两、上万两,甚至十万两,都不算什么大事!只要他阎应元不死,迟早都能还得上!
可是眼前这位来路不明的徐先生,一出手就是一亿!
这钱,他阎应元借不起!
“阎兄!”徐胜一把将阎应元的手抓住,也不起身,说到:“你信不信,今晚你要是敢动手,饶是你武功再高,也绝对走不出这凝翠阁!”
“为什么?”
“呵呵!”徐胜笑了一下,说到:“这一个个,都把这儿当做了钓鱼台,想在这儿钓鱼呢!”
“钓鱼?钓谁?”
“当然钓的是大鱼!”徐胜说到。
阎应元迟疑了一下,不过此时却不是细问的时候,只问到:“那你呢?”
“我?”徐胜笑了一下,说到:“我和他们其实也差不多,不过我钓鱼可不用杆,我一向喜欢用渔网!还带电的那种!”
说罢,他伸手拍了一下桌面上的铃铛,口中轻声说到:“二十万两!”
他身后的随从跟着大吼了一声:“俺家公子,出二十万两!”
……
凝翠阁的大堂中,好几个人还在震惊不已。
倒不是为了那位名叫徐翠翠的普通女子,而是为宁南候一系庞大的财力所惊讶。
十万两白银是什么概念?
崇祯九年,孙传庭在秦地招兵平贼,皇帝给他的兵饷也只有六万两银子。
如今为了一个普通女伶,左公子便随意抛掷出了十万两巨银!
坊间盛传,左氏麾下有八十万大军,如此说来,似乎并不算虚言啊?
想来也是,左氏坐拥武昌九省通衢之地,遥控湖广、江西,自然是兵强马壮,非是黄得功等四镇总兵可比!
堂中众人越是脑补,越是觉得左氏深不可测……
便在这时,听见一声大吼。
“俺家公子,出银二十万两!”一口地道的河南腔!
众人循声望去,便见角落里,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屁股坐在桌子上,手里拿着那个铃铛在抛来抛去的玩耍。
众人一愣!
过了好久,都没有人出声。
然后才有一个老账房迟疑着问了一下:“这位公子看着有些面生,可否容我验一下银子?”
“当然!”徐胜笑到。从身旁小木箱中抓了一把,交给身旁的随从,让他递了上去。
阎应元到了此时,也干脆沉下了心思,在旁边座位上坐了下来。
从他的角度,可以看见徐胜的身后,腰带上别着一把奇怪的短铳,还有几个黑乎乎的小瓶子。
桌子底下还有一个小匣子,上面带着几条红红绿绿的线束。
而且徐胜带来的这几个随从也都和他做着相同的打扮,只是一个个都穿着厚厚的衣服,内衬都是统一的黑色水靠。
再看向台上的徐翠翠,一曲胡旋早已经舞完,此时只如木头桩子似的站立在台上,待价而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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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局面,他是越看越不懂了!
……
两个时辰之前。
浒墅关的朱大典终于等来了他以为永远也等不来的圣旨,令其向西疾行二百里,到达秣陵与那里的‘推倒天’汇合。
朱大典接旨之后便立刻西行,到了秣陵,入城之后才得知,自己竟然要受那位‘推倒天’的辖制!
朱大典愤愤不平,却又无可奈何。
那位‘推倒天’麾下兵马之精锐,简直为朱大典生平仅见。个个都是甲胄俱全,刀、弩、矛一应俱全。
连马匹都身着铁甲,移动起来直如铁墙一般。
那位‘推倒天’操着一口辽东口音,脸上罩着一张猛虎面具,身量魁伟,见之极怖!
“这位将军,不知如何称呼?”朱大典忍住心中战栗,问到。
“我姓李,名看!”
“李将军!”朱大典问到:“咱们何时攻城?”
秣陵距金陵不过20里,转眼即至。大军在此集结,绝对瞒不过金陵守城之军。
“等城中火起!”李将军说到。
第十八章 一品
凝翠阁的船东姓高,单名一个孝字。
原本在秦淮河上的诸多花船里,高孝的这条‘凝翠’混得不怎么样,年年被排挤,月月换泊位,都快被排挤到上新河这等下三流的木排船工这一条脏河去了。
可是在甲申年,高孝突然便春风得意了起来。
原因无它,北直隶陷落了!
他在崇祯十一年认下的那位干爹高起潜来到了南京,任京营提督!
高孝便凭借着这一层关系,在秦淮河上突然便抖了起来。
一条船占两个泊位算什么?
别家每个月推一位花魁娘子出来,他家凝翠阁每十天就推一位!
别家的清倌人养上好几年才梳笼,扬州那边更狠,有从婴儿起就开始养的,叫做‘瘦马’。凝翠阁没时间这么玩,反正北地沦陷,有的是好女子南下。他家每个月便能出好几匹‘瘦马’!量大还能打个折。
讲究的就是一个‘短、平、快!’
现在的秦淮河上,谁不知凝翠阁的货好、货多、货新?还实诚!
而且,凝翠阁还有一条大家心知肚明的规矩。
但凡出阁的姑娘,会被暗中挂上品级,所对应的便是前朝家世。
自甲申三月以来,从凝翠阁出阁的姑娘,六品七品的算大路货,五品四品的也不少,甚至三品的也有好几位。
盐商、海商们喜欢玩儿的就是这个调调。
想想,一个半辈子都被几个胥吏呼来喝去的低贱商人,突然间便有了机会,将那些个三品四品的姑娘们按在身下一顿乱X……这滋味,花上个万两银子也是值得了!
若非京师沦陷,他们能获得这机会吗?
所以他们其实还挺感谢北边满清的。
这且不提。
且说今天要出阁的这位徐翠翠,瞧着是普通姑娘,每个月能推三位出来那种。
可是暗地里的品级,却是高居一品!
前大明首辅,文渊阁大学士、兵部尚书兼工部尚书,魏藻德之女!
有如此牌面,吸引而来的P客,自然就不会是普通人了。
如今坐在这凝翠楼里的,就没有一个不是财大气粗的。要说十万、二十万,大家也都掏得出来。
只是,若只是为了让自己爽一爽,却和左梦庚左公子对上,那就实在是太划不来了。
小兄弟重要,小命更重要!
……
凝翠阁的五个账房在查验徐胜的会票。
大堂正中的白衣公子依然低头不语,看不出神色。
那临淮候世子却在此时鼓起掌来,说到:“瞧瞧!这就是咱南人的豪气!那位兄弟,以后在这应天府,我李叙永认你这个兄弟!”
徐胜对着他笑了一下,问到:“你临淮候也算是国朝勋贵,买了这个一品瘦马回去,就不怕你爹李祖述打断你的腿?”
临淮候世子大笑了一声,说到:“我爹是我爹,我是我!我要在这儿说我爹的坏话吧,好像显得多不孝似的,但我确实想说,他就是个王八蛋!”
“没有你爹,你算个屁!”徐胜说到。
“哈哈!”临淮候世子说到:“这王八蛋只有我一个儿子,他能奈我何?”
“赶紧回去吧!这里就不是你该来的地儿!”徐胜说到。
“你钱够不?我再借你四万两?”临淮候世子大咧咧地说到。
“哈哈!”徐胜笑了起来,说到:“老子的钱多到花不完!”
说罢,捡起小木箱中一张会票,折成个纸飞机的形状,放在烛火上点燃,向着前方一飞。
纸飞机飞到半途便坠下了,恰好落在左梦庚的脚下,有气无力地燃烧着。
淡蓝色的火光中,‘十万两’几个还没有烧尽的大字,颇是扎眼。
这时,一个文士模样的人来到左梦庚的身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
凝翠阁二楼。
高孝跪在地上,背后一团脚印。
“干爹,您怎么来了?”高孝口鼻中洇出了鲜血,可是却连擦也不敢擦,低头说到。
“混账东西!”高起潜咬牙切齿地说到:“你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竟然敢做这样的生意?”
高孝沉默了一下,老老实实答到:“是孩儿不是,没有把事情办周全!”
“老子真是……”高起潜又踹了他一脚,狠狠说到:“……恨不得活剐了你!”
身为人臣,将本朝前首辅的女儿弄来卖,这种事情确实不是一般人能干得出来的。
“好了好了,就这样算了!”屋子里另外一人不耐地说到。“你这干儿子办事还是得力的!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在乎这些个东西!”
此人便是马吉祥!
自朱由崧东走苏州之后,此人便从福建北上,前来投靠。自称乃是世袭锦衣卫指挥佥事,受过老福王大恩。
苏州朝廷此时正是用人之际,直接便封他做了锦衣卫指挥使,深得朱由崧信任。
“别的咱也不管,你这干儿子能给咱弄来银子,咱就该记他一功!起来吧!”马吉祥说到。
高孝抬头觑了一眼高起潜,高起潜给他使了个眼色。
“多谢指挥使大人!”高孝给马吉祥叩了一个头,才起身。
高起潜和马吉祥临窗坐下,高孝急忙给二人斟上茶水。
“此时,朱大典应该已经率军到秣陵了!”高起潜说到,高孝垂手站在他的身后,也不避忌。
马吉祥冷笑了一声,说到:“这些东林党人,玩的还是借虏平寇那一套老把戏!好像全天下就他一个聪明人,其它人都合该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上一般!”
“可不是吗?”高起潜说到:“只知空谈,屁用不顶!”
“所以,那道密约,咱们是此时签?还是等朱大典和那位李将军受挫之后再签?”马吉祥问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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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起潜想了一想,说到:“喝杯茶先!”他朝下方努了努嘴,说到:“且看那位贝勒爷,能给咱多少润笔吧?二十三十不嫌多,十万八万不嫌少。”
两人对望了一眼,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外人只道弘光朝廷铁板一块,却不知道朝臣中又分成两股泾渭分明的势力。
其中一股势力以阮大铖、马士英为首,主张联虏平寇,从北地借来了一只精锐兵马,想要突袭拿下南京。
另外一股势力以前明旧臣高起潜、马吉祥等为首,主张割让江北之地,以和为贵。
这两股人马在朝中明争暗斗不已,偏偏都有本事得很,能联系上北边的贵人。
如此内卷,让如今安坐苏州府的一品大臣姜曰广欣喜不已,自以为胜券在我:大清两位贝勒爷都为咱所驱使,自家岂有不胜之理?
第十九章 风不定,人初静
谨身殿。
朱由检将桌案上的奏折都批完之后,令内官传到内阁去。
时日尚早,但南京奏折不多,所以并不需要太费精力。加之其中又有很多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朱由检只需要拿着一个‘已阅,着内阁处置’的印,往奏折上一盖就完事了。
所以效率比之以前要高了不少。
王承恩急匆匆地从殿外走了进来。
“陛下,东华门起火了!”王承恩说到。
“稍等!”朱由检手上的筷子不停,端着大碗继续往嘴里扒拉着米饭。这米饭便是籼稻,入口稍嫌粗粝,但是在朱由检看来,简直是比任何美味都要好得多。等到秋季,估摸着就能吃上大明自己的稻谷了。
朱由检三两下吃完了晚饭,才对王承恩说到:“都有谁,把名单递上来我看看。”
王承恩早有准备,将手上的一页纸递了上去。
朱由检打开,一笑,念了起来。
“魏国公徐允爵,保国公张国弼,隆平侯张拱日,临淮侯李祖述,怀宁侯孙维城,灵壁侯汤国祚,安远侯柳祚昌,永昌侯徐宏爵,定远侯邓文囿,项城伯常应俊,大兴伯邹存义,宁晋伯刘允极,南和伯方一元,东宁伯焦梦熊,安城伯张国才,洛中伯黄九鼎,成安伯郭祚永,驸马齐赞元……”
名单太长了,实在是念不完。
最后他将手上纸一合,放在桌案上。张了张口,却是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
“陛下?”王承恩等了一会儿,见皇帝没有说话,于是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嗯?”原来刚才朱由检在发愣,王承恩这一问话,恰好将他惊醒了过来。身躯不自觉地动了一下。
“还是移驾乾清宫吧?”王承恩说到。
南京紫禁城和北京基本上一致。
以东西为经,有春和殿、奉天殿、武英殿三大殿,奉天殿居中。
现在朱由检所在的谨身殿,位置在奉天殿的后面。
乱军入城之后,必然会第一时间搜索三大殿。所以谨身殿的安全就很成了问题。
“不必了!”朱由检说到:“朕在这里不安全,在乾清宫一样不安全。朕倒要看看,有几人能闯到朕的身前来!”
说罢,站起身来,走到墙壁上的一副‘江南形势图’面前。
只见地图上各色旗帜林立。
神机营居南京。
黄得功重伤未愈,但亦屯兵于太平府,与左良玉的陆路兵马对峙。
高杰率本部兵马于宁国府、广德府、湖州府一带游弋,遮护南京下路。
反而是南京东面,防备空虚,只有刘二跑带着旗下的侦骑佯做防备。简直就是门户大开,等着苏州兵马来袭一般。
“大伴,朕终究还是太高看了苏州那位!”朱由检冷笑了一声,说到:“朕将东面防御撤去,就等着他趁虚来攻。可这一等就是一个月过去了,他竟什么都没做,白白放弃了这大好机会,任我站住了脚跟!”
“呃……”,王承恩小心说到:“那位怎么与陛下相比!”
“呵!”朱由检笑了一下,说到:“实在是我大明之耻!在这一个月中,他只做了两件事,一件是勾搭清虏,一件是选秀女!”
“嘿!”王承恩笑着说到:“终究是陛下乃天命所归,其余人都只能不战自溃啊!”
朱由检初到南京时,可谓险象环生。
南京城中,有前伪太子一案,城中百姓都以为这个皇帝也是冒充的。加之有复社一干读书人从中兴风作浪,江南士绅皆携家带口逃往了苏州。
若非朱由检于次日强行关下了南京四门,此时的南京城中,估计除了他从北面带来的数千人马,就剩不下多少百姓了。
其后一个月,除了强行推动教育以及中枢改制之外,也只有一道‘蠲免农税’的诏令下来,留都百姓,这才慢慢地按捺下了骚动——沉默是金,不沉默是死,很容易的选择!
政令不出应天府,这就是朱由检这位大明正儿八经的皇帝,此时所面临的窘境。
自万历以来,在大明这个经济体系中,江南除了通过漕运往京师输送物资之外,南北交流几乎没有,各成了一番体系。
拿下应天府是一回事,可是要统治应天府,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在原本的历史上,满清占领江南之后,几乎将整个江南换了一遍血,这才将之真正的纳入统治之下。
这其中原因,若是说江南百姓有多坚定不屈,那纯粹是给自己脸上贴金。
真正的要害,乃是在于江南经济自成一体,不容外人插手而已。
在这一个月中,但凡弘光朝廷能上下一心,操控天下悠悠之口,唾沫星子就能将南京朝廷打成叛逆!
除非朱由检另起山头,不要再打大明这个旗号。否则他就是铁板钉钉的北来‘李狗儿’!
只是可惜,弘光朝廷什么都没有做!
既不想放弃帝位,又不想拼死一搏。玩的尽是些驱狼吞虎的阴招,只以为除了自己,别人都是傻子。
就如那街头小贩一般,尽是些针头线脑的盘算!
“唉!”朱由检却是叹了一口气,说到:“在这一个月中,福藩但凡往这儿派了一个兵,朕都当他还有进取之心。朕将来但有不测,留他做宗室后备,也无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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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天年正盛,何必为此担忧!”王承恩急忙说到。
朱由检抬手止住了他,说到:“大伴无须多虑,若到了此时,朕若还不能坦然面对生死,南下这一遭,朕也就白走了!”
王承恩不由得想起自煤山下来之后,南下这一途,一时也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
“凝翠阁上,依照朕的意思,一炮也就解决了。但是徐先生说毕竟人才难得……唉,那条船上,所有人都别有心思。估计也就只有福藩那群人,只想看美人!朕就不懂了,美人到底有什么好看!”
“呵呵!”王承恩也笑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朱由检又说到:“不过,朕思君子,如那福藩思美人,又有何差异呢?”
此时,殿外枪声大作,更有火光冲天而起,透过谨身殿的窗棂照射进来,将室内映照得一片血红。
朱由检低头沉思了一下,说到:“传口谕给史可法,朕拟于下个月举行登基大典,着他召集诸大学士和各部尚书,商议个条陈出来。”
“现在吗?”王承恩看了一下屋外通红的火光,迟疑着问到。
“嗯。”
城外炮声隆隆,依稀便是年初时候,李自成百万大军围京师。
只是此时此刻,到底不再是彼时彼刻了!
风不定,人初静。
明日落红,应满径!
第二十章 左梦庚,你算什么东西?
“二十万两!这位——”
老账房看向徐胜,徐胜指了一下阎应元,说到:“阎!”
老账房于是继续高喊到:“——阎公子出价二十万两!玉枕又添华彩,良宵细看鸳鸯!”
随着老账房一声喊话,大堂中又响起了奏乐的声音。
丝竹阵阵,琴瑟铮铮。
徐胜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台上那个女子,突然觉得,换成是自己在台上,怕是已经窘迫得要哭出来了吧?
可是那女子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虽是低着头,一杆纤腰却挺得笔直。鹅颈如雪,坚定不摧。
当他看着台上那女子的时候,大堂中央那个白衣公子终于抬起了头来。
他也看向了徐胜。
“徐公子?”这是左梦庚自入凝翠阁以来,第一次说话。
他的声音轻柔,温柔,似乎是在和久违的老友说话一般,连徐胜听了,都微微一怔。
手上因为无聊抛来抛去的铃铛都停了下来,拿在手上,看他会说些什么。
“你是斗不过我们的!”左梦庚说到。
徐胜差点一口老血喷了出来!
敢情自己是乖乖地把脸洗干净了,再凑上去接了人家一巴掌?
“Kao!”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要是被个壮汉擂了一拳倒还好说,被这个娘儿们一样的东西扇了一巴掌,那算是怎么回事!
只见左梦庚说完这句话后,又对着台上,开口说到:
“八十万两!”
“左氏八十万大军,如今就在铜陵!”
“愿向弘光皇帝陛下,献银八十万两!”
“若左氏与郑氏携手,共扶大明社稷,则大明天下无敌矣!”
左梦庚缓缓地将这几句话说完,然后殷切地看着阁楼上,那里有一扇半开的小窗。
……
高起潜一口将嘴中的茶水喷了出来。
“他说什么?”
马吉祥也愣愣地看着高起潜,茫然不知所以。“他说什么?”
两人面面相觑,完全不知道左梦庚到底说的什么!
……
只有徐胜心中缓缓一沉!
这左梦庚……竟是想和郑氏携起手来?
且不说左家的八十万大军有没有水分,至少二十万是肯定有的!
左家在武昌经营多年,硬仗从来不打,跟在张献忠屁股后面捡漏一个不落,要说积攒不下家底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而那郑氏……
跳出如今大明人的视界,放眼全球,此时的荷兰可谓正处于蒸蒸日上之时。七省联盟已经独立,海上马车夫全世界跑得飞起。
可是,放在人类历史上都排得上号的荷兰海军,于福建料罗湾败于郑氏之手!
从此,大明从北到南的万里海疆,统统是由一个名叫郑一官的海盗头子说了算!
那还是在十年前!崇祯六年的事!
如今十年过去了,郑氏是怎样一个庞然大物,此时的大堂中,其它人不清楚,反正徐胜是清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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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后,这位中文名叫郑芝龙,西洋名叫尼古拉斯·加斯巴德的海盗头子投降了清朝。他的儿子郑森率领一部分不愿意降清的残部,和那位号称‘千古一帝’的康熙大帝打了一场,差点就弄没了这位‘千古一帝’的半壁江山!
这是一股怎样庞大的实力,徐胜甚至怀疑,就连左梦庚自己现在都未必清楚。
只要他真的能和郑氏联手……
别的不说,此时的南京朝廷都不得不捏着鼻子先封他一个侯爵,以安其心!
……
八十万两!
徐妈妈坐在徐翠翠的闺阁上,嘴里张大得能塞下一颗鸡蛋。
他此时的心情,大概就和阎应元看见徐胜掏出来一个亿的时候是一样的。
震惊到觉得荒谬的地步!
他这个闺女哪怕再值钱,哪怕从小用金子来喂,怕也值不了八十万吧?
只可惜他实在是生得太早了些!
如果她能晚生四百年,知道有些姑娘拍几部戏就能挣一百个亿,她大概也就不会这么震惊了。
终究是贫穷限制了她的想象!
……
恐怕连弘光朝廷自己都不知道,其实自己的手里拿着一把本该天胡的牌!
马士英、阮大铖之流,打仗是不行,但是论忽悠能力那是绝对的人中翘楚!
连史可法、高弘图、姜曰广这三位号称‘南明三贤相’的文化人,都被他们忽悠得晕头转向。
在真实的历史上,直到清军过江的前夜,朱由崧都还在听曲,相信长江天险固若金汤,大明水师天下无敌,马都督忠肝义胆,阮学士定国安邦,钱牧斋文韬武略,四藩镇勇力无双……
朱由崧提着裤子跑路的前半个小时,他都是这样觉得的!
所以,弘光朝廷这几位文臣,从另一个角度来讲,是有些偏才的!
弘光皇帝但凡争点气,这几个蔫坏蔫坏的老家伙还是勉强可以用的。至少,比魏藻德、陈演这些两手一摊的臣子要好得多了。
更别说,当时的郑氏和左氏,是真的也想扶一把大明的江山。
左良玉领兵二十万至少!
郑氏陆战或许不行,但是水战,在东亚这一块区域,他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的!
历史也不是没给过他朱由崧机会——李自成和大清打得脑瓜子都迸裂了!
怀庆之战清军大败,多尔衮甚至都动了重回盛京的心思!
可是他朱由崧就是按兵不动!
不但按兵不动,还TM主动向清军示好,说要一起联合起来打流寇!
这操作也是迷了!
即便如此,南明依然还有机会!后续的大顺和大西败落之后,这两朝的开国之将又都聚集到了南明的麾下……
但凡能整合一下,也是一股足以掀翻棋盘的力量。
然而,这些人啊,散是满天星,聚是浑身刺!
唉!
……
徐胜心中一沉,正在思忖该如何应对左梦庚的‘八十万两’!
连那位北地豪客也一时没有说话。
便在这时,楼上那扇半开的小窗里,一个花白的脑袋探了出来。
“左梦庚,你算什么东西?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吗?”
他的声音尖细,而又高高在上。
宛如一盆凉水兜头朝左梦庚的头顶浇下来,莫说左梦庚,便是旁观的徐胜,都觉得心底一寒。
“高公公?”左梦庚犹自不敢相信,迟疑着问了一句。
“滚!”那个高高在上的声音传来。
第二十一章 这江南大势……
就在顷刻之前,左梦庚提出与将自己麾下八十万大军与弘光朝廷联合之际,楼上的高起潜和马吉祥陷入了短暂的懵逼状态中。
随即便是暴怒!
好你个左梦庚,差点坏我大事!
两人此行最重要的任务,便是与楼下那位清使交换密约。除此之外,若能顺便为陛下带回去一位美人,那就更好了。
若是那位清使还能给一笔十万八万的润笔费,那简直就再好不过了!
可是左梦庚突兀从斜刺里杀出,将那润笔费的价格顿时提高到了八十万两,这叫那位清使还怎么给?
万一得罪了那位清使,人家甩手走人,密约还换不换?
国家大事,难道就毁于左梦庚这无知公子哥儿之手?
是以,高起潜大怒不已!
非但如此,马吉祥当即起身,下楼到了那位北地豪客身边,准备赔罪。
润笔费不要了,立刻准备签字!
……
饶是阎应元完全是两眼一抹黑,此时都为那左公子觉得不值。
自己麾下八十万大军,还倒贴八十万两银子!
就换来一个“滚”字!
他无语地看了一眼徐胜,却见徐胜的双手都在颤抖,握在手里的铃铛细细碎碎地一阵乱响。显然也是气得不轻。
“徐公子?”他拍了一下徐胜的肩膀。
徐胜一个激灵反应了过来,“干啥?”
“你是……他们的人?”阎应元指了指对面窗户上那个花白的脑袋。
徐胜连忙摇头,“不是不是,我没有这种猪队友!”
阎应元点了点头,心中长出了一口气。
他也在怕啊!
万一那是自家阵营……
***
南京玄武门下。
一个浑身束甲的胖子骑在马上,正唾沫横飞的激励着身旁将士。
“诸位,我等都是累代勋臣,世受国恩!如今天下有变,社稷有倾覆之危,我等正当效法先祖,奋勇争先,匡扶大明!”
胖子说罢,环顾四周,只听得众人都交相称赞。
“信国公说得对!”
“曹国公言之有理!”
“永昌侯说得甚好!”
这些人一个个都是浑身甲胄,手里持着带有明显家族风格的铮亮兵器,个个都是慷慨激昂的样子,围着玄武门指指点点。
在他们的身后,各自都带着几十上百个家丁,也是浑身甲胄,簇新铮亮。
朝廷明令禁止文武大臣蓄养甲士,但自甲申国变之后,颁令的那个朝廷都没了,自然也没有人来管他们。
至于新的弘光朝廷,自立国之后,还没来得及想这些事。
短短数月之间,这些勋臣世家便都收集起了甲胄,各自弄了一堆家丁来。
并且还各自按照勋爵的大小形成了‘潜规则’,比如成安伯郭祚永家里养了50个甲士,那么灵璧候家里就得养80个,信国公家里就得养100个……不能乱来,都是混勋贵圈的,得讲规矩。
如今大家共举大事,兵甲自然不消说,旗帜仪仗也不能少。
于是,守在玄武门登楼口的五个持枪士兵,便看见了楼下这么奇妙的一幕:
闹哄哄的上千人的队伍,竟然分成了二十多个泾渭分明的小团。每一团人群里有数十上百个人不等,但其中有一大半都是扛旗的。
那阵势,还真是“旌旗如云”!
那旗帜上,不是什么公,便是什么候,伯爵都得靠边站!
有些旗杆上竟然还挑着诸如“回避”“肃静”之类的牌匾,那要是砸将下来,简直就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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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听下面这些人的言语,大家腰间的武器,不是什么御赐宝刀,便是钦赐宝剑,听这名字,只要他们一拔剑,敌人就只得乖乖受死一样。
拿尚方宝剑的人都有好几个,不过他们站得比较靠后,看样子是没资格挤到前面来。
若非守门的伍长陆养浩也算是见过世面,何家梁下连满清的铁骑冲阵都见识过了,说不定还真会被这阵势给吓住。
问题是,陆养浩的眼睛都瞪得有些发卡了,这些人还是在下面闹嚷嚷着。
急得陆养浩都想问他们一句:“到底来不来啊?”
南边东华门火光都起了半天了,这些人怎么还在下面啰嗦?
你家祖宗去过捕鱼儿海,你家祖宗帮太祖皇帝挡过一刀……说这些有什么用?
陆养浩都替这些造反的人着急!
手下一个小兵放开了枪机,无聊的抠起了指甲。
陆养浩一巴掌扇在这个士兵的后脑勺上,“今天怎么不带帽子?”
“伍长!”士兵感觉这一巴掌挨得有些莫名其妙,“你昨天不是说那帽子绿油油的戴着不吉利吗?”
“叫你顶嘴!”
士兵又挨了一巴掌!
“TM的这些人到底想干什么?”另外一个士兵忍不住问到。
“看不出来吗?他们想攻占玄武门!”
“那他们到底上来啊!”另外一个士兵说到:“他要占城门,总得上城墙来啊!难道还指望着这城门主动走过去给他们占啊?”
“要不,咱们主动点儿?”
五双眼睛互相盯了一下。
打仗嘛,灵活点!
……
玄武门下的勋贵们迟迟没有进展,但是东华门下的内应却是真正的精锐。
而且,他们直接从怀宁候府挖了一条地道,直通东华门下!
起事之时,直接从门下蜂拥而出,守城的一队士兵只来及开了几枪,便被密密麻麻的箭雨所淹没了。
随即又有大军从附近诸侯府中开出,牢牢站住了东华门。
仗着城墙上的巨弩和箭楼,一时之间竟然与陆续赶来的神机营小队僵持了起来。
策划和率领东华门行动的,便是刘泽清麾下大将张国柱。此人文韬武略虽然算不得顶尖,但也算是拿的上台面。日后将成为大清云南提督,能与李定国战上几个回合的人物。
刘泽清本身就是弘光朝廷擎天巨柱,对南京城中可谓了如指掌。此番又得了南京城中无数勋贵和士绅相助,这南京城便如他自家花园一般。
随着东华门被占领,南京城中便四处都燃起了火光响应。
功候勋贵之家举旗造反且不说,那些整日蝇营狗苟的百姓,竟然也一个个地走上了街头,高呼着要为大明流血尽忠!
一时之间,满城皆反!
第二十二章 议和啦,能不打了吗
“起!”
随着那位李将军一声令下,他麾下的精骑都齐刷刷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在几个仆从的帮助下,给自家和自家的战马披挂上甲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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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甲铮铮的声音,让朱大典都觉得有些胆寒。
他原来也是在河南剿过匪的,可是在他记忆中,这盗匪无非就是仗着转进如风四处流窜罢了,何时能有了这样精良的装备和令人生怖的素质?
难道这太湖义军真是义军,不是他臆想中的盗匪?
可是也说不通啊!即便是义军,如此威势,非经过数年淬炼,百里挑一,哪能到如此地步?
他不由得想起曾从书上读到过的一只强军,名叫‘铁浮屠’,也是浑身重甲。眼前之军,竟然隐约便与那‘铁浮屠’相类似。
他心中惴惴了好一番,才鼓起勇气上前问到:“李将军?”
“说!”
“不是说等城中火起吗?”朱大典问到。
李将军看了他一眼,伸手指了指北面金陵的方向。
此时他麾下的甲士已经整装完毕,个个沉默着列在他的身后。空气中弥散着一股铁锈的味道,以及一股说不清的,似乎能深入骨髓的冰冷。
朱大典顺着李将军的手臂向前看去,便恰好看见一蓬火光冲天而起。
旋即,北面的暗夜中,无数火光星星点点的浮现,最后连接一片,成了一片波光荡漾的金黄色湖泊!
朱大典心中惊异,这李将军还有未卜先知之能?
还是说纯粹是自己太迟钝了?
“进!”
随着李将军一声令下,他身后的铁骑便缓缓地移动了起来。
千军万马如同一人,伴随着每一步移动,大地都似乎震颤了一下,发出沉闷的轰响。
朱大典被吓了一跳,等自己差点被迎面而来的钢铁洪流给撞上,才匆忙打马跑远了,招呼自家麾下的兵马,赶紧跟上。
心中只想着,有如此强军,天下都可去得!
等跟着走了几十步,他才又醒悟过来,这一只浑身重甲的铁骑,直到此时,骑士们都还在步行,并没有上马。
骑士们也并没有着全甲,而是由随扈身旁的仆从们替他们背着。
朱大典越看越是心惊。
如此强军,即便前方是一座山,也能将它给摧折了吧?
又跟着走了几十步,朱大典又发现,自己刚才被震慑得后怕,竟然没有发现,他们队伍的中央还有马车,而马车上运着几张大铁,从车辙来看,那大铁沉重无比。
那是什么?
难道是盾牌?
朱大典实难想象,如此强军,可谓无坚不摧。为何还要带上盾牌?
而且那盾牌,粗粗一看,竟然厚达一指!
朱大典思忖了半响,也不知道那盾牌究竟有什么用。可是心中已是胆寒,竟不敢再去向那虎面将军询问了。
自率军从浒墅关西进时,他还觉得自己麾下都是精锐。
可是如今回头一看那歪歪扭扭的阵型,还有耳边听见的哼哧哼哧的喘息,忍不住有些觉得丢脸。
——幸好,前方那只强军,是友非敌啊!
……
十里的路程,说长不长,说短却也不短。
朱大典行进了不到半刻钟,便见前方从斜面冲过来两骑,为首一骑高喊着:“我是钦使,我是钦使……”
这两骑径直奔到了朱大典的面前,“谁是朱大典?”
“我是。”朱大典回答到。眼前这位钦使虽然不认得朱大典,朱大典却是认识他的。正是朝廷江南总督太监卢九德身前的一个小跟班,名叫屈尚志,朱大典还曾给他递过银子。
“南北已经议和了,即刻撤军!”屈尚志尖声说到。
“啊?”朱大典一懵,“南北议和?我怎不知?”
“你区区一个兵部左侍郎,哪儿能知道这么机密的大事?”屈尚志不耐烦地说到:“即刻撤兵!否则误了大事,你一家十八口脑袋都不够砍的!”
说罢,那屈尚志将手中圣旨往朱大典怀中一塞。
却是整了整衣冠,驱马去前方见那位义军统领‘推倒天’李看李将军去了。
“李将军!李将军!”
还没赶到前军,屈尚志便大呼小叫地喊了起来。
行进的钢铁洪流并未止步,只是速度不快,屈尚志也不敢骑马,下了马一路小跑,倒也气喘吁吁地勉强跟得上。
“何事?”
“南北已经议和啦!”屈尚志大叫着说到。“不打啦!”
“嗯?”
“咱家皇上的意思,是请李将军退兵!”屈尚志一边跟着小跑一边说到,手中高高地举着一封书信。
“呵!”李将军轻笑了一声,拿过那封书信瞄了一眼,问到:“若我此时退兵,难道你家皇上不要南京了?”
说话之时,那一封书信化作纸屑从他的指缝间洒落下来,扑了屈尚志一脸。那封书信竟是被他带着皮套的手掌生生捏成了碎末。
“嗨!”屈尚志一副大水冲了龙王庙的表情,扭头避开脸上的纸屑,笑着说到:“南京自然是要的,可那不是交给镇海候去打了吗?”
“镇海候?那你们又许了他什么好处?”李将军毫不迟疑地问到。
“没有,没什么好处!”屈尚志斩钉截铁地说到:“镇海候公忠体国,哪里会要什么好处!”
“是吗?”
“当然……呃,其实也不算好处,就是说镇海候攻城若是有了伤亡,可以在南京就地补充而已。”屈尚志说到。
“补充多久?”
“三天。”屈尚志说到。
他一边小跑一边说话,一开始只是气喘吁吁,此时已经是气喘如牛了。
渐渐地便有些跟不上,可是身后铜墙铁壁一般的阵线压来,又由不得他不亡命奔跑。一边奔跑还要回答那位李将军的问题。
“你们倒是打的好主意!”李将军轻笑了一下,说到:“只是我这骑队,一旦开动了,就停不下来!”
“李将军!李将军!”屈尚志急忙大叫到:“咱家皇上说了,也不能让你们白白耗费精力,可以就近到湖州或者杭州进行补充!”
李将军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一般,继续在前行。
他身后的骑队也跟着移动,屈尚志本就快跑不动了,当下便连滚带爬地哭嚎了起来,“李将军饶命!饶命啊!”
李将军只当没有听见。
一直又前行了数百步,才一抬手,令身后骑队停了下来。
自言自语到:“既然满达海和他们都谈好了,我倒不妨等上一等。”
随着他一抬手,那身后的骑队瞬间便立定站住了。即使是队伍中间那大车,也被骑士用力挽住,只靠着惯性前行了两步,便停了下来。
哪有什么停不住,只是他愿不愿意停的问题。
如此精锐之军,哪怕是折损了一个,他也是心痛不已。能不折损,当然是最好的了。
铁骑中央一滩薄薄的血肉,却是被踏入了泥土之中的屈尚志,此时已经被铁蹄和足具踩成了一条蔓延数十步的长路。
前方的火光冲天,不过既然有那什么镇海候接手,他一时倒也不急。
第二十三章 八十万丧家之犬
凝翠阁正中央的白衣公子,普通人眼中天上星辰一般的人物,左梦庚!
此时他一张白皙的脸转而通红,一股羞愤的冲动从他的心底涌了上来,直扑他的鼻腔和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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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忍不住低头剧咳起来,这一咳便是再也止不住,直到身后女侍递上一张白巾,他捂住口鼻又咳了一阵。
连用掉了三根白巾,这才勉勉强强止住了。
深吸了口气,抬起头来,却见头顶阁楼上那扇小窗竟已是关上了。
他一时有些怔住,不知该如何是好。
……
“左公子!”徐胜突然大声叫到:“何如降我?”
左梦庚闻声回头看来,犹豫了一会儿,一笑,问到:“你家兵不过三万,城不过南京一座,我凭什么降你?”
“你真以为,如今紫禁城里的那位,是李狗儿吗?”徐胜问到。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左梦庚说到。“这天下悠悠之口,都说他是,他便是了!”
“悠悠之口若是有用,能将清兵骂出山海关不?”
“呵呵!”左梦庚冷笑了一声,说到:“旬月之前,有北来太子,谁又知其真假?还不是他们说是假,便是假!”
左梦庚这话说得是相当直白了!
此时的堂中除了几位大人物之外,还有不少闲散富商,此时闻言,有做震惊者,也有做淡然处之者。
明室正统的旗号,放在甲申年之前,那是十足十的赤金!可神京陷落不过数月,这旗号便已经褪色不少了。
甚至可以说,天下有不少人,其实心里巴不得赶紧跳下大明这艘船。
他们巴不得现在南京紫禁城那位,就是一个真的‘李狗儿’!
“那你觉得呢?”徐胜问到:“你觉得,他是李狗儿?还是朱由检?”
徐胜更加干脆,连遮掩都无须再做,直接便将问题挑明了!
左梦庚不意徐胜竟然如此直接,顿时噎住了,低头咳嗽起来。
……
“啪啪啪!”
却是那位久未出声的北地豪客鼓起了掌来。
在他的身边,一个穿着锦衣的人正拿着一张卷轴,用口气吹干笔墨。
见堂中诸人朝这个方向看来,他自顾自一笑,说到:“你们忙你们的,不关我的事啊!”
说罢,竟是对那北地豪客微微一躬身,转身离去了。
徐胜也不认得他,只是觉得那一身衣服有些眼熟。
也就在那位锦衣人离开的同时,那位豪客停下了鼓掌,说到:“精彩!当真精彩!”
“都说南人好结党,好内斗!今日总算是见识到了!”那豪客说到。
凝翠阁中,除了他之外,尽是南人。
可是闻听了他如此羞辱的话,竟是没有一个敢出声反驳。
“左公子,你是个人才!”豪客大声说到。
“像你这样的勇士,若是在我大清,至少也得封个固山额真,名位不在那姜、吴之下!”这豪客开口说到。
此语一出,等于是公然承认了自己的满清身份。
而且,敢将‘固山额真’这等高位随口封出,又将那姜瓖、吴三桂仅以其姓简称之,此人在满清的地位,至少也是一旗旗主之份!
再看起年纪,其身份简直就呼之欲出了!
“不需怀疑!”这北地豪客说到:“吾名爱新觉罗-满达海!爱新觉罗-努尔哈赤之孙,礼亲王代善之子!”
他扫视了一遍船中诸人,说到:“诸位但有不服,尽可冲我来!这位左公子,明明是人中龙凤,理当居众人之上,为何在你们南人的土地上,却屡容不下他?”
“是他八十万刀兵不利?还是他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我大清就没有你们南人这么多花花肠子!谁强,谁就说了算!左公子,来我这边!”
说罢,满达海竟然是侧身移了一下,将自己身旁的座位让了出来,只等左梦庚坐过来。
……
左梦庚接过身后侍女递来的白巾,又剧咳了好一阵。
如今端的是两难!
若投向金陵城中,固然是名声好听,只是往后的日子真未必好过。
可若投向北面……往后叫家乡父老如何说他?
唉,偏偏这汉人容他不得,反而大清对他虚位以待!那满达海一番话语,简直说到了他的心坎上!
他左家对大明忠心耿耿,可是大明又是如何对他左家的?
高起潜那个阉人,一个‘滚’字,岂止是唾在他左梦庚的脸上,更是唾在他八十万左家军的脸上!
他一边佯装咳嗽不停,心中却是越想越愤懑。
瞧得他如此作态,徐胜倒是想起后世一个姓张的少帅来。
想了一想,忍不住劝到:“左公子,那南明固然怠慢了你,但你真忍心让这神州百姓,沉沦于异族的铁蹄之下吗?”
“湖广之地,为你左家经营多年。就算你哪一方都不投,保持中立,谁又能奈何得了你?”
左梦庚还没有说话,却听见那满达海将桌子一拍,大声说到:“我大清中也有汉八旗,何来异族一说?左公子,快过来!我将汉军正黄旗交予你来管着!”
一刻钟之前,左梦庚带着八十万大军,还倒贴八十万两银钱,想要与弘光朝廷联合,却被无情拒绝。
如今却又被金陵和大清两股势力拼命拉拢,命运转换之神奇,令他有些猝不及防。
徐胜想了一想自家能有什么招徕的筹码,可是思来想去,除了现在木箱子里的一亿两会票之外,其它的他都不想给。
哪怕是一个空头侯爵的爵位,他都不想给。
于是干脆保持了沉默。
原因无它,关于如今金陵城中那位,到底是‘李狗儿’还是‘朱由检’这个问题,左梦庚一直没有回答。
……
“我有一个问题想不明白。”阎应元疑惑地轻声说到。
“什么问题?”徐胜低声问到。
“左氏身挟八十万大军,物资充裕,辖地宽广,为何反而被这位左公子给搞得如丧家之犬一般?”阎应元问到。
“这个问题……”,徐胜此时心中想的,依然是后世那位姓张的少帅,两人何其相似!“大概是他的父亲死了吧!”
“啊?左良玉死了?”阎应元大惊!
不怪阎应元如此失态,实在是左良玉之名,于此时的大明人心中,真如擎天之柱一般!
即便是大顺、大清、大西各自割据一方,江南之人依然觉得局势犹有可为,非为其它,乃是有左良玉还在的缘故!
如今煊赫不可一世的大清,崇祯四年曾于松山、杏山一地大败,败之者,新任总兵左良玉是也!
曾席卷天下如风卷残云的大顺,曾被左良玉和曹文诏二人一路追打,连还手都不敢!
而如今偏居西南一隅的张献忠,更是在玛瑙山差点被左良玉捉了活的!
纵其一生,虽随着大明的国势,终究是败多胜少,但放眼如今大明天下,还能让对手产生些许威慑的,亦只有这一位了。
“怎么死的?”阎应元追问到。
“据说是病死的!”徐胜回答到:“谁知道呢!”
第二十四章 举世皆敌
左梦庚自以为将自己老爹的死讯瞒得很好。
只可惜,早在他的狗头军师给他出主意让他示敌以弱,故意只身东进的时候,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人,便都知道了。
也就只有他自己,还以为自己这一招玩得很漂亮。
既能和弘光朝廷来一场隔空对话,以缓释当初老爹借伪太子一案‘东征勤王’的紧张;
又能够让众人看见自己之后,自然会认为自家老爹还坐镇在铜陵。
简直一举两得!
此时的金陵城中火起,火光烧红了天,连凝翠阁中都被映照得殷红一片。
有数位普通客商便欲起身离去,却在门口被拦了下来。
“对不起,王老爷,此时不宜下船!”
“为什么?”王老爷愤怒地问到。
“因为船在江心,你要下船喂鱼吗?”留着发辫,带着尖顶帽,衣服上写着一个大大的‘卒’字的年轻人开了个自认为很好笑的玩笑。
这些客商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这一艘凝翠阁竟已是被拖到了江心。
再看向江边,十余艘双层甲板的西洋船横成一排,已经是封锁住了江面。此时正在调整船身,将侧面对着远处已经起火的金陵城。
完了!
金陵城完了!
……
这一场对金陵城的围剿,岂止是金陵城中满城皆反!
天下有数的几方势力,几乎全都不约而同地携起了手来。无它,这位‘李狗儿’一旦站稳了脚跟,那大家都别想好过了。
多尔衮可以和李自成称兄道弟,也可以和朱由崧共叙天伦,但绝对不可能和朱由检谈笑风生!
同样的道理,李自成忍得了多尔衮,甚至忍得了张献忠,但他绝对忍不了朱由检!
甚至朱由崧,与朱由检同为皇族,彼此之间的厉害关系,却是真真正正的不共戴天!
秣陵的清军从哪里来?
正是从大顺军如今还在的开封、汝宁紧急抽调而来,沿途所需粮秣,尽由大顺官府供给。从庐州过江之后,打着‘义军’的旗号,从左良玉的眼皮子底下开到了秣陵!
在这几家势力之中,大概唯一‘无辜’的就只有张献忠了。实在是隔得太远,他惨和不进来。要不然,他也铁定会为攻打金陵贡献一分力量的。
就在这几家已经成了气候的势力心照不宣地抱团的时候,那些还处在无意识状态的人群,其实也不约而同地站在了朱由检的对立面。
读书人不喜欢他,因为他强迫他们放弃四书五经,开始读《科学》《物理》《数学》……;
商人不喜欢他,不管是有钱的商人还是走街串巷的小贩,都不喜欢他。因为据说不久之后他要开始收商税。大家挣的都是辛苦钱,以前从来就没有收过,现在凭什么来找他们收税?
海商也不喜欢他,因为这位皇帝表现出对海上贸易极大的兴趣,新成立的海兵部虽然一条船都没有,但却强行给弘光朝廷的水师都督黄蜚授了一个海兵部尚书的名号。
连他刚蠲免了农税的地主也不喜欢他,因为据说他将来要让那些泥腿子成为自由民,户籍独立,再也不用挂在他们的户头下了。
几乎没有人喜欢他!
除了他从北面带回来的班底之外,几乎所有人都站在了他的对立面。
连史可法和高弘图,都罢朝了好几次,就差没有抬棺死谏了!
但是朱由检依然故我!
抄掠灵璧候府得了玉璧一对,他将之赐给了史可法,又亲自登门请史可法还朝,这才让史可法重新站上朝班。
高弘图家贫,弘光朝时身为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朝廷大议多出其手。用徐胜的评价,那就是后世血汗工厂里做牛做马的老实员工,干最多的活,背最黑的锅,拿最少的钱,挨最毒的打!
朱由检时常将自己桌案上的肉脯撤下,命人送去给高弘图。不几日后,高弘图便上朝谢罪,从此以后,矜矜业业,再无怨言。
在原本的历史上,弘光朝崩溃后,南明大臣降的降,逃的逃,有战死的,有自杀的,但像高弘图这样穷死的还真就他一个。身为南明阁臣,最后连个房子都没有攒下来。清兵南下之后,高弘图流落街头,最后饿死在野寺之中。
此时的大明朝,就像是汪洋大海上的一艘万吨巨轮。
海上风大浪高,但这艘万吨巨轮却丧失了动力,也失去了方向。本身骨骼倒是强壮,但是也耐不住海浪一天一天的扑打,迟早要沉!
但若仔细看去,却可见这艘万吨巨轮的舰首,有一根细细的绳索牵连在上面。
这一根绳索的另一端,被另外一个人拉着,此人一手拉着这艘巨轮,一手奋力在水中扑打。欲以一己之力,将这艘迷失的大船给重新拉回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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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连自身也难保,却做此荒唐可笑之事!
若教旁人见了,也只会笑他!
蠢货!
……
“¥%!@&*¥¥%)&¥……@!@¥!”
左梦庚突然说了一串奇怪的话。
凝翠阁中所有人都一愣。
徐胜却是沉默了一下,无奈地叹了口气。
明末之时,降臣多了去了。但像左梦庚这样,投降之前先学了一口流利满语的,还真是绝无仅有!
徐胜在心底默想了一下,事已至此,金陵周边,黄蜚按兵不动,左梦庚投降清廷……如此一来,原本所设想的好歹找个援手的计划,就彻底破产了!
举世皆敌!
徐胜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摸身后的微冲,却被阎应元一把拉住了。
“等一下!”阎应元说到。
“怎么了?”徐胜问。
阎应元伸手指了指台上的徐翠翠,说到:“你答应过我的,要救她!”
徐胜抬眼望去,只见那个姑娘依然纹丝不动地站在那里,仿佛对台下的一切都视若无睹一般。时间已经过了这么久了,船外的火光照射进来,隆隆的炮弹仿佛就落在窗外一样。
可是她依然腰脊笔挺地站在那里,仿佛到死,她也会一直那样站着一样。
真是个蠢女人!
难道她还以为,到了这个时候,还会有另外一个蠢货,会出比八十万两银子更高的价钱,将她给买走吗?
第二十五章 黄蜚,高杰
金陵已经完了!
大明水师提督黄蜚站在船头,茫然东望,泫然泪下。
他水师驻扎在采石矶,离应天府不过百里,顺流而下,不过半个时辰就能抵达。
只是每次他要起锚东进的时候,左良玉的水师便紧逼了上来,由不得他不回转防御。
自那位入主南京以来,他数次想要起锚东进,都因此被牵扯回了原地,不得寸进。
如今眼见东方一片火海,更有炮声隆隆,哪还不明白,必然是郑氏和左氏已经联起手来,开始进攻金陵了!
“提督大人,现在可满意了?”身后一个冷冷的声音传来。
不需回头,黄蜚便知,身后便是南京使者夏允彝。
黄蜚长叹了一声,说到:“眼见大明骨肉相残,我心如泣血,瑗公何故讥我?”
“提督大人的水师,乃是大明水上硕果仅存的的力量。虽不能纵横四海,但也有楼船数十艘!如今被左氏几只小舢板困住,哈哈,真是笑话!”夏允彝说到。
黄蜚一时无语。过了一阵,才沉声说到:“我若一意东进,必与左氏开战。即便到了应天水面上,又得与郑氏开战。瑗公,到了最后,你道得益的人是谁?还不是江北建虏!”
说到这里,黄蜚愤然回过身来,说到:“自东江沦陷之后,大明水师早已名存实亡!我奋力保全,方才有如今这点规模。若就此丧于内乱之中,岂不是徒然令亲者痛,仇者快?”
夏云彝冷笑连连,说到:“若大明人人都是提督大人这等心思,那还不如早点剃了发,等那建虏过江便是,还打什么打?”
“瑗公!”黄蜚深吸了一口气,说到:“你道我黄某不知忠君爱国吗?但是,苏州府那位固然荒淫无道,金陵城中那位,难道便是明主不成?这大明沦落到如此境地,难道不是金陵城那位所造成的吗?”
黄蜚原本从军于辽东,归属大明东江总兵毛文龙麾下。
自毛文龙被袁崇焕矫诏斩后,大明东江水师名存实亡。其后黄龙接掌东江,黄蜚作为黄龙外甥,升任东江水师守备。
崇祯六年,黄龙战殁,黄蜚升任东江镇都督同知、援剿东北水师总兵、提督关辽通津淮海江镇水师便宜行事。
一直到甲申年初,这都是大明唯一还算拿得出手的一只水上力量。
及至弘光皇帝定鼎南京,黄蜚都牢牢将这一只水上力量掌握在手中。即便马士英接连任命了诚意伯刘孔昭为操江都督,又引来郑鸿逵为水师总督,黄蜚依然没有将手上这只力量交出去。
在黄蜚的心中,当年袁崇焕强杀毛总兵那一幕,始终是他心头一根刺!
大明的羸弱,皆因内乱而起!
他不想让自己,又重蹈覆辙了!
“提督大人难道不知道,今上已改过自新了吗?”夏允彝说到。
“改过自新?”黄蜚笑了一下,说到:“我只听这天下汹汹,如同这船下的江水滔滔,都在说他倒行逆施,亡无日矣!”
黄蜚指着东面火光的方向,大声说到:“你看他,他还有活路吗?”
“昔日犬戎攻镐京,百姓争相引路!炀帝死江都,天下无一军往救!自作孽,不可活也!”
黄蜚狠狠骂完,犹不解气,一掌拍在船舷上,说到:“当日他轻信袁崇焕的时候,可曾想过有今日!”
言语之中,对崇祯皇帝殊不客气。
可是越是狠骂,眼角泪流越急。
到了最后,朝向金陵的方向跪了下来,可是口中依然不输,只说到:
“异日到了泉下,你将我千刀万剐,我也绝不喊一个痛字!可是今日,请恕臣……不忠!”
夏允彝见此,一跺脚,长叹一声,走回了船舱。
自他十日前领了诏令,前来封赏黄蜚为海兵部尚书以来,黄蜚拿着诏书,日日痛骂。
今日还算是骂得轻的了。
只不过,事到如今,金陵城已是铁定完了。
再起争执,也是无用。
只盼往后,弘光皇帝能领着诸臣,砥砺前行,争取能早日还都北京吧!
……
南京之南,池州府境内,有一山名叫铜官山,山下有一县治名叫铜陵。
左良玉大军东来,便驻军于此。
携大明宁南候的威名,连营十里,旌旗蔽日。沿江州县,莫不噤声,俱感威德!
铜关山中有一只兵马,却是觑了它多时了!
正是领命协防太平、宁国、杭州、湖州等应天南部数府的高杰。
自护送崇祯入主南京之后,他便领了个陆兵部南方都督的兵衔,将驻地从江北移到了江南。
虽然他也没搞清楚自己这个新兵衔究竟什么意思,但是手底下的兵额,却从原来的三万,扩充到了二十万。
很明显就是升官了嘛!
虽然暂时手底下还没有这么多兵,但至少不用费尽心思拉大旗做虎皮了!
以往对上黄得功、刘泽清这些动不动就号称手底下有八十万大军的老冤家,自己虽然也敢号称百万大军,但心底其实还真是虚的。
毕竟他自己知道,自己真没有那么多。
如今好了,别说黄得功这几个家伙,就是对上左良玉、何腾蛟这些老对手,他感觉自己的腰杆也硬挺了不少。
也不用再夸耀自己有百万大军了,就是二十万,不吹牛!
摆明车马,不服来战!
而且,皇帝一次性拨发了白银二十万两,都是白花花的现银。
高杰拿了十万交给自己夫人去买房子,用剩下的十万就将自己麾下的兵马打理得妥妥帖帖的了。
百盟书
这些老丘八,银子在身上根本就揣不热,一发饷就赌钱去了。
高杰只需要将自己麾下的兵马分两轮发饷,将第一轮的饷银回收之后再发第二轮,一通操作下来,饷银又都回到了他自己的手上,还增加了几大千!
这秘诀,遍观天下就他独一份!
当然,实际上他手底下也没有二十万兵马,经过他认真计算,也就二万不到。
此时跟在他身后,埋藏在铜官山中的兵马更少,只有三千人。
而他的眼皮子底下,是左良玉的八十万大军!
当然肯定有水分,但二十万应该也是有的。
“总兵大人,咱们先撤吧?人家的侦骑正看着咱们呢!”李本深跟在高杰的身后,说到。
在二人的前方,五六名游骑像是看稀奇一样看着他们。
铜官山本就不是什么大山,要藏住一只大军实在是难比登天,而且高杰现在还骚包地给自己做了一面‘大明南部都督’的大旗,更是不可能藏得住!
“别叫我总兵,老子现在是都督了!”高杰不满地说到。
“好吧,都督!咱们该撤了!”
“撤?”高杰奇怪地看着他,“老子运筹帷幄了半个月,眼看这一场泼天大功就在眼前,你叫老子撤?”
第二十六章 第一枪
“可是,大帅!左良玉这里至少有十万人马吧?就咱们——”
李本深回头指了指身后的三千多吊儿郎当的老油子兵,目光迟疑地看着高杰,说到:“——这群只能十个打一个的老货?”
“十个打一个?”高杰不屑地笑了一下,“你也太看得起他们了,老子一个人就能将这群家伙全砍翻了!”
李本深一窒,还没见过主帅这么埋汰自家兵马的。
“那大帅你是想……?”李本深迟疑了一会儿问到。
“没错!哈哈,还是你小子聪明!”高杰放下手里的望远镜,拍了拍李本深的肩膀,大笑着说到:“老子要打自然是打不过的,但是清军要打它,那就完全没问题了!”
“清军?”李本深一颤,似乎是想到了一件极其恐怖的事情,眼睛圆溜溜地睁了起来,死死地盯着高杰,连说话的声音都颤抖了。“大帅,你是要投降清军了吗?”
“啥?”高杰一巴掌呼在李本深的脑袋上,“老子是那种人吗?老子怎么可能投降清军!”
“那大帅你是想……?”李本深挨了一巴掌,心头却仿佛踏实了。捂着脸问到。
“老子让李成栋带着他的人去剃了个辫子!哈哈!”高杰狂笑了一声,说到。“等下你就会看到,两万清军是如何搞定这四十万丧家之犬的!哈哈!”
李本深惊讶得张不开嘴!
自家大帅是不是有点太想当然了?
虽然说大家都害怕清军,但要说用两万冒牌货就能打败二十万,他还是有点不太相信的。
“放心!”仿佛看穿了他在担心什么,高杰神秘莫测地笑了一下,说到:“即便着狗R的不中用,老子还有后手!”
李本深将信将疑地问到:“可是,李成栋会愿意吗?”
“他有什么不愿意的!”高杰一笑,说到:“这家伙就是个见利忘义的败类!上次老子从刘泽清、刘良佐和黄得功的驻地借了些粮秣,让他帮忙看管着,嘿,这家伙还能给老子搞出个失火来!”
“可是,这毕竟是剃发啊!”李本深忧虑地说到。
冒充清兵其实不难,左良玉的大军说起来多,但其实都是到处扒拉裹挟的流民。
自从大顺和大西起了势,官军们都开始向李自成和张献忠学习打仗,并且还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趋势。
左良玉的麾下,绝大多数人连清军到底长什么样子都没有见过。
也不知道高杰的脑袋是怎么长的,偏生让他想出来这个歪门邪道出来。
只是这办法听起来不错,但要让李成栋带着他的手下统统把头发给剃成清军模样,还不是真的去做清军,那可就真的……应该有些难吧?
“剃发怎么了?”高杰奇怪地看着李本深,说到:“要让那些过惯了好日子的读书人剃个头,给X了他老母一样难。可要让李成栋这些人剃发,只需要告诉他们这样做凉快就够了!”
高杰骂骂咧咧地说到:“老子一人给一两银子,他们巴不得把下面的头发都剃给老子看!”
说完这些,他拔出腰上的一只手枪来,对着天空开了一枪。
一枚红色的信号弹升上天空,照亮了昏昏沉沉的暮色天穹。
……
左氏大营内,总兵卢光祖、李国英、徐勇等人正在宴饮。
酒酣耳热之后,卢光祖屏退了侍从。
徐勇等人面无异色,佯做不知。
众人既来赴宴,便已知必然有事。左大帅已经大半月未曾露面了,如今的军士中传言纷纷,说是大帅已经病没了。
奇怪的是,如今左公子本也在军中,却并不露面澄清。
这其中可琢磨的地方,也就多了。
“诸位兄弟!”卢光祖待众人清静了下来之后,也不客套,说到:“大家都是在宁南候这一口锅里吃饭的兄弟,我也不藏着掖着了!”
他环顾了一下众人,说到:“大帅已经没了!”
说完这句话,他凝目环顾四周。
才发现本该惊骇莫名的这些人,竟然一个个都老神在在地看着他。
他心中一颤,这才知道,原来这个消息,自己怕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这些个老狐狸!
自己还是太年轻了,沉不住气。不过如今既然已经出了这个头,这话就必须得说出口去了。
“诸位兄弟,可有什么出路?不妨说出来一起商讨一下!”卢光祖说到。
众人都是沉默无言,没有一个愿意先开口。
卢光祖等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了这冰冷的沉默气氛,又开口说到:“少帅往东谈判去了!也许是降金陵,也许是降苏州,也许是降了北边……诸位难道就没个自己的想法?”
众人依旧是沉默,各自饮酒,不时用目光觑着他人,都想先看看别人怎么说。
卢光祖等了一阵,终于又忍不住,说到:“难道咱们就这样等下去吗?”
“诸位都是手握重兵的大将,难道就没个自己的主意?”
可是,任凭他怎么拿言语相激,这些人都无动于衷。
直到他愤然将酒杯掷在地上,才有一个坐在座位末端名叫金声桓的开口说了声:“光祖兄还是年轻了些啊!”
“哦?金总兵有何指教?”
“光祖兄今年才三十岁吧?打过几年仗?带过多少兵?走过什么地方?见过些什么人?”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金声桓说到:“不过是看在和你同在左氏这口锅里吃饭的份上,给你一点小提示!”
卢光祖咬了咬牙,咽下心头的一口闷气,问到:“什么提示?金总兵还请明言!”
“天下大乱,百姓流离失所,自然是苦不堪言。”金声桓说到:“可是,这关我们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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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光祖一愣。
却听金声桓继续说到:“咱们这些人,都是打老了仗的。今日随这个打那个,明日又随那个打这个,打来打去,可曾短少了咱们的银子?别人死的死,逃的逃,连一省督帅都未必能保得住他自个儿的性命,可是咱们这些人,不还是活得好好的?”
卢光祖还是第一次听见这样的说辞,可是仔细一想,却又似乎好有道理!
这天下越乱,自己的日子却越好过!
还真是邪乎!
“所以,降清又如何?降明又如何?”另外一人接着金声桓的话说到:“降谁都一样,只要咱们大兵在手,哪里都不会短缺了咱们的银子!呵呵,要是张献忠能给得起价钱,咱也不是不可以为他打上一仗!”
随着这话头打开,众人这才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来。
最后竟然是很快就达成了一致意见:
降清,但是需要矜持一点,好好谈一谈价钱!
听着他们七嘴八舌的讨论,卢光祖这才茅塞顿开:
原来这大半个月来,大伙驻军在铜陵,既不东进也不西返,竟然全都是做了待价而沽的心思!
就连左公子自己,最近除了在苦学吴中话外,还在勤练陕西话、四川话,连满语都有在练,据说还练得不错!
只有自己是个老实人,还在想着在如今这局面下,怎样为左公子收拢下人心!
我可去他M的吧!
便在这时,众人听见了一个奇怪的声音。
那声音像是骨笛一样!
从头顶的方向传来,凄厉至极!
第二十七章 左军的奇异归途(上)
“轰!”
左营中的众人紧接着便听见一声巨响,天崩地裂一般,连自己的脚下似乎都在颤抖。
房梁上的灰尘簌簌而落。
“快跑,房屋要塌啦!”
也不知道谁大喊了一声,众将顿时蜂拥而出。
一出门,便看见外间一个焦黑的大坑,大约有一尺多深,数十步方圆,里面还燃烧着火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臭的味道。
“是陨石!”
有见识丰富的一眼就认出来了,说到:“是陨石,不用怕!”
卢光祖看了一眼,这个焦黑的大坑还挺恐怖的,要是谁挨上这么一下,那就必死无疑了。
“不用怕,不用怕!”总兵徐勇大声说到:“这玩意儿,小时候老子就见过。”
“这TM是祥瑞啊!”另外一人说到。
“对对对!”金声桓急忙说到:“这就是祥瑞!天降横财,兄弟们,咱们个个都要发了啊!”
几位总兵围着这个大坑七嘴八舌地议论了一番,眼看身后的房屋也并没有塌,于是决定继续将未喝完的酒喝完。
左营的兄弟们喝酒,自古以来都是喝两轮的,第一轮喝酒,第二轮玩姑娘。
大帅遗留下来的传统不能丢!
如今第二轮还没有开始,大家怎能作罢?
只是刚决定继续喝酒,远处却人声鼎沸了起来。
“怎么回事?”
“不知道啊!”
又过了一阵,才见得五六骑远远地跑了过来,还没跑拢,便一个个各自大喊着:“敌袭!敌袭!”
几位总兵看了一眼,眼中都是疑惑不解。
哪儿来的敌袭?
左氏的营盘实在是太大,一眼望不头。
若是小股敌袭,就跟挠痒痒一般,不足为虑。
若是大股敌袭,在二十万大军面前,又怎样才能算得上是‘大股’?
也就在几位总兵迟疑间,各自的传令兵跑拢了过来,翻身下马。
“将军……清兵……清兵来了!”
徐勇一听,急忙转身找到自己的亲卫,翻身上马,直接便打马朝着自己不远处的营盘奔去。
也不管剩下这几位总兵兄弟怎么处理,反正自己要赶紧去将自己的兵马给控制住。
“擂鼓!擂鼓!各营集合!”
卢光祖大声喊到。
也就这句话的功夫,他发现之前和他一起称兄道弟的几位总兵哥哥都跑了个精光,招呼都没打一声就走了。
他们是去约束自家兵马去了?还是风紧扯呼?
这个念头只在卢光祖的心头如闪电一般过了一遍,然后他便开始忙着给自己批甲,备马!
堂中酒席都还未撤去,空气中一股酒肉的味道。
鼓声响了三通,他才将自己的衣甲给穿好,骑着马来到自家的大旗下。
手底下的副总兵还没有到,只来了几个游击将军和把总,其中有几幅面孔他自己居然都不认得。
这些年来,兵员都是随丢随补,这玩意儿就跟钱一样,拿在手里就得花掉,花掉之后再去挣。
大家都是这样过来的。
鼓响到了第五通,手底下还是没有点齐。原来今日约了各自的兄弟们饮酒的,除了他之外,其它人也是这样想的。
就在这时,他看见几个清兵骑着马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
沿途的士兵都好奇地看着他们,手上的刀未出鞘,枪拄在地上。见了清兵行来,个个都让开了道路。
卢光祖本想下令拿下他们,可是瞧着这友好和平的局面,竟然觉得不好下手了。
“这几位清兵兄弟,所为何来?”
卢光祖拱手问到。
为首的那位清兵笑了一下,双腿一夹,胯下骏马小跑了几步到他的身前停下。
“可是卢总兵?”
“正是!”卢光祖回答到。
心中想着,这里是自家的大营,周围都是自家的兄弟,也不怕对面突然发难。
“奉我家大人之命,来问卢总兵一声:来我大清做个统领,如何?”
“哈哈!”卢光祖顿时笑了起来,说到:“我卢某对大明忠心耿耿——”
那清兵一抬手止住了他的话,又说到:“每个月给你五万两军饷!”
“——岂能不战而降?”
“李国英都已经率部投降了,你看!”清兵往身后一指,说到。
卢光祖顺着他的手臂往前一看,果然便看见李国英的大旗正离开了营盘,独自向着远处开拨而去。
不但如此,往日相熟的张应祥、徐恩盛、郝效忠……这些大旗一面接一面的离开了营盘。
“卢某岂是背主求荣之辈!”卢光祖将刀收了起来,狠狠地说到。
那清兵无所谓地说到:“随你!那我先去招降下一位,卢总兵慢慢想着。”
说罢,竟是直接打马转身离开了。
丝毫不再做劝说。
卢光祖等了片刻,也不见那人回转。急忙驱马赶了上去,“将军且慢!将军且慢!”
“如何?”那清兵侧身问到。
“卢某考虑清楚了,卢某愿降!”卢光祖舍下脸皮说到。
这二十万大军营盘如同散沙一般,如今这天下,大清兵锋正盛。
明朝聚拢江南,仗着长江天险,本来还可一战,可是如今又起了内乱,迟早要败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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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其如此,倒不如先降,过段时间再看看!
还是那金声桓说得好,只要有兵马在手,自己到哪里都能混得风生水起,蒸蒸日上!
既然如此,宜早不宜迟!
……
离着左良玉大营七八里外的一个小丘顶上,李成栋一脚踢翻了地上一个名叫‘迫击炮’的东西。
骂骂咧咧地说到:“这玩意儿,吹得厉害,球用没有!”
站在一边的两个炮兵垂头丧气,也无语反驳。
这一次他俩带来了三发炮弹,只成功打出了第一发,第二发像泥鳅一样钻出了炮管,吓得两人赶紧跑开,等了半天,炮弹也没炸。
出了这种事,他俩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他俩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啊!
他俩也不想的啊!
来此之前两人还特意凑了点钱,请了一张神符贴在炮管上!
“没事!”李成栋倒是挺看得开,一脚踢倒了炮管,递了两只长矛给那俩炮兵,安慰说到:“老子看你们身体还不错,跟着那炮营有个鸟前途!以后来跟我干,老子保你们吃香的喝辣的!”
炮兵一时觉得有些为难。
他俩也是炮营新兵,平日只见别人打过几炮,这还是他俩第二次实操。
两人想了又想,最后一合计,终于下定了决心,握紧了手中长矛,来到李成栋的身边,老老实实站好。
炮兵,看来的确没什么前途!
第二十八章 左军的奇异归途(中)
铜官山上。
“大天王晁盖在此!哈哈,通杀!”
高杰狠狠将一张纸牌砸在青石面上,怪笑着把几位属下身前的银钱统统都扒拉到了自己的面前。
“通杀!哈哈!通杀!”
在铜官山上等得有些无聊了,他便邀着众人来玩一会儿。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是。
几位赌鬼眉眼一对,哪里还管几千步外就是左良玉的侦骑,堂而皇之地点上灯笼,拉开了阵势。
在这阴风阵阵的山谷里,几人的笑声要多瘆人就有多瘆人!
也不知道玩了多久,几个亲卫吭哧吭哧地跑到高杰后面,低头汇报了些事情。
高杰一听,说到:“叫他们都过来,到那山下等我!”
高杰随手一指那边山石下。
那里有一片空地,是他早就看好了的。别的讲究没有,就是背靠一面青石,门朝一坑水洼,风水好!
“都督,这……”亲卫有些为难,欲言又止。
“滚!”
高杰大呼了一声,顺势打出一张“豹子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李本深等几个,说到:“这把老子要是输了,都督之位都让给你做!”
身后亲卫有些无语,等了一会儿,只得乖乖传令去了。
自家这位主帅什么德行,他是早就知道了的。一旦上了牌桌,那是说什么也不肯下来。便是黑白无常来索命,也得等他打完这一把再说。
高杰连赢了两把,最后逼着对家胡茂祯把他新收的第九房小妾摆上了牌桌,这才捋了捋袖子,说到:“你们先等着,老子去处理点事情!”
“大帅,快去快回啊!”胡茂祯急忙说到。
这一把胡茂祯的牌好,本想劝高杰以大事为重,出口却成了劝他‘快去快回’。
管球他呢!
都是脑袋提裤腰带上的干活,就图个眼前痛快!
“你狗R的!”高杰笑着骂了一句,“赶紧叫你那小妾去洗干净,爷爷要走个旱路给你瞧瞧!”
说罢,抓起地上一奇怪东西,便朝之前预定好的平地上走了过去。
月光不甚好,但他翻山鹞子也并非浪得虚名。
倏忽便爬上了山去。
……
这边山石下面,却是热闹一片。
卢光祖发现这里竟比白天时他召集众位哥哥饮酒时还要热闹。
左营中有名有姓的大将竟然都来了!
“国英兄!”
“哈哈,光祖兄!”
“来来来,徐兄,我给你介绍介绍,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万人敌,郝效忠郝兄!”
“久仰久仰!你我同在左营,却竟然一直没有谋面过,不意今日方得一见!果然闻名不如见面啊!”
“哈哈哈!”
如果左良玉还在,他大概也不会想到,自家属下这些总兵们,平日里互相看不顺眼,他这个做主帅的都需要多方调停,小心劝勉,才能避免内讧。
今日因缘际会,竟然个个都如多年好兄弟一般,说蜜里调油有些过分,但是把臂言欢又稍显不足。
这满清的名头,还真是奇妙!
“对了,还不知道今日我等要拜见的是哪一位大清将军?”
“嘘!”有人说到:“好教各位兄弟得知,今日不同以往,等会儿一定要恭敬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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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国英兄是听说了什么消息吗?”
“不瞒大家说,”李国英笑着说到:“我在那边还是有些渠道的。这次南下的两位贵人,一位叫做爱新觉罗-满达海,一位叫做爱新觉罗-尼堪!这两位,打个不太恰当的比方,那就是我大明的永王和定王!”
“嘶!”众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
这身份,端的是贵重无比!
只是一想到,别人家的王子王孙,个个都能征善战,大明的王子王孙,瞧瞧都是些什么货色?
众人心中都是一悲,又一喜!
悲的是该争气的人没争气,喜的是,自家现在也算是走了条明路!
“那,等会咱们要拜见的,是满达海还是尼堪?”
……
高杰坐在山顶上,将巨大的枪筒对准了下面那一片乌泱泱的人群。
金黄色的弹链耷拉在脚下的弹药箱里。
“你们TM的等下要见的是阎王!”他轻轻地说了一声。
即便是他,也没有料想到,李成栋那厮,竟然给他招降了这么多人过来。
原本他还以为,招降个几人便是了不得了,最后还需要他带着火力,将这二十多万人马朝江水里驱赶。
为此他还做了一系列精妙的布置,比如打着何腾蛟旗号的大军,比如自己还要做一回诱饵,将几只左军往黄得功的阵地上面引,比如江对岸还有几艘装满了火药的自爆船……
现在这些布置统统都没起到作用,让高杰颇有一种拔剑四顾心茫然的感觉。
可惜自己这么牛逼,竟然没人欣赏!
眼下这一滩乌泱泱的人群,有几个竟然还是闯王军中的旧识!也不知道风水怎么转的,这些人竟然又到了左良玉的麾下。
这世道也着实怪哉!
手上这一挺重机枪,按照徐胜的建议,是要组建一个火器营,专门使用火器。
可是在高杰看来,如此重器,岂能掌握在别人手中?
在见识到重机枪的威力之后,高杰便带着这一挺重机枪,日夜不离身。便是刚才打牌时,脚下也踩着这家伙,生怕它长了翅膀飞走了。
要不是他只有两条腿,都恨不得将第三条腿搭在这宝贝上面!
一阵阴风吹来,山下愈发闹腾。
这些个左氏众将,说傻也不傻,还将各自麾下得力的游击、把总之类都带来了,说好听点叫蹭个封赏,说得不好听点,那就是为了预防万一,也多几个人护送出去。
高杰瞧了一眼,便估计这里怕是不下千人!
这功劳,大了去了!
他也不是个瞻前顾后的人,要将左氏这些降将全都砍死的决定,他还从来没对一人说起过。
要干,就要干得狠!
要做,就要做到绝!
当下也不再犹豫,朝着下方便扣动了扳机。
那几个熟面孔,优先照顾!
多给两枪!
也算是尽了地主之谊了!
……
“哒哒哒!”
卢光祖突然听得山上一阵怪异的声音,还没闹明白怎么回事,便觉得腰间一痛。
整个人都飞了起来!
低头一看。
擦!
我怎么断了?
第二十九章 一个小插曲
差不多也就在高杰往天上打颗信号弹的时候,凝翠阁上发生了一点小小的插曲。
——左梦庚说了一串徐胜听不懂的满语!
——徐胜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摸身后的微冲!
——阎应元伸手指了指台上的徐翠翠,对徐胜说:“你答应过我的,要救她!”
徐胜凝神细思了一会儿,说到:“好吧,我救她!”
不是因为阎应元的面子大,而是因为,那个一直站在台上不发一语的女子,让徐胜没来由的觉得,她已经足够骄傲了!
在场众人,看上去都在哄抬她的身价,但谁都知道,那身价并不是因为她有多么昂贵,而是她身后的那只黑手,值得花大价钱收买。
左氏军阀可以花八十万倒贴,满清可以给出二十万的润笔费,都是为了向弘光朝廷的话事人输送利益。
她不过是这一笔生意的由头而已。
……
“左公子,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徐胜奇怪地问到。
左梦庚微笑了一下,站起身来,自顾自地走到了满达海的身边。倒也没真和满达海坐到同一方,而是在他的侧面坐了下来。
“%#&**#!”
“……&*#¥@!%”
两人简单交谈了两句,便都哈哈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徐胜将手上的铃铛敲了好几下,这才说到。
“看来你们该谈的都谈完了,那这姑娘我还能再出价吗?”
满达海看傻子一样看了过来,说到:“可以啊!不过刚才左公子出价八十万,不知你又能出多少?”
“我这人吧,还挺大方的!”徐胜说到:“这姑娘天姿国色,在我这里,值个一百万!”
“哈哈!”满达海笑了一声,说到:“少了!”
“少了?”
“没错!”满达海大笑着说到:“你以为你买的是个姑娘吗?你买的是你自己的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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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徐胜笑了一下,说到:“那在你看来,我这条命值多少?”
满达海沉默了一下,冷笑了一声,“你的命很贵!”
“多贵?”
“你买不起!”
“哈哈!”徐胜说到:“你给开个价!我倒要看看,我这条命到底值多少钱!”
“八十万肯定不行!”满达海戏谑地说到:“八百万就差不多了!”
再贵的东西也值不了八百万!
换句话说,要花八百万才能买的东西,其实完全没必要花这个钱。
“嘶……还挺贵!”
“哈哈!”满达海笑到,“徐先生,都这个时候了,你家皇帝要是真愿意为你出八百万,咱今天就认了,放你离去!”
说罢,满达海一挥手,凝翠阁两侧的窗帘被徐徐拉开,露出黑沉沉的江面。
只见江面上都是巨大的楼船,两层甲板上,各有十多门炮,黑洞洞的炮口正对着远处火光四起的金陵城。
“金陵城中那位‘皇帝’,此时已是自身难保了。他要真有八百万,为他自己赎命岂不是更好?”满达海揶揄地笑到。
“那你看看这些人,又值多少钱?”徐胜指着堂中剩下的那些瑟瑟发抖的海上,以及如斗败公鸡一般瑟缩在椅子上的临淮候世子。
“他们?”满达海说到:“那就随便折算个二百万两?”
“哈哈,爽快!”
徐胜笑着,将脚底下那个黑色的小匣子捡了起来,在手中拨弄了一下。然后打开桌面上的会票箱子,从里面抓了一把,交给身后的亲卫,着他一并送过去。
“我钱多,你好生点点。不够再补,多的满大人你留着慢慢用!”徐胜说到。
那个小匣子不过只有茶盅大小,外表还挺精致。
满达海狐疑地将它拿在手中翻来覆去看了几眼,也没看出个端倪。只是那一沓会票着实太惹眼,让他忍不住放下这个小匣子,数了起来。
这世上就没有不爱钱的。
他爱新觉罗又怎样,还不是和姓朱的一样,见了钱连眼都睁不开。
富人远比穷人贪婪!
之前戏谑地说要是徐胜能拿出八百万来,他就放了徐胜。这不过是一句戏言。
可如今人家真拿出了八百万!
这倒反而让他在心里下定了决心——等下一定要将他斩杀于此!
说不定他身上还有更多!
“一千五百万,徐先生好像给多了点?”
徐胜笑着指了指左梦庚,说到:“这不还有一位贵公子吗,给他慢慢花吧!”
满达海心中顿时起了疑心,但却百思不解。
正当此时,却见徐胜朝着他伸出了三根手指头,食指、中指和无名指。
“什么意思?”
徐胜缩回了一根食指。
“哈哈,徐先生还喜欢打哑谜!左公子,你们南人最喜欢这花花肠子,你来猜猜?”
徐胜缩回了一根无名指。
满达海觉得那一根中指这样指着自己好像有些不对,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多年的征战生涯让他心头产生了警讯,不由自主地便将目光对准了桌面上那个黑匣子。
“唔……”左梦庚绞尽脑汁正在想这是个什么哑谜——
“轰!”
只听见一声巨响,就在满达海和左梦庚所在的地方,爆闪过一片亮光。
再定睛看时,只见一片黑烟,桌椅俱成碳粉,连地面都是焦黑一片。
刚才还坐着的满达海和左梦庚二人,碎成了数块,向着四面八方迸射开来。
围绕在二人身周的侍卫,临得近的顿时倒在了地上,临的远的,过了好一阵才张嘴惨嚎起来。
“啊!”
“救命啊!”
更有人慌不择路,径直便从窗户里跳了出去。也不管外面便是横无际涯的滔滔江水。
这一枚杀伤半径被控制在3米范围内的定时炸弹,在这种情况下,简直得到了超常的发挥!
只有几枚手指从空中跌落下来,落在徐胜面前的桌子上,还在不住地抽搐。
他一颗一颗地将它们弹开。
桌面留下几滴血迹,让他觉得有些不太完美。
他挥了挥手,从他身后走出两名亲卫,手里持着手枪,冲着那些还能站着的,尖叫着慌不择路逃窜的人补枪。
一枪一个。
如嚼炒豌豆一般干脆。
……
阎应元低头喝了一口冷茶!
刚才爆炸声响起的时候,他都差点忍不住跳了起来,只看见徐胜还安然坐着,这才强行控制住自己,镇定如常。
耳中听着嚼豌豆的声音,更是让他心中如擂鼓一般。一声一响,响得他自己的耳膜都要破了一般。
“你欠了我一千五百万两银子!”他听见徐胜在对他说。
“嗯,”一口冷茶沿喉而下,他面色不改,轻轻说到:“我可能需要很久才能还得清。你可以给我少算点利息吗?”
第三十章 身怀利刃,当再隐忍
东华门上,魏国公徐允爵持槊而立,昂然四顾。
但见星随平野阔,月涌大江流。
忍不住豪情万丈。
“国朝养士三百载!”
“尔今报效正当时!”
如今东华门正踩在他的脚底下,四面都是随他而至的义兵。
说是义兵,其实也不过是这金陵城中勋爵们豢养的私兵。
大明朝廷严禁勋贵豢养私兵,不过,百年勋贵之家,那个又没有几百家丁仆从?这些家丁仆从会些武功,又有什么问题?
若非如此,这家中的金山银海,难道真指望应天府那几个捕快来守卫吗?
东华门既下,徐允爵便心中大定。
对随身的一个军士说到:“我祖武宁中山王,随太祖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为大明开国元勋第一,定鼎六王之首!而今子孙不肖,率兵勤王,数番血战,方才占领区区一个东华门,奄有尺寸之功,真是令我祖蒙羞了!”
那军士形貌彪悍,满面风霜似积年老树一般,闻言眼中颇有些迷茫,过了一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急忙用不甚流利的辽东话说到:“国公大人,厉害!”
“哈哈,哪里哪里!”徐允爵持槊往地上一砸,金铁在砖石上砸出几点火星。“图赖大人的武功也是好生了得,方才一股做气杀上城墙,真让人叹为观止!大清军中,如图赖大人这般猛士,不知还有多少?”
那军士原来却是个女真人假装的。头顶上带着明军的笠帽,看上去和明军也别无二致。
“我……不行!”图赖说到。
“鳌拜、勒克德浑、尼堪……”
他竟掰着指头一个个数将起来,两只手也不知数了多少遍,听得徐允爵都有些不耐了,才说到自己的名字。
“……他们都比我强!”
徐允许将槊横放在城垛上,鼓起掌来。“大清果然勇士毕集,不愧为天下强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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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语之中,竟已是默认了大清与大明划江而治的格局。
更是对大清的勇力推崇备至。
“你说得对!”图赖说到。“我们是天下最强的!”
此番清军南下,除了满达海和尼堪各领一军协助那位弘光皇帝之外,又有一只人马潜入了金陵城中,襄助这些勋贵们起事。
可谓是殚精竭虑,用心良苦。甚至比那弘光朝廷还要努力十倍。
“唔——”,徐允爵本想和他互相夸一夸的,可是自己夸了对方半天,对方居然不夸自己。徐允爵就觉得这天没法聊下去了。
当下便步行往前,朝着城墙上的士兵大声吆喝着。
“诸位,东华门被我们拿下了!”
“我们成功啦!”
随着徐允爵大喊,他手下的士兵都跟着欢呼了起来。
只有人群中十来个如图赖一般魁伟的军士,目如鹰隼,冷脸看着城内和城外。
“图赖大人,为何还闷闷不乐?”徐允爵问到。
“尼堪将军还没有赶到!”
“哈哈!”徐允爵大笑到:“从秣陵到此不过十里,友军顷刻可至,将军勿忧!”
……
从秣陵到东华门不过十里,可是从午门到东华门,不过几百米。
孙铿无聊地摆弄着脖子上悬挂的一枚弹壳,淡淡地看着东华门上燃起了大火。
“统领,他们燃起大火了!”陆养浩说到。
“看见了。”孙铿回答到。
“那咱们要上吗?”
“还早着呢!”孙铿说到:“他们不过来,咱们也不过去。让他们嘚瑟先!”
“那……好吧!”陆养浩也无聊地坐了下来。
两挺重机枪摆在午门上方,还真不怕谁敢冲过来的。
可是瞧着占领东华门那一批人也没有继续攻占其它城门的想法,自占领了东华门后,便紧守着城门。
“统领?”陆养浩突然一拍大腿,站了起来。
把孙铿吓了一跳!
“怎么了?”
“万一,”陆养浩说到:“我是说万一哈,万一黄得功那厮把援军打跑了,那援军不来了怎么办?”
孙铿一愣,仔细一想,还真有这种可能。
细思了半响,眉头越皱越紧。
“要不,咱们派一组火力去孝陵西看看?”陆养浩问到。
孙铿摇了摇头。“不妥!不妥!咱们可没有那个机动能力,能追亡逐北。咱们谋划了大半个月,忍着不动,就是要将敌人都引出来,一次性杀个干净,可别因小失大了!”
“那咱们这功劳可也就捞不到多少了!”陆养浩说到。
“功劳?”孙铿眯缝着眼睛看了看他,说到:“你也是南下的旧人,还惦念什么功劳?”
“我……,”陆养浩一时语塞,揉了揉手指,说到:“我就是感觉——隔着就这么几百米,看他们如此嘚瑟,心头不爽利!”
“你啊!”孙铿对他摇了摇头,说到:“到南京之后,神机营分成了两队,一队我自己领着,另外一队给了章含之。我原本属意的是你,你知道为何给了章含之吗?”
“啊?为何?”
“手持利刃,就要懂得隐忍!”孙铿说到:“当我们弱小时,可以咄咄逼人,不惜鱼死网破,与敌人同归于尽,这样可以让敌人心生畏惧,不敢轻辱。可是一旦我们真的有了实力,反而要懂得隐忍,将自家的锋芒给藏起来!”
“那就是——”,陆养浩指了指金陵城内外遍地地火光,说到:“任他们这么嚣张下去?”
“怕什么!”孙铿轻笑了一下,说到:“你看看,你我所在的午门,有火光吗?章含之所在的奉天殿,有火光吗?文德嗣所在的西华门,有火光吗?”
“那就对喽!”孙铿说到:“咱们不是不动,是一动,就一定要杀人!把敌人杀干净,杀绝!都说身怀利刃,杀心自起。可在动杀心之前啊,咱们一定得克制自己!”
孙铿说完,又换了半边屁股坐在弹药箱上面,说到:“陆养浩啊陆养浩,什么时候你懂得忍了,我这只队伍就可以交给你了。”
“呃……那你呢?”
“我?”孙铿说到:“其实我最想的做的,是去太学院当一名学生!”
……
“轰!”
长江上,那十多艘双甲板楼船终于开炮了。
每层甲板上有十多门炮,双层也就是二十门炮。十艘船,合计二百门铁炮。
漆黑的弹丸落在金陵城中,如天女散花一般,威力未必多大,但造成的声势却颇为惊人。
其中一炮砸在了玄武湖中,溅起巨大的浪花,映着火光,像是一棵逆天而行的火树一般。
第三十一章 绝杀,杀绝!
“冲啊!”
东华门外突然便响起了一阵喊杀声。
只见为首大将四肢短小,坐在马上,仅堪及马头。
身后士兵也体量不高,但是个个都灵活异常,浑身黑装,不知何时潜行埋伏于东华门下。
待见城上火起,便于顷刻间杀出,越过城门,直往奉天殿扑去。
禁中宫墙处处,颇多曲折。
“田川君,破门!”
“左卫门,请让一下!”
只听得两人简短的交流之后,一个矮小的军士手中抱着一个粗大的炮筒过来,架在门口台阶下。
却是一门漆黑的虎蹲炮,几人上前一番操作之后,对着那朱赤色的宫门一轰,顿时便在宫门上轰出一团黑印。
“八嘎!”
那操炮的士兵骂了一声,便欲重新洗炮再轰。
“让我来吧!”
却见那位被叫做田川君的军士从背上掏出一根钩索出来,在手中挥舞了两下,扔上三丈高的宫墙,抓着钩索,哧溜一下便攀了上去。
余下的众人如法炮制,纷纷越墙而入。
那位被叫做羽公的大人凝神观望了一下,便又招呼了一队人马,沿着宫墙往西而去。
此番他带着三千人入宫,乃是担了好大的干系!
若是能成事,他所在的家族,简直可谓青云直上,霸业初成!
他亦可恢复本家名姓,叫做郑彩!
否则,便当只是田川羽公!
家族的基业实在是太大了,东到倭国,西至九江,北到北海,南到巴丽维亚,俱是家族产业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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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洋人常说,莫将所有的鸡子放在一个篮子里。家族现在所做的,便是如此。
从东华门往西行,经过文华殿,破宫墙而入中左门。沿途皆无甚抵抗,但遇到几个宫人,都匍匐在地上瑟瑟发抖。
田川羽公按剑直入,身后军士在路过这几人身边时,拔剑,割喉,一气呵成。
不远处,便即是奉天殿!
田川羽公稍微停了下脚步,抬头看了一眼头顶上‘奉天殿’的大匾。
到了此时,大事便已经定了。
不断地有军士赶来,汇集在他的身后。
奉天殿的大门敞开着,内里漆黑一片。
“羽公?”身后属下讶异地看着他,奇怪他为何在此停步。
他深吸了一口气,说到:“左卫门!”
“哈衣?”那个年轻地讶异地看着他。
“咱们将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个俘虏中国皇帝的日本国人!”
那个被称作‘左卫门’的年轻人面色一红,脸上的笑容顿时绽放了出来,狂喜的神色如瀑布一般从他的眼睛里倾泻出来。
“羽公,这么说……”
“请叫我,田川君!”他的脸上也绽放出了笑意。
……
按照原本的历史轨迹,这位名叫郑彩,如今自称为田川羽公的家伙,将在两年后,将那位空有雄心的鲁王朱以海掳到福建,随后迁往琉球。
鲁王朝廷,皆为郑氏所掌握。
无非是今日郑彩跋扈自雄,杀了首辅熊汝霖;明日郑成功一言而决,废掉这位鲁王的监国封号。
郑氏一门,有忠于明的,有忠于清的,也有忠于倭国的,甚或有忠于西洋人的,也未可知。
恰如那三国之诸葛氏,魏蜀吴三家投注,无论最后哪一家输赢,总归是家族兴旺,人丁昌盛。
只可惜,甲申年风云激荡,非为一国一姓之败亡。
满清的屠刀,最后依然将郑氏杀了个一干二净!
那位纵横七海未逢敌手的东海大当家郑芝龙,为家族多般筹谋,在投降清廷,爪牙尽去之后,偕全家被斩于北京菜市口,尸骨无存。
……
谨身殿位居奉天殿之北,仅一道宫门相隔。
王承恩挑灯而入的时候,只见朱由检犹在案上奋笔疾书。
“陛下,敌军已到奉天殿了!”王承恩轻声说到。
“这么快?”朱由检笔下不停,问到:“来的是谁?”
“是镇海候麾下的那些倭人。”
“为首之人是谁?”
“南安伯的从子,郑彩!”王承恩说到。
“呵!竟然是他!”朱由检说到。
然后扭头向身侧一个少年模样的人问到:“明俨,你意如何?”
那少年面目青涩,于昏黄灯光之中,只见额上有汗水粼粼发光。
闻声急忙跪了下来,叩头说到:“陛下明察!我自成年以来,一直在国子监读书,未曾参与家族谋划!”
“嗯,我自然是知道的。”朱由检说到。“我之所以让你来此,除了怜你是个人才之外,更重要的是希望你能明白,国若破败,任你多大的家族,也必烟消云散。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陛下说的是!”那少年急忙应到。
“我与满清的战争,看起来争的是这个江山,其实,争的是汉家的气数!”朱由检说到。
“陛下说的是!”
“你郑氏纵横于海上,自认海上无敌。可若没有这一片大陆支撑,你再大的舰队,也迟早飞灰烟灭!”
“陛下说的是!”
“起来罢!”朱由检说到。
他放下手中笔墨,转头对地上的少年说到:“如今山河动荡,你郑氏满世界押宝,我也不怪你。此间事了之后,你且去福建,与你父亲仔细谈谈,若能率军来归,我封他做个南洋提督,沿路港口尽可给他补充给养,他的舰队能搞多大但看他本事,朕也一概不管!”
“陛下说的是!”
地上那少年仿佛傻了一般,口中只喃喃地重复着这句话。
“下去吧!”朱由检说到:“我也不忍让你看见骨肉相残!”
那少年伏跪在地上,倒着退出了谨身殿。
朱由检看着他远去,淡淡地笑了一下。
如此少年,面似憨厚,心却桀骜。
除朕之外,谁能用之?
……
“陛下,如今这江南诸敌,已悉数浮出水面了!”王承恩低声说到。
“都有谁?”
“都有……”
“算了,不用说了!”朱由检打断了王承恩,说到:“那就悉数都杀了吧!”
“一个不留吗?”
“一个不留!”
第三十二章 First Blood!
“轰!”
又一轮炮弹从长江上的楼船上飞了起来,落在金陵城中。
无分敌我,砸得金陵城中狼藉一片。
只是多数都是城中民居遭了殃,紫禁城内,有宫墙保护,虽然宫墙也被一砸一个大洞,但看起来也还能撑上好几轮。
郑彩将刀插入后背的刀鞘中,整了整衣袖,迈步向奉天殿的台阶上走去。
“七左卫门,现在是什么时候?”
“田川君,现在是正保元年,7月15日子时三刻!”
“请记住这个时候吧!”郑彩说到:“我,田川羽公,第一个踏入了中国皇帝的……”
“砰!”
便在这时,只听见一个巨大的声音从黑沉沉的奉天殿大门内响起。
像是将一只火铳塞进脑子里开了一枪,整个身体从内到外都感觉到震颤,酥软!
郑彩一个站立不稳,顿时跌倒了下去。
“啊!”
他忍不住大叫了起来!
只见他踏上御陛的那一只脚,整个爆裂开来。
大腿以下,空空荡荡。
鲜血如同被打翻的茶壶里的水一样倾泻而出,任他怎么用手捂都捂不住!
“啊!”
剧烈的疼痛让他高声惨叫起来!
“田川君!田川君!”
一堆黑衣人围了上来,有的对他关心的询问,有的拔出刀来,警惕地看着四周。
郑彩此时已经被痛得什么都顾不上了!
他心底想着“别管我,快冲进去!”
可是那剧痛让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一声声地惨叫。
一开始是撕心裂肺地惨叫,最后也许是麻木了,疼痛的感觉渐渐没有那么强烈,才勉强控制着自己,发出低沉的嘶嚎。
“砰!”
便在此时,从奉天殿门口的方向里,又传来一声巨响。
一个不小心走上了御陛的军士,也和他遭受了同样的命运。
他踩上御陛的那只腿被打断了!
“啊!”
这一声惨嚎来得更加响亮。
因为这军士就靠近郑彩的身边,所有喷涌而出的鲜血如瀑布一般糊了郑彩一脸。
“啊!”
被滚烫的鲜血兜头一浇,郑彩顿时便又清醒了几分。
“快!快冲进去!皇帝就在里面!”
此次他带着三千人入城,其中有二十多人,为平户藩田川家武士,皆直接听他号令。
其余人等来源不一,其中大半是家主派拨过来的水手,对郑氏也是忠心耿耿。
余下兵丁,借是大明镇海候麾下人马,纳过了投名状,除了听他吩咐之外,也没有其它出路。
随着他一声令下,这些人便都一齐朝着御陛上冲了过去。
顿时,杀声震天!
便在此时,他看见奉天殿那黑洞洞的门口内,闪起了火光。
紧接着,听见一个震耳欲聋的声音。
“哒哒哒!”
那些本已经冲上台阶的武士们,顿时都化作了一堆碎末爆散开来。
跟着他们身后的七八个军士也未能幸免,本是挤挤挨挨的往上冲,此时也都一起倒了下去。
那阵势,分明是有一颗巨大的子弹,打爆了为首的武士,再洞穿了随后的两三具躯体,又落在了其后的士卒身上。
就在这几个中弹的士卒们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又有一枚子弹几乎沿着相同的轨迹射了出来,将第二具已经中弹的躯体打爆,又洞穿了随后的两三个人……
第三枚子弹……
第四枚子弹……
郑彩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现在的眼睛竟然会这么好,将这一切都能看得清楚。
时间仿佛都变慢了一样。
先前还未来得及仔细打量这座奉天殿,此时躺倒在七左卫门的怀里,才仔细看了起来。
眼前这座大殿,上承重檐庑殿顶,下坐三层白玉台。
檐脊上正吻高丈余,镇瓦十尊,为天下之最。
月台如白玉,在暗夜中亦隐隐发光。台上有龟、鹤、鼎等器物无数,螭首罗列,神态肃穆。
殿长左右数百步,高有十丈余,望之如居天上,巍巍庄严,神气煌煌!
郑彩感觉自己站了起来,忍不住想要迈步走上前去。
可是提足的瞬间,他感觉到自己的脚一痛,顿时便又跌落了下去。
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还是在田川七左卫门的怀中。
耳边传来巨大的喊杀声,和那种震耳欲聋的咆哮声。
只是奇怪的是,他再也无法像刚才一样,让时间再慢下来,让自己眼睛能看清月台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了。
现在他的眼睛里,到处都是红色的血雾!
还有四处横飞的肉块。
除此之外,他什么也看不见了。
“七左卫门?”郑彩突然大吼了起来。
“羽公?”
“他们冲进去了吗?”
“没有,羽公!”
“为什么?他们为什么冲不进去!”郑彩大吼着。“不过一座小小的宫殿而已!为什么冲不进去!”
力气忽然又回到了他的身上,他扶着七左卫门的肩膀站了起来。
“冲啊!冲!一定要冲进去啊!”
此次行动,对于郑氏来说,是一场豪赌。
事先来看,他们应该是稳赢的。
这一座小小的金陵城,早被他们渗透得千疮百孔了。
不但在城外集齐了来自满清和弘光朝廷的大军,城内也有一众勋贵起兵响应。
连左右摇摆的左良玉和黄蜚,都被互相牵制在铜陵动弹不得。
在这种情况下,郑氏才决定亲自下场。
长江上有郑氏的楼船封锁江面,自己更是带齐了三千死士,突袭奉天殿!
天下会变得怎样他不管,对于郑氏来说,他们胜算在握!
可是,如果不能突入奉天殿,抓住那位皇帝,哪怕把金陵城砸了个稀巴烂,也没有任何意义啊!
先前自己差点被痛死过去,如今回过神来,才惊觉更严重的后果还没有到来。
如果冲不进这座奉天殿……
郑彩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七左卫门,我眼睛看不见了。你告诉我,他们冲进去了吗?”郑彩问。
……
田川七左卫门,出自日本平户藩家臣田川氏,为郑芝龙之子,与郑森乃同母胞弟。
此时年方十八。
他默默地看着自己上方的月台。
月台共有三层。
三千死士拼死往上冲,及今不过片刻呼吸的时间。甚至他都还没有来得及安顿好自己的这位义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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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第一层和第二层的月台,依然洁白如新。
第三层月台往下,尸骸如泥浆,正软软地向着下方滑落。
第三十三章 别怕,我还能C
“田川君,我们可能冲不进去了!”
“什么?怎么可能!”郑彩大急到:“我们有三千人!”
“现在只有三百人了!”
“什么?”
郑彩大惊。
自他小腿中枪倒地开始,迄今不过片刻呼吸时间。其中一开始还有自己差点痛死过去,耽搁了一小会儿。
可是就在这么短短的片刻时间里,自己的人手,就几乎全数都没了?
若非这位七左卫门其实也是姓郑,他几乎就要怀疑此人在骗他了。
“你在骗我,对不对?”他一把抓住田川七左卫门的胳膊,狠狠地问到。
“田川君!”田川七左卫门朝他大吼了一声。然后又无比颓丧地说到:“是了,你眼睛瞎了,看不见了!”
也多亏他眼瞎了,看不见从奉天殿的门洞里冒出来的那一道巨大的火舌有多恐怖!
火舌所指之处,那一条线上的人们,几乎都在同一时间被收割去了性命。
最勇敢的人死得最快。
反而是畏畏缩缩不敢向前的,至今还活着。
就在二人对话的这短短时间里,那一道火舌又将地上的尸骸来回犁了一遍。本已经断成了碎末是尸堆,如今更成了一滩烂泥,连形状也看不出来了。
畏畏缩缩聚在广场上的那一群人,如今也堆在一起,连个声气都没有了。
“声音怎么停了?”郑彩突然发觉了不对。
刚才他一直听着有“哒哒哒”的响声,为何现在突然便消失了呢?
“因为,”七左卫门沉声说到:“所有人都死了啊!”
“怎么可能?哈哈,怎么可能!”
郑彩一把推开七左卫门,向着记忆中玉阶的方向上爬去。
地上都是黏糊糊的一片,像是烂泥潭一般。
他已经忘记了自己腿上挨过一枪的教训,想要爬上去亲自验证一下。
可是他还没有爬上两步,双手还没有触碰到玉阶,另外一只残存的腿便被一只手抓住,倒拉了回去。
在他看不见的后方,那位十八岁的年轻人一只手抓着他的腿,另外一只手拔出了背上的刀,倒持着,悬在他的身体上方。
——郑彩还在大叫着:“你放开我!你一定是在骗我!”
七左卫门面朝着御陛的上方,大声地叫到:“我是南安伯郑芝龙之子!此事与我无关,都是田川羽公利欲熏心,受了马士英蛊惑,才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郑彩用他唯一的一只腿踢腾着,口中嚷嚷到:“放开我!我有三千死士,个个都骁勇善战,怎么可能这么快便死了?”
七左卫门继续大声说到:“我父在日本和东海的贸易,大半都由我在打理,月进钱百万,富可敌国!从今往后,都愿交予陛下处置!”
——郑彩在血浆中扑腾,竟如游泳一般,嚷到:“奉天殿就在眼前!给我冲!冲啊!”
“为证心迹,今日愿大义灭亲!从此以后,甘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七左卫门说罢,将那倒悬着的刀狠狠刺下。
在已经寂静如墨的广场上,只听得‘嗖’的一声刀尖入体的声音,那一柄雪亮的直刀生生将还在血河中扑腾的郑彩给钉在了地上。
然后七左卫门走前一步,一脚踩在郑彩奋力挣扎的背上,两手用力地压着刀柄。
死死地将郑彩压在刀下,直到他彻底没有了声息,才松开手来。
就在黑色的血泊中朝着上方跪了下来。
朗声说到:“罪臣田川羽公已伏诛!”
……
率军攻打奉天殿,自然是大罪。
可是如今看来,这罪状该扣在日本国田川氏的头上。
而那郑氏,非但无罪,反而因诛杀了田川羽公,而该有大功。
且不论此时的金陵城内外,其它几处的战事如何。至少,在奉天殿前,郑氏虽不能大胜,但亦可不输。
按道理来讲,便是如此。
“砰!”
奉天殿上,火光乍现。
一枚子弹从黑沉沉的门洞里飞出来,将田川左卫门的脑袋爆成了一团血雾。
就在顷刻之前,他刚刚将自己的姓氏改成‘郑’!
可惜,没有卵用!
神机营自来南京之后,一直隐忍不发,可不是为了招一堆大爷回来侍候的!
……
奉天殿前的战斗已经进入了尾声,东华门上的战斗却迟迟没有开始。
午门上的孙铿一直压着自己蠢蠢欲动的手下。
“等一会!再等一会!”
“还等个啥啊,统领大人!”陆养浩急得在地上来回打转。“陛下都下命令了!”
“那只清军还没有来!”孙铿拿着望远镜朝城外望。
夜晚实在太黑,他什么都看不见。
但是他就是有感觉,那一支满清的骑兵,一定会来!
“刚才不是已经过去一支兵了吗?”
“再等等!”孙铿硬邦邦地说到。“错过了这一次,老子下次要打他就没那个机会了!老子哪儿有那个精力去漫山遍野地撵兔子!”
“唉!”陆养浩叹了一口气。
那就再等一下吧,谁叫孙铿人家是统领呢!
官大两级呢!
……
东华门与午门相隔其实不过数百米。
但凡东华门上的这位魏国公和图赖愿意往左右探查一下,就能发现自己其实处在左右两挺重机枪的包围之中。
可惜他们都没有这个心思。
且不说这位魏国公如何想,便是已经被热兵器打得连番受挫的清军,直到此时,都还没有从懵逼状态中醒悟过来。
他们依然认为,自家的巴图鲁天下无敌,能抗着大明的红夷大炮往前冲,还有什么是他们不可战胜的?
这位名叫瓜尔佳-图赖的,乃是大清开国五大臣之一费英东的第七子,今年44岁,久经沙场。
从努尔哈赤的时期就开始打仗,打了三十多年,参与了大清立国过程中几乎所有的战役,征朝鲜、征蒙古、大凌河、松锦之战、一片石……
这一场场胜仗打下来,要让他相信自己的刀兵不利,简直是天方夜谭!
乃至于,那位在他看来草包一般的魏国公都急得上火了:“图赖大人,怎么办?怎么办?奉天殿那边好像打输了?”
图赖还能沉住气安慰他:“魏国公,别担心!镇海候蠢,该败!我大清无敌,必胜!”
虽然说秣陵那只铁骑已经有些迟了,但图赖依然相信,一旦那只大军开来,便什么都不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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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好看,再来一次!
当长江上那十艘巨型帆船,一字排开,封锁住江面的时候。
沿江岸边的百姓们还在兴高采烈的欢呼:“那是我们的战船!”
……
且不说百姓们出于何种目的,选择了站立在崇祯皇帝的对面。这种被自己最信赖的人所背叛的悲哀,朱由检经历过太多了,现在已经不把这些放在心上了。
当日初入南京的时候,朱由检特命神机营、枢机营整齐列队,个个都换上了干净衣裳,还特意吃了一顿饱饭,以最好的精神状态入城。
就是为了给金陵城中的百姓一个好印象。
可是,入城当日,个个关门闭户,家家封院落锁,偌大一座金陵,恍若死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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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引以为傲的入城仪式,最后闹成了一个笑话。
以至于如今一个多月过去了,秦淮河上的姐儿们还在调笑着,这一群北来的叫花子,是如何没有见过世面,长安大街上日日被人践踏的青石路面,竟让这群叫花子喜欢得趴在地上,恨不能亲上一宿……
而且,这群北来的叫花子也都是些没钱的主儿,都入城快两月了,也不见有谁来过秦淮河上花销——只一开始的时候有过一个,吃了一碗凉粉就回去了。那穷酸样,就是侍奉姐儿们的龟公都比他好看!
就在入城之后不久,朱由检曾以高弘图的名义,宴请金陵城中的乡贤,问为何金陵城中百姓不甚友善?
几十位乡贤个个都说,绝无此事!等他们回去之后,一定着族亲严查,一旦发现,必然交官府,按律处置!
数日之后,这些人交上来一批‘妄议朝廷’的族人,朱由检一看,这些人他竟然都认识!
都是那些随他从北而来的侦骑营属下。其中一个叫李庆松的,当时在白洋淀里拼死将他从淤泥中拉了出来。还有一个叫沈长渊的,朱由检正打算任命他做锦衣卫指挥使!
好在,这种事情,经历得多了,也就那样了。
当初在北京东华门外,看着那跪了一地的衮衮诸公,朱由检的心,早在那时,便已经冷了,硬了!
……
背叛并不会让人心寒。
真正让人心寒,是无知。
那横亘在长江之上的十艘巨船,百姓们可以无知者无畏地站在岸边,对他们指指点点。
可是,那些自认博古通今的儒生们,甚至走南闯北的商人们,竟然也没有一个看出任何异常。
只能说,无知者无畏!
就像猴子看见木棒和铁刀,只以为那是同样的东西。
然而实际上,木棒和铁刀却代表着两种截然不同的文明。
那江上的船,每一艘都有大约百余尺长。船上有4桅,前面两桅挂栏帆,后两桅挂三角帆!
甲板一律双层!
低艏楼,低船舷,高尾楼!
甲板上上下两排黑洞洞的炮口,令人望而生畏。特别是当它们一齐开火的时候,那壮观的景象,让沿江的百姓除了震撼之外,更是个个都忍不住拍掌叫好!
如果此时有西洋教士在,当可以认得出来,这种船正是标准的盖伦船!
而此时在长江上一字排开的阵型,是此时的地球上,相当先进的‘战列舰’战术。
在风帆战舰时代,曾经不可一世的西班牙无敌舰队,此时都已经成了过往。西班牙大批装备的卡拉克战船,就是败于这种盖伦船之手。
在这个时期,在地球的另一端,一个庞大的日不落帝国正在崛起。
一艘名叫‘五月花’的盖伦船,早在二十年前的某日,就已经登陆了大洋彼岸的另一块大陆。他们把那一天叫做‘感恩节’。
也就在‘五月花’登临异大陆的那一年,大明的紫禁城里有三位皇帝轮流上阵,万历、泰昌、天启。这三位皇帝各有不同,但都做着一个‘万国来朝’的美梦。
……
“再来一次!”
“再来一次!”
江岸上的百姓看得高兴了,连忙朝着江山的大船叫喊着。
大船开了两轮齐射,不但是船身上的炮火美,而且,那数百枚炮弹从他们的头顶飞过,夜空中传来凄厉的嘶鸣声,更是让人血脉贲张。
这场景,不比秦淮河上的姐儿们好看?
而且还是白看!
瞧那大船的船帆!那么大,虽然现在并没有鼓涨起来,但依然可以想象得出,一旦张开船帆之后,那是怎样一副壮阔的景象。
“会不会把城里的房子打烂了?”
“哈哈哈!”一众大笑的声音响起:“说得好像你在城里有房子似的!”
如今北京已经沦陷,金陵城便是皇城!
苏州那位迟早是要回来的!
这南京城里的土地,本来就不便宜。甲申年一开始,李自成还没渡黄河的时候,这里的地价就嗖嗖嗖地往上涨了!
到了现在,即便是中户之家,也休想在应天府买个一砖半瓦。
没有个硬实的靠山,买什么房子?
今天买,保管明天就得卖!还得折价卖!
要是卖不出去,后天就得进牢里蹲着!
就是这么个行市!
“再来一次!”
也不知怎么地,岸上的声音便都合了起来,汇聚成了一声。
……
江心上,旗舰上的大胡子一只手拿着望远镜,一只手端着朗姆酒,问身旁的二副:“他们在说什么?”
“约瑟夫,他们在欢迎我们,希望我们再开一炮!”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
“那就如他们所愿吧!”大胡子船长说到:“反正,一官答应过我们,以后我们的船可以停靠巴达维亚了!要是可以停靠这里该多好,胡尼,你说呢?”
“约瑟夫,一官不会同意的!”二副是个独眼龙,因为长期使用火药枪,火药熏瞎了他的一只眼。“一官并不好搞,你是知道的!”
“我只是随便说说!”大胡子船长砸吧了一下嘴唇,说到:“一官这人,看起来对我们热络得不得了,可是我知道,在他的眼中,咱们都是野人。哈哈,就跟咱们看那群非洲猪猡一样!”
“你知道就好!”独眼龙二副说到:“而且,咱们这次行动,看起来很简单,但多半是要被一官当刀使的。说不定等我们出了海,一官的舰队正等着我们呢!”
“我懂你的意思!”大胡子船长说到:“再开两轮炮,咱们就返航,我会多留点炮弹的。”
“好!”独眼龙二副在胸口画了个十字,对着金陵城说到:“愿天父宽容他们的罪,阿门!”
第三十五章 我的批评家们,通常短命!
“轰!”
就在万众期待的目光中,一场华丽的视觉盛宴,闪亮登场!
只听闻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眼前那一排横亘天地之间的大船,从最中央的那一艘开始,骤然燃烧了起来。
就在蘑菇云冲天而起的同时,玫瑰红的烈焰向着东西两侧蔓延,瞬间就占据了整个江面。
一排巨船,一列火墙!
滚滚的浓焰铺洒在江面,像是惊涛一般,席卷上岸边。
岸边的人群还来不及惊呼,就被金黄色的怒涛卷了下去。只有几个幸运的,带着一身的烈火,像一只燃烧的蜡烛一样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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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跑不了几步就扑倒在地,打滚,哀嚎,最后静静地燃烧,为这个冷夜,贡献出微弱的光与热。
整个长江上面,都成了火的海洋。
烈焰甚至沿着江水,扑到了秦淮河上,将靠着长江那一头的几艘花船,点成了火把。
幸好,今日下午的时候,有几艘船被官兵强行拖走了,秦淮河的江面上有一大段空当,这才阻碍了火势的蔓延。
不然,此时的十里秦淮,就该是人间地狱了。
……
狗剩从坦克里钻出来,先擦了一把鼻涕,顺手抹在入口的铁架上。
他看见整片天空都变红了!
那火势,比他当日在何家梁上无意中引爆了一山的火药,还要威猛!
耳边还不断传来轰隆隆的声音,那是远处大船上的火药桶在殉爆,一声比一声响。
玫瑰红的火海之上,便又绽放起一朵接一朵,黑红色的花朵来。
“哥!俺厉害不?”狗剩傻不愣登地问到。
坦克的顶盖旁边,坐着一个瘦瘦的矮子,貌似眉清目秀,只是一脸的油污,像是戏文里的夜叉一般丑陋恐怖。此时正目瞪口呆地望着远处的江面,手里被他已经翻了几十遍的说明书,已经掉在了地上,他也浑然不觉。
“哥啊,你就说俺厉害不?”狗剩拉了拉这矮子的衣角,讨好地问到。
“厉害!”
这矮子一开口,声音稚嫩,竟是个童音。
坦克旁边还站着几个大人,此时才回过神来,一句句“我CAO!”“入她娘咧”“奶奶地!”如连珠炮一般脱口而出!
“入他娘咧!”狗剩也跟着大吼了一句。
被坦克顶上那少年一把拍在脑门上,“别学脏话!”
“好咧,哥!”狗剩傻笑着说到,眼巴巴地看着那少年。
那少年虚着眼睑,瞧着远处江面上的猛火,手伸入兜里,掏出一枚花花绿绿的糖果来。
狗剩的眼睛都看直了!
少年慢慢地将那花花绿绿的糖纸剥开,嘴角抿了抿,反手将手里的东西往后一塞。
狗剩伸出嘴巴去,恰好便接到那枚糖果。吧唧一声,差点将那少年整只手都咬了进去。
这个从王恭崮上滚下来的憨子,原本在朱由检大军从何家梁撤离的时候,就该被抛弃了。当时的他,浑身没有半片好肉,被夹在一条石头缝里,从头到脚都是干涸的血迹。
后来被徐胜捡了回来,说好赖比一条狗强。
没想到这傻子竟然真活了下来,从何家梁一路南下,吃也吃得,睡也睡得,到了南京没几日,竟然也能下地跑了。
只是到底是个傻子,怕他到处惹祸,只能用铁链拴着,养在徐胜的家中。
后来,夏完淳到徐胜家中来借书,不经意便和狗剩聊了起来。也不知怎回事,对其它人的话听都不听的狗剩,偏偏对夏完淳的话听得懂。
两人这便成了形影不离的兄弟。
“端哥儿!”旁边的士卒咧嘴笑着,说到:“要不咱们再抵近些瞧瞧?”
“有什么好瞧的!”夏完淳淡淡地说到:“不过就是火罢!”
“嘶!不愧是端哥儿,稳!”旁边士卒竖了个大拇指,说到:“老子的腿肚子现在都还在发抖!娘咧,要是这一炮轰在老子身上——”
“你他娘上辈子得是做了多大的孽,才能挨上这一炮?”旁边一个士卒笑骂到。
“呸,凭你也配!”另外一个士卒说到。
当日何家梁上,这坦克一炮轰垮了勒克德浑的大军。当时的众人,便已觉得那简直便是神迹。
可是如今这一炮,直接轰掉了长江上面十艘巨桅楼船。
那火势,连江水都给烧开了!
穷这些泥腿子的想象,也绝难想象出世间竟然有武器能达到如此威力的!
……
这一片火势如此之大,以至于江北四十里外的瓜埠,都能隐隐约约看见漫天红光!
瓜埠渡口,一艘平平无奇的船上。
郑鸿逵立在船头,凭栏西望。
“恭喜将军!贺喜将军!”
一个白袍文士从身后一溜小跑走了上来,不顾风浪颠簸,扶着栏杆到了郑鸿逵的身侧,说到:“如此大火,必然是南京已经燃起来了!”
郑鸿逵微微一笑,问到:“金陵为留都,今日付之一炬,田大人为何如此高兴?”
文士慨然说到:“为天下大计,纵然毁之,亦是情非得已!留都百姓,必然是能体谅的!”
郑鸿逵笑了一下,“言之有理!”
从来征战杀伐,只有胜者才有机会说话。数百年后,兴许会有某个故事,说是金陵人为弘光朝廷君父大义,不惜举火焚城,与敌偕亡。也未可知。
此番围攻金陵,家主特意安排,雇佣了西洋船队来执行,让自己在瓜埠远观。
如今看来,家主倒是多虑了。
举世皆反,金陵城中那位,哪儿来的活路啊!
如今连金陵城中都燃了起来——郑彩,我这个做叔父的,可是专门告诫过你,要约束军纪的啊!
你抢就抢好了,干嘛还要放一把火?
这让留都的百姓,还怎么‘体谅’嘛!
回来之后,自己一定要狠狠地批评一下你!
郑鸿逵想到这里,便欲转身吩咐起锚。
南京大局已定,他当速往苏州面圣,御前兴许还将有一番唇枪舌剑,未必便比今夜轻松了。
方才转身,便感觉脚底一股大力传来,将他整个人都掀飞到了半空中。
还来不及惊呼,便见四方八面都是烈火滚滚。
耳边传来“轰”的一声巨响。
他根本还来不及想明白到底怎么回事,身下便又腾起一股火球来,将他狠狠地又抛了第二次。
他知道自己肯定死了。
因为当他在空中翻滚的时候,看见了自己的肠子,正缠绕在半截腿上,飞舞!
“怎么会这样?”
第三十六章 若知鞑虏过孝陵
秣陵那一只兵马,在离孝陵一里外的地方,突兀便停了下来。
朱大典很火大,便欲上前质问。
先前他对这个李将军还是很信重的,毕竟人家领着这么厉害一只兵马。
可是从秣陵到应天府不过十来里的路途,这位李将军便停了三次!
第一次是据说南北议和了,圣旨都已经下了,令大家赶紧撤军。
朱大典当然是要遵旨啊,可是这位李将军不干了。只假装停了一刻,便又要往前走。
朱大典拗不过他,心想来都来了,那就去呗!
可是走了没两里地,这位李将军又喊停了,说是怀疑旁边的山上有埋伏,非要派人上去搜过一遍。
朱大典屡劝不听,这山他熟得很,不就马场山吗?屁大点儿一个地方,能藏什么埋伏?
果然,虚惊一场,还白耽误了功夫!
又走了几里路,紫禁城眼看就在前面了,身旁便是孝陵!
可是,这位李将军又做妖,非要派侦骑去孝陵看看!
朱大典实在忍不了了,你TM的知不知道这里是哪里?
太祖高皇帝的陵寝,也是你一个虏军想看就能看的?
要是太祖皇帝知道,他老人家的陵寝里居然进了鞑子,还不知道会被气成什么样子!
本来在得知这位李将军是建虏的时候,朱大典便很生气。只不过为了大局,不得不咬牙忍了下来。
可是如今又遇上这么一遭事,实在是忍不得了!
你个猪尾巴辫的鞑子,兵贵神速的道理懂不懂?亏你还领着这么一只装备精良的兵马,等你们过江回去之前,都得给老子扒下来!
岂有此理!
仗着三分道理,七分火气,朱大典麻起胆子,打马到那位李将军的跟前,就欲开口质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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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未出声,便听那位李将军说:“朱将军不觉得奇怪吗?”
“奇怪?”
“对!”李将军说到:“南北既已议和,就该双方罢兵!”
“对啊!”朱大典心道:你个鞑子还知道这个道理?
“现在我执意领军前行,便算是抗旨了!”
“可不是吗!”朱大典说到。
“可是,如今我已领兵快到了南京城下,却为何无人前来质问?”李将军反问到。
“对啊?”朱大典脑筋一转,有道理啊。“为何无人前来质问?”
李将军看了他一眼,说到:“因为此山中必有埋伏!”
我了个去!
朱大典在心底狠狠骂到。
绕了半天,还是想要去惊扰孝陵!
南北议和与此山中有埋伏,二者之间有个毛关系啊!
狗鞑子!
朱大典心中不忿,狠狠地捏了捏拳头,一张老脸涨得通红。可是,远远地跟在这一队铁骑后面,他还能鼓起勇气。
到了近前,闻得那甲具刀兵上的铁锈味道,他却怎么也鼓不起勇气喊出声来。
能壮着胆子走到这里,和这位李将军说上这几句话,便已经快是他的极限了。
古人将勇气分为四种,血勇、脉勇、骨勇、神勇。
血勇之人,怒则面赤。大言慷慨,恨不能与敌同归于尽。
脉勇之人,怒则面青。激昂孤愤,咬牙切齿。
骨勇之人,怒则面白。恃强凌弱可以一当十,迎刃而上则远遁千里以求保全。
唯神勇之人,喜怒不形于色,大勇近乎于怯。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对于朱大典来说,一腔血勇,也就堪堪让他在这位李将军的面前,还能说上几句话而已。
若真要违逆,身体比他的意志却更诚实!
“李将军!”朱大典努力绷紧身体,不让它抖动,说到:“咱们,不如撤吧!”
他思来想去,还是撤退最合适!
既不违旨,也不用惊扰太祖陵寝,还能顺着这位李将军的意,避过山中莫须有的埋伏。
“有道理!”李将军说到。“咱们撤!”
朱大典如释重负!
及至回到本军阵前,才发觉自己浑身竟然已是被汗水湿透。
那言语之间颇为和睦的李将军,为何能给自己堂堂大明兵部侍郎造成这么大的威压?
朱大典不由得暗恨自己。
下一次,他一定不会再怕了!
……
孝陵里确实是有埋伏的。
大明陆兵部东部都督黄得功,他就坐着轮椅,率兵埋伏在孝陵外。
其实最好的藏兵地点是在孝陵里面,不过孝陵卫是一群老倔头,说什么也不让他进去。
黄得功也心里忐忑不安,不好坚持。
即便找好了藏兵地点,也是过一个时辰就让人从轮椅上将他搀扶起来,朝着太祖陵寝的方向拜上一拜,心中只念叨着,都是为了大明江山,太祖皇帝千万莫要责怪!
侦骑不断传来消息:
敌军来了……
敌军停了……
敌军又来了……
敌军又停了……
敌军又来了……
黄得功听得焦躁不已!
本来身上就重伤未愈,精力不济,又身处孝陵重地,时时刻刻都在自责。心火越发虚浮起来。
到了半夜时,金陵城中传来枪声,不久之后枪声便停了下来。城中究竟如何了?前去探查的哨子都派出去好几拨了,也没个回复。
黄得功直想早点结束了这里的差事,亲自去城中看看结果。
偏偏那敌军还如此磨磨蹭蹭,若非黄得功自己都还坐在轮椅上,他都想搂着枪火主动冲上去‘突突突’了。
以往镇守江北时,黄得功是多方小心。虽然他也并不怕谁,但能不打仗就尽量不打仗,以免平添损耗。
可是如今,自从队伍里多了一挺‘哒哒哒’的玩意儿,他就恨不能找人打上一仗才痛快。
就像小孩子手里拿着一柄心爱的木剑,恨不能将路两边的庄稼全都砍平才罢休。
“大人,敌军又停了!”
“日!”
黄得功暗骂了一句,举起望远镜朝山下看去。
虽然依然黑咕隆咚的看得不太分明,但山下那铁骑铮亮的衣甲,还是可以依稀看出个轮廓来。
黄得功只看了一会儿,一拍轮椅,大叫了一声:
“遭了!他们要跑!”
身旁亲卫急忙问道:“啊?他们发现我们了?”
黄得功不假思索地喊到:“追!快追!”
山下的骑兵装备精良他是知道的。可是自从黄得功见识过机枪的威力之后,他就再不将什么重骑放在眼里了。
“抄近路,绕到他们的身后去!截住他们!”
“一个也别放跑了!”
第三十七章 炮火之下无名将
黄得功不知道敌军是怎么发现自己的,这也并不重要。
钟山不高,孝陵外又不是什么藏兵的好地方,被发现是迟早的事情。
本来他在此设立阵地,说是埋伏,其实无非就是看中了此处的地利,适合机枪居高临下地扫射而已。
被发现了又怎么样?
现在的他,虽然腿伤未愈,还只能算个残废。但是他信心爆棚,自认天下谁都打不过他。
打赢那一队骑兵不难,难的是要全歼!
一个不留地全歼!
陛下手执利器,还隐忍至今,为的不就是要一战定乾坤吗?
管你什么牛鬼蛇神,统统一火舌全给干掉!
为此,陛下甚至连奉天殿都拿来做了战场,就是要让这些人统统都跳出来!
如今这队一看就是北面清兵的重骑,都已经开到了黄得功的眼皮子地下,他怎么可能容忍它又退了回去?
当下令人架起他来,往那骑队的身后狂追!
务必要截断它的后路。
……
当山上的人马影影绰绰地动起来的时候,即使迟钝如朱大典,也发现了不对。
“李将军!李将军!山上有埋伏!”朱大典重新奔到李将军的身前,飞身下马,惊慌地大叫了起来。
“嗯!我也看出来了!”李将军淡然说到:“我令大军佯装撤退,就是为了将他们勾引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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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朱大典才注意到,这位李将军正在为自己的战马披挂甲具。
他原本还担心,自己之前有些失态,会被这位李将军奚落,不料这位李将军倒真是好说话,丝毫没有自己之前的失态放在心上,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
“那我们别管他了,快走吧!”朱大典说到:“往西走,二十里外便是江宁,那里我熟!”
明军作战的老习惯,动不动就向着战场相反的方向狂奔二十里。
“朱将军,快去招呼你的兵马吧,咱们要出发了!”
“好好好!”朱大典忙不迭说到,这一仗他觉得已经完全没必要打了。也就在他转身的瞬间,他骤然反应了过来。
“李将军,咱们要去哪里?”
此时这位李将军已经将马匹上的甲具穿好,正在两位辅兵的帮助下,往自己的身上披挂甲胄。
闻言说到:“当然是那里!”
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金陵城的方向。
朱大典顺着他的眼神往过去。
虽然他早已经往那个方向看过千百遍了,可是这一次看去,依然觉得那里在冷森森地散发着杀气。
黑色的城墙像是一条巨蛇一般卧在那里,巨蛇的身上隐隐透出毫光,那是城内的火光映照着。
东华门上的大火还在熊熊燃烧,像是巨蛇的眼睛一般。
朱大典一愣,不可思议地转过头来,看着李将军。
“我说过,我的铁骑,一旦开动,就不可能再停下来!”李将军说到。
“可是……南京城不是该被镇海侯接手了吗?”朱大典问到。
李将军看了一眼朱大典,说到:“南京城如果真的被镇海侯接手了,那他现在一定在城中抢劫,咱们需要过去阻止他,拯救南京城中的百姓!”
他一边说着话,身上动作却丝毫未停,跨上马来,低头对朱大典说:“如果镇海侯还没有拿下南京,咱们更应该去帮他!”
“无论如何,咱们都需要入城!”
“朱将军,难道你怕了吗?”
朱大典顿时觉得心头一震。
只感觉自己的面孔滚烫。
特别是李将军那一道从上而下俯视的目光,更让他觉得自己好像变得渺小了起来。
自己居然又被他小瞧了?
他心中打鼓一般,一想到刚才还信誓旦旦地说,自己再也不会怕了,可是现在就是鼓不起勇气说出一个‘不’字!
只见那位李将军拔出马刀,朝前方一指,身后的骑队顿时如铜墙铁壁一般,齐齐往前踏了一步。
朱大典只感觉一阵冷风从身后扑面而来,一股铁锈带着腥味冲入自己的脑海,顿时心头便觉得有些恶心,用力拽着马缰,这才没有倒下去。
随即一股屈辱从心底而生,狠狠地咬了咬牙,一翻身上了马,对李将军说到:“简直是笑话!我朱大典征战多年,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怕!”
然后飞身上马,一鞭抽在自己的马屁股上,跑去收拾自己的队伍去了。
李将军定定地坐在马背上,目光直直地看着前方的金陵城。
身下的战马开始缓步向前,身后的铁壁也跟着他缓缓地移动。
随着他们缓缓地移动,阵中马车上的铁盾也开始慢慢地移动到了队伍的两边,形成了一道坚实的铁墙。
当行进到快能看清楚东华门上的焰火的时候,骑队已经变成了一只移动的铁锥!
那位李将军其实并没有乱说,这一只铁骑,一旦开始向前,就不可能再停下来了!
骑队慢慢地将速度提了起来,如钢铁洪流一般,向前冲去。
前方城门洞开!
城门楼上的火堆,都被沉重的铁蹄踏得震颤了起来。
……
瓜尔佳-图赖终于等来了他心心念念的大军!
他激动得不能自已,抓着魏国公徐允爵的手,指着外面兴奋地大叫:“看!铁骑!铁骑!我大清的铁骑!”
在深色的夜幕下,那一队铁骑像是钢铁洪流一般滚滚而来。
即便是隔着老远,都能感受到那沉重的、不可抵挡的威势。
徐允爵也是老泪纵横。
他也早就知道会有这样一只骑兵到来,为此,前几日他还借着为金陵城修缮道路的名义,重新平整了一下路面,就是为了让这支铁骑能行进得更畅快!
不枉他辛苦一场,如今终于胜利在望了。
他和瓜尔佳-图赖对视了一眼,两位年将五旬的老人,一个是大明勋贵,一个是满清重将,此时都忍不住留下了激动的泪水。
铁骑终于来了!
“是啊!是啊!铁骑!大清的铁骑!”徐允爵激动地说到。
城门已经洞开!
铁骑又是如此精良!
胜利了!
自己盘算多日,终于赢了!
赢了!
便在此时,只听见“轰”的一声巨响,长江水面上,陡然便燃起了大火。
火光翻腾,遮天蔽日,一时之间吸引了城墙上所有人的目光。
以至于还无人注意到,那一只正在狂飙突进,像是铁锥一样的铁骑,锥头竟似被敲掉了一块。
近在咫尺的午门方向上传来的声音,也被长江江面上那一连串惊天动地的火药殉爆声所掩盖了,暂时没有人听到。
第三十八章 杀戮
午门上有一具重机枪,东华门北城墙上也有一具。
迎着东华门的门洞,广场上正面也摆着一具。正是从奉天殿里赶来的章含之,在消灭了郑彩那一群士卒之后,干脆将机枪阵地架在了文华殿外面的广场上,正对着东华门那个敞开的门洞!
也懒得构筑什么工事了,就那么往地上一坐,令左右副手准备好弹药就是了。
他还真不信了,城墙上有两挺机枪,正面还有他这一具QJZ89式12.7,有什么样了不得的铁骑能够冲得过来!
这阵势,就算是天兵天将来了,也得死!
……
最先开火的是东华门北面城墙上的周彦,他在城墙上,直当正面。
当城墙下那一片铁骑冲起来的时候,其惊心动魄,即便城墙高达三丈余,他也忍不住眼皮直跳!
他曾是从辽东过来的逃兵,亲眼见过关宁铁骑的威风。
可是,那所谓的关宁铁骑,比起城下这一只军马来,简直就如纸糊的一般。
那黑沉沉的铁甲,连人带马都遮护住了。数千骑连成一片,若有人说这能撞破南京城墙,周彦都也是相信的!
更何况如今城门洞开,只需要不过十数息的时间,这钢铁洪流就能冲入城内。
瞧他们两侧的铁盾,现在是遮护阵型的防御手段,一旦入城后,直接便可用来搭建梯级,甚或直接以之冲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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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墙绝难阻碍住他们。
周彦终于决定不再等神机营统领孙铿的信号了!
陛下要将战场设在这紫禁城下,固然是存了将所有敌人一网打尽的心思,可却也将他自己置于了险境。
崇祯二年,己巳之变。满清大军围攻京师,诸总兵千里往救。屡经鏖战,虽终保得京师无恙,但大明为此损兵折将,连袁督都被凌迟处死!
今日这一幕,与那时何其相似!
只是那时是不得已,今日是陛下故意为之。
但若一旦有了闪失,即便文统领能护得陛下周全,出此计策的徐先生,搞不好要步袁督师后尘!
这些念头在周彦的心中电闪而过,手指却已经扣动了扳机!
只见一条金黄色的火舌喷薄而出,火红的弹迹连成一线,落在城外那只铁骑的身上。
偏偏此时,长江之上大火腾起,竟然夺去了所有人的目光。
周彦却连眼也不眨,只专注着往城下扫射!
……
也就是顷刻之间,午门上的孙铿反应了过来。
周彦已经开火了!
他也不再管长江上那一摊子了,总归是有其它人去收拾的。
他稍微调高了枪口,然后扣动扳机。
随着火焰从枪口喷吐出来,一条火红的弹迹在夜幕中呈抛物线落下,落在城下的那铁骑阵中!
此时已是午夜,天上星月黯淡,夜幕深沉。
但是长江之上燃起的大火,照亮了整个金陵城。那往东华门奔来的铁骑,就如行于白昼之下一般,纤毫毕现!
……
当那一片黑沉沉的铁骑,在城楼上两挺重机枪的火力打击下,还有漏网之鱼冲破火力网,突入城门洞。
然而迎接他们的,是来自一挺QJZ89式12.7毫米重机枪的咆哮。
这是一款以平射为主的重机枪,理论射速可以达到600发/分钟。采用了管退与导气式混合的自动方式,既减小了枪身的后坐冲击力,又减轻了重量,提高了射击精度。
更重要的是,枪管与机匣连接采用抽拉式固定栓,可快速进行装拆。在这个冷兵器时代,基本上可以视作没有火力间歇。
唯一的弱点,是有效射程只有1500米。不算太远,但是,在这样一个时代,完全够用!
尤其是,在城门洞这样一个狭长的空间里!
每分钟600发的重机子弹,不允许有任何物体能够站着!
哪怕是铁,也给打成了渣!
……
杀戮,突如其来!
杀戮者当然血脉贲张,可是,身处三重弹幕之中的那位李将军,却在一瞬间,感受到了绝望!
这一次南下,他在满、蒙八旗之中,遴选勇士。
非能挽二石弓者不选!
非能批百斤甲奔袭十里者不选!
非能抛却家小舍死忘生者不选!
非身上被创少于五处者不选!
如此,方才凑得勇士三千二百零八人,编练为一军,自号为新‘阿礼哈超哈’!
又搜罗全族精铁甲胄,连京师城墙上的红衣大炮都拆掉了重新熔炼,方为这只阿礼哈超哈营配备上全甲!
大军南下之前,又特意去济南和青州看过战场,务必使人人警惕,个个决死!
如此,方才练成这样一只铁军。
为了这一仗,摄政王不惜放弃了一统天下的方略,答应与那弘光皇帝划江而治,并派满达海和那位弘光皇帝虚与委蛇,以取得南明朝廷的支持。
又不惜割让黄河以西给予李自成,以换取西线暂时的安稳。
更是为此搁置了迁都北京的计划,让皇太后和陛下依旧于盛京听政。
付出了如此巨大的代价,就是为了让他这一只铁骑能够冲入这金陵紫禁城中,捉杀了那位‘李狗儿’!
可是!
眼前城门分明洞开,身后的铁骑却始终冲不过去!
那如暴雨般落下的子弹,沾着即伤,碰着即死!
即便侥幸逃脱,冲入了城门洞中,却依然难逃一死!
那天杀的子弹!
铁甲根本挡不住啊!
他亲眼看见批着精铁甲叶的战马,被一枚子弹直接从左腹打穿,鲜血却从右腹飙出!
他亲眼看见带着兜鍪的部下,被从天而降的子弹直接打中,脑袋和着铁屑爆成了一团血雾!
连厚达半指的铁盾也挡不住啊!
他亲眼看见阿礼扎拿着铁盾挡在他的前面,最后依然被倾泻而来的弹雨给洞穿了身体!
他亲眼看见席特库拿着重叠的双盾,可是却被倾泻而来的弹雨打得节节后退,双腿在地面犁出两条沟来!最后双盾被打爆成了一团火花,席特库也拦腰爆成了两截!
甚至!
连城墙也挡不住啊!
武纳哈、阿萨里、罗多浑……一个又一个满洲的勇士拿着铁盾挡在他的身前,最后才让他从城门洞里冲了出来,靠在城墙下。
他亲眼看见,城门洞口的青砖墙体被飞扬的子弹击中,一块又一块飞快的剥落。只几个呼吸之间,那里就出现了一个数尺宽的凹槽!
他亲眼看见,俄吉岱,因为小腿被打断了,靠在门洞旁边的城墙外面喘息,就这样被一枚子弹洞穿了旁边的青砖,射中了他的脖颈,连整个脑袋都摘了下来!
……
就在顷刻之前,他带着三千二百零八名阿礼哈超哈,大清最精锐的力量,以毅然决绝的姿态,猛扑向金陵城大开的城门!
现在,俱成齑粉!
第三十九章 七大恨!
就在城下的那只铁骑以冲锋的姿态奔向死亡的时候,东华门上的图赖和徐允爵,也在短短的顷刻间走完了从狂喜到狂怒,从希望到绝望的过程!
“尼堪!”
图赖大叫了一声,便欲从城门楼上跳下去!
城下那只骑军有多重,图赖是知道的。
那位骑军统领,更是大清最超卓拔群的贝勒——
爱新觉罗-尼堪!
其父为太祖努尔哈赤嫡长子,广略贝勒爱新觉罗-褚英!身系嫡出,凭借多年出征所立之战功,一度被立为大金国太子!
其兄为安平贝勒爱新觉罗-杜度,生年以来,南征北战,功勋赫赫。为大金国平朝鲜,征蒙古,迎三顺王来归,破松锦洪承畴!虽因某种原因,功赏不厚,但大清军中宿将,无人不服!
而城下这位爱新觉罗-尼堪,之所以获得八旗勇士们敬重,可不仅仅是因为其父兄的威名,而是他切切实实是条好汉!
自满清定鼎盛京以来,族中英才辈出,群星荟萃!
且不说多尔衮、阿济格等老一代宿将;便是年轻一辈,也是个个奋勇,人人争先。
比如那战死济南城下的叶尔根觉罗,又何尝不是好汉!
殁于青州何家梁上的博洛,年方30,已是能征伐四国的一方大帅!
便是自逃回京师后便郁郁沉沉的勒克德浑,也曾是连摄政王都赞不绝口的一员虎将!
可是,他们所有人都认为,爱新觉罗-尼堪,才是满清年轻一辈中的第一!
所有人都看得见,在大清国群星荟萃的名将群中,尼堪,才是其中最耀眼的那一颗!
尼堪,他今年正好34岁!
年轻人的勇猛在他的身上丝毫没有褪去,中年人的沉稳在他的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老年人和狠辣和智慧,也因他自16岁就开始征战而积淀丰厚!
这是世间最好的名将!
这是名将最好的年纪!
他带着大清国最精锐的重兵!
这里是南明最虚弱的金陵!
瓜尔佳-图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大清国最精锐的这一支力量,会以这样匪夷所思的方式,折损在这里!
“尼堪!”
他大叫了一声,便欲抓住城垛,从城墙上跳下去!
无论如何,大清的勇士,必须与大清的统帅一起战斗!
哪怕是死,也要死在一起!
“图赖大人啊……”
图赖一拔腿,才发现自己的腿上还有一个挂件儿————那位魏国公正紧紧地抱着他的左腿,嘴里呼天抢地的嚎嚷着!
“你放手!”图赖踹了一脚没有将他踹开,反而自己被从墙垛上拉了下来。
“现在咱们该怎么办啊……”,徐允爵大嚎着!
此时长江之上,火光遮天蔽日!
空中正有两道红色的光痕从他们的头顶越过,落在下方的铁阵上,溅起金黄色的火光!
思路客
城内的文华殿广场上,一道笔直的火线朝着城门洞内倾泻着!
“轰轰轰”远处炸药殉爆的声音,“卜卜卜”子弹入肉的声音,还有枪火咆哮的声音响成了一片!
这阵势,莫说这位细皮嫩肉的魏国公,便是打老了仗的图赖,也被吓得一时六神无主。
过了好一阵才终于回过神来。
“滚!”图赖一把掰断了徐允爵抱着自己的手指,恨恨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都怪这些南人!
都是他们的错!
他一脚踢开在地上抱着手哀嚎的魏国公,招呼起几个跟随自己的亲军,向着北面城墙上那一具咆哮的火器杀了过去。
到了此时,他也不管城墙上那些被吓呆了的明军是敌是友了,只觉得他们统统都是该死,统统都是废物!
而且现在还挡在了他冲杀的路上!
他不管不顾地拔出刀来,砍出了一条血路。
眼看那一具喷吐着凶恶火光的火器就在眼前,他心头一震,猛地朝着它冲了过去!
在来南京之前,图赖特意让萨满给自己祈福,萨满给与了他无与伦比的勇气和力量,甚至在危急关头可以有刀枪不入的神通。
图赖已经快50岁了,打了三十多年的仗,生死线上已经来回走了不知多少轮。对于萨满的话,他未必全信,可也未必不信。
只是在这生死存亡的关头,图赖唯一可以借力的,便只有来自于那冥冥之中的神秘力量了!
也许是那种力量的确起了一点作用,让他感觉时间变慢了起来,自己竟然可以看清楚对面那个人的动作——
那是一个穿着黑色大衣的少年,头上带着一个圆形的铁盔,腰上捆着皮带,脚上穿着铮亮的皮靴。
那少年迎着他走上前一步,打开腰带上一个黄色的囊袋,从里面取出一只奇怪地火铳。
那少年的脚下虚浮,浑身上下到处都是破绽。在图赖看来,只要能让他近到身前,一刀便可捅那少年一个对穿。
可是,随着那只奇怪的火铳枪口冒出火光来,图赖便知道,自己永远不会有机会近到那少年的身前了。
他只感觉眼前一黑,额头发烫。
一瞬间,萨满给予他的力量便从他的身体里消失了!
耳边听得‘砰砰砰’几声脆响,跟着他冲过来的几个亲卫,也都次第倒了下去。
随即他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
枪火的咆哮声终于停了下来。
最后一个穿着铁甲的巴图鲁站在尼堪的面前,缓缓地转过身来,口中汹涌地倾泻着血沫,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便倒了下去。
满清的勇士,用他们的躯体,为尼堪挡住了那些致命的弹雨。
他们没有辜负他,来时三千二百零八人,死时三千二百零八人。
没有一个后退!
他也没有辜负他们,带着他们冲到了紫禁城的城下!
二十万蒙满勇士中遴选出来的敢死精锐!
化做了,眼前!
三千二百零八具尸骸堆叠成的尸山血海!
如今大军尽墨,只剩他独自一人,又该何去何从?
尼堪茫然四顾,悲从中来。
只朝天连连哀嚎,声音凄厉,惨绝人寰:
“我之祖、父,未尝损明边一草寸土也。明无端越衅边陲,害我祖、父!此恨一也!”
“明虽起衅,我尚欲修好,设碑勒誓,凡满汉人等毋越疆圉,敢有越者,见即诛之,见而故纵,殃及纵者。讵明复渝誓言,逞兵越界,卫助叶赫!此恨二也!”
“明人于清河以南,江岸以北,每岁窃逾疆场,肆其攘夺。我遵誓行诛,明负前盟,责我擅杀。拘我广宁使臣纲古里、方吉纳,挟取十人,杀之边境!此恨三也!”
……
昔日努尔哈赤起兵,曾对众将说有‘七大恨’,满清立国之初,人人皆能记诵。
其立国之本,皆因恨而起。
故其定鼎之后,非以鲜血无以凝聚人力,非以屠刀无以激发族人。乃至于天下为之一空,国本如此而已。
迨及明亡之后,恨无所恨,便趋于目无余子,夜郎自大,更是有某人自号为‘十全武功’,洋洋得意,故步自封。禁锢文字,奴化天下,以为皇权永固,江山铁桶。
岂不知,当时它有多恨别人,数百年后,别人便有多恨它!
天道轮回,从不饶人!
第四十章 人间多是寻常将
黄得功自以为看破了钟山下那一队铁骑的诡计,抄小路绕到他们的身后,想要截其半道!
然而,当他带着稀稀拉拉的人马从荒野茂林中钻出来之后,却只看见那一队骑兵扬起的烟尘。
黄得功哪里还不明白,自己被晃了!
便如蹴鞠一般,对手一个漂亮的假动作,竟将自己远远地甩到了身后!
这让刚得了大杀器,正踌躇满志地想要问一声天下谁敌手的黄得功,忍不住恼羞成怒!
自己手拿青釭剑,脚踏七星履,尼玛竟然一头栽进了个粪坑里?
“追!”
黄得功大吼到!
自己的任务,原本是在孝陵将来敌截击住。
可是如今,不但没有截住敌人,反而被远远地跑在了身后。
那骑队虽然是重骑,速度并不快,但到底是四条腿,再怎么也比自己两条腿的跑得快——不对,自己连个腿都没有,更是追不上!
黄得功越追越急,差点就要吐出血来。
正在这时,前方突然便混战了起来。
黄得功一愣:竟然追上了?
可是仔细一看,却又不是!
分明是两股明军在交战!
交战双方乱成一片,犬牙交错,黄得功手里抱着枪机,几次想要扣动扳机,都不知道该从何下手。
而且,他来得又急,手下兵力本就不济,竟然隐隐处于了下风!
我擦!
自己不但没完成截击任务,还得葬送大批人马在这里?
黄得功面色几变——
到底是一镇军头,心够狠,手也辣!
不管前方混做一团的敌我之军,只端着机枪朝前猛射!
“哒哒哒!”
两个扶着他轮椅的军士用力抵住,才堪堪稳住了轮椅的剧烈摆动。
只见雪亮的弹壳如雨点一样抛洒在他的脚下,很快就蔓延到了他的脚面。两个军士推着他前行,无意中便做了一回自走火炮!
前方的双战双方顿时一窒,战场出现了片刻的凝滞。
只是可惜,他们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无论是敌军还是友军,俱在弹雨之下,化作了血肉模糊的尸首。
不过,他到底还是未失去理智,子弹多是落在了敌军处。
等到他枪火停下来时,前方寂静一片。
死掉的人自然不会说话,活着的人也陷入了麻木之中,说不出话来。
“愣着干什么!给老子继续追!”
黄得功大吼到。
前方那一骑队已经跑得远了,耽误了这么一阵,那骑队已经提起了速度来,如山洪咆哮一般,向着金陵城下扑了过去。
“凡战死的,一律给银二十两!”黄得功狠狠地说到:“怕死的就趁早滚,不要来老子手下当兵!”
与高杰那厮总是从自家军士手中抠银子不同,黄得功对手下兵马却是饷银丰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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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有一条要求:老子拿钱买你一条烂命,钱你随便花,命得放在老子手上!
要死卵朝天,不死万万年!
……
也就在这个时候,江上爆起了腥红的火焰,照得半壁江山,尽是血红!
黄得功的轮椅经过那一片尸骸的时候,看见一个老将,扛着旌旗,一只眼里流出血浆,用剩余的一只眼觑着前方,颤颤巍巍地从尸骸中走了出来。
那老将手中无刀,只以旗杆做杖,一步一步,向着金陵前行。
眼见得前方城墙下,那铁骑已经崩坏,黄得功此时倒也不急了——自己这一次可是丢人丢大了!
手持利器,寸功未立!
而且还让那一只铁骑冲到了东华门下,真不知等见了陛下,该如何解释才好。
他自己心思重重,便也令身后推着他轮椅的亲卫放缓了脚步。
那执着旌旗的老者一步步缓缓向前,竟然也和他速度差不离。
就这样,等他这一队人马到了东华门下时,东华门下的战斗已经结束了。
只见满地血浆,残肢断臂层层堆叠在一起。
入城门洞时,连轮椅都无法前行,得身后亲卫端着轮椅,将他连人带椅给端过去。
而那位执旗的老将,一路无言,也堪堪走到了这里。
文华殿前的章含之坐在一堆弹壳里,正在瞧着门洞里发愣。见了这么一个奇怪的组合进来,颇是一惊。
“这人是谁?”章含之将下颌放在枪托上,问黄得功。
黄得功说到:“瞧着像是兵部侍郎朱大典。但我这瞧了一路,越看越不像了。”
“你问过吗?”
“问了,他不答!”黄得功说到。
“且看他要做什么!”章含之说到。
那老将一副颤颤巍巍的样子,浑身都是血,前胸和后背上好几个窟窿,显然是活不久了,全凭一口气吊着。
能执旗走到这里,也真是个奇迹了!
就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中,那老将缓缓地前行。
他仿佛对此地颇为熟悉一般,穿桥过户,入门进轩,一路走到了奉天殿前。
到了御陛之下,也不停歇。
丢了手上大旗,手足并用,爬上了台阶。
经过三层月台,又重新直起身来,手扶着门框,径直穿过奉天殿,继续向后走去。
一路上,自然不断的有人出来好奇地看着他,可是他也丝毫没有分神。
在他所剩下的唯一一只眼睛里,只有前方,其余皆无。
他一直走到谨身殿的门口。
看见御座上,朱由检正错愕地朝他看来。
这老将身形一晃,便砰地一声,朝前扑倒了下去。
临死前说了一句:“真是陛下啊!”
便再也没有起来。
……
世间无完人。
有些人直到死,才会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是什么。
朱大典乃万历44年进士,此时已经63岁了。
此人贪财,因此屡遭弹劾,百姓和同僚都怨声载道。崇祯八年,巡抚凤阳,替老朱家收拾被张献忠祸害后的先帝陵寝。都这个时候了,还不忘薅一把大明的羊毛,据说贪污了十万两银子。
此人胆小,统兵之时,时常驻马于战场之外观望,叫手底下的士卒们上。每有不对则先撤,通常仗都打完了,他还会胆战心惊好久。
但在明末这个时期,像这种人也不缺晋升之机。
福王于南京登基,实在是将一干不得意之人,从水底捞了起来。这也是为什么,即便弘光朝廷已经避往苏州,根本不敢与崇祯对面了,还有一大批人愿意跟着他。
若没有福王,大概马士英、阮大铖、朱大典……这些人也就默默无闻,历史上连个名字都不会留下。哪里还有高官厚禄给做着?
朱大典这一生,浑浑噩噩,浮浮沉沉。
便如普通人一般,贪生怕死,重财轻义。
或许有几分本事,但离力挽狂澜还差得很远。
也有几分运气,但还不足以让他遇难呈祥,逢凶化吉。
直到他发现自己终于被捅了一刀,又被一枚子弹洞穿,明白自己已经必死无疑了!
这才蓦然想起来:
他还不知道,南京那位到底是真是假呢?
这念头一起,便再难遏制!
只捡了一根旗杆做拐杖,浑浑噩噩地往城中而去。
及至见到了,也只说了一声:“真是陛下啊!”然后便死去了。
就如那乡下老财主,临死前总得看一眼自己埋在院子里树根下的财宝,摸一把,说一声:“嘿,还在!”
然后便算是死得心满意足了!
第四十一章 相公也是寻常人
西安门大街上,沈长渊站在一处楼台的高处,冷冷地看着大街上的人头攒动。
“大人,他们准备爬门了!”身后一个声音说到。
“嗯。”沈长渊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街上那一片混乱的局面,若身处其对面,恐怕也的确会觉得恐怖吧?
这是义民?
还是暴民?
大街两旁的商户都遭了殃,一扇扇大门被他们强行打开,布匹、药材,但凡是好东西,都被这些人拿了去。
有些人还打着赤脚,身上却裹上了绸缎。
有些人头戴平定四方巾,腰上却挂着一只死鸡。
自入夜之后,沈长渊便站在这里看着他们。亲眼看见这一群人,是如何三三两两地从旁边房舍里走出来,汇聚到一起,然后裹挟着越来越多的‘义民’,向着西华门进发。
一开始的时候,他们的秩序也还行。虽然行进的队伍并不整齐,但是好歹也走在了路上。
可是没走出一千步,便有人偏离了路线,从旁边的铺子里拿了一匹布出来。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开始向着大街的两边散开,也有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他们之中,壮大着他们的声势。
西安门大街并不长,总共不过三四里左右。街上面这些人闹闹嚷嚷了半夜,一步步试探着向西华门前进。沿街上有鸿胪寺和通政司,在被这些人包围了约莫一个时辰后,被不知道谁点起了火。众人开始还很害怕,做鸟兽散,最后发现竟然没有人敢管他们,便都兴奋了起来,大声鼓噪着。
沈长渊就这样一直看着,一直看到半夜。
金陵城中并不止有这一条大街,在其它的街面上,也发生着几乎大同小异的事情。
到了申时的时候,金陵城中便四处火起,慌乱一片了。
……
“李狗儿,滚出来!”
“南北议和,天下太平!”
“拿下金陵,功居一等!全城百姓,喜迎王师!”
“农人要交税,商人必纳捐!”
沈长渊在楼台上听了半夜,越听越觉得可笑。
贴在布告栏上盖了官府大印的布告他们不相信,偏偏愿意相信那些莫须有的传言,以为如今坐在金銮殿上的皇帝是个假的!
数十年来,清军屡次破关屠城都没有让他们涨记性,如今反而轻易相信了,那同一只清军是为崇祯帝报仇而来。只要南北议和,天下就能太平!
高杰在江北放一把火,就能把弘光朝廷吓得远避苏州。这些百姓居然还认为,他们的‘王师’可以轻易反攻金陵!
皇帝下旨蠲免了天下农税,这些人居然认为有违祖制。连农人自己都认为自己应该交税,连商人自己都认为自己应该纳捐。带着铁镣跳舞习惯了,不戴铁镣居然还舞不起来了!
简直愚蠢得可笑!
若真听了他们的意见,大家直接向建虏投降就行了,大家还折腾个什么劲?
“大人,史阁部手书!“身后百户急冲冲赶上楼来,递上一封书信。
沈长渊接过来看了一眼。这是他接到的第九封史可法手书,力劝他莫要动刀兵,城中俱是良善百姓,当以劝抚为上。
沈长渊自知自己智慧不高,比不得那些个进士阁臣,所以凡是总愿多想一阵。于此紧要关头,都又再思索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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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刻之后,他将史可法的手书收了起来,对那百户吩咐道:“按原定方案行事吧!”
“是!”百户躬身应到。
……
西华门城下,史可法正在努力劝说这些汹涌而至的百姓们回家去。
“乡民们!请听我一言!”
史可法身材短小,需要站在高凳上才能让自己被众人所看见。
可是群情激愤,也无人听他的。反而有人朝他投来一堆泥块,木棍,让他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乡民们!我是史可法!请听我一言!请听我一言啊!”他声嘶力竭的大叫着。
“滚滚滚!”人群中有人不耐烦地大声喊到:“我们要勤王!别挡着我们勤王!”
“对!再不滚开,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我们要勤王!”
“大明万岁万岁万万岁!”
……
史可法站在高凳上,用力稳住身形,大声说到:“你们别被那些人骗了!现在紫禁城里的真的是我大明崇祯皇帝啊!”
“呸!”一个露着黑色胸毛的大汉站了出来,指着史可法说到:“谁不知道,你和那李狗儿就是一伙的!”
史可法大急,辩解到:“我史可法指天发誓,所说的字字句句都是真的!如今,大明崇祯皇帝就在……”
他话还没有说完,那大汉便转过身去,对他身后的人大声问到:“大家伙儿们,你们信吗?”
“哈哈哈!”人群中顿时便爆发出一阵哄笑来。
原来这段时日以来,非但紫禁城中那位变成了李狗儿,史可法贪赃枉法,与那高弘图狼狈为奸,操弄权柄的故事也流传得众人皆知。
南京城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那个道貌岸然的史阁部,竟然暗地里爱好娈童!
而且,史可法当年考试时,暗中给阉人行贿,这才考得了功名。关于此事,大学士王铎言之灼灼,可以作证!
“滚吧!史老贼!”人群中不知谁大喊了一声,说到:“我们才不是你这种卑鄙无耻的小人呢!”
“滚吧!”
“滚!滚!滚!”
……
泥灰石块纷纷被众人砸将了过来,落在史可法的身上。
可是他依然在大喊着:“大家请听我说!不要中了小人的挑唆,赶紧回家去!”
“你们有什么想法,可以去找官府!”
“我史可法指天发誓,一定会给你们一个公道!”
“如今天下危在旦夕,北虏在侧虎视眈眈,流寇割据西北随时会卷土重来!”
“你们相信我!如今陛下励精图治,朝政清鸣,不久之后,必然能挥师北伐,还都北京!”
可是,任凭他如何声嘶力竭的大喊,这些义愤填膺的民众只是觉得他碍事。
也不知道谁率先往前一冲,滚滚人潮便从他的身上碾了过去。
他所站着的高凳也被人掀飞了,不知道扔去了哪里!
他头发散乱,鼻青脸肿,浑身都是污迹。
路过的人群还朝他身上唾了几口!
“呸!无耻小人!”
“史老贼,就是有你这样的奸人,大明才走到如今这地步的!”
“史老贼!你要是真的在乎这江南百姓,就该随我们一起勤王,打开西华门,将那李狗儿给抓出来!”
……
西安门大街两侧的房梁被拆了下来,架在西华门下。
有人沿着房梁爬上了城墙,对着城墙下的民众欢呼!
与此同时,这几乎相同的一幕,内宫城四面都在纷纷上演。
只有失魂落魄的史可法,站在人群中声泪俱下的嘶喊着:
“下来!下来!你们都快下来!”
“你们都是大明的百姓啊!”
“难道你们非要毁掉大明,才甘心吗?”
可惜此时已无人理会他!
还有人趁乱顺走了他腰间的钱囊和玉笏。
第四十二章 刽子手
“大人,他们爬上城墙了!”一个锦衣卫百户急冲冲登楼,对沈长渊说到。
沈长渊临栏而立,自然看得清楚。
城中火光四起,内城城墙上,此时已是沸反盈天,人影憧憧。
在他的身边几案上,摆着厚厚的一叠手书。
内阁七大学士,除了又投向弘光朝廷的王铎,以及此时尚在秦淮河的徐胜,以及尚未来得及赶到金陵的顾炎武之外,其余四位,竟然都写了手书来劝他“善待京中百姓!”
其中尤以史可法手书最多,接连送来了十封。
即便沈长渊亲见,这位史大学士被这群‘义民’揍得鼻青脸肿,浑身污秽。他依然令人送来了口信,说‘百姓无辜,切莫加害!’
沈长渊到了此时,便也不再犹豫了。
从腰上解下手枪,朝天射出了一枚红色的信号弹。
随口对身后早已等候多时的几位百户说到:“去吧,清场!”
身后几名百户闻言,皆不发一言地次第离去。
……
随着那枚红色的信号弹升空,那些涌上了城头,正在狂欢的‘义民’陡然便听见了‘砰砰砰’的枪声!
有些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见得身周的众人纷纷扑倒在地,有那未立刻死绝的,在地上翻滚着痛嚎。
“快跑啊!他们开火了!”
“我们是城中良民——”
“冲上去,不要怕——”
城墙上乱做一团,只可惜到底是被教唆而来的乱民,有人趁乱向着城内狂奔,也有人直接转身从城墙上跳了出去。
一时之间,死的死,逃的逃。
更有些狡猾的,直接跪在了原地,磕头求饶,但求能缓过这一阵子。只可惜子弹不长眼,也没有人来听他们的哀求。
他们只看见一排穿着锦衣,带着圆盔,足具铮亮的士兵,在枪声停息之后,朝着他们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
每个士兵的手里都端着明晃晃的钢刀,不分青红皂白地对着眼前的人砍杀。
这些前一刻还胆大包天,想要入宫勤王的‘义民’,此时纷纷放下了手中的东西。
布匹、药材、金银细软、鸡鸭、羊腿……五花八门的东西,和尸体胡乱地堆在一起,凌乱不堪!
而在城墙之下,也早有锦衣士卒结成阵列,从大街的东西两面围杀过来。
“饶命啊,大人!”
“饶命啊!我只是看个热闹的啊!”
“别杀我!我爹是——!”
各种各样告饶的声音传来。可是那围杀过来的锦衣士兵们,就像是冷冰冰的机器一般,对他们的话充耳不闻,只按部就班地砍杀过去。
有人想逃,冲进街边的屋子里。但很快就被人揪了出来,砍杀在大街上!
“我要告密!我要招供!”
“我知道是谁指使的!我带你们去找他!求求你们——”
“我错了!军爷,我错了!我不该贪那一钱银子——”
“别杀我!我上有八十岁老母——”
可惜到了此时,也无人再听这些人的喧哗了。
乱纷纷的起事,来得不快,去得却疾!
不过盏茶时分,城墙上便已清净。只有大街上,还有零零星星告饶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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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紫禁城中,虽然火光依旧,但是却一片噤声。
只有长街两侧的下水沟中,有汩汩的流水声音传来。
……
沈长渊凭栏而望,面无表情。
只是待城中暂时清净之后,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其上有汗迹淋淋。
他便掏出一张雪白手绢,擦了擦手,将之随手抛到了楼下。
史可法步履沉沉地登上楼来,看着沈长渊,目光中尽是怒火。
“你要有本事,便将我一起杀了!”史可法狠狠地说到。
沈长渊默然低下头,将案几上史可法的手书整理好,递了过去。
史可法不接。
沈长渊便将之强塞到了史可法的怀里,然后一言不发地下楼去了。
只留下史可法在他身后大喊:“你这个血腥屠夫!刽子手!”
沈长渊到了楼下,又遇见了匆匆赶来的朱聿键。
这位被废黜了的唐王,如今又被破格起用为内阁大学士。也是一脸阴沉地看着沈长渊,说到:“厂卫祸国殃民,尔等必遭报应!”
沈长渊朝他淡淡笑了一下。恰于此时,长江上火光腾起,照得满城腥红,如人间地狱一般。
沈长渊那一脸笑容,在腥红火光映照下,宛如鬼魅,邪恶狰狞。
竟将朱聿键吓了一跳,生生将后面要说的话都咽了下去!
……
谨身殿。
朱大典的尸首落在门口,血迹斑斑,却是一脸安详。
朱由检蹲着看了很久,最后只慨叹了一声:“厚葬吧!”
倒并非是他有多高看此人,实在是南京朝廷如今可谓举世皆敌,人心丧尽,连派去苏州招抚的大学士王铎都如肉包子打狗一般一去不回了。
难得有一位大臣来投,即便此人再不堪,也是要千金买马骨的。
便在此时,内官韩赞周急匆匆地走了进来,以眼神示意朱由检需要讲几句悄悄话。
朱由检说:“此殿中俱是朕股肱大臣,你不必疑虑,有话直说!”
此时殿中候恂、高弘图以及各部尚书都在,加之枢机营和内官往来汇报消息,颇是嘈杂。但是朱由检也不避忌,从容吩咐到。
“是!”韩赞周依然迟疑了一下,最后才一咬牙,禀到:“京中有勋戚三百余人,带着家丁欲夺取玄武门,如今俱被围在城外空地上,等候陛下发落!”
此言一出,殿中顿时便寂静了下来,落针可闻。
勋戚,非同一般叛逆!
大明开国三百年,这些人的身上或多或少都流淌着皇家血脉,即便作乱,那也是皇家内斗。
当初太祖起兵淮上,这些勋贵的先祖们,个个都有从龙之功。其后成祖靖难之时,又多有封赏,皇恩浩荡,特令其子孙永享富贵,与国同休。
这却不是殿中这些外臣可以轻易置椽的了。
“都有谁?”朱由检故作轻松地问到。转身到御案之后坐了下来。
韩赞周早有准备,从袖中取出一份名单出来,递到御案上,然后老老实实地退下,低头垂手,不多发一言。
“保国公朱国弼、灵璧侯汤国祚、安远侯柳祚昌、永康侯徐弘爵、临淮侯李祖述、镇远侯顾鸣郊、隆平侯张拱日……”
朱由检的目光一个一个地看将过去,口中低声念着这些名字,念到口干,也没到结尾处。
“候卿,以你之见,将如何处置?”
候恂低头不言。
“高卿,你觉得呢?”朱由检问到。
高弘图一怔,拱手说到:“听凭陛下圣裁!”
朱由检自南下之时,便已想过该如何安置这些南京勋贵。只是真到了此时,到底是犹豫了起来。
左右为难!
正在此时,便见沈长渊走了进来,旁若无人地在御案前躬身,说到:“陛下!城中反贼,俱已清除了!”
“嗯!”朱由检心不在焉地回答到。
“玄武门下有反贼三百余口,负隅顽抗,臣亦亲手毙之————”
朱由检身形一震,缓缓地将目光从手上名单中转向案前的沈长渊。
却见沈长渊一脸淡然,继续说到:“禁中敌患已除,臣沈长渊特来复命!”
第四十三章 朕
谨身殿中,落针可闻!
一时之间,只听得众人竭力屏住呼吸,可是最后又实在屏不住,长长的低声呼吸的声音。
最后终于是候恂站了出来。
“大胆沈长渊!是谁给你的胆子!”
候恂气不打一处来,走上前来便一个耳光刮在沈长渊的脸上!又从背后一脚将他踢得跪了下来,狠狠说到:“即便你是南归旧人,此时也饶你不得!老夫先结果了你再说!”
说着又到处找刀,最后怒得连气都喘不匀净,跪在地上,声泪俱下地向着朱由检请罪!
沈长渊只跪在地上,不做辩解,也不说话。
殿中众人也都不知如何是好,纷纷斥责不休。
此时史可法和朱聿键也联袂赶了回来,两人甫一进殿,便跪在地上,叩头不已,请治锦衣卫指挥使沈长渊之罪!
史可法说:“陛下,昔日熹宗在时,权阉为祸,厂卫横行,乃至于天下动荡,兆民不安。幸赖陛下乾纲独断,诛除魏阉,这才廓清寰宇,还天下安宁!不意今日又见厂卫鹰犬,满城杀戮,民怨沸腾!陛下,你是忘了厂卫之祸吗?”
朱聿键说:“陛下,留都诸国公、列候,莫不是大明庭柱!即便腐朽,也不过坏其中一二,如今竟被那沈长渊尽数屠杀,血盈满门!太祖陵寝在侧,当如何视我朱家子孙?”
朱由检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余光觑向殿中诸人,但见个个都低头不语。
说到底,这不过是帝皇家事,如何敢轻言?
何况,这一口气诛杀了三百余口,尽是公侯,若不治罪,又如何向天下交代?
“陛下!”史可法慷慨说到:“今日若不除沈长渊,臣恐六君子之祸,将又在眼前!”
所谓‘六君子’,乃是天启五年时,东林有杨涟、左光斗、袁化中、魏大中、周朝瑞、顾大章等六人联袂上疏,弹劾魏忠贤。结果反被下狱,六人皆被折磨至死。
此事在江南引起舆论汹汹,读书人尤其愤慨。乃至于江南学子,皆成厂卫死敌。互相攻讦,内斗不休。
及至崇祯即位,便迫不及待地便杀了魏忠贤,也是积怨已久,不杀不快。
其后在位十七年间,朝臣无一人敢言厂卫之事。
天下俱是东林党,岂能让厂卫再翻天?
如此情状,与正确与错误无关,就纯粹是立场问题了。
‘六君子’中那位左光斗,便是史可法的授业恩师。左光斗于狱中受刑将死之前,史可法曾亲自前往探视,见其惨状,痛不欲生。
所以今日沈长渊无视他连续十封手书,公然在禁中大肆杀戮,简直便是在他伤口洒了一把盐!
其后更是亲自提刀,一口气在玄武门下砍下了三百颗脑袋,无异于再往那洒盐的伤口上,滋了一泡尿!
于公于私,断无可能再忍得下去了!
史可法说罢,便又听朱聿键继续说到:“朱国弼乃我大明武襄保国公之后,历经永乐、洪熙、宣德、正统、景泰五朝,功勋超卓,诚为大明干城!汤国祚之祖,乃是我大明开国东瓯王,太祖皇帝倚为股肱臂膀!柳祚昌之祖柳升,乃是靖难名将,神机营为其首创,成祖赖之以成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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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三百功勋之后,如今一朝尽丧!我倒想要问问这位沈指挥使,你是何人?于我大明可有尺寸之功?与我皇家可有丝血之亲?竟然悖逆猖狂至此?”
……
在史可法和朱聿键两人的连番追问之下,沈长渊也只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殿中诸人,除了一开始被突然暴怒的候恂稍微惹乱了心思,此时便都沉默不语。
殿外火光尚未平息,不时还有哔哔啵啵的燃烧声传来。
而殿中的寂静,却沉重得如千钧重铁,压在所有人的心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朱由检突然端起了茶盏,对身旁的王承恩说到:“茶冷了!”
王承恩一躬身,便欲亲自去斟热茶。
却听朱由检说:“大伴,沈指挥使行动之前,可曾向你要过命令?”
王承恩身形一怔,却是毫无阻滞地回答到:“要过的,陛下!”
“你这老东西,竟酿成了如此大祸!”朱由检平平静静地说到。
“陛下!”王承恩立即便跪了下来,说到:“罪臣王承恩,请陛下责罚!”
“哼!”朱由检冷哼了一声。
看向殿中诸人,尤其是正面跪着的史可法和朱聿键二人,口中却是对王承恩说到:“且去守孝陵,非特旨不得再入宫!”
“陛下!”王承恩当即跪拜不起,语声多哽咽。
“滚吧!”朱由检踢了他一脚,却是踢在他空荡荡的左臂袖子上,说到:“看着你这老货,朕就心烦!滚!”
王承恩大哭了几声,最后终于不得不拜别。
临出殿门时,几番回望,却见朱由检已是转身望着壁上山河社稷图不语。
……
待王承恩去后,又过了几息时间,朱由检方才回过身来。
“唐王!”他对跪在地上,一脸错愕的朱聿键说到:“朕之前命你为法部尚书,及今已经月半。你的立法可有什么条文出来?”
朱聿键心头错愕,脸上更是惶恐。
当日入宫中见得朱由检时,两人曾促膝长谈良久。朱由检更是将一本《南明史》交给了他,更是将徐胜的来历等等,坦诚相告。
此时听了朱由检的问话,哪还不明白,陛下这是铁了心要保下沈长渊了。
心中纵有千般不愿,也只得咬牙吞声说到:“还没有!”
法这个东西,看起来简单,听起来也简单。
可真要下手做的时候,才知道千头万绪,根本无从抓起。
一部《皇明祖训》,便是沉甸甸的大山,让朱聿键两眼一黑,扛不起来,也绕不过去!
“那就等你立出法来之后,再追讨沈指挥使今日之罪吧!”朱由检说到。
然后他又转向了史可法,只问到:“史相公,你可知,厂卫在熹宗时可为祸天下,在成祖时,却也是能匡扶社稷的!”
“可是陛下……”,史可法还欲辩解,却被朱由检强行打断了。
“待此间事了之后,你我君臣再做细谈!如今,请史相以大局为重!”
大局!
皇帝自然便是大局!
史可法于是不再说话了。
虽然不服,但他也是能忍。当此之时,南京城远称不上安稳,的确不应在这种事情上耗费过多精力。
且相忍为国吧!
史可法性格坚毅,但也并非不知转圜。弘光初立之时,各方争吵不休,若非他在从中周旋,哪有弘光朝廷这回事?早就分崩离析了!
大名鼎鼎的“史媒婆”,江南诸子,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君子,可欺之以方!
……
“罪臣沈长渊……”,沈长渊跪拜在地,颤声说到。
“朕赦你无罪!”朱由检淡然说到:“此事,因朕而起,朕自然一力承担着!”
然后他一手拿着那张勋贵名单,撕成碎片,一边目视殿中诸臣,问到:“众卿,需要朕下诏罪己吗?”
第四十四章 金陵之南有大营
是夜子时末,金陵城中便安静了下来。虽然依旧有火光和浓烟,但到底是像个夜晚的样子了。
打更人走上街来,行走在湿漉漉的街道上,经过余烬未熄的房屋,敲一声锣,提醒里面的人“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为这个喧闹的金陵一夜,画上了一个荒唐的注脚。
……
秦淮河上那一艘凝翠阁,在亥时二刻的时候,便起锚南下,沿着河水逆流而上。
等到了寂静处,将临淮侯世子等一干人放下岸,船继续南行。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船行到一个码头,众人便下了船来。
码头上点着一盏灯笼,灯笼上写着一个歪歪扭扭的‘明’字,夜风吹来,灯笼摇摇欲坠。
此处已是荒郊,芦苇比人还高。那码头淹没在芦苇丛中,若非早知道这里,外人根本无从发觉。
阎应元跟着徐胜下了船,甫一踏上实地,脚下忍不住晃了一下。
他在船上呆了快半个月,这一下踩到了地面,还真有些不适应。
徐翠翠跟在他的身侧,也忍不住伸出手来,扶着他站了一会儿。
“那个‘阴’字,是什么意思?”阎应元开口问到。
走在前面的徐胜突然停下了脚步,看着灯笼上的字,过了一会儿,才叹了口气,说到:“那是个‘明’字!”
“写得……哈哈!”阎应元笑着说到。
这荒郊野外,多了这几声人声,便平添了几分人气,芦苇婆娑摇动,便不那么瘆人了。
徐胜脱下身上的大衣,抛给徐翠翠,说到:“先将就穿一下吧,等会儿给你换新的!”
“谢谢!”徐翠翠低声说了一声。
这还是徐胜第一次听见她说话,声音小得如果不认真听便几乎听不见。
瞧其身段,倒也算婀娜。
一张脸蛋,适才在灯下看倒也可圈可点,只是现在这样借着月光看起来,也就普通路人。
“我们要去哪里?”阎应元问到。
“金陵大营!”徐胜回答到。
一行十多人悉悉索索地前进,脚下是一条新铺没多久的碎石路,两侧都是茂盛的芦苇。
阎应元刚开始还能镇定,可是越向前行越是惊讶。
身后的士卒,一开始的脚步散乱,可行了一段距离之后,竟然便不约而同地整齐了起来。又走过了一段距离,阎应元发现他们不但脚步统一,连手臂前后摆动的频率都渐趋一致,不似生人,倒像是僵尸一般————
偏偏月光苍白,水雾迷离。
地面光影错乱,芦苇在夜风中簌簌有声!
徐翠翠和阎应元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各自的眼底都有了忧色。
只觉得身上厚厚的大衣,也有了一股阴森森的味道。
这阵势,莫说那金陵大营是龙潭虎穴,便有人说那是阴曹地府,两人也大概是要信的!
“徐先生?”阎应元又开口问到。
“嗯?”
“你说等会儿会不会下雨?”
“不会!”
“那万一要下呢?”
徐胜说:“我有伞!”
“哦!”
阎应元悻悻地结束了这一次莫名其妙的对话。
正当他心中忧惧万分时,突然便听见了远处传来‘汪汪汪’的狗叫声!
这声音简直就是天籁,将他心头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终于舒缓了下来。
黄泉路上,总不可能还有狗吧?
“快到了!”他听见徐胜高兴地大叫了一声,脚下走得更快了。
不一会儿,便见一群狗乱叫着跑了过来,到了徐胜的身前,高兴地扑腾着。
“安静!安静!”徐胜大叫了一声,这群狗便都闭上了嘴,只有几只喉咙里呜呜地叫着。
“坐下!”徐胜又大叫了一声,这群狗便乖乖地坐了下来,一个个屁股着地,探着脑袋等着徐胜一个个将他们的头摸过去。
好一阵嬉闹之后,徐胜才回过身来,对阎应元说到:“这里是金陵大营外围,警戒基本靠狗,让阎兄见笑了!”
“嘿嘿,有趣!有趣!”
阎应元见这十来条狗都是黄毛,一只只膘肥体壮的,对徐胜乖巧无比,转过头来却对自己龇牙咧嘴。
这本没什么,狗都是这样,对主人好,对陌生人恶。
但是这群狗居然能听得懂徐胜的话,而且还能做出一些简单的动作来,这就很让他吃惊了。
“阎兄,快走!咱们快到了!”
徐胜快步走了起来。
阎应元也紧紧跟上。
没过多久,拐了几个弯之后,眼前陡然一空!
便见前方一片坦坦荡荡的大地,怕不有几千亩宽。
一盏盏营帐,横平竖直,整整齐齐地排列着,从近处一直蔓延到天边黑暗中。
帐前每隔几步便是一盏矮灯,发出柔弱的光芒。让整片营地既不显得多亮堂,但也隐隐约约能够看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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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罗棋布!如此形容,真是恰如其分!
脚下却是一条宽约两三丈的静水,一条石桥连接着两岸。
桥边两个笔直挺立的士兵,瞧见他们过来,都将手中的火铳端了起来。
身后转出一个穿着笔挺大衣的家伙,大声喊到:“口令!”
“北伐!”徐胜大吼了一声,快走了两步,冲上前去,对着那家伙胸口擂了一拳:“刘二跑你个狗R的,今夜怎么跑这里值岗来了?”
“哈哈!”那人将徐胜一把抱住,说到:“我就猜到,你会先来这里!”
“走吧!回营再说!”
“走走走!”那人目光朝阎应元和徐翠翠看了一眼,不过也未多做停留。将身上的衣裳解下来要给徐胜披上,被徐胜给拒绝了。
一行人便越过石桥往里走。
地面都是坚硬的泥地,像是有很多人从上面踩过一样,寸草不生。
沿着营地有一圈白色的平路,阎应元也不知道那是做什么用的。
在他看来,营地中的警戒倒是有些松懈,哨岗不多。
只是每个交叉路口都有一块环形的土堆,上面架着一只奇怪的长铳。土堆里影影绰绰有几个人影,也看得不太清楚。
四野都很寂静,在路过其中一盏营帐时,他还听见了里面传来此起彼伏的鼾声,想来里头的士兵睡得不错。
先前在营外时,他还总是无话找话地与徐胜聊天,到了这营里,他反而沉默了起来。
这处大营,看起来平平无奇,可细思之,竟处处透着诡异。
那地上的矮灯,被包裹在一个透明的琉璃罩子里,其中未见火焰摇曳,却又都发着微光!
沿途所见的巡逻哨兵,两人成行,三人成列,绝不窃窃私语,更没有勾肩搭背!
还有那奇怪的火铳,与他平常所见的火铳全然不同。阎应元在路过哨兵的时候,特意努力看过,那铳管之光滑细腻,简直巧夺天工。实在不知是怎样的能工巧匠有这般本事!
就在他重重疑窦之中,一行人来到了一处营帐门前。
门一掀开,一股温暖明亮的气息扑面而来。
“徐先生到!”不知道谁喊了一声。
只见眼前一方长桌,两侧各十多人,穿着和现在徐翠翠身上的大衣一模一样的衣装,‘刷’地一声,整整齐齐地站了起来。
屋子便仿佛陡然多了一片松林,吓了阎应元一跳!
第四十五章 名将
阎应元站在徐胜的身后,亲眼看着他和一个个军官们握手寒暄。
这些军官对着他的神情有些奇怪,阎应元感觉得到,那不完全是对上官的恭敬,更多的,像是对恩人才有的感激,也还有故友的热络,还有和同袍才有的亲密无间。
看得阎应元都有些艳羡了!
为将如此,能得部下真心拥戴,真是人生快事!
不多时,这些人便都笑着告辞而去,连同之前的那位叫刘二跑的军官,也跟他们一起离开了这里。
便又有两个小兵端着食盒走了进来,还有女兵,带着徐翠翠到别处洗漱安置。
阎应元心中波涛起伏,但一直忍着没有张口多问。
直到和徐胜两人坐一起,一碗热腾腾的白米饭就着肥汪汪的坨坨肉下肚,才稍微歇了下来。
“饮酒吗?”徐胜问。
“不饮!”阎应元答到。
“呵呵!”徐胜又给自己盛了一碗米饭,说到:“我还以为名将都爱饮酒呢!”
“名将?我算什么名将?”阎应元笑着说到,一口饭一口肉,大快朵颐。
“八十日带发效忠,表太祖十七朝人物;十万人同心死义,留大明三百里江山!”徐胜开口念到,“如果这都不算名将,什么才算是名将?”
阎应元听得一愣,不明所以。
但还是接话说到:“功追卫霍,武比关张!非得是这样,才能算是名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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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然!”徐胜说到:“卫霍功勋彪炳,固然是名将,但若身后无强汉支撑,又能走得有多远?关张武力强横,但一刀一枪,又能砍得了几人?”
“那徐先生看来,什么才是名将?”阎应元问到。
“十万人蹈死不顾,奋勇争先,于狂澜既倒时杀出一条血路,于大厦将倾时换出一片天地。其中绝大多数人都会死,剩下的那一个运气好的,便是名将!”徐胜说到。
阎应元沉默了一下,叹了一声,说到:“时也!命也!运也!”
“没错!”徐胜说到。“真要说起来,那于血路上捐躯的烈士,冲锋路上的枯骨,未必就真比余下的那个人弱了!”
“这倒是!”阎应元说到。
“当此之时,设若卫霍再生,固然是好,关张重现,那更是不错!但若时不我与,没有卫霍之将,也没有关张之勇,而敌人又非要杀我,我当如何?束手以待?还是跪地求饶?”
徐胜又继续说到:“名将,未必便都有赫赫武功!当此神州陆沉之时,若有人能挺身而出,力抗强虏,我以为,也是虽败犹荣,堪称名将!”
“但若没有赫赫武功,何以服众?”
“武功?”徐胜笑了一下,说到:“自古以来,只有强国才有武功,弱国只有条约!强国多名将,多贤臣;弱国多戏子,多外交官!”
“所以,欲得名将,必先强国!”阎应元说到。
“没错!阎兄果然深得我意!”徐胜大笑着说到。“岳武穆何等英雄,倚弱宋而抱憾终身!廉颇李牧又岂真比白起和王翦差了哪里?不过是秦强赵弱而已!那诸葛孔明智谋了得,最后还不是星落秋风五丈原!国强,则兵精,将强!如此而已!”
“唉!”阎应元叹了一口气,说到:“当年立国之初,我大明所向披靡,四海无敌!端可谓猛将如云,谋臣如雨!哪曾想到了今日,莫说什么名将,便是找一个中规中矩的帅臣,都是没有!”
“阎兄所言甚是!”徐胜由衷说到。
“只是我阎某人何德何能,能被徐先生称作名将?”阎应元还是不解。
“哈哈!”徐胜笑了一下,令人来收走碗筷,说到:“且容我先卖个关子,日后你自然便知道了。时候已经不早了,阎兄且先休息,明日随我入城,陛下可等着你呢!”
“我?”
阎应元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他此时不过一小小典史,虽然说北上迎驾的途中,被黄得功临时提拔做了个把总,但那更像是儿戏一般,做不得数。
莫说面见陛下,他这幅小身板,便是见了一县知府,也得小心翼翼,委曲求全。
“当然!要不然我费那劲儿来救你作甚?”徐胜笑着说到。
阎应元活了大半辈子,以今晚机遇最奇。
饶是他心思再沉稳,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一脸茫然。
徐胜笑了一下,问了一声:“这营中兵马,你觉得如何?”
“精锐无双,生平仅见!”阎应元答到。
其实,自他入营以来,所见未足百余兵丁,只看过一盏盏营帐横平竖直,地面整洁如新,营中一片沉寂。
可是他依然斩钉截铁地做下了如此论断。
“那我之豪富,你以为如何?”徐胜问到。
阎应元想到了那个装了一亿会票的木箱子,以及自己欠下的一千五百万两巨款,讪讪地说到:“还行!”
“金陵城中,存粮十万石!”
“江南数省,人口千万余!”
徐胜笑着说到:“这些东西,将来都是要交给你的!”
“啊?”阎应元更是一脸错愕。
简直就跟开玩笑一样!
“而且,你还没见识过那些火铳吧?到时候会给你惊喜的!”徐胜笑着说到。
阎应元正想再问,徐胜却将他推去了后室,说到:“好好休息吧!明日我率军入城,陛下将于午门阅军!名将兄,可得给我打起精神来!”
便在此时,天边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声音,红通通的光芒照亮了天际。
“这是——”
“无它,小儿辈已破敌!”徐胜说到:“好好睡吧!”
……
折腾了这么久,徐胜也有些累了。
回到床上,反而有些睡不着。
翻出手机来,和谢灵真聊了一会儿天。
有很多事情,当他到了一定高度之后,也才知晓。他所在的那个世界,并非如他之前所想的那样太平美好。
那个世界从未真正的太平过,他也只是运气好,生在了一个太平的国度而已。
有无数普普通通的人,用他们的鲜血和汗水,构筑起长城,城外烽火连天,城内才有岁月静好。
世间哪有什么名将?
不过是千万人赴汤蹈火之后的百战劫余!
“放心,有我呢!”他给谢灵真发了个消息。
直到天将明时,才模模糊糊地睡了过去。
第四十六章 朝阳出东方,满城是朱红!
卯时!
金陵城中的许多人此时都还在睡梦中。
昨夜一场喧闹,很多人直到寅时才堪堪睡着。
伴随着一阵长长的小号,金陵城骤然从睡梦中惊醒了过来。
“哇!”小孩子从睡梦中被惊醒。
“娃他爹,不是北面又打过来了吧?”
“不是吧?昨夜那地动山摇的阵势,还有谁敢来打咱?”
正阳门大街上,一户普通人家嘟嘟囔囔地起身,在睡眼惺忪中打开了房门。
却陡然发现,昨夜满地狼藉的街道,在一夜之间被清理了干净。只有来不及运走的垃圾,还堆在街道的两旁。
沿街站立着挺拔的士兵,一个个都穿着整整齐齐的衣甲,如钉子一般站在街道两侧,目不斜视。
每隔十多步便站着这样一个士兵,沿街站成了直线。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大街上响起一阵整整齐齐的关门的声音。
原来,在此时好奇的人家,可不止这普通一户。
而是千家万户都不约而同的被长长的小号声惊醒,睡眼惺忪地嘟囔着,不甚满意地推开了门。
昨夜那一场喧闹,看起来声势浩大,可沉默的依然是大多数,他们躲在家里,胆小的甚至缩在床底下,并未受到过波及。
然后他们在此时清晨中醒来,推门,才发现外面的世界,好像有了些许不一样。
又过了一会儿,街道两旁的窗户开始次第打开,无数双眼睛从窗户缝里看出来,好奇地看着这个一夜之间,迥然不同的金陵城。
“军爷,外面这是怎么了?”有人大胆地问了一声。
没有人回答!
那些站立的士兵,一手按刀,一手自然垂落,仿佛对外面的世界不闻不问一样。
窗户里的眼睛越看越是迷糊。
这么长时间过去了,眼睛都瞪酸了,那些士兵还是一动不动。
大约过去了一刻钟,才有一缇骑从长街的北边疾驰而过,边跑边喊着:
“御驾已至午门!”
“阅军仪式,辰时正式开始!”
……
那悠长的小号,响彻整个金陵城。
其后,便是一阵雄浑而节奏轩昂的乐曲响了起来!
也不知道是怎么弄的,金陵城中,从南到北,从东到西,满城所有人都听见了这样的声音。
不同于秦淮上的软软糯糯的小调,也不是戏台上密密麻麻的鼓点,而是——每一个声音都像是直接响在了所有人的心里,跟着心脏的跳动一样,凡听见的人,都不由自主地跟着它的节奏,欢快了起来!
人们渐渐地走出了家门。
发现沿街站着的那些士兵并没有干预他们的行动。只要他们不越过这些木桩一样的士兵走到街道上去,就没有人来管他们。
于是,百姓们渐渐地大起了胆子。
一个个都好奇地坐在自家门槛上,看着这些陌生的士兵们,以及空荡荡的街道。
士兵们的衣服都是新的,干干净净的,漂漂亮亮的!
多好的后生仔!
瞧着脸上布满了汗珠子,都不舍得去擦一下!
后顽皮的孩子也跟着站在后面,不过不一会儿就忍不住活动开了!
“听说没有,队伍是从正阳门入城呢!”
“是吗?”
“对啊,要不咱们去正阳门看看吧?”
“有什么好看的?”
“那可不一样!你瞧瞧这些军爷,别的不说,就这站桩的本事,一般的人是学不来的!”
“那就去看看吧!”
“我跟你说,大军会从正阳门进入,到午门接受陛下检阅,然后经过玄武门,从北安门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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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知道?”
“嘿嘿!昨夜清扫街道,一两银子一个,我就是那时候听说的!”
“一两银子一个?有这等好事你怎么不叫上我?亏咱们还是表亲!”
“昨晚我也怕啊!万一拿不到钱,那不是害了你吗?”
“走走走,别说了!听着就来气!”
……
百姓们闹闹嚷嚷地往正阳门赶。
但是依然有吃了这顿没下顿的人家,看着没什么关碍,便挑着担子开始沿街晃悠。虽然不敢高声叫卖,但要是能卖出个针头线脑,也算是个进项了。
可是他们惊讶地发现,卖得最好的,竟然是那种红色的布条。
大街上好多人手里都拿着这个。
随便一根什么棍子,挂着个红布条举起来,又威风又热烈。
伴随着空气中那种奇异的乐曲,大家伙都像是喝了一顿大酒一样,满街都是晃动的旗帜。
寅时初时,还不明显。
可是到了寅时末,太阳从朝阳门那边升了起来,满街都是鲜红的旌旗。
正阳门大街上,像是又着了火一样!
“皇帝陛下要阅兵吗?”
“是啊!”
“哪个是皇帝陛下?”
“你瞧那正阳门上,看见没有?”
“没!太远了!”
“那黄色的御辇,你看见没有!”
“没有!”
“那……红色的龙旗,你总该看见了吧?”
“看见了!”
“陛下就在那里!”
“哦……陛下,长什么样子?”
“陛下身穿十二章明黄衮龙袍,头戴金丝盘龙翼善冠,肩绣日月纹章,袖藏山川河海,足踏缂丝毡履,腰配七星宝剑……”
“那陛下到底长什么样子?”
“这个问题——是你问得的吗?”
……
“咚!咚!咚!”
那激昂的乐曲停了下来,正阳门方向上,突然便响起了沉重的鼓声。
“来了!来了!”
南边传来一阵如潮水般的喧哗,随即便是惊叫声。
一忽儿之后,那激昂的乐曲便又响了起来。
显然是已经换了个曲调,但还是一样的热血贲张!
那感觉,就宛如货郎卖空了担子里所有的货,酒馆老板卖空了所有的酒,牙行做成了一百两银子的大生意,海船运来了一船的西洋镜靠了港,家里八个儿子一齐中了秀才,僵卧孤村的老兵突然接到了过河的圣旨,独守空闺的怨妇突然看见了看起来迎接他的侯爷……
然后突然便是一阵沉默如铁,仿佛大浪将至时,水面突然一空一般。
连远离正阳门街道的巷子里,都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寂静。
巷口台阶上两只正在打架的蚂蚁,触角都暂时停了下来,隐隐觉得气氛似有不对。
便在此时,一阵山呼海啸的声音,从正阳门的方向上传来!
大浪如潮,铺天盖地!
“陛下!”“万岁!”
“大明!””万岁!”
“天下百姓!”“万岁!”
第四十七章 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
阎应元骑在马上。
心潮澎湃!
昔日少年时,家贫无书读。入校场,凭着一身勇力,连战连捷,得中武举!当日意气,至今难忘!
闻听山河飘絮,神州倒悬。只恨报国无门,五内如焚。其心煎熬,日夜难消。
如今,心中郁垒,一扫而空!
一如眼前所见!
有此大军,何国不可灭?
有此精卒,何敌不可平?
……
但见眼前士兵,一个个都穿着黑色的大衣,头上戴着红缨的铁盔,脚上穿着铮亮的皮靴。
横有十行,纵有五列!
结成一个又一个方阵,如一块又一块豆腐一般,横平竖直,整齐划一。
脚步的行进一致,连手臂的摆动,都如尺规量过一样,不多一分,不少一分。
待路过正阳门下时,一声令下,齐齐将手中的长铳抱在怀中,那动作,干净利落,绝无一丝一毫拖泥带水!
个个昂首挺胸,器宇轩昂。
便是连高矮胖瘦,都是相差无几,看上去就像是一条条笔直的铁线,从自己的眼前经过。
排山倒海,无所畏惧。
那整整齐齐的脚步声,更是随着昂扬的鼓点,一声一声,仿似踩在自己的心跳上一般。
要把自己的心子都踩爆了!
如此精锐,合计有三千之众!
六十个方阵,一个一个地从他的眼前行过。
……
阎应元感觉自己的胸口似有千钧之重,眼眶中一热。
他用力地眨了眨眼睛,强行挤干了瞳孔里的湿润,可是看起来眼前还是雾蒙蒙的一片。
曾几何时,自己的心中,也有提兵北上的豪情万丈。
本以为,此生将不再有机会!
可是,这一切就是这么突如其来!
待到这六十个方队整齐行过之后,便该骑兵阵列出去了。
身下的骏马在昨夜特意被人洗刷过,光滑的毛发,让他的手摸起来像是摸在丝绢上一般。
他的身上穿着笔直的大衣,厚厚的衣领一直遮住了他的脖颈。让他有些不太适应。
可是他竭力控制着自己,让自己不要有丝毫动作。
眼前的所有人都没有动,他也不会动。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得耳边徐胜的声音:“阎将军,该我们出列了!”
他的动作稍微慢了半拍,但是胯下的骏马特别听话,一步踏出,恰好和身旁的徐胜平齐。
两马并行。
他也不敢回头,但是耳中听得身后‘踢踏踢踏’的声音,那是九十匹骏马整齐划一的碎步。
马成三列,横有三十行!
一步行二尺,不能多,也不能少!
他的前方百步外,是最后一列行进的步卒,他的身后,是二十个骑兵方阵。
他目不斜视,努力地将自己的腰背挺得笔直。
虽然腰上隐隐传来伤口撕裂的疼痛,但是他也浑然不顾。
只是觉得眼眶里越来越热,两颊越来越湿。
肩膀上的金星太耀眼,反着清晨的日光,让他快睁不开眼睛了。
经过正阳门下时,他听见身旁的徐胜大喊了一声:“陛下!”
他悚然一惊,下意识地喊了一声“万岁!”
接着才反应过来,他应该和徐胜一起喊“陛下”的!
“大明!”他马上反应了过来,跟徐胜一起大呼了一声。
耳边听着震耳欲聋的“万岁”的声音,他便在心底跟着喊了起来。
“天下百姓!”他张开嘴,声嘶力竭地大喊着。
“万岁!”他在心底紧跟着大喊了一声。
紧接着进入了正阳门的城门洞,声音像是洪钟大吕一般,回音如潮。
前方,一片朱红色的海洋扑面而来。
……
朱由检站在正阳门的城门楼上。
他既没有穿着十二章明黄衮龙袍,也没有头戴金丝盘龙翼善冠。
南京紫禁城被苏州那位皇兄席卷一空,莫说给他留下这些皇帝行头,便是连寝宫里的夜壶都带去了苏州。
他穿着那件他从北京逃出来时便穿在身上的白衣,外面罩着一件从戏台上搜罗而来的朱黄色龙袍。头上戴着一顶从孝陵里取出来的金冠,腰间配着一柄永乐帝的长剑。
他静静地看着一只又一只军队从正阳门那头开来,进入午门。
他用力地眯缝着眼睛,想要将这一只军队,每一个细节都看入眼底。
那每一张脸,他都想记住。
其中有许多面孔,他都能叫出名字来。
自南下以来,一桩桩往事走马灯一般映入他的脑海。
时光一点一点地回溯。
最后却不经意地想起了,崇祯十六年,他在京师操场阅兵的场景。
那时的神机营、三千营、五军营也是衣甲铮亮,虎背熊腰。可是后来才知道,当日在前排所看见的,都是从京师雇佣来的戏子和帮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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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初的时候送李建泰西征,正阳门下李建泰一番慷慨激昂,让自己感动得无以复加。也是之后才知道,李建泰连大同也没有去,而是掉头去了自己的曲沃老家。
眼下又是阅兵!
时间不过半年,自己却已是几经生死,
那时的士兵,也许有些还在今日的阵列之中。可是,朱由检相信,当日的士兵,也是大不一样了。
来时路上,但见荒野萧疏。
异日北归,必是万山红遍!
层林尽燃!
漫江碧透!
……
骑兵过后,又是十多辆牛车缓缓开来。
车上装着沉重的大炮,每一门炮旁边都站立着五名炮手,肃穆而立,将目光投向城门楼上,供城门上的皇帝陛下检阅。
其后有三辆牛车,车上摆着一挺有着粗大铳管的长铳,后面长着三只脚。车旁边还站着三名士兵,也是肃穆而立,双臂紧紧地贴在自己的裤腿上,庄严昂首。
其后,一辆浑身幽黑的坦克隆隆开了过来,在地面压出一条寸许深的车辙。
连正阳门大街上的青石路面,都被压成了碎末。
街道两旁的人们顿时发出惊呼声!
人群不由自主地跟着队伍移动,像是随风而起的波纹一般,从正阳门,一直追随到了午门。
“皇帝长什么样子?”
“这是你该问的问题吗?但是你总知道,皇帝的军队长什么样子了吧?”
“嗯!”
“如此威势,岂非天下无敌?”
“哈哈!自然是天下无敌了!”
“昨夜那群宵小,也是猪油蒙了心,竟然挑衅我大明,简直是找死!”
红色的旌旗在城中越聚越多,越聚越多。
人们高呼万岁的声音也越来越响,越来越响。
最后,连十里之外的城外都能听闻。
一位徒步跋涉三百里,风尘仆仆的中年书生,从驴背上下来,朝城而拜。
第四十八章 口谕
南京城西,莫愁湖畔有一两层小楼,名为胜棋楼。
开国之初,太祖与魏国公徐达对弈于此,徐达胜了太祖半子,故太祖将此楼赐予徐达,以之为徐氏别业。
三百年后,徐氏后裔徐允爵,以叛国罪论处,除爵,家产尽没。
崇祯十七年7月16日夜,这里迎来了新的主人。
一位此时尚名不见经传的姓阎的武官。
……
月色尚白。
府门口‘徐府’的匾额都还没有拆下,门口青石台阶上的血迹刚刚被冲洗干净,还湿漉漉地带着水气。
阎应元在一行人的护送下来到这里,望着那高门大户,踟蹰不敢向前。
曾几何时,休说这样的国公府,便是一县知府,也能令他摧眉折腰。
可是际遇竟然如此之奇,一夜之间,他便成了一军之主。虽目前还没有官职赐下,但白日间领兵行于诸军之前,那等荣耀已是先享受了一遭。
如今又被引至这样的堂皇大府,叫他只疑是在梦中。
“阎将军,”身后士卒说到:“为何不进去?”
阎应元讪讪地笑了一下,说到:“我只怀疑,是在做梦一般!”
那士兵笑到:“做梦就做梦,前方还能是龙潭虎穴不成?”
“哈哈!说得也是!”阎应元笑到。
将身上大衣一裹,提步走上了台阶。却是怕地面将他的大衣给弄脏了。
到了门口,门户自然而开。
一个满脸褶子的老管家小心翼翼地迎了上来,说:“府中已经大致打扫了一番,只是时日尚短,有些地方还没有来得及清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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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中,庭院里一片幽静。
一股海棠花的香气扑鼻而来,还带着些许熟悉的腥味。
“我妹子呢?”阎应元问到。
“暂时安置在后院,只有先将就一晚了。”老管家说到。
“带我去见她!”
“这……”
“怎么了?”阎应元心头一懔。
那老管家急忙说到:“此时已是入夜了,男女毕竟有别。往后大人是要封侯拜将的,传出去怕是……”
“呵!”阎应元笑了一声,说到:“那虽不是我亲妹子,却胜似我亲妹子。谁敢乱嚼舌根?”
老管家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带着这位新主人往后院去了。
男女之防,越是高门大户,越是规矩森严。
这些日子,南京城中的勋贵几乎被清扫一空,老管家也是运气好,才没有遭受池鱼之殃。见识多了,也就老实了。只存着将来再好好规劝的心思,眼下还是先将自己的‘忠仆’人设先收一收。
府中极大,一路穿堂过户,阎应元走得都快忘了来时路了,这才在一处小跨院里停下。
前方窗户里传出烛光。
阎应元迟疑了一下,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连她的名字都还不知道。
总不能叫‘徐翠翠’吧?
于是干脆轻咳了一声,敲门。
“谁?”屋内传出一个警醒的声音。
“是我!”阎应元说到。
过了一阵,房门打开。
此时的她已是换了一身衣服,端庄大气,粉黛不施。
个头比之阎应元略低,但也不差多少。
抬头看向阎应元的眼神里,满满都是欢喜。
但却也不叫他进去,只问到:“阎大哥,有什么事吗?”
“呃,没事,我就是来看看你!”阎应元本来还有好多话,此时竟然也说不出来了。
“嗯。”她低头应了一声。
“那就好好休息吧!”阎应元说到。“这几天我可能都会比较忙,未必顾得上你,所以先来给你说一声。”
“没事的,阎大哥。”
“好。”阎应元迟疑了一下,便转身离去了。
他出身贫寒,一生未曾过过什么富贵日子,所以也决计想不出什么‘令丫鬟婆子好生照料,有什么事吩咐别人去做’之类的话。
骤然得了府邸,他自己都还未想好该怎么处置。说不得入夜之后还要躺在床上,思考一番‘这么大的宅子,怎么睡得过来’这样的问题。
在他看来,能够为国效力固然是好事,可是骤然得了这么重的赏识,反而如在心底压了一块山石一般,让他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今夜迫不及待地来见她,一来是为了确认她的安危,二来,未尝不是想要找个可靠的人商议的意思。
可是,见了她一面之后,却又将这意思给收了回去。
大好男儿,心头便有如山之重,也只需自己排解就是了。若像个妇人一般哭哭啼啼,算什么话?
难道自己的肩膀,还扛不起这些事情了吗?
自己一身勇力,自认并不输于谁。
大不了,将来拼死报国便是了!
他这人看上去沉稳,波澜不惊,不温不火。心头却是比普通人细腻得多,往往旁人看起来无礼粗疏的动作,其实是早在他心头辗转过好几次。
只是心头自有志向,将许多事情故作不知而已。
及至转过身来,才蓦然发现自己到底还是疏漏了一件事。
自己自昏迷之后,一直处于懵懂无知状态。前日刚刚醒来,又紧接着遇上了一连串事情,竟然还来不及问她到底叫什么名字。
于是又回过头去,恰好看见她依着门扉,柔柔地目光望着自己,将阎应元看得一慌。
“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阎应元问到。
她笑了一下,也不扭捏,说到:“我叫——”
便在此时,听得院门外一声尖嗓:“传圣上口谕!”
阎应元急忙循声回望,却见一个太监已经急匆匆地赶了过来,在老管家带领下推门而入。
见了阎应元,急忙说到:“阎应元听宣!”
阎应元急忙跪下,低头听旨。
却听头顶那个尖嗓念到:“传圣上口谕:阎应元前番迎驾有功,今日又率军勤王,深得朕心,令即刻觐见!”
阎应元听罢,抬头看向那太监。
那太监却是比他还急,说到:“快起来吧,阎将军!马车已经备好了,即刻随我进宫!陛下可等着呢!”
此时已经是亥时,城中宵禁,普通人已经睡下多时了。
阎应元心头讶异了一下,不过却并未耽搁,对那太监说了一声,“那就劳烦公公带路!”
一边在袖中摸索了一下,可惜两袖空空,什么东西都没有摸出来。
倒是身后徐翠翠走了上来,递上个什么东西。口中说到:“这位公公,能否让我随阎将军一同进宫?”
那公公一愣,手上捏着个木钗。欲缩回去也不是,欲递还也不是。
阎应元也怔了一下,看向徐翠翠,心头咯噔跳了一下。
“去去去,宫中大事,岂是你这等无知妇人能随意参合的?”那太监不悦地说到:“阎将军,请吧!”
徐翠翠缓缓说到:“这只木钗,请将之转交陛下。见与不见,他自会决定的!”
那太监还想说什么,却听阎应元对她斥到:“胡闹!回去!”
说罢,将那只木钗从太监的手中取了过来,赔罪到:“家妹无知,还请公公海涵。眼下还是赶紧进宫,莫要让陛下久等了!”
这太监才冷哼了一声,拉着阎应元便飞奔了出去。
一边走还在一边催促,说到:“咱家这位陛下,可不耐久等——”
阎应元想起自己靴子还埋着一张会票,也不知是多少面额,临上车时抽了出来,递给了这位太监。
这是之前徐胜随手递给他的,之前他还有些舍不得。
不过此时,他还是决定要周全一下。
太监随手收下会票,口中又多传授了一句机宜:“等见了陛下,你有话直说,切莫躲躲闪闪,犹豫不决。陛下方刚大气,崖高岸直,最不喜那些文士,之乎者也半天也说不出个什么东西来……”
第四十九章 朕就知道,你一定会来
阎应元觐见的地点在武英殿。
在殿外等了一小会,一口气还未喘匀,便又见那位太监出来,示意他赶紧进去。
阎应元心头发烫,只感觉有些头重脚轻,晕晕乎乎地走了进去。
一入殿,便见迎头一张桌案,一位头发花白的男子正在案头上奋笔疾书。
闻听得入殿的声音,那人急忙放下了手中的笔,起身迎了上来。
“阎卿,你来了!”
阎应元这还是第一次见到皇帝,急忙跪下叩了一个头,说到:“小臣英德县典史阎应元,见过陛下!”
原来此时,他正经的官身,乃是广东英德县典史。
年初接的任命,从通州主簿,迁广东英德典史。前脚刚刚起行,后脚京师便沦陷了。行至江阴没多久,便又被一道突如其来的命令,叫往北上迎驾。
其后际遇,更是曲折离奇,至今他还不明所以。
“哈哈!快快起来!”
他听得一阵爽朗的笑声,感觉肩头传来一股大力,将他扶了起来。
他只稍微看了眼前这位陛下一眼,只觉得眼前这位陛下,一脸风霜,却是精神饱满,眼中喜气洋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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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思阎卿久矣!”
阎应元听得这一句,却是再也控制不住,泪水哗啦一声就流了下来。
天下破碎的迹象,自他任职于通州之时便已经显出端倪了。
只是他一介武夫,家世贫寒,又哪里有报国的途径?
心头纵有万般丘壑,也只能深深埋着。平日里还得小心应对同僚,以免落人把柄,失了生计。
其后神州陆沉,疾风骤雨,他心中哀痛,也只能小心隐藏着。
今日面见陛下,他本在心中构想了一篇条陈,本拟到时候纵然陛下不喜,也要将这一番话说完。
只是,此时听了朱由检这一句话,却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泪水哗地一声就下来了。
“陛下!”他的声音颤抖着,说到:“此时山河虽有变故,但只需小心收拾,亦大有可为也!”
“哦,阎卿请说来听听!”
“今天下四分五裂,北虏猖獗一时。但其残忍暴虐,不出数月,江北必有变故。若此时能提兵北伐,必能建功,光复旧都!但若迁延时日,一旦北虏站稳脚跟,使得河北、辽东之地平稳下去,则北伐又将多出变故来了!”阎应元说到。
“这么说,你也认为,北伐宜早不宜迟?”朱由检问到。
“是!”阎应元又说到:“北虏为我大明肘腋之患,可一击建功!反是河南之地,宜徐徐图之。李自成、张献忠乃是贼首,破贼首易,破贼众难。若操切为之,一贼首灭,又一贼首起,怕又是重蹈覆辙,天下难安!”
“那……你对苏州那位怎么看?”朱由检问到。
“全在陛下一念之间!”阎应元说到。
“朕欲生擒之!”
“那便生擒之!”阎应元说到:“小臣斗胆,愿领命东征!”
朱由检大笑了一声,扶着他的肩膀,将他引到一旁座位坐下,说到:“阎卿往后,必为朕之卫霍也!”
两人见面即谈起天下事,只将个人心情抛诸脑后。
虽然说一个苦思良将,一个苦求名主,此番相见,都算是得偿了毕生夙愿。
但两人都已饱经世事,心中除了光复大明之外,再无其它。刀剑加身尚且忍得,这番相逢又算得什么?
年初朱由检在京城中初见候恂时,还会控制不住大哭不已,现在却是不会如此失态了。
于阎应元而言,这是他第一次面君。
最重要的事情,乃是将心中大事说与君王听。纵然心中有波澜,也必不令其影响心智。非有如此自控力,他阎应元又如何能以一介白身,走到今日?
更莫说在另一个时空中,他以区区典史之身,率江阴十万普通百姓,力抗清军八十日。其后被俘,又被斫断双股,犹能笑骂如故!
“只是有一点,还请陛下释疑?”阎应元说到。
“阎卿,但说无妨!”
“陛下何故待我如此亲厚也?”阎应元问到。
朱由检听罢,便将自己自煤山开始的故事讲了起来。
其中并未加以隐瞒,连自己改容换面之事也一一说了起来,说到自己在白洋淀上掘芦苇根吃,还笑着说了一句:“那芦苇根吃起来虽然苦,但若是慢慢咀嚼,还是有甜味的。徐先生说,他小时候爱吃甘蔗,可是家里穷买不起,就自己去掘芦苇根吃!哈哈!”
其后又吩咐传膳,和阎应元两人分食了一盘馒头,朱由检还在喋喋不休。
说起在何家梁上,众将士没有水喝,天也不下雨,眼看河水就在不远处,却只能干看着。大家实在是渴得受不了,互相喝脲,朱由检说起来也是一笑而过,全无难色。
“阎卿,你问朕,为何待你如此亲厚。这一本《南明史》你拿回去看看,看过之后,你便会明白,朕为何会待你如此亲厚了!”
“这大明,乃是朕的大明,可也是天下人的大明!天下人都可抛弃它,唯独朕,万万不可抛弃它!”
“所以,那些未曾抛弃这大明的人,朕如何敢不待以亲厚?”
两人一起谈了将近半个时辰,阎应元都觉得有些疲乏了。
可是朱由检却是越来越精神,又说起今日在午门之上,看见阎应元骑马领军经过,身上衣裳有些大了。他已令宫中为他连夜重新赶制,预计后日便可重新送到府上。
阎应元百感交集,只觉得君恩深重,百死莫报。
“陛下,有人托我送一只木钗——”
阎应元正说着,门外那个太监又进来,对朱由检说:“陛下,顾炎武已至殿门外了!”
“哈哈,快宣!”朱由检大笑了起来。
顺手接过阎应元递过来的木钗,拿到眼前一看。
怔住了。
……
“南直隶国子监监生顾绛,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个风尘仆仆的读书人来到殿中,面朝着朱由检跪下,庄重叩首。
他衣服上的泥污都还没有洗净,头上方巾还带着尘埃。显然是一路赶来,还未来得及歇息便被引进了宫中。
朱由检被这个声音一惊,将那只木钗迅速揣入怀中。
上前扶起那位名叫顾绛的读书人,说到:“朕就知道,你一定会来!先前朕传召四方名士,个个皆无回应。但是,朕就知道,你顾炎武,绝不会令朕失望!”
阎应元看见,朱由检在收起那只木钗之前,曾轻拭了一下眼角。
第五十章 有人天生富贵命
大夏国,临海市。
市区的东北角有一大片老旧小区,先前在旧城改造的时候,因为种种原因,此处都没有改造成功。
随着这些年房价飞涨,更是没法改造了。
别的不说,光是那拆迁安置费,便足以将任何财团给吓退。有这成本,干点其它什么的不好,非要卯足了劲儿在这里挣钱?
于是,周边渐渐地繁华,高楼林立,轨道四通八达。
偏偏这一片地区,又脏又乱,简直成了临海市的一块毒瘤。
可惜了这好大一片空间,白白废弃了。
这一日,一个穿着黑色秋衣的年轻人来到了这里,在一堆破旧巷子里乱钻,最后来到了一个垮塌了一大半的房屋面前停下。
流连了十多分中,咔嚓咔嚓拍了好一阵照片。
特别是那已经起了青苔的墙壁上挂着一个相框,相框里面的照片早已经成了碎末,什么都看不出来了。更是被他从不同的角度,连拍了好几张。
“徐胜!你在这里干什么?”
徐胜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回过头去一看,便看见陈芳正站在过道里,朝着他大喊。
“天啊,你不会已经沦落到捡垃圾了吧!”陈芳吃惊地捂住嘴,一脸的惊恐。
“我……不是,我没有!”,徐胜本想解释一下,自己不是在捡垃圾,这里是他小时候的住所,回来怀个旧的。不过话到嘴边,还是不解释算了。
陈芳穿着一身一看就价格不菲的衣服,这已经入秋了,一双大腿还露在外面,怕是有些冷。
徐胜都想去试试温度。
“你现在还没有找到工作吗?”陈芳问到。
徐胜点了点头。“嗯。”
“那你可真惨!”陈芳说到。“现在工作也不好找,像你这种人,也没有个一技之长,又穷又挫,这往后还怎么办哦!”
眼见徐胜从破屋子里走了出来,陈芳一边说,一边掏出口罩戴上。
那口罩还挺别致的,上面绣着“火星基地”四个字。
“你最近怎么样?”徐胜问到。
“我啊,还不错,哈哈!”陈芳笑了起来,说到:“我告诉你吧,小的时候我妈就找人给我算过命,说我这一辈子,是个富贵的命。我之前还不信,直到前几天,我终于信了!”
“哦,怎么了?”
“我家拆迁啦!哈哈哈!”陈芳大笑了起来,指着前面那一堆破破烂烂的房屋,说:“你看见那一片楼没有,都是我家的!”
“哇!”徐胜惊讶得合不拢嘴。
“我跟你说啊,那拆迁公司一开始找我妈谈判,说每个平方给一千块钱。我妈那个傻子,当时就答应了,把我给气得!”陈芳狠狠地说了一声‘哼!’
“那后来呢?”
“后来我知道这事儿了啊,肯定不可能这么便宜啊,你知道吧?一千,打发叫花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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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要多少?”
陈芳比出两根手指!
“两千?”徐胜惊讶地问到。
“呸!”陈芳说到:“两万!我跟你讲,现在随随便便一个打工仔,月工资就两万了,我要个平均工资,不过分吧?”
“哇!”徐胜大惊失色,“那你这一下,身家至少两百万起步啊!”
“两百万?”陈芳不屑地笑了一声,将手挡在嘴边,隔着口罩轻声说到:“至少两千万!”
“这么多?你家房子多大啊?”
“哈哈!”陈芳得意地说到:“我男朋友早就知道这一片迟早得拆,所以就一口气将那十多栋楼全都买下来了!”
“哇!”徐胜羡慕不已。“你男朋友可真有魄力!”
“一般般吧!他就是眼光比较好而已。”陈芳说到:“对了,过几天我的婚礼,你来不来?”
“结婚啦?这么突然?什么时候?在哪里?”徐胜问到。
“下个星期六!”陈芳说到:“在拉阿斯加,你来不来?”
“唔……”,徐胜心想,我TM都穷得捡垃圾了,你邀请我下周六去拉阿斯加参加你的婚礼?
“我跟你讲哦,拉阿斯加可浪漫了,那里可以看见北极光哦!我和我的男朋友,婚礼定在星期六早上五点钟,连阿美利加的千普先生都会来了哦!”
“那可真是盛大的婚礼!”
“嘻嘻,一般般啦!”陈芳说到。“也就三千万阿元而已!”
“对了,大白鹅公司怎么样了?”徐胜随口问到。他
“那破公司早倒闭啦!”陈芳说到:“黄文灿那个狗东西简直不是人,你知道吗?他居然出轨啦!哎,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徐胜不知道大白鹅公司倒闭和黄文灿出轨有什么关系,但是陈芳的脑回路一向就是这样,他还算是能适应的。
“那你……”
“你问我以后怎么办?哈哈!”陈芳笑了一下,说到:“我后天就去拿绿卡了,以后啊,我就是阿美利加的公民了!”
徐胜的嘴巴O了起来。
“所以说啊,天生的富贵命,挡都挡不住!咱们以后可能很难再见面了,想一想,还真是唏嘘呢!”陈芳说到。
“可真羡慕你啊!”徐胜说到。
“我跟你说,阿美利加的空气好好哦,我每次一去那边,都舍不得回来!不像这边,你看这病毒闹的!千普先生说了,迟早要让这大夏国赔钱出去!这事儿没完!”
说到这里,陈芳的手机铃声响了。
“Oh, Honey……I will e to you soon……”
陈芳一边接电话,一边走开了。连个招呼都没打。
徐胜看着她的背影,觉得……幸好自己也是个烂人。
不算亏。
……
金海大道据说今天有大人物要来,所以封路。
银杏广场上竖立起一个火星的造像,在靠近极地的龙门山谷上绘制了一面大夏国的旗帜,那里是大夏国第一艘基地船即将登陆的地方。
亿达商厦的楼顶上有人威胁要跳楼,挂着超大的横幅,说大夏国如果不立法禁止碳排放,这个美丽的星球就要毁灭了!
街道两旁的商铺都关门歇业了,卷帘门上到处都是‘旺铺转让’,与几个月前相比,一片萧条。
一辆黑色的防弹轿车里面,一个吊儿郎当的流氓一边吃着辣条,一边打电话。
“谢组长啊,那地儿还是别拆了,咱换个地方吧!我童年在哪儿度过的,保持原貌吧!对对对,将来说不定还可以建个纪念馆什么的……奖励选择的事情,我马上到所里了,大家一起谈吧!”
第五十一章 有人星夜问前程
农气所的大会议室里,有一张超大的会议桌。
只是现在会议桌上,却只坐着七个人,显得有些空旷。
徐胜和谢灵真二人自然在其中,还有其余五人,要么是花白头发的老者,要么是四十岁上下,连坐着都腰挺背直一丝不苟的中年人。
前方的屏幕上,写着四个简单的选项。
一、超快速引擎原理
二、CoWid 病毒完全抗体配方
三、EUV光刻机工艺
四、将物资携带重量增加到10吨
……
“怎么选?研究好了没有?”徐胜端着咖啡,问到。
系统的奖励早在一个月前就发放了,只是专家组研究来研究去,始终下不了决定。
所以才有今天这一场小会,毕竟再不决定,这选项就又要过期了。
若是在正常年景,做这样一个选择,自然是不难。
“超快速引擎原理”虽然没有说明到底有多‘超快速’,但很显然,系统给予的‘超快速’肯定不是普通火箭那样简单。
CoWid 病毒完全抗体配方,更是大夏国目前急需的东西。这一场莫名其妙出现的病毒,甫一出现就迅速扩散,来势汹汹,迅速席卷全国。乃至于需要封城来应对,对经济和舆论都造成了相当不好的后果。更恶心的是,这玩意儿还没完没了,不断变异,一轮又一轮,反复折腾。来时路上,徐胜所看见的那一条萧索的街道,便是这种影响的一个侧写。
EUV光刻机工艺,也是相当重要的东西。特别是大夏国目前正在科技赛道上狂飙,眼看就要超二赶一了,却在这个时候被抽掉了油门。初步的影响是,有好几家头部公司为此不得不转换了战略方向,放弃了垂手可得的优势市场,转而向传统方向内卷。进一步的影响暂时还没有显现,但是显而易见地,一场暴风雪正在酝酿之中,而且,短期内无解。
将物资携带重量增加到10吨,这个选择就不需要解释了。一旦选择了这个,对于大明世界来说,那简直是好得不能再好的消息。但是对于大夏而言,没有任何好处。在专家组的评议中,这是首先被排除掉的选项。他们甚至都没有进行太多的争论,便以95%的赞同票达成了一致,唯一的一个不同意票,是因为统计错了。
“快决定啊!不然,真的要过期了!”徐胜咂了一口咖啡,坐在桌面催促到。
在坐的这些人,放在外面,恐怕还从来没有谁敢将屁股放在他们的桌子上。但是现在却一个个听之任之,视若无睹。
“选第一个!”终于有一个人开口说到。然后他转头看向其它四人,“你们觉得呢?”
“同意!”“同意!”“我也认为该选第一个!”
余下四人竟然都迅速地达成了一致。
“我是这样想的,”其中一人说到:“无论是病毒还是光刻机,咱们迟早都能自己搞出来!困难是有的,但还不至于真就卡住了咱们的脖子。咱们要是连这点困难都挺不过去,那也别想着什么复兴了,趁早做人家的走狗算了。第一条的重要性,大家都看得出来,我就不多说了,反而是第四条,这样一个选择,让我觉得有些奇怪,看不懂。不过,既然看不懂,那咱们就选择利益最大的那个,就行了!我是这个思路。”
“大体上,咱们的思路应该都是差不多的。”另外一个人看了一下其余四人,说到:“选第一个,没有问题。但我想的是,咱们也许可以再多做点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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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
“这一段时间,我一直在想这样一个问题。这个系统,给咱们最大的馈赠,是什么?是各种各样的黑科技吗?还是徐胜带回来的各种新鲜的‘文物’?”
大家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徐胜刚穿越那阵,还热衷于从大明朝带些‘文物’回来,包括但不限于朱由检的玉玺这一类,但后来发现其实意义真不大。
对于个人而言,发家致富自然是够了,但他现在背靠强大组织,哪里还缺发家致富这点小噱头。
对于大夏国而言,本来就是历史悠久,传承丰富,也不缺这么几件文物来证明自己祖宗的确是阔过——众所周知,大夏国的祖宗那是真的阔过的,不需要证明!
那人又继续说到:“我一直在想,咱们有没有可能,将那一整个世界都争取过来?黑科技、文物这些,对于咱们来说,都只是暂时性的满足。可是,若咱们大夏国多了这样一整个世界作为后援——”
其余所有人都顿时脸色一变,有的皱眉,有的开始喝水。
这人接着说到:“——那才真的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大事!”
“所以,你的建议是选择第四个选项?”
“不,还是选第一个!”此人说到:“第一个是触手可得的东西,咱们自然要拿最好最稳的。但是,我们完全可以再创造出第五个选项来!”
“第五个选项?”
“对,深化一下和那个世界的关系!”
“怎么深化?”
“直接告诉他这个系统的存在!直接告诉他咱们选了第一个!平等以对,坦诚相告,别拿他当个外人一样藏着掖着!咱们不需要殖民地,对那个世界也毫无恶意。恰恰相反,咱们应该携起手来,双向奔赴!最后,成就一个全新的大夏——”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里放着光,炯炯有神地看着众人,“——一个横跨时空的大夏国!那才是真正的纵有千古,横有八荒!”
会议室里一时间有些沉静了起来。
徐胜默默低头喝咖啡。
他分明感觉到,一股名叫‘野心’的烈火,正在空气中熊熊地燃烧着。
“梦想很好!”另外一个人缓缓地说到,“我对这个梦想没有意见,相信在座的所有人,都不会有意见!我只有一个问题:有这个必要吗?它本来就和咱们同文同种!他理所当然的应该成为咱们的伙伴——”
“自古以来,同文同种最后却反目成仇的例子还不够多吗?”另外一人字斟句酌地说到:“我倒是觉得,咱们从现在开始,就应该把他当作咱大夏国的一部分,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你这样一说,我倒觉得,不如直接选择第四项!”另外一个人犹豫不定地说到。“毕竟对于他来说,第四选项才是最好的选择!”
“深化关系,并不意味着讨好!”那人说到。“他若是个合格的领头人,他便应该明白,第一选项才是对大家最好的。我们好了,他才会好!”
“但若他执意要选第四项呢?咱们和他之间,岂不是就有了裂痕?”
那人思索了一下,说到:“他能理解,当然是最好。若是不能理解,那咱们也只能欢迎————欢迎他来到文明丛林!”
***
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夜晚。
谨身殿的御案高一米五尺,徐胜需要稍微用手撑一下才能一屁股坐上去。
“哐”地一声响,笔架上垂悬着的五六支狼豪笔开始做起了钟摆运动。
朱由检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你能不能从朕的桌案上下来?”
“不能!”
“为什么?”
“因为我在那边,也是这么坐着和他们说话的。”徐胜说到。
朱由检神情肃穆了起来,“有事?”
“有事!”
徐胜一把划开桌面上朱由检还没有批阅完的奏折,从兜里掏出一张写了四行字的纸条,摆在朱由检的面前。
“那边面临着一个艰难的选择,你看看,如果是你的话,你怎么选?”
第五十二章 何苦生在帝王家
朱由检拿着纸条,眼睛凑近了左看右看,想要从上面看出花来。
徐胜也没有干涉他,静静地等着。
“就是简单的字面意思,对吧?”朱由检问到。
“对,就是字面意思!”徐胜说到。
朱由检是个勤奋的人,徐胜带给他电子书都翻烂了好几部,所以这些名词对于他来说,并不存在理解上的困难。
大概思考了一分钟,或许更短,他直接在纸条上划了一个勾,然后将它交给了徐胜。
徐胜面无表情地将它接过来,看了一眼,折好揣在怀中。
然后朱由检才问到:“那边应该也挺不容易,对吧?”
“嗯。”徐胜说到:“就如同一个人一样,小时候有小时候的烦恼,长大了有长大了的烦恼。”
朱由检默默嗯了一声。
却是说起另外一件事来:“小的时候,我和母亲一起住在勖勤宫中,也没有书读,全靠母亲折着树枝,一笔一划在地上教我识字。她只是个普通的宫女,没有什么学问,也讲不出什么大的道理,不过她倒是给我讲过一个类似的故事。”
徐胜静静地听着。
“她说,有一个穷人家,家里有两个儿子。大儿子聪敏,好学,一看就是读书的好料子,二儿子却蠢笨,痴呆,估计将来活下去都成问题。有一天,他们的母亲捡到一笔钱,可是怎么用,却犯了难。”
“钱不算太多,两个儿子如果平分,都分不了多少。但若单独给其中一个,却都有大用处。给大儿子,可以让他进学读书,将来说不定考个秀才,家里的境况就好了;给二儿子,可以给他买个妻子,将来传宗接代也算是有了保障。”
朱由检说到这里,却是沉默了起来,嘴角隐然带起了一阵笑意,显然是陷入了遐思之中。
过了一阵,才叹了一口气,说到:“母亲要是现在还在,那该多好!”
这一句话,却让徐胜也跟着怔了一下。
……
现在晚上8点钟左右,时间还早。
朱由检命传膳,和徐胜边吃边聊。徐胜想要推辞,他现在可不饿,而且他也没有晚上吃一碗糖水煮蛋的习惯。
朱由检强拉着他坐了下来,说:“你不吃也成,陪朕聊聊天也好啊!”
徐胜没奈何,只好将就坐了下来。
御膳司端上来三碗小汤圆,徐胜还心想:你要吃这么多干脆用个大碗不就得了,等下还得麻烦人家御膳司多洗个碗!
没料到,朱由检却转身朝殿后的帷幕中喊了一声:“媺娖,过来吧,徐先生来了!”
便见一个女子娉娉婷婷地走了出来,朝着徐胜微微一笑,款款一福。
徐胜大惊!
指着这女子说到:“你……你不是……魏藻德之女吗?”
此女叫什么名字来着?
徐胜心头千思百转,一时也想不起她的名字。
当时他全部心思都在阎应元和左梦庚那些人身上,根本就没用心去记这个花魁娘子的名字。
“徐先生还请恕罪,”女子说到:“实非故意隐瞒,当日自京中逃出之后,本打算隐姓埋名,过普通人家生活,了此残生便罢了。却没料到会有其后的这些际遇。至于假托魏藻德之女,却是凝翠阁的主意,我当时也是身不由己。”
“哦,原来如此!”徐胜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朱由检,倒的确是有几分相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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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徐先生见笑了。”朱媺娖说到。
她一边说话,一边整理桌面调羹,更是亲手将那一小碗红糖鸡蛋汤圆放到徐胜的面前,摆正,又规规矩矩地将调羹摆了个方向,朝着徐胜顺手的地方摆好。
“徐先生,趁热赶紧吃吧。”
朱媺娖替徐胜做完这些,才默默地自己端着调羹,轻轻地抿了一小口。
徐胜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看着她的手臂。
只见其只见其皓腕如新,活动如常。莫说断臂,更是连受伤的痕迹都丝毫没有。
彷佛是猜到了徐胜心里在想什么,朱由检叹了一口气,说到:“当日,朕神思错乱,浑浑噩噩,做下了许多错事——”
“父皇!”朱媺娖轻叫了一声。
朱由检顿了一下,便又叹了一口气,说到:“——错了便是错了,也无须讳言!只是有些事,明知是错的,朕也不能不做,怪只怪你生在帝王家,太平之时,自然可安享富贵,国破之后,又岂能独善其身?”
然后他又对徐胜说到:“几天前,她让阎应元带来一根木杈——”
说到这里,朱由检的眼圈一红,哽咽了一声,说到:“我还以为,是皇后来找我了……”
说完这句话,朱由检一口一口吃着碗中的小汤圆,半天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才又默默地说了一句:“皇后……待我极好。”
昔年魏忠贤还在时,信王府中到处都是魏忠贤的探子。朱由检只敢吃周皇后(当时还是信王妃)亲手做的饭菜。
其后朱由检登基,缩减宫中用度,周皇后更是亲自于宫中纺织缝补。也许当时的宫中,十之八九都在敷衍,都在装模作样,但是周皇后却是正儿八经地当了真。
朱由检在位十七年,只在后宫中举办过两场宴会,两场都是为周皇后过生。
他也基本上没有赏赐过周皇后什么东西,唯一的一次,便是随手折了一根梅树枝,做了一根不伦不类的木钗。往后便时常见周皇后戴着。
甲申年明亡之前,朱由检令百官捐银募兵,周皇后拿出自己的体己五千两给自己的父亲周奎,希望自己父亲能够好好做个表率。当然,周奎随手揣了三千两进自己荷包,最后只捐了二千两。
……
朱由检将一碗红糖汤圆一口气吃下,这才抬起头来,问朱媺娖:“你不吃?”
朱媺娖面前的一碗汤圆只被她舀了些糖水,剩下丝毫未动。说到:“父皇,我不饿。”
“那就给我吧,不能浪费了。”朱由检说到。将朱媺娖面前的夜宵给端了过来,稀里哗啦一口气吃完。
恰好徐胜也吃完了,这才命宫人进来撤下碗盘。
三人又一起谈了一会儿朱媺娖一路逃亡的故事,其曲折离奇,比徐胜和朱由检这一路南下,更有过之而无不及。到最后朱由检频频拭泪,反倒是朱媺娖安慰起他来。
“父皇,如今家国团圆,该高兴才是。”
“对对,当高兴才是!”
朱由检收拾了一下心情,命朱媺娖下去歇息。然后又亲自将徐胜送到门口,临出门时问了一句:“徐先生,你觉得媺娖如何?”
徐胜一愣。
朱由检便直接开门见山地问到:“可为徐先生良配否?”
第五十三章 家常
“这……”
徐胜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也会有被催婚的这一天。
“怕是不太好吧?”徐胜急忙说到。
“有什么不好的!”朱由检说到:“媺娖丽质天生,身量轻盈,极似其母。若非是徐先生,朕实在是不知道,世间还有何人能配得上朕的掌上明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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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你们二人父女重逢,才不过是短短几日,你这么着急要将她嫁出去,是不是太急了点?”
“这有什么?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再说,徐先生你也不小了,该成个家了!”朱由检殷勤地说到。
“我……”
说实话,要说徐胜没有丝毫动心,那也是不可能的。
朱媺娖丽质天生,身量轻盈,恰如朱由检所言。以徐胜丰富的阅历来看,再过上几年,此女更是大有发展空间。
加之身份尊贵,更是会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好感度加成。
徐胜自己也没什么道德洁癖,会觉得自己和朱由检都这么熟了,便会对人家的公主下不去叉——恰恰相反,这种事情,想一想还有一种莫名的兴奋呢!
但问题在于——
“陛下,公主今年才十六岁啊!”徐胜说到。
他是个烂人不假,但也有自己的一点微不足道的底线。尽管这个底线相当之低,但总归是有下限的。
“啊?”朱由检一脸震惊,“难道你嫌她太大了?”
“不不不,不是!”徐胜急忙解释到:“在我们那个世界,十八岁,是底线!”
朱由检才想起这一茬来。
脸色阴晴不定,“可是,这里是大明!”
“大明和大夏,对于我来说,都一样。”徐胜说到:“有一些道理,不管在哪个世界,都应该是通行的。我可以是个坏人,但不能成为一个毫无底线的坏人。”
朱由检还想再劝,徐胜接着又说到:“陛下可能有所不知,公主和阎应元二人,可谓是情投意合,他们才是一对佳侣啊!”
不提阎应元还好,提起阎应元来,朱由检顿时苦笑了一声,说到:“朕岂能不知道媺娖心属阎应元——”
“那为何——?”徐胜追问到。
“唉!”
朱由检拉着徐胜,又重新坐回到了屋里,说到:“昨日你不在,朕心想,朕和媺娖俱是历经劫难,好不容易才又相逢,朕这个做父亲的,往后再怎么也要为她谋个好人家!恰好,她不是属意阎应元吗?朕瞧着那阎应元也是个昂藏男儿,不算辱没了皇家,昨日上午,便召那阎应元来宫中——”
朱由检又叹了一口气,“唉!”
“怎么了?”徐胜惊异地问到。难道那阎应元也跟他一样,不想因为一株大树而放弃了整片森林?
“朕召阎应元来宫中,问他,你觉得媺娖如何?他说,公主天生丽质,端庄典雅,心底善良,善解人意……好话说了一大堆。朕便直接问他,你觉得公主可为良配否?”
“他怎么说?”徐胜问到。
“他说,他已经娶妻了!”朱由检脸色一片黯淡,显然后悔不已。
“啊?”徐胜也吃了一惊。
阎应元此人,在后世对明末历史感兴趣的人群当中,是一个绕不过去的英雄。但是放诸大夏国历史上,却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而已。
论职位,此人不过是一个不入流的典史。
论功绩,也不过是率领江阴百姓守了一座孤城,最后还失败了。
论影响,对于满清的南下几乎没什么影响,更别说影响什么历史进程了。
这样一个本该默默无闻的小人物,也就不过是在甲申年这个特殊的时候,在所有人都纷纷剃发易服的时候,选择了成为一个逆行者而已。
后世关于他的记载实在太少,好像他就这么凭空冒了出来,在江阴干了这么一番大事,然后又消失在历史长河中。
至于他是否成家这种小事,都是莫衷一是,众说纷纭。
以徐胜和朱由检亲眼所见,此人体格高大,相貌俊朗,便是自称二十五、六岁也肯定是有人相信的。
徐胜一开始心中还想着,那个徐翠翠若是真入了阎应元的眼,便是真花上个百万两银子买过来,也是值得的。
宝剑赠英雄,美女也该赠英雄嘛!
断没有料到,他竟然是已经结过婚了!
“是真的,朕已经令沈长渊去查过了!”朱由检说到。
“他……他妻子是何人?”徐胜问到。
“一个农妇!”朱由检又叹了一口气,说到:“不识字,长相也……五短身材,蓬头垢面,家里还养着两个孩子一只猪。”
徐胜的脑海中,顿时便活灵活现地勾勒出一个熟悉的农村妇女的形象,两个半大孩子牵着她的围裙,她手里端着一簸箕猪草,撒向一只臭烘烘的小猪猡……
徐胜愣了一下,问到:“他怎么说?”
“他说,糟糠之妻,不可弃!”朱由检回答到。
“那你怎么说?”
“我还能怎么说?”朱由检无奈地说到:“我给她加了二品夫人诰命,只希望他们二人,琴瑟友好,相敬白头吧!”
徐胜默默地低下了头。
他的脑海中,还是那个农村妇女的样子,两个半大孩子牵着她的围裙,哭叫着:“妈妈你不要走……妈妈你不要走……”
可是最后,那个妇女还是走了。
喂猪的簸箕滚落在地面,猪草洒落了一地。她也闭上了眼睛,靠在四面漏风的猪圈里,临死前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没有说出来。
自从自家男人背家出走之后,她独自操持这个家庭,实在是太累了。
“怪只怪媺娖她自己,生在我家,消了福分。”朱由检遗憾地说到。
从来家境贫寒的家庭,分崩离析,才是常态。
不离不弃,反是难得!
……
莫愁湖畔,徐府门口。
“阎应元呢?他去哪儿了?”徐胜问。
“他去钟山上了。”老管家回答到。
“这么黑的天,他去钟山上干嘛?”
“不知道。”老管家回答到:“他还带了几个人去,说要扶摇直上九万里,巡天遥看一千河!”
徐胜心头一惊,蓦然抬头,只看见头顶黑黢黢的天空上,有一颗黯淡的星子正在缓缓移动。
闪闪烁烁,仿佛风一吹就会熄灭一样。
第五十四章 夜袭
在浩瀚的天穹上,狂风如激瀑。
随着热气球下方的吊篮猛烈的摇摆,星河倒转,大地倾覆,人置于其间,如锅里的炒菜一般,不辨东西南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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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快哉!快哉!”阎应元一手紧紧地抓着吊索,一边放肆大笑。
“阎将军!”一个铁塔般的巨汉满口都是秽物,朝着吊篮边沿的阎应元大喊到:“风太大了!咱们快回去吧!”
“回去?哈哈!”阎应元笑到:“今日不建殊勋,咱们必不西返!”
“到底什么殊勋啊!”那壮汉大喊到:“咱们是要上天摘星星吗?”
“虽不中,亦不远矣!”阎应元大笑着说到。
当日在江北,他曾亲眼瞧见那一颗大球冉冉升上天空。
那壮丽雄伟的景象,当时便如一顶大锤砸在他心口一样,让他无比震撼,登时便从浑浑噩噩中清醒了过来。
及至到了江南,好奇打探之下,才知道那是一个叫做‘热气球’的东西。
恰好军营中留有徐胜的藏书,还有关于‘热气球’的操作说明,他反复看了几遍,又得知钟山上还留着一个热气球,心中便陡然冒出了许多惊骇绝伦的想法。
自清醒以来,连番际遇,早已经让他心头如压了一块巨石一般,沉甸甸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一介微末之区,何曾得过旁人如此看重?
凝翠阁楼船上,徐先生不惜以身犯险,毫不迟疑地砸下千万两银子,为他和徐翠翠讨个安稳路径!
玄武湖边,那一只精锐劲旅,也毫不迟疑地交到了他的手上!
正阳门下,他一介白身,骑马夸功于众军之首!
莫愁湖边,偌大一座国公府邸,也被轻描淡写地赐给了他!
昨日陛下相召,更是不惜以公主下嫁。为他拒绝之后,陛下不但不恼,反而又赐了自家夫人二等诰命!
如此深恩,他又该如何报之?
之前还存了徐徐图报的心思,可是心头那一块沉甸甸的巨石,压得他每夜都难以入睡。
及今为止,他阎应元未有尺寸之功,何德何能,能安享如此恩遇?
非有旷世之功,不足以酬国恩!
非有惊天之举,不足以谢君王!
……
“上升!再往上升!”阎应元大喊到。
“咱们要飞到海上啦!”铁塔巨汉大喊到。
“没事!”阎应元大喊到:“夜风往东,等过了辰时,太阳出来,便又会往西!”
日出之后,地面温度升高。但是陆地的升温速度比海上要更快,所以海洋上的冷空气便会向陆地流动,形成一股吹响陆地的东风。
这其中的道理并不是阎应元此时能够解释的,但是他既然有了某个惊世绝伦的想法,刻意打探之下,却是不难了解此地的风向变化。
他不需要知其所以然,只需要知其然便够了。
热气球继续上升,温度却是越来越冷。
“阎将军!”那铁塔巨汉冷得颇有些受不了了,大喊到:“老子快结冰啦!”
阎应元低头看去,只见那铁塔巨汉浑身上下,果然都起了冰霜,一身厚厚的黑色大衣上,闪烁着冰晶。
想来,自己也应是如此。
“拱辰!你知道李愬雪夜袭蔡州不?”阎应元大喊到。
“不知道!”
“哈哈!”阎应元大笑到:“咱俩今日,便来个白日袭苏州!”
“我擦!”那铁塔巨汉怒骂了一声,“就咱两个,袭个鸟的苏州啊!”
那铁塔巨汉不是别人,正是接替阎应元的另一个江阴典史,陈明遇。
在另一个时空中,率领江阴百姓抗清的有三人,除了阎应元之外,还有陈明遇和冯厚敦二人。
三百年后的江阴文庙明伦堂中,尚立有三人雕像,年年皆有祭祀。
“哈哈!”
……
实际上,还没有到辰时,太阳便已经从海平面上跳了出来。
东方天际的云涛,宛如被赤血染红一般,和海水和在一起,血茫茫一片朱红。
朝西而望,陆地像是一条蚯蚓一般,婉转匍匐在地面。
脚底下是万顷波涛,黑色如墨。
有点点白帆飘扬在海面上
“下降!下降!”阎应元大喊着。
“在降了!在降了!别吵!”铁塔巨汉大吼到。
两人七手八脚一阵忙乱,没过一会儿,热气球便几乎以坠落的速度下降,两人又是一阵大呼小叫调整高度。
海面上有一群海盗船正在接舷而战……
突然,所有人都停了下来,抬头望着远处的天空。
只见一个巨大的黑点,从东面红红的太阳中生了出来,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向着众人扑面而来!
热气球的吊篮掠过高耸的船桅,砸断了一张鼓涨的船帆!
然后从众人的头顶呼啸而过,将那一张白色的船帆抛飞在空中,像是纸屑一般在空中乱舞。
“老大,我看见了个啥哩?”
“死扑街,开工啦!”
“给林北砍啊……!”
热气球继续向着东行,很快便看见了沙滩。
浪花冲击着海岸,像是给黑色的海岸线上镶嵌了一道白色的花边。
这一路行来,两人看过了浩瀚的星辰,也见识过了一望无际的大海,吹过万米高空上的冰风,也曾破开海上的滔天巨浪。
如今又重新回到了人间,但看见那层层低矮的山丘,以及郁郁葱葱的树木,顿觉得热泪盈眶。
还有那一条如玉带一般的长江,以及长江边青色的房屋。
真是江山如画!
“看见那一座小楼了吗?那就是东园有名的冠云楼,朝着哪儿飞!”
阎应元从吊篮里取出一捆绳索,一头系在吊篮上,另一头攥在手中。
一片巨大的船帆从吊篮下方张了起来,细微地调整着方向。
“准备好了吗?”铁塔巨汉大叫了一声。
“准备好了!”阎应元大声回应到。
热气球又是一个下跌,从高高的冠云楼的楼顶掠过,带起瓦片飞舞,如下了一阵暴雨一般。然后热气球又开始急速的拉升。
就在这一降一升之间,一条绳索从上面垂落下来,一个人影顺着绳索降落在院中,一个翻滚卸掉冲力,转手将绳索捆在身旁廊柱上。
一个侍女端着洗漱的面盆正从院中经过,看着这一幕,目瞪口呆!
手中的面盆‘哐当’一声掉落在地上。
“陛下呢?在哪里?”阎应元大声问到。
那侍女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来,向着身旁方向一指。
阎应元便转身朝着那个方向狂奔而去。
第五十五章 孤胆
真是天助我也!
此刻时日尚早,东园中许多人还没有睡醒,人也不多。
醒着的几个,都是些侍女,个个都被头顶上那个巨大的圆球给吓呆了。
不过是几息之间,阎应园连闯过两道门户,才终于遇到两个侍卫,大叫着拔刀冲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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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砰!”
阎应园拔出腰间的手枪,一枪一个将他们放倒。
然后一脚踹开卧室大门,猛冲了进去。
“陛下!”他大叫了一声。
卧室内的床上坐着一个胖子和两个女子,肉光重重。
显然是刚被惊醒,还没有明白状况。
两个女子缩成一团,躲在床脚尖叫不已。
那胖子一身肥肉,眉眼之间与朱由检依稀相似,只是已经被腮上的肥肉挤压得有些扭曲了。
“是陛下吗?”阎应元问了一声。
那胖子竟然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阎应元冲上前去,拖着他就往外跑。
胖子身不由己,一路跑到了门口,似乎才反应过来:“等一等,等一等,朕还没穿鞋……”
阎应元拖着他,连滚带爬朝冠云楼猛冲。
那胖子终于反应了过来,大声叫嚷:“护驾!快来护驾啊!”
只是他被一只大手拉着,不跑也不行。刚想奋力挣扎停下来,拉着他的大汉便回头朝他虚晃一刀,他便又只能迈开双腿跑了起来。
“救命啊!救命啊!”
凄惨的声音响彻东园之内。
说时迟那时快,退回到冠云楼的庭院时,比起来时竟然还要快些。
这胖子叫声凄厉,脚下却跑得不慢。
兴许是想着跑快点,就能跑到阎应元前头去?
只是远处已经有大批侍卫冲了过来,将四面八方的廊道都塞得满满当当。
阎应元随手两枪放倒了两个冲在最前面的,侍卫们顿时便停了一下——
趁着这口气的功夫,他已经拖着胖子走到了栓着热气球的廊柱下。
将手枪插回腰带上,一刀斩断绳索,然后一手抓住。
“嗡!”地一声,绳索陡然绷直。
他就这样一只手抓着绳索,一只手吊着那个胖子,在众目睽睽之下,腾空而起。
“啊——”
胖子大叫了一声,脚下不住提腾。
可怜的胖子,连亵裤都被踢腾掉了,还在努力挣扎着。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
前一刻他还在温柔乡中鼾声如雷,下一刻却被人抓到了天上。
底下的人朝他射箭,还有一只落在了他的屁股上。
“啊——”
……
阎应元却觉得自己的手都要断了!
底下这胖子,至少两百斤!
这还是裸重!
幸好是早上将他从被窝里拽起来,要是中午或者下午,这胖子一身衮服,满肚子汤汤水水,还不知又要重多少!
阎应元在心底腹诽,咬牙支撑,不发一语。
朱由崧却在一路狂喊不停。
“放我下去!放我下去!我要下去……”
“别吵!”阎应元怒喝了一声:“我快抓不住了!”
朱由崧一愣,顿时又惨叫了起来。
“别松手!啊!别松手!啊——”
一边叫喊,一边两手紧紧地抓着阎应元的手腕,生怕被丢了下去。
冷风凛冽地从他的耳边吹过,他只感觉浑身都冻成了冰,手指僵硬使不出太大的力,偏偏手掌又滑腻,总是在慢慢地往下滑。
脚下还不知道有多高,他也不敢低头往下看。
偶尔睁开眼缝,便看见脚底下空无一物,云涛滚滚。树木房屋小得像是蚂蚁一般。
心肝都像是被人狠狠攥了一把,又被撕成稀碎,搅成浆糊。
“啊——啊——”
……
这一路惨叫,一直从苏州响到了金陵。
阎应元却是真的撑不住了。
他朝着上方大吼:“降!快降!老子撑不住了!”
他自己大约有一百三十多斤的重量,加上胖子两百斤,现在都靠他一只单手吊着,吊了小半个时辰,真是快承不住了!
瞧着脚底下依稀是长江边上,他都想直接放手,让自己掉入江水之中算了。
也不知是不是吊篮里的陈明遇听见了他的大吼,热气球猛地坠落了下来。
朝着下方金碧辉煌的屋顶,直直地落了下去。
我擦!
阎应元心底大骂了一声,这TM非得摔死不可!
然后热气球又猛地一个上升,生生将他攥紧绳索的手往下又滑了半尺,他连忙拼死用力,才又险险抓住绳索末梢。
口中朝着天上大骂了起来:“陈明遇!你害死老子了!”
心头却是明白,这热气球操纵极其不易,何况此时又已经远离了海岸,风向紊乱,能控制到如此程度,已经是走了大运了。
只是抓紧绳索的那只手,这一下是铁定支撑不了多久了。
低头望去,便见那胖子早就昏死过去多时了,原本白花花的一身肥肉,此时已经一片乌青。只是两只手还狠命地抓着自己另一只手,连昏迷了都不敢松开。
脚底下一片金碧辉煌的屋顶,瞧着便是奉天殿。
一群人在那广场上狂奔,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一忽儿往东一忽儿往西。
瞧着前方有一条护城河,阎应元便做好了准备,自个儿要往里面跳。
便在此时,热气球便又忽然一落。
凛凛的寒风从下往上刮,灌得阎应元眼睛都将要睁不开。
离着地面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还不见减速的模样。
阎应元心头叫了一声:吾命休矣!
便又感觉一股巨力将自己往上一提,那绳索哧溜一下便从自己手中脱落。
自己的身体倒因此缓了一缓,随即便如落石一般往下直坠而去。
啪嗒!
径直跌落在奉天殿前的广场上,连着几个翻滚,摔得七荤八素,最后才跌跌撞撞地叫人扶了起来。
远处传来猪嚎一般的惨叫:“护驾!来人啊!护驾啊!”
……
地面的人忙做一团,有的奔向阎应元,有的奔向朱由崧。
连朱由检都被惊动了,从殿内走了出来,急急忙忙奔下月台,凑过来看热闹。
反倒是天上的那只热气球没人管,热气球下方吊篮里,一个铁塔一般的巨汉,手里拿着一根被掰弯了的操控杆,欲哭无泪地坐在篮子里。
“完了,完了,老子这下真要升天了……”
第五十六章 ‘朕\’也是无辜的啊
朱由崧完全想不通,为什么自己要遭受这么多的折磨。
本来在被窝里睡得好好的,莫名其妙地就被一个大汉扯了出来,带着自己飞上了天!
那天杀的大汉,最后还将自己狠狠地从空中丢了下来!
一想到这里,他就忍不住想哭!
自己的腿,好痛啊!
屁股也好痛啊!
地面也好冷!
咦?朕的衣服呢?
你们这群人,这么看着朕干什么?
还不快给朕拿衣服来啊!
没看见你们的皇帝现在又冷又饿吗?
他气极了,颤巍巍地爬起来……
“衣服,快给朕衣服……”
他大叫着朝其中一人扑了上去,扯过他的衣服就往下脱。
人群顿时都让开了一圈,只有那个被他抓住的人岿然不动,任他撕扯。冷笑着看他。
“来人啊!快来人啊!给朕衣服啊!”
朱由崧大叫到。
兴许是太急了,他觉得那人的衣服怎么穿得这么紧,怎么脱都脱不下来。
“快!朕饿了,朕好饿啊!”
他放弃了撕扯衣服的举动,转向其它人,想要他们给他一点吃的。
可是人群都像是躲避什么猛兽一样躲避了开去,一个个都默不着声地看着他。
“你们想干嘛?你们想造反吗?”
他声嘶力竭地大喊了起来。
“我要杀了你们!我要杀了你们!”
“牧斋,牧斋呢,快,快来杀了他们!”
“你们这群逆贼!你们都是逆贼!”
……
徐胜扶着阎应元缓缓地在台阶上坐了下来。
“你从哪里把这货给逮来的?”徐胜问到。
“嘶……”,在真州被砍得遍体鳞伤也没有叫过一声痛,此时被酒精倒在伤口上倒是倒抽了一口凉气叫了起来。
“苏州!”
“我当然知道是苏州!我是问你是怎么把他给逮来的?”徐胜问到。
“哈哈!”阎应元大笑了起来,说到:“其实也没那么复杂。昨天晚上我寻思着左右一时也没事,便约上了陈明遇一起去试试热气球。这家伙也是个好奇心重的,咱们两个捣鼓来捣鼓去,还真捣鼓成了。先是顺着夜风飞到了海上,再乘着早上的风飞了回来。路过苏州东园的时候,我吊着绳子下去,将这位爷从被窝里抓了出来,就这么提着一路飞了回来。哈哈!”
阎应元一只腿肿得老粗,说起这番得意事来,却是大笑不停。
“你这家伙,就没想过多危险吗?”徐胜问到。
那热气球说起来简单,性能倒也可靠。
但是要让他自己去坐的话,他是绝对不敢亲自去坐的。前番为了证明地球的确是圆的,在钟山上试验热气球,宁愿让钦天监的人去坐,自己也不去坐。
实在是坐上这玩意儿之后,那就真是将生死交给了天意,太不爱惜自己了。
“危险?”阎应元呵呵一笑,说到:“像我这样的武夫,凭什么给高官做着,大宅子住着?不就是因为,我比其它人能搏命吗?”
徐胜哑然无语。
“你说要用物资给我堆一个百战百胜的名将出来,我总得给你证明一下,我配得上你的信重才对,是吧?”
……
“皇兄,你累不累?”
“累!”
“你饿不饿?”
“饿!”
“你冷不冷?”
“冷!”
“那你还不赶紧消停了?”
“啊?啥?”朱由崧顿时一惊,然后用力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看向对面那人,目瞪口呆,一时说不出话来。
“认出我是谁了吗?”
“好像……认出来了!”朱由崧颤悠悠地说到。
“那你该怎么办?”
“朕……我……”,朱由崧眼皮肿胀,眼珠在眼缝里几乎看不到。但是眼睑上清楚地可以看见瞳孔在咕噜噜地转动。过了几息,他顿时一声大嚎,哭了起来,跪倒在朱由检的面前,抱着他的大腿。
“陛下,臣……臣是冤枉的啊!冤枉的啊!”
他这一声哭喊,声音比之前更大,撕心裂肺,就像是受了几辈子的委屈一样。“……不关朕的事啊,都是那些乱臣贼子们害我的啊!我也不想做皇帝,可是他们非要让我做……”
他这一番哭诉,惊天动地。
就在奉天殿的广场上,众目睽睽之下,将马士英当初如何骗他登基,卢九德如何矫诏欺上瞒下都统统倒了出来。
最后还咬牙切齿地咒骂到:“……都是史贼害我的!他明明说要立桂王的,后来偏偏又立了我。我知道陛下一定还活着,我不愿意,可是他就以死相逼,我也是没有办法啊!皇兄,我也是为了大明的江山啊……”
情状凄惨,连徐胜几乎都有些同情起他来了。
最后,王承恩慢慢地走了上来,问他:“月前太子南归,你是见过的吧?”
“我……”朱由崧一愣,数次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王承恩接着说到:“赐死太子的诏书,是你颁的吧?”
原来,数日前,朱由检命王承恩去看守孝陵,只是借此做个掩护。
真正的用意,却是为‘太子’的重新收殓,归入孝陵。
弘光登基之后不久,有一少年孤身南下,言称自己为太子朱慈烺。
时朝臣无人识得,唯一曾见过太子的人,以勋臣朱国弼等、阁臣马士英等、词臣刘正宗等为首,皆言太子为假。
其后不出数日,便将此少年下狱处死。
此事在朝廷中并未兴起太大波澜,实在是动手太快,朝臣根本来不及反应。
至于其后左良玉借太子一案,兴兵勤王,倒也并非完全无因。
这才是当日,崇祯令王承恩去守孝陵之时,王承恩数番欲言又止,悲切难忍的真正原因。
当初处死这位‘假太子’之后,经手之人在其后纷纷暴毙,下落无着。王承恩颇费了些手段,才打听得知,‘太子’被匆匆掩埋于钟山脚下。
太子南归之时正是五月,天气尚未完全转暖。尸首竟未腐烂。
掘开之后,只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连具棺木也没有,直接被填埋在泥土之中。
那相貌,王承恩一见便知,正是太子朱慈烺!
王承恩为此迁延了两三日,竟不忍报之于朱由检。眼见那尸首见光之后,渐渐开始腐烂,这才不得不告诉了崇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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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时金陵城中,危机四伏,朱由检并未太过声张。
此事除了王承恩之外,连徐胜都是第一次得知。
不由得大惊失色!
此时再看向朱由崧,却见其面如土色,抖如筛糠。
“陛下……”,这一次他却终于没有再惨嚎了,而是趴在朱由检的脚底下,低声哭到:“太祖皇帝若在天有灵,又岂忍见我们骨肉相残……饶命啊……”
第五十七章 死水微澜
“你随我来!”朱由检一脚将他踢开,迈步向殿上走去。
朱由崧此时还是光洁溜溜,也无人递给他一丝半缕。他左右望了望,左右皆不认识,只看见一个熟人。
“史公,借我件衣服……”
史可法适才听他称自己为‘史贼’,饶是泥菩萨也有三分火性,心中本就不满。不过其人到底是君子,眼见这位弘光皇帝如此凄惨情状,还是叹了口气,便欲解下身上衣袍——
“让他就这样上来!”却听见朱由检一边拾阶而上,一边头也不回地说到。
朱由崧愣了一下,便抹了一把鼻涕眼泪,愔愔地哭着,连滚带爬地追了上去。
那一身乌青,雪白,恰如褪毛后的肥猪一般。
他跟着朱由检进了殿中,便见朱由检扯过一张雪白大纸来铺在地面,又塞了一只笔到他手上,“我说,你写!”
“陛下?”
“你若再迟疑片刻,我教你用你自己的血来写!”朱由检淡淡说到。
朱由崧一惊,连忙趴了下来,说到:“臣遵旨!遵旨!”
朱由检背朝着他,口中不假思索地便念了起来:“罪臣朱由崧,今悔罪于此……”
“罪一,身为皇藩,擅离封地,不守国土,以致流寇肆掠,生灵涂炭……”
“罪二,苛刻待民,残忍暴虐,民怨沸腾,千夫所指……”
“罪三,裹挟乱臣,窃居大宝,令内外相争,扰乱朝纲……”
“罪四,坐视江北沦陷,使我大明错失河山,遗祸至今……”
……
“罪十,任用私人,使小人横行,贤良遭难……”
朱由检一口气说完这十余条罪状,直将所有的罪责,都一股脑扣了上去。
若叫外人看了,说不得还真以为这大明之所以沦落到如此境地,都是这位肥头大耳的福王所为一般。
不过此时殿中除了王承恩和一干侍卫,也无旁人。自然也无人能说什么。
到了此地,朱由检犹不解气,又愤愤念到:
“罪臣朱由崧,今悔罪于此……滔滔之罪,罄竹难书,留诸后世,以儆效尤!”
“自古祸乱之君,必有祸乱之臣。今列名如下,咸使天下人闻之,使其遗臭万年,百姓唾弃。”
“逆臣阮大铖……”
“逆臣钱谦益……”
“逆臣王铎……”
又过了半响,才回过头来,看着地上一身污浊的朱由崧。
“陛下,我写完了。”朱由崧讨好地看着他。
“写完了?”
“哎,写完了!”朱由崧扶着自己的膝盖站了起来,肚腩颤悠悠地耷拉下来。
“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将你生擒吗?”朱由检突然笑了起来,问到。
“我……”,朱由崧愣了一下,连忙又挤出一垮眼泪出来,说到:“到底是血肉至亲,陛下宽厚仁慈……”
“朕若仁慈,谁又对朕仁慈?”朱由检冷笑了一下,说到:“谁又对朕的皇子仁慈?”
那表面上的淡然,终究不过只是掩饰。
即便他装得再好,到了此时,心中的暴戾也再忍不住,抵进朱由崧的面前,大吼到:“朕之所以要将你生擒,就是为了让你也受一次活埋之苦!”
朱由崧‘蹬蹬蹬’连退了几步,一跤跌坐在地上。“陛下啊……饶命啊……”
“沈长渊!”
“臣在!”
“去挖坑!就在太子的埋身之所,将他填进去!”朱由检大吼到。
“遵旨!”
两个锦衣卫走上前来,将那个肥硕的身躯一捆,拿着一根木塞往他嘴中一塞,就这样堂而皇之地扛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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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州,东园中一片混乱。
马士英急匆匆打马赶到,入了东园也不下马,径直驱马奔到冠云楼下。
“陛下!陛下!陛下呢?”
左右侍卫个个都魂飞魄散,趴在地上叩头不语。
“阮大铖,不是着你好生看着陛下吗?”马士英扯过旁边一人的衣领,怒气冲冲地问到。
“我……”,阮大铖一脸苦色,欲哭无泪。
“陛下被贼人抓走时,你在哪里?我叫你日夜守在陛下的身边,你又干什么去了?”
马士英咆哮不已,又抓过另外一人,将他一把推倒在地上:“牧斋!牧斋!你又在干什么?为何你也不在!”
“还有你,卢公!卢九德!你不是执掌内宫吗?人呢?为何竟无一人阻拦!”
他一番咆哮,直将这一众公卿,给喷得个个面无人色。
可是,又能如何?
那红色大球从天而降,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连调集弓箭手都来不及,只在最后那贼子抓着朱由崧腾空而起的时候,往天上放了几箭,也不知道到底射中了谁!
马士英狠狠地骂了一通,最后却是无力地一屁股坐到了地下,‘哇’地一声痛哭了起来。
自年初京师事变以来,他出生入死,殚精竭虑,多方操持,方才有了如此局面。
即便是那位重归南京,也并非不可收拾之局。
在他的辛勤操弄之下,北结大清,南收勋贵,东联郑氏于海上,西收左氏于九江。奋力一击,那南京如何能当?
此时弘光朝廷于南京失利的消息还未传来,苏州与金陵相隔不过三百里,可是在有心人的封锁之下,苏州此时已然是孤城。
可叹这一众只知风月的大臣,竟然还全无所知!
马士英此时只想到自己的万般谋划,眼看就要大功告成,却在此时,丢了至关重要的皇帝!
心中又是恨,又是怒!
隐然便动了杀念,不让这一干尸位素餐的文臣们,今日来个血流成河,他如何心气能平?
却不料,他还未有所动作,便见一把刀架在了自己的脖颈上。
只见阮大铖狠狠地望着他,说到:“瑶草啊瑶草,当日若非我举荐你,你岂有今日之能?陛下今龙驭归天,你难道就没有罪责吗?我和牧斋日夜都守在陛下身边,可是你呢?你干嘛去了?”
钱谦益也走了上来,恨恨地说到:“朝中就是有你这样的贪念权势之徒,才有今日!大明亡国,你马瑶草难辞其咎!难辞其咎啊!”
马士英一时愣住了,竟忘了如何反驳。
只可惜,他也根本没有等到反驳的机会,一柄雪亮长刀陡然从他的身后刺了出来。
他一挣,没有挣脱,只回头望去。
便见忻城伯赵之龙那一张熟悉的面孔,对他说:“借马兄人头一用!”
第五十八章 猢狲散于树倒之前
马士英‘咕咚’一声倒在了血泊之中,他至死都没有想明白,明明是自己心腹铁杆的忻城伯,为何会是第一个向自己举起屠刀的人。
拥立弘光,本就是一桩风险和收益同样巨大的买卖,成了功高盖世,不成,则身死名灭。
他马士英当初在瞒着史可法,联络江北四镇拥立福王的时候,便已经有了这个觉悟。
只是,为何偏偏是赵之龙?
……
“诸位!”赵之龙持刀而立,对周围几人说到:“如今苏州已然无主,大家都是聪明人,自然明白,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方今天下,北有满清,南有大明。
一个没有了皇帝的弘光朝廷,天下哪里还能有容身之地?
“何去何从,大家不妨一起来计议一下吧!”赵之龙说到。
苏州兵马,倒有泰半掌握在他的手上。
即便是前几日,朝廷决议西征金陵,朱大典倾尽了全力率军西征,赵之龙也没有将手中的兵马派出一兵一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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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今终于发挥了大用。
于是,他叫来兵卒,将东园中的闲杂人等一概拘禁起来,不允外出。又领着阮大铖、钱谦益等一干弘光重臣,往就近的冠云楼而去。
赵之龙昂然居于首座。
“诸位,大家都说一说吧!”赵之龙说到。
众人皆沉默不言。
过了一阵,镇南将军方国安说到:“鲁王朱以海,勇于任事,颇得民心。以我之意,不如重新拥立。在座诸位皆是贤臣,有众正盈朝,未必便没有取胜之机!”
他这一番话,引来堂中几人应和。不过此时的堂中,黑压压地挤了几十人,他这点提议,没有造成一丁点声势。
大概他自己也觉得不大妥,所以也不敢再坚持。
“为何不干脆去投了金陵?”通政使杨维垣说到:“咱们如今虽然败落无依,但好歹也是明臣。金陵那位虽然刚愎暴虐,但如今那朝廷中空空如也,连各部尚书都凑不齐人,我等此时若能投效,必能得重用!”
他这一说,倒引起堂中众人许多附和,议论纷纷。
赵之龙冷眼旁观了一阵,突然便大笑了一声。
“说得好!”他站起身来,走到杨维垣的旁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下次别说了!”
话音一落,伸出两只手掌,捏住杨维垣的脑袋左右一拧,直接将这一位力主投效金陵的老头子给拧死了。
众人皆目瞪口呆!
却见此时,堂外有兵马纷纷而入,捉住之前言及投靠金陵之人,一刀一个,顷刻间杀了个干净。
“白做了这么多年朝官!”赵之龙抚了抚手掌,说到。“金陵那位,容得流贼,容得乱兵,就是容不得二臣,这还看不明白吗?”
“咱们哪里都可以降得,唯独金陵那位,降不得!”赵之龙直接了当地说到:“我意欲降清,诸位觉得如何?”
一语既出,堂中顿时哗然!
连一直保持着沉默的阮大铖,都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说到底,想要剃发易服,背弃祖宗,还是心中有道坎,不那么容易跨得过去。
“我已在来时安排好了大船,今日下午入夜前就出发,各位如欲相从,还请赶紧去安排!”赵之龙说到。
“当然,如不欲相从,看着同朝为臣的微薄情分上,还请莫要走漏了风声!否则,休怪我刀不利!”
说罢,竟是扬长而去。
堂中众人面面相觑,也不知道由谁带头,慢慢地走出了冠云楼,各奔家中而去。
出得东园,方见得街上已是兵荒马乱,人尸相枕籍。
原来赵之龙,竟是早有降清之心,即便没有弘光皇帝被掳一事,他也是打算于今日发作。
只不过,如今皇帝被掳走,更是助了他一臂之力。
直接名正言顺地,将满朝文武,都裹挟了去。
临走之际,自然不忘犒劳手下兵士。
苏州如此繁华,能取走多少,但凭各人本事!
……
钱谦益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中。
他在苏州的府邸,乃是城中一处靠近东园的小院。
从外观上看,并不华丽,但其内里,却是大有乾坤。
堆白玉为山,那山石却是东园中那一处鼎鼎大名的冠云峰上取来,乃是宋时为那位蔡使相所准备的‘生辰纲’!
钱谦益才学俱佳,尤其写得一手好戏曲,颇得朱由崧赞许。朱由崧便将那座‘冠云峰’赐给了他。
那山石巨大,一时半会也搬不走,钱谦益便发挥蚂蚁搬家的作风,日复一日地遣工匠去琢,日以继夜。来苏州不过月余,竟然真让他给琢下好大一片,在自家院中堆起一座小‘冠云峰’来。
院中又引来活泉,流水淙淙,灯烛倒影,雅静而别致。
廊柱上以金丝缠绕,无论是日月光影,俱是流光灼灼,好看得很。
“夫君!”
钱谦益直入内堂,刚一坐下,便见一美艳女子迎了上来。替他整理身上衣袍,又拿来冰镇新橙,撕下一瓣来,递入钱谦益口中。
侍女端来面盆为他净手,净手毕,将其手塞入自己身上,烘烤取暖。
这都是江南士绅做派,那女子却也是见惯不怪。
“夫君,为何心思重重?”那美艳女子问到。
“唉!”钱谦益抓过她的手来,捏在自己手中,叹了口气,说到:“今日上午,陛下被贼人掳走了!”
“啊!”那美艳女子大惊失色,急忙问到:“那为何不赶紧去追?”
钱谦益苦笑了一下,说到:“苏州这般模样,且不说追不追得回来,便是追回来,又如何?往日里还想着,与清军南北议和之后,至少能保得数十年太平。可是,金陵实在是出人意料,即便我们将皇帝追回来,也保不住太平了!”
弘光朝中,有人蠢,有人坏,有人既蠢且坏。
但钱谦益此人,绝不在其中。
用后世的话来说,他只是个精致的利己者而已。
自那位归南京之后,他便知道,这弘光朝廷,怕是长不了了。
只是,要放弃已经到手的高官厚爵,他又如何肯?
无非是想一条路走到黑便罢了!
于今而言,倒真的是,走到黑了。
“你可知道,那赵之龙先前故意封锁了消息,朱大典和清虏的联军,竟是在金陵城下大败了!”钱谦益说到。
“什么?”那美艳妇人惊讶到。
“郑鸿逵的水军,也被紫金山上的一炮,轰成了齑粉,十艘楼船,无一生还!连郑鸿逵自己,都被在瓜埠口被炸了个身首异处!”
“啊?”美艳妇人目瞪口呆,继而又问到:“那左梦庚呢?他不是还有八十万大军吗?”
“呵呵!”钱谦益苦笑了起来,说到:“我也是今天上午才得知,那八十万大军,如今全都投降了!左梦庚连同那位清廷贵人,也被一场大火,烧了个尸骨无存!”
“啊……”妇人愣了半响,反复看了看钱谦益,才有小心翼翼地问到:“那我们该……怎么办?”
第五十九章 苏州事了
“柳儒士,随我南去吧!”
“南去?去哪里?”
“我也不知道,”钱谦益说到:“先向南行吧!浙江、福建、两广,从此以后,你我当忘情于山水之间,不再过问国事了!”
那美艳妇人,正是柳如是。
此时已经为钱谦益生得一对儿女,只不过如今两人寓居苏州,所以将子女都托养在老家。
“那……咱们的儿子和女儿怎么办?”
“虞山地处偏远,家中有族人照料,他们会没事的。”钱谦益说到。
柳如是默默不语,却又听钱谦益说到:“福建有武夷名山,到时候,我们在山中修一庐舍,仿虞山绛云楼,你认为如何?咱们白日里可观山赏景,夜里登楼揽星,也不失为人生快事!”
过了一会儿,才听柳如是淡淡地‘嗯’了一声,说到:“也行!南边的水,总不至于也太凉!”
“嗯——”,钱谦益先还接着应了一声,旋即,像是被踩中了尾巴的猫一般,猛地跳了起来,一把拽住柳如是的胸口衣襟,狠狠地说到:“你说什么?”
柳如是被他紧紧地拽着胸口,脖子勒得喘不过气来。
眼里滴出一滴泪花,脸上却笑着说到:“我说,南边的水暖,你又怎么了?”
“啪!”
钱谦益猛地一个耳光扇在了她的脸上,狠狠地说到:“我叫你不要看那书,不要看那书,你偏要看!”
钱谦益所说的‘那书’,指的便是那一本《南明史》。
朱由检刚入南京之时,曾使人印制《南明史》,于书肆之中广为分发。不过随即便为江南士人公讦,随即又编排了许多书来诋毁。为此在士林中掀起了一股大肆攻击‘李狗儿’的热潮。
随即这一本《南明史》也被士林、书商联合抵制,于今在世面上已几无留存。
不过豪绅权贵之家,这本书却是并不难寻,所以才为柳如是所得。
其中‘水太凉’的桥段,连钱谦益自己,都深以为耻。
他曾公然放言,若真有山河沦陷之事,他钱谦益又何惜一死?必以身殉国,效前朝文天详之事,以全明臣之节。
却不料,今日被自家妇人提起,心中顿时羞愤难忍。
柳如是被扇了一巴掌,委顿倒在了地上。
过了一会儿,才慢慢起身,说到:“当日思宗归来,我便劝过你,及早归顺,不料你屡劝不听。今日又说要南下,呵呵,南下……南下便不是大明故土了吗?”
“你……”,钱谦益便复又一巴掌扇去,说到:“便连你也小瞧于我!”
说罢,恨恨地走了出去。
只留下柳如是独自垂泪。
待钱谦益离去之后,她才慢慢地起身来,默默说到:“南下?若你真肯放下所有,与我寄情山水之中,那便好了。只是相伴多年,我岂能不知,你怎肯舍得这富贵荣华?”
话虽如此,但钱府中到底是行动了起来。
仆人杂役,俱都开始收拾行装,听管事说,大抵是要南下浙江。那里还有钱氏的良田万顷,产业不薄。
……
到了快入夜的时候,苏州府的码头上,已是车来车往。
前面的大船已经过江,后面的大船还络绎不绝,一船一船的人马物什,装得船只几乎快要沉没一般,慢慢地离港北去。
苏州城内,却是火光四起,烟柱冲天。
装船的士兵偶然失手,打翻了一个箱笼,从里面跌落出一堆银饰,里面一包耳环,有些上面还带着半只耳朵血肉。显然是被生生从人身上扯下来的。
大军离去得匆忙,收刮的手段有些酷烈。
那士兵也不惊讶,赶紧重新装箱,和人抬着便上船而去。
赵之龙站在岸边,手里提着一柄长刀,刀口已经卷刃,其上血迹斑斑。
“将军,咱们也过河吧?”身后亲卫上前问到。
赵之龙思忖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此次北上,钱粮早已运往江北,眼下无非是最后再薅一把而已。
然最最紧要的,莫非是将朝中那些大臣,都得带往北京。
他赵之龙虽然在明廷之中,位居伯爵之位。但到了清廷,这等爵位却并不算什么。
而今他手底下,虽然也有数万大军,但是其中真正精锐不过数千,实力在一众汉臣之中,实在算不得出彩。
但是,方今清廷骤得大位,最需要的便是天下士人的拥戴,若能裹挟着这一众朝臣北上,这等殊勋,当恰好正中大清下怀。
比之当初,三顺王为其带去大批火器,亦不遑多让!
如此一来,他赵之龙自然水涨船高,非一般降臣可比。
眼下这批朝臣,原本他还以为要费好几刀的功夫,却不料,事情的进展竟然大出他所料。
泰半都愿随他过江去!
还真是良臣择主而侍,良禽择木而栖!
眼下还未天黑,便已大部分都先他而去了,此时,料想已在江北喝起了庆功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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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下马登船。
还有很多想要登船之人,瞧着其中并无什么显贵,他也是顾不上了,便欲斩断缆绳,起锚开船。
却在此时,见一匹马车匆匆赶来,一个老人等不及马车停妥,便从车里跳了出来。
“赵将军,等一等!请等一等!”
赵之龙定睛望去,正是那位钱牧斋!
是他?
赵之龙都以为,他不会来了呢!
当日钱牧斋放言,要效仿前朝文山先生,其言辞慷慨,壮怀激烈,连赵之龙都有些动容。
此次胁迫诸大臣北上,连阮大铖家里他都派去了兵马,唯独没有前往胁迫钱谦益。
却没料到,他竟自己赶来了!
船已开出少许,那位钱谦益径直奔入江水中,踩着水花,抓住船舷。
“赵将军,怎去得如此之快?”
赵之龙一把将他从水中捞了起来,说到:“牧斋先生,怎来得如此之迟也?”
前往江北的最后一艘船,就此离了岸。
留下火光四起的苏州府在身后。
白日间还繁华兴盛的一座大府,不过顷刻间,便化作了人间地狱。
其后,更有数股‘义士’,纵横其间,了却因果,取些盘缠。
东园更是为大火吞没,其临近宅邸,无一幸免。
当日遽然而兴的弘光朝廷,即便是换了一个时空,也到底没有逃过分崩离析的命运。
……
也就在入夜之前不久,江北一只军马正缓缓南下。行伍之后,数十两大车上,堆叠着无数圆滚滚的人头。
为首一人坐在马上,口里衔着草茎,百无聊赖。
不时往天上抛一块碎肉,一只大鸟便会陡然从云层中落下来,一口衔住碎肉,复振翼入云霄。
第六十章 草莽龙蛇
大明忻城伯赵之龙驱赶着弘光遗臣北上,驻军与扬州黄桥。
阮大铖、钱谦益等人一开始还随扈于左右,引以为朋友,不时谈笑风生,以娱气氛。
不料越是北行,气氛越是不对,远不是唱两句精妙小曲能融洽得了的了。
此时已是入夜,夏雨将至,天气闷热。
大军沿途未见一个百姓,也未闻一声鸡鸣。
数月之前,阮大铖曾来过高桥镇一次,那时是为调和刘泽清与高杰之争,送来银钱劳军。
那时的高桥镇,虽然凋敝,但村长好歹能率着一众村民前来迎接,夜间也能往他屋子里塞几个粗壮的农妇。
而到了此时,莫说农妇,便连当日的村长都不见了。
荒野寂寂,断壁残垣。
更有几朵鬼火飘曳来去,真若地狱一般。
“集之,此地为何竟如此凋敝?”钱谦益凑过来问到。
“我也不知,”阮大铖叹了一声,说到:“君上失德,致使天下凋敝。此情此景,恰如曹孟德诗云: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
“集之所言甚是!”钱谦益说到:“等你我到了新朝,切莫忘了今日所见。当力劝新君,施仁政,轻徭役,善待百姓。”
此时江南已在身后,回头望之不见,只见黑黢黢一片。
两人伤情万分,各自感慨。
却在此时,听得身旁有人嗤笑了一声,说到:“你们两个家伙,还说什么‘劝新君,施仁政,轻徭役,善待百姓’,但凡你们自个儿少吃一口,这百姓便能多活十人!”
“谁?”阮大铖霍然转身。
此人从何而来?
竟然不知不觉靠近了他们的火堆边?
只见此人蹲在火堆旁,将四周几处火堆旁的人视作无物一般,还好整以暇地往火堆里添了一根柴火。
一边拨弄柴火,一边说到:“扬州本富庶天下,此处高桥李某年前还曾来过一次,镇中有一家酒肆,老板娘做得一手好板刀面,某家吃了一夜,吃得某家筋骨酥软。本想着这次来了,还能再吃一顿,却是没了。”
钱谦益左右看去,四处火光熊熊,也跟平常没什么差异。
于是壮着胆子问了一声:“阁下是何人?为何我之前没有见过?”
那人自顾自说到:“你道为何没了?哈!那清兵南下,岂能无功而返?弘光朝中那些奸人,将江北四州都许了清军,换来个莫名其妙的‘南北议和’,你说可笑不可笑?”
钱、阮二人互望了一眼,却又听此人说到:“听你说,你还要去劝新君施行仁政?这江北四州有如此境地,就是为他所害!你竟然还想着要去劝他施行仁政……”
“这位壮士,你到底是谁?”钱谦益身形一动,便要张嘴大喊。
他大嘴刚刚张开,却见那人从柴火堆中抽出一根正熊熊燃烧着的干柴来,正正就塞了进去。
钱谦益仰头想挣脱,却叫那人大手往他后脑勺一按,那根燃烧着的柴火就直直地插在他的口中,奔腾的火焰与喷涌的鲜血交织,噗嗤噗嗤作响。
“动手了,孩儿们!”
那人大叫了一声。
抬腿一脚勾到火堆旁的阮大铖,将他一颗花白脑袋踩在熊熊的火堆中,火星乱溅,灰烬如同成了精一般,发出凄惨而撕裂的尖叫声!
顿时火堆中便站起许多人来,手里提着刀子,横七竖八一阵乱劈!
营中起了偌大的动静,那赵之龙的中帐中却没有传出来半点声息。
四周几个大将瞧了一眼,连甲胄都顾不上穿,毫不犹豫,转身就逃,无一丝一毫敢战之心。
就在将近五千士卒围拢的营帐之中,这些从苏州逃来此地的黄紫贵人们,被一个接一个按住头,割了脑袋。
倏忽之间,赵之龙经营数月的兵马,便就此烟消云散。
真如儿戏一般!
一颗颗头颅被堆叠到一起,又有了齐腰的小山一堆。
“干活吧!”
随着他一声令下,手底下士卒动作麻利,捡起那些或扁或圆的头颅,给他们剃起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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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消一会儿,这些剃着建州鼠辫的头颅,便又堆上了车。
还有人细致地从车上取出油纸包,将里面白纸上的数字由“一千二百零一”改成了“一千三百零六”,认真负责,绝不弄虚作假。
“头儿,这颗脑袋怎么算?”
从中营中迈出几个士兵,手里提着赵之龙的人头,问到。
“五百两!收好了!”
“嘿嘿!谢了,头儿!”那人说到。
这一行人收拾好营地,也不停留,继续赶着十多辆大车,沿江西行。
直到翌日午后,赶到了金陵对岸的浦子口。
一堆堆脑袋被他们用心地堆了起来,偌大一座高山一般。
上面插了一杆小旗,旗上写着一个杀起森森的“李”字!
……
阎应元捉了朱由崧回金陵之后,便被送往自家府中休养。
这一番孤胆入敌营,及至他躺在了自家床上,才沁出一身冷汗来,后怕不已。
“你这莽夫!”徐胜骂到:“我大明北部都督,竟然能干出这等无脑的事情来!”
“呵呵!”阎应元龇牙轻笑。
“若你不幸交待在那边了,你又怎对得起老子一番苦心!”
“呵呵!”阎应元笑着说:“这几日来,被你们搞得太紧张了。不这么放肆一回,心头就像被一块大石头压着一样。”
“现在好了?”
“好了!”阎应元说到:“也算是对得起陛下和你的信重了!对了,欠你的钱,该算是还清了罢?”
徐胜将他重新按回到床上,让他好好躺着。说到:“还清了!”
“那就好!”
“往后好好打仗!别再干这种内裤外穿的事情了!”
阎应元却是眼睛一闭,睡着了过去。
自从凝翠阁下船以来,这还是他头一次能睡得这么踏实。
徐胜作为全大明如今唯一掌握了消炎神术的人,在为床上那个手臂和脚踝肿得像包子一样的人处理完毕之后,也没有回宫,自己找了个地方歇息。
第二日也照常住在阎应元府上,替他换药,消炎……
只是,如今真是多事之秋。
第二日下午,徐胜正在午睡,被候恂惊慌失措地给叫醒了。
“徐先生!徐先生!快醒醒,救命啊!”
徐胜被从梦中摇醒,有些不乐意。“怎了?”
“我家朝宗……被贼人绑架了!”
徐胜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你去找应天知府路振飞啊?找我干嘛?”
第六十一章 无意识中的降维打击
“徐先生,真的,只有你才能救朝宗了!”
候恂哭得是老泪纵横。
到了他这般年纪,想要再生一个出来,是绝无可能了。
候朝宗一天到晚被他骂得抬不起头,又被他变着花样找借口关在屋子里不允许外出。可是,那一伙贼人实在是本领高强,竟然真就神不知鬼不觉地翻入院墙,将偌大一个活人给绑走了!
还留下了一封书信。
“候大人钧鉴!两月前曾与大人于相逢于沂水,把臂言欢。某不胜酒力,乃先告退!”
“某与贵人相约,以鞑子一头颅,作价一百两。”
“今携货物二万三千零四,前来交付。暂置于江北,大人临江北望,当能见之。”
“货已交付,望速付款!”
……
徐胜就着室内昏黄的烛火,看着手上这一张汗津津的纸条。
他实在难以想象得出,当日在德王府上,那个看起来吊儿郎当的李士元,竟然在短短三个月里,就凑齐了这么多的鞑子头颅!
二万三千零四!
还有零有整!
而且人家不但将货送来了,还不知不觉地派人潜入了候恂的府邸中,悄无声息地绑走了他儿子!
这等本事,摔在金陵城锦衣卫指挥使沈长渊的面前,足够让他羞愧到自杀!
徐胜不由得看了一眼窗外,冷飕飕的,好像黑暗中真的潜伏了几个刺客一般。
还真是风雨欲来的模样。
“那给钱啊!”徐胜说到。“该给人家的钱,是得给啊!”
“给了!”候恂哭丧着脸,说到:“人家只要现银,不要会票!”
“啊?为何?”
“人家说,那几家票号连着被挤兑,纷纷卷铺盖跑路了!”候恂说到。
徐胜咬了咬牙!
没想到报应来得这么快!
他家里现在还装着好几斤会票,现在都还没有来得及用完呢!
“我们哪儿来这么多现银?”候恂问到。
二万三千零四颗人头,也就是二百多万两银子!
如今的金陵城,除了那一堆废纸一样的会票,哪里去找这么多银子去?
“我也不知道啊!”候恂说到。
“要不,去找陛下要?”
“呵,”候恂不知是哭是笑的出了一口气,说到:“陛下到时候还不是又找你!”
“找我有什么用!”徐胜说到。“你是知道的,那是二百多万两!100吨!我带些其它的什么不好,带这么多银子过来?”
“要不带点黄金?”
“黄金个毛线!”徐胜说到。
大明如今急缺的东西多了,莫说带黄金,就是带钻石,也是远远地不划算。
“那李士元还说了……”
“说啥了?”
“他说,如果徐先生能去见一面,可以打个折!”候恂期期艾艾地说到。
“我……?”徐胜本能地就想拒绝。
这可是明末!
对面是押着人头前来找皇帝交货的猛人,自己去见他?
他现在整天没事都躲在紫禁城中,就怕外面不安全,丢了小命。
如今候恂居然还建议他去江北见那人一面?
开什么玩笑!
“那李士元说,如果徐先生不去,他就……”
“他就如何?”
“他就过来!”候恂说到。
“来就来!”徐胜说到:“这里可是金陵!天子脚下,我怕他?”
说罢,看了候恂一眼,假装挺了挺胸膛!
……
笃笃笃!
敲门的声音!
“谁?”徐胜一惊,轻声问到。
“是我,李士元!”门外一个声音说到。
我察!
徐胜心头狂奔过一万头羊驼,又迟疑着问了一声:“是哪个李士元?”
“德王府上,挣扎求生的那个李士元!”
徐胜登时心头一紧。
到了这等时刻,心思反倒是冷静了下来。
对方能悄无声息地潜入到门前,本事自然是不小,胆子更是比天还大!
与其大喊大叫露了怯,倒不如坦然以对!
当即从枕头下抽出枪来,示意候恂去开门。
候恂苦笑了一声,慢慢走过去,将门打开。
却见门外站着一个高大的汉子,一身明军士卒打扮,瞧着便是个普通人一般。
眼见了他的长相,徐胜这才蓦然想了起来,当日在德王府上,和此人相处了这么久,自己竟然想不起这人的样貌。
而且,自沂水边与此人分别以来,竟然就像将此人忘了一般!
这TM是什么本事?
放在后世,那就是教科书一般的间谍杀手啊!
“徐先生,久违了!”李士元笑着说到。
“还真是……久违了!”徐胜笑着说到。
也是烛火的光亮不强,看不清他脸上的震惊和尴尬。
“咱们的交易还算数吗?”李士元走了进来,恍若没有看见徐胜手中的枪一般,淡淡地说到。
“自然是算数的!”徐胜回答到。
“那就好!”李士元说到:“手下有不少兄弟跟着我混饭吃,加之三月前那位贵人给我做了保证,我便去干了一番大事,折了不少人马!”
“李兄真是好本事!”
“也就那么回事!”李士元说到:“鞑子也是人,也会怕,砍一刀也会流血,掉了脑袋也会死。我的人只要比他们更凶一点,换命也就换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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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所以,钱呢?”李士元说到。
徐胜下意识地便想去怀里掏会票,却见李士元笑了一下说到:“亢氏票号已经倒闭了,亢氏的票就不要拿了吧!”
说罢,他自从怀中掏出一叠会票来,递到徐胜的面前,说到:“这是我从几位假鞑子身上捡的,都说是和金陵做生意收下的。现在物归原主!”
徐胜接了过来,看见上面几百万的面额,脸上热了一下。
他原本无意以这样的手段来摧毁萌芽状态中的山西票号,只是想着阔气一番的。
没想到这么快,就把那几家票号的信用给搞没了。
“徐先生真是好本事,这做假的手段,连那票号主人都看不出真假来!佩服!”
“呵呵!”徐胜苦笑了一下。
“候大人请放心,令公子无恙,如今,正同他那位佳人在江北快活呢!一旦我拿了钱,自然便会南返。说不得,明年还能让候大人抱上个孙子呢!”李士元笑着说到。
候恂干笑了两声。
“李兄真是好胆色!”徐胜说到:“就这么孤身前来,就不怕我的枪?”
“命贱而已!”李士元说到:“江南江北绿林中一大票兄弟呢!我李某输得起这条命,输不起这个人!”
第六十二章 世界币的第一次交易
“二百万两银子,如果李兄真的坚持要现银的话,我恐怕一时半会凑不齐。”徐胜说到。
“二百三十万零四百,徐先生,一分银子也不能少!”李士元说到。他之前让候恂传话,说如果徐胜去江北,他可以打个折。后来大概是又不想打折了,所以主动跑来找徐胜。也许是这样吧!
“这么重,你也不好拿吧?”
“没事,我有车!”李士元说到。
“这么重的银车,过得了江北?”
“没事,我也有人!”李士元说到。“等过了江北,一人搬个几十两,各走各的路也就是了。徐先生不必担心这个,这些兔崽子,平日里让他们搬几十斤的重物,个个都累得直不起腰来。但要说让他们搬银子,一人一百斤,不但没有丝毫问题,还能健步如飞,绝不含糊!”
“呵呵!”
徐胜和他扯这些有的没的,倒也不真是为了赖账。
而是想拖延一下时间,给自己思考一下。
赖账这种事情,即便是要做,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做。
金陵朝廷算得上初立,虽然崇祯皇帝是个老人,但其他的一切都是崭新的。
天下人都在观望着呢!
在这个时候赖账,往后还谈什么宏图大业?还谈什么‘重商主义’?
大航海更是想都别想,保管船开出去就不会回来了!
海外那么多花花世界,南洋、西洋如今更是冒险家的乐土,大明?人家还真不稀罕回来的!
“徐先生不是想赖账吧?”李士元又重新提到。
“不赖账!”徐胜说到:“此时的金陵城,即便是将所有的银子都收罗起来,也未必能凑够二百万两这么多。对吧?”
“我可以给你时间!”李士元说到:“先给二万两现银,算作延迟付款的违约金,不过分吧?”
徐胜思忖了一下,“不过分!”
“本金二百三十万零四百两,三日之内付齐!”李士元说到。
候恂见他如此咄咄逼人,忍不住叫到:“猖狂!你可知你在和谁说话!”
李士元看了候恂一眼,说到:“候大人还是闭嘴的好,贵公子目前日子过得还不错。别让他受苦!”
候恂胡须一翕,话到嘴边,又哽了回去。
“我们能不能换一种方式?”徐胜说到,“你不认会票,我也没那么多现银,我给你这个,你看看如何?”
徐胜放下枪,从荷包里掏出两张花花绿绿的纸来,抖一抖,哗哗作响。
李士元皱着眉头,接见过一看。
只见两张红色的纸张,上面画着一个慈眉善目的老人头像,旁边写着一竖,在加两个圆圈。
反面的图案却是一座方形建筑,看起来巍峨雄壮,天上宫阙一般。
在这纸上细细找了一番,才在那个一竖加两个圆圈的下方,写着‘一百元’三个字。
“亢氏会倒、乔氏会倒、曹氏会倒……可这个不会倒!”徐胜说到。
“我要的是银子?”李士元皱着眉头说到。
这两张纸,材料特殊,拿在手上,质感光滑,透着光而看,似乎还有夹层。而且其花纹之繁复,更是难以遍数。
他也说不清这到底是什么。
“银子是用来花的,对吧?”徐胜说到。
“对!”
“这个,也能当银子花!”徐胜说到。
“哈!”李士元大笑了一声,说到:“秦淮河上的姐儿们会认这个?你这一百元能让她给你玩一次?”
徐胜笑了一下,说到:“一百元,秦淮河上的船你随便挑,上面都东西连人带货,你统统拿走!”
“谁说的?”
“我说的!”徐胜说到:“自然,你要是能多等两天,这句话也会是那位贵人说的!”
李士元还是不信,说到:“金陵城中,那位贵人管得着,我不妨先信你!可是,苏州府的布,松江府的盐,景德镇的瓷器,武昌府的谷子,太原府的药材……我都能拿这个买得着?”
“在不久的将来,你自然都能拿它买得着!”徐胜说到:“不过眼下,你却只能从我这里买东西!”
“哈哈,有意思!”李士元笑着说到:“你这一元当银几两?”
“十两!”
“也就是说,你打算给我二十万元这种废纸,当做二百万两现银用?”
“李兄,眼光为何如此之浅?”徐胜说到:“你要买什么,不妨先说来听听,看看我能给让你满意不?”
李士元看向徐胜手中的枪。
“抱歉,枪不卖!”徐胜说到。
“那你能卖什么?”
“除了枪和人,其它的什么我都能卖!”徐胜说到。
“布匹?”
“有!”
“粮食?”
“有!”
“弓弩铁甲?”
“有!”
“药材?”
“有!”
……
苏州府的棉布,最好的那种,一匹大约值银六钱到一两五不等。按照最贵的来算,一元值银十两,可以买十五匹布!
松江府的海盐,那更是紧俏货,一分二厘银一斤,碰上好时候,更是成倍的往上涨价。一元至少可以买一百斤盐!
景德镇的瓷器对于李士元这种人来说没什么用,他不要。
武昌府的精米,一两银子可以买二石,大约三百五十斤左右。一元至少可以买七百斤!
就这样一通换算下来之后,李士元先要了一批布和盐。
这年头,布和盐也可以当钱使,甚至比钱还要好使!
双方约定,三日之后,徐胜向他交货,同时将剩余的钱款,以‘大夏元’的方式完成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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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续,李士元会在金陵设置一个商号,处理物资采购事宜。
双方又谈了一些细枝末节的问题,最后都让候恂这位大明户部尚书执笔写了下来,一式两份,各自留存。
至于那二万两违约金,李士元是坚持要要的。
好在二万两银子虽然也是一笔大数额,对于如今的金陵朝廷来说,也算不得什么了。
前些日子,沈长渊一口气抄没了金陵城中数十家勋贵,所获金银玉器上百万,虽然转手就被崇祯给花了出去,但是好歹内库中还有十多万两留存。
明日便可去取来,送往江北去。
宾主尽欢!
一直忙碌到天快黑时。
“对了,你真不打算去见一见那位贵人吗?”徐胜问到。
“见与不见,又如何呢?”李士元说到:“你知道我为何坚持要你三日内付清钱款吗?”
“为何?”
“那位贵人,我怕他活不过三日了!”李士元说到。
第六十三章 雨横风狂七月暮
“什么?”徐胜大惊。
“胡说!”候恂陡然站了起来,厉声呵斥到。
李士元好整以暇地坐了下来,说到:“徐先生要是愿意也给我一只枪,我可以选择卖掉我一位故人,送个消息给你!”
“还不快说!”候恂大喝到,急得冲到李士元面前,抡起拳头就砸。被李士元迎着他的拳头给了他一脑袋,砸得候恂捂住手惨呼。
徐胜也差点前冲了一步,不过随即稳住身来。
也?
一个‘也’字,信息含量不小。
现今天下,除了神机营以及在外征战的高杰和黄得功,还有谁的手中有枪?
南下一途,打得天翻地覆,遗失在外的枪支自然不少,可那也是有数的。而且,没有子弹,步枪也就和烧火棍一般,没什么用处!
那这个‘也’字从何而来?
徐胜脸色阴晴不定,狐疑地看着李士元。
“还没有想起来吗?”李士元说到:“有一位姓‘亢’,名‘贵’的年轻人,现在就在金陵城中。当然,他有时候也姓赵,有时候也姓王,看他心情。”
赵贵?!
原来是他!
徐胜心中一惊!
当日为了从北京城中逃脱,的确是拿手枪和那位做了一笔交易。
“他……不是大顺的叛徒吗?”徐胜问到。
年初李自成占领京师之后,将京中的银子一车一车运往西京。那赵贵用了好大的手段,想要劫下银车,只不过最后被李过反算了一筹,落了个鸡飞蛋打,颗粒无收。
但此人也绝非等闲之辈,不可因为他棋差了李过一着,便因此小瞧了。
“他何止是大顺的叛徒?”李士元大笑着说到:“他还曾做大明的叛徒,也做过大清的叛徒,但唯有一点,他不会背叛自己的利益!如今大顺在西北风生水起,亢氏水涨船高,他自然也就重新上了大顺这条船!”
“他想行刺?”徐胜猛然问到。
“的确是有人要行刺,也同他绝对脱不了干系!”李士元说到:“但也未必需要他亲自动手!”
“金陵城中,戒备森严,他如何能得手?”徐胜问到。
“戒备森严,那是你自己说的。可是在咱们这些人看来,这金陵城漏得跟筛子一样,你瞧,这位候大人的公子,我不也是随手就绑了吗?这座国公府,我不也是想来就来了吗?”
“你又是如何得知,他要行刺的?”
李士元浅笑了一下,说到:“这金陵城的防卫,大致可分为三层。应天府知府路振飞手底下的捕快以及孙氏兄弟的城防军可算作第一层,摆在明处,震慑宵小;沈长渊的锦衣卫算是第二层,摆在暗处,刺探情报,随手消弭一些祸患;文德嗣的枢机营算作第三层,为城中权贵,尤其是紫禁城那位提供贴身护卫。我说得可有差?”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徐胜回答到。
“紫禁城中的护卫,又多是随贵人南下之兵,算得上忠心耿耿。可是宫禁之中,太监宫女却大半都是旧人,其忠心又岂能保证?”
“这个……”,徐胜思忖了一下,说到:“咱们进宫之后,对那些旧人做过好几次筛选,其忠心应该也是没有问题的吧?”
“呵呵,是吗?”李士元说到:“再说了,即便是那些随贵人南下之人,彼时忠心耿耿,此时又如何?过一段时日,又如何?徐先生,你昨日爱吃的菜,今日还爱吃吗?候大人,南下途中你收过两房小妾,如今你还喜欢去她们的房中吗?人心,是会变的!”
这一番话,顿时让徐胜无言以对起来。
候恂忍住痛,问到:“即便那亢贵想要行刺,如此机密的大事,你又怎能得知?”
“蛇有蛇道,鼠有鼠道!李某在南北绿林中,还算是有些本事。和诸位这些坐着收钱的没法比,但有些消息,自然而然会有人传给李某,却是不足以和两位详说了。”
徐胜想了一想,将手上的枪子弹尽数退了出来,倒持着一只空枪,递了过去。“你先说,若是有道理,我再给你子弹!”
“好说!”李士元一把接过那只枪,放在手中把玩了一番。
那只枪甫一到他手上,被他熟悉了一下手感,顿时便挽出了花来。叹了一声:“世间有此利器,武道一途,却是眼看要式微了!”
然后抬起头来,看向徐胜,说到:“要说这天下绿林,像我这等人,只能聚啸山林,做些贩马走盐的勾当,迟早会落个身首异处的下场。也是这光景不好,若是某再早生个十多年,说不得也能混个字号,扯一杆大旗!”
天下之混乱,从万历十年,那位张江陵死后,便已经初露端倪了。
万历三大征之后,国势渐渐倾颓,小民的日子便眼见着一日比一日难过了起来。
即至到了崇祯登基,这天下便如一堆烂肉,蛆虫滋生,割也割不完,苍蝇逐臭,赶也赶不走。
那简直是绿林的乐土,侠士的天国。
但凡腰里有个二两胆,那是大碗的酒喝得,大块的肉吃得。
今日来个好汉自称‘射塌天’,明日来个好汉自称‘一堵墙’,后天又来个好汉叫什么‘过江龙’,其后更有什么‘曹操’、‘玉面蛟龙’、‘小吕布’……
什么‘革里眼’、‘左金王’、‘八大王’……这些都是其中的佼佼者。
李士元这番感慨,倒也并非是毫无来由。
以他的本事,在当时那一团烂肉中,说不定真能挣扎着撕扯下好大一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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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过现在不行了!”李士元说到:“这绿林中最好汉的那一位,如今做了皇帝,转过头来要对绿林动刀子!不瞒你说,若非接了你家贵人这一门生意,我手下的儿郎,说不得也要星散了!”
“说正事!”徐胜说到:“到底是谁要行刺?怎么个行刺法?什么时候动手?在何处动手?”
李士元淡淡一笑,说到:“谁是刺客我不知道,如何行刺我也不知道——”
他买了个关子,见徐胜和候恂都冷目冷眼地看着他,才继续说到:“但是我知道,时间大概就是在今晚到明晨之间!至于地点,无非是宫中和孝陵两处!”
孝陵!
昨日朱由检方定下来,明日要入孝陵,一为拜祭太祖,二来,为那位惨死的太子扶灵送葬!
这消息,怎就如此轻易便泄露了?
第六十四章 天子无惧
“神机营中有内奸!至于到底是谁,我却不知道了。”李士元说到。
他伸出手掌,示意徐胜该将子弹交给他了。
徐胜稍做犹豫,但还是将子弹递了过去。
“讲究!”李士元说到:“你放心,李某人做事必然厚道,也讲分寸。这子弹只用在清人的身上,汉人我不杀。”
“我信你!”徐胜说到。
“咱家算不上什么好人,将来若是作奸犯科被你抓了把柄,你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就是!”李士元说到。
徐胜转头急忙对候恂说到:“赶紧入宫,去告诉陛下!对了,若真有不测……等我回来处置!”
说罢,他急忙起身,朝着门外走去。
走到门外,又连珠炮一般大吼到:“若有伤口,记得敷上冰块——别让冰块接触伤口,保持低温……”
话说到这里,声音戛然而止。
他的身影在门外骤然消失,赶在了最后一秒钟,藏在李士元的视线之外回归。
他最后所说的别让冰块接触伤口,却是考虑到此时的冰块必然是窖藏的冬冰,里面莫说细菌,泥沙说不定都有。贸然冰敷,搞不好还会坏事。
下一次穿越过来,他得做一做准备了。
神机营中出了内奸,那事情可就真大条了。
李士元愣了好一阵,才狐疑地问候恂:“他这么急是干嘛?”
候恂也急,说到:“我得先入宫了,你自个儿怎么来的怎么回去吧!”
说罢,丢下莫名其妙的李士元,拔腿便往门外奔了出去。
李士元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最后默然半响,心中忖到:“若拿不到这银子,老子说不得真要带着兄弟们去投西京了!”
***
谨身殿中,朱由检一身素服,在几个内官的跟随下,便欲出门。
却在此时,听见殿外一阵争执。
“候大人,你不能进去!”“候大人站住!”门外的太监压低了声音在怒斥。
“陛下!陛下!”候恂扯开了嗓子大喊了起来。
朱由检一怔,随口吩咐到:“让他进来!”
“是!”门外传来太监的声音。
随即,候恂连滚带爬地扑了进来。
“陛下,不能去!不能去啊!”候恂爬在地上,一把搂住朱由检的大腿,哭嚷到。
“侯卿,怎么了?”朱由检大惊,将侯恂扶了起来。
目光与候恂一对,登时会意,对身周诸人说到:“你们先退下!”
待到殿中已空无一人,候恂才小心翼翼地说到:“陛下,神机营中,有人欲对陛下不利!”
朱由检神色一震,狐疑地望着候恂。
候恂这才将李士元之事一五一十地说了起来。
说到最后,又再三说到:“且不管那李士元说的是真是假,陛下何若再等两日,等徐先生回来之后,再做定夺?”
朱由检怔了一下,问到:“那我这两日便待在此殿中,寸步不离?”
“嗯!”
“胡闹!”朱由检斥到:“朕这一路,刀山火海都趟了过来,岂会惧怕区区刺客?”
话虽如此说,他到底是起了谨慎之心。
方才一身素服,如今又叫人取来了防弹衣,重叠穿了两层,将自己堆得个粽子似的,又在外面罩了件外袍。
候恂见劝说不成,便又自告奋勇,要追随左右。
朱由检这倒是准了。只说到:“候卿一片忠心,朕自然是知道的。只是朕为天下之主,若因一刺客便禁足于宫中,传出去天下人如何看朕?昔日秦王一统寰宇,六国刺客何其之多?秦王可曾因此不出宫室?朕比之秦王如何?”
大凡刚愎之人,其自信之足,非常人可比拟。
更何况,以朱由检如今看来,神机营中,俱是与他同甘共苦的士卒。若因那李士元一语,便因此起了猜忌,等不到天下人说闲话,神机营中的将士,岂不寒心?
本来祭祀孝陵,无须如此操切。
但太子惨死,非得在夜间入殓,如此才能亡魂有所归依。
朱由检身为人父,在京师时,皇后和儿女俱全,还只当做寻常。
如今,朱媺娖南归,却陡然让他起了念家的心思。夙夜难寐,念及皇后,不由得数度蒙着被子垂泪。
太子好不容易逃了出来,却有惨死。他岂能不亲身送上一程?
至于如今,有了候恂说神机营中有内奸不可靠这一说,他觉得,更当在此时重用神机营,以示亲厚,不容有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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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恂身为臣子,却是终难体会到帝王心思。
地位不同而已。
天子无惧!
则臣民能安。
……
御驾出了谨身殿,向北经乾清宫,坤宁宫,经玄武门出内城。
一路行来,宫中黑灯瞎火,寂寂无声。
年初大明丢了京师,满朝亲贵,一朝尽丧。后宫被一网打尽,只有几个宫女靠着不知什么手段逃了出来,散落各地,却是再不愿回皇宫中了。
先前高弘图还劝过选秀女的事情,只不过现在几位阁臣都忙得不可开交,这一疏上过之后,怕是连他自己都忘了。
渐次有侍卫拥了过来,文德嗣亲率着侍卫守在朱由检的前后左右,沿途更是安排了士卒,五步一岗,十步一哨。
警戒不可谓不严。
文德嗣瞧见朱由检身上臃肿,便已知他特意加着了防弹衣,忍不住心想,便是有仓促之事,陛下也必然能顶得几个回合。
心下稍安。
前几日金陵城下一番大战,枢机营上下全都绷紧了弦。也就这几日,才能稍微平静下来。
而且,应天府知府路振飞的确是在用心,这几日抓了好几百行色诡异的人,统统塞进了囚牢,金陵城中,少了很多枝节,也相当于减少了隐患。
锦衣卫沈长渊更是得力,一手洒银子,一手使刀子,将这江南大大小小的道道,已经是盘算得差不多了。
文德嗣心想,这往后,说不定自己真就得闲下来了。
等到金陵城中平定,天子开始征伐四方,说不得自己到时候要主动请缨,北伐去!
自己这一条命,捡回来这么久了,再不动动,都得发霉了!
……
御驾出了玄武门后,又继续向北,出了北安门。
沿着外城墙南下,经过朝阳门外大街东行,往孝陵而去。
一场暴雨将至,空气十分闷热。
行至街桥时,天上陡然响起了一声炸雷。
金黄色的闪电划破夜空,照得众人一脸俱是惊惶。
第六十五章 惊雷
连着两声炸雷惊响,声音在天空和地面来回激荡,隆隆不绝。
可是文德嗣却骤然觉得不对!
炸雷的声音里,为何还有其它声音?
而且,这声音似曾相似!
他蓦然回头,便看见了队伍后面的枪火。
一名士兵举着步枪,朝着前方的御辇正在疯狂扫射!
枪口的火光在黑夜中像是爆开的烟花一般,金黄色的子弹如雨点一样哗啦啦地从枪托上倾泻而下。
“哒哒哒……”
步枪的弹匣容量为标准的30发,连续射击的射速高达每秒钟10发。
就在文德嗣回头的瞬间,那士兵便已经打空了自己枪中的子弹,将一个弹匣里的30发子弹,尽数倾泻入了御辇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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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
文德嗣大叫了一声,拼命地朝后方扑去。
此时周围的侍卫也都反应了过来,一把将那名士兵捉住,将他按在地上。
文德嗣一步登上御辇,掀开轿帘一看,顿时一颗心都凉了半截!
只见朱由检正倒在血泊之中,身下一滩鲜血。
还有大股大股的鲜血正在往外冒!
“陛下!”文德嗣大叫了一声,将朱由检扶了起来。
“护驾!护驾!”文德嗣大叫到。
此时行进的队伍已经停了下来,人群像是潮水一样向着这边拥了过来。
枢机营身负护卫之责,其中不但有枪法出众之人,也有几人这些日子在埋头苦学紧急急救,就是为了以防万一。
此时皆奔入辇中,检查伤势。
“回宫!回宫!”候恂年迈,根本就挤不进去,见此急忙招呼随行侍卫,赶紧调转方向。
两名御医被抬了起来,直接被塞进了御辇。
随行的高弘图眼见此时全都慌乱做一团,连挤了几次都没有挤进去。任他如何大喊都没有用,反而被急救的侍卫一声大吼:“你挤进去有什么用?”
高弘图被这一声大吼,被惊吓得一跳。
不过他到底还算是持重,转眼便想清楚了眼下的关窍。
候恂在组织御辇回宫,他便招呼了几个认识的大将,将此处封锁了起来。通往孝陵的警戒一概如故,但凡附近可能有听闻变故之人,一律聚在一处,交由章含之亲自看管了起来。务必不令消息外泄。
候恂心中亡魂大冒,亲自在前面开路,引着御辇回返。
行了不过片刻,便已经到了外城的朝阳门下。
因朱由检今夜外出,城中交由大学士朱聿键和史可法暂摄,城中暗自戒严,城门已关。
城上守将乃是神机营旧将,连候恂的面子都不给,非得要等孙铿的命令才打开城门。
随行的枢机营副统领赵青大怒,上前指着那位大骂,“你可知道,御……”
话说到此,被候恂一马鞭抽了过去,打断了他的话。
候恂驱马走到赵青身边,低声说到:“乱嚼什么舌根!”
说罢,便朝城门上大喊:“半刻之内,孙铿若不来,我入城之后必斩他人头,斫其满门!”
其杀意森森,令人不寒而栗!
那城上守将持着火把,咬牙看着城下乌泱泱的一团,似乎还有御辇在其中。不过到底还是记着军令,绝不开门。
一直硬挺了好几分钟,统领孙铿到来,才令打开城门,令候恂等一行人入城。
孙铿亲自上前来,面色沉重。
“候大人,怎么了?”
“此处非是说话之地!”候恂咬牙说到:“令全城戒严,封锁消息,勿令一人出城,也勿令一人入城!”
孙铿面色一沉,心里咯噔一声。连看了好几眼那在黑暗中一团漆黑的御辇,咬牙下去安排去了。
……
御辇之中,朱由检已经被放倒在地上。
身上的防弹衣被脱了下来,后背上乌青一片,看上去没有伤口,但谁也不知道是否有伤及内腑。
入眼所见,最惨烈的伤口乃是在肩胛之上。
鲜血便正是从那里喷涌而出。
也是幸运,御辇四周密封,后壁是厚达半指的坚木,稍微冲抵了一点子弹的威力。
加之临行之前得了候恂苦求,朱由检给自己罩了两层防弹衣在身上。只是这防弹衣倒并非硬质,而是当初为了防御冷兵器而特制的,防弹效果并不太好。两层穿在身上,避免了弹体洞穿,但步枪子弹强大的冲击力,依然倾泻在了他的后背上。
那士兵端着步枪朝着御辇后背一阵乱扫,只开头几枪打中了朱由检,随即朱由检倒地,剩余的子弹,却都倾泻到了空中。
即便如此,此时的朱由检,若不能及时处理,大概依然难逃厄运。
大量失血,加之剧痛,已经令他昏迷了过去。
不止脸色苍白,浑身上下,皆已失去了血色,在烛光的照应下,苍白中又带着焦黄。
御辇直入乾清宫。
按照候恂事先的吩咐,寝宫中被摆上了大量冰块,直将这七月盛夏,弄成了深秋一般。
朱由检的肩膀上被层层绷带扎紧,鲜血依然在往外洇,不过大量出血倒是止住了。
两位御医开了一剂汤药,往他口中灌了进去。
只是那明显的外伤,却是只能束手无策。
唯一庆幸的是,皇帝虽然还是昏迷不醒,但是口鼻间气息却是没有绝,一口气到底还是吊着的。
而且,口鼻中不见鲜血,料想肺腑也是无恙。
乾清宫后为坤宁宫,原为孝慈高皇后居所,内有佛像,昔日马皇后尚在时,曾日日供奉。
只是自从京师北迁之后,紫禁城深锁,值守太监便逐渐懈怠,香火时有时无。
朱由检入南京后,裁撤了一批宫人,宫中各殿更是荒芜了起来,较之以往都不如。
此时,却又迎来了一批香客。
朱聿键、高弘图、候恂等人,皆跪在佛陀面前,五体投地,但求佛陀保佑。
夏雨终于在此时落了下来,一落便是倾盆之势,顷刻之间,便将满庭灌成了泽国。
“徐先生应在后日傍晚归来,对吧?”
“对。”
“倘若有不测,徐先生还会归来吗?”史可法问到。
几人之中,他最没有城府,有话向来便是直说。
于在大雨倾盆的坤宁宫中,佛陀面前,气氛顿时微妙了起来。
第六十六章 一身所系
到了此时,几位阁臣才蓦然惊觉,这正冉冉升起的大明王朝,竟然也脆弱得如同风中累卵一般。
一旦朱由检有了不测,转眼间,这天下又将变成无主之局。
而雪上加霜的是,若是徐先生也不再过来,以金陵城中的弹药储备,又能打得了几场?
更莫说,如今领命在外,还没有回返的高杰和黄得功,是否还会再听中枢的命令?
几人的目光不约而同投向朱聿键。
大家都是读过《南明史》的人,皆知在原本的历史上,弘光完蛋之后,便是这位主开创了一个短暂的隆武朝。
要说进取之心,这位主儿是不缺的。
但是其手段智谋,莫说比多尔衮和李自成,便是比那位刚愎自用的朱由检,也是差了不止一筹。
更何况,论宗亲远疏,如今还埋在土里那位朱由崧,才是理所当然的正选。只不知现在把他挖出来还来不来得及。
更有南边的桂王,在伦序上比朱聿键更合适。
几人对于重新拥立朱聿键都没有太大意见,只是天下人未必会这么看。说到底,朱由检的光环太强,他在时自然是理所当然的天子,可若他一旦不在,这朱姓的宗室,竟然个个都有半斤八两的优势。
但也个个都不能让所有人都服气。
“这该死的流贼!”高弘图狠狠地骂了一句,率先打破了气氛的微妙,算是暂时搁置了这个话题。
候恂随即也反应了过来,迈步离开了坤宁宫,直入雨中,往朱由检如今所在的乾清宫而去。
几人守在宫门外,片刻不敢合眼。
到了大约是子夜时分,王承恩从内里走了出来。
几人顿时便围了上去。
“陛下适才醒来了片刻,”王承恩说到:“令金陵城中,撤除戒备,一切如旧。莫令天下惶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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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恂一听,顿时明白过来。适才入城之时,他命全城戒备,非但无益于国事,反倒有可能引起不必要的揣测。
他正欲转身去安排,却又见王承恩从袖中掏出一卷纸轴,说到:“陛下早先曾预料到此事,所以事前做了一些安排。请几位听旨!”
史可法、高弘图等阁臣此时俱在,孙铿、文德嗣也守在此处,闻言便都跪伏了下来。
只听王承恩念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以冲龄,克继大统,功过自与后人评说。或有错失,朕当任之,多言无谓也!今天下纷争,神州昏暗,望诸臣一心,共匡大明。唐王朱聿键,奋勇果决,宜为天子。内臣之中,徐胜、史可法、候恂、高弘图、顾炎武当为顾命,朕临命托付,望诸卿辅之……”
一通诏书念完,竟然是对众臣都有安排,事无巨细,俱在其中。
显然朱由检拟诏之时,思虑齐备,早已想好了未来大明之事。
只是观其体制,与其往日常言,要建立万世不拔之基,比拟空前绝后之主,其雄心壮志,减了不少。
非常之功,当有非常之人担之。
显然,他并不认为,这大明天下,除了他之外,还有人能担此重任。
若他去后,这天下能重归一统,结束纷乱,将流寇和建虏尽数清空,便已经不错了。
至于要建立工业、推广科技、振兴海洋之类,更是只字未提。
身前纵有万般心,死后一切休提!
几人听罢,皆是哭嚎不已,一团慌乱。
王承恩急忙说到:“此为陛下命我先行宣诏,以防不测也。诸位还请收声,莫惊扰了陛下宽息!”
众人这才稍微咬牙停了下来,围住王承恩问长问短。
此时这处偏殿中,皆是朱由检近臣。本就视朱由检为理所当然之主,所以朱由检提前宣了这‘遗诏’,也是安众人之心。
王承恩念罢圣旨,又答了几句,千叮咛万嘱咐,切莫走漏了风声。
这才又转身进了内殿中。
过了一阵,候恂和朱聿键便欲暂时立宫去安排城中警戒一事,却被沈长渊迎面拦在了门口。
“二位欲去哪里?”
候恂说:“城中此时正在戒严,我须去命撤了禁令……”
“不劳候大人费心!”沈长渊说到。他的目光却是看着朱聿键,“在陛下醒来之前,这偏殿中人,一概不许外出!”
“那宫外之事怎么办?”候恂问到。
“诸位大人有什么命令,尽管吩咐我去做就是!”沈长渊说到:“我麾下五千锦衣卫,什么活儿都可做得!”
这句话可软可硬,但凭听话之人怎么想。
朱聿键面色一暗,默默退了回去。
候恂叹了一口气,便也不再多言。
他们担心别人作乱。
可是别人更担心他们作乱。
……
内殿之中。
朱由检躺在床上,身下被褥被鲜血脏污,腥红一片。
两个御医目不转睛地紧盯着他,片刻不敢眨眼。
“李先生,如何?”文德嗣问到。
那被叫做‘李先生’的老头子,缓缓地摇了摇头。
“该开的汤药已经开了,可是汤药起效缓慢,陛下如此重伤,怕是等不到汤药起效……”
“你不是研究伤药的吗?文华殿中,徐先生带来的医疗书籍也有,难道你就没有学会?”文得嗣问到。
“那哪里是能学得会的!”这位李先生说到:“我知道要先取出弹头,可是陛下当时血如泉涌,我若不立即止血,怕是血都流干了!等不到取出弹头,陛下就……”
“我也知道要给陛下输血,可你叫我怎么输?输什么血?输多少?输液针头有吗?导管有吗?”
“我知道可用瑞芬太尼镇痛,可我问你,什么是瑞芬太尼?怎么用?”
“我也知道可以用钢板固定接骨!可钢板呢?现在去找工坊做行不行?用什么钢?用什么线?”
那位‘李先生’忍住声音,说到最后,也是老泪纵横。
“我学了一辈子医术,到了老时才知道,我所学的一大半都是错的!”
“我知道正确的答案是什么,可是我做不到!”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这样看着……等徐先生来!”
***
“要不,咱们给陛下敷一层金疮药试试?”另外一个御医轻声建议到。
“……”
“如果你不说话,我就去备药了?”
“别动!”头发花白的御医李先生说到:“止血针已打过了,消炎针也打过了。与其相信那一堆用猪油和樟脑做的金疮药,我宁愿等徐先生来。”
“为何?都到了这种程度了……”
李御医低下了头。
他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
他也同样知道,该怎么做才能最大可能的活下去。
在这世上,就没有人不想活的。
就这样吧,拖到徐先生来,不管眼前这位如何,他都是大功一件。
可若是擅自用了不该用的药,他就完了。
人呢,都是自私的。
第六十七章 最要紧的三件事
金陵城中,大部分人都还在酣睡。
街面上突然便响起了大批队伍哗啦啦地跑步声音。
在暴雨中,这声音更是清脆而响亮。
有被惊醒的民众,从门缝里往外一看,便看见大队大队的士兵正在狂奔。不过一会儿,便将各处要津占住。
街面上行人本就不多,更是转眼之间就被秋风扫落叶一般给清理了。任其如何喊冤,那些士兵也不解释,将嘴一塞直接拖了下去。
有几个挣扎得很的,直接白刀子红刀子出,彻底清净。
几个小蟊贼心中有鬼,见势不对便撒腿狂奔起来,但也没有逃过被捉住之后,捆往牢狱的下场。
金陵城外,更是有一只大营中,骤然响起了鸣哨。不消片刻,队伍便集结了起来。
领军的主将等不及人马全数集齐,便打开营门,率军狂奔了出去。
就在这个电闪雷鸣的夏夜,应天府内,空气骤然变得紧张。
犹如一张弓弦,被拉得满满,连弓身都在吱吱格格做声。
那些从门缝里偷瞄的民众,尽皆骇然。
他们是见识过前几日那一只入城之兵是如何威武的!
当日长江上的火光,那声势简直要将天烧出个窟窿来。
西安门大街上那一场腥风血雨,经过这几日的发酵,更是越传越神奇。
如今强大的金陵,放眼天下,还有谁人敢惹?
东华门下那一只铁骑,难道天下还能有第二支吗?
莫名地,便有人想起了宫闱政变这一种可能。只是眼下肯定不能出门,但都在心底埋下了一份狐疑。
……
到了卯时左右。
那满街的士兵便又都凭空消失了。
惊吓了一夜的金陵百姓,胆战心惊地推开门来,但见外间依旧暴雨如注。
但是长街干干净净。
昨夜骤然出现的紧张仿佛被暴雨冲走了一般。
商铺开始小心翼翼地开门。
早起的包子铺升起了火,也无人来管他。
有货郎带着箬笠,背着雨伞开始沿街叫卖,也无人干涉。
城门依旧打开,有人进,也有人出。
一切如常。
这才让众人长出了一口气,放下了心头的担心。
反而愈发轻松了起来,金陵城中有大军哩!
只管做生意便好,谁敢来捋虎须?
而城外那一只大营的军马,被折腾了一夜,在金陵和营地之间做了一个折返跑。
到了早上,上官特令:因天气原因,今日训练取消。但须安守营中,不得外出。其余一切如故。
……
于滂沱大雨之中,锦衣卫指挥同知谢行一步跃上镇抚司的大门台阶。
随手解下身上的箬笠,递给旁边迎过来百户手上。
“如何?”他问到。
“那人还是没招!”身后亲卫说到。
“我去看看!”谢行说到。
虽然他适才穿着箬笠,但是一身还是被暴雨浇透了。特别是脚上的皮靴,里面灌满了水,每踩一步,都咯吱咯吱作响。
但这点苦又算得什么?
比起当日在白洋淀中,光着身子泡在结冰的湖水里,这简直不知好到哪里去了。
他一路健步如飞,径直钻进黑沉沉的诏狱之中。
里面一片哀嚎。
昨夜抓了不知多少人,能塞进这里来的,都该感到幸运,他们没有被当场击毙。
可是这些人不识好,还在叫着冤屈。
不过谢行现在却懒得管他们,执着火把,径直前往诏狱最深处。
重重铁门之后,一个瘦小的身躯,被剥得干干净净,呈一个‘大’字被锁在墙壁上。
血水从他的身上渗出来,看上去凄惨无比。
“铁蛋儿,我来看你了!”谢行执着火把,走近那人面前,说到。
那人一双眼睛已经肿了,无力地翕动了一下。没有说话。
“我就想不明白了,”谢行说到:“咱们都是一起南下的好兄弟,青州何家梁血战,你还拉过我一把,不然,我的命就得交代在那里了。”
“这一路尸山血海咱们都闯过来了!为什么,你会做了刺客?”
“到底是谁指使你的?你又到底为了什么?啊?”
“是银子不够花?还是你落了什么把柄在别人的手上?”
“你到底知不知道,你这一梭子子弹打出去,与你同生共死过的一伙弟兄,从此以后,便休想再翻身了!”
“你这一梭子子弹打出去——南下途中,咱们在一起盟誓,说此生要追随陛下,驱除鞑虏,恢复大明,澄清寰宇,定鼎山河——全都成了泡影!”
“莫说建立一个人人有饭吃,人人有衣穿的大明,这TM天下,往后到底有几人能活,如今都成了未知!”
“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吗?铁蛋!”
……
谢行每说一句话,便往那人身上撒一把石灰。
肉眼可见的疱子从他的伤口翻滚起来,冒着白烟。
“你还是不说,是吧?”谢行说到。
“我已命人去蓝田了。”
“就算是我麾下儿郎全数折在那里,我也要将那个叫张九儿的娘们,和那个叫铁义的孩子给你带来!”
“放心,你会活到那时候的!”
谢行咬牙切齿地说到。
他踱步离开,看着火炉里烧红的铁签发愣。
过了一会儿,身后亲卫轻声对他说:“大人,他已经昏过去了。”
“弄醒他!”
“大人……”,身后亲卫犹豫了一下,说到:“我听说,徐先生懂得催眠术,可以让人于睡梦中吐出真言来。要不,咱们等徐先生来了,让徐先生帮忙问问吧?”
谢行深吸了一口气,压抑住心中的焦躁,问到:“如果什么都要等徐先生来,那要咱们何用?”
昨夜出事之后,沈长渊便第一时间召集了四位堂上官,告诉他们,当前有三件大事:
其一,盯死每一个三品以上的朝臣;
其二,撬开铁蛋的嘴;
其三,做好徐先生不再回来的准备。
“这大明,说到底是咱们的大明。徐先生可以撒手不管,但是咱们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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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们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往后,子子孙孙也都生活在这里!”
“咱们的世界,如果只能等、靠、要,哪怕是神仙来了,也扶不起来!”
谢行想起了沈长渊给他说过的这几句话,又将它重新说了一遍给自己的亲卫听。
“我们都尊重徐先生,也感激徐先生!但是,咱们终究要靠咱们自己!”
谢行转身走向铁蛋。
“铁蛋,我知道你听得见!接下来,我要对你用刑了,刚才的不算!我谢行没有其它的本事,但是用刑的手段还可以。相信我,没有人可以熬得住酷刑,你会招的!”
第六十八章 土地的魔力
就在朱由检遇刺的第二日下午,他短暂地醒来过一次。
御医继续给他打消炎和止血的药物,然后又用人参和糖水吊着性命。
这一次醒来的朱由检神情已经有了些恍惚,指着朱媺娖说:“太子,你若是当了皇帝,一定要记得,善待大臣,莫使君臣离心离德……”
然后他又看见了顾炎武,对他说:“徐先生,你回来了……”
朱由检说了一通不着调的胡话,然后便又昏迷了过去。
脸上又是白了几分。
……
却说李士元连夜回了江北之后,便将手下的探子派往西北方向,沿着庐州、安庆、池州撒成一条线,叫他们但看见兵马,务必立刻来报。
他自己也是坐立不安,数次登高远望,神色焦虑。
这一等便等到了第二日下午,各处哨探依然回复,西北并无兵马前来。
李士元长叹了一声:这大顺,果然是起兵于绿林之中,只知打家劫舍!满朝上下,竟无一个人有足够远见!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杀人固然快活,可你李闯王如今是皇帝啊!
苦心孤诣安排了这一出,为何又全无后招?
瞧金陵前夜那一场兵马调动,分明便是行刺得手了。当此之际,如能安排一只兵马前来,岂非可以轻取江南之地?
到时候你李闯王坐拥西北和东南,这天下便有四分之三纳入了你的毂中,哪里还有建虏什么事?
可你这样胡搞一通,江南自乱,岂非白白便宜了清廷?
绿林!
果然是绿林!
成不了气的东西!
李士元在心中朝着西北一阵狠骂,却到底是无力改变什么。
他也是绿林中的一方巨擘,前一阵以抗清为名,在河北诸地,也做下了好大一番事业。更是数次险死还生,每到危亡时刻,总能得济南城那位郭将军掩护,得以逃生。
不得不说,金陵那位皇帝,随手布下济南这一步闲棋,真是发挥了好大的作用!
反观西京那位,干脆利落地放弃了河北诸州,更是为了稳固西京,将兵马都撤过了黄河,连太原那等坚城,也拱手相让,不败而败。
如此作为,岂能成圣明天子?
金陵那位如若崩了,你大顺又能捞个什么好处?
除了让自己的皇帝之位坐得更心安理得一点,屁用没有!
原本李士元还存着,如果这次真拿不到钱,便要率军投西京。此番连想之下,却是突然便淡了心思。
说不得,将来这天下,迟早会是那些鞑子的!
一想到这里,李士元便看着河边堆着的那一堆脑袋发愁。
这狗日的世道,为何总是同他作对?
如今,即便是清廷敢要他,他也决计是不敢投过去了。
这一堆人头,里面十之八九是假鞑子,可也有那十之一二,是真鞑子。
杀假鞑子容易,杀真鞑子却是难。往往要以三换一,才能博得一颗人头。那还是他用尽了奸计,假降了好几次,最后才能得手的。
闹到现在,清军看见那些要投降的汉人都有些害怕了。宁愿多杀一千,也绝不敢轻易接受投降。
“老天爷啊!”李士元说到:“老子给你敬了那么多的香,你好歹灵验一回,给老子一条活路啊!”
“让金陵那位贵人,莫要真这么死翘翘了!”
“你要再不显灵,老子往后就改信西洋和尚了,你以后也休想再要吃老子的香火!”
……
谢行双眼布满血丝,焦头烂额地找到沈长渊。
“铁蛋的嘴撬开了!”
沈长渊在院中屋檐下坐了两夜,寸步未离。闻声,问到:“是谁指使的!”
“和候大人所说的一模一样,是一个名叫亢贵的人指使的。幕后之人,便是西北那位流贼。”
沈长渊‘嗯’了一声。
他的胸脯急剧地起伏了一下,又问到:“铁蛋本名叫做铁澹,陕西蓝田人。自我们离京南下之时,便跟着咱们。白洋淀一战,同我们一起在湖水里泡过,何家梁一战,他跟在你的身后,替你挡过一刀。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谢行说到:“他的家人在蓝田老家,那位贼寇给他家分了十亩地。”
“就这个?”
“就这个!”谢行说到:“他家世代都是佃农,他做梦都想要有自己的土地。家里老婆孩子都在那边,族人亲戚也都不少,全都分到地了。”
“所以,他就敢因此而大逆不道?”
“他说,那十亩地,是家里可以代代相传的。他管不了什么天下兴亡,他只想给他儿子挣十亩地。”
“他就不怕咱们找到他家去?”
“他说,那里是他们的地盘,咱们管不到那里去!”谢行说到。
沈长渊沉默了起来。
自来金陵已有大致两个月,自离京以来,却已经是四个月过去了。
南下一路,和清军打了个天昏地暗。
金陵城下,又和满清及弘光朝廷联军打了个脑浆迸裂。
这东线,热火朝天。
可是西线却也没有闲着。
李自成立足西京,又是募兵,又是屯田。还将先前所说的“均田免粮”给硬生生执行了下去。
砍了一堆土豪劣绅的脑袋,三下五除二便将田地给分了下去。
固然会有人不满,但更多的农人,又重新唱起了‘闯王来了不纳粮’的歌谣。
而且这一次,这些人站在自己的土地上,手里拿着刀枪,一致朝向外边。
更有许多飘落在外的陕人,开始选择陆续回到家乡。眼下秋天快到了,若是抓紧行程,等赶到陕西,正是来年春天,恰好可以春耕下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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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
好多人都在劝陛下不要太急,可是在沈长渊看来,大明那里行得急?
分明是已经慢了!
“那亢贵在哪里?”
“暂时还没有找到。”谢行说到。
“城中三教九流,一概清理一遍。如有不从,治谋逆之罪!”沈长渊说到。
“是。”
“另外,给我盯住神机营!若有异动,向城外夏完淳请求协助。”
“是!”
……
随着第三日的暮色越来越重,暴雨终于也渐渐停了下来。
乾清宫的偏殿中,连续数日不寐的众人,也都打起了精神,等待着神迹的到来。
第六十九章 徐大胆
“嗡!”
乾清宫内,传来一阵沉闷的空气爆破的声音。将窗棂震得哗啦啦作响,窗棂上的窗纸更是被挤破了,发出嗤嗤地尖啸。
偏殿中的人闻声,都是脸上一喜,齐刷刷地站起身来,伸长脖子,瞧着门内。
过了一会儿,王承恩从里面走了出来。
“顾炎武,你来帮忙!”
顾炎武此时年纪不过31岁,乃是一众阁臣中最年轻者。
便跟着王承恩走了进去。
……
“怎么出事的?”徐胜甫一出现,便见王承恩迎了上来,一张苍老的脸上,满布着倦容,像是又回到了年初在京师时一样。
“当时御驾正行在朝阳门外大街,突然便起了雷声。一个神机营士兵趁机举起步枪朝着御辇内扫射。幸好,没有伤及头部,陛下身上也穿了软甲,躯干部分并未中弹。”王承恩说到。
“用过什么药?”徐胜走到床边,问到。
“只敢用消炎药和止血针,其它的没敢乱用。”那位李先生上前来说到。
“吃过东西吗?”
“进过糖水,也进过参汤。”
“行了,我知道了。”徐胜说到:“你们去找一件密封的屋子,要干净,用沸水将地面、屋顶、墙壁都冲洗一遍,然后换上干净的床单,准备好之后叫我。”
那位御医还想多问,被王承恩瞪了一眼,“快去准备!”
于是两位御医便下去按照要求准备屋子去了。
“外面都有谁?”
“几位阁臣都在,枢机营和锦衣卫也在,只是各部尚书没有通知他们。陛下曾经醒过一次,令一切如常,不要走漏消息。”
“行,你去找个年轻的来帮忙,顾炎武在外面吗?”
“在!”
“让他和朱聿键一起来帮忙!”
王承恩迟疑了一下,问到:“让顾炎武来就可以了,唐王还是不来了吧?”
徐胜疑惑地看着他,王承恩轻声说到:“陛下醒来之后公布了遗诏,欲请唐王即位。”
原来是害怕唐王暗中做手脚!
徐胜点了点头,默认了王承恩的说法。若说在此之前,徐胜心中还存着一丝天真,以为人总不至于这么坏,但是来大明也有这么久了,他已经习惯了将人尽量往坏处想了。
特别是这种涉及帝位的事,实在是怎么小心也不为过。
若非他一个人搬不动那么多机器,他连顾炎武都不想喊进来。
顾炎武一进去,便看见了徐胜。
他与徐胜见面的次数还不多,对于这位传奇一般的人物,心中除了好奇之外,更多了一丝敬畏。
非止是敬畏这个人,而是对于他身后的那个世界,他有一种超乎寻常的敬畏。就宛如看见水面上一座巨大的冰山一般,他知道,藏在冰山之下的,只会比他所看见的更庞大,更震撼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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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兄!”徐胜对着他笑了一下,说到:“你过来,我先给你介绍一下!”
徐胜的声音也有些嘶哑,虽然说离开了这里二日,但是回到主世界的两日时间内,他一丝一毫也没有闲着,而是从零开始,突击起了一些手术知识。
二日之前他回归时,便预料了三种可能,一种是朱由检直接挂掉,他再回不到这个世界;一种是朱由检虽然挂掉了,他还是能回到这个世界;第三种可能,朱由检受伤严重,需要手术治疗。
当然,也不是没有可能,刺杀行动失败,朱由检屁事没有。
谢灵真为第二种和第三种情况,都准备了相应的方案。直到回归当日晚上,他才决定,放弃第二种方案,选择了携带全套医疗设备。
从那时起,他便开始了密集的练习。
“这是丙泊酚,用于伤口麻醉。等会儿手术开始之后,我的手除了接触工具和伤口之外,不会再接触其他的东西。所以,需要你来完成注射。怎么注射,你看着,我给你演示一次。”
徐胜拿着废弃针管,往旁边一团被褥上做了一次演示。一边演示一边对顾炎武说:“等下你要对准的,就是他的皮肤,一针就可以了!”
“这是罗库溴铵,用于松弛肌肉和骨骼,一针就够了。如果有需要,我会叫你补第二针。”正常来说,这种药物按照已经配置好的剂量,作用能够维持约20分钟。但是徐胜担心自己的技术,所以还是留了些余量。
“瑞芬太尼,镇痛!到时候注意听我吩咐!”
“呼吸机,你来看看该怎么使用!手术开始之后,你负责观察他的呼吸状况,如果有——算了,直接上呼吸机吧!我事先可以准备好,你不用记了!”
“手术刀、手术剪、缝合线、止血钳、消毒液、生理盐水……”,徐胜递给他一张图片,继续说到:“到时候会按照这个次序放在手术盘里,上面有标注,你到时候递给我!”
“输液器,我会在术前装配好,你到时候注意观察血袋,如果快空了就赶紧换!来,看看怎么换血袋!”
输血最重要的血型配合,因为有几个月前朱由检写过去的那一封血书的缘故,倒是无意间给解决了。
电子书打开,一个简单的PPT操作流程给顾炎武过了一下。
“无菌服,手套,口罩。还有,你要替我擦汗,擦完之后马上换手套。”
徐胜一通讲述完毕,问:“我说了这么多,你能记住吗?”
顾炎武于是又将徐胜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一字不差。
这记性,不愧是能名垂青史的牛人!
“好!”徐胜给他竖了一个大拇指,“到时候千万不要慌!放心,有我在,不会有事!”
“好的,徐先生!”
“那么接下来,我们先将CT机装好。因为等下除了取出子弹之外,还要确保将碎骨恢复原位,打上钢板。有了这台机器,就方便多了。”
CT机当然是要用电的。
好在大夏国新能源产业发达,一排200斤的电池组,已经完全够用了。
就在两人忙着组装设备,准备器材的时候,御医进来禀报,说是屋子已经准备好了。
原来时间不知不觉间,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
“放心!”徐胜拍了拍顾炎武的肩膀,“你要相信科学!相信我!这种程度的手术对于我来说,实在是再简单不过了!”
第七十章 比起死来,痛算什么
紫禁城内,风声鹤唳。
连池塘里的野鸳多叫了两声,都挨了当头一刀,留下孤零零的另一半,慌乱逃跑。
应天府知府,兼太常寺卿路振飞在内阁苦等了一天,也没有等来一个大学士见他,把他着急得不行,连连催促行人司再去问。
到了快入夜,那行人司的司正再来禀报,说陛下与大学士正在商议国是,不便见他!
“可是,现在还有什么国是,比得上中秋之日的郊祀更重要呢?”
中秋之日,陛下将举行郊祀,之后的大朝会,还将公布一系列国策,算是对整个天下做一个交待,建制定鼎。
这个日程,是早就安排好了的。
有一系列繁琐的事情要准备,路振飞这些时日来,一直为此事而奔波。
其中涉及到的方方面面,都不是他一个应天府知府,兼任太常寺卿能够决定的。
本来这活儿不该由他来做。
只是前任礼部尚书王铎,前往苏州宣抚的时候,临阵变节投了弘光朝廷,这才临时将他拉过来负责此事。皇帝给他临时按了个太常寺卿的官职,着他全权料理此事。
半途接手,他是一个头两个大。
眼看离中秋日不到一个月时间了,连典仪规程都还没有定好。
这叫他如何不着急?
昨日已经在内阁等了一天,今天又来,可还是没有一个能拍板拿主意的人出来!
他冲着那行人司的司正发了一通火,可也解决不了问题。
眼看天色又黑了,这事情确是不能再拖了!
“路大人,要不明日再来?”那行人司的司正劝到。
路振飞想了一想,“不行!我要进宫!”
说罢,不顾此人的劝阻,便欲进宫面圣去。
刚走出内阁房门,便见一个锦衣小校走了进来。“可是路大人?”
“阁下是?”
“传陛下口谕,着太常卿路振飞明日酉时,入宫觐见!”那锦衣小校说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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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振飞先是拱手表示领旨,随即狐疑地问到:“陛下口谕,本该内官来传旨,为何是你一个锦衣卫小校?”
那人笑着说到:“陛下与阁臣在乾清宫议事,锦衣卫负责宫禁守卫。我只是奉命来传旨,其余的一概不知。”
路振飞犹疑不定,问到:“你可知,矫诏乃是株连九族的重罪?”
“我只负责传旨!”那小校说到。“路大人明日见了陛下之后,不妨再问我矫诏之罪不迟!”
路振飞只得压下心中焦躁,转身离开了。
内阁中还等着许多同僚,此时都相继离开,一个个临走之时,还颇多抱怨,说这些阁臣一个个尸位素餐,全不似之前那些阁臣一样勤政。
言语之中,尤其对莫名其妙钻出来的顾炎武颇多不满。说此人年纪轻轻,连个进士都不是,凭什么能身居高位?
路振飞没和他们搭话,自顾自地离开了。
连夜回到应天府衙,召集应天府通判、典史,言及大典日期将近,务必清点好手下,随时听命。
将一众连夜赶来僚属给弄得惊诧莫名。
陛下和一众阁臣已经消失了两日之久,疑惑的人并不止路振飞一人。
只是都被锦衣卫以各种各样的借口给拖延了下去。
实在有闹得狠的,直接被锦衣卫以‘追查奸细,配合调查’的名义给带走了。
如此行事之下,金陵城中方才暂时平稳。
暗流涌动自然不少,可都被死死地摁住,并没有掀起什么浪花。
……
乾清殿西侧为西宫,为诸嫔妃居所。
其中一间屋子被临时收拾了出来,按照徐胜的吩咐,上上下下皆用沸水洗过一遍。屋中的家具妆台等全被扔了出去,屋子中除了一张大床以及一张桌子,再无它物。
几个内官连着床板将朱由检抬了过来之后,便被带到另外一处看管了起来。
锦衣卫将此处围得密不透风,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现在,屋子中便只剩下了徐胜、顾炎武,以及床上的朱由检三人。
床单也重新铺上了无菌布,一盏无影灯悬挂在床顶上。
“徐先生?”顾炎武的声音有些颤抖。
“嗯?”
“我有些内急……”
“憋不住的话,就直接尿裤子里!”徐胜说到。
“好!”
“开始吧!准备输血!”徐胜带着白色手套,举在胸前,淡定地说到。
若还是几个月前,要让他在培训了两天之后,直接独立完成这样一套手术,恐怕他自己都认为绝无可能。
可是现在,他发现自己的心态已经完全改变了。
越是到了此时,反倒越是冷静了起来。
而且,还能反过来安抚明显有些手抖的顾炎武。
“放心,像这样的手术,简单!在我们那个世界,基本上人人都会做!”徐胜说到。
“是……是吗?”
“当然!”徐胜说到:“人体也不过就是一台机器,机器坏了,找到毛病,修好便是了,没什么好紧张的。你知道吧,在咱们那个世界,有个人眼睛里进了弹片,人家用另一只眼睛对着镜子,自己给自己把手术做了!”
“哦!”
“还有人肚子被子弹打破了,肠子都流了出来,人家还不是自己把肠子塞回去,自己给自己缝合。像陛下这种伤,简单得很,只需要把子弹取出来,重新固定骨头,缝合伤口,包扎好就行了!”
“那……大概多久能好呢?”
徐胜的手猛地一抖!
这句话,却是本该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朱由检问的。
徐胜眼睛一瞥,却发现朱由检正歪着头,看着自己的肩胛上被掏开了一个巨大的血洞,一只银白色的镊子正在里面扒拉着。
“你……怎么醒了?”徐胜问到。
“痛醒的!”朱由检回答到。
“不是麻醉了吗?”
却听见手术盘里传来叮叮当当一阵轻微的颤动,徐胜停住手上的动作,望了过去。只见那一支丙泊酚的针管里,还充盈着乳白的颜色。
“对不起,我……忘了!”顾炎武慌忙说到,便欲放下手上的东西,去拿针管。
“别动!”徐胜说到。
“算了,就这样吧!”床上的朱由检说到:“比起死来,痛算什么?朕还记得在候恂府上时,遇见高一功来抓朕,朕为了假扮成黄忠,不得不自己敲碎了自己的后牙,那才叫痛呢!朕当时还能给他唱一曲‘定军山’,现在,要不是戴着这玩意儿,朕也能唱……”
他说的‘这玩意儿’,是指呼吸机。
“叮当”一声,一枚弹头被镊子拔了出来,扔在盘中。
那一枚子弹,在穿透御辇上的木板之后,又击在防弹衣上,产生了弹跳,侧位进入了朱由检的肩骨内。
“那你再忍忍,现在开始给你接骨!”徐胜说到。
“将军气概与天参……白发犹然困汉南……啊……”
“宝刀灿雪彰神勇……铁骑临风忆战酣……呀……”
朱由检呼哧呼哧地唱了起来!
第七十一章 没问题了
这一场手术一直持续到了子夜。
到了后来,朱由检到底支撑不住,昏迷了过去。
连徐胜都给自己灌了几口葡萄糖,中间还停下来喘了几口气。
反倒是顾炎武,在度过了一开始的慌乱之后,越到后来越是稳定,开始给徐胜鼓起劲来。
“徐先生,坚持住啊!”
“徐先生,你这个骨头接得和图片上的好像有些不对!”
为了接骨正确,徐胜将骨头图片挂在了‘手术台’的正前方,对照着接骨。
到了这一地步,顾炎武哪怕是个傻子,也都知道徐胜先前故作轻松地说他手术经验丰富是在骗他了。
哪有经验丰富到要对着图片接骨的!
但是,无论如何,到了子夜时分,终究是将该做完的步骤都做完了。
心电数值也正常,最后消毒,包扎……
在给绷带打上最后一个结之后,徐胜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倒头便躺了下去!
“徐先生,做完了吗?”顾炎武问。
“呼……”,徐胜长出了一口气,“做完了!”
“没什么问题吧?”
“没问题了!”
顾炎武这才跟着长出了一口气,吹得面上的口罩鼓起一个大包。
……
辰时未到,朱由检醒了过来。
“徐先生?徐先生?”
徐胜还倒在地上睡觉,没有醒来。
倒是顾炎武一直未睡,守在床边。
“陛下?”
“哦,是顾卿!”朱由检说到,“你去传旨,召史可法、候恂、沈长渊、高弘图、朱聿键觐见!对了,把孙铿也叫进来!”
“陛下!”顾炎武急忙说到:“陛下刚刚做完手术,还请好生宽歇才是……”
“你不懂!”朱由检说到:“去传旨吧!”
顾炎武踟蹰了一下,先将徐胜叫醒,说:“陛下此时要召见大臣……”
徐胜揉着沉重的眼皮,看了朱由检一眼。
这位皇帝陛下还真是天赋异禀,身体素质好得不像话,这么快就醒了。
“陛下,你还是先休息吧!要是又搞坏了身体,我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徐胜也劝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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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先生,不是朕要见他们,而是他们要见朕!”朱由检说到。
徐胜皱了皱眉头,这才说到:“那你等一下!”
说罢,拖着沉重的脚步,去打开了房门。
门一开,便见屋子外远处,一片黑压压的人头。他们被锦衣卫拦住外面,不得靠近。
这一夜,所有人都没有一个离开的。
伴随着‘吱呀’一声,所有人都齐刷刷地望了过来。连值守的锦衣卫,都不由自主地回过了头。
“陛下已经醒了!”徐胜走到这群人面前,说到:“宣史可法、沈长渊、候恂、孙铿、高弘图、朱聿键觐见!”
便见这几人顿时涌了过来,史可法急迫地问到:“徐先生,陛下无恙否?”
“自然是无恙!”
人群顿时发出一声欢呼!
“噤声!”徐胜急忙说到:“陛下需要静养!你们随我来,记住,什么事都别说,见完赶紧走,别耽误陛下静养!”
“省得!省得!咱们都省得!”史可法等人连忙说到。
徐胜大概是明白朱由检的意思的。
对于朱由检来说,只要他还活着,就绝对不允许权力失控。
有这几人来,大明便闹不出乱子来。
所以,一醒来之后,第一要务,便是要将权力重新抓在自己的手上。
几人跟着在徐胜的身后,鱼贯而入。
到了房间内,被徐胜拦住不得靠近,只在门口跪下。
徐胜想要近前提醒朱由检,这些人都来了——
朱由检却在此时自己偏过了头来,问到:“这两日,京中一切可好?”
“都好!”沈长渊回答到。
朱由检‘嗯’了一声,又问到:“高杰可曾率军回来了?”
几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这两日来,所有知道朱由检遇刺的人,都被沈长渊控制了起来,不得与内外交通。这几位阁臣,哪里知道此事的进展!
原来,早在金陵大战的次日,朱由检便曾下旨给高杰,令其在收纳了左梦庚的二十万降军之后,便即东返。
不料高杰却抗旨不遵,说大军新降,若贸然带回金陵,怕是难以控制。需要在外编训,完成重整之后再返金陵。
此为朱由检一块心病,明面上下旨嘉奖高杰考虑周详,暗地里却不知派了多少探子,去打探高杰的动向。
“赶紧去查!一有消息,务必立即报与朕知!”朱由检说到。
“是!”候恂说到。他分管兵部事,若高杰一事真有什么差错,便是他的失职了。
“郊祀大典准备得如何?”朱由检又问到。
“正在紧密筹备中!”高弘图回答到。这却是一个万金油的答案,若在往日,肯定会引来朱由检盘根问底的。
“嗯,务必抓紧。”朱由检此时倒并未细问,只同样给了一句万金油一般的答复。
然后沉默了一会儿,便说到:“你们都下去吧!令宫中京中一切如常!”
“是,陛下!”
几人磕头之后,便又退了出去。
此次召见并未涉及任何实质问题,但却明白无误地宣示了,朱由检依然还活着,而且清醒。
这便够了!
待所有人都退下之后,朱由检便对徐胜说:“徐先生,还得麻烦你一趟。”
“陛下你说!”
“刚才朕没有看见孙铿,想必是被沈长渊抓起来了。你去传旨,就说,朕不怪他,这不是他的错。往后神机营依然负责金陵守卫,朕依然信他!”
“是!”
“好了,徐先生你也辛苦了,你去叫王承恩进来,你回去好生歇息吧!”朱由检说到。
“陛下,你自己也得休息了!”徐胜说到。
“不妨事,朕处理完这最后一件事,朕才能安睡。你且去歇息吧!”朱由检说到。
徐胜眼神示意了一下顾炎武,叫他好生看顾一下。
就在徐胜离开之后,朱由检接着吩咐顾炎武:
“顾卿,你去替朕拟旨,将坤仪公主,赐婚给神机营统领孙铿!”
如此一番安排之后,朱由检才闭上眼,睡了起来。
及至王承恩进来时,他已经微微地打起了鼾。
吭……
第七十二章 欠债的才是大爷
南京城与北京城不同,并不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形状,而是依托着钟山、莫愁湖、玄武湖而成一个近似的椭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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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城内的南部,有一条天市街,街上有一座巍峨的王府,乃是大明太祖朱元璋为吴王时所居。
其后朱元璋称帝,将此府赐予徐达。
国朝对功臣之恩遇,实为旷古未有。
甲申年国难,满朝勋贵竟纷纷投敌,及至朱由检南归,入主金陵城中。而这些勋臣竟然又一窝蜂地跑去了苏州,宁愿追随一个前途不明的弘光帝。
其用心之恶,非惟‘忘恩负义’一词可以形容。
徐胜入主府中之时,由见府上高悬着‘与国同休’的匾额,深觉为耻,将之送还了朱由检。
当时的朱由检有什么反应不得而知,不过随后朱由检下旨,令南京徐氏一脉,一概充作劳役,入当涂挖煤。
此府既为大明太祖所居,其规制颇为豪大,虽无苏州‘留园’之盛名,但于后世而言,‘瞻园’亦是南京一盛景。三百年后,一个名叫‘太平天国’的东西,建都于金陵,东王杨秀清也曾建府于此。
不过,此时,却是大学士徐胜的府邸了。
园中守备森严,守卫日夜带刀逡巡,口令一日一换。
金陵城中,除了紫禁城内宫,便属此地守卫最为缜密。
无论府邸如何大,守卫如何多,徐胜只择了其中一处作为睡觉之所。
于他而言,此处虽好,终究不是自己的家。
来此大明世界快要半年了,他甚至有些怀念起之前在大白鹅公司没日没夜的加班的生活了。
人啊,真是贱骨头!
……
为朱由检处理好手术之后,他便直接坐了一抬软轿,在大队人马护卫下回了自己的府邸。
用了一碗糖霜煮的小汤圆,然后倒头便睡。
一直睡到第二日上午,才缓缓地醒来。
这才发觉自己全身酸痛。
昨夜那一场手术,耗费的体力和精力,比济南城外五峰山中打了一仗,都还要多得多。
只听见窗外风吹海棠,树枝乱响。
“你醒了?”一个声音从他的床边传来。
徐胜蓦然一惊,坐了起来。
我察!
“你是怎么进来的?”他问。
“我收买了一个守卫,他带着我就进来了!”李士元轻描淡写地说到。
“你想干什么?”徐胜问到。手在枕头下摸到一个坚硬、冰冷的东西,让他好歹放下了心来。
“我还能干什么?”李士元说到:“要债啊,我的大爷!”
李士元一脸苦相,又说到:“我就不是个做生意的料。你知道吗?我家祖上也曾是个商人,做得买卖不比如今的亢家、范家的小。可是后来祖业传到了我手上,我却不愿意再做下去了。你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
“要账,实在是太TM难了!”李士元说到:“你要是欠了我几百两银子,看在你也是个人物的份上,说不得我就算送你了。你要是欠了我几千两,我李某人也吃得下这个亏,找几人摘了你脑袋,就当是那钱打了水漂。可你要是欠了我几十万两……我恨不得给你跪下来,给你磕头,求你了,徐大爷,把欠的钱给咱结了吧?”
徐胜没料到,自己竟然也能做一回欠钱的大爷?
不不不,他觉得自己没有那么无耻!
“李兄,不是我不给你钱,实在是太忙了这几天。要不你再给我缓缓,过几天,我一定……”
这一次穿越过来,他带了一大堆医疗设备。
连紧要的钱币都没有带过来,这可是在朱由检的金融计划中至关重要的一环——在预料到朱由检可能会身受重伤的情况下,也只得等下一次穿越再带过来了。
“徐先生,你以为我喜欢这么咄咄逼人的向你要账吗?”李士元说到:“我带着兄弟们打生打死,为了什么?难道你真以为,靠着咱们空口喊一声‘反清复明’就能召来这么多人跟着我?”
李士元叹了一口气:“这天下,谁还不是为了钱?”
“你这座府邸的那位徐国公,为何连国公都不做了,也要跟着那废物朱由崧跑?那是因为在朱由崧哪里,人家可以保住江南的偌大产业!而在你家贵人这里,人家什么都得不到!”
“你这府邸防守不可谓不严密,我为何能想进来就进来?真当我是神人吗?那是我花了钱的!花了大把大把的钱!就自然有人能领我进来!”
“我自然也是为了钱!”
“大家都是为了钱,你说,我手下的那些兄弟,他们为了什么?”
“昨天他们能为了钱,跟着我杀鞑子。明天他们拿不到钱,他们就能跟着鞑子来杀我!”
“徐先生,你拖我的帐拖得起,我李士元一条命摆在这里了——我知道你手里拿着枪,你想要开火随时可以开火!大不了我一条命不要了,还乐得轻松!”
“可是,你今天欠了我的,将来,你还怎么欠?江北那人头一车一车的堆在那里,现在满天下,谁不知道是我李士元在向你要账?”
“我李士元在绿林中也是响当当的一条汉子,平生也没做过这么憋屈的事!”
“今儿真当我是求你了!让我给我的弟兄们,有个交待?可好?”
徐胜听他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显然是委屈得紧了。
“李兄,我完全理解你的困境!”徐胜说到:“真不是我不给——要不这样,我去讨个圣旨,给你封个官做,如何?”
李士元惨然笑了一声,说到:“我折了那么多弟兄,你让我做个官,就算是打发了吗?我李士元曾经拼了命都想要个官做,在没接你家这生意之前,我一直都想的是,凭着杀虏之功,将来能向你家贵人讨个官做。可是,走上了这一条路,折了那么多人,我李士元要是再去做官,也就是没良心了!”
“那——”,徐胜想了一想,问到:“你有没有,杀良冒功?”
“你什么意思?”
“就是把北地的汉人给砍了,剃成鞑子的模样,混在一起来交差?”徐胜问到。
李士元怔了一下,冷笑了一声,说到:“建州的真鞑子,算上蒙古人一起,如今来到北地的,有没有十万人?我要是能一口气砍杀了其中的两万,你觉得那满清还能活吗?我李士元要是有这本事,扯旗称王,岂不是更快活?”
徐胜的眉头皱了起来。
李士元察言观色的本事也是不弱,能混到他这种地步,这一点算是基本素质。所以接着说到:“你就直接告诉我,假鞑子,算不算鞑子?”
第七十三章 某商会的传奇起家史
徐胜还在犹疑,却听见李士元继续说到:“徐先生,我便直说罢!那假鞑子,比真鞑子更可恨!”
“真鞑子在屠城的时候,还知道把车轮高以下的童子给留下,可是假鞑子连襁褓中的婴孩也不会放过!”
“真鞑子行军之时,还知道绕开青苗,不要践踏庄稼。可是假鞑子为了路好走,会从刚抽穗的麦地里直接趟过去!”
“真鞑子杀人时枭首,一刀两段,不啰嗦。假鞑子杀人时先斩四肢,再剜心剖腹,只为了高兴!”
“真鞑子是敌人,所有人都知道是敌人。可是假鞑子会扮做良善,将一大屯子里的人都引至绝地,背叛之后,还会笑着对这些汉人说‘贱骨头’!”
……
李士元一番话连珠炮一般说下来,说得徐胜哑口无言。
这些话,根本不需要再证实,他就知道,李士元说的,肯定是真的。
恰如另一个时空中的大夏国一样,其立国之战,死伤在自家人手上的兵士,又何曾少了去?
“徐先生,真鞑子,我李士元本事有限,杀不了多少!但那一堆人头,随便你怎么查验,里面都是如假包换的假鞑子!”
“你要是觉得他们不值钱,我也无话可说!”
“你若真想赖了这笔账,你尽管开火!往后,和江北绿林一脉,桥归桥,路归路,你们自去不死不休也就是了!”
徐胜心中也是在反复权衡一件事情。
这李士元,定然是算不上什么好人。
赶上太平时节,这种人要么早早地去投胎了,要么大半辈子都会在牢狱里捡肥皂。
但在这种乱世,没有这李士元,难道就没有张士元?王士元?
更何况,此人胆魄自不必说,本事也端的是有!
便看其堂而皇之地将那人头堆砌在江北,宣扬得满天下皆知,裹挟着众人的眼光,来收这一笔账。这等手段,可不是那种只知道杀人领赏的普通人可比的。
至于绑架了候方域要挟候恂,这看起来倒像是儿戏一般,纯粹是为了造势而已。不将候恂吓个半死,又怎么判断,这真正能做主的人,其实只自己?
“李兄,你跟我来!”
徐胜心意已定!
管球他什么好人坏人,自己又不是救世主,装什么圣母?
……
便在紫禁城东,靠着秦淮河不远的地方,有一处杂乱的民居。
本为市井之所,但却也守备颇严,街头巷尾时常见有兵卒巡逻,一行捕快更是在街道上来回勘察,手中提着铜锣。
李士元跟着徐胜一起入巷口。
刚入巷没多远,便听见耳边传来‘嗡嗡’的声音。
“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李士元奇怪道。
“给你看个东西!”徐胜说到。
两人继续前行,却是靠近河边,那‘嗡嗡’的声音越大。听起来像是水车,又像是织机。
不多时,便来到了河边。
李士元这才发现,沿河一片都是平屋。屋中,一眼望不到头的织机,正在水流的带动下,疯狂地转动着。
许许多多的人来回奔走,忙得脚不沾地。
空中棉絮乱飞,混合着汗水以及排泄物的味道,恶臭难闻。
“你带我来看工坊做什么?”李士元问到。
“李兄可知,全松江的织户,一年可产多少匹布?”徐胜问到。
“我怎么知道?”李士元回答到。
“大家都说,买不尽的松江布,收不尽的魏塘纱。松江的布匹,一天的产量也就五千匹左右,一年下来,不过二百多万匹!”徐胜说到。
“布有很多种,标布、扣布、稀布、番布、荣斑布、中机、小布、三梭布、龙墩布、云布、飞花布、浆纱布等等,其中最上等的三梭布,可以用来做皇帝的御衣,每匹值银二两。大略估计,全松江的布匹产值,一年在一、二百万两银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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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大一笔生意,对吧?”
徐胜看着李士元说到。
“你和我说这个干嘛?”李士元的目光漂移不定,心中应该是有些揣测,不过他此时自然是知道装傻。
“在这里,你所看见的这个工坊里,一个月就可产布二百万匹!”徐胜说到。
他带着李士元走了几步,行到仓库里面,但见里面尽是白布一堆一堆,如山丘一般地堆着。
他随意从其中拣选了一匹,递给李士元,说到:“质量如何,你仔细看!比你身上穿的要好,对不对?”
李士元心中已是起了波澜。
这工坊里,最是让他震惊的,是那织机竟然不需要人力,纯粹靠着河水的流动,便能自行运转。
那布匹从织机上下来,快如奔马一般,几乎眨眼间便是好几尺,络绎不绝。
而且这里的织机之多,一眼望不到头。
徐胜说这里一个月能抵全松江一年的产量,他都觉得徐胜说得保守了!
“目前的世面上,像这种质量的布,大约是2钱银子一尺。我给你每尺布一分银子的进价,你拿去卖,能卖多少,全凭你本事,如何?”徐胜说到。
李士元眼中一热。
这一来一去,就是20倍的利润!
而且,这是布!
天下没人不需要穿衣服,拿着这布匹在手,既可以当做饷银给发下去,还能卖给其它人。
岂不比自己贩马要强?
“好是好,”他还是傲娇了一下,说到:“只是,我那些兄弟都是些粗糙汉子,怕是做不好这等营生?”
“呵!”徐胜笑了一下,说到:“这等生意,牵条狗都能做!”
李士元还在考虑,徐胜继续说到:“李兄,那杀头的买卖,是做不长久的。这天下不久就要定了,你要是还想多活几年,该转行了!”
“擦!”李士元也是人精,该果决的时候绝不含糊的狠人,当即便答应了下来。“做!”
“那就行,你以后会感激我的!”
“只是……”,李士元说,“你是知道的,我现在没有钱进货!”
“哈哈!”徐胜笑了起来,“你可以向我借啊!”
“难道就不能直接从你欠我的钱里抵扣吗?”李士元问到。
“咱们一码归一码,欠你的钱,我自然会还你,你再宽限我几天!至于你拿货的钱,我现在就可以借给你!”
徐胜从随身的塑料口袋里掏出厚厚一叠红色的大夏币,“咱们的交易,用这个来计价!”
对于徐胜来说,用什么货币交易,比交易什么东西更重要。
重要得多得多!
第七十四章 曾梦想逐鹿天下,却终看破了烟霞
在和李士元谈完布匹交易的大体框架之后,其余的细节便可交给其他人去完善了。
如今徐胜可是体会到了位高权重的好处。
随便吩咐一句,手下人恨不能将这一句话研究十遍,从七八个不同的角度进行落实,保证执行得完美无缺。
还有一个家伙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从国子监那些贡生的手上,搞到一只铅笔。徐胜说话的时候,这家伙就掏出小本子,专心致志地在本子上做着笔记。
徐胜有一次起了好奇心,专门借过来看了一下,那内容真把他自己吓了一跳!
好家伙!
人形复印机啊这是!
非但将徐胜说过的话都记下来了,还能在有限的时间内,进行大致的分类和引申,结合前后文,对徐胜没有说到的点进行补充!
这样的人才,叫徐胜这个当老板的,如何不爱呢?
只是,过了没多久,徐胜发现自己身边的人个个都开始拿起了小本子,每当他一讲话,身边便响起‘刷刷刷’的声音!
他觉得这好像也不太好——关键是,自己也没有梳中分或者大背头的习惯啊,干脆下令以后他说话的时候,都不准再记了!
搞得他每次说话的时候,都得字斟句酌,生怕自己说错了话。
好像都不会说话了一样!
从织布工坊回来,他和李士元同行了一段路。
“李兄,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徐胜支开了身边其它人,两人并肩走在宽阔的大路中央。
“你说!”李士元答到。
“前番你进阎应元的府邸,不声不响,那倒还好解释,毕竟阎应元这个人,骤得了那大府,也不知道如何安排自己的防卫。可是这一次,你进我的府邸,也是如此顺利,悄无声息,真如回家一般。你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哈哈!”李士元笑了起来,说到:“我就知道你会这样问。实话告诉你吧,我不但能进你的府,连禁宫中,我也是能去得的!”
“吹什么牛!”徐胜说到:“禁宫中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若你真能如此轻易地进去了,那李自成的人马不也能轻易进去了?那刺客又何必从神机营中挑选,直接找个月黑风高的日子,潜入乾清宫,不是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我能进去,不代表其它人能进去。”李士元说到:“有些人是因时成事,有些人是因人成事。”
“有什么区别?”徐胜问到。
“因时成事,也就是借助天时,找到了个好机会,恰好被他赶上了,他就能成事。比如说那位闯王,甚至于说如今的大清,都是如此。这两家能够走到如今这地步,有一大半原因,是赶上了好运气。”
李士元凑近了徐胜的身边,压低了点声音说到:“大明自太祖立国以来,迄今共有二百七十载,徐兄,自秦皇建制以来,这天下的王朝都是风水轮流转的。大明到了这个时候,也是寿数将近了!”
“继续说!”徐胜说到。
“然则还有一点,”李士元说到:“我之所以说那大顺和满清都是因时成事,实在是在崇祯年间,这大明给的机会实在是太好。要钱没钱,要兵没兵,朝中大臣心灰意懒,天下百姓都想着换一家吃饭。到了此时,那位贵人越是暴躁,越是无力,平白露出了许多破绽!”
“年初李自成一路北上,势如破竹,不费吹灰之力!”
“随后大清倾国来攻,这就如赌桌上的赌徒,将全副身家都掷上了赌桌!赢了那自然不必说,可要是输了,万事皆休!”
“徐兄,真是那大顺和大清有多厉害不成?时也!”
李士元说完之后,砸吧了一下嘴,遗憾地说到:“也就是我没赶上那好时候,要是早生几年,也能扯起兵马,说不定……嘿嘿!”
这话颇是大逆不道,不过他早已摸清了徐胜的脾性,自然说起来百无禁忌。
徐胜听了一会,李士元所说的话,倒与后世那一句众所周知的名言有些类似,“只要站在风口上,猪都能起飞!”
大顺和大清强不强,且不说。
但李士元有一点倒是说得不错,甲申年,大明给的机会实在是太好!
其实,岂止是甲申年,往前推十七年,大明年年都在给机会!
甚至,再往前推五十年,明廷大将李成梁在辽东养寇自重,又何尝不是给了天大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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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于再往前推到明太祖立国之时,将天下藩王全都圈养得如猪羊一般,又何尝不是给了机会?
自大明立国约三百年来,唯有洪武和永乐堪称贤主,其余诸君,尽是庸碌。
用了这么长的时间,给了这么多的机会,直到甲申年,所有的矛盾终于集中爆发!
于是,龙蛇纷起,神州陆沉!
也真如李士元所言,“时也!”
“这和你能悄悄摸摸进我家里有关吗?”徐胜问到。
李士元笑了一下,继续说到:“我是真没想到,这大明会糜烂得这么快!以至于有些措手不及,白白落了那么多暗子,最后却只做了个看客——衡王府上,我说我李士元时运不佳,真是肺腑之言。命也!命也!命也!!”
他连叹了几声,显然颇是无可奈何。
“徐兄,到了如今这地步,金陵王气勃发,锋锐无匹,已是明眼人都能看清楚了。我倒不怕与你说实话——”
李士元斟酌了一下,说到:“我原也有一颗逐鹿天下的心——或者至不计济,这天下总该有我一席之地吧?所以在江南江北都落下了许多闲棋。我之所以能在金陵闲庭信步,却是这金陵城中,有我本就搭好的眼线罢了!”
“很多吗?”徐胜问到。
“不少!”
“有多少?”徐胜追问到。
“我可以给你个名单,但你多半也不会信,”李士元说到:“不过你放心,如今都撤走了!留着也是无用,反而一个个尽给我惹事!你信或者是不信都无所谓,你将来要是抓到有疑似我手下的人,尽管杀了便是。”
“如今的局势很明朗,这天下没有其它人的机会了!”
“我本以为,我李士元是个能因人成事的人,能够无惧时运,逆风而动,绝地反杀!不过现在我才发现,我不是!我还远远不够!”
“往后,我就专心做个商贩好了。有赚钱的机会,蒙徐先生叫我一声李兄,还望你好好提携一下!”
徐胜不得不承认,自己再一次小看了这位北地豪雄。
史上有李士元三救青州的说法,经过后世许多人的演绎,将这一桩事演绎得如同传奇一般,乃至于,就像是许多普普通通的传奇一般,失去了波澜壮阔的色彩。
然而,能够青史留名的人,能够在四百年后依然被人记住,立下雕像供人景仰的人,又哪里会有这么简单?
……
两人边走边谈。
谈性未尽,却到底走到了十字路口。
“对了,徐兄,这金陵城想要不被敌人渗透,你知道最重要的是什么吗?”李士元说到。
“是什么?”
“倘使家家有饭吃,人人有衣穿,贫者有立锥之地,富者有广厦大屋,你相信我,这金陵城中,任他是谁也布不下眼线。”李士元说到。“反之,谁都可以布下眼线。”
社会富足,莫说做敌人的眼线,人们怕是恨不得主动找到那害群之马,狠狠打他一顿再举报!
徐胜对他笑了一下,挥了挥手做告别。
“废话!”
朝阳群众的厉害,曾经在京师中某小旅馆和一位大姐姐做过亲密接触的某人,亲身体验过的!
第七十五章 憋着在改变的金陵城
徐胜在和李士元分开之后,便又信步向内城行去。
一路上但见市井繁华,人群熙熙攘攘,好生热闹。
只是这种热闹都离他有一定距离,人群被护卫们隔开,他只能远远地欣赏着。
而从心理上,他也觉得这种热闹与自己有一种莫名的疏离感。
虽然此身已在大明世界,可是在他的心里,此处终究不是自己的家乡。
他的家,在大夏国临海市,那个小小的租来的房间里。
在临海市那个破落的老旧居民楼里,那里已经生了苔藓,长了藤蔓,已经没有了他熟悉的人。
可是,那里却像是有神奇的魔力一样,无论他走得多远,心中都想着要回到那里。
叶落自然要归根。
实际上,叶还没落的时候,它也无时无刻不在念着自己的根。
就跟那个该死的铁蛋一样,他生在这片大地上,虽然现在大顺和大明互为敌人,可是说到底,这些人都是一样的人。
拥有相同的思想,拥有相同的皮肤,拥有相同的文化。
铁蛋哪怕是自己去死,哪怕是背叛自己的同袍,他也在怀念自己的故乡。
他想要那十亩地,不是大明不能给他。
而是他想要自己的家乡,大明的皇帝现在给不了他。
除了那一部分野心勃勃之辈,这天下又哪里又真正的流贼?
不过是一群吃不饱、穿不暖的普通百姓而已。
就像朱由检往日所说的那样,“流贼,亦为朕之子民也!”
……
“大……大人,买烧饼吗?”
徐胜走到一个卖烧饼的摊贩跟前,仔细看着那一张缺了一条腿的台案,上面摆着几张焦黄的烧饼。
卫生条件不太好,台案上满是油污。
烧饼上也没有芝麻,除了熏烤出来的麦香,并没有其它的香气。
摊贩是一个长着一口烂牙的糟老头,断了一只手,用剩余的一条胳膊,努力地操持着营生。
满面都是风霜和烟尘的痕迹。
“你这烧饼,多少钱一个?”徐胜随口问到。
“三……三文!”摊贩紧张地说到。
徐胜捡起一只来,咬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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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面并没有细磨,其中还掺杂着麦麸,吃起来粗粝得扎舌头。
可是,就是这样粗粝的食物,也能吸引无数人眼馋的目光。
“你是哪里人?”徐胜问到。
“巴州人!”老头说到。
“哦……”
“你这手是怎么断的?”徐胜问到。
那老人的胳膊并不是齐臂而断——以现在的医疗水平,齐臂而断的伤势,足以要了任何人的一条命!
而是沿着手腕,将整只手掌都切了下来。
那使刀的人,刀工定然极好,切口平整,恰好卸掉关节,连小臂的骨头都不曾伤。不然的话,那伤口便又是另一番样子了。
“嘿嘿!”那老头尴尬地苦笑了一下,说到:“前几月的时候,八大王从咱那里过——”
此事已然天下皆知了,这老头一说,徐胜心中便已明了。
张献忠从湖广沿江西上,经巴州入蜀。
因巴州抵抗剧烈,张献忠在取下巴州之后,将所有巴州之人,砍掉手掌,赶入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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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州为之一空,人口十不存一。
只有寥寥数人,能侥幸逃生。
人心之狠毒,一至于斯。
“你摆这烧饼摊,生意如何?”徐胜问到。
“将就!将就!”老头子说到。大概是觉得自己说得太简略,会显得敷衍了这位大人,老头子又接着说到:“金陵乃是大城,繁华得很。现在比我以前,已经要好得多了!”
徐胜点了点头。
取了三张烧饼,命身后随侍给了钱,便也不再多问,举步前行而去。
按照故事里的桥段,他此时该大手一挥,给出金山银山,解决这老头子的生计问题。说不定这老头子还有个如花似玉的女儿……
徐胜原本也是这样憧憬过的。
毕竟,人前显圣,让普通人感激涕零,也是能满足一下小小的虚荣心的。
但是他并没有。
故事是故事,生活是生活。
身临此境,只有感慨人生艰苦,哪里还会有其它想法?
这老头子即便家里还有个女儿,也断然不会如花似玉。
大概也和这老头子一样,被斩断了手掌,裹着发霉的衣服,长着稀疏的、发黄的头发。
甚或,她若是有十来岁,说不定已经许配了人家,开始为一家生计而操劳了。
金陵城中,多的是这样的百姓。
他又能救济得了几人?
出了金陵城,到处都是衣不蔽体的百姓,他又能救济得了几人?
然而,即便那老头子已经如此糟糕了,他却依然在感念金陵城的繁华。
至少,在这里,他还能找到一门卖烧饼的营生。
换做了其它地方,比如在他的家乡巴州,他大概会被舂成肉沫,成为烧饼的一部分。
这乱世,是天灾,也同样是人祸!
民生之艰,难以言表!
……
徐胜一路慢行,不时找人攀谈几句。
到了正阳门下时,身后随从手上已经捧着了一大堆烧饼、布匹、簪子之类,都是徐胜随手买下的。
江南商业繁华,于此时的大明,可算难得一见。
北地烽烟四起,西面战火连连,唯独江南,在各方势力有意无意的操弄下,歌舞升平。
以后世的史书上来看,此时的江南,已经出现了资本主义的萌芽。
松江的织布工坊里,雇佣的工人比松江城外种地的农人都多。
大大小小的商会,盘根错节,形成了一种无意识的力量,影响着州府衙门的决策,甚至能影响到高高在上的朝廷。
虽然此时的海洋上漂泊的都是西洋的大船,但是此时的大明,依然是白银的净流入国。四方财富,都在向此地汇聚着。
若能照此发展下去,历史会走向何方,谁知道呢?
从正阳门下朝西望,能看见一个高高的圆柱状物体。那是一个还没有开始点火的大烟囱。
传言,应天府捉住那些作奸犯科的犯人之后,就会将他们从那个大筒子里塞进去,烧成灰!
城中的百姓现在吓唬小孩子的时候,都说:“你要是不听话,就将你塞进那个大筒子里!”
第七十六章 都闪开,让陛下来
并没有人去纠正这些无知百姓们的传言。
就像那一条从当涂通过来的铁轨一样,人们都说,金陵有龙气,皇帝是想将龙气给捆起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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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又真正在乎这些小民们的想法呢?
时代就像一列隆隆的火车,能搭上的人,可以跟着前进。
搭不上车的人,要么被远远的抛下,要么挡在车前面,被车轮碾压得粉碎。
而时代在抛弃他们的时候,连一声招呼都不会打。
……
朱由检连着几日都在静养,并没有视事。
但是对于金陵城中的官员们来说,事情简直多如牛毛!
如今缺少了那个能乾纲独断的人,很多事情就根本进行不下去了!
徐胜进入内阁的时候,几位阁臣便正在争论。
以大明如今的情况,肯定是要开拓出去的。
但是开拓的方向呢?
北伐?
肯定是要北伐的!
如今满清占据着京师,在北地肆虐。
别的不说,那京师之地若一天拿不回来,这大明便一天不能安稳。其影响之重,比当年两宋丢失了燕云十六州更要恶劣!
晚一天,这天下的民心便会失去一分!
要是再拖延下去,说不得这满清反倒成了正朔,大明成了余孽,那就玩儿脱了!
东进?
那也是当务之急!
放眼全球,如今西洋人正在大海上瓜分财富,本来大明起步就迟了,如果还不赶紧竞逐海洋,到时候就会失了先机,不知道将来还要费多大的功夫!
南下?
江南和湖广乃是金陵城的基本盘,若连基本都没有夯实,又何谈开拓?
商税怎么收?土地怎么分?户籍怎么管?粮食谁来种?教育怎么开?科技怎么搞?
不把江南和湖广犁一遍,这些事情根本就推行不下去!
至于西征——
更不消说,已经被那个独走的大明南部都督做实了,成了板上钉钉的事情!
高杰这厮,继纳降了左梦庚的二十万大军之后,马不停蹄便直接挥兵西征了。
其中的道理,高杰在表中说得相当直白:
这二十万大军新降,他也不大能管控得住。不但得每日好吃好喝的供养着,还得封官许愿的一阵好哄。
若是带回金陵城,一个不好,便是变生肘腋。
而且,金陵城粮食本来就紧张,多了这二十万张嘴,也养不起。
与其如此,倒不如给他带出去。
打赢了,平白得了湖广巴蜀之地。
打输了,只当少了二十万大爷,少了二十万张胡吃海喝的累赘。
以高杰上表的时间来看,此时,他大概已经和那位湖广总督何腾蛟对上了,也不知道两军之间,到底会生出怎么一段事来。
说起这位湖广总督何腾蛟,如今看来,也是一位妙人!
此人生于万历二十年,天启元年何腾蛟29岁,打遍贵州无敌手,中武举。
其后历任南阳、大兴、巩昌兵备副使,其任上颇得洪承畴欣赏,言其善抚兵将,能堪大任。遂简在帝心。
崇祯十六年,此人官拜右佥都御史,湖广巡抚。其后京师沦丧,此人便湖广招兵买马,手底下颇聚集起了一众豪杰。
明末几位名臣,堵胤锡、傅上瑞、严起恒、章旷、周大启、吴晋锡等,在这一个已经改换了不少的世界中,因缘际会,却也被他收罗到了手下。
其声威赫赫,隐然成了湖广庭柱一般。
年初弘光初立,派人宣抚,加封兵部右侍郎、武英殿大学士,兼总督湖广、四川、云南、贵州、广西等地。
此人接了旨,将恩赏一概接下,却又不说是否向弘光朝廷臣服,好吃好喝将那传旨太监一顿招待,恭恭敬敬地送走了。
其后满清也派人来招抚,开出了更好的条件:“若肯承合天意,知命来归,当不让洪承畴一席”,也就是说,何腾蛟若是愿意降清,举兵响应,其在清廷的地位当不在其老恩公洪承畴之下!
何腾蛟依旧接了旨,将恩裳一概接下,好吃好喝的将满清的使者一顿招待,恭恭敬敬地送走了。
又然后,李自成兵败山海关,自京师撤退,立足西京,开始经略汉中。也派人传旨招抚,封湖广节度使。
此人亦是同样操作,接了旨,拿了赏,宾主尽欢,各奔南北。
及至朱由检到了金陵,又哪里会忘了湖广还有这么一尊大神?亦同样宣旨传召。
此人竟然也故技重施,拿了赏,接了旨,依然是岿然不动,稳居湖广。
左良玉东征,又邀请此人随行。
情况依然是这样,何腾蛟不动如山。
如此种种作为,反倒让金陵的朱由检不知如何是好了。
空自拿着浩如烟海的史册查找资料,也不知此人最后到底是忠是奸,是贤是愚!
有言其贤者,说他“崎岖为难之中,介然以艰贞自守”;
有言其愚者,说他“明末第一乱臣,误国一把好手”。
朱由检反复思量了好久,最后便将此人搁置了。反正,此时的大明,胳膊也伸不到那边去。
当此之时,此人却是满天下唯一一个身兼数国重任的人物。
卡在湖广这等要地,偏偏又岿然不动,将一身乌龟功夫发挥到了极致,不南不北,不东不西。
但是,这只乌龟大概无论如何都预料不到,大明会有高杰这等独走的大将,一通乱拳打下来,偏偏就朝着他打过去了!
……
徐胜听着几位阁臣争论,一开始还在各个方向上有来有往,反正东西南北都是燃眉之急,都是肘腋之患,都是非做不可!
只是到了最后,却都聚集到了西征这个话题上来了。
实在是高杰此次算是捅了篓子,未上中枢禀报,直接便率军西向,已经将西征给做实了!
偏偏他手下兵强马壮,先是在朱由检到南京之前便洗劫了江北四阵的老巢,随后又拿了神机营的一部分火器,然后又接收了左梦庚的二十万大军。
中枢此时,哪里敢轻易动他?
几位阁臣最后都望着徐胜,想问问他到底是什么看法?
徐胜只能苦笑。
“诸位,咱们在这里争来争去有什么用,不如直接交给陛下,由他来乾纲独断算了!”
朱由检只是胳膊受了重伤,又不是脑子坏了。
将他拖起来,还是能视政的嘛!
再说了,这种决定,他身为大明皇帝,他不来做谁做?
这位皇帝陛下一向是个闲不下来的主,恐怕正巴不得找点事做呢!
第七十七章 愿天下太平
徐胜心中正这样想着时,却听见内阁外传来一个太监的声音。
“陛下有旨,召内阁诸大学士觐见!”
瞧吧!
徐胜就知道,这位陛下是闲不下的!
他的前几任皇帝都是,有什么事情你们内阁(厂督)处理好了就行,千万别来烦我。
就这位皇帝,想的是,有什么事情你们最好别瞒着我,别瞎搞,让我来!
就这一点,倒是和大明那位开国皇帝类似。
……
时间就这样慢慢地流走。
在金陵城中的百姓看来,经过了那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之后,金陵必该有雷霆之怒。连秦淮河上的姐儿们都消停了下来,罢了歌舞,宁愿放着白花花的银子不挣,也莫要在雷霆降落下来之前闹出了幺蛾子。
可是,金陵城中静悄悄。
朝堂上没有什么龙争虎斗,荒野中也没有什么铁甲铮铮。
卖烧饼的依旧日日在吆喝,煮豆腐的依旧安静地煮着豆腐,小酒馆中的生意时好时坏,绸缎铺里的客人不多不少……
倒是城外那个大烟囱某日突然冒了一阵烟。
从当涂到金陵修好了一条笔直的碎石路,有人说会在上面铺上铁轨,专门跑马车。
江南贡院少了很多读书的声音,学子们口中说着鄙夷,却都不由自主地开始念叨着“一一得一、一二得二……”
就在所有人都一边警醒着,一边庆幸着的日子中,终于迎来了甲申年的中秋。
这一日,早在天明之前,便有应天府的衙役们组织着人丁上街道清扫。
等到天明之后,所有人推开门一看,便见到了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街道。
里长门带着青壮,抬着箩筐,挨家挨户地送月饼。
月饼不大,小小的一团。
可这到底是官府的一番心思,百姓们拿着都舍不得吃。饿极了的拿着月饼,一边吃一边流泪。
有那家境稍微殷实一点的,便在门口摆上了香案,朝着皇城的方向遥祝,恭颂陛下千秋万世,大明天下太平。
朱由检在辰时的时候,率朝臣从奉天殿出发,前往南郊天坛祭天。
随后命大学士史可法率大臣前往北郊祭地,东郊祭日,西郊祭月。
太常卿路振飞全程捏着一把汗水!
为了准备今日的郊祭,他这半月来几近于不眠不休,日夜操劳。可还是没有做好万全准备。
陛下的衮服绣完了大半,边角的针线都还未补得齐全;
天坛的地面年久失修,也不知道被谁将地砖都撬走了,只得临时用其它颜色的土砖来填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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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祀的礼炮有一门没有响,只得赶紧让另外一门炮重新开了一炮;
五大学士、十二部尚书、二营一卫统领……这都是陛下整出来的新玩意,该如何站列?直到祭天仪式开始,路振飞也没有拿到个确切的章程。他也不敢乱安排,干脆就没做安排,让这些人自己自觉算了。
总而言之,这是一场在路振飞看来,自己十颗脑袋也不够砍的郊祀。
可是,它就这样,风平浪静地完成了!
及至陛下率百官回宫时,还对他额外嘉勉,说“路卿办事,深得朕心!”
这一句话,顿时便让路振飞破防,差点恸哭了起来。
天知道,当他跪在百官中,看着一臂缠着绷带的皇帝在天坛上三跪九叩之时,便已经哭过一次了。
山河社稷无恙,陛下龙体安康!
他路振飞自认并非能臣,唯有矜矜业业,以勤补拙。
到底还是得到了陛下认可的啊!
这大明万里广厦,也有他所添的一砖一瓦!
原来是有人看见的!
……
奉天殿上,上个月的那一场血战的痕迹已经被清洗得干净了。
徐胜位列朝班,同几位大学士一起,坐着听诏。
宣旨的是一位名叫韩良的太监,乃是朱由检最近从内官中拔擢的新人,识文断字,人也机灵。胆子小,手脚也干净。
徐胜同这位内官聊过几句天,得知这位太监乃是通州人士。在魏忠贤权势熏天的时候,因为犯了错处,被打发来南京守孝陵。如今倒是因祸得福,一跃成了司礼监行走。
王承恩站在朱由检的身后,这两主仆,如今一人失了胳膊,一人打着绷带,看上去模样却有些滑稽。
徐胜不知道其他人是怎么想,反正他听得有些无聊。
实在是朱由检憋了这么久,如今将他所有的谋划,都一股脑地倒了出来。
中枢体制,从此以后,将改为内阁七大学士和十二部。
七学士为:徐胜、朱聿键、史可法、高弘图、候恂、顾炎武。缺一人,容后再补。
十二部为:科学部、陆兵路、海兵部、教育部、商部、工部、农部、户部、礼部、法部、刑部、吏部。
地方体制,因循旧例,设布政司、提刑按察司和都指挥司。
金陵为留都,设神机营、枢机营和锦衣卫。
野战分四军,设东部、西部、南部、北部四都督,分别以黄蜚、高杰、黄得功、阎应元任之。
又有各级官员的任免的递进规则,一概做了完备。
其中有涉及君权的部分,更是破天荒地规定了,若帝位缺失,当由太子即位。若太子无法即位,内阁中任何一位阁臣提名,若能获得一半或一半以上联署,可拥立新君。
以徐胜看来,这就是典型的‘皇权内阁制’了!
对于大明朝该施行什么样的制度这一点,其实在大夏国那边,颇做过好几番争论。
争论的过程难以细表,值得一提的是,竟然没有人赞同所谓的‘民主制’——甚至,连提都没有人提,所以未能成为一个选项。
反正,到了最后,亦如这大明朝堂之上所有的事情一样,由朱由检乾纲独断。
皇权内阁!
……
那位韩良的太监一封一封的诏旨念下来,到了最后,连嗓音都嘶哑了。
用了足足一个时辰,才将那堆了一米左右的诏旨给念完。
其后,群臣跪拜谢恩。
皇帝赐宴。
到了新月初起时,神烈山上升腾起了一朵绚烂的烟花,照亮了江南江北。
徐胜静静地饮尽了杯中酒,默祝天下太平!
此时此刻,他的故乡并不是中秋节,但是天穹中绚烂的火光正划破长空,比这烟花还要绚烂得多。
第七十八章 真正的战场
大抵宴会总是会分成两场。
第一场宴会主人与民同乐;
第二场宴会主人与自己的核心圈子举杯邀欢。
但是在朱由检这里,他总会额外加班,举办第三场。
这是一个只有他和徐胜两人参加的小宴。
地点设在坤宁宫后面的内花园。
石桌,石凳,桌上有清茶瓜果,远处传来宫伶们若有若无的琴声。
“徐先生,你听这歌声,如何?”朱由检些微喝了些酒,微醺,但并没有醉。
徐胜细听了一下,只觉得咿咿呀呀,难以分辨。
貌似是个女子的声音,但他喜欢的是那种烟嗓,一开口声音里便有故事的那种,曲调最好是轻拢慢捻,歌词最好是闺怨。
而这种黄鹂般清澈的歌声,好是是,但只能说他欣赏不来。
“还行。”徐胜敷衍地说到。顺便‘啪’地往身上拍了一巴掌,拍死一大片蚊子。
“呵呵……”,朱由检笑着说到:“还记得候恂府上那个歌伎吗?你当时那么急着出城,都还忍不住往她身上看了几眼,我猜,她应该是蛮合你胃口的。这不,朕将她请来了!”
“是她?”徐胜脑子一激灵,顿时想起了那个戏台上曼妙的身影。
当时,藏在层层叠叠的戏服下面,可是当时还是吸引了徐胜的眼光——
从北京到南京远隔千山万水,更别说如今的北京还在满清的统治之下。
更难得的是,当时的两人俱是朝不保夕,而朱由检竟然还能在片刻之间,抓住徐胜的喜好。
只能说,有心了!
“只是,却不能引她出来见你了!”朱由检说到。
“为何?”徐胜奇到。
“她的腿瘸了,以后再也不能跳舞了!”朱由检说到:“而且,遭遇了一场大火,早已面目全非。你还是不要见她的好。”
徐胜一怔,站了起来。
本来想拧巴一下,随后又觉得毫无意义。
恹恹地坐了下去。
说到:“在你这宫中她怕是更难捱,等明天送我府上去吧!”
“好!”朱由检说到。
天上明月清辉,地面两人兀坐。
良久,朱由检叹了一声,说到:“如今这朝廷,才终于像个朝廷的样子了。”
他大概是酒喝得多了,所以打开了话匣子。
“在内,有老成持重的高弘图,有慷慨激烈的史可法,有偷奸耍滑的候恂,也有勤勤恳恳的朱聿键,有天才绝伦的顾炎武……这内阁,总算是不像以前那样,一潭死水,波澜不兴。”
“他们都说,朕没有担当,怕被人骂,想找人背锅——以前种种,朕都认了。只是说句心底话,以前的朕,固然为不肖之君,可那些臣,呵呵,又哪里是有为之臣?”
“是的,是的,这世上就没有一个人是完人!我早该认清这一点的!”
“袁崇焕大抵是忠心的,可是能力手段都算不上高妙,加之他在朝中根基不深,所以需要大言狂语来为自己佐证!”
“孙传庭、卢象升都是能臣,只可惜朕那是昏寐,未能人尽其用;陈新甲、杨嗣昌、曹文诏……确亦为朕所误。”
“祖大寿、洪承畴……为时势所迫,朕现在亦不怪他。只是这大明天下,却是无法原谅他们了。便是叫他们自己,又有什么脸面来面对着天下百姓?”
朱由检絮絮叨叨,说到动情处便饮酒,不多时,便将桌面一壶酒饮完,便又说起如今这朝廷来。
“刚才说到哪儿了?哦,在内……”
“在外,有飞扬跳脱的高杰,也有勤苦死战的黄得功,有走一步看两步的黄蜚,也有胆大包天的阎应元……如此这般,可谓百花齐放,俱在朕掌握之中。”
“比之从前,朕只能依赖一方节镇,一方冒险,全盘皆冒险,一方持重,全盘皆持重,要好得多了!”
“都说晚明无大将,以朕看来,皆是谬言!”
“等打完这一仗,便什么都清楚了!”
“这天下哪儿有十全十美的人物?你问朕李士元可不可用?朕问你,郑森可不可用?不过就是狼子野心而已,能力又不差,朕为何用不得?”
“只要这棋盘是朕的,随便他们怎么跳!他要是能跳出棋盘之外去,朕也能赞他一声:本事!”
“呵呵!哪儿有那么容易的事?”
……
“陛下,今日还有一道诏旨没有发。”徐胜说到。
朱由检点了点头。
“西征就不必说了,反正已经开始西征了。东进、北伐、南下,也都俱有道理,谁都反驳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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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留着诏旨不发,却是有一件事情要先与徐先生商量。”
“东南西北固然重要,但以朕观之,却也不是最重要的。这大明现在,早已经被撕裂得稀巴烂了,换句话说,无论丢掉那一方,朕都损失得起!”
“但有一点,朕损失不起!”
“也是最至关重要的事情!”
“真正的战场,其实是在朕的身边!”
“徐先生,我们现在来谈一谈,大明对大夏国的支援一事吧!”
“呃……好!”徐胜精神一震。
如今的大夏国,说不上危在旦夕,但也绝对称得上危机重重。
就在那个世界,星空上突然多了一颗似乎宜居的星星的时候,战争便在突然之间降临了。
徐胜想了一想,说到:“只是在听你的条件之前,有一件事我需要事先说明一下。”
“你说。”
“上一次的时候,你所选择的第四项,让我将携带的物资增加到10吨。就在你遇刺之后,系统给了我新的选择。”
“什么选择?”
“系统可以提高你的抵抗力,将你的体质+1,但是代价是,需要将携带物资的限制重新回归到3吨。”徐胜说到。
朱由检怔了一下,说到:“哦,原来是这样啊。”
“当时那种情况,我也没有办法……”徐胜貌似无奈地说到。
“朕知道,朕知道,朕能理解……”,朱由检低低地说到:“朕的母亲给朕讲的那个故事,后来还没有讲完。你知道最后,那个捡到钱的父亲,后来是怎么选择的吗?是给了他那个有望考上秀才的大儿子,还是给了那个痴傻蠢笨的二儿子?”
“不知道。”徐胜说到。
“呵呵!”朱由检笑了一下,说到:“最后他谁都没给,他去喝了一顿好酒,吃了一顿好肉,玩儿了一夜姑娘,痛痛快快地花光了所有的钱。”
徐胜说不出话来。
“所以,问题的关键是,钱掌握在那位父亲的手里,无论他做什么,其它人都是没有办法的。指责也好,谩骂也好,他完全可以无视这些东西,做他自己想做的事情。”朱由检说到。
“而那位哥哥,没有了那一笔钱,他最后也考上秀才,后来还做个举人,中了状元。那个弟弟,其实也并不是真傻,他只是……成长得比其它人慢而已。”
朱由检说到这里,目光迷离。
徐胜此时才蓦然想到,原来朱由检一直说的,都是他自己。他也曾是有一位爱他的哥哥的。
朱由检这一生,唯一曾经真正爱过他的两个人,一个是他的母亲,一个便是他的那位哥哥。只是在他登基那一年,全都离他而去了。余下的,满世界皆是敌意。
“朕相信,你爱你的大夏国,你也同样会爱你大明国。你同他们不一样,你会做一个好父亲,对吗,徐先生?”
“条约拿来吧,朕,可以签!”
他甚至都没有看条约的内容,直接便应允了下来。
……
翌日,朱由检自登基十七年以来,第一次没有上朝。
令太监韩良传旨:
自即日起,
北部都督阎应元领兵北伐!
南部都督黄得功率军南下!
东部都督黄蜚率兵东进!
西部都督高杰率军西征!
四面并举,八方共襄。明年中秋,还都燕京!
第一章 怎样才能让你们闭上鸟嘴
金陵。
奉天殿上。
朱由检怒气勃发,将满桌子奏折一把全掀了开去!
“高杰这厮,到底会不会打仗!”
听见他的怒吼,殿中几个太监全都悄悄地低下了头去,努力屏住呼吸,不敢发出声来。
自高杰西征以来,陛下每日都要发火。
这殿堂上的咆哮时,一日比一日剧烈,到了今天,更是气得陛下连桌子都掀了!
太监韩良轻声轻脚地走了进来,小心翼翼地捡拾起地上的奏本。
却听朱由检继续咆哮到:“君不密则失其国,臣不密则失其身!更何况这等行军大事,更是再怎么机密都不为过!”
“可他倒好,一路敲锣打鼓,生恐天下人不知!”
“现在,怕是连西安城里的狗都知道,他要拿下九江,水路进攻武昌,然后再打下襄阳,进逼汉中!”
“他要有这本事就算了!妈的!要是能赢得堂堂正正,老子也就忍了!”朱由检暴了一句粗口,狠狠说到:“出兵十日以来,日日都是损兵折将,连个九江都拿不下来,干什么吃的!”
朱由检气得在殿内狂走了几步,朝着金丝楠木的梁柱狠狠砸了几拳,犹不解气,朝着殿外又是一顿破口大骂:“还有脸向我要兵饷?朕哪儿来的兵饷给你?混逑!败类!无耻之徒!”
只可惜,再怎么骂也是无用,高杰如今远在九江,也感受不到他的狂怒。
韩良收拾好了满地的奏章,又给朱由检端来了茶水消暑。
口中轻声问到:“陛下,要不,咱家去高杰那边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朱由检觑了他一眼,冷笑了一声:“你歇着去吧!朕是不知道高杰怎么打仗的,可是朕肯定知道,你会是怎么打仗的!”
韩良嗫喏了一声,讪讪地退了下去,不敢再多话。
前几日,那位借着颁旨的便利,收受了大臣贿赂的太监,被朱由检当场打死了。
此事虽小,却让宫中内官们都齐齐一惊。
这位陛下,看起来慈眉善目,却真是个杀性重的!
“传旨,令户部拨饷银一万两,去送与高杰!”朱由检沉声说到。
“是!”
韩良也猜不透,陛下为何前面还对高杰怒气冲冲,此次却又毫不吝惜地给了一万两白银。虽然离高杰奏请的十万两还有好大一个缺口,但这一万两也不是一个小数目了。
在韩良看来,大明四位都督,也就高杰这边能力差了点儿。
其它那几位都督,目前都是顺风顺水。
北部阎都督,自渡江以后,稳扎稳打。虽然这些日子也不知道他究竟走到哪里了,但那话不是说吗: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想来,此时的阎都督,应该已经到了凤阳府了吧?
南部的黄得功黄都督,仗打得怎么样,韩良不知道。但是光看黄得功那一身彪悍的腱子肉,便知道这位定然是能够以一当十的猛将,南部那些水寇土匪,又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
东边那位黄蜚黄都督,却是大明的积年老将了!昔年在皮岛摸爬滚打过来的,东边大海茫茫,那些红毛鬼据说只能晚上出来,白天最怕太阳。黄都督这仗打得不要太轻松。
唉,怪只怪高杰!
也没个好消息传来,害得陛下生气!
韩良心中默默嘀咕着,轻轻地退出了殿外。
“王公公!”
“陛下又在发火了?”
“是啊。”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别乱嚼舌根子,你人很机灵,但别机灵过头了!”
“是,王公公!”
韩良乖觉地应到。
这位王公公和陛下,那是真正的生死之交,一路尸山血海趟过来的。其地位稳固,是他韩良无论如何都不敢指望的。
就在韩良离去之后,王承恩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
朱由检已经重新看起了奏折,见王承恩进来,笑了一下:“这么好的太阳,怎么不去山上转转?”
王承恩规规矩矩地躬身,说到:“劳陛下挂念着,老仆这一身骨头还健朗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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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事?”朱由检问到。
“嗯,”王承恩也不婉转,直接便说到:“听说高杰在九江栽了跟头?”
“哈哈!”朱由检笑了一声,反问到:“这厮栽了一个跟头,我也是才拿到的奏报,怎么连你这老骨头都知道了?”
“呵呵!”王承恩也笑了一下,说到:“不但咱家知道,现在满城百姓,怕都是知道了。”
“朕就不明白了!”朱由检放下手中的笔,说到:“朕让他西征,是让他去打仗去的,怎么就让他给闹得跟接亲似的!不但连接亲路线都嚷得众人皆知,连自己何时出兵,何时扎营,如何分兵,如何进军,都恨不能全天下都知道,他到底在干什么?”
“这个……老仆也不知!”王承恩说到:“他托人找到了我,让我来找陛下,不要责罚他!”
“这混逑!”朱由检怒骂了一声,说到:“打了败仗,还好意思找人来说情?”
“那,陛下你看,该怎么处置?”王承恩问到。
“不理他!”朱由检说到:“四面出击的大军,就数他最是兵多将广,结果一个捷报没有,尽是些瞎胡闹的消息!”
“好的,那老仆就告退了。陛下,可得注意休息。”王承恩说到。
“知道了,你下去吧!”朱由检说到。
王承恩离开殿中之后,朱由检却是再无心看那些奏报了。
高杰在九江栽的这一跟头,却是给大明的四面出击战略蒙上了一层阴影。
可谓是首战失利!
甚至于,他这个做皇帝的,现在都打算考虑考虑,一旦高杰九江兵败,是不是要阻止池州府防御,以防何腾蛟反攻金陵了!
只是,一旦走到这一步,这大明的新制,还怎么推行得下去?
叫天下的百姓,如何能相信这大明朝廷的能力?
自上个月下旨,东西南北四面同时开战的消息传开之后,百官纷纷上表,说如此不分轻重缓急的国策,定然是出自奸人之手!
甚至有几个尖锐的,直接便上疏,说皇帝昏聩无能了。
读书人的骨头你难说他是软还是硬,但他们挑刺的功夫,那绝对是过硬的!
内阁几位大学士,如今怕也是焦头烂额,疲于应对吧?
如今的大明,虽然是守住了金陵,暂时有了安身立命之所。
可是,它也太需要一场胜利了!
只有一场大胜,才能堵住这些众口悠悠,让他们闭上他们的鸟嘴!
第三章 满江红
瞿式耜听着高杰朝着江面咆哮,一开始还想笑。
可是随即,便面色一肃,收敛了起来。
高杰所念的,却也不是诗,而应该叫做一首词,词牌名叫做‘满江红’。
头四句一出,那一股猖狂睥睨的气势便直接扑面而来,仿佛往脸上狠狠地扇了一个大嘴巴一样。
瞿式耜一下子被扇得有些懵。
紧接又听见一句天地光阴,顿觉自己渺小无比,被如此伟岸的存在扇一巴掌,好像还是抬举自己了?
耳朵里只嗡嗡作响,心底却又似乎期盼着,只扇我左边一耳光不过瘾,要不再来右边扇一巴掌?
一股被蹂躏凌虐的快感,竟然油然而生。
他是万历四十四年的进士,平生所读的书多矣。豪放一派的诗文,远者如曹孟德、陈子昂,近者如苏东坡,辛稼轩,哪一家能有这个调性?
那酣畅淋漓,却又强烈反差的对比,简直如张飞做画,李逵拈针一般,顿时将他的一颗锦绣心胸,来回穿了十七八个孔,再用一直大手揉碎了,往呼啸的大风中洒手一扬!
及至“无敌”声起,漫江都是震耳欲聋的呼哨声。
瞿式耜这才蓦然惊醒了过来,讶然变色!
却见高杰得意洋洋地看着自己:“怎么样,老头儿,咱家这诗,做得如何?”
瞿式耜呆若木鸡,无言以对。
高杰应是得意猖狂到了极出,一把将他拎了过来,跺在自己身前,说到:“老子征战这么多年,身经百战,百战百胜,你以为靠的是什么?”
高杰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说到:“这里面装的,都是智慧!”
瞿式耜此时已经反应了过来,心中想:你一个死丘八,不知道哪里抄了谁的诗,就在这里瞎显摆!还好意思说自己‘百战百胜’,就没见你打过什么胜仗,就上次收降了左梦庚的二十万大军,那还是靠骗来的,有什么好嘚瑟?
不过这话实在他粗鄙,他只在心中想,口头却不敢说出来。
高杰只当瞿式耜被自己震住了,洋洋得意地将自己一顿夸。
“这打仗就跟打牌一样,讲究的是一个手气!手气热了,随便乱打都能赢。”
“你看何家梁一战,老子五千轻骑,突入十万清军阵中,搅得对方人仰马翻,慌做一团!你道那敌人当时是谁?呵,说出来吓死你!”
“勒克德浑!听说过吧?满清国的多罗贝勒,比那个满达海、博洛的地位都还要高,跟上次死在金陵城下的尼堪是一个等级的!老子冲过去,照样给他脸上来了一刀!吓得他半死!”
“洪承畴是谁你肯定听说过,对吧!这老头子在老子的冲锋之下,吓得转身就跑,慌不择路!我都不稀得去捡他的人头。为啥?不重要!”
“我高杰,生平有三件事,放眼天下,没人敢说不服!”
“为首一桩,叫做‘金枪不倒’,你这老头子是没那福分见识到了!”
“第二桩,叫做‘逢赌必赢’!你是见识过的?这麻麻杂杂一大堆兵,都是靠老子这一双巧手给养活的,这天下就没有第二家!你叫那黄闯子来领这些兵马,管保第二天,全TM撒丫子跑了,他黄闯子不行!”
“第三桩嘛,自然便是打仗了。放眼天下,老子还谁都没怕过!”
“那个何腾蛟,连咱们陛下都搁置着,不知道如何处理。其实,在老子的眼中,那就跟砧板上的肉一样。你给我好生瞧着,看老子如何将他零敲碎打,连他骨头里的油都给熬出来!”
高杰说得是眉飞色舞,直将自己夸得是地上第一,天下无双!
瞿式耜除了目瞪口呆,还是只能目瞪口呆。
他活了五十四年,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无耻之人!
也就亏眼前这位高杰没什么文化,不知道谁叫卫青霍去病,不然,怕是要连这两位都踩一番——
却听高杰说到:“咱家要是生在三国,‘五虎将’里也就关云长能让老子高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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瞿式耜抬起手来,指着高杰,颤抖着嘴巴,“大言不惭!大言不惭!”
高杰将他的手指捏住,卷了回去,说到:“九江没有攻下来,你真当老子是攻不下来吗?哼!老子这TM二十万人马,实打实来算,一人一口唾沫,淹也能淹死它!城里那堵胤锡的三千‘君子营’,就是三千个吃得好喝得好的大爷,能打个屁的仗!”
“我刚才跟你说了,打仗就跟打牌一样!”
“那何腾蛟手里拿的什么牌?老子早就看穿了!”
“这就是个待价而沽的主!”
“弘光朝那位,给的价码算是可以了,可这老兄还是不知足,想要更多!”
“胃口大一点,没问题,这老兄要是能吃得下,也算他本事!可是,这老兄明明不行啊!”
“等来等去,就等到了今天——这老兄就两个字:磨蹭!但凡赌桌上遇见这样的人,那绝对就是送财童子了!”
“老子就是这么敲锣打鼓的碾压过去了,你知道吗?他现在不怕输,就怕赢!特别是像现在这种,被老子吵得众人皆知的赢!”
“赢老子赢得越多,将来在陛下那里,他就越不好交差!他本意绝对是要降的,只是陛下又吝惜官位,连个甜枣都不肯给,他现在可就一直在等着咱们给个甜枣呢!”
“你信不信,现在他定怕得要死!打这一仗,赢了,就绝了后路;输了,那就得看老子的脸色了!”
瞿式耜听他这么一席话说下来,虽然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但似乎也好像有几分歪理。
“那九江……放在那里,真的不妨事吗?”瞿式耜想了一阵,还是不太放心地问到。
“九江?老子的眼中,现在只能看见西安城!”高杰豪气干云地说到。
……
高杰这一番话,在赌桌上有一个专门的术语,叫做‘诈胡’!
实际上,九江没拿下来就是没下来,但凡能吞得下去,以高杰的尿性,哪里会嫌蚊子太瘦?
不过此时在他的口中,反而成了他运筹帷幄的妙招。
也就瞿式耜这种老实人能信——好吧,还有他手下那一群被他盘剥得每天只能吃一顿的傻子兵,也信!
——抱歉,九江城里,堵胤锡似乎还真和他想到一块去了!
第二章补 乌迪!
而就在崇祯皇帝口上虽然不说但心里恨不得亲自来九江督战的殷切期望中,身为这一场风暴的当事人,寄托了江南无数厚望的大明西征都督高杰高大将军,如今也正急得跟火烧眉头一般。
“豹子!豹子!老子是豹子!你XX到底开不开?”高杰摘下头上的帽子,擦了一把脸上的汗!
站在他对面的部将李本深,牙齿咬得腮帮子都变形了,最后还是拗不过赌桌上的规矩大于天,垂死一般掀开了自己的骰盅,大概是他觉得自己掀开骰盅的动作会有魔力,掀开后还是无比期待了去看了最后一眼。
X的,老子没有魔力!
他一X股坐了下去,一脸面无人色。
“哈哈!”高杰猖狂地大笑了几声,一把搂过李本深面前的票子,高声骂到:“跟老子斗,你这XX还不知道有多嫩!这个月的兵饷老子就不管你了啊!哈哈!”
平白赢了李本深部下一个月兵饷的高杰心中畅快无比。
可是李本深的一张脸,却是红了又白,白了又黑,黑了又紫,最后也不知变了几次颜色,勉强堆出一脸苦笑,跪着给高杰叩了几个大头,说到:“高爷,要是没有兵饷,我那几万杂碎今晚就得找我麻烦了……”
“是你自己要和我赌的,我又没求着你跟我赌!”高杰大咧咧地说到,“他们找你的麻烦,关老子X事!”
“他们也是西征军啊!”李本深大哭,偏偏又还得摆出一脸smile,对着高杰说:“好歹也是几万提刀的汉子,高爷你这一分银子不给,我实在是……实在是……”
“你这话说得老子好生为难!”高杰拿着手里的票子,看了看,还是舍不得还回去。“要不这么着……”
高杰一把将李本深从地上拉起来,搂过他的肩头,说到:“反正老子麾下兵多,也不差这几万人,咱们三下五除二——”
高杰拿手比了个刀砍的姿势,把李本深吓得腿一软,又差点跪了下去。
这位高杰高大将军视财如命,为了节省兵饷砍了自家儿郎的事情,之前也不是没有做过。
“高爷,使不得,使不得……”,李本深一个劲的求饶。
心中深深后悔,昨日才领了兵饷,今日一早便手痒,想要来赌一把。
X!,流年不利,又输了个底朝天!
下一次,说什么也不赌了!
再赌,他李本深就是A!是B!是建虏养的XYZ!
“你干嘛呢?”高杰一脸奇怪地看着他,说到:“高某的意思是说,咱们将这几万人开革出西征军不就得了?让他们留在九江,让他们自和堵胤锡打。咱们大部人马,继续西征去!”
“啊?”李本深一脸迷糊。
“啊什么?”
“高爷,九江若是控制在何腾蛟手里,咱们去了武昌,那粮秣该如何接济?”李本深问到。
万里长江,自西向东流,由荆州府开始,次第经过岳州、武昌、九江……最后从金陵归海。
高杰手下兵马众多,他也懒得清点,但估摸这二十来万人是真有的。
此次西征,说是令天下震动也不为过。
甚至有大顺营中的消息传来,说是南明此次的四面出击只是一个幌子,真正的意图,就落在西征这一路大军上。
高杰大军对此也是没有丝毫隐瞒,就差没有锣鼓喧天大肆宣扬了。
甚至有一次在赌桌上说漏了嘴,说是过几个月,他就得在西安李自成的大殿上,同这位连襟来一把,输了的割%¥#!
赌桌上说话百无禁忌,高杰也是个没遮拦的,还当场掏出了他那雄厚的本钱,算是给大家先验了赌资!
可是,传言归传言,打仗可不是赌桌上的玩笑!
真要像高杰所说的这样,留下九江不打,自个儿领着大军闹嚷嚷地去打武昌——这玩笑可就开大了!
这XXX就是自绝后路!
是以,李本深说什么也不敢相信,高杰会这么做。
“粮秣?”高杰看着李本深,笑了一下,说到:“咱人马这么多,打赢了去武昌吃饭,打输了去阴间吃饭,还要个X粮秣!”
就在闹哄哄地声音中,高杰就这样决定了下来。
次日,他亲率本队人马先出发,余部陆续跟上。
左梦庚的降军之中,至少有一大半都是拖家带口的妇孺。几月前左良玉率军东征,号称八十万大军。
以高杰的眼光看了,这八十万,怕是连小猪仔都算上的。
不过即便如此,大军一动,那也是旌旗如云,遮天蔽日。
楼船林立,连九江城的江面都塞不下,走了大半天,船只还在陆陆续续地西进。
水上的兵马看不出来军容,但是陆路上的兵马,却是一眼就可以看得分明。
笔趣阁
那行军的队伍,说他是兵,简直都算是埋汰了‘兵’这个字。
其中的大票人马,手上连个兵器都没有,持着树杈木棍,走得是歪歪扭扭,东张西望。若不是两边都是看守,怕是找准机会就想开溜。
高杰站在船头,意气风发,朝着江面连声呼哨,引来一众老兵油子跟着起哄,江面响起一阵又一阵呼啸声。
高杰身边有一文士,名叫瞿式耜,为朱由检所指派,随着高杰西征,随军赞画,同时负责宣抚地方。
连日以来,见了高杰荒唐不堪的模样,屡次出声指责。
此次又忍不住说到:“都督大人,此次西征,陛下托之以社稷之重,高将军如此轻狂随意,唉!”
“我哪里轻狂随意了?”高杰此时心情好,不介意和他掰扯掰扯。放在以往,他是话都懒得和他说的。
“九江尚未攻下,高将军便又仓促西进,实为不智啊!”瞿式耜痛心疾首地说到:“自古打仗,哪儿有将自己的后背露给敌人的?一旦九江堵胤锡率军西来,将军岂非是腹背受敌?”
“哈哈!你这老头子一肚子坏水儿!”高杰笑着说到:“我若告诉你,九江城下,老子是故意输给他的,你信不信?”
瞿式耜摇头,不信。
“看吧,说了你也不信!老头儿,论作诗,老子是不如你;但论打仗,你离我可差着老远呢!”高杰说罢,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又说到:“不对,其实论作诗,老子也是不输你的,你听着,老子给你做一首诗来,你且品品!”
说罢,高杰向着江面,一字一句大吼了起来!
“小小寰球,有几个苍蝇碰壁!”
……
那挤挤挨挨的江面上的丘八们,也不知道听了个啥,最后跟着齐声大吼了起来。
“乌迪!”
“乌迪!”
“乌迪!”
第四章 南明唯一的一个战略家
自古聪明人最怕蠢人,不是没有道理的。
聪明人想得太多,多到最后,往往和蠢人想的殊途同归了!
在历史上,南明一系,无论是弘光还是鲁王、隆武、绍武、永历,皆是一盘散沙,将领各自为战。没有一个能统摄全局,也没有一个能稍微看得长远。
唯有一人,被称为“南明唯一的一位战略家”!
虽然也属于矮子里面拔高子,但好歹,此人也终于算是能上得了台面了。
政治再怎么着,70分大致是该有的。
这人便是堵胤锡,崇祯朝廷的长沙兵备道;兼弘光朝廷的提督湖广提督学政,按察司副使;再兼大顺朝的湖广节度府武昌防御使。
如今却是受何腾蛟之命,驻防九江城。
在原本的历史上,李自成从北京一溃千里,最后败亡九宫山。
其时的弘光朝廷大喜过望,自以为‘联虏平寇’这般妙计发挥了作用,还打算要痛打落水狗。
也就堵胤锡,单枪匹马入大顺营中,谈来了李锦部的三十万大顺军马。
以此为根基,组建了‘忠贞营’,这才有了南明后来的二十年苟且。
若非如此,哪里有什么南明?
也是颇为讽刺,当年大明恨之入骨的流寇,到最后却成了大明唯一的倚靠。
到了甲申之变二十年后,最后一股流寇却依然在茅麓山为大明血战。
而那时的大明一系,朱姓子孙人见人怕,徐达的后裔在监狱里为了二十文钱替人挨板子,洪承畴终于领了一个不痛不痒的世袭三等阿达哈哈番,吴三桂开始感觉到了兔死狗烹的恶寒……
……
九江城内。
堵胤锡坐在桌前,面对着一桌丰盛的饭菜,无心下箸。
“老师,学生们都在欢庆胜利,大人何不与他们去喝一杯?”门外有一名年轻的游击将军进来问到。
堵胤锡叹了声,摇了摇头。
“怎么了?”那名游击将军问到。
“汉青,过来坐,咱们聊聊!”堵胤锡说到。
那位游击将军便笑着坐了过来。
“汉青,若是没有甲申之变,你该在今年去参加府试了吧?”堵胤锡问到。
“原来老师是在忧虑这个,”那位年轻的游击将军说到:“无妨,学生志在平定山河,此时无心士举!”
“唉!”堵胤锡叹了一口气,说到:“这一场仗,打得实在是有些冤枉啊!”
“老师是什么意思?”
“总督大人令咱们来守这九江城,咱们自然是应命而来。可是,还没等咱们闹明白方向,怎么就莫名其妙地打了这一仗?”堵胤锡说到。
“老师是听说什么了吗?”
堵胤锡说到:“如今城中都在传,说是金陵那位颁了诏旨,北伐、南下、西征、东进,几路并举,这恍若儿戏一般的战略掩盖之下,其实是着重在西征一路上。”
“没错啊,定然是这个理!”年轻的游击将军说到。
“那咱们这样,算不算是背弃了大明?”堵胤锡问到。
“可是……”,那年轻的将军也皱了一下眉头,说到:“总督大人的命令是,牢牢地守住九江啊?”
堵胤锡又叹了口气,真是左右为难。
当初,他能在湖广之地站稳脚跟,招募‘君子’,多亏了有何腾蛟支持。否则,以他区区一个学政的身份,又哪里能够扯起自己的一只兵马来?
这一只兵马,乃是他取‘三千越甲可吞吴’之意,从湖广诸地学子中选择而来,他也不叫他们士卒,而是个个都称为‘君子’。
解衣衣之,推食食之。
营中凡有大事,皆是诸位‘君子’共同而决,无高下之分,也无尊卑之序。
只望着这三千‘君子’,能以家国为念,同心赴死,一力挽得天倾。
只是成军无多久,便听闻得东边起了变故。
先是左良玉率军东征勤王,随后又听闻崇祯皇帝南下,与那位弘光帝起了争端。
其时何腾蛟手握大兵,数番聚众商议。只是商议来商议去,什么结果都没有商议出来,一直商议到金陵派大军西征了,这才匆匆忙忙派了堵胤锡来九江,先守着再说。
至于何腾蛟自己,还是坐镇武昌,继续反复研究着,该何去何从。
“是啊,总督大人……”,堵胤锡摇了摇头,“老成持重!”
堵胤锡到底是读书人,不会如高杰一般直言‘磨蹭’,但意思其实是一个意思。
“汉青,还记得咱们君子营立营的初衷吗?”堵胤锡问到。
“学生自然还记得!”那位年轻将军说到:“同心死义,戮力平虏!”
堵胤锡点了点头,痛惜到:“若是鞑子来了,这一场仗打了也就打了。可前日的九江城下,伤亡的皆是汉儿同袍,我立君子营,本意却并非如此!”
“学生惟老师之命是从!”那位年轻的游击将军说到。
正在此时,门外又有一人闯了进来。
“不好了,老师!”那人入门便说到。
“怎么了?”堵胤锡问到。
“江面上,那高杰的大军竟然是不管我等,率军继续往西去了!”
“什么?”堵胤锡一惊,站了起来。
这又是什么道理?
那高杰竟然放着自己的后路在自己手中,蛙跳到武昌去了?
“城外的兵马呢?”堵胤锡一边问,一边向门外走去。他要亲自去城墙上看一看。
饭团探书
“留着一支人马在围困,但以学生看来……以学生看来……”
“吞吞吐吐做甚?有话直说!”堵胤锡说到。
“城外那只兵马不像是能打仗的样子,怕是一入夜后,就要开溜!”
“开溜?他们能溜去哪里?不西征了吗?”堵胤锡奇怪地问到。
“这个……学生也不知道了。但不过就是两条路,要么回家种地去,要么钻进山林做大王。”
“C!”堵胤锡骂了一句。
这到底是个什么西征哦?
难道金陵大军过后,湖广之地又要多出一堆土匪山贼出来?
随着他登上九江城楼,看见城外那左一堆右一堆的杂兵,心中顿时凉了半截。
打杀了吧?实在下不去手。
收拢过来,又拿什么来养?
……
“老师,咱们逼得那高杰弃军而逃,算得上是一场大捷吧?”年轻的游击将军问到。
“嗯。”堵胤锡随口应着,心中却在想着另外一件事情,终于决定把话摊开了来说清楚。
“汉青,前几日那一仗打下来,若是总督大人又归从了朝廷,咱们这君子营岂不是反而成了逆贼?”堵胤锡说到。
“学生惟老师之命是从!”那位年轻的游击将军也是个好悟性的。
一直以来,都是口口声声惟老师之命是从。即便将来有什么不测,三千君子同气连枝,也是可以摘得干净的。
聪明的战略家其实有很多,又何止堵胤锡一个!
第五章 君子营
这天下率兵打仗的,有一个算一个,最害怕的事情,其实远不是敌人的强大。
而是自己正打算死战,结果上官投了降。
这就很尴尬了!
特别是到了明末这个时期,天下百姓也算是过了一百多年太平日子,口味都养得刁了,开始起了民智。
甚至有人已经开始觉得,自己的小命和自己的财产一样,是属于自己的私产,是不容别人随意处置的。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但凡社会丰饶一点,软骨头总是会额外多一些。自古便是如此。
也无法说这种想法是好是坏,但是在外敌入侵这样一个特殊的时期,便会自然而然地养育出许多‘聪明’的人出来。
聪明的人多了,那些坚贞不屈矢志报国的人物,自然也会跟着多想一点。
之前被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坑过的人不要太少,最近的姜瓖、吴三桂、刘泽清上官,也都是前车之鉴。
以堵胤锡的本事,自然能看得出何腾蛟一直以来犹豫不决,到底是想干嘛!
说白了,只要朝廷给的价码合适,这何腾蛟说降也就降了。
到时候,他堵胤锡也就两头不是人——这还是轻的。
要是这位上官想要更利落,直接摘了他堵胤锡的人头去请罪,也完全有可能!
堵胤锡心头这念头一起,顿时便不可遏制。
手底的下的学生们,个个都说:“惟老师之命是从!”
换做以前,堵胤锡还觉得这都是忠贞耿介之士,能够为了大局不顾私利。
到了如今这局面,被江面的冷风一吹,打了一个冷颤,心底油然生气一股凉意。
就如同他如今站在这城楼上一般,学生们看似个个都与他站在一起,但却又离他有一段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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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底是越想越心惊!
君子营!
好一个君子营!
这些往常连县试都没资格的读书人,如今个个能以他堵胤锡的学生自居。
拿着他的名刺,漫天下挥洒。
日常训练粗糙应付,有空就聚在一起谈论用兵方略,这个说能将十万兵马平推辽东,那个说可借道蒙古奇袭盛京,还有人说可以与倭寇联合登陆朝鲜……
自己还觉得大家都是读书人,心中一腔热血,忠勇可嘉。训练粗疏一点倒也无妨,临战时能鼓起士气,与敌死战也就够了。
可是如今细细思量,要靠他们去打硬仗,怕是尚未接战,便战略转移了。
前日守住九江城那一战,这君子营中泰半都没上城墙。
守城的绝大多数,是那些领了一个黑馍就敢卖命的流民。
也只是鼓噪了几下,那高杰的大军便即退了。
胜得莫名其妙,连堵胤锡的刀上都未沾上血。
在外间盛传,说是他堵胤锡如何能用兵,以三千君子,力敌高杰二十万大军,双方奇招迭出,斗智斗勇,九江城下,厮杀连天,流血漂橹。
可是堵胤锡事后回想,不过是两只菜鸡隔空比划了一下而已。
“汉青,你找人去问问城下那些人,愿意投降不?”堵胤锡静立了半响,吩咐到。
城下那些人,无论如何还是收拢的好。
不然等这些散去,湖广的山林河泽间,不知道又多了多少打家劫舍的勾当。
堵胤锡此人,说到底,还是心存良善。
能看透别人的脏,自己的心底,却还不至于太脏。
在原本的历史上,他便为此所累,为了连接天下反清力量东奔西走,疲于奔命,最后累到吐血而亡。
……
不久之后,那位名叫‘汉青’的学生回来禀报,说那些人不愿意降。
“为何?”堵胤锡奇到。
难不成这些人还想攻城不成?就靠他们手上的叉棍?
“他们说,除非咱们给钱?”汉青回答到。
“给钱?”堵胤锡一怒,给你们活路你不要,还想讹我不成?“他们居然还想要钱?”
不过此时他心中已经另有了定计,却是转眼间,哑然笑了一声,说到:“好,好,好,给钱!汉青,你去告诉他们,就说将旗帜铁器都一并缴上来,我给他们每人一百文!”
堵胤锡心中却是有了一个堪称完美的方法,若能得了这些降兵,那就更是锦上添花了!
不由颇有些得意。
不过,却见那位学生迟疑着,并没有立即去传令。
“汉青,怎还不快去?”堵胤锡问到。
“老师,”他的这位学生迟疑着问到:“咱们的钱本来就不多,如果都分给这些降兵了,咱们这些学生怎么办?”
“唔……”
堵胤锡此时,终于发挥了他70分左右的政治能力,将头转过去,做沉思状。
堵家家世显贵,资财颇丰。其祖上曾任过南京兵马指挥使副使,虽然说到了他这里,家道已经开始败落,但是烂船也有三斤钉,凑巴凑巴养一支三千人的私军还是养得起的。
只是,以今日这情状看来,这三千‘君子’却是将他的私财都看做了君子营的公产。
这就奇妙了!
“汉青,我有一计,可使我等立于不败之地!”堵胤锡转头过来,说到。
“学生惟老师之命是从!”
“你听着,去将那些降兵的旗号都收集过来。咱们跟着那高杰的后面,相机而动!”堵胤锡说到。
他的这位学生皱了皱眉,“还请老师明示?”
“你去做就行了!”堵胤锡说到,“钱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我在长沙还有一笔款子,这几日就该到了!定短不了各位君子的!”
“好吧!”学生答应了下来,便下去安排了。
堵胤锡心中存了心思。
若是照他以往的初衷,的确是对这些学生推心置腹,冀图以自己一颗赤心暖化坚冰,异日北上,真能如那三千越甲一般,打出一片威风出来。
说是他不够聪明,也的确是小瞧了他。
只是他之前一直被自己这一颗赤心所蒙蔽着,为了北上,他宁愿相信,这些人真的愿意和他一起赴死。
这就是他的执念。
只是如今这天下大势变得有些诡异,金陵那边,一忽而弱得可怕,一忽而又强的离谱。说不得,这驱逐鞑虏的重任,还真得落在金陵的肩上!
白日里他也是在起了心思之后,忽然便有了这个认识的。
如今,既然起了心思,便突然将一切都看破了。仿佛自己心头之前的灵光都被遮蔽了,突然便撕破了那一层膜障一般。
一窍通,百窍通。
常言道,秀才造反,三年不成。
这三千秀才造反,怕不是要九千年才能成事!
吃我的,穿我的,如今还想着坑我?
真当我堵胤锡是傻子吗?
第六章 就问你服不服
就在高杰抛下九江,西进武昌的路上。
千帆争渡,将宽阔的江面挤了个水泄不通。是实实在在的水泄不通,前方的江水流过来,平白便抬高了几尺水位!
瞿式耜哪怕再不通兵事,此时也看出来了,高杰治军无方!
他不是没有试过劝谏,然而,高杰总是能找出证据来,将他的耳光扇得啪啪作响。
“老头儿,你看好自己就行了。吃好穿好喝好,打仗的事,轮不到你来多嘴!”
“高都督,别怪我没提醒你,此处风急浪高,你这么多船拥在一起,容易翻船!”
“翻了又怎地?”高杰问到。“捞起来就是了!”
瞿式耜还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将自己的部下不当数的人。
这是真的嫌自己的兵太多了啊!
多到一个个都成了累赘,恨不得送一波的节奏吗?
“老头儿,我可告诉你吧!这兵太多了其实没啥鸟用,吃饭个顶个的强,打起仗来一跑,收都收不住。我正发愁呢!——那边凉快,你去那边!”
高杰拉着瞿式耜往船尾走,瞿式耜口中大叫着不从,可是哪里有挣扎得脱,被高杰找了一根绳子往他身上绕了一圈,假装将他捆了一下。
便在此时,看见自家的船队后面,好像跟着几艘陌生的船只。
高杰取出身上的宝贝望远镜一看,那不是被他丢在九江的那一拨人马吗?
怎么又跟上来了?
连忙着人去问,过了小半刻,才有人回报了上来,说是九江的守将堵胤锡,心向大明,愿附骥尾,随高将军西征!
只是江上风高浪急,不便前来相见,所以只能遥遥跟着,待过了武昌,再登船来面见高将军。
“哈哈!”高杰大笑了起来,转头对瞿式耜说:“老头儿,看明白了没?”
瞿式耜又一次被颠覆了三观,只觉得这厮莫非真是福将?
大名鼎鼎的君子营,竟然就这么屈服了?
本来还是腹背之患的九江城,就这么解决了?
“高将军,小心有诈?”他本能地说到。
“你这老头儿是见不得我好是吧?”高杰大咧咧地说到:“我告诉你吧,这就叫跟庄!懂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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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杰又开始耍起了嘴皮子,说到:“如今这天下,看似乱七八糟,其实已经分出了胜负手。咱家陛下,如今就是最大的庄家!只要是站在他这一边的,怎么打就怎么赢!你明白不?”
在这西征一路上,高杰可谓是顺风顺水,瞿式耜早已经被现实打了好几次耳光,被高杰嘲讽得都快没自信了,此时也没有什么底气来反驳。
只能悻悻地默认,可能自己的确是无能吧?
“这一路上,你多写点诗就行了!”高杰拍了拍自己的胸膛,用意不言自明。
他可是注定要名垂青史的大人物了!
若非这老头还有这个功用,他才不会带着他西征呢!
瞿式耜心底叹了口气。
昨日大军停在黄州,高杰命他连写了十首诗,命人錾刻在江边崖壁上,落款是“大明西征总都督高杰”!
瞿式耜对于这种公然剽窃的行为义愤填膺,但也无可奈何。
“对了,捷报写好了没有?”高杰突然想起这件事来,问到。
瞿式耜一愣,摇了摇头。
开什么玩笑?
现在连武昌城都没有见着,这位高大将军便命他写攻克武昌的捷报了?
打死他也不会写的!
这算他被高杰PUA了一路,最后所能坚持的底线了!
好在高杰此次也没有太过分,只冷哼了一声,“耽误事儿!”
便自己掏出家伙,迎风放起水来。
那船上的丘八们有样学样,一时之间,几十股水柱便稀里哗啦地比赛了起来!
……
跟着后面的那几艘船,的确便是堵胤锡的君子营。
在他做出要尾随高杰大军西进的时候,三千君子营不出意外地分裂成了几十支。
有要誓死守卫九江的;
有要自告奋勇回长沙招募流亡的;
有要一腔热血去江北开辟新天地的;
有要去金陵怒斥昏君的;
有要去武昌求何腾蛟发兵救援的……
堵胤锡和他们依依惜别,泪洒当场。车轱辘诗一首接一首地往外飚,连他自己都有些厌恶自己了。
直到晌午,那几个愿意跟着他走的学生才依依不舍地登船,自然,又有几个不舍得同窗,改变了主意。
迁延又迁延,耽误又耽误,几条乌篷船,这才往西而去了。
到了船上一清点,他才发现,自己所率领的这一拨人马,竟然是以昨日搜罗来的降兵为主。
这也真让他哭笑不得!
原本他还担心,自己这船小,怕是追不上高杰大军。
也是莫名其妙,最后竟然还真让他追上了!
闹了半天才明白,那位高大将军诗兴大发,这沿途的崖壁上,都遭了大殃!
堵胤锡闻言,不由自主地便令手下放慢了船速。
这位高将军,瞧着不像是个能打仗的样子啊?
幸好,此时的堵胤锡,70分的政治能力解锁,已经不是昔日那个一门心思只想撞死在北京城下的堵胤锡了。
他此时率船缀在高杰大大军后面,向高杰说,愿意率军西征,将九江拱手相让。
却又给武昌的上官何腾蛟写了信,说他佯装假降,混入了高杰船队之中,一旦武昌战斗酣热之时,他将率兵响应,中心开花!
有此两策,他自身便可左右逢源,料已是自保无虞。
却又在临出发之时,令人向金陵的故旧史可法送去一封信,说大同总兵姜瓖,自降顺之后,又复降清,在清廷降臣一系中颇受排挤,手握重兵却郁郁寡欢,若能派一使者前往,或有招降之机!
有此一策若是能成,便是他将来晋身之阶,即便不成,也是一片忠心,溢于言表。
如此三策之后,堵胤锡才安然登船,急速西进。
不得不说,此人的目光的确算得上是狠辣。
以此时的交通及通讯速度,北地的变化即使是有探子,传到南边也需要花上大半个月的时间。
而堵胤锡做出关于姜瓖的这一判断,却完全是出于自己的臆测,盲猜了一把。
在那个他并不知道的历史上,大同总兵姜瓖,的确在顺治六年,终于忍无可忍,举起了反旗。
史称“戊子之变”!
这位姜总兵,世代皆明将,一门三总兵。
本以为抛弃了明廷,便能让自己过上好日子。却万万没有想到,大顺和大清,一个不如一个。
反到头来,还是当初那个明廷最好。
只是到了甲申之变五年后,他悔悟得已经是晚了。
最后起兵失败,拉着大同满城被满清阿济格屠了个干净,鸡犬不留!
第七章 朕早就知道,你这厮是个将才
高杰的大军向着武昌西征,沿途的侦骑也是络绎不绝。
有南来的,有北往的,有东边的也有西面的,不知多少双眼睛,紧紧地盯着他这一路声势浩大的荒唐行径。
大顺的襄京如临大敌,厉兵秣马。
一山之隔的汝宁府,落在了满清的手中,亦同样风声鹤唳,驻防的清军大将金玉和向北京告急的文书一日连出三封,惶恐不安。
此时的满清,在南明手上连折了几遭,不知不觉中已经没有了刚入关时那种睥睨天下的无敌心态,对于战争,也终于开始害怕起来。
而通往金陵的侦骑,更是一人双马,日夜不停,将消息递入紫禁城中。
谨身殿中,今日照例也响起了朱由检对高杰破口大骂的声音。
只不过这一次,连带着几位大学士也得跟着挨骂了。
“朕就想知道,‘蛙跳’这种战术,是谁教给这厮的?”朱由检的声音依然沉稳,但众臣都知道,那其实是他在压抑着怒气。
所谓‘蛙跳’,乃是一本名叫《麦克阿瑟将军》的书里讲到的,乃是二战时期的太平洋战场上,一位叫做麦克阿瑟的将军,在尚未攻克眼前的敌人的情况下,越过这些敌人,直接攻击敌人身后的目标。
大概是书的封面上那个叼着烟斗的二百五的确有点小帅,被高杰这厮看对了眼,囫囵吞枣地翻了一遍,便学会了这种高级的战术。
活学活用,在西征的路上,放过了九江,大军直指武昌!
侦骑将消息传来,吓得金銮殿上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连徐胜都惊出了一身冷汗。
朱由检匆匆罢朝,回谨身殿中,劈头盖脸就是一顿痛骂。
最后,才稳住心态,问出上面那句话。
几双眼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说话。
“陛下,”候恂觉得压力实在太大,自己老了,承受不住,因此主动坦白,“那本书,是我借给他的!”
朱由检伸出手指,用力地点了点候恂,咬牙切齿地说到:“你也不看看那厮是个什么玩意儿,看一本三国专看曹孟德好人之妻这种事情的泼才,这种书是该给他读的吗?”
候恂还能怎么说?
又只能跪下请罪。
“算了,算了,”朱由检无奈地挥了挥手,说到:“既然将这厮派出去了,也由得他了罢!”
说起来,西征这一路其实是不亏的。
高杰率军西征,用的军马底子都是他原本的人马,裹挟的也是平白得来的左良玉的二十万大军,除了那几支火器之外,连粮秣都是自筹的,没叫朝廷发一石粮食去。
虽然说隔三差五就说差银子,但那三五万两银子,比起这几十万大军来,根本就不值一提。
更别说,此时的金陵,真正的重心其实还是在北伐。阎应元所带领的北伐之军,那才是南明朝廷日日关心的问题。
怪只怪高杰太过于高调,将一只偏师,闹出了主力作战的声势。
现在天下都在哄传,高杰将与大顺在襄京城下决战。
连金陵城中,都有不少人在议论此事,纷纷出言献策,为西征摇旗呐喊。
反倒是真正的主力,悄没生息地淹没在了凤阳府,不知道干嘛去了,竟也没有人觉得画风不和。
便在此时,王承恩急匆匆地闯了进来,人在殿外,便高声喊了起来。
“捷报!捷报!陛下,捷报!”
朱由检神色一喜,急忙从御案后站了起来,手中伸向王承恩手上的急报,口中急不可耐地问到:“什么捷报?可是阎应元大捷了?”
“陛下,九江拿下了!”王承恩喜形于色的说到。
“九江?”朱由检面色一僵。
刚才还为这事发火来着!
却看向手中急报,只说高杰留下一偏师,不但拿下了九江城,更是招降了堵胤锡,如今正带着堵胤锡继续往武昌而去!
“这……消息可是属实?”几位阁臣纷纷围了上来,问到。
“千真万确啊,陛下!”王承恩说到。“锦衣卫和侦骑营交叉核实过的!”
“哈哈!”,朱由检大笑了起来,说到:“高杰这厮,还是可以的嘛!”
一改之前暴怒,神色欢愉了起来。
心中想着,管逑这厮怎么打,能打赢就行!
“来人,传朕口谕给高杰,朕早就知道,你这厮是个将才!朕将西征重任交给你,朕是放心的!好好打,等拿下武昌,朕再给你庆功!不过,武昌的何腾蛟可是一块硬骨头,不可能再像九江这么轻易拿下了。何腾蛟麾下还是有些人才的,不可轻敌!”
“是!”王承恩默记了一遍,领命而去。
如今这内宫之中,报喜之事一般交给了王承恩,报忧之事一般交给了韩良。
并非有人故意推动,而是君王的喜好如此,自然而然便是如此了。
……
武昌城下,高杰的大军到底还是和何腾蛟打过了一场。
殴打!
何腾蛟的大军早早就放弃了城防,是高杰执意要比划一下,何腾蛟也没有办法。
现在,何腾蛟率领着自己的部下,恭恭敬敬地站在岸边,瞧着高杰的大军从城门口蜂拥而入,面如土色。
高杰就站在他的旁边,手中拿着他的降书,倒着看了一遍,就着身旁的火把点燃,将灰烬抛进了江水中。
何腾蛟心中万分悲凉。
他本来早就想降的,只是自己坐在这个位置上,有很多事情,并不是他可以一言而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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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广原本是左良玉的地盘,他能在左良玉的眼皮子底下扯起这么一只队伍来,两分是靠着自己的本事,剩余的八分,都是这一众部下的抬举。
自己降了便降了,也没什么。何况金陵那位,乃是正得不能再正的正朔,自己岂会与西征军作战,白白让北面的大顺捡了便宜?
只是终究要为自家的部将谋一个出身罢了!
便是这一念之差,才有了今日之祸。!
军师章旷常说自己性格犹豫,过于谨慎,失之果决。
果然,便是自己这性子,如今害了自己。
见高杰烧掉了他的降书,他神色更显凄然,对高杰说:“难道将军容不下武昌这一众降臣了吗?”
高杰惊讶地偏过头来,“总督大人何出此言?你我本来就是同殿之臣,哪有什么降不降的?”
高杰一把搂过他的肩膀,亲热地说到:“若总督大人不嫌弃,你我就在此地,以这滔滔江水作证,结为异性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如何?”
第八章 几位自卑的阁臣
自南明四面出征开始以来,各路信息如雪片一般飞入紫禁城中。
九江来的捷报在朝廷有心渲染之下,被传得沸沸扬扬。
西征军本就声势浩大,轰轰烈烈,如此一来,更是如烈火烹油,锦上添花。
西征军主帅高杰,在百姓们的口中,简直成了当世战神一般,人称“江东小吕蒙”!
至于之前驻军徐州之时,纵容手下抢劫,若非史可法稀泥和得好,此人差点就挥兵打进了扬州城;又曾趁黄得功北上迎驾之时,洗劫了江北四镇,作恶无算。
如此种种劣迹,竟然都被人遗忘了。甚至还有人说,是因为江南百姓刁蛮,这才引得‘江东小吕蒙’忍无可忍,进行了有限的报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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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而言之,如今的江南民间,处处都盛传着高杰的盛名。
然而,在金陵的朝堂上,对于此人却端的是争执不休。
前两日才得了九江大捷的战报,忽而又传来消息,说高杰在黄州府江面逡巡不前,延误战机。
更可恨的是,沿江两岸的崖壁上,到处都题上了这位高大将军的歪诗。
饶是朱由检在众人面前一忍再忍,对高杰尽力回护,过了几日,也终于再忍受不了。
一回到谨身殿中,又对高杰破口大骂了起来。
“这厮到底想干什么?到底有没有将国朝西征大业放在心上?”朱由检指着史可法大骂!
高杰能担任西征军主帅,当然主要是由于他自己主动积极的争取,早在朝廷方略定下来之前,就悍然挥兵西向了。
但也有那么一丢丢的原因,是因为史可法说,高杰虽然桀骜不驯,但是对大明的忠心,却是丝毫不虚的。
就像是家里顽皮的童子,三番五次总是在外面惹祸。
但是家里要有个什么事,却是能第一个回来顾家的人。
有史为证,在史上弘光朝廷唯一的一次北伐,便是由高杰带着自己的本部兵马,孤军北上。明知必死而战,这一片忠心是作假不得的。
因此,朱由检也便默认了,西征由高杰来负责。
可是,如今这南明的西征,简直就跟坐过山车一样,满朝文武,无一人能看得透这厮究竟在干什么!
说他在闹着玩吧?
可是又的确拿下了重镇九江城!
说他在认真打仗吧?
可是,分明又是在游山玩水。
更可恨的是,根据侦骑传回来的信报,那几十万大军在他的手中,就跟赶着一群猪羊一般,沿途又是吃又是拉,闹哄哄一片。
江面上的船挤挤挨挨互相排挤,三不五时就有船倾覆了下来,还未开战,便已有了折损。
莫说什么军威了,能全须全尾的将兵带到襄阳城下,便算是阿弥陀佛!
如此情状,还打什么仗?
那武昌的何腾蛟,可不是堵胤锡莫名其妙搞出来的‘君子营’,也不是什么山贼土匪!
何腾蛟是正正经经的武举出身,自身勇力非凡,更是曾让洪承畴都赞不绝口的大将。
能在左良玉的眼皮子底下拉起队伍来的人,再混账也不至于连一群乱兵都打不过。
更何况,依照史书所载,永历之后,此人更是一跃成为了南明柱石,和清兵也算打了几个来回。
如此之人,坐守武昌,以逸待劳。
所谓的‘江东小吕蒙’,拿什么去和别人打?
“高大将军过黄州!”
“江船一晃一悠悠!”
“老子逆风尿十丈!”
“尼玛大顺算个逑!”
“史可法,朕命你去黄州,将崖壁上的这些东西都给擦干净!不擦干净,不准回来!”朱由检恨恨地说到。
“呃……”,史可法白日里忙得头昏脑涨,此时随朱由检回了殿中,还要挨这么一顿无端痛骂,心中也是委屈不已。“……遵旨!”
“啪!”却是朱由检将一封奏折扔到了他的身上,说到:“你瞧瞧你这干的什么事?收了高杰儿子做义子,人家弹劾你结交武将,意图不轨呢!”
原来朱由检之所以火气大胜,根由却是出在这里。
“陛下,我是收了那位义子不假,可要说我结交武将,意图不轨,那就绝对是冤枉我了啊!”史可法急忙辩解到。
“朕还能不清楚?”朱由检说到:“这个告你的家伙叫何吾驺,你赶紧去处置了。乱嚼舌根!”
“那……臣还去黄州吗?”史可法问到。
朱由检哼了一声。
史可法什么都好,就是太过于正直了,丁是丁卯是卯。
其实以之前弘光朝的乱相,也确实是需要有人和稀泥。然而错就错在,和稀泥的那个人是史可法。
他这人就干不了这种事!
就比如眼前,皇帝明显就已经借故退让了,他还非得要问出了根底来。换了之前的崇祯帝,多半就是借着这句话,将他一撸到底,去黄州赋闲得了!
“不去了!”朱由检闷闷地说到。然后又补充了一句,“现在事情这么多,你去了黄州,谁替朕管理朝廷这一堆事啊!”
“臣领旨!”史可法说到。算是将去黄州擦崖壁这件事,从他的待办事项清单里删除掉了。
此人行事,向来如此,一笔一划都分得清楚,轴!
有时候朱由检都忍俊不禁,觉得朝中诸臣,个个都是长袖善舞之辈。偏偏此人,端是傻得可爱!
“捷报!捷报!”王承恩的声音又从殿外传来。
殿中诸人都是精神一震。
这些时日以来,四面出征的情况其实颇不乐观。
北上的阎应元趴在凤阳府,说还未等到进兵之机,空耗着钱粮。
东进的黄蜚在海上同一股海贼打了一仗,连对面是谁都没有搞清楚,灰溜溜地回舟山修整了。
南下的黄得功因为一场暴雨被困在山中,生生将一只雄军变成了工兵。
至于西征的大军,照目前高杰这样的速度,走到襄阳搞不好要等到过年了。
所以,一听到捷报,众人都是心中大喜。
难道是阎应元终于建功了?
却听王承恩兴高采烈地说到:“西征军已拿下武昌,都督高杰偕湖广总督何腾蛟,联名报捷!”
王承恩抖擞了一下手中的捷报,满怀期待地看着众人,却见一个个都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怎么了这是?”他奇怪地问到。
“没事,没事!”朱由检悻悻地将捷报拿了过来。
心中不由得开始怀疑起自己的军事素质来:是不是朕真的不懂打仗?
不止是他,殿中几位大学士此时都有了这种自卑的想法。敢情自己读过的兵书全都不合用了?还是自己读错了?
唯独徐胜例外,因为他早就知道,自己确实不懂打仗。
本来就是个吊车尾的,眼见别人取了高分,也不至于嫉妒到心里不好受。
第八章 几位自卑的阁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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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灭国之战
因为信息延误的原因,就在金陵收到武昌捷报的时候,武昌江面上,却是兀然刮起了一股妖风!
时值未时,大军酒足饭饱。
高杰和何腾蛟联袂站在船头,高杰向这位新结义的兄弟夸耀自己的大军。
“义弟,你见我这大军如何?”
“威武之师!雄壮之师!”何腾蛟脱口而出,说到。
他新结义的这位老哥,性情浮夸,好大语狂言。这就是何腾蛟对高杰的认识。
“威武?雄壮?”高杰却是冷笑了一声。过了一阵,叹了一口气,拍了拍何腾蛟的肩膀,说到:“替我守好后路!”
说罢,竟是不再多言,跳船离开了。
……
瞿式耜正伏在案上,写他的第八封弹劾奏折。
却见自己的房门被一脚踢开,高杰走了进来,扯掉他桌面墨迹未干的纸张,揉成一团,从窗口抛入江中。
“老头儿,你真不怕死吗?”
瞿式耜勃然大怒,梗着脖子,“来来来,你朝我这里砍,你看我会不会叫一个痛字!”
“不怕死就好!”高杰笑了一声,说到:“大军马上就要开拨了,你别忙着写奏折弹劾我,先把遗书写好,免得你金陵的老婆将来找别的男人来打你的儿子!”
这句骂人的话有些绕口,瞿式耜过了一阵才反应过来,冷哼了一声,懒得理这位混账。
历次唇枪舌剑的争斗证明,他不但打不过高杰,跑不过高杰,连骂也骂不过高杰。
“老头儿,你觉得我的大军怎么样?”
“狗屎一堆!”瞿式耜恨恨地说到。
“那你现在跟我来!”高杰拉着瞿式耜,走到了甲板上。
瞿式耜朝着前方一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几乎不敢相信!
只见前方江面上,数十艘楼船工工整整的排列着,恁是江面风急浪高,那操舟的水手却偏能将船稳住,只有细微的晃动。
“前几日你骂我这水军如一滩烂泥,其实你没有骂错,那就是一滩烂泥!”高杰说到:“想要让那样的队伍去打仗,莫说是打李自成,就是去打黄得功,老子都不见得能打赢。”
“所以,其实你是在练兵?”瞿式耜恍然大悟地说到。
“练兵?练什么兵?老子从来不练兵!”高杰说到:“一堆歪瓜裂枣,再练就练成渣了!再说了,老子辛辛苦苦练好,说不得将来便宜了别人,老子才不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呢!”
“那这只队伍哪儿来的?”瞿式耜惊讶地问到。
眼前这只水军,瞧着终于有了水军的样子,船上旗号分明,船桅上也无人晾晒衣服,瞧着便是一只好军了。
“从那一堆歪瓜裂枣里,扒拉了又扒拉,挑拣了又挑拣,这才凑齐了三十艘船,两万人马!”高杰说到。“百里挑一做不到,十里挑一,也算得上是精锐了!”
“那你就打算带这两万人马去打襄阳?”瞿式耜问到。
“你这话说对了一半!”高杰说到:“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在黄州江面上逗留那么久吗?”
“为什么?”
“有两个原因,一是为了扒拉这群歪瓜裂枣,二是为了给襄阳的袁宗第多一点时间。袁宗第这厮,我很熟啊!”高杰面色终于沉凝了起来。
“你这不是平白给了他调兵的时间吗?”瞿式耜不解地说到:“由来都是兵贵神速,大顺军在襄阳本来就经营了很久,本来你突如其来挥军西向,还算是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结果战机生生都被你浪费掉了!”
“袁宗第这厮,我实在是太熟了!”高杰面色凝重地说到:“当年我还在大顺军中的时候,怎么都混不出头来。大顺军中,细说起来,还真是猛将如云,比咱们这边要好多了。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高杰在那边,还真是人见人欺的份!”
高杰感慨了一番怀才不遇的往事,其中真真假假,瞿式耜难以判断,不过平生第一次他看见高杰没有眉飞色舞的吹牛,便知道多半高杰是真的有点虚。
“袁宗第能拼,越是敌众我寡,这厮越是敢打。我要是带着这二十多万人一路风驰电掣地去了,多半战场都不会在襄阳城下,而是在这汉水边便遭了狙击。”
“我不是怕他,我只是不想打这样的仗而已!”
“但是若这厮手握重兵,却偏偏又能稳得住,打得跟个老头子一样,生怕摔了一跤把身子骨给摔坏了。”
“你看,我晚了五日到武昌,这厮从勋阳、荆州调了援兵过来,现在就老老实实地等在襄阳,等着我去打他!”
“你信不信,我要是能屯兵在这里,他能和我面对面的干瞪眼瞪上一年半载都不会动弹一下的。”
瞿式耜这几日和高杰呛声习惯了,信口说到:“你就直说你打不过他得了!”
本以为高杰会立马反呛回嘴,却没料到高杰竟然叹了一口气,说到:“是啊!要是我手上没有宝贝,还真打不过他!”
高杰笑了一下,偏过头来对瞿式耜说到:“你是不是以为,我真是个不知进退的混账东西?”
“嗯!”瞿式耜点了点头。
“你这老头儿!”高杰揪了一把瞿式耜的胡子,说到:“我也知道大军要令行禁止的好,我也知道军士要强壮的好,我当然也知道,将军爱兵则兵自然会爱将军。可是,老头儿,我没那个机会!”
高杰怔了一下,继续说到:“在朝廷中,我和你们不同。我是大顺过来的降将,为了维持手中的兵马,在江南的名声也不好听。我要是不这么闹腾,这大明朝廷,就没我的位置了!”
“我要是晚一天挥兵西进,这西征军主帅的位置落不到我头上来;”
“我要是也在军中搞严刑峻法,这些士兵跑路都还算是轻的,不打我黑枪就算他们有良心了;”
“我要是敢开口向朝廷要粮秣支援,陛下说不定就会让我去给北伐的阎应元打下手;”
“我要是去爱兵如子——他们会拆了老子的身子骨熬汤,说老子连自己的肉都舍不得割下来给他们吃,凭什么说老子爱他们?”
“老头儿,我跟你们是不一样的!”高杰又叹了一口气,说到:“你们是清白的,老子是青楼的!”
“别人不说,老子也知道。你们其实都看不起我!”
瞿式耜本想说,没有人看不起你,你是大明的西征都督,手握大军,深得陛下器重……可是这些话,要是真说出来,怕也是要被高杰小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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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要说他,读书人口是心非。
瞿式耜想了又想,一时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金陵朝廷中,如高杰这般真正从泥淖里摸爬滚打上来的,的确也就只这一位。
……
“哈哈!没关系!”高杰大笑了一声,说到:“等老子打完这一场灭国之战,老子的儿子将来便也同你们一样了!”
瞿式耜总觉得,高杰这句话又是在转弯抹角地骂他!
“你知道吗,那小子,现在拜了史可法做义父,哈哈!哈哈哈!”
高杰得意地大笑起来。
然后转身径直跳上楼台,亲自擂响了进军的大鼓!
第九章 灭国之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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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进军?
进军!
进军!
进军!
随着高杰擂响了进军大鼓,那数十艘静立在江面的楼船忽而便摇摆了起来。
此时正是东风,随着楼船次第升起白色的船帆,江面上一时之间,俱被这庞然大物所填满,望之令人震怖!
瞿式耜更是激动得热泪盈眶,双手握在船舷上,奋力一击。
“好!”
他一声大喝到。
苦等了这么多久,捱了高杰这么多日的奚落,如今总算是进军了!
他不懂军事,亦不懂操兵。
但是一腔热血,自京师蒙难之时起,便骤然燃烧,从未消停过。
见人便说要北伐,逢会必然说王事。
别人只说他幼稚,百无一用一书生。空口白话说都会说,有本事你提刀子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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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他的恩师都奚落过他:“你一个半截身子都快埋进土里的老头子,整天嚷嚷这些干什么?起田啊,还是要脚踏实地一些才好!”
瞿式耜字起点,自号稼轩,乃是欲效仿前朝那位稼轩居士,欲以残破之躯,筑金瓯,补天裂。
“老师,怎样才算是脚踏实地呢?”这位自号稼轩的老头子问到。
“唔……”,他的老师捋了捋胡须,对他语重心长地说:“北伐非一日之功,若你真欲恢复王业,便应当持身自重,好好辅佐咱们这位陛下,将来总有恢复之机!”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他的老师看了他一眼,徐徐说到:“总会有机会的!这样,你去广西吧,那里山重水复,进可攻退可守,乃是大明的战略要地,好好干,我看好你!”
瞿式耜于是便只得去了广西。
他的确是天真,但又不是傻。哪里还不明白,自己是被老师放弃了。
虽然拔擢成了广西巡抚,但此时的弘光朝廷,从纸面上来看,坐拥江南膏腴之地,有江北四镇以及湖广大军,形势简直一片大好。
加之礼部尚书陈洪范联络南北,身兼满清礼部尚书和大明礼部尚书二职,劝南边‘联虏平寇’,劝北面‘联明灭顺’,双方简直是情投意合。
如此情势之下,他这个手无缚鸡之力,麾下又没有甲兵,而且从来也没有过领兵经验的糟老头子,整天嚷嚷着要北伐,其实早被人看不顺眼了。
老师说广西乃是战略要地,他心中只想冷笑!
呵呵,等到广西成了战略要地,这大明的天下,不知残破成了什么样子!
当时的他,绝对不会料到,若情势就这么发展下去,在短短的一年之后,广西不但真成了战略要地,而且,还会成为前哨阵地。
大明的‘北伐’,不再是收复京师,而是收复广西!
而朝廷竟然立在了缅甸,堂堂大明天子,整天与大象、蟒蛇为伍!
他这位百无一用的书生,竟然也能成为那个永历朝廷的擎天巨擘,满朝上下,都指望着他能够螳臂当车!
幸而,在这个时空中,他并不需要经历这些。
他在起身前往广西的路上,便闻听得崇祯皇帝南下了!
与他那位匆匆去了苏州的恩师不同,他不顾一切赶到了金陵城下。
当朱由检率军入金陵的时候,他是第一个站在城门口迎驾的明臣。
至今他还记得,在金陵城下看见个浑身泥浆,一脸沧桑的中年男子。他踉踉跄跄地奔赴过去,泣不成声。
那中年男子问他:“尔是何人?”
“陛下,”瞿式耜悲声说到:“臣户科给事中瞿式耜,恭迎陛下!”
他是崇祯元年的旧臣,只不过刚上任没多久,便被温体仁撸掉了官职,回家养老去了。是以,皇帝陛下应该并不认识他。
“瞿式耜?”朱由检的神色却颇有些奇怪,惊愕的神色,逐渐变得大喜,最后一把紧紧地抱住了他,高兴地说到:“瞿式耜!你就是瞿式耜!哈哈!”
瞿式耜并不知道皇帝为什么高兴,但那时候的他,哪里有心思去思考这些。
也不顾君臣规矩,和皇帝相拥大笑了起来!
往事历历在目!
于此时却是在电光火石间一齐涌上了心头。
进军!
进军!
终于……进军了啊!
老师,你看,我们不需要等那么久!
我们已经进军了!
如果有机会,他真的很想很想对着他的那位恩师问一句:“如果所有人都像你这么脚踏实地,那么谁来奋勇前驱?”
老师,牧斋先生,听说你去了北地,那北地的官,是否真做得脚踏实地了?
瞿式耜还并不知道,金陵江北对岸那一堆烂得发臭的京观里,有一颗属于他那位脚踏实地的老师的。
……
“停!”“停下!”“快停下!”
瞿式耜突然变得健步如飞,冲上了楼船的顶上,拉住高杰的胳膊。“停下!”
“怎么了?”高杰奇怪地看着他。
此时大军已经开拨,当然也用不着他再擂鼓了。
“错了!方向错了!”瞿式耜大叫到。“襄阳在北面,大船还在往西开!难道你就没有发现吗?”
高杰邪魅地看着他一眼,伸出手来替他正了正衣冠,还贴心地替他抚了一下剧烈起伏的胸口。
“老头儿,告诉你一件事情,你听了,千万要撑住!”
“你说!”瞿式耜心中隐隐觉得不妙。
“我要率兵入川!”高杰说到。
瞿式耜只觉得眼前一道雷电劈过,眼睛里白花花的一片,耳朵里也是嗡嗡作响。
等他反应过来时,才发现自己已经被高杰扶着坐在了地上。
他一把推开高杰,没有推动。
他狠狠地盯着高杰,问到:“为何不北上?”
“和你解释不清楚,”高杰说到:“你不是要上奏吗?上奏就是了!”
“难道西征大军开拨之前,陛下没有和你说清楚,西征的目的,乃是夺下西安吗?或者,至少要拿下襄阳?”
“说清楚了。”高杰说到:“但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授!”
“天啊!”瞿式耜以头抢地,大哭到:“真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如今这满天下都看着你如何克服西安,可你这贼子倒好,连登岸都不敢!你这样做,如何向陛下交代?又如何向天下人交代啊?”
高杰的脸颊抖动了一下,任凭瞿式耜大哭不已。
最后大概是实在忍耐不住这老头儿的嘶嚎,站起来用脚踢了踢他,说到:“有什么好哭的!你就跟陛下说,等我占了巴蜀,再从汉中打西安——算了,你还是别说了!朝堂上的消息漏得跟筛子似的,搞不好你这么一说,老子的这条计就成不了了!”
第十章 进军?
第十一章 乱世之臣
高杰扇了自己一个嘴巴!
眼前这老头儿哭得实在太可怜,他刚才忍不住将自己的谋划告诉了他!
难得自己心软一回,只希望千万别坏事了!
果然,听了他这么一解释,瞿式耜顿时便收住了哭声,抬起头来,问:“为何不直接从襄阳进军?”
高杰无奈地看着他,说到:“襄阳在咱们这边叫襄阳,在李自成那边,人家叫做襄京!哪里是那么好打的?”
“可是这仗总归是要人去打的啊?你不打,他不打,谁去打?”瞿式耜问到。
高杰瞧了瞧左右无人,便低声给他解释到:“打仗这种事情,不一定非得迎头撞上去不可,那是黄闯子的打法!你得动脑子!现在所有人都以为我在武昌摆开了阵势,要在襄阳与袁宗第来一场血战,可是要这么打这一仗,即便拿下了襄阳,那也是血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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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能是血亏呢?”瞿式耜说到:“襄阳乃是天下重镇,九省通衢,若能占据此城,进可兵指西安,退可扼守湖广,又能与江南连成一片,顺便还能锁住巴蜀。怎么能算是血亏呢?”
高杰叹了口气,说到:“等拿下襄阳,老子的兵都死得七七八八了,你说是不是血亏?”
瞿式耜顿时便明白了过来。
于大明而言,得此重镇,自然是好得不能再好。
可是对于高杰自身而言,失了兵马,他以后又拿什么立足?
这大半个月相处下来,瞿式耜大概已经将高杰的性子摸得差不多了。
这死丘八,看上去将自家的兵马不当数,可实际上,兵马就是他的命根子,谁要动的兵,就是要了他的命。
“原来你是在担心这个!”瞿式耜当即拍着胸脯,保证到:“只要你能拿下襄阳,老夫保证,定然求陛下给你重新补齐二十万大军!”
“呵!”高杰笑了一声,说到:“这话你留在自己心里就行了!我之所以不取襄阳,还有另外一重担忧。”
“什么?”瞿式耜问到。
“我领军西来,看上去热闹非凡,锣鼓喧天。可是,在咱们的身后,可有后继?”高杰问到。
瞿式耜一愣。
高杰继续说到:“而今朝廷说是四面出击,其实重心还是在北伐。所有的资源,先紧着那阎应元用,然后是东面的黄蜚,再然后是南边的黄得功。只有我这后娘养的,什么都没有!我问你,等我占住了襄阳,李自成会如何?”
瞿式耜脱口而出,“自然会调集大军南下,意图重新夺回来!”
“没错,襄阳乃是大顺重地,李自成在此地经营多年,他怕是宁可失了西安,也不愿失了襄阳。到时候,我拿什么去守?”高杰问到。
“即便是老子天神附体,一番血战拿了襄阳,又一番血战守住了襄阳,然后呢?”
“来时路上,你难道没有见过,那千里无人烟的景象?湖广之地,被那张献忠和李自成先后荼毒多年,哪里还有力气来支援我?”
“说到底,就是金陵现在根本就不应该过来!金陵的力气是够的,但是肠胃还没那么大,根本就吞不下襄阳,你明白吗?”
高杰接连一番话说出来,听得瞿式耜惊疑不定。
问到:“这些话,你为何不对陛下说?”
高杰笑了一声,说到:“那陛下就会派别人来做这西征主帅了。”
“你……真是乱世之臣!”瞿式耜愤然说到。
所谓乱世之臣,或许也会有一腔热血,但行事之间,到底还是以自利为上。
远者如那三国之曹孟德,或许他心中也有汉室,但最后却偏偏成了乱世奸雄。
近者如辽东李成梁,其人不能说他对大明不忠心,但最后还是养寇自重了。
高杰默然半响,才说到:“我对大明的忠心,比你只多不少。”
“哼!”瞿式耜冷笑了一声,说到:“今日这些话,我都会向陛下上奏的!”
高杰默默地看着他,说到:“不管你愿不愿意,你我如今乃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将来人们提起你时,也自然会提起你曾在我军中听命的事实。我若倒霉了,你也不会有好日子过。”
“哈哈!”瞿式耜大笑到:“若能揭发你的丑恶面目,我瞿式耜又岂在乎自身前途?”
“你不在乎你自己,难道你不为你的妻儿家小想一想?”
“我愿毁家纡国难!”瞿式耜昂然说到。
高杰看着他,笑了一下。
却是扯开了话头,说起正事来。
“其实,你再想一想,天下无人能料到我会放弃襄阳,奇袭四川。那张献忠又如何能够料到?”高杰说到。
瞿式耜一想,这倒也是。“可是,从武昌到夔州何止千里,你这一路赶去,怕是张献忠早有防备了吧?”
高杰摇了摇头。“如今巴蜀内外隔绝,只要我进军的速度够快,张献忠他就来不及做准备!而且,即便他真有准备,我又哪里会怕他?”
“那你难道就不担心,拿下了巴蜀,却守不住——”,瞿式耜说到这里,却是自己止住了话头。
巴蜀四面崇山峻岭环绕,自古便是别有天地,哪里会守不住?
即便瞿式耜再不通兵事,李太白的《蜀道难》还是读过的。
高杰继续说到:“我适才说,要从汉中奇袭西安,也并不完全是骗你!但这种事情,说实话,未必便真的可行。走一步看一步吧。”
“看什么?”瞿式耜问到。
“其一,看李自成给不给机会;其二,却真是要看阎应元的脸色了!”
“与阎应元又有什么关系?”瞿式耜问到。
“关系大了!”高杰说到:“若他能北伐建功,自然便会在北面牵扯住李自成的兵力,我才不至于独面李自成的大军。若他打到一半回去了,我也没有办法,只好烧掉剑阁三百里,独自在蜀中快活了!”
瞿式耜脸色阴晴不定,狠狠地说到:“你若敢有不臣之心,我瞿式耜便是化作厉鬼,也要找你索命!”
高杰轻笑了一下,恢复了他混不吝的神色,说到:“瞧你,连威胁人都这么软弱无力!你该说,我要是敢有不臣之心,你就一定要弄死我!像我这种人,哪里会怕什么厉鬼?若这世上真有厉鬼,那李自成早被无数厉鬼给掐死了!”
“你啊,还是把老子瞧得小了!”
第十一章 乱世之臣
第十二章 赤壁
瞿式耜的奏折在三日之后到了朱由检的面前,到底还是没有说高杰如何嚣张跋扈的事情,对于高杰意欲保存实力的真实动机更是只字未提。
反而在奏折中对高杰一番夸赞,说他用兵奇诡,出其不意。
如今满天下都以为他会在襄阳与大顺军决战,可他实际上却率兵去了夔州。
如此出其不意之下,料能顺利建功。
到时候,再兵出汉中,直逼陕西,则关中沃野千里皆可得也!
瞿式耜在奏折中,不惜笔墨,洋洋洒洒地将高杰一顿夸,直看得朱由检都皱起了眉头。
几位聆讯过来的阁臣都是疑惑不已。
高杰此番可算是犯了大忌!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话是这么说没错,但自古以来,敢这么做的,就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的。
更何况,这种擅自改变国朝战略的事情,哪里是一句‘君命有所不受’可以搪塞得了的?
候恂和史可法对视了一眼,各自摇头苦笑,准备迎接一场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的暴风骤雨。
却不料——
“好了,这事就这么着吧!”朱由检轻轻地将手中的奏折放了回去,捡起另外一桩事说起来。“接下来,咱们再议一议在福建推广番薯种植的问题……”
一场本以为无可避免的暴风骤雨,就这样出乎意料的过去了。
几位阁臣担惊受怕着,对于接下来的议案也不再和朱由检挑刺,许多在内阁悬而未决的事情,都顺水推舟的放了下去。
譬如扩大松江府的纺织工坊,太平府的钢铁厂顺利点火,宁国府的机加工工坊拉出了第一根膛线……
种种在任何一个世界,都算得上开天辟地的大事,如今都悄无声息的进行着。
金陵城的百姓们,每一天都觉得像是换了一个世界一样。
昨天还流行白色的棉布,今天市面上就出现了五颜六色的花纹;
昨夜金陵城还是漆黑一片,到了今夜,街道两旁竟然奢侈地点上了路灯;
几天前所有人都在嘲笑那个高耸入云的大烟囱,还没反应过来,那烟囱里便冒出了滚滚的黑烟;
昨天还有人提着沉沉的铜钱逛街市,今天就有人拿出红彤彤的纸币,宣告着自己是上流人士;
秦淮河的船上开始流行起一种透明的像是鱼鳔一样的东西,摸起来滑腻腻的,闻起来香喷喷的,用起来……啧啧,更是爽到了骨髓里!!!!
到了暮色初起的时候,金陵城内灯火通明,特别是临近秦淮的天市大街,宛如不夜之城一般。
若有外人到了金陵,他绝对不会想到,就在一个月前,这还是一座在江北建虏的铁蹄下惶惶不可终日的城市。
朱由检带着徐胜登上禁苑内的高楼,敞开胸襟吹了一阵夜风,无限唏嘘地说到:“朕以前还从未想过,这人间灯火万盏,竟然是如此壮丽!”
“这才刚刚开始呢,陛下!”徐胜说到。
那是你从来没有见过夜晚的浦东,也从来没有见过节日里的朝天门……
此时金陵的光,甚至还不如任何一座七线小城市的居民小区。
然而,在这位人间帝皇的眼中,却已经是足够观止了!
“是啊!”朱由检叹到:“才刚刚开始!”
两人沉默了一阵,徐胜问到:“白天的时候,你看见瞿式耜的奏折,反应似乎有些不太正常?”
“哦?”
“按照以往的习惯,你应该勃然大怒,指着门外痛骂才对!”徐胜说到。
朱由检笑了一下,对着灯火璀璨的金陵城,说到:“曾经沧海难为水!朕亲眼见过这么一座生机勃勃的金陵城,又怎么会将这些小事放真正地放在心上?”
“这还算小事吗?”徐胜问到。
“瞿式耜有一点其实没有说错,如今的大明,手持利器,可谓无敌。这天下之鹿,朕如今想割那一块,就能割下哪一块来。只是,这大明到底是大病初愈,肠胃不好,鹿肉再肥美,朕未必能一口吞得下去。”朱由检说到。
不待徐胜再问,他便又解释到:“便让他去打巴蜀吧!高杰这厮,看着大大咧咧,其实心思甚重。以往朕骂他,那是想告诉他,朕在注意着他。如今他有了自己的想法,朕若还骂他,反倒会让他觉得为难了。”
“你就不怕他拿下蜀中之后,效仿张献忠,自立一方?”徐胜问到。
“他若真这样做,那就是他没福了。”朱由检说到:“你看这满目的灯火,满耳的人声,他若自绝于此,朕便只好为他惋惜了。”
徐胜点了点头。巴蜀绝地,那是从前。
随着科技的发展,这个世界上哪里又有什么真正的绝地?便是往东,那一片浩瀚无垠的海水,也并非不可逾越的天堑。
“没有人不自私,朕不可能要求朕的所有臣下,都全心全意地为国尽忠!若朕真这样做,到最后怕是也无人可用!”朱由检说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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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星空之下,何其浩阔?”
“且让他们去飞,让他们去闯吧!”
“有野心的,朕给他们土壤;有雄心的,朕给他们双翼;”
“这是朕给他们的乐土,是大明给他们的人间天国!”
“朕是他们的皇帝!是人间唯一的君王!朕一定要带给他们,一个全新的世界!”
“徐先生,朕的大明,比之你的大夏如何——”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徐胜已经从他的身后消失了,回归到了他在大夏的那个世界中。
只留下他,独自在禁苑的高楼上,看着满目人间灯火,呓语!
……
一封御笔亲书从金陵城出发,经过八百里侦骑之手,在赤壁追上了高杰的船队。
“西征将军高杰听旨!”
百丈峭壁之上,一个声音大吼着。
高杰站在船头,朝着绝壁上大吼:“臣高杰,恭聆圣训!”
“陛下说,听说贼酋张献忠好食大肉,卿去将他心子剜来,让朕瞧瞧它是怎么长的?”
高杰昂首凝望了半响,才大吼着回到:“臣!高杰!领旨!”
一问一答的声音在山谷回荡,久久不散。
船队从江中经过,崖壁上有前人所书‘赤壁’二字,被朱砂渲染得赤红如血,正对着高杰的身前,近在咫尺。
“陛下还说,莫用冷食,莫饮冷水,天气转凉了,多穿衣服……”
“臣!高杰!领旨……”
第十二章 赤壁
第十三章 雪鳅
这成都府的天气怎也如此燥热?
张献忠是个胖子,虽将身上衣衫尽去了,只留身下一条短裤,依然觉得闷热无比。
唤手下打来井水连浇了几遍,还是觉得心火难忍。
自入蜀以来,他便没有一天不觉得烦躁的。
这整日介阴沉沉的天气,说要下雨,却又不下,怎如此折磨人?
还说什么这是天府之国,若天府乃是这个鸟样子,那这世间就没什么好地方了!
一开始他还令人祈雨,可那雨左祈不来,右祈不来,他一时烦躁,便将那些祈雨之人统统都杀了。
换了一拨人,指着那四海龙王一阵痛骂,又叫人捉了蟒蛇,在祈雨殿剥皮抽筋。
可是那雨还是不来。
眼看又是一月过去了,天上连半滴雨水皆无!
他愤愤难平,便自己亲自来到了龙王庙前,手里持着鞭子,将那泥菩萨塑像一顿好抽,直抽得尘土纷飞,那塑像四分五裂,才勉强消了心中恶气。
“你这厮鸟,站着这位置又不做事,朕要你何用?”张献忠怒骂到。
“来人,给我敕令天下,再不准人姓龙!朕要你这龙子龙孙,以后再也不认你了!”
身后亲卫急忙领命而去。
甭管这诏令有多荒唐,且先执行下去再说。
大西立国以来,比这更荒唐的诏令,都发下去不知多少了。
上月成都贡院开科举,蜀中名士应者如云——也有不应的,但他们没有机会活着踏入贡院。
正当这些读书人带着笔墨纸砚进入贡院之后,身后的贡院大门一关,随即便是一场不分青红皂白的屠杀。
事后,从贡院抬出尸体一万七千具,有垂垂老矣的老者,也有黄发垂髫的童子。
这一场屠杀所谓何来?
无人能够说得清楚。
大概,只是因为当时的天气不好吧?
“去,准备上好雪鳅三十条,朕乏了!”张献忠余怒未歇地说到。
这怒从何来,旁人也无人得知。
身后的成都知府吴继善,犹豫了一下,面有不忍。可是随即便露出笑容,领命而去。
说起这‘雪鳅’,乃是这位大西皇帝陛下所创的一种娱乐。
专门找妇人,怀中抱幼儿。
俱剥去衣裳,驱赶上狭路。
两侧以枪尖刺击,妇人惊恐之下,必左右闪躲,其身形灵动,宛如雪白的泥鳅一般。
陛下以此为乐。
到了最后,妇人必忍不住将手中幼子抛向空中,这时,便有白刃竖立在那幼童的身下,一以贯之。
有那千辛万苦终于逃脱出狭路的,又会被抓入一圈篝火之中,十足持火把燎之。
此人必慌不择路,撞上隐藏在暗中的矛间。
此为‘贯戏’!
雪鳅与贯戏,时常为一体。
其间的惊心动魄,令人荡气回肠。
陛下流连忘返,往往会看得泪洒当场,忘却了所有烦恼。
成都知府吴继善,如今追随这位陛下左右,颇得陛下青睐。
原因却也无它,上个月张献忠又要看雪鳅之戏,一时之间,成都府内找不到那么多人。
这位知府大人将自己的小妾给牵了出来……
……
这一只雪鳅,好生灵活。
东躲西藏之下,虽然浑身血迹斑斑,竟然能护得怀中幼子完好!
令张献忠赞叹不已!
随后又是贯戏。
可惜,她却再没有那么好运,终究是撞上了一只锈迹斑斑的矛尖,哀嚎而死。
没了她的保护,那只小雪鳅很快就被挤入了火堆中,最后如一只火把一般,跑到那还未完全落气的雪鳅身边,将两人都点燃了。
“唉!”张献忠看得泪如雨下,对左右说到:“这感天动地的真情,怎能不让人泪如雨下?”
众人纷纷称是,说陛下宅心仁厚,有菩萨心肠。
正当此时,有急报传来。
说高杰屯兵在武昌,迟迟没有北上进攻。却反倒是分出了十多艘大船,往西而来。
听得这样奇怪的奏报,围观众人中,便有一年轻的男子出列,皱眉说到:
“义父,那只分兵,莫非是向夔州而来?”
张献忠愣了一下,此时他爽也是爽过了,心思也恢复了几分清明。
难得的和颜悦色地对那男子说到:“云枝,咱们当日下夔州,可是费了多少功夫?这蜀地天险,哪里是那么好攻的?”
“义父所言甚是!”那被叫做云枝的男子,又叫做艾能奇。在张献忠的诸多义子之中,是为数不多能和张献忠对答而不被苛责的人。
他犹豫了一下,便又说到:“虽然如此,但也不可不防。如今夔州空虚,不如我领一路兵马,去那边看看。”
张献忠先是点了点头,最后又猛地睁开了眼,问到:“云枝,连你也想离我而去了吗?”
原来张献忠此时,虽然于成都府称帝,国号大西,朝廷建制完整,麾下大军号称百万。
但他最钟爱的四名义子,其中有三名,都先后领兵出镇了。
如今只留下了这位艾能奇,又被张献忠称作‘云枝’的,守在身边。
艾能奇一听,慌忙跪下请罪,说到:“孩儿哪儿也不去,就留在这里,陪着义父!”
“唔!”张献忠这才转换了脸色,将艾能奇亲手扶了起来,说到:“朕也舍不得你啊!”
笔趣阁
两人一番父慈子孝,引来众臣又连声感慨。
“夔州,还是要去的!”张献忠最后说到,“只是你去了那边,需得小心。那里的巴人,都是些下贱无耻的刁民,总会给你找不完的麻烦。”
“义父放心,孩儿省的!”艾能奇乖觉地说到。
“朕先前杀过一轮,但是料想那些人还没有被杀明白。一个个嘴里说服,心里不知道还怎么骂朕呢!你去了那边,尽管放开手脚,心软不得!”张献忠殷殷叮嘱到。
“是。”
“你我父子即将分别,朕好不忍心,来,今夜朕将后宫借与你,你明日再出发吧!”张献忠说到。
“这……义父,如何使得?军情紧急,孩儿还是早日出发的好!”艾能奇扭捏了一下,推辞到。
“怎么?你嫌她们不好?”张献忠疑到。
“不是,孩儿只是担心军情……”
“担心个X!”张献忠大笑到:“武昌距夔州有千里之远,这一路又是逆风逆水,没有十天半个月,那高杰根本就赶不过来!”
一边说着这些话,张献忠一边将艾能奇拉到自己的后宫,随意挑选了一间屋子,将他塞了进去。
第十三章 雪鳅
第十四章 徐先生的家伙
从武昌府沿水路西进入夔州,这是一条一般人都不会选择的道路。
蜀中四面环山,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寨通人烟,诚非虚言。
既然陆路如此难行,为何又不走水路?
殊不知,陆路虽险,尚可通行。
水路却是九死一生。别的都不说,单只说瞿塘、巫峡、西陵峡,以此时的行船水平,能活着通过,便是上天眷顾了。
及至三百年后,要由水路入蜀,依然需要纤夫拉船,老艄公引路。否则,船毁人亡,便是必然的结局。
张献忠入蜀,耗时三个月之久,不惜民力,死伤无数。其伤亡之重,以至于到了让他担心自己会在蜀中站不住脚的地步。
为了稳固统治,这才大开杀戒,终成人间魔王,酿成蜀中千古未有之浩劫。
后世清廷修史,虽然又往此人头上扣了一堆屎盆子,将清军的暴行也一概算在了这位魔王的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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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据后世出土文物来看,那一箱箱只有平民百姓才会使用的银饰,亦是其暴虐收刮的明证。
其残忍暴虐或许有诸多原因,但以当时看来,其以水路入蜀,本就元气大伤,加之以川人脾性,一向不服外来者,其又在夔州受到激烈抵抗,几至于覆没全军。
损失过于惨重。亦应是其诱因之一。
熊罴伤痕累累,但其爪牙力气还在。狂怒之下,便将整整一座天府之国,砸成了满地狼藉。
有了这般惨重的教训,所以,这大西军上下,在听闻高杰沿水路进攻夔州的时候,其实是并不放在心上的。
即便是以艾能奇之精明,也只觉得‘义父’的后宫中个个都如狼似虎,每一时每一刻都在煎熬,所以才想要拼命逃离。
却从心里并不觉得,这军情真有多紧急。
那高杰即便是运气再好,没有一个月,他的船也到不了夔州。
说不得一个运气稍微有那么一丢丢不好,大军全折在了三峡中,亦是极有可能的。
……
这道理,随着高杰进军的瞿式耜亦同样清楚。
无奈,高杰一心要西进,木已成舟,又岂是他一个糟老头子说得听的?
再说下去,说不得被一个‘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理由,又被赶下船拉纤去!
船过了赤壁之后,江面便陡然湍急了起来。
昨日瞿式耜拉了半个下午的纤,直到天黑才被允上船休息。
给自己灌了一大碗零碎臊子汤后,身子一挨床便睡着了,连浑身的臭汗都懒得清理。
此情此景,若叫金陵的那些故旧看见了,又有谁会相信,这是一位明廷进士,曾师从大名鼎鼎的钱牧斋,又曾受洗于西洋道士艾儒略,给自己取号稼轩,又给自己取名叫“托马斯”的讲究人呢?
瞿式耜半夜的时候醒来。
他是被一阵轰隆隆的吵闹声给惊醒的!
那声音像是瀑布的声音,却又像是滚雷在舱底滚过一般。
他吓得一个翻身就爬了起来,屁滚尿流地跑到甲板上,逮住人就问:“这是什么声音?是不是船进水了?”
那人嘴里掉着一团火星,迎面吹了一口烟雾,喷在他的脸上。
“老头儿,你还不去睡觉?精神头挺好的嘛,看来给你派的活儿还是太轻了!”
正是高杰!
瞿式耜先没空去管高杰刁在嘴上那火星是什么玩意儿,也暂时不想纠缠明天要延长工作时间的问题,只迫不及待地问到:“你听见这潮水声了吗?船进水了!就在舱底!”
“是吗?”高杰笑着,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脸色。
但是瞿式耜完全可以从这两个字听出来,这死丘八一定又在嘲笑他。
“走!带你去见识见识,科技的力量!”高杰一口将嘴上的火星吸到尽头,然后憋了半天气都舍不得将烟雾给喷出来,最后实在憋不住了,才从嘴巴鼻子里一起喷出三股烟柱。
把瞿式耜看得愣了又愣。
手上却是被高杰一拉,走下甲板,到了船舱中。
只听见轰隆隆的声音越来越大,鼻中还闻到了一股刺鼻的味道。
两个持着钢刀的士兵守在那里,警惕地看着每一个试图靠近的人。看见高杰进来似乎都不那么放心,反复认了一遍,才将二人放了过去。
“小兔崽子!”高杰佯装踢了那人一脚。
那人辩解到:“大帅,这玩意儿金贵着呢!万一你在外还有个失散多年的兄弟,咱们可不能让他钻了空子!”
“老子的兄弟被我随身带着,你要不要看看?”
高杰没遮拦的和自己的亲信开着玩笑,脚下却是将瞿式耜引到了那个奇怪的东西面前。
“你瞧这玩意儿,有劲儿不?”高杰指着那个轰隆隆的东西,对瞿式耜说到。
“这是什么?”
“徐先生说,这是他的‘引擎’!”高杰说到。‘引擎’二字的发音,高杰咬的很奇怪。
连瞿式耜这种讲究人,一开始都听出了不一样的意思。比了一个‘这么大?’的手势。
就是这个轰隆隆响的东西,上面长着一个飞速旋转的轮盘,带动着几片桨叶,在舱底搅起滚滚的浪花!
瞿式耜伸出手想去摸一下,被高杰一把拉住了。“别碰!”
“为啥?”瞿式耜不解地问到。
高杰伸出自己的左手掌,上面有一截断指。“明白了吗?”
原来,高杰自己也摸过!
“这……”
瞿式耜惊得说不出话来!
瞧那飞速旋转的桨叶所掀起的水浪,便可知道,此时的船速绝对不慢。
“有此神器,你怎么不早点拿出来?”瞿式耜问到。
害得他还去做了一天纤夫!
“这玩意儿看起来厉害,但却是烧油的!”高杰说到:“我就差没去给徐先生啜两口,这才讨来这么点油,哪里能这么乱用!”
“你就不能再想点办法吗?你不是挺能的吗?”瞿式耜终于找到了一个反嘲的点。
若是能一路这么轰隆隆的将船开到夔州,那可省老大劲儿了!
说不定,还真能奇袭建功!
“你怎么知道我没想办法?”高杰哼了一声,说到:“老子将陛下赐给我西征军的一斤糖果全收缴了上来,交给那个开坦克的狗剩,这才将他那里的油给换了过来!”
瞿式耜反嘲失败,也无所谓,习惯了。
开始摸着下巴,认认真真地看着那个飞速旋转,速度快到怎么看都数不清有几片桨叶的轮轴来。
越是数不清,他越是想数清。
嘿!
好家伙!转得真快!
第十四章 徐先生的家伙
第十五章 黑科技与猛将兄的决战即将到来
瞿式耜在船舱底呆了一夜,翌日晨起,才走上甲板来。
他数了一整夜,也没有看出那桨叶究竟有几片。
他也不问,就是乐呵。
瞪着个熊猫眼,来到甲板上对着被朝阳照得赤红的江面大吼。
心中亢奋不已。
昨夜,那玩意儿响了一整夜,早上起来时,却发现船已过了西陵峡,前方就快到巫峡了!
先前他还对逆流而上忧心忡忡,此时却雄心万丈起来。
照此速度,说不得后天就能到夔州!
“高杰,你过来!”他大声吆喝到。
高杰愣了一下,这老头儿在船底蹲了一夜,怎么把胆儿给蹲肥了?
他狐疑地看了又看,也没看出这老头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过还是走了过去。
“昨了?”高杰问到。
“嘿嘿!”瞿式耜再也绷不住,一把拉过高杰,低声说到:“我发现一个秘密!一个天大的秘密!”
“什么秘密?”高杰更疑惑了。
“我发现了,只要瞪着那个转子看,然后你在心头用意念让它更快,它就真的会越来越快!”瞿式耜压低了声音说到。
高杰皱起了眉头。
“真的,你别不信!”瞿式耜说到:“我昨晚试了一夜,绝对是这样!”
“真的?”高杰有些将信将疑。
说怀疑吧,他回忆了一下,自己之前瞪着那转子瞧的时候,好像也有那么一点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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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要说相信吧?——自己找几十个人瞪着那转子看,一起在心里给它鼓劲,那还不转得飞起来?是不是太滑稽了?
“我以我的人格担保!”瞿式耜拍起了胸脯,信誓旦旦地说到。
高杰想了又想,最后还是决定相信了。
他又调拨了几个亲信手下交给瞿式耜,叫他们好好学习,争取快点掌握这“意念提速”之法!
……
有了‘引擎’相助,高杰的船队陡然便快了起来。
两艘加装了引擎的大船在前面牵引,后面的船跟着前进。加之岸上还有纤夫在拖曳着,真是一路乘风破浪!
不过两日时间,船队便过了夔门,算是进入了夔州地界。
但到底是运气不好,还是损失了一艘船。
高杰这一次却对手下的士兵嘘寒问暖,照顾不已。不但特意停下来打捞士卒,更是亲自端着姜汤前去慰问。
耽搁了个把时辰,船队又继续西进。
一直顺着江水,开到了佛图关下。
“高将军!”瞿式耜的眼睛里遍是血丝,不过却是亢奋不已,“咱们入蜀了!”
“是啊,入蜀了!”
高杰也是唏嘘不已。
“就在这里登岸吧!”瞿式耜一副功成身退的模样,志得意满地说到,“我撑不住了,要去休息一下。你登岸的时候叫我!”
“唔!”高杰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眼前这一座佛图关,临江而建。
两岸皆是峭壁,山上有些吊脚民居,看上去破破烂烂,似乎风一吹便会倒似的。
船队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也无人出来围观。
情况似乎有些不对。
“高爷,咱们从这里登岸吗?”李成栋在另一船上大喊到。
高杰想了一想,叫到:“你先登岸,去看看情况!”
李成栋应了一声,叫了几个人,往关口攀爬过去。
没过多久,便回来禀报说,上面没人。
“一个人都没有吗?”高杰奇到。
“一个人都没有!”李成栋答到:“那些吊脚楼里也没有人——没有活人!”他补充说到。
眼前这做佛图关,却是夔州险要之地。
乃是从陆路出巴州的唯一要地,通往成都府的第一座雄关。
可是如今却空着无人看守。
任凭高杰想破了头,也想不明白。
他哪里知道,大西在蜀中大肆杀戮,夔州为张献忠入蜀第一座大城,更是遭了屠城之祸。
这满城的百姓,无论男女老幼,皆被杀绝。
有那留下来做填埋、拉纤活计的,也统统被砍断了手掌,使其往后不能再拿刀。
以此时的医疗条件,被砍去手掌之后,十个人里能活下一半便算是不错了。
其后,大西军严守在成都府,以示兵强马壮,震慑周围。
这成渝路上第一雄关,竟然就这样空着成了摆设。
那位火急火燎要逃离自己的‘义父’,率军前来把守夔州的艾能奇,此时正脚舒手软地躺在马车里,刚刚才出了成都府。
高杰想了一阵,叫李成栋先去占住了关口,却是回到船舱里,看着那个宝贝发了一会儿呆。
“咱们还剩多少油?”他问到。
“还剩一大桶呢!”手下答到。“除此之外,咱们当日在武昌城里,还抢了几桶桐油和菜油,我寻思着,这都是油,到时候也能顶上!”
这以两军交战的名义洗劫武昌城的主意,却是李成栋那厮想出来的。
高杰只是从善如流而已。
他如今也不知道这桐油能不能当汽油用,但是看了看那一大桶汽油,他心中便也有了底气。
他行事跳脱,在外人看来,就是个想一出是一出的二愣子。
但其实,思虑深远,那些看似跳脱的举动,在他的心底,早已经过了无数遍了。
譬如现在,别人还是对蜀中地形两眼一抹黑的时候,他便已经知道,有一条名叫‘沱江’的大河,可以直通广元府!
直插成都腹心!
哪里用去理会那崇山峻岭之间的重重关隘?
自己之所以觉得,能够直入成都‘斩首’,一来是依仗机枪之利,而来却是依仗有引擎驱动的舟速非比寻常。
心中将这一套方案再独自过了一遍之后,便已经下了决断。
将岸上的李成栋叫回,只当这佛图关他没有来过。
船队继续西行,沿沱江而上。
……
瞿式耜醒来之后,发现自己居然还在船上。
找到高杰询问,这一次,高杰却没有再隐瞒他,将自己的谋划悉数告知。
只是最后还是难免不了显摆:
“我在那本书里学到了两招,越研究越是觉得厉害!一招叫做‘蛙跳’,一招叫做‘斩首’!老头儿,你且瞪大眼睛看着吧!这么厉害的招式,老子只演示一次!”
……
高杰的船队继续逆流而上。
广元府。
一位年少的将军,将裤腿高高挽起,光着脚丫子站在河滩上,手里持着弓箭,朝江中射出一箭。
旋即,一条大鱼翻着白肚浮了上来。
“小尉迟,你这箭术,怕是连那南明的火器都赶不上了哩!”远处一口地道的陕北口音,麻溜地夸奖着。
第十五章 黑科技与猛将兄的决战即将到来
第十六章 张定国
“白叔,怎这么快就回来了?”少年将军收起弓箭,问到。
河水中央,一个老庄稼汉模样的老者,撑着竹篙,踩着一只竹排正顺流而下。
竹篙在江水中一挑,便将那只中箭的鱼挑到自己竹排上。然后竹篙在江水中左支右点,很快竹排便借着水流冲上河滩。
老者顺势一个箭步从竹排上跃了下来,却是个跛子。
“可算是把河堤给修好了——”老者说到。
蜀中这两日下了一场暴雨,沿江两岸的山岭上,雨水如瀑布一般注下来,将原本干裂的河床填满了不说,还冲垮了河堤,毁坏了不少房屋和庄稼。
“——眼看着这旱灾还没过去,水灾又紧接着来了。往后啊,谁要再给我说这蜀中是天府之国,我这跛子是不信了!”
“堵住了就好。”少年说到,上前搀扶了一把。
“你看这世道,还是得服恶人管。那老龙王厉害吧,被那恶人一顿抽筋扒皮,该下雨还是得下雨!”跛子絮絮叨叨地说,“这大水要是还不退去,让那恶人再将那龙王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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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叔!”少年不悦地说到:“你这左一口‘恶人’,右一口‘恶人’,在别人面前说我管不着,在我面前说这些,我就不乐意听了!”
“哼!我还说错了不成?”老跛子说到:“他在成都府玩的那些把戏,换做几十年前,咱们这群老家伙起兵的时候,杀的就是他这种人!”
“白叔!”少年狠狠地念了一声,大概是觉得自己语气又太重,急忙跟着解释到:“他到底是我义父。别的我也管不着,只是当时若没有他将我带出来,我怕是早就饿死了!”
老跛子将地上的鱼提起来,看了一眼这少年,摇了摇头,说到:“不说了,不说了,说了也没什么用!他也老了,听不进咱们这些老兄弟的话了,过一天是一天吧!”
少年便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话说成这样,便算是各都退了一步。
几名亲卫走上来,接过老跛子手中的鱼,将两人迎往高处山岭上。不多时,一从柴火便燃了起来。
一老一少坐在火堆边。
“定国,你知为何我总喜欢往你这里跑吗?”老的问。
“不知道。”小的答。
“因为啊,你这里有人味儿!”老的说到。
“白叔……”小的有些尴尬地嗫喏了一声。
“哈哈,我说的人味,可不是人肉的味儿,而是活人的味儿。”老的笑了一下,解释到:“活蹦乱跳的,能喘气的……你知道吗?到了你这边,你总让我替你干些修桥铺路、挖山筑堤之类的脏活累活,而到了他们那边,他们一个个都将我好吃好喝地供着,可我还是喜欢来你这边转转。”
“白叔要是想来,随时都可以来啊!”少年说到。
“嗯。老了,就喜欢没事到处转转,总觉得这里也像老家,那里也像老家,到处都能找到老家的样子,可是没有一个地方真是老家。大概这一辈子都是回不去了。”
“我都忘了我家是什么样子了。”少年说到。
“哈哈!”老者说到:“能有什么样子?泥巴墙,茅草屋,除了一条狗,什么都没有!”
这老头子说起自己家来什么都好,说起别人家却是什么都不好。实际上,在跟着那位八大王起兵之前,他家很有可能连狗都养不起。
但这并不妨碍他吹嘘自家的坡坡坎坎,什么槐树长得高,枣树长得壮等等之类。
老人不停地唠叨,少年偶尔跟着附和几句。
只要不谈到如今成都府的那位,两人之间还是挺和睦的。
“对了,我看你修那河堤修了也是白修,”老头子说到:“你看看这四周,哪儿还有什么人啊?”
“总有一天,会有人来的!”少年说到:“河水就该流在河道里,庄稼就应该种在田垄上。只要咱们修整好这里,总有一天,会有人搬过来。”
老头笑了一下,说到:“你和你那几位兄弟不一样。这洪水一来,他们还想着驱赶别人去洪水中捡点便宜,只有你,还在想着修修补补啥的。虽然也没什么用——不对,还是有用的!”
老头儿突然想是想到了什么一样,脸上突然放出了光彩来。
眉飞色舞地说到:“要是这时候有敌军从水路打过来,那别管它来多少,咱们只要将那水堤一挖,那它就保管完蛋了!”
说起水攻的好处来,这位被称作‘白叔’的庄稼汉有很多话说,
“崇祯十四年那一次,李自成去打开封,挖开了黄河,那大水一灌,开封那么能扛的坚城,最后还是给水泡烂了……”
“要说水攻,那还得说起三国时候,关云长水淹七军!话说那关云长,生得那叫一个英雄气概,相貌魁伟,手里拿着一把青龙偃月刀……”
“咱们陕西就没有那么多水,做不了水攻。但是咱们家乡的水,是用来种粮食的,救命的,跟其它人不一样。要说种庄稼啊,定国你还得多学学,将来总不可能打一辈子仗是吧?该打的仗,咱们这些老头子,争取都将它打完,等轮到你像我这么大了,你就只能去种地了!”
……
张定国听着这老头子絮絮叨叨地说个没完。
将一杆长枪插在自己背后,背靠着昏昏沉沉地闭上了眼。
这位‘白叔’,名叫白文选,乃是大西军中数得着的老人物了,跟随义父打了将近二十年的仗,一只脚因此跛了,因此常有人叫他‘跛脚将军’。
自义父率军入蜀之后,将兵马做了重新分配。
白叔领了前军都督,自己也领了安西将军。
义父在蜀中杀人如麻,恶名滔天,就如那参天大树一般,将自己这些所有人都荫庇在下。
用它虬结的根茎抓紧每一寸泥土,用它巨大的枝叶汲取每一片阳光,只有这样,才能供养那一群寄居在它身上的生命。
没有人敢于反抗他,因为没有人打得过他。
也没有敢不服,敢不服的人都会被义父一把捏死。
有义父在的地方,如人间地狱一般恐怖。
但大概也正因如此,如自己和白叔,才能在这样一个安静祥和的午后,面前烤着鱼。身后靠着枪,无所事事地闭上眼睛,享受时光的静好。
恍恍惚惚间听见有人在大喊:“明军来啦!明军来啦!”
张定国还在想:我大西军中,有虎威、豹韬、龙韬、鹰扬四卫,有平东、安西、抚南、定北四军,哪里来的什么‘明军’?
第十六章 张定国
第十七章 从心
张定国一个翻身站了起来,手里顺势提起了背后的枪,抢先一步来到那疾驰的马山,大声问到:“什么明军?说清楚?”
那马上的侦骑不待马儿停稳,便从马背上滚落了下来,大声说到:“有十多艘大船,正沿江而上。离此地不过二十里!”
“打的什么旗号?你又怎知道那是明军?”张定国问到。
“打的是……”,那侦骑看了一眼眼前的安西将军,说到:“打的是安西将军张定国的旗号!”
张定国一愣。
那侦骑急忙又说到:“但属下知道,那肯定不是将军!而且那为首的大船轰隆隆作响,虽逆水而上,速度也奇快,必然是南明的奇技淫巧之术!”
“必然是了!”张定国微一凝神,又详细问了几句,了解到那船吃水颇深,也不知在船舱中藏了多少兵马。
“会不会是高杰来了?”白文选也凑了过来,迟疑着问到。
“这……也太快了吧!”张定国惊讶地说到。
前些日子,的确是有情报传来,说是高杰在武昌摆了那袁宗第一道,轰轰烈烈的大军攻打襄阳,最后却是虚晃一枪,转头要来四川。
可是,武昌距离夔州何止千里之远?而且是逆流而上啊!
即便是到了夔州,要将船开到广元来,沱江可不是那种宽阔的大河,而是湍急的急流,那大船怎么开得进来?
“那……属下再去探一探?”侦骑问到。
“去探!”张定国说到。
口中吩咐着侦骑再去探,身前却丝毫不停。
将各种命令通过自己的传令兵,有条不紊地传递了下去。
先是调来一部士卒,在港口附近佯装防御。
然后又在通往成都府方向的一座无名小丘上,立起了营寨。
紧接着又急速往成都府派了信使,将此处遇敌的情况做了汇报,着成都府预先提防。
又派人往上游传令,着水军准备好撞角,准备沿江顺流撞下来。
……
白文选站在一旁,不发一言。
见他一件件一桩桩地将事情安排了下去,有条不紊,不慌不忙的样子,忍不住说到:“你这小子,还真是有大将之风!”
“白叔,有你在,我哪儿敢称什么大将啊!”张定国说到。
“不慌不忙,那就是大将了!”白文选说到:“那种一打起仗来,就大呼小叫的,往往会因为沉不住气,而坏了局面。”
“白叔要是想帮我,不如将你的前军营带过来替我压阵如何?”张定国说到。
“哈哈!”白文选笑了起来,“这前军营可不是我自个儿的,说调动就能调动得了,得那恶人同意了才行。这一来一去,你这仗怕是都打完了。”
“这样啊!”张定国面露为难,说到:“那要不将你那辅兵借给我如何?”
张定国所指的辅兵,便是这几日向白文选借来,帮助在上游修筑河堤的那一群人。
说是辅兵,其实拿着刀也一样能打仗。
白文选眼珠子转动了一下,说到:“我去替你看着吧!”
说罢,便唤来自己的亲卫,骑上马离开了。
将欲走时,张定国叫住了他,说到:“白叔,只要敌人没有登岸,那河堤能不决,还请不要决吧?”
白文选看着他笑了一下,说到:“刚才才说了,你颇有大将之风。可你要是真这么优柔寡断,将来迟早是要吃亏的!”
张定国默然了片刻,颔首说到:“白叔看着办便是!”
……
先前侦骑来报时,那一队大船距离此地不过二十来里。
张定国选择在此地组织防御,却是丝毫没有耽搁。
约莫一刻钟之后,耳边便听见了轰隆隆的声音。
沿江的山岭遮住了船身,可是那滚滚而起的浓烟,却怎么也遮不住。
大西军从来就没有想过,会在汉州这个地方打一场水战,所以江水中没有任何布置。
上游的水军也都是简易的鸟船,即便是装上了撞角,可以借着水流冲下,但是,撞角能起到的作用几乎寥寥。
“将军,这水战怎么打?没法打啊?”一个老兵站在他的身前大喊着。
现在这局面,就那几十艘鸟船,的确是没法打。
“将上游的船点燃了,顺着江水放下来!”张定国说到。“还有,让辅兵将岸边的树木家什都扔进河中,迟滞敌人。”
“让他们登岸!”张定国对身后几位大将说到。“咱们的目的不是和他们打水战,而是让他们在这里登陆。只要他们敢登陆,他们就完了!”
“放心,这里是我大西军的主场,要多少人马就能叫来多少人马,敌人再强,耗也能耗死在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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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定国几乎在转念之间便放弃了与明军在水面接战的想法。
敌军远道而来,不可能是与大西军打一场水战,胜利了就撤了。
对面唯一的目的,必然是想要偷袭成都府!
就在他凝神沉思的时候,身后的人还在说个不停。
“将军,明军的火器听说极其厉害,不可不防啊!大顺那位李过将军,在京师中时就曾经吃了大亏!”
“听说那火器能一枪把人打成两段!”身后另有人也在担心地说到。
“将军,如果敌军依仗着火器犀利,直接杀穿了我们的埋伏,怎么办?”身后人问到。
张定国大笑了一声,说到:“此时在诸位的西面,正有人在挖掘壕沟。等到敌军登陆完成,天也快黑了,咱们的壕沟也差不多挖好了。到时候咱们往沟中一藏,那火器再凶猛,又能奈我何?”
当日何家梁一战,明军的凶猛,已经传得满天下沸沸扬扬。
有一部分人根据有限的情报做过推演,最终的结果都是明军大胜。没办法,那火器实在是凶猛,无人能够抵挡得住。
唯有张定国,拿着有限的情报,最后得出个结论:对抗明军的火器,坑道和壕沟是完全可行的!
当日何家梁一战,满清之所以失败,不是因为这种战术不行。
恰恰相反,他们是执行得不够坚决!
“而且,明军如今是不得不进攻!咱们只需要拖下去就能胜利,还怕什么呢?”
“放心吧!敌人不就是想偷袭吗?如今全被我们看破了,偷袭只是送死而已!”
第十七章 从心
第十八章 大明需要兵部尚书
对于士兵们来说,拥有一位冷静的将军,是他们的幸运,但也是他们的不幸。
幸运的是,一位冷静的将军通常能够带他们打胜仗。
不幸的是,这位冷静的将军在打仗的时候,也通常不会考虑他们的感受。士兵们的生命,在这位冷静的将军的眼中,只是一个冷冰冰的数字而已。
如今守在汉州江边的这位名叫张定国的将军,或许他的另外一个名字更加有名!
李定国!
他原本就是姓李,在被张献忠收为养子之后,改姓‘张’。
作为大西王的安西将军,他的功绩乏善可陈。或许是沾了张献忠养子的光,军中时常有人夸赞他武功好,相貌好,性格好……
但却没有一个人发现,他其实是一位天生的将军。
不是那种提着刀子上阵砍人的将军,虽然他的确也擅长于此。别人夸赞他‘小尉迟’,多少还是认可他的实力的。
但他更应该做的,是那种……穿着整洁笔挺的军服,坐在宽大的实木桌后面,手里拿着花梨木削成的指挥棒,指着墙上地图,告诉那个提着鲜血淋淋的大刀的将军,“去,拿下这里!”
然后,那位将军提着大刀砍过去,会发现自己状态特别神勇,敌人全是菜鸡,不出意料地打了胜仗,然后得意洋洋地回来吹嘘。
却发现,同样打了胜仗的人还有好几十个。他得排好久的队才能轮到他吹嘘。
李定国,更适合做的,其实是这样的将军!
历史上的永历四年,乃是大西国灭亡的第二年。
失去了主心骨的大西军惶惶如丧家之犬,狼奔豚突,不知所措。甚至一度想要去岭南,乘船出海。
在此时,是李定国一力坚持,不惜夺刀自戕,这才拟定了联明抗清的方略。若非如此,那位一生都在奔波流离的永历帝,怕是根本就没有机会去缅甸了。
永历六年,清军在中原已是犁庭扫穴之势。那位在满清混得风生水起的恭顺王孔有德,率领大军拿下了广西全境,清军的形势此时一片大好。
可是他万万没有料到,会有一只兵马突然从湖南方向杀来,一路势如破竹,直趋桂林。
大清恭顺王孔有德,便成为了李定国刀下之鬼。
清军大惊,急调洪承畴经略湖广,又令敬谨亲王尼堪率大军南下平乱。这两人,才是清廷中汉、满两族的绝对菁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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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经过一连串佯装败退之后,李定国突然回师衡州,杀尼堪,破清军数十万。
一时之间,天下震动。
清廷中甚至开始议论,欲放弃湘、粤、桂、赣、川、滇、黔七省,而与南明永历议和!
时人黄宗羲更是直言:“桂林、衡阳之战,两蹶名王,天下震动。此万历戊午以来全盛天下所不能有也!”
‘两蹶名王’乃是李定国的成名之战,于一片凄风苦雨中,山穷水尽的绝路之中,硬生生杀出来的机会。
南明的国势此时如一块沿着山坡急速滚下的大石头,是李定国靠着自己的双手,硬生生将他反推回去,甚至一直推到了山顶上,开始有了反攻之势。
这是南明最好的机会。
但却也不是他最后的机会。
时间到了永历八年,距离那位崇祯皇帝死去都已经十年之久了。
李定国约郑成功合攻新会!
此乃永历与鲁王监国的联手,若能成功,西南和东南将由此连接成片,其意义不言而喻。
如果说联明抗清是李定国代表大西军做出的第一个战略选择,那么联郑抗清便是第二个战略选择。
且不谈南明君臣那些龌龊事,便是此份眼光和决策,也是当时的南明天下,绝无仅有的了。
只可惜,当时的郑成功挟‘鲁王’以令诸侯,李定国要他联军来攻,他转身就同清廷议起和来。
……
汉州边的战事静悄悄地展开。
在这个无人关注的角落,除了交战的双方,甚至都没有任何其它人来关注这里。
金陵城里的朱由检,放下手中的奏折,来到窗边,发了好一阵的呆。
“陛下,怎了?”顾炎武问到。
“没事,有些乏了!”朱由检说到。
顾炎武觉得稀奇,他跟在朱由检身边还没有多久。对于这位陛下,其它的方面他不清楚,但是唯有一点,即便是正直壮年的顾炎武也不得不承认,这位皇帝陛下确实精力过人!
“陛下不应该将所有的事情都抓在自己手中。”顾炎武直言到。
“权力若不抓在自己手中,那就会被抓在其它人的手中。”朱由检说到。
“陛下管好那些人即可。”顾炎武说到。
朱由检思索了一下,摇了摇头。“你这是书生之见,等你经历多了,自然便明白,权力这种东西,放出去容易,收回来难!”
“是。”顾炎武思索了一下,先暂时承认了下来。他读过很多书,但到底是经历不多,特别是对于权力这种东西,都是纸上得来,偏少亲身躬行,于是不敢造次。
“不过,你说得对,朕还是少一名兵部尚书啊!”朱由检说到。
兵者,国之大事。
在朱由检每天所看的奏折中,起码有一半是关于兵事的。
一日两日还可,十天半个与他大概也熬得住。
可要是经年累月的这么下去,那就铁定是不成了。
“徐先生可以吗?”顾炎武问到。
朱由检摇了摇头。这是最不可能的一个人,无论是从哪方面。
“候先生可以!”顾炎武接着说到。大概他之所以提起徐胜,只是为了引出候恂吧。
朱由检想了一想,说到:“候恂,年纪大了,是一方面;但是,这人的眼睛,看得不够宽,不够广,他做不了朕的兵部尚书。”
“那么,陛下想要的兵部尚书是个什么样的人呢?”顾炎武问到。
朱由检想了一想,说到:
“他要足够冷静,不要咋咋呼呼的,动不动就跟朕说,这里危那里危!”
“他要足够聪明,懂得应付万里之外的敌人,也要懂得应付身边的明枪暗箭!”
“他当然要会打仗,必要的时候自己也能率军破敌!”
“最重要的是,他的眼光要看得远,看得宽。知道那些仗该打,哪些仗不该打!”
“当然,他要是能年轻一些,就更好了……”
第十八章 大明需要兵部尚书
第十九章 高杰斩首斩在铁板上
汉州。
高杰站在船头上,指着西面灰蒙蒙一片什么都看不清的天际,对瞿式耜说:“那就是成都吧?”
瞿式耜还没有拿出望远镜,便听见高杰伸出一根手指对着他。
“一天!我只要一天就能拿下成都府!”
“要是做不到呢?”瞿式耜问到。
“我跟你一个姓!”
高杰放完狠话,便直接走上船头,擂响了战鼓。
船速陡然又提升了不少,向着上游而去。
却是掠过了汉州的河滩,并没有再次停靠!
……
河滩上,草丛中的李定国一把按住身旁准备起身的大将,说到:“别起来!你一起来,那些士兵也跟着就起来了!”
“将军,明军不在这里登陆,他们往上游去了!”那大将说到。
“不,它会回来的!”李定国说到。
那大将想了想,便又干脆继续趴着。
……
“高都督,你这是又要去哪里啊?”瞿式耜感觉自己又一次被耍了。
船队并没有如他所预料的那样登陆,而是继续向着上游前进。
“先往上走,然后再折返!”高杰这一次并没有如往常一样洗刷他,而是沉着脸色,尽量简短地解释了一下:“一来可以借着水流,直接冲上滩涂;二来,也可以让河滩上的敌人误判,以为咱们不会在这里登陆。先看看他们的牌!”
“河滩上有人?”瞿式耜大惊。
他拿着望远镜看了好久,也没有看见河滩上有人啊?
“都藏着呢!”高杰说到。
“你是怎么发现的?”
“草丛是虚浮的!”高杰说到:“你注意看草根部分,是不是不正常?他们身上带着草呢!”
“那咱们的奇袭岂不是暴露了?”
“都到了现在,哪里还藏得住?你总不可能指望,我带着这两万大军,悄没生息地摸到张献忠的床边吧?”高杰说到。
“那怎么办?”
“等下直接把船开上河滩去!”高杰说到。
河滩很低,浅水的地方都是淤泥。
而且看起来这里像是刚经历过一场大雨,河滩上露出部分也格外的松软。
在高杰的计划中,原本应该是两艘船一起冲滩的。
只不过在不久前出了意外,那位看守引擎的家伙加了一桶桐油进去,引擎便‘轰’地一声炸裂了。
“那是什么?火船!火船下来了!”瞿式耜突然惊恐地叫了起来。
在更上游的方向,一堵火墙封锁了江面,正快速地逼近。
沱江并不算宽,几十艘起火的小船完全可以封锁住这里了。
“怎么办?”瞿式耜急得手心冒汗。
……
“将军,他们开始折返了!”
“嗯。”李定国皱了一下眉头,心头知道,那是因为上游的火船放得太早了。
若是火船再晚一点放,就可以趁对面调整队形时候的混乱,燃起一场大火。
笔趣阁
搞不好这千里奔袭的明军,就此彻底报销了!
不过也说不定,对方总会有些手段的。
“明军会直接拿船冲上滩涂!”李定国说到:“到时候记住我说过的话,用最快的速度靠近!”
“是,知道了!”
“抱摔缠斗,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如此才能扬长避短,稍减火器之利!”
……
大船掉头之后,那一排火船还离着最后一艘船还有几十丈远。
火势看着恐怖,但却赶不上有发动机拖曳的船队了。
只见为首那只大船顺着水流,直接冲上了河滩。
借此立住了根。
随后的十来艘船也跟着调整方向,相继冲了上来。
一下便沿江建起了一座木墙,若是此时有人攻来,他们反倒能以守代攻了。
“登陆吗,都督?”
“不!”高杰摇了摇头,唤了胡茂祯过来,命他先带人去放火,将那河滩上的茅草一并先烧了。
“可是,火势一起,所有人便都知道咱们在这里登陆了啊?”
“都图穷匕首见了,还藏什么藏?”高杰说到。
他要不是珍惜子弹,直接就打算机枪洗地了。
只是想了想,子弹到底还是比人命珍贵。
……
“将军,他们要来放火了,怎么办?”
李定国说到:“撤吧!”
说走就走,他自己毫不犹豫地站起身来,招呼了一声,便率先朝后方跑开了。
他这一走,河滩上的草丛顿时便都站了起来,远远近近一数,怕不是有好几千人!
既然明军已经在此地落滩,那剩下的不过就是慢慢炮制而已。
……
此时,交战的双方,都认为自己拥有绝对的优势。
高杰认为自己拥有机枪,只要摆开架势进攻,那就绝对是所向无敌。
李定国认为自己拥有地利,身后的壕沟虽然挖掘得仓促,但也是初具雏形了。而且这里乃是成都附近,大西军几乎拥有取之不尽的兵源。甭管对面对犀利,它根本就去不了七八十里外的成都府!
然而,战争的双方都只能在自己所能掌握的范围内做尽可能多的谋算。
从来没有任何人,能保证自己真的可以百战百胜的。
即使是历史上那位曾‘两蹶名王’的李定国,大概也料不到,这一场战争,会以另外一种方式展开。
就在他撤退不久之后。
便听见从上游的方向上,传来了轰隆隆的声音。
李定国一愣,随即便大叫了起来。
“快跑!快跑!决堤了!”
……
白文选并没有等到李定国的吩咐,便直接挖开了河堤。
对于李定国而言,少打了一场仗。
对于高杰而言,却是晴天霹雳一般。
听着上游传来的隆隆的声音,他竟然有一丝懵,呼吸都停止了那么几下。
“高爷,河滩上已经清理干净了!”胡茂祯撵走了河滩上的埋伏,高兴地回来复命。
“都督大人,真是目光如炬啊!”瞿式耜还在习惯性地夸赞他!
高杰一个翻身就爬上了船顶,朝着北方看去。
只见一堵白色的矮墙,像是静止不动一般,立在那里。
“船还好吗?快检查船!船还好吗?”高杰大声吼到。
瞿式耜此时也终于发现了不对,都不用望远镜了,直接手搭凉棚看向北面。
然后身体一软,靠在船舱上。
“完了!”
第十九章 高杰斩首斩在铁板上
第二十章 平生最得意
天地之威,没有任何人能够抵挡。
那一片白茫茫的大水狂涌过来,将高杰和他的大船拍成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杂物,人和木头都在江水中载沉载浮,人成了会呼叫的木头,木头也成了沉默的人。
即便是水性再好的人,在此时也没有方寸,完全只能听天由命,任凭江水将他们往下游冲去。
引以为傲的千里奔袭蜀中、万军从中斩首而还的功绩变作了一场笑话。
这一群他从二十万人马中十里挑一选出来的精锐,就这样被大水冲得七零八落。
高杰死死地抓住他的宝贝机枪,说什么也不想放开。
可是,几个浪潮打过来之后,他便发现自己的手中什么都没有剩下了!
他真想就这样淹死算了!
可是,也不知道那个长眼的,将他又从水中拖了起来。
在水中泡了一夜,抓着一块大概是船的舱板,几个人没有一个人说话,在天亮的时候终于被急流冲到了岸上。
所有人都空空如也。
不但手上空空如也,肚子里也空空如也,连脑袋里也空空如也。
对着身前的江水发了一阵呆,高杰迈腿又走了过去。
“别拦我!我今天要死在这里!”他大声说到。
胡茂祯一声大哭了起来,冲上去将高杰拉住,也不顾脚底下尽是黑黢黢的淤泥,一下子便跪了下去!
“都督!高爷!这不怪你!不怪你啊!”
李成栋落后了一步,也跟了上来,抱着高杰的膝盖大哭:“谁也想不到,会有这一场大水啊!高爷,这不是咱们的错啊!”
高杰被两人死死地抓住,往水里扑腾了几下没有扑腾下去。
最后回过头来,泪眼看着瞿式耜,“老……瞿先生,你说,我高杰还有何脸面,活在这人世间?”
瞿式耜顿时大哭了起来,“是啊!哇……”
说罢,拉着高杰又要往河中扑。
高杰神色窒了一下,一把将这老头按到水中——最后终究还是将他拉了起来,两人抱头痛哭!
“瞿先生,我高杰死不足惜,可是那些随我而来的将士,却不能就这么悄没生息了!”高杰说到。
“是啊,大帅!”李本深急忙说到:“咱们现在最重要的,是收拢那些侥幸生还的将士,好生将他们带回去!”
“大帅,全靠你了!”
几位副将此时也围拢了过来,纷纷要求高杰重整旗鼓,好歹将大家活着带出这崇山峻岭去。
高杰叹了一口气,便只好挑了个地方,安营扎寨。
到了中午,依旧还有人从上游浮下来。
其中泰半都是死尸,真正的活人十不存一。
好在这崇山峻岭中野兽也多,几位军士拿着木棒石头也能对付得了。
只是有几个家伙遇到了一只黑白相间圆滚滚的东西,被追上一顿爆锤,最后只有一个士兵惨兮兮地跑了回来。
如此又凄惨地经历了一夜,高杰收拢了千余名手无寸铁的士兵。
一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也不知道该干嘛!
当日听说书的讲三国,还曾嘲笑那被水淹的魏军是如何愚蠢,可是今日落到了自己头上,才觉得这真是……殆天数,非人力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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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咱们还是来打牌吧?”李成栋提议到。
高杰一巴掌呼在了他的头上。
“都TM这个时候了,你还想着打牌?啊?”
两人大呼小叫了一阵,千余士兵也不多,俱都看着他们耍宝一般表演。
过了一阵,高杰才传令,收拾起家当,往东走吧!
眼前虽然没有路,但见山翻山,也就是了!
那山哦……
又高,山顶上还有雪。
又多,就像隆冬季节老妇人身上的夹衣一样,脱了一层又是一层。
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
“呼!”
树林中响起一阵清脆的口哨声。
高杰抬头一看,便看见前方一块突出的崖石上,一个少年半蹲在上面,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
“高将军,你这是要去哪儿呢?”
那少年便是张定国。
高杰看了看他,愁眉不展地说到:“还请麻烦这位将军,给指一条明路。”
口中说着,脚下慢慢地向那崖上爬了过去。
“好说,好说!”那少年说到,“不若投降于我,如何?”
话音落下时,只听见‘笃’地一声,一只竹箭贴着高杰的脸颊,插在崖壁上,箭尾还在颤巍巍地摇晃着。
高杰此时正往崖壁上爬了一小步,身体虚悬在半空,被这一箭弄得进退不是。
“投降?”高杰干脆放了手,退了下来,说到:“我可是大明堂堂西征都督,怎么可能投降?”
“西征都督又怎么了?”张定国说到:“连你大明的内阁首辅都能投降,你区区一个小都督算得了什么?”
高杰习惯性地一笑,便欲假降,先答应下来再说。
可是话到了嘴边,却迟迟没有出口。
张定国说到:“可别怪我没提醒你,蜀中天险,可不是白叫的!等你爬过这座山,还有不知道多少山在你前面。你想要靠爬山爬出去,肯定是不成的。”
高杰还在犹豫。
身后的李成栋轻声说到:“大帅,咱们不妨先答应下来……”
高杰心头也是这样想的。
可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那个‘降’字。
最后他看向了慢慢赶上来的瞿式耜,“老头儿,你觉得呢?”
瞿式耜累得很了,找了个石头一坐,对那崖上少年说到:“要取我性命,你来就是!想要我投降,绝不可能!”
假降也不可能吗?高杰在心里问。
不,不可能的!高杰在心底答。
在看到瞿式耜这糟老头子之后,他便明白了,这老头看上去弱不禁风,身子骨也不禁不住他一根手指头打,却偏偏为何如此有底气。
那青楼的姐儿,崩管是真的还是被逼的,也甭管混出了多大的出息,再怎么摆谱,也摆不出清白姑娘的架子!
秦淮河上的姑娘,哪一个不是说自己一开始是被逼的?假意要先入了风尘,最后却没有一个不是做成了真的。
而且,自己要是这么一应下了,那在金陵城中的儿子,往后的日子可也就没法过了。
高杰想到这里,也去瞿式耜的身边靠着坐了下来。
学着瞿式耜的样子,对那崖上少年说:“要取我性命,你来就是!想要我投降,绝不可能!”
若说之前投水的时候,他其实还是想要给自己找个台阶活下来。
那么现在,他倒是真的看得开了!
我高杰这一辈子,平生最得意之事有三:
其一,金枪不倒,从不用药。
其二,逢赌必赢,绝不出千。
其三,百战百胜,只输过这一次……
第二十章 平生最得意
第二十一章 全是不明白
高杰这一腔,莫说崖上的张定国,便是他身后的部将,俱都面色惊愕地看了过来。
论比眼神犀利,高杰的确还从来没有输过。
一个个盯了回去,口中说到:“被你们这帮龟孙叫了这么久的高爷,老子也须让你们知道——”
然后他站了起来,狠狠地说到:“我!高英吾!也是胳膊上能跑马,拳头上立得人的铮铮汉子!”
“老子自幼起于乱军之中,于私德的确有亏,简直亏到阎罗殿去了!但是于大节,却从未亏输过!”
“那少年,你叫什么名字?杀了我不要紧,你一定要记得,老子是一个宁死不屈的铁汉!将来若面对着鞑子杀来了,你也要像我一样,站直了死!别跪下!”
说罢,他扯开自己的衣襟,朝着山崖上。“来吧,射准一点!”
高杰义正辞严慷慨激昂地说完了这些话,便安心等死。
于他心中,的确是决绝地舍下了一切了。
虽有遗憾,但又能如何?
只是,撕开胸膛等了半响,也不见那少年射出箭来。
冷风一吹,燃烧的心胸顿时觉得凉飕飕地。
定眼往上一看,却见那少年心思重重,竟然都没有正眼看他。
“喂,那少年!你到底要干嘛?”高杰高声喊到。
崖上的张定国这才回过神来,笑了一声,说到:“高爷的确是当得起一声高爷的!”
“哼!”高杰骄傲地冷哼了一声。
“再给你几天,你好生想想再说吧!”张定国朝高杰淡淡地说了一声。
说罢,径直转身便离开了。
一群大西士兵从山石树林中站了起来。一部分随着张定国离去,留下一部分,将高杰这一群残兵败将围了起来。
雪亮的刀枪弓箭指着,饶是高杰再桀骜不驯,过了那个一心求死的槛,也不敢再胡乱造次。
反倒是因祸得福,这些大西士兵竟然还抛了些食物过来。
天可怜见!
自从被那大水冲下来之后,高杰这一只人马,就从来没有吃过一顿饱饭,睡过一天好觉。
反倒如今,得偿所愿了!
这一场惊破了天下人眼珠子的西征,从一开始,就是那么荒诞不经。
九江大胜,胜得莫名其妙!
武昌转战,惊得自家人出了一身冷汗!
千里奔袭四川,只用了四个日夜,这速度连张定国现在都还没有想明白!
一场大水彻底搅黄了高杰的奇袭图谋,败得他无可奈何。
如今,自己算是‘被俘’了吗?
不算吧?自己明明是宁死不降的啊?
高杰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
……
想不明白的,还有张定国!
这一场仗是如何开始的?
或者说,这场仗有开始过吗?
明军那传说中犀利无比的火器,他甚至都没有机会见识到,就被白文选一场大水,冲了个干干净净!
不过还好,反正是自己一方胜了……胜利总会掩盖很多事情,想不明白的东西,照着结果往前推就很容易想明白了!
真正让张定国想不明白的,是成都府来的那一道诏书!
就在他率军截击高杰的时候,他接到了他的义父,如今的大西国皇帝的诏旨!
前来宣旨的是汪兆龄,大西国左丞相,也是当今驸马。
所以旨意断无可能有假!
旨意的内容很明确:大西国向明廷投降了!
陛下在旨意中,要求各地兵马放下武器,向明军投降!
大西国皇帝自即日起,除国号,去皇帝位,向金陵称臣。并将于数日后起行,亲往金陵觐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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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定国在听到这样一幅诏书的时候,简直就不敢相信!
他甚至怀疑前来宣旨的汪兆龄是个假货,想要剖开验验成色。
“安西将军!安西将军!”汪兆龄怒骂了几句,这在从张定国的手中挣脱,扔下诏旨,说到:“信不信全在你,反正我的诏书是宣到了!”
说罢,也不再多做分辨,一溜烟跑了!
张定国将那诏书看了又看,还是不敢相信。
又派人去打探消息,没过多久,便传来第一拨消息,说是不止是安西将军营中,五军都督府,还有东西南北几位少将军也都接到了同样的旨意。
又过了一阵,第二拨消息传来,这才稍微说明了一点这份旨意的由来!
原来,就是前日夜间,一只百多人的队伍突然从天而降,突袭了皇城。陛下还在睡梦中就被那群人控制了起来。
皇城都指挥窦名望率军进攻,五千人的军阵被敌人一发炮弹就全报销了!
连着窦名望自己,都成了一具焦炭。
对方火力之凶猛,简直如天兵下凡一般。随后,不管填进去多少人马,连城墙跟儿都没法靠近。
大西国皇帝,就这样在大西国的皇城中,做了明军的俘虏!
攻城持续了一夜,陛下便从宫中传了旨意出来,令不要再做无谓的进攻了!
当时,张定国正率军赶来围捕高杰,所以并没有第一时间得到这封旨意。
等到他发现高杰的聚集地,打算彻底消灭这一只明军的时候,才接到张献忠的第二封诏书。
却是令大西国全军,放下武器,就地投降了!
张定国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
他的义父,是一位与大明鏖战了十七年的宿将,与大明有不死不休的大仇,为何会向明军投降?
他的义父,是一位杀人如麻的恶魔,又怎么会贪生怕死,向一只来路不明的明军投降?
他的义父,是一位经历过无数次绝境都从来不屈服的统率,即便是那只明军再凶猛,大西国的兵马都还没有集齐,又怎么会如此仓促地向一只百余人的明军投降?
张定国想不明白!
所以,他选择先将高杰那一只残兵围起来。
若是可杀,便也直接先杀了!
只是,高杰那一番慷慨激昂的话,却是让他心头一软。如此汉子,杀了的确是可惜了!
然后,他便欲亲身回一趟成都府!
他要亲眼去看一看,那一只从天而降的神兵,是否真如人们传言中说的那样,是天兵下凡?
那一只被形容得如世界末日般的火器,是否真是如兜率宫中的炉火一样,什么都可以烧成齑粉?
那一只以一百人就覆灭了整个大西国的兵马,是否人人都是三头六臂,千变万化?
……
还有,他们说义父明日便将启程东行,为何不叫我?
他们说大西国没指望了,是真的吗?
第二十一章 全是不明白
第二十二章 交个朋友呗
张定国带着自己的心腹兵马连夜疾行,于当日晚间便到了成都府城外。
离着府城老远,心中已是心惊。
地面都是焦褐色的泥土,连一丝草木都没有。
此时正是九月,说什么秋来万木凋,那说的是其它地方。在这蜀中,一年四季,草木都是葱茏的,不该这么寸草不生。
两个月前离开皇城时,还曾于驿馆折柳,如今莫说那柳不见了,连驿馆都成了平地,仿佛从来就没有存在过一样。
驱马前行了几步,见得地上终于有些黑乎乎的泥块,散落在一览无余的地面上,显得有些不同寻常。
他心中还来不及惊疑,马蹄踢开那些碎块,张定国回头瞥了一眼。
饶是他实打实的百战宿将,也差点忍不住呕了出来。
那哪里是泥块,分明是被猛火烧灼后的骏马躯体。
心中蓦然闪过:几匹骏马,浑身载着火焰狂奔,最后奋力一跃在空中,却终究在火焰中化为一堆残骸落下。
那画面,该死多么的绝望而惨烈!
这里离城墙还有十多里,该得是什么样的猛火,能将这一整片大地都烧灼成了这般样子?
他的马速不慢,只片刻,便又前进了数千步。
但见得地面,俱是茫茫焦土。
前方又一重黑色的土垒,他只瞥了一眼。
却再也忍不住,人在马上,‘哇’地一声便呕了出来。
那土垒,分明是重重叠叠的人尸!
虽然如今他们一个个都粘连在一起,变成了一块一块的土垒。但是,从他们的重叠排列的方位来看,张定国一眼便能看得出来:
当这一场大火烧起的时候,这一群士兵正在列阵,他们甚至都还没有做好准备迎接敌人!
张定国忍不住从马背上翻身下来。
脚一踩在地面,却又陷下去了半寸。
地面的浮土是如此松软,仿佛是老农亲手用犁犁过,再耙了一遍,再用筛子筛了一遍一样。
那也不是浮土,而是被烧毁的各种各样的东西。
身后没有人跟来,他的心腹兵士落在离他几百步远的地方,一个个震慑的说不出话来。
他们互相搀扶着,看着前方隐隐约约的城墙,仿佛看着一座幽冥地狱一般!
张定国路过那一块土垒,看见了躯体上面一团团呈滴落形状的金属,那是他们配在腰间的刀剑。
土垒每隔一段便有一座!
当这场大火燃起来的时候,这些大西国的士兵,大概正在听他们的长官喊话。
然后在顷刻间,这些军阵便都陷入了火海之中。
瞧,大西国的军阵,多整齐!
即便到了地府,那也是一等一的强军!
张定国在心里给自己开了一个玩笑,算是为这些袍泽送别了。
然后停下脚步来,等身后的士兵们跟上来。
“将……军……”,士兵说话的声音有些发飘。
“嗯?”
“还要……往前吗?”
张定国迟疑了一下,挽着那士兵的手,同几位同袍拉着在一起。
“你们都是我的亲卫,在过往的所有战事中,我从来没有让你们身处过危险之中,”张定国恳切地说到:“现在,该是我们上的时候了!”
他带回来了几百人的队伍,能跟着走到这里的,便只有身前这十多人。
“你们存在的意义,就是陪我打这最后一仗!”张定国说到:“这就是最后一仗!它不需要用你们的刀剑——”
他解下身上的刀剑抛在地上。
“只是需要你们的决心和勇气,跟着我,走过去!哪怕前方就是幽冥地府,哪怕前方就是黄泉恶鬼,咱们也要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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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多名亲卫手挽着手,排成一堵人墙,沉默着,齐齐向前迈动了脚步。
他们没有骑马,也没有带刀剑。
在黑色的大地上,他们就像一条蚯蚓。
但是没有人怀疑,此时的他们,哪怕是一匹骏马也冲不开他们手挽手排成的人墙。
宰相汪兆龄自从皇城出来后便说什么也不再回去了。
在他的口中,和其它人的口中,都反反复复地说,那城中的明军,就是天兵附体,不可战胜。
他们坐着会飞的气球法器,从九重天宫降临!
手里拿着光芒万丈的法宝,会喷射出火焰和子弹,能摧毁世界上一切挡住他们面前的东西!
他们隔着老远都能呼唤彼此,个个都有千里眼和顺风耳的神通!
当他们发怒的时候,便会从虚空中召唤无穷的火雨。那火雨比兜率宫的炼丹炉还要凶猛,连石头都成烧着,连天空都能烧出个窟窿来。
……
迎晖门下,城门洞开。
两个穿着迷彩的士兵守在城门口,见着了这一队沉默着前进的大西国士兵。
“站住!”其中一个士兵大吼到。
张定国停了下来,对着那个穿着奇怪衣服的士兵大声吼到:“大西国安西将军,求见大西国皇帝陛下!”
那士兵闻声,愣了一下。
上上下下打量了好久,才问到:“你是李定国?”
张定国心中掠过一丝奇怪的感觉,好像对面认识自己一样!
“大西国安西将军张定国,求见大西国皇帝陛下!”他挺直了胸膛,又大喊了一声。
那士兵笑了一下,对他说到:“等下,我去通报!”
张定国等在门口。
身旁的心腹轻声说:“门口只有两个人,以我的身手,至少可以解决一个。将军,不妨让我去试上一试?”
“噤声!”张定国轻斥到。
“怕个逑!这一路黄泉鬼途我都趟过来了,还怕这两个?我先用飞刀试上一试——”
说罢,这亲卫松开张定国,伸手入腰上掏飞刀。
他有一手飞刀的绝技,张定国是知道的。纯以手抛,能中狡兔,百发百中。
张定国心中未尝也没有试一试的想法……
却在此时,听见城墙上‘砰’一声枪响。
紧接着身边便传来一声撕心裂肺地惨叫:“啊!”
张定国便见那名亲卫大叫着蹲了下去。
地面上一只断手,两根手指还捏着一枚柳叶飞刀。
……
“忘了提醒你,”城门口看门的那名士兵说到:“城墙上十多个狙击手,你最好别乱动!”
“谢谢,谢谢你提醒。”张定国说到。
“嗨,和我客气啥!”那士兵说到:“交个朋友呗!”
第二十二章 交个朋友呗
第二十三章 小兵和大将
张定国丝毫不觉得自己会和这个城门小兵成为朋友,但是这并不妨碍他和他亲切友好的聊几句。
“大哥贵姓?”张定国问到。
“免贵,姓李!”那士兵有些高兴,从衣服里掏出一只烟卷来给自己点上,还递给了张定国一只,“抽不?华子!”
“不,不会!”
“拿着吧!”那士兵强行塞了过来,又是讲解又是示范,最好好歹将张定国给点上了。
张定国呛了一大口,惹得那士兵哈哈大笑,又急忙说到:“你一开始不习惯,等你习惯了就好了!”
“多谢了,李大哥!”
“嘿嘿!”那士兵没口子地说到:“别别别,叫我小李,叫我小李就好了!”
“对了,李大哥,”张定国问到:“这城门外的一场大火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这一路走来,可把我吓得不轻!”
“没事没事!”小李安慰他到:“听说就是一颗白磷弹而已!”
“哦,”张定国像是听懂了一样,感慨到:“怎么就燃起了这么大的火!”
“说得太细了我也不太清楚,”小李说到:“反正这火我也觉得挺邪乎,甭管什么东西,沾着即燃,不烧成灰烬不罢休。”
“哦,那你刚才说的那狙击手又是怎么回事?”张定国问到。
“你说这个啊——”,小李转过身来,朝城墙上挥了挥手,城墙上便站起一个人来,手里拿着一根长长的铳,对城下晃了晃,算是打了个招呼。
小李转过身来,对张定国说到:“你刚才看见他手上的枪没有?”
“看见了!”张定国说到。
“那就是狙击枪!他们这种狙击手,其实是给自个儿脸上贴金,算不得真正的狙击手。真正的狙击手,据说能十里之外一枪打中我这嘴巴上的烟卷!”小李说到。
张定国心中一惊。
那个白磷弹的威力他是见过了,但是完全超越了他想象的东西,他虽然觉得可怕,但到底还是还抽象了。
但这种隔着十里一枪打中这么细的烟卷——
且不说这精准度,就说这明察秋毫的能力,就简直是神乎其技了!
“你们……是怎么来的?”张定国问到。
“坐气球来的!”小李说到。
“气球,是什么?”
“呃……等你有机会见到它的时候,你自然就明白了!对了,孔明灯,你知道吧?就跟那玩意儿差不多!”
“你是说,你们坐着一个大号的孔明灯……来的?”张定国迟疑着问到。
“你可以这样理解!”小李说到。“对了,咱们是朋友了,是吧?”
看着这个精神百倍的小伙儿,张定国实在不忍心骗他。
但是他当然还是会骗他的,所以他笑着说:“当然,只要你不嫌弃,咱们就是朋友了!”
“要不咱们结——”,小李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有点自知之明,放弃了脱口而出的话,说到:“——算了。你看这样行不行,等下老王出来的时候,咱们表现得热络一点,就好像,就好像咱们是兄弟一样,你看成不?”
张定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口中说到:“没问题啊!完全没问题啊!”
这位小兵,刚才大概是想说和他结拜吧?
这到底是什么世道?
这位小兵如此热心肠,不但将明军的机密情报一股脑地抖了出来,更是公然要和自己这敌方大将结拜?
正思忖着,却见刚才那名说去通报的士兵快步跑了出来。
“对不起对不起,久等了久等了!”这士兵连连说到。
张定国只感觉一只手搭上了自己的肩膀,侧头一看,却是那位小李搂了过来。
“老王啊,你这一去大半天,我还以为你拉肚子去了呢!”小李搂着张定国的肩膀,满足地拍了拍,又对张定国语重心长地说到:“老王这人,人是个好人,但是办事不太靠谱,你以后别太信他!”
还有以后?
张定国第一次觉得,自己的智力是不是倒退了?
他甚至开始回想了一遍鸡兔同笼的问题,发现自己还是能解答得出的,还好!
“李二娃你说啥呢?我怎么就不靠谱了?”老王愤愤难平,对张定国说到:“李二娃是个贼娃子,你以后要发现有什么东西丢了,多半就是他干的!”
“我察!”李二娃大怒,“老子金盆洗手的时候,你不是也在吗?”
“好了好了,你们俩都别吵了!”张定国笑着劝解了一句,然后对老王说到:“还不知我现在能去见陛下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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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王抓了抓后脑勺,浑然没察觉到张定国口口声声在说要去见的是那位‘陛下’,接着说到:“我刚才去通报的时候,本来张望张统领说是要马上见你的。但是临时又接了个电话,说是徐先生也要见你,所以,张统领说他就不着急,等着和徐先生一起来见你!”
张定国消化了一下这段话里的信息,最后发现还是有些没有听懂。
“你说的徐先生,可是大明那位内阁大学士徐胜,徐先生?”张定国问到。
“自然是他,除了他,还有谁能叫徐先生?”老王一副理所当然地样子。
张定国心中又惊又喜。
惊的是,这大西国的皇城怎么突然就成了个景物一般,别人说来便来了。
喜的是,这位徐先生好大的名头,也的确是个能做的了主的。连他也赶来了,自己等下也就免了和一群看门小兵虚与委蛇的精力。
等等,还有个什么东西——
“对了,王兄,你说的那‘点化’,是什么意思?”张定国问到。
老王明显被这一声‘王兄’给叫舒坦了,哈哈笑了两声,转过身来,指着城门楼楼顶上那一根光秃秃的旗杆,说到:“看见那几根铁棍子没有?”
“看见了!”张定国说到。
“那玩意儿,就叫做基站!”老王说到:“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大夏移动手机卡——”
“一边开战一边打!”小李不甘寂寞地抢过台词说到。
张定国又听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半天,终于大概是弄明白了。
那玩意不叫‘点化’,是叫‘电话’!
说是有一种神秘的波浪,能够将两个拿着‘电话’的人给联系起来,让他们能够听见对方的说话。
而且,据说在大夏国,相隔千里之外的人,不但能说话,还能看见彼此。
等等——这天下,哪里又冒出个大夏国来?
“对了,还有一件事我想问一下,”张定国收起了心中先前故意鼓荡起的狂妄和勇气,真正放低了姿态,谦虚地问到:“徐先生什么时候会来?”
不是他屈服了,而是他敏锐地感觉到,自己的智商正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按在地上来回摩擦。
无知使愚者无畏,使智者谦虚!
老王抬起手来看了一下手腕,说到:“大概半个小时吧!”
张定国又发现了,老王的手腕上有一个金灿灿的手镯,手镯的正面是透明的琉璃,上面画着一个银色的皇冠!
第二十三章 小兵和大将
第二十四章 义父
李定国此时还不知道老王手腕上那个东西叫做手表,乃是朱由检从自个手腕上解下来赏给他的。
但这丝毫不影响他的判断,那定然是极其贵重的东西。
瞧老王那一脸朴实无华且枯燥的表情,就知道了。
“王兄!”李定国一把搂住老王,另外一只手悄悄地塞了一块金锭过去。
他相信,不管是什么世道,金子的威力终究是不会变的吧?
大西通宝可以受制裁不被承认,但大西的金子是不会受制裁的!
李定国递过去金锭后,说到:“还请帮忙再通报一声,我能不能先去见见我家陛下?”
老王接过李定国手中那硬邦邦的东西,眼角瞥了一眼,但见手中金光煜煜。
顿时,手上像是捏了一块烧红的炭一般,大叫了一声,将那金锭抛出老远。还痛苦地抖了抖手,看着李定国,一张脸涨得通红。
李定国大窘,这种行贿的时候被人当众扔了出来,还真不是一般的尴尬。
“李将军!”老王咬了咬牙,再低头捡起那块金锭,重新塞回了李定国的手中,以前所未见的郑重态度,对李定国说到:“我在随我家陛下回归金陵的时候,陛下曾将我带到一座银山面前,让我能拿多少就拿多少!你知道那银山有多高吗?”
李定国掩饰住心中尴尬,只想着尽快补救这局面,于是顺着问到:“有多高?”
“有这城门楼那么高!”老王说到。“我跟陛下说,我可搬不动这么多,我能喊个车来拉吗?陛下说,随便你,你能拉走多少,就拉走多少!可把我高兴坏了——”
李定国没有说话,静静地等着他说下去。
“——我这一辈子,也算是见过大场面了!后来,你知道我拿了多少吗?”老王指了指身边的李二娃,继续说到:“当时他也在,他可以作证!我后来一点银子都没有拿!我躺在那银山上睡了一夜,然后就回去了!”
李定国忍不住说到:“那是你聪明,你要是真的拿了,说不定将来会有飞来横祸!”
老王摇了摇头,说到:“后来那银子被一个叫做李士元的王八蛋给拿走了!这家伙现在可不得了,听说一口气娶了十八个老婆,生意都做到日本国去了!”
李定国有些错愕。
老王说到:“李将军,我可以再去通报,这是我的职责!但是金子你拿回去!”
李定国看向那位小李兄弟,小李兄弟一脸淡然,点了点头。
显然也是见过金山银山的大场面的!
“那就……多谢了!”李定国郑重说到。
与面上的郑重相比,心头的沉重却陡然又加了十倍不止。
如果说,那所谓的白磷弹、热气球、电话、机枪……这些都还是有形之物,只要给时间,自己也能慢慢图谋。
那么,这样两个普普通通的看门士兵,竟然也能有如此见识和心志,就大大的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了。
自古文官不爱钱,武将不惜死,乃是盛世之道。
两个小小的喽啰都是如此,见微知著,这大明,竟然脱胎换骨到了如此境地了吗?
……
李定国很快便见到了张献忠!
还是在熟悉的重瑶宫里。
“陛下!”李定国疾步上前,曲身拜下,头却抬起来,仔细端详着。
却见自己这位义父,被软禁了数日,非但不见消瘦,反而神态更加平和了几分,精神也好了许多。
“定国,你来了?”张献忠从椅子上起身,亲身将李定国搀扶了起来,说到:“我就知道,你们几个孩子,都是好样的,不会忘了我!”
“义父,他们可曾……薄待于你?”李定国问到。
“没事没事!做了这亡国之君,真要诉苦起来,那就诉不完的苦了,那家伙怎么说来着,像是一江江水向东流那样!可你义父是那样的人吗?你跟着我这么久,可曾见过我遇到事情就哇哇大哭的?”张献忠说到。
李定国自然是没有见过的。
他的这位义父,若是遇到解不开的困难的时候,怕是宁愿剜掉自己的眼睛,也不会流下泪来。
前些年义父有些暴虐,此时却好似都又恢复了一般,竟然和他温声说起话来,李定国颇有些不解。
张献忠紧了紧腰上的腰带,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解释到:“这些年来,可苦了你们这些孩儿们了!我之前大概是脑子在哪里受了重创,所以时常有些头痛。性子也变得不好,脾气也暴躁了,动不动就发怒,一发怒就有点失去控制,像个疯子一般。这些年来,你们跟着我这个疯子,怕是遭罪不少!”
“义父!”李定国大声说到:“当年若没有义父,我们这些人又有哪一个能活得到今天?若非没有义父,这大西国中有一个算一个,莫说什么荣华富贵,能不能保得个囫囵身子都不知道!谁敢埋怨义父,我定不与他干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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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好了,别发脾气了!”张献忠摩挲了一下李定国的头顶,“转眼间,都长这么大了!之前还没有察觉,你们竟然都长这么大了啊!”
李定国被这个动作,弄得顿时泪水崩了出来,默默拭泪。
却听张献忠说到:“他们来了之后,给我打了一针镇定剂和止痛针。我这脑子才一下清楚了起来。孩儿啊,这大西国本来就不该有的,趁我现在脑子还清楚,我得给你先说一说。”
“陛下,当时立国,也是全军上下一致劝进的!再说了,那李自成做得皇帝,凭什么义父就做不得?”李定国说到。
“不一样的,不一样的。”张献忠说到:“李自成因时成事,算是他的运道。我心中不服归不服,但错过了那个时运,再想要找补回来,就怎么做怎么错了!”
“义父,是不是他们对你说了什么?”李定国问到。
如今的张献忠,不但没有之前的暴虐和喜怒无常,反而更像是一个心平气和的贤人一样。
哪里是什么杀人如麻的恶魔?
分明是个慈眉善目的父亲啊!
李定国顿时便又想起了自己小的时候,自己刚死了爹娘,又冷又饿地趴在门槛上,连哭都没有力气。
这时候,一个满脸胡茬的大叔一把将他抱了起来,摩挲了一下他的头顶,说:“小家伙,真是饿坏了啊!”
那胡茬大叔也没有别的吃的,带着一票饿慌了的人马,最后杀了自己的战马,李定国才终于喝到了一口热汤。
“当然说了很多!”张献忠笑了一下,说到:“过来,给你看一样东西!实在是太神奇了!”
第二十四章 义父
第二十五章 大当家的
张献忠将李定国拉到自己身前,李定国还想推辞,被张献忠按着并排坐了下去。
此时的张献忠38岁,正是壮年。
李定国虽然骁勇,但论起武力,也不是这一位还未老去的风云人物的对手。
却见桌面上一个四四方方的东西,张献忠伸出一根手指在上面按了几下。
那东西突然便亮了起来,里面出现了好多小人儿,正拿着各种各样的物件在泥坑和河水中忙碌着。
有一个声音从那东西里面传了出来:“……江口沉银遗址位于四川眉山市彭山区江口镇的岷江河道内……”
张献忠说:“这些天我别的事儿也没做,都在看这些东西。那种感觉,就跟你回忆你自己小时候一样,只觉得,当时为什么会那么傻?”
张献忠笑了几声,又说到:“我也不是个不能服软的。当日起兵作反,纯粹只是为了填饱肚子,哪里想过要建什么功?立什么业?无非是后来人多了,队伍大了,就不得不用些手段来笼络他们。越是到了后来,与其说是我在带着他们走,倒不如说是他们在推着我走……”
张献忠怔了一下,又说到了自己的那位老对手,“李自成大概也是同我一样!他到了后来,想不称帝都不行,他带的那一群人,自然会将他往那个方向上推,由不得他的!”
李定国一心几用,看着桌面上那一群小人忙忙碌碌,左耳听着‘江口沉银’的故事,右耳听着张献忠絮絮叨叨,心中还在想着:义父到底有没有被挟持……
却又听张献忠说到:“崇祯十三年的时候,我被逼到玛瑙山上,那一次,我便是真的想投降了的!只是明军出尔反尔,又要杀了我们,我不得已,又只好拉起队伍重新作反。没办法,走投无路啊!”
“作反还能活下去,不作反连活都没法活了!”
张献忠唏嘘了一阵,将桌面那东西又按了一下,关掉了。对李定国说:“这些东西,往后你有的是机会来看。现在,咱们父子俩难得见上一面,再多说几句话吧!”
李定国强压住心中的震惊,点了点头。
张献忠说到:“我不日就要起身东行,作了这么大一场反,有些话总是要对他说的。”
“义父……想跟他说什么?”李定国问到。
“先骂他个狗血淋头再说!”张献忠笑了一下,又说到:“这天下没有我张献忠,总会有什么王献忠李献忠,他自己好自为之吧!”
李定国忧心忡忡地看着他,话还未出口,便见张献忠抬了抬手,说到:“放心,我自有打算!再说了,我这亡国之君,还真能有反抗之力不成?”
此时再多说什么那南明有多强的话已经是没有必要了。
但凡是一个正常人,不需要多高的智慧,便能从眼前这一系列新玩意儿上面得出结论:
南明,对于这个世界是碾压式的强大!
莫再说什么大西、大顺、大清,便是再将西洋的所有国家都捆在一起,也不够打的!
李定国想了想,取过桌上的纸笔,快速写到:“我来时已经在城外做了安排,只要我们能逃出皇城,往后自然便海阔天空了!”
张献忠却是懒得动笔,加上他识字本也不多。“没必要了,定国!”
张献忠说到:“咱们与大明,又不是什么生死大仇!咱们是流寇,可是在咱们拿起刀之前,哪一个不曾是良善百姓?我知道你是个不服输的,可是这大西国,要不服输得从我脑子没犯病之前不服,到了现在再不服,却是真的没机会了!”
“不是,我是担心义父你的安危啊!”李定国说到。
张献忠想了一下,说到:“我应该不会有事的。到时候你大哥会率军同行保护,等到了金陵,皇帝未必肯再用我,但也绝不会杀我。我去将所有的罪责都扛了,你们这些人,往后还是清清白白的大明臣子!”
“义父!”
“放心吧,孩儿!”张献忠说到:“他前些年是个昏君,可是最近这段时间来,却是个会做皇帝的。在皇帝的眼中,没有什么善与恶,也没有什么正与邪,只分‘有用’和‘没用’两种。”
两人还想再说,却见外面有人敲了敲门。
张献忠说:“进来!”
那人才推门,探出一张脸来,说到:“徐先生回来了,想要见一见李定国!”
张献忠推了一下李定国,说:“去吧!快去吧!”
“义父!”
“唉!”张献忠终于叹了第一口气,说到:“往后我们见面的机会也就少了,你可要记得,自己多珍重!”
李定国默默地点了点头,却没有再多说什么了。
到了此时,再扭扭捏捏做什么父子情深,都是多余。
以义父的秉性,也是最见不得这些的。
虽然,义父口口声声说他已经放下了大西国,可是,李定国哪里听不出来,义父分明是将所有的委屈全埋在了自己的心底!
义父去金陵做什么?
他是去扛事儿的!
这大西国的上上下下,从头到尾,都是靠着义父在拉扯着。义父给了他们一条作反的活路,又给了他们短暂的荣华,现在,义父又要去金陵,给他们扛下所有的罪孽!
杀人魔王张献忠!
哈哈!
李定国管不了什么大西国,也不知道大明皇帝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但他自己的父亲,若是自己都不知道疼惜,谁又来替他疼惜呢?
那个胡子拉碴的大叔,曾为他挡过那么多年的风雨!
……
在李定国出门而去的时候,恰好遇见另外一个中年汉子迎面走了过来。
两人目光交汇之后,短暂地说了几句话。
“大哥,你怎么来了?”李定国问。
“二弟,我怎么不能来?”孙可望反问到。
“大哥,义父说他不日就要东行,你会率军护送?”
“放心吧,二弟!义父对我恩重如山,我不会让他出事的!”孙可望回答到。
“好,那就拜托大哥了!”李定国说到:“对了,大哥,你见过那位徐先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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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过,怎么了?”孙可望问。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孙可望想了一下,说到:“他给我的感觉,就像是从小到大一起玩的伙伴一样,没有架子,也没有规矩,一见就觉得亲切。可是,却又分明的能感觉到疏离——就像你每天都能看见同样的太阳和星辰,你本该和它熟悉无比,但事实上,你除了知道它很伟大之外,你对它一无所知。”
“谢了,大哥!”李定国说到。
两人错身而过,走了几步远,李定国又回过头来,对孙可望说,“往后多珍重,大哥!”
孙可望怔了一下,没有回头。
两兄弟的关系并不好,甚至已经快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若非出了眼前这档子事,拔刀相向,才是他们之间最合理的说话方式。
第二十五章 大当家的
第二十六章 你对力量一无所知
李定国被带着走到了一间屋子面前。
这里曾经是张献忠的书房,现在被徐胜用作了自己的办公室。
虽然沿途的兵士对李定国很是客气,但是对他身上的搜索丝毫不少。
连经过至少三次搜身之后,最后又遇到一位身着锦衣的人,拿了一个针管让李定国将袖子卷起来。
“放心,这只是一种麻醉剂,并没有毒性,只是会让你四肢无力而已。咱们徐先生弱得跟个娘们一样……”,锦衣卫取笑了一下徐胜,然后说到:“像你这样的猛将,我还是得小心一点。”
麻醉剂?
从名字就可以听得出来,这是一种让自己暂时失去力气的东西。
“那你干脆将我捆起来好了!”李定国说到。
“不妥!不妥!”那锦衣卫说到:“出于尊重你的武力,必须得给你用上这种手段;出于尊重你的人格,我不能将你捆起来。”
“这么不放心我吗?”李定国说到。
“出于尊重徐先生,我必须这么做!”锦衣卫说到。
“我看不出你对他有多尊重!”李定国说到:“我听见你刚才还在取笑他?”
锦衣卫笑了一下,说到:“要不你也取笑他一下试试?”
“我说,”李定国说到:“像他这么畏畏缩缩怕这怕那,就像个——”
话还没有说完,便被那锦衣卫狠狠一拳擂在了肚子上。
痛得李定国一下子将腰弯了下去。
他本想反抗,却发现自己根本就使不出力道来。
他心头大叫不妙。
只听见那锦衣卫说:“有些话,我可以说得,别人说不得!你算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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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还往李定国身上踢了一脚,将李定国放倒在地面,低下头去,目光阴鸷地看着李定国,说到:“我知道你叫李定国,也请你记住我的名字:我叫谢行!”
说罢,又将手中那一针狠狠地插在李定国的肩膀上,还故意搅了两下,把针头掰弯了才拔出来。
说到:“本来刚才已经给你吸入过雾化剂,但现在还是得保险一点。往后要是有机会,你大可以找我算账,但是现在,你得听我的!”
说完,将全身无力的李定国搀扶了起来,往那屋子里走去。
……
徐胜看着谢行将软绵绵的李定国搀扶了进来,惊讶地问到:“怎么了这是?”
“是我的主意,”谢行坦然说到:“给他打了一剂麻醉针!”
“简直是胡闹!”徐胜斥责了一声,将谢行赶了出去。
屋子里,便只剩下了李定国和徐胜两人。
徐胜也不知道该如何挑起话头,有些尴尬。
“你便是徐先生吗?”李定国靠着椅背上,有气无力地问到。
“对对对,是我!”徐胜竟然有些谄媚的样子,搬了个小凳子坐到了李定国的身边,平白竟矮了李定国一个个头。
李定国虽然浑身无力,但是说话还是没有问题,并且感觉自己脑子也还清醒着。
适才从义父房间出来,遇到大哥孙可望的时候,曾听孙可望形容这位大名鼎鼎的徐先生,说他‘就像是从小到大一起玩的伙伴一样,没有架子,也没有规矩,一见就觉得亲切’,此时,李定国也感觉得到,孙可望所言不虚。
“如今,你为刀俎,我为鱼肉,徐先生想要将我如何?”李定国问到。
徐胜想了一下,却没有径直回答。而是问到:“你既然已经见过了张献忠,想必他也告诉过我的来历?”
“不曾。”李定国说到。
“那你们说了什么?”徐胜奇到。
却在此时,变生肘腋!
李定国身下的椅子一翻,朝着徐胜压了过去。
徐胜急忙伸出手来相扶,却被李定国顺势抓住手臂,将他一把扯了过去,搂在自己的怀中。
靠着强大的腰力,李定国抓着徐胜倒向桌案。
桌上一堆散乱的工具,螺丝刀,电池之类的。李定国随手抓起了一柄趁手的螺丝刀,毫不犹豫地便向着徐胜胸口扎了下去!
说时迟那时快,这稀里哗啦的一阵,其实尽发生在兔起鹘落之间。
若非遇到了徐胜这般怪物,换做一般人来,这大西国,于此绝境之中,死灰复燃定然是不成的,但要靠着挟持核心人物,将张献忠劫出成都府,却是大有可能!
以李定国之心志和力气,放在另一个世界,都能硬生生打出那样一个局面出来。
在这个世界,也未尝就不能创造另外一个奇迹。
这大明国与大夏国终究是一脉相传,千百年来,总是有人能于绝地创造出奇迹出来的!
莫怕山穷水尽,自有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拼将十万头颅血,誓将乾坤力挽回!
……
只是在这兔起鹘落之间,颇发生了几件事,李定国并不知道。
第一件,一个红色的小点在他的椅子倾覆下来的时候便出现在了他的身上,但是被徐胜眼疾手快地挡住了;
第二件,他固然靠着强大的意志力和身体条件扛过了麻醉剂的作用,但是药物对于肌肉的影响却并不是单靠意志力就能够对付的。
他的动作出现了很大的变形,他自以为捏住了徐胜的后颈,其实只是捏住了徐胜的后衣领;
第三件,他用力扎向徐胜小腹的那柄螺丝刀,自然并不是想要了徐胜的小命,而是想要先造成伤口,来降低挟持的困难度,为接下来的行动创造条件。
但是,他那一刀在徐胜的腰腹上只发出了一声脆响,被防弹衣完完全全地给挡住了;
第四件,徐胜并不是个弱鸡。恰恰相反,他现在是个体重70公斤,深蹲150公斤,卧推100公斤,硬拉170公斤的肌肉型男了。
自穿越到这大明世界之后,没有谁比他更能切身体会到身体素质的重要性。说得夸张一点,他现在连蹲坑都是用马步的,身体锻炼可一点都没有落下。
那个锦衣卫当着他的面嘲笑徐胜,却是故意造成了他的错觉。
李定国双臂被徐胜反绞着,压在桌面。
他的意识渐渐的陷入了模糊,药力终于战胜了意志。
只感觉好多人都涌了进来,他知道,自己已经失败了。
在这个时候,他终于想起了,孙可望在形容这位徐先生的时候,除了说他“就像是从小到大一起玩的伙伴一样,没有架子,也没有规矩,一见就觉得亲切”之外,还有下半句:
“……你除了知道它很伟大之外,你对它一无所知!”
第二十六章 你对力量一无所知
第二十七章 张献忠必须死
李定国被人抬下去之后,一群人围着徐胜七嘴八舌的指责了起来。
其中以谢行最甚。
“你知不知道,你刚才究竟有多危险!他要是不是想要挟持你,而是想要直接杀了你呢?”谢行一根手指几乎指到了徐胜的脸上。
“这不没事吗?”徐胜讪讪地说到。
“以后,绝对不允许再发生这样的事情了!”谢行说到。“我不管他是谁!没有谁值得你如此冒险去招揽!”
“我知道了。”徐胜笑着说到。
张望手里抓着狙,说起来,带队突袭大西皇宫的这一群特战队之中,以他枪法最好。只有他才能勉强算得上是个真正的狙击手。
但是刚才那一下,真把他也吓得不轻。
等到谢行发怒发完了,他才走到徐胜的身前,想了想,说到:“这件事肯定会有人汇报上去的,算是极其严重的事故了。徐先生,我的升迁之路,算是走到头了!”
“你还在乎升迁吗?”徐胜说到。
“谁不想呢?”张望说到,“我又不比别人差!”
“知道了知道了!”徐胜貌似不耐烦地将这些人赶了出去。
这一群人,看起来都在气势汹汹地指责他,其实,但凡有机会,没有一个人不想挡在他的面前。
他是知道的。
这这样的一群人,与其争辩,还不如干脆承认自己做错了的好。
没有谁会当真,以为真的是他做错了什么。
恰恰相反,其实他们自己,每个人都内疚得不行。如果徐胜不认个错,搞不好明天就会发现有人负罪请辞了。
……
直到所有人都离开之后,堵胤锡才从角落里走了出来。
“徐先生的确是孟浪了!”堵胤锡说到。
“你也觉得我太冒失了吗?”徐胜问到。
“嗯。”堵胤锡说到:“抛开徐先生的身份不言,徐先生其实也就是一个普通的人。并没有什么丰姿伟仪,能令人一见倾心,也没有什么王霸之气,能令人纳首便拜。”
“这我知道。”徐胜答到。自己什么斤两,他还是有数的。
虽然说,如今在两个世界都是举足轻重,但这其实与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没有关系。
大明人视他如神圣,那是因为他在反射着大夏国的光;
大夏人视他如星辰,那是因为他的身上,正承载着一个前所未有的文明。
并不是因为他有多大的力量。
而是他身后的世界,磅礴巨大,哪怕只有亿万分之一的力量投射,也沛然莫之能御!
“不过也没什么了,”堵胤锡说到:“经此一事,那李定国的心中多少能削去几分怨气。技不如人,他也是再无话可说。只当是徐先生拿自己,给他出了一口气罢!”
“唉!”徐胜叹了口气说到:“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我原本还想和他好好谈一谈的。”
“徐先生想要做一次英雄,我能理解。但自古英雄能成事,时、势、命、运缺一不可!徐先生只见到了那些光辉璀璨的胜利者,却不知道在那光辉璀璨的身影背后,是一条尸骸铺就的艰辛血路。”堵胤锡叹了口气,说到。
他如今手不释卷,即便是此时,手里还拿着一本《甲午风云》。
从甲申到甲午,已经是250年过去了。
如果说甲申年,是一个黑暗时代降临的标记,那么,甲午年,则是这个黑暗时代,终于走到了最冰冷、最痛苦的那一段。
堵胤锡连弃了好几次,才断断续续将这一本书读完。
“那接下来该怎么办?”徐胜问到。
堵胤锡却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又多说一句:“以堵某观之,天下英雄多矣!大夏国那边我不清楚,但这大明国,若将天下英雄分个档次,徐先生必独居一档,其余人等,再分座次。”
“哈哈!”徐胜笑了起来。“你这马屁,拍的我都不好意思了!”
堵胤锡并没有分辨,而是调转话头,说起接下来的动作安排。
“明日,锦衣卫将押送张献忠去金陵,孙可望率军随行。”堵胤锡说到。
“只有锦衣卫吗?力量是不是太单薄了一点?”徐胜问到。
“无妨,”堵胤锡说到:“今夜的饭菜里面就会下药,张献忠会在行至保宁府的时候发作,必死无疑!”
……
“大顺那边什么情况?”徐胜问到。
给张献忠服下的是疟疾虫卵,在这个时代,属于必死之症,而且发作迅速,死后也无法判定死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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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只是一重保底手段。
真正的屠刀,则来自于大顺方面。
“白广恩率兵行刑!”堵胤锡说到。
大顺方面的袁宗第也不傻,这种脏活儿,派了这种脏人前来。
只可惜白广恩在这明末乱世之中,也堪称名将了。到头来,终究还是被人当做了一张抹布。
如何处置张献忠,并不是个问题。
在十只热气球联袂进入蜀中的时候,张献忠的命运便已经注定了。
必死无疑!
只是让他如何个死法?
被徐胜抓在身边的堵胤锡却是出了个借刀杀人的奸计,说是直接将押送张献忠的路线和时间告诉大顺军方面便可!
在这世上,没有谁比李自成更恨张献忠!
张献忠落在大明手上,甚至落在满清手上,说不定都能给他挣扎出一条活路出来。
但是,若落在了李自成的手上,那就根本挣扎都不用挣扎的了。反之亦然,李自成若落在了张献忠手上,必然也是同样的结局。
这一对起于草莽之间,曾携手御敌,患难与共的绿林兄弟,被各自所掌握的力量裹挟着,最后终究走到了如此地步。
自古起兵者,莫能逃脱如此结局。
远者如陈生吴厂,近者如陈友谅张士诚朱元璋,再往后还有那太平天国,甚或北洋……
历史不会重复,但是都挺押韵!
“匆匆赶来见了这李定国一面,”徐胜突然唏嘘了一声,说到:“我没有王霸之气,招降不了他。咱们那位陛下,怕不是一句话就行了!”
人比人,真是气死人!
堵胤锡自然不会在此时接口说什么话。无论是徐胜还是朱由检,他都惹不起。
“好了,我得赶紧去德阳。这边的事交给你处理吧!”徐胜说到。
“什么时候出发?”
“马上!”徐胜说到。“给我准备好饭菜,我路上吃!”
“这么着急吗?”
“为了这么个破玩意儿,大夏国那边都有人掏出核武器了,你说着急不着急?”徐胜说到。
临上马的时候才又想起件事来,对堵胤锡说:“把高杰那厮捆来德阳见我!”
第二十七章 张献忠必须死
第二十八章 到底谁主沉浮?
此时已经快到下午六点了,德阳距离此处约有百余里,蜀中道路又不好走,即便是再好的快马,赶到落脚的地方,怕也是快到半夜。
只不过,现在这局面,也的确是再也耽误不得。
在大夏国那个世界,自从天空中那一颗火星重新激活了岩浆,变得似乎有宜居可能之后,战争便突然在太空中爆发开了!
一开始这还是一场只有大国才有资格角力的战争,毕竟对于某些鼻屎大的国家来说,连怎么将武器运上太空都是个问题。
每一次集束航天器的发射,都像是亿万颗精华奔向宿命温床一样,它必须要战胜无数个敌人才能让自己顺利地着陆在那个星球上。
这是对一个星球的争夺!
没有任何一个国家会手软。
在那个世界的头顶上,即使是白天,也能看见星链爆炸的焰火。
但是随着太空战争进入第三个星期,世界上的人们终于发现,地面终于也开始受到了影响。
首当其冲的,便是能源危机!
电力在那个世界已经得到了广泛的运用,但是化石能源依然是工业的支柱。
天空上进行的是大国之间血腥的肉搏。
地面上,虽然没有硝烟,但是其惨烈程度,比起人类有史以来所有的战争,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时候,在马克沁机枪主宰的索姆河战场上,每天会有6万条生命被收割;
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时候,在伏尔加格勒的巷战中,有两百万人为止付出了生命。
但是现在,没有任何国家宣称自己进入了战争状态,但是每天都有数百万的人在死去。
当一场不知从何而来的瘟疫席卷了整个世界的时候,只有强大的国家才能保护自己的国民尽可能多的活下来;
敌人在哪里?难道是那种需要用显微镜才能看见的东西吗?
当粮食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减产10%的时候,并不意味着价格因此上涨10%!粮食的价格会一直无上限的涨,涨到10%的人口买不起粮食被淘汰才会停下来!
敌人是谁?难道是种粮食的农民吗?
当石油和天然气开始不受控制的波动的时候,买家和卖家居然没有谁能从中获利!街面上看起来依然车来车往,但街道两边的商铺却一天比一天萧条!
敌人是谁?难道是必须要使用能源的自己吗?
……
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甚至,这是一场没有敌人的战争!
所有人都认为自己是正义的,所有人都高举着双手,示意自己是无辜的受害者。所有人都能引经据典,从道德和法律等任何一个方面,证明自己善良、大度、仁慈、美好……
在太空战争进入第十个星期的时候,大夏国终于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地摸到了徐胜穿越的一丝尾迹。
通过这么一点小小的痕迹,在太空战争进入第二十个星期的时候,他们弄出来了一个可以跨世界传输的小装置。
说它‘小’,是与那些托卡马克或者粒子对撞之类的设施相比较而言。
实际上,它重达两吨。
一旦配置成功之后,便可源源不断地,以每秒钟10公斤的速度,向大夏国传输物质了。
大夏国选择的第一个标的物是天然气。
按照天然气的一般密度来计算,10公斤大约有13个立方,每秒钟13个立方的速度传输,每个小时大约就是5万方,每天120万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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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大约也就相当于半条‘北溪二号’而已!
——这一套困扰了整个欧罗巴的能源管线,直到人类已经开始在火星上大规模种植土豆了,也还没有建成。
这一次,还得是多亏了朱由检的大力支持。
如果没有他的主动配合,要将一个两吨重的物体,从金陵运来蜀中,且不说一路颠簸会搞坏机器,就说从金陵到四川的山高路远,怕是等机器运到了,大夏国也都快要打烂了。
而有了朱由检的配合,只需要他冒一点点风险,坐着热气球来一趟德阳就可以了。
为什么是德阳呢?
那首先就得说一说,蜀中这个地方,实在是上天赐予大明世界的珍宝。
其地形四面环山,易守难攻。
无论是在洪荒蒙昧的原始时代,还是在民智渐开的封建时代,蜀中都能自成一统,别有洞天。
即便是到了科技大发展的后代,有了能毁城灭国的大武器,蜀中依然是坚不可摧的屏障。
甚至再往后,或许人类进入了星河,那一道世界屋脊,依然有资格成为人类地表最强的庇护所。
以此时大明世界的力量,仓促之间投射到武昌襄阳一线都是捉襟见肘,若是贸然去开采其它地方的油气,安全性就很难有保障了。
恰好在这个时候,高杰的西征大军走到了这里。
那么顺利成章的,这里就该插上大明的旗帜,成为大明理所当然的州府。
蜀中,除了地形易守难攻之外,偏偏还有一重好处。
这是一个天然气储量高达7万亿立方的巨大盆地!
恰好在这个时间出现,正好解决了大夏国的燃眉之急!
徐胜,就是带着这样的使命,来到了德阳。
***
就在徐胜在大群锦衣卫和火器营的护送下,连夜从成都府向着德阳进发的时候。
大夏国沿海岸边的一座名叫‘大沽’的小城市里,一场谈判正在紧张地进行。
谈判到了尾声的时候,一位带着金丝眼镜的老者突然出门去接了一个电话。
回来之后,将桌面上的条约草稿一把抓起来,撕成了碎片,砸向谈判桌对岸!
然后叫上己方的人员,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会议室。
“杨先生!杨先生!”对岸的鹰钩鼻有些惊呆了,大声地喊到。
老者回过头来,指着还没有反应过来的鹰钩鼻,一字一句地说到:
“刚才你对我说的话,现在我重新还给你!”
“请你们从实力的地位出发,来同我大夏国谈话!”
第二十八章 到底谁主沉浮?
第二十九章 我们不需要‘五月花\’号
德阳。
山林深处的一处山坳里。
现在正是半夜,山岭本该静谧无声,漆黑如墨。
但是,在这处山坳里,却是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无数的火把每隔几步便耸立着,从夜空中俯视下来,这山坳便如同盛满了火焰的大碗一般。
沿着山坳的边缘,站着许许多多的人。
其中有许多从金陵赶过来的明军,但是更多的,是从十里八乡拿银子招募过来的普通农人。
明军开出了十两银子一天的巨额工钱,让他们带上锄头前来,在这山坳里挖这么大一个坑。
有钱能使鬼推磨,更何况,这钱拿得还这么容易!
只用了不过两天时间,一个直径三百米,深达五六米的大凹坑,便在所有人不竭余力地努力下给挖了出来。
徐胜马不停蹄地赶回了这里的时候,一个一身都是泥土,头发和衣服都被火燎得焦黑的老者,大笑着迎了上来。
“成了!徐先生!成了!”声音里透着眉飞色舞,虽然嗓子干哑,但是丝毫不掩绝佳精神气。
徐胜一开始还没有认出他来,等听见了他的声音,才反应过来。
连忙扶住那人,说到:“宋先生,慢慢说,慢慢说……”
这老者便是宋应星。
明朝三百年,为数不多堪称‘科学家’的一位人物。
在徐胜到来之前,已经写出了《天工开物》,这一部被称作‘17世纪的工艺百科全书’的煌煌巨制。
若非徐胜的到来,这位老者将在十多年后,于深山老林中默默无闻地死去,他的兄长将在隆武帝灭亡后服毒殉国。
而他这一本《天工开物》,将被满清视作邪说妄言,付之一炬。直到后来,日本国崛起,才从日本国重新回传到神州。不过那时,已经是神州陆沉,真正正正亡国灭族的时候了。
“徐先生——”,宋应星连喘了好几口气,才在徐胜的搀扶下,找了块山石坐下来,说到:“自你走后不久,从那地面便陡然喷出一股气来。那气流遇火即燃,火柱直接冲上了天际,有百余尺高——”
徐胜带来的装置,并不是简单的钻探设备。
德阳这一处的天然气,深埋在4000米的地下。实际上,整个东亚,所有的油气资源都是处在位置较深的地方。
若非如此,当年日本国崛起之后,便也不至于为了寻找油气,而急慌慌地要开辟南亚大陆了。不过这又是另外一个故事了,只能说,天命在我!
这个装置被命名为“狸力”,得名于《山海经》中一种会钻地的异兽,样子像猪,长着鸡爪,叫声如狗吠,喜欢在地底大兴土木,构筑地洞。
这个装置的形状,倒与狸力有几分相似。学名叫做“小型核动力自适应垂直盾构异位面采掘传输一体化装置”。
总而言之,这是一种扔在地上,设置好参数之后就可以不管的设备。
对于这种复杂机械的理解,徐胜同大明朝的这些普通人并没有什么区别。不听解释还好,一听就觉得懵逼。
反而‘狸力’这种名字更简单明了,一听就知道是干什么的了。
徐胜离开这里的时候,地面的大坑已经被村民们挖掘成型了,‘狸力’已经钻入了地下开始工作了。
大坑里插满火把,就是为了探测,是否有天然气喷涌出来。
如果有,那就说明,狸力已经成功了!
“——你是没有亲眼看见过那冲天而起的大火啊,好壮观!好壮观!好壮观!”宋应星一口气说到这里,才顾得上拿起水杯,给自己咕咚咕咚灌了一大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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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又说到:“有这天然气的支持,大夏国,应该没有问题了吧?”
“没问题了!应该没问题了!”徐胜说到。
“那就好!”宋应星长出了一口气,说到:“咱们虽属不同的天下,但却是同样的国家!”
“嗯!”徐胜狠狠地说到。
……
狸力能够成功,固然让他狂喜。
但更让他欣喜的,是这两个世界,终于搭建起了物质沟通的桥梁。
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想过,要在这大明世界造什么反,做什么皇帝,享受什么荣华富贵。
大夏是他的父母之邦,大明难道就不是吗?
他想要的,是让这大明成为大夏,让这大夏成为大明!
两者合二为一,成为一个全新的,前所未有的大国!
大夏国将因此而拥有整整一个位面,大明也将因此拥有一个通往全新时空的桥头堡。
无论从任何角度来说,二者的联合,将成为人类历史上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跨越了时间和空间的大国!
从此,将在两个位面中,稳立于不败之地!
……
他的计划,并非一帆风树。
最危险的一次,是系统给了他四个选择,而大夏国却创造出了第五个选择,来试探大明国的反应的时候。
那一次,在大夏国的预案中,如果朱由检自私自利,选择了“将物资携带重量增加到10吨”,那么,大夏国必然因此认为:到底还是山川异域,各有打算!
那么接下来,大夏对大明的策略将转向‘掠夺’和‘殖民’,以大夏国的科技程度,这几乎是大明无法抵抗的。
可是在朱由检看来,你大夏明明已经那么强了,为什么就不能牺牲一下呢?
他给徐胜讲了一个‘有天赋的大儿子和愚笨的二儿子’的故事,其实他想说的是:“没有了这笔钱,大儿子失去的不过是个不一定能到手的前程,可是二儿子失去的,是传承香火的可能!”
所以,他在那张纸条上选择的,真的就是第四项。“将物资携带重量增加到10吨!”
大明就是那个蠢笨的二儿子!
他需要帮助!
现在就需要!马上就需要!等不到哥哥考上秀才了!
当年,他的父皇,就是选择了他的哥哥……
可是,等到他的哥哥开始反哺这个家的时候,却已经来不及了!
所以,在又一次面临着类似的选择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自私。
他是大明世界的皇帝,如果他都不替这个世界自私,还有谁,愿意为了这个世界,不顾一切的自私?
这是他的执拗,与贤愚无关!
……
徐胜并没有将他的答案传递回夏国,而是悄悄地将那张纸烧掉了。
他告诉大夏国:
朱由检是个好皇帝,他选择给大夏国‘超快速引擎’!
大明和咱们大夏一样,那里的人,善良,大度,懂得牺牲,顾全大局。
他们将我们视作血脉兄弟!
他们欢迎我们,爱我们,如同我们爱我们自己!
大夏和大明之间,不需要‘五月花’号。
我们是一体的!
天生就应该是一体的!
第二十九章 我们不需要‘五月花’号
第三十章 他于黑暗中独行
“蓬!”
又是一束大火冲天而起。
那山坳宛如一个巨大的底座,盛放着流动的火焰。
人们站在底座的边缘,经历了几次燃气喷发之后,已经开始变得淡定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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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谁,开始唱起了蜀中特有的山歌。
那山歌苍凉、古老,不知道是从多么久远的时代传承下来。
徐胜听不明白那歌唱的是什么,问了问别人,所有人都不知道。
他还特意去问了问那唱歌的人,那唱歌的人居然也不知道。
只说自古以来,大家都是这样唱的,发音便是如此,至于歌词是什么意思,却是不明白了。
何必管这个呢?
所有人都在跟着咿咿呀呀的唱,火光照着他们蜡黄的面庞,像是时光洪流从他们的身上经过一般。
青烟、灰尘,都是时光洪流溅起的碎末。
有人端来酒杯,徐胜随意饮了几口。
他酒量不好,这种醪糟米酒竟然也能醉人!
就在晕晕乎乎中,他听见那歌词仿佛便是:
“碌碌耶!哀哀耶!”
“那刺花呢,开啊!”
“踽踽耶!靡靡耶!”
“那远山呢,来见吾王啊!”
……
飘飘渺渺之中,便似乎又见到了一株神树参天,煜煜生辉。
树上有凤凰,环绕飞行。
有青铜面具的王,威严地凌空俯视。
他一惊!
可定睛一看, 那哪里是什么神树,原来是又一次的燃气喷发而已!
“我去旁边转转!”他对宋应星说。
宋应星此时正在借着火光, 研究一块暴露出铜线的PCB板, 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
随着徐胜起身, 树林里响起了一阵细细碎碎的声音。
那是保护他的士卒和锦衣卫们也开始动了起来。
虽然,此处方圆十里范围内, 早已经被来回拉网搜索过很多次了,但是谢行谨慎惯了,无论如何都不会放松警惕。
徐胜也没有个固定的方向, 随意地漫步着。
找了个地方嘘嘘之后,顿觉一身都是轻松。
前方不远有一处破庙,庙门早已经不见了,连屋顶都没了。
只有屋子正中,竖立着一尊神像, 看不清是佛还是道, 也许都不是, 只是此处乡民祭祀的夜神也说不定。
徐胜就那样仰着头, 看着那尊不知道来历的神像。
星光在他的头顶, 远处传来洪荒而古老的歌声。
“你是谁?”他指着神像问到。
神像自然不会说话。而且,它也没有嘴巴。
“我来自四百年以后,”徐胜大着舌头问到:“可是, 我还从来没有见过你这样人首蛇身的神像!”
“哦, 我明白了!”徐胜自问自答地说到:“你就像那山歌一样, 不过是时光洪流冲刷过的一具遗骸而已!”
“你一个人在这里, 很多年了吧?”
“你看, 莫说屋顶没了, 连断壁残垣,都快消失了!”
“你在这世上还有同伴吗?”
“你会和他们聊天吗?”
“他们会听你说话吗?”
“你最开始诞生的时候,怕是从来没有想过, 你会有这么寂寞的一天吧?”
“我也是一样啊!”
徐胜在他面前坐了下来。
随手剥开神像面前的青苔,只见上面斑斑驳驳地写着许多符号。
不认识。
但徐胜可以肯定,这一定是属于先民的一种文字。
他拍了个照, 将它记录了下来。
若非他的发现,也许, 这一尊神像,也将湮灭在时间洪流之中, 最后灰飞烟灭,什么痕迹都不会留下。
“其实, 我也很孤独啊!”徐胜喃喃地说到。
他有些醉了。
远处那咿咿呀呀的歌声, 听到现在,只觉得你一股浓烈的欢快之中,蕴含着无穷的悲凉。
似乎讲述的是一个身死族灭的故事。
“他们说,我明明可以拥有一整个世界,为什么这么傻?偏偏将它交给了别人……”
“他们以为我在这里是理所当然的人上之人,连皇帝都应该跪伏在我的膝下……”
“他们说,我在大夏国也混的不好,明明可以这样,这样,为什么偏偏要那样……”
“他们还说,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浪费了这么大的机会,却偏偏活得如此卑微,小心谨慎……”
徐胜停顿了一会儿,仔细地将神像身上的苔藓又剥了一块下来。
继续说着话。
“其实,我只是觉得,大家都是人,为什么偏偏要分个高下?难道就因为我拿着枪,所以他们就必须来做我的奴隶吗?”
“可是我不想奴役别人啊!”
“我想要和别人一起,平平等等地生活。别人有别人的东西,我也有我的东西。”
“我手里拿着枪,不是为了奴役别人,只是为了不允许别人来奴役我……”
“可是,没有人理解我!”
徐胜叹了一口气,说到:“大夏国有人怀疑我,他们反复要我保证,此生永远忠于大夏国,不会背叛……”
“朱由检也怀疑我,他总是会担心,我会将他的大明变作殖民地, 利用信息优势, 抢夺他的东西……”
“我背负着两个世界之重,可是我也不知道跟谁去说。”
“我希望他们能和平,能友好,能热爱彼此,能视对方如同自己的亲人一般。”
“我希望大夏国的人看大明国的人,就如同看湖北人、四川人、广东人……一样。他们没有什么不同。”
“我是不是,太天真?”
神像不会说话,他也听不懂。所以他最能保守秘密了。
“有的时候,我也想要选择一条最容易的路。”
“征服这个世界并不是那么难——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此时在美洲大陆上的征服已经开始了。一个民族的印记将从此湮灭在时光洪流中,后来的人们甚至将这种杀戮赞颂成了一种节日!”
“你是幸运的,你还有我来陪你说话。在那片大陆上,他们的神永远不会有他们的后裔来陪他们说话了。”
“所有人都在想自己能够获得什么。”
“只有我在想着,能够为他们创造些什么。”
“我也很孤独啊!”
……
徐胜靠在石台上打起了鼾。
夜风从断壁残垣间吹过,呜咽做响。
谢行轻手轻脚地走了过来,脱下自己身上的大衣,轻轻地盖在徐胜的身上。
“你并不孤独!”
他轻声说到,没有惊醒徐胜。
第三十章 他于黑暗中独行
第三十一章 他不会怪你的!
在那处山坳里留下一队兵丁看守之后,徐胜便回了德阳府城内。
未来,也许会环绕那里修建起工厂。
毕竟那出气田是如此之大,狸力也开采不完,时常会有多余的燃气泄露出来,不好好利用就浪费了。
不过,这至少得等到大明掌握燃气运输的技术之后才行。
快了,很快了。
……
徐胜并不急着回金陵。
他只需要等着回归就行了,下一次穿越的时候,自然便又出现在了朱由检的身边。
正好趁着这段时间,好好的逛一逛。
金陵的街市是繁华的,喧闹的。街面上无论什么店铺的掌柜们,总是恨不得客人将他们店铺里的东西买光才好。
他们的眼睛很毒,一眼就能看出谁有钱谁没钱。
有钱的顾客,他们恨不能跪下来舔他们的鞋子。
没钱的顾客,他们连多看一眼都觉得耽误了自己好几十大夏币的大生意。
可是,蜀中不同。
这里的商铺老板们才不管你有钱没钱,反正不买他的东西都是一样。
买了他们的东西——买了买了,你还想怎样?
一副爱理不理的表情,让徐胜大感兴趣。
逛街逛累了,找到一个还在营业的小酒馆,就着呛人的烟叶,拿着五颜六色茶垢的大瓷碗,坐在酒馆的屋檐下喝茶。
也别是一种享受。
果然真有小小的女子过来,问要不要买下她, 只需要一两银子就够了。
徐胜问,“你能干什么?”
那小女子说:“只要不吃我, 我什么都能做!”
为了表示她所言不虚, 她还当场撕开自己的衣服, 展示了两颗青涩的杏子。
徐胜于是就这样买下了她。
给她一天时间回去安顿好,然后过来找他。
小姑娘接了银子, 高兴得快要飞起来。兴高采烈地跑开了,然后半途又折返回来,向徐胜保证说, 她绝对不会逃跑的,等回去安顿好了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就一定回来找他!
徐胜无可无不可地答应了一声。
也许在这小姑娘看来,徐胜这便叫做善良。
可是在徐胜的心底,这并不是。
真正的善良, 不应该是这样子的。
这叫做乘人之危!
一个小姑娘值一两银子, 这得是多黑的心肠, 才能认为这是一种理所当然?
就在小姑娘跑开之后没多久, 高杰大大咧咧地走了过来。
他一来,便高声将那老板唤来,要好酒好肉, 换大碗!
“你不是应该被捆着来见我吗?”徐胜问到。
“老子这一辈子还从来没有被人捆过!”高杰说到。
“那你还敢来见我?”
“有什么不敢的!”高杰一口喝完了一碗酒, 将那碗王桌子上一抛, 说到:“不过是一死而已, 高爷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了!”
“你不怕死?”徐胜问到。
“怕!”高杰狠狠地回答到:“可是我高杰这一辈子, 活得硬气, 死也不能软了。”
他提起酒坛, 冲桌上的大碗哗啦啦倒了一碗, 又是一口喝下。
“动手吧!”他说。“本来昨天就应该来见你的, 安排了下后事, 耽误了些时间。”
“都安排好了?”
“嗯。”
“没牵挂了?”
高杰怔了一下, 斩钉截铁地说到:“没了!”
还有个鸟的牵挂!
他高杰自认这一辈子,赚大了!
娶了世上最好的妻子, 玩了秦淮上最浪的姑娘。过手的钱财那是金山银海, 打过的仗都是望风披靡。
对于他这种, 生来就是穷光蛋的人家来说,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陛下让我转告你,说他很想你,让你赶紧滚去见他!”徐胜说到。
高杰愣了一下,笑了一声:“哈哈,开什么玩笑,陛下怎么会想我?”
“反正他是这么对我说的。”徐胜说到。
“呵!”高杰冷笑了一声,说到:“陛下喜欢的应该是阎应元,或者黄得功,又怎么会喜欢我?”
不待徐胜说话,他又说到:“像我这种人,全靠扯虎皮做大旗才混上一个总兵,麾下的军士也打不得仗,他怎么可能会喜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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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许酒喝得太多太急,这一开口,便再也止不住了。
“他当日在京城下令勤王,可是我在泽州根本就凑不齐北上的兵马。好不容易凑齐了,李自成都从山海关回来了!”
“朱由崧当皇帝,我是有私心的,我其实就想要一场荣华富贵。老子想要的就是荣华富贵!当日跟着李自成作反,老子一开始想的就是要混出个名堂出来!”
“后来弘光朝设江北四镇,老子想要的就是扬州!他不给我,我就只好自己去抢!我这人,从一开始就明白,没有谁会把好东西给到你的手上,只有靠自己去要,才能要得到!命贱,吃屎都要靠抢,更别说这种东西了!”
“何家梁一战,我总是说全靠我力挽狂澜, 其实我只是率军往那里跑了几步而已。我的大军一触即溃,根本鸟作用都没有!”
“我私自收降了左梦庚的大军, 没有等到诏令就率军西征,其实就是想掌握住一只自己的兵马, 根本就没想过要去打李自成。”
“我来打张献忠,也不是为了大明。只是老子想, 这大西国烂成了这么一滩狗屎,总该轮到老子来建功立业,让那些说我没什么大功的人闭上他们的鸟嘴!”
高杰说一句话便给自己灌一碗酒。
一直到酒坛里已经倒不出酒来了,才睁着通红的双眼,问徐胜:“你说,像我这种没什么本事,又不听话的人,他凭什么喜欢我?”
“哈哈,你还说他叫我回去?”高杰冷笑着说到:“来吧,提着我的头回去见他!”
“我高杰,是对不住他!”
“这条命,还给他就是了!”
“你替我给他磕个头,就说,等下辈子,我高杰去投个正儿八经能打仗的胎,再来叫他一声陛下,再来做他的将军!”
……
徐胜好整以暇地抿着已经冷掉的苦茶,轻声说到:“陛下说,谁家里都有个淘气的小坏蛋。这小坏蛋也许P本事没有,还光在外面惹祸,可他到底还是爱着这个家的!”
“当日何家梁上,你是唯一个敢带着一群散兵游勇就向勒克德浑的精锐清军冲锋的大将!就凭这一点,这家里的饭桌上,就永远都有你一个位置!”
高杰双眼通红地看着徐胜。
“回去吧!”徐胜轻声说到:“他不会怪你的!”
第三十一章 他不会怪你的!
第三十二章 英雄迟暮不如蝼蚁
一贯吊儿郎当的高杰,最后当着徐胜的面,嚎啕大哭了起来。
他也是喝醉了。
大概他这一生中,还从来没有这样痛快淋漓地大哭过。
平生以往有多豪放粗疏,这一次大哭,便有多丑陋不堪入目。直至最后,他钻到了桌子底下,抱着一根桌子腿非要和它结为金兰兄弟,徐胜才叫人来将他拖走了。
直接让这一间酒楼清场,让酒楼老板将自家的卧室给让出来。
酒楼老板一开始还不愿意,后来白花花的银子往他面前砸,只砸了五锭,便从后面冲出一个疯婆娘,将目瞪口呆的酒楼老板一拉,顿时便跑得没影了。
“客官大人,卧房是后院,尽管睡!随便睡!”疯婆娘朝着身后大吼到。
一直跑到无人处,才一把将那迷迷糊糊地老板从身后抓了出来,嘴里的漂亮话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你个瓜皮日农的宝器,眼睛长到脑壳上就像个癞疙宝一样顶起耍的吗?看不出来别个又是刀又是枪的,跟你客气几句你个宝器还硬是以为自己是一副颜色吗……”
之前一副风轻云淡只将万事视作等闲的酒楼老板,此时唯唯诺诺,恭恭敬敬地将五个银元宝奉上,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
保宁府,一辆青色大轿被八个人抬着。
随着轿夫的前行, 轿杆沉重地上下晃动。
“停一下!”轿子里传来一个声音。
“怎么了?”一个锦衣卫走在轿子侧面,急忙问到。
“我……再去方便一下!”轿里人说到。
锦衣卫于是便吩咐停了轿子, 将里面的人放了出来。
轿里人掀开轿帘, 先踏出来一双大脚, 然后一只花白的头颅探了出来。
直到那人全身都出来之后,饶是那身侧的锦衣卫也算是魁梧, 相比起来,却真如个矮子一般。
即便是众人都知道,此人已经是没了爪牙的老虎, 可那一身凛然的气势,依然让人觉得如针芒在背。
那几个轿夫一个个凝神站立,不敢稍动。
便是随行护送的锦衣卫,也不敢过于不敬。一路上, 此人说启程便启程,说停下便停下,也无人敢忤逆。
连日疾行, 对于他这种过惯了戎马倥惚日子的人来说, 其实也不算是什么。
只是, 大约是运气真的离他而去了。
自离开成都府后,他便感觉身体不适。
一开始还只是浑身无力,稍觉发热。随后便又开始窜稀。
世间英雄, 无论多么嚣张跋扈,三泡稀下来,便什么精气神都没有了。
此时的张献忠, 便是如此。
虎威犹在,但是, 终究是没了爪牙的病虎!
在锦衣卫的目光中,孙可望走了过来,搀扶着他往远处一个树背后走。
并不算太远, 锦衣卫们将手按在枪上, 散开成圆形,不知不觉地围绕着那边。
张献忠摇摇晃晃地走到了那棵树下, 窸窸窣窣地宽衣解带。
只是这一次, 却并没有恶臭的气味传来。
“可望孩儿,他们要杀我!”张献忠压低了声音说到。
孙可望大惊, 左右看了看, 也压低了声音问到:“义父, 你不是说他们不会杀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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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是把他们想得太好了!”张献忠说到。“离成都之前,他们在饭菜里下了药。”
“啊?义父你怎么知道的?”
“有个宫人来探视我, 我让她试吃了。”张献忠说到:“这几次我都假装窜稀,就是在寻找一个逃跑的机会。”
“那……义父你找到了吗?”
“嗯!”张献忠说到。“只是,要可怜孩儿你了!”
“义父但有需要孩儿之处,尽管吩咐便是,孩儿绝不犹豫!”孙可望说到。
“唉!”张献忠叹了口气,说到:“天生万物以养人,可这人世间,终究是连一条活路都不曾给过我!”
“义父快说,需要孩儿做什么?”孙可望急忙催促到。
他这位义父,大约又是癔症要犯了。
以往的时候,义父一旦犯了病,脾气暴躁不说,还经常做些怀古伤今的忧叹。
义父平生最耿耿于怀的事情有两件。
其一,是让李自成那厮成了气候;
其二,是玛瑙山山上投降不成,最后又被官军逼反了。
到了后来入了蜀中,便时常感叹,这天下之大,竟不给人一条活路。
索性,便杀吧!
杀杀杀杀杀杀杀!
杀个干净!
杀个痛快!
也算是替天行道!
孙可望是第一个发觉不对,请命离开皇城的。只说是为了平定四方,其实这蜀中几面大山如囚笼,有什么可平的?
不过是找个借口离开这老疯子身边而已。
“孩儿啊!”张献忠说到:“这几日我也瘦了下来,你我将衣服交换穿,你佯装是我,在此地方便,我见前方有一条小河,我悄悄潜入进去——”
却在此时, 一个锦衣卫恰好走了过来, 看着二人问到:“好了吗?”
“好了, 好了!”张献忠急忙答到。
他这番临时兴起的筹谋便算是失败了!
孙可望的目光与那锦衣卫交错了一下, 然后恍若无事的低下了头。
……
骑队行到一处山岭之下时,前方突然便出现了一拨人马。
为首之人,手里提着大刀。
好一员器宇轩昂的大将!
骑队一惊,顿时做鸟兽散。连他抬轿的轿夫,也慌忙抛下轿子,跑了开去。
张献忠从轿里跌落出来,甫一抬头,便看见那大将替着大刀,驱马向自己奔行而来。
马蹄声“蹄蹄哒”“蹄蹄哒”地响在他的耳朵里。
“可望孩儿,速来救我!”
张献忠大喊到。
他到底也是百战老将,情急之下,手里竟然将那手臂粗的轿杆给扯了下来,朝着那正迎面而来的大将挥舞了过去。
“白广恩!你杀了我后,又岂能逃得出这里?”
张献忠大吼到。
“不若你我联手,杀出重围,彼此都能谋一条生路——”
话到这里,却是被那大将一刀给枭了头颅。
好大一颗头颅,凌空飞起。
那马上的大将于马背上长身而起,接住那颗硕大的东西,怔怔看着那一双瞪圆的双眼。
说到:“英雄末路,不如蝼蚁!认命吧!”
……
自始至终,孙可望都停在远处,没有往这边看上一眼。
义父,你安息吧!
别怪我!
大西军我会替你好好照看着的!
第三十二章 英雄迟暮不如蝼蚁
第三十三章 惊!阎应元降清
入秋之后,金陵城中下起了一场绵绵细雨。
不过街面上依旧有不少行人,打着雨伞来回穿梭。
卖报的小童兼职卖起了雨伞,也算是抓住商机,多了一门活计。
“先生,买报吗?”
“不买!”
“买一份吧,买报纸送雨伞!”
“没看见我正打着伞吗?”
“是,先生,你正打着伞!”卖报的小童丝毫不泄气,骄傲地说到:“可我这雨伞它不一样啊!”
“有什么不一样的?”徐胜有些不耐烦起来。“走走走!”
好不容易乔装改扮出来,本想去秦淮河上逛逛,没想到遇到个卖报的,纠缠不休。
“我这可是正经的天堂伞!”没眼力价的报童说到:“你瞧这伞骨,它可不是竹木这种贱货,而是当涂钢铁厂出来的黑铁!黑铁你知道吧?”
不就是做了一层简单磷化的铁丝吗?
徐胜心中想着,却是将自己手上的雨伞抗在肩膀上,将那一把天堂伞拿了过来。
为什么要叫‘天堂’伞?这不重要。
大概就是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这句俚语给闹的,谁不想要讨个吉祥话呢!
“怎么样?这伞如何?”卖报的兴奋地问到。
“好!好!好!”徐胜连赞了三个‘好’字!
叫他如何不欣喜?
这可是大明自己的钢铁,第一次找到了民生方面的用途!
没有任何人的引导,大明人自己学会了将钢铁用在雨伞上!
以往他们用钢铁来做刀枪,做机械,都是在明廷的规划引导,甚至强迫下进行的。
而这一次,朝廷可没有告诉他们,钢铁还可以用来做雨伞!
这种感觉,就好像是自家孩子玩了好几年泥巴,终于捏出来个碗一样。
破天荒的第一次,无论如何欣喜都不为过。
“你这天堂伞是从哪里造出来的?”徐胜高兴地问到。
“许记工厂!”报童说到:“那可是大厂!质量绝对是有保证的!你想啊,这可是黑铁,怎么摔都摔不烂的黑铁!你要是买了这把伞,甚至可以当做传家宝传下去,保管到了你孙子哪里都用不坏!”
许记……
原来是许真那厮开的!
这厮原来跟着朱由检的流民队伍南下,半途上听说有一户人家招上门女婿,这家伙就开溜了。
等到朱由检在金陵站稳了脚跟,这家伙肠子都悔青了。
又眼巴巴地跑了过来,求着当初的老熟人何管事,想要谋个差事。
最后一番操作之后,让他去开了这么一个工厂。
这厮运气不错,第一把拉膛线的勾刀就是他捣鼓出来的。
只是这厮心底黑,一把勾刀要卖一两银子!
后来他又捣鼓出了螺丝、钉子这些东西,统统都是能卖多高的价就卖多高的价,丝毫不顾自己也算是个‘皇商’的身份,吃相难看!
“多少钱一把?”徐胜问到。
心中已经做好了这玩意儿不便宜的准备。
“三两!”报童说到。
“多少?”徐胜惊叫了起来。
旁边几个佯装走路的便衣,都一下子将目光投了过来。
“别叫这么大声啊!”那报童说到:“我这还是跟你打了折的,你看那标签上写的是多少?”
徐胜这才发现,这玩意居然还像模像样地搞了个标签。
仿制的功夫,算是下足了!
上面写着:建议零售价:十两!
“这么个破玩意,十两?”
徐胜不敢置信地问到。
“嘿嘿,贵是贵了点,我不是给你打折了吗?”报童说到:“要不,我再送你一份报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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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买!”徐胜说到。
他就不信了,那许真做出这么贵的玩意儿,能卖得出去!
亏死他!
资本家没有一个好东西!
心中腹诽着,就想迈步往前走。
耽误了这么一会儿,约好的小倩姑娘都等急了吧?
“先生,你等等,你等等!”卖报的又追了上来,说到:“我看你是个体面人,你要是买我的雨伞,我送你一份正义报!”
“什么玩意儿?”徐胜惊讶地问到。
“正义报!”报童说到:“这东西可是稀罕的,只卖给预定的老客户!”
正义报!
徐胜想,这名字取得好!
哪里像朝廷那几个,还是进士呢!给朝廷的几家报纸尽是取名什么“金瓯报”“华章报”,让人听得一团雾水。
瞧瞧,这些资本家,直接给自个叫‘正义’!
真是胆大包天,明天就得派人去查他的税!
心中电光火石地转过这些念头,口中却顺着那报童问到:“既然都是给老客户的,你又从哪里弄来的?”
“嘿嘿!”报童说到:“这玩意儿印起来也简单!”
“哦。”徐胜明白了,盗版呗!
反正大明现在也没有盗版法——来不及,法部的官员们太忙了!法律这东西跟科技不一样,大明自有国情在,没办法抄作业的!
“那你买不买雨伞?”报童昂起头问到。
“买!”徐胜从兜里掏出一元钱递给他。
报童却是犯了难,“先生,我这点小买卖,哪里能找得开你这大钱?”
一元抵白银十两!
小报童身上哪里会带这么多银子的?
不过徐胜也是个豪横的主,将那一元钱往报童的手上一塞,“拿去!不用找了!”
“先生,我……”,报童不知该如何是好。
“像你这个年纪,应该去学堂好好读书,出来卖什么报纸啊!”徐胜将那雨伞抢了过来,问到:“正义报呢?”
“哎!”那报童急忙将手伸入自己的衣服里面,从里面掏出一块折叠成四四方方的纸片,口中却辩解到:“先生,我是上学的!”
“哦?”徐胜一边打开那《正义报》,一边随口敷衍到。
“上学和挣钱不耽误啊,先生!”那报童说到。
徐胜打开那一张神秘兮兮的报纸,一眼便看见了头版头条的位置上,用加黑加粗的字体写着一行大字:
“惊!阎应元欲降清!陈洪范复归明!”2
徐胜真的是被惊到了!
讶异地看着那小报童。
报童讪讪地笑着说:“我只是个卖报纸的……”
“你信吗?”徐胜问。
“谁知道呢!”报童说到:“总也有那么百分之一的可能性吧?先生,要不你定下一期?看看下一期怎么写的?”
第三十三章 惊!阎应元降清
第三十四章 点将录
徐胜倒是没有想到,在两个世界打开了一条交流的缝隙之后,这个世界率先学会的,是那个世界里商人的奸猾!
靠着这样惊悚的标题来吸引人,然后诱导客户持续不断的消费!
这样的手段,徐胜见得多了!
在他家楼下就经常有人免费发放小册子,封面是一个大器美女,打开之后里面尽是治疗不孕不育的广告!
还有那种网页上面,标题尽是些不健康的东西,批判精神强烈的朋友就会点进去,结果发现里面的内容都是很健康的!超级过分!
徐胜一副见多识广的样子,随便浏览了一下手上的这一份《正义报》,然后就折叠了起来。
转身便走了。
“先生,你真的不定下一期吗?下一期有小倩姑娘的美画哦?”报童追着徐胜推销到。
“不买!”徐胜说到。
瞧吧,这些商人,不但学会了用惊悚的标题来吸引人,甚至还学会了搞预告!
好好的科技不学,尽是学些这些歪门邪道!
金钱的魔力,真是太大了!
想到这里,徐胜就不得不想起了国子监里那一群贡生。
之前说,考试60分以下的统统斩首!
徐胜说得到做得到,第一批六十个学生里面,直接斩掉了不及格的三个!
可是,即使在这么酷烈的逼迫下,竟然每期都还有人敢不及格!
徐胜也是服了!
甚至到了后来, 有学生不知道抽了那根筋,竟然还有将自己的分数控制在59分, 以求一死的!
读书人, 脑子真是都读坏了!
怪不得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知识越多, 就越XX!
徐胜一怒之下,抛开国子监那一摊子事不管了。随便找了一个连名字都记不住的家伙去管理国子监。
没想到, 自那以后,竟然每一期都没有人考到60分以下了!
徐胜大吃了一惊,又不好直接问, 这样显得自己水平不行。
旁敲侧击地打听,才知道这个临时提拔的家伙,将朝廷的教育经费都装进了自己腰包!
然后拿出其中的百分之一出来,给这些学生们说:要是能考到60分以上,就能得到一元钱的奖励!
从那以后, 班级上的平均分都飚到了90分!
一百分都有好几个!
为了瓜分阶梯递增的奖励, 那几个一百分的尖子生甚至屡次建议, 要求增加附加题!
那学习的氛围,连朱由检例行巡查的时候, 都深受感动!
若大明之国人, 人人皆能好学若此, 则不出数年, 大明必成强国!
这就是金钱的力量!
……
徐胜摆脱了报童的纠缠, 来到了秦淮河边。
吩咐那些尾随的护卫,不要太招摇了!
只叫一个护卫跟着,帮自己打理一下琐事。毕竟做这种事情, 没有狗腿子不好办。
然后便一展纸扇,选择了最大最好的那一条船, 走了过去!
大明世界的莺莺燕燕, 花花草草, 这还是他第一次来欣赏!
那船名叫“得月舫”, 乃是秦淮河上远近闻名的好地方。
歌舞自然是一绝, 美人也不肖多说。
更是有传闻,这儿能不表演很多其它地方不敢表演的东西,绝对刺激!
徐胜带着的这个狗腿子不是别人, 正是当日在‘凝翠阁’上,第一个出手竞拍‘徐翠翠’那位临淮候世子!
临淮候在朱由检定鼎金陵的一战中, 曾伙同那一票勋爵们参与夺取玄武门,其后被沈长渊当场问斩。
只是这临淮候世子, 却是在凝翠阁上弃暗投明,跟着徐胜跳反了弘光朝。
这两父子一个跟着一位皇帝,最后虽依然没有保下‘临淮候’这个爵位,但一家上下,除了临淮候自己在玄武门被砍了脑袋,其余人等,却都因为这位世子的选择,而保下了性命。
对于这位世子来说,秦淮河上的花花草草,就跟他自家宅院里养的一样。
虽然说如今临淮候风光不再,但是,这世道颠来倒去,最后能得益的,依然会是他们这种曾经见过高处风光的人。
比如眼下,能跟在徐胜的身边做个狗腿子,这也绝非普通的阿猫阿狗能有的机会!
泥腿子们奋斗一辈子,也许最终的目标,便是他现在这样!
有临淮候世子这样的纨绔开路,又是大把大把的将纸钱洒出去,徐胜很快便来到了‘得月舫’的‘天’字房中。
外间盛传从来都是卖艺不卖身的小倩姑娘,如今只在身上披了一层薄纱。
好几次借着胡旋的舞步,来到徐胜的面前,将自己的酒杯递到徐胜的手上。
徐胜一开始还有点方!
那女人实在是太美了,美得他竟然觉得自己有点配不上——然后被自家狗腿子一挤,两个人就顺理成章地抱在了一起。
哎呀,酒洒在了人家心口,心儿饮了酒,奴家就这样醉了……
望公子怜惜……
……
事毕, 徐胜带着这位小倩姑娘来到大堂中,找了个热闹的位置,欣赏台上的歌舞,与民同乐。
台上演的却是水浒!
这莺莺燕燕的风月地儿, 竟然偏偏喜欢的是那浓眉大眼的粗糙汉子?
但见得台上:
托塔天王晁盖,年及三旬,有养济万人之度量;身躯六尺,怀扫除四海之心机。志气轩昂,胸襟秀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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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魁星宋江,眼如丹凤,眉似卧蚕。滴溜溜两耳悬珠,明皎皎双睛点漆!
天杀星黑旋风李逵,黑熊般一身粗肉,铁牛似遍体顽皮。交加一字赤黄眉,双眼赤丝乱系!
这么些粗鲁汉子,乍一看去,哎哟,莫说座中那些花红柳绿的姐儿们,便是徐胜看了,也觉得是些不错的扮相!
却在这时,听得一个带着额头上带着弯月的包公,带着一种衙役,将那狗头铡刀抬了上来。
张口便说到:“托塔天王阎应元何在?”
只听得徐胜悚然一惊。
但见那做晁盖打扮的托塔天王,顿时便朝着这位‘包公’跪了下来,鼻涕眼泪交加地说到:“罪臣在!罪臣在!”
“说!你有何罪!”包公将堂上惊堂木一拍,怒吼到。
托塔天王当即便将自己的罪状一五一十地唱了起来:
“我罪在,不该为了荣华富贵勾引公主,抛弃了自家糟糠妻……”
“我罪在,不该卖主求荣,去苏州捉了朱由崧……”
“我罪在,不该与清廷眉来眼去,手握重兵只想封赏个开国公……”
……
徐胜这才明白,那托塔天王不是晁盖,而是阎应元!
他交代到最后,状及凄惨,一身的猥琐卑微,求饶不已,不堪入目。
随着‘包公’扔下堂上的斩立绝令牌,一声亮堂堂的‘斩’字出口。
堂下众人,轰然叫了一声‘好’!
就像是那位如今的大明北伐总督,真被他们斩了一般!
随着那包公将一根又一根斩立决的令牌扔在地上,那台上一个个人物俱被‘砍’了脑袋。
最后,徐胜发现自己也被‘砍’了。
原来,自己的角色是个天罡星,玉麒麟!
“刺不刺激?”临淮候世子李叙永靠坐在徐胜的旁边,问到。
“刺激!”徐胜一口老血闷在心底,差点就没喷出来。
“惊不惊喜?”
“惊喜!”徐胜反倒笑了起来。
“更惊喜的,还在后头呢!”李叙永笑了一下,说到。
第三十五章 大明人学习能力超强的
“更惊喜的,还在后头呢!”
徐胜听得这话,差点当场就站了起来。
这群人还想要干什么?
真当这得月楼的船上是法外之地不成?
“坐下,坐下!”李叙永笑了一下,拉着徐胜坐了下来。
李叙永到底是出身临淮侯府的世子,即便是当了狗腿子,这成色也和那些一贯欺上瞒下仗势欺人的狗腿子不一样。
他能带着徐胜玩,带着徐胜逛,能给徐胜出主意,还能给徐胜介绍不少这天底下见不得光的阴私事情。远比一般的狗腿子要有用得多了。
而此时,他还能像朋友一般,给徐胜吊吊胃口。
这也是此人不一般之处了。
徐胜便坐了下来。
但见得戏台上,又一条肥猪一般装扮的家伙给抬了出来,一身流光溢彩的衣冠,虽然都不是僭越的龙袍,但那颜色形状,任是谁见了,都只会认为那就是龙袍!
却原来是朱由崧!
徐胜笑了一下。
他焉能不知朱由崧所代表的意义?
只是,这些人既然敢在这里光明正大的这么演,自然便有这么演的底气!
一来,是金陵底定之后,天下富商纷纷迁入,晋商余脉,徽商分支,海上大豪, 新晋权贵,纷纷涌现。个个都是手眼通天, 盘根错节。要是真论关系, 徐胜都不敢打包票, 会不会牵扯到自己身上来。
二来,由法部起草, 内阁审阅,皇帝朱由检御笔亲点的大明律法,终于在上个月随着一系列旨意文书, 山呼海啸一般哐啷一声向着大明天下倾倒了出来——朱明朝廷的施政风格,一向势大力沉,憨胖粗疏!其中除了给予商人一系列优惠之外,更是言简意赅地说明了,不得因言获罪!
一时之间, 朝野之中议论纷纷。
议论来议论去, 最后都不约而同地觉得, 这个法令好!
布告张贴的第三天, 卖炊饼的王婆站在应天府对面,跳着脚将应天府知府路振飞骂了个狗血淋头,从他的七八辈祖宗开始骂起,一直骂到十三代儿孙。气得路振飞到奉天殿跪了一整天, 最后也不知道朱由检怎么给他收的场。
到了布告张贴的第五天, 有一名锦衣卫实在是忍受不了被一群人堵着家门骂自己是朝廷的‘鹰犬走狗’,与那些人厮打了一场。最后自己不但丢了职位, 还去应天府的牢里蹲了十五天。
这一下, 应天府的百姓们是真的看明白了!
原来, 自个儿真的说什么都可以了!
几乎是在连夜之间,金陵城里的报纸如雨后春笋一般, 一下子冒出了一大片。根据金陵城商业司的统计,光是开报纸的, 十天之内就有了二十多家!
这野蛮生长的胜状,仅次于当初盐铁放开运营那一次——那一次才是真的吓人, 排队登记要做盐铁生意的队伍,捋直了能从江南排到江北去!一千家都打不住!连机枪桥下乞讨的都端着个破碗, 说自己要做盐商!
这乱纷纷的情状,惹得江南又有不知哪里冒出许多读书人开始上书,说再这样下去, 天下又要亡了!
朱由检自然是置之不理的。
只是前几日,在几百份报纸都言之凿凿地说阎应元要降清之后, 似乎真有点坐不住了。
据徐胜所知的,便是往如今阎应元屯兵的真定,派了王承恩去劳军。
至于徐胜不知道的,是否又叫锦衣卫去做了什么动作,那肯定也有,只是不足为外人所知了。
于是这才有了徐胜微服私访这么一回事。
……
可怜的朱由崧,真身如今还被埋在孝陵野地里。
在这得月楼的戏台上,又被编排了一通,然后被大怒的包青天给腰斩了。
“诸位,诸位!”
一个穿着一身锦袍的老者,迈着八字步上台,先是朝大家唱了个肥喏,然后清了清嗓!
堂中众人便都安静了下来。
徐胜心中不知道是第几次腹诽这江南的糜烂无度了。
大夏国那么多好东西不学,偏偏要学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连个火柴如今都造不出来,没人去关心!
化肥也没人搞!
玻璃也没人烧!
但是怎么搞“太平洋世纪工程”一个个都一看就会了!
不但会了,而且还搞得风生水起!据说,连北面叶赫家也有人来入股……
就说这戏班,之前只会唱些‘定军山’或者‘牡丹亭’,如今倒好,什么五花八门的曲目都给整上来了。
就说徐胜今儿来听的这一折,名字叫做“劲爆!山东黑帮暴力抗法真相,最后演一次绝不重演!”
嗯,很有大夏国的风格!
而眼前这个迈着四方步走上戏台来的老头子,曾经是这个戏班的台柱子,也曾是能靠着一嗓子青衣吃饭的名角!
这如今,也是学得够快!
这是啥?
相声?还是脱口秀?
“感谢各位家人打赏的鲜花……”
青衣老先生一开口,徐胜咬了咬腮帮子。
这大明的娱乐圈,竟然学到了这么前沿的艺术?
还容不得徐胜心头震惊,紧接着便又被老头子接下来的一句话给抓住了耳朵!
“我有确切的消息,阎应元是铁定已经降清了!”
随着他这句话一出, 台下本已经安静的局面顿时被打破了。
有人高喊着:“秋林,这可开不得玩笑啊!”
“就是啊!阎应元如今算是掌握着我大明一半的兵马,若是他真降了,这大明可就完了!”
“是啊!是啊!”
老头子明叫秋林,到底是老戏骨,场面固然火爆,却依然在他的掌握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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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不那么群情激奋了,才又说到:“诸位,我秋林这个名号,到底也算是个角儿,能拿自己的名誉开玩笑吗?”
一句话说得所有人都沉默了一下。
紧接着,他又说到:“阎应元有两个儿子,其中一个才八岁!我有一个朋友,巧了,前几天恰好看见了这位小阎公子!”
“我朋友本来是个不管闲事的。但是他这人,最敬佩那些为国为民的好汉!这阎应元的小公子,他自然要去讨个喜欢的!”
“可他这一上去,坏了!”
老青衣一拍巴掌,一跺脚,卖了个关子,吊足了大家的胃口,才又说到:“你们猜?他遇着啥了?”
“那小阎公子一开口,竟然说的是满语!”
第三十六章 这位公子看着有些眼生啊
“啊!”“哇!”“天啦!”
随着老青衣揭开这一谜底,座中大声喧哗了起来。
然后便有人要举手说话。
瞧着那人是个贵客,老青衣便给了钱一个面子。
“其实我也早发现了阎应元可能有问题!”那人站了起来,说到:“大家想啊,如今我大明有火器之利,可谓无敌于天下!而那满清却不过是些贱虏,手里还拿着弓箭和铁刀,怎么可能是我大明的对手?”
“对啊!”台上的青衣适时地捧哏。
“可是,阎应元领兵去了北面之后,一开始是一动不动地趴在凤阳,最后又慢慢地挪到了归德府,这好几个月过去了,人家高杰都打下四川了,他还在真定,一动不动。这其中难道就没有问题吗?”
“嘶!”台上的老青衣恍然大悟,说到:“听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的是有蹊跷啊?”
“岂止是有蹊跷!”那人被众人仰慕的目光一激,干脆利落地说到:“那简直就肯定是有问题的!”
座中人群便都纷纷议论了起来。
不过一会儿,台上老青衣又出来带起了节奏。“诸位,静一静,静一静!咱们这样讨论来讨论去是没有意义的!”
“那你待怎地?”有人问到。
老青衣沉吟了一下,说到:“要不这样,我呢,就出头做个撮合!咱们一起联名上书,也不能太过分, 毕竟大明是讲道理讲证据的,咱们说了半天, 还是得听人家阎应元自己怎么说, 对吧?”
“你说到底该怎么做就行了!”有人问到。
“咱们让内阁将他召回来问问, 不就行了?”老青衣说到。说罢,还大度地自嘲到:“咱们可不能做秦侩, 十二道金牌将岳飞给召回来斩了。咱们是讲道理的!”
“这样好吗?”有人问到。“毕竟,人家正在领军北伐……”
“咱们只是要召他问问,又不是要他撤军!”老青衣有些生气地说到:“顾大学士说得好,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你难道就只想着挣大明的钱,不为这大明的前途操心吗?你还是不是我大明公忠体国的百姓?”
“我不是那个意思!”那人摇晃了一下肥硕地身子, 说到:“人家阎应元是《南明史》证实过的勇将,要说他会降清吧, 这事儿听着有点滑稽!”
“历史是历史,现实是现实!”不待台上的老青衣回答,座中倒是有另外一人怒斥了起来,说到:“我不管谁是忠臣谁是勇将, 咱们将他召来问一问,又怎么了?咱们有这个权力!”
“对对对!”另外一人又说到:“我也不管谁是谁, 反正, 咱们这些人, 在江南这地方生意做得好好的,谁也甭想捣什么乱子出来!”
座中都是金陵城中的豪富, 对于联名上书给内阁这件事情上面, 竟然很快便达成了一致。
都觉得,应该将阎应元召回来问问。
很快,便有一份《留都慎危公揭》被起草完毕, 众人相继签名落款,最后传递到了徐胜这里。
……
“这位公子,看着有些眼生啊?”那个名叫黄什么的富商, 手里拿着众人签名的公揭, 站在了徐胜面前。
徐胜好整以暇地坐着, 并没有去接那张公揭。
“我家公子不签!”狗腿子李叙永适时跳了出来。
“呵呵!”那黄什么笑了一下,说到:“不签也没关系。大家认识一下,做个朋友。都是做生意的,往后指不定还能再见面呢!”
“我家公子——”,李叙永话没有说完,被徐胜拉开了。
他倒没有去接那纸笔, 只是说到:“人家阎应元带着大军在外征战,你们这些人不好好照料着后方,反而这样暗箭伤人,合适吗?”
这人一愣,大笑了一声,“大家快过来,这里有个人居然认为咱们这样是暗箭伤人?”
徐胜这里本来就已经吸引了好几人的目光,随着这人一声大喊,便又好几人围拢了过来。
“什么暗箭伤人,说清楚!”
“对!你这小年轻,叫你家大人来!”
“咱们堂堂正正地上书,公公正正地与那阎应元对质,又怎么是暗箭伤人了?”
好几人都叫嚣着,唾沫星子都溅到了徐胜的脸上。
旁边的倩倩姑娘无力地分辨了几句,被这群人嘲讽到:“什么时候你一个伶人也能说话了?”
一句话就将得月楼的头牌姑娘给撵走了。
徐胜一开始还能说几句,但他发现一点用都没有。
这阵势,不管说什么,还真像网红直播间里自己的评论一样,都是转眼就被淹没。
如今这里,《留都慎危公揭》是最大的正确性,这么多人都签名了,哪里容得了他反对?
得亏这些富商们都是身子金贵的,瞧着徐胜人高马大似乎也不好惹,所以拳头这些没有跟上来。
徐胜干脆只双手抱在身前不理会,由着他们闹。
“不签就不签,差你一个签名吗?你敢不敢报出你的生意来路,你在金陵城中的生意还想好好做吗?”那黄什么有了这么多人撑腰,胆气很壮, 狠狠地说到。
“哦?”徐胜问到:“你居然有这本事?”
“哈哈!”那黄什么大笑了一声,说到:“我一个人未必有这本事。但你可得知道, 谁也不是关起门来做生意的。咱们‘沧浪会’要不和你玩儿,甭管你做的什么营生,总会比其它人高个那么几分成本!后果你自己掂量!”
徐胜顿时便明白了。
还真是如这黄什么所说,商品流通是一个体系,这里这么多人,在这个体系里面的话语权肯定是不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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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他真是做什么生意的,原料采购上贵几分,物流上贵几分,人工上头贵几分……什么生意都得被搅黄了!
“走吧!”徐胜对李叙永说到。
便欲先离开这乌烟瘴气之地。
反正这群人闹闹嚷嚷的什么《留都慎危公揭》最后还是要呈到自己面前的,到时候直接给它否了便是!
开什么玩笑?
一群才挣了几个钢镚的商人,打着为国着想的旗号,搅和在一起搞了个什么‘沧浪会’,莫名其妙地就想要召回朝廷的征伐大将?
“先别走!”那黄什么突然大喊到。
“怎么?想留下我不成?”徐胜冷笑了一声,问到。
“交代清楚你的来路!”那黄什么说到:“既然咱们不是一路人,往后也好让咱们分辨分辨,不是吗?”
徐胜想了一下,说到:“有道理!”
“快说!”几人催促到。
徐胜在心头想了一圈,然后随意捡了个名号,说到:“李士元的松江纺织,我在里面跟着这位李老爷混口饭吃。”
第三十七章 怪兽浮出水面
听闻得‘松江纺织’的名号,那叫黄什么的愣了一下。
要知道,此时的松江纺织,可不是金陵城中那大大小小的什么公司可比的。
那是放眼整个大明国,都难逢敌手的巨无霸!
无数台水力驱动的织布机日夜不停地工作,连滚滚长江都在为松江纺织挣钱!
这天下人身上穿的衣服,如今没有一件不是从那纺织工厂里出来的。
前不久,又听说那李士元还嫌江水流动得不够快,要向大夏那边订购一台柴油发动机!
柴油发动机!
那可是最最烧钱的玩意儿!
都不用说后面要的柴油从哪里来的,先放眼天下,能够往大夏那边下订单的,目前也就只有‘松江纺织’这一家!
这得是多大的利润,才能干这样豪奢的事情?
光这一样,就能将全天下的富豪都比了下去。
什么徽商晋商,海商盐商,甭管修了多好的园子,金山银山堆得多高,都赶不上往大夏给一个订单这等做派!
这等巨无霸,还真是想这位黄什么的给吓了一跳,半天没敢吭声。
“哼!”
却在这时,传来一声冷哼。
一个手里盘着两颗核桃的中年人走了过来,不屑地说到:“你说你是松江纺织便是松江纺织啊??”
徐胜愣了一下。
敢情自己今天还得证明一下了?
又听那人说到:“松江纺织的几位高层,黄先生、林先生还有何先生,我都同他们吃过几顿饭,平常也经常在一起玩。可以说, 这松江纺织的上上下下,我基本还是能认得全的, 怎么不记得有你这号人物啊?”
徐胜拦下了李叙永的手。
事到如今, 倒不妨再看看, 这一群人到底想要怎么玩!
……
明末之时,便已经有了资本主义的萌芽。
这是好听的说法!
说得不好听一点, 那就是一群装逼犯,兜里有了几个臭钱,便混入了官场, 与统治阶级相结合,想要捞得更大!
它有个正式的名称,叫做官僚资本!
大名鼎鼎的东林党,于后世的诸多史书中,都将其归类于学阀, 或者官官相护。
但是, 这样一个贯穿了整个明朝末年, 能够与千古一监魏公公斗得风生水起,最后自己还能分裂成几股拼死蹦跶, 到了南明皇帝都逃到云南了还能做妖的力量, 又岂是几个读书人能搞得起来的?
其中固然有‘东林六君子’这样的直臣, 但是, 在这个群体的背后所代表的, 其实是一群在江南赚得盆满钵满的富商们!
资本与皇权天生就是相冲突的!
皇权再不好, 至少得假惺惺地说一句“君舟也,民水也”,对于小民这种个体,生杀予夺不在话下,但是对于百姓这样一个整体而言,“天下万民, 皆朕赤子!”
而在资本的眼中, 所有人统统都是韭菜!
天下只有已经割掉的韭菜,和还没有割掉的韭菜。没有其它的区别。
金陵城内繁华富庶,一片歌舞升平。
可是金陵城外, 民有饥色,野有饿莩!
官府在城外设粥棚施粥, 让那些远道而来的人, 不至于饿死于城外。
可是金陵城中好几家大善人, 隔着粥棚不远便设了摊位, 怂恿这些连饭都吃不起的流民, 拿出身上最后一个铜板,去买一个黑煤窑挖煤的资格!
甚至二者还起了龌龊,一度闹到了应天府知府陆振飞的面前!
只是东林一系,经过几番摧折之后,已经成了过街老鼠,名号臭了,不好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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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没有关系,随后又起了什么复社,几社......等等,资本可以在一夜之间,造出无数张它需要的皮。
打的都是读书人的旗号,但若是将这些人的履历拿来一看,哪一个不是官僚、资本两头占?
哪一个的名声,不是金山银山给堆出来的?
资本从一开始,每一个毛孔里都带着血腥!
所谓明末的资本主义萌芽,其实,不过是官僚资本在这个时候,泛滥到了极致!
在朱由检没有来到金陵之前,松江便已经是天下织物的集散地!
买不尽的松江布,纺不完的钱塘纱!
这一句俗语,早已有之。
可是,那松江布,钱塘纱,真的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干的活儿吗?
没有个知府甚至巡抚撑腰,今儿敢买织机,明儿就得让家人拿钱去监牢赎人。
都说害死大明朝的, 有勋贵, 有流贼,有建虏——
但是,真正的幕后黑手,直到明亡, 也没有人知道,其实是一个叫做官僚资本的怪物!
甚至,到了满清入主中原几百年后,到了辛亥年间,那一群爱新觉罗的衮衮诸公,都依然还没有认识到,官僚资本这一只幕后黑手的可怕!
八国联军入京,东南要互保!
太平天国起事,湘军却死战!
轰轰烈烈的洋务运动没能救得了满清!
皇权内阁换来了汉臣实力派离心离德!
如此种种,到底是为何?
原因无它!
官僚背后的资本,不满意!
中原王朝的统治者们始终没有找出这个幕后黑手,所以,他们只能一代又一代地陷入轮回。
但是在欧亚大陆的另外一端,也就在南明的官僚资本膨胀到了极致的时候,一位名叫奥利弗-克伦威尔的英国人,代表着资本主义,向着王权发起了挑战。
就在朱由检逃出北京城,还在路上思索如何重新夺回朱明天下的时候,这位传奇人物也正在准备一场名叫‘马斯顿荒原之战’的传奇大战。
这一场大战对后世的影响,丝毫不亚于李自成攻灭了北京!
从此以后,东方继续重复着轮回。
而西方,却开始一跃而起,脱胎换骨!
……
所以,资本是一柄双刃剑,伤人亦伤己!
不可能将这些人都吊路灯!没有了他们,大明世界谈不上什么发展。
但若让这些人继续这样膨胀下去,迟早有一天,徐胜觉得自己都会被挂在路灯上。
徐胜和朱由检这些人,包括夏国的那一群智囊团,能推测到这一群资本会快速的膨胀,但是所有人都低估了资本膨胀的速度。
他们的贪婪,超乎所有人想象!
或许,对于大明人来说,这是一个新鲜事物,对于他们的实力估计不足。
而对于大夏人来说,上一次被这种官僚资本裹挟,那还是上一次的事情了!
安逸日子过得太久,已经失去警惕了!
就在不过短短的三个月时间里,这些大腹便便的家伙们,竟然开始想要通过结成同盟,来影响帝国的征伐大事了?
到底是何居心?
徐胜拦住了李叙永,一来是想看看这群人到底想要怎么玩?
二来,却是突然想到了一个自己之前从来没有想到过的问题:
对于这江南士人来说,他们到底想不想要北伐?
历史上的弘光朝廷,除了高杰一腔孤勇,自杀式地北伐过一次之外,整个江南,连北伐这两个字提都未提!
南宋都还有岳飞呢!
WW都还想着要反攻呢!
南明那么大一帮子人,前前后后换了好几个皇帝,竟然在北伐这件事情上,齐齐噤声!
这背后,难道就只是简简单单的一个解释:皇帝昏聩,大臣无能吗?
……
徐胜一愣。
那人以为徐胜被唬住了,便笑了一声,将另外一位姓柳的老者唤了过来,说到:“这沧浪会是你组的局,怎么让这种不清不楚的人都混了进来?”
第三十八章 天下熙熙皆为利
那柳姓老者一脸方正,让人一见便觉得该是个正人君子。
必是大明忠烈无疑!
“柳老来了!”“柳老来了!”
一群人见了他走过来,便如找到了主心骨一般,纷纷同他打了招呼。
这柳姓老者也是个和蔼的,丝毫没有架子,无论是谁,都一一回应,教人好感顿生。
连徐胜都觉得,此人举手投足之间,尽显大家风范!
一身气质,几与朱由检相仿佛。
到了那位自称与“松江纺织的几位高层,黄先生、林先生还有何先生,我都同他们吃过几顿饭,平常也经常在一起玩”的富商面前,先是说了几句‘好久不见’的闲话,然后也没有把话说死,这才转头向徐胜这边走了过来。
“小候爷,先前你说你要过来玩玩儿,我这才给你开了后门。没想到你带来的这位朋友,明显和咱们不是一条道上的人啊?”柳老说到。
徐胜被凉在了一边。
他本就不善于与人争辩,打个机锋什么的,更不是他的擅长。
以往还在大白鹅公司打工的时候,在这上面吃了好多亏。往往很多本来自己有理的事情,同别人一吵,最后总是会吵输。到了最后, 连自己也会怀疑起自己来。
眼下,这位柳老一看就是平日指点江山的人物, 像这种人, 往往几句话就能将局面扭转过来。
自穿越明朝以来, 像这种人物,徐胜见得多了!
所以, 他心里有一点紧张。
因为他知道,真要拼嘴皮子的话,自己很可能说不过这种人!
却没料到, 眼下,自己却别凉到了一边!
也是,身边这位李叙永,出身高门,脑子活泛, 手段也多, 瞧那一身混不在乎的气质, 妥妥地就是能说话算话的。
“哈哈, 柳叔——”
这李叙永也是个妙人,当此关头, 连眼神都没有往徐胜那里瞟,一把上去抓住这位柳老的手, 目光随意瞥了一眼徐胜,见徐胜侧了侧身, 并不反对。
才又紧接着说到:“这天下又不止只有一条道, 哪儿能谁都跟着柳叔混饭吃呢!”
“你呀!”
柳姓老者打开了李叙永的手, 如长辈宠溺后辈一般,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到:“玩够了就回去吧!别闹了!”
“好呢,柳叔!”
李叙永眼神示意徐胜, 走!
徐胜想了一想, 也觉得没有在此时纠缠的必要。于是跟着李叙永走了出去。
身后一阵哄笑!
“我还以为真是哪里来的大佛呢!”那叫黄什么的阴阳怪气地说到:“原来只是个白手套而已!”
“后会有期!”喊这句话的人,自始至终徐胜都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但是在这个时候喊出这句话来,肯定是想后续打个闷棍的。
这得月舫的隔音效果不好,乃至于徐胜都走出船舱了, 还听见那位柳姓老者在义正辞严地说:“咱们沧浪会是大明朝的沧浪会!凡是有利于我大明的,不管有多难,不管有多少人反对,咱们都要去做!换句话说,只要是不利于我大明的,不管是谁,不管有多诱惑,咱们都不能去做……”
说得真好!
……
出了秦淮河这一片,回瞻园的路上,徐胜问李叙永:“看不出来,你这破落公子在那位柳老面前还有这么大的面子啊?”
“烂船也有三斤钉不是吗?”李叙永倒是光棍,直言不讳地说到:“临淮候一系虽然是败落了,但是,在这江南经营了这么多年,也拥有不算小的产业。柳老洞若观火,虽然对我不如从前那么恭敬,但也绝对不会因此小瞧了我!”
“陛下对于勋贵世家,动则抄家灭族毫不手软,这都拔除不了你们的影响力吗?”徐胜问到。
“陛下杀的是人,但是陛下和钱又没仇!”李叙永说到:“莫说我家,便是那被陛下满门诛绝的魏国公家,在徐氏子孙都没了之后,魏国公府那庞大的产业不也是照旧运转着?你刚才看见的那位自称和松江纺织上上下下都熟的那人,便是接手了魏国公府的漕运生意的!陛下可以再杀了他,可是陛下总是需要有人来搞漕运的!”
“陛下可以派自己人来弄漕运!”
“哪儿有那么容易!”李叙永说到:“不管是谁来搞都一样,包青天来了都不行!”
“为何?”徐胜问到。
“就以这漕运为例,但凡是要搞这生意的,就不可能不和造船厂打好交道。这个道理很容易理解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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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
“所以,造船厂和漕运很容易就结成同盟,因为他们的利益是一致的!用你们那边的书来说,这叫——辛迪加?辛迪加还是托拉斯?我也不知道,反正,沧浪会就是一个类似的东西!”
李叙永说到。
资本的目的从来就不会改变, 追求利润是它唯一的目的。
所以,最后, 无论多么伟大的资本, 最终都会走向垄断!
即使在超越了大明四百年的大夏那边,资本和权力的争斗,也从来没有停止过。
这两个东西,有时候它们像是不共戴天的仇人,恨不得杀了彼此。
可是,它们又对彼此异常渴求,恨不得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幸好的是,大明如今还有一位掌握着绝对权力的皇帝。
而且,资本的爪牙显得实在是稚嫩!
它还是处于无意识的坯胎中,与地球的另外一端那位克伦威尔所代表的力量相比,这个坯胎甚至还以为,自己只是权力的一部分。
“如沧浪会这样的东西,还有多少?”徐胜随意问到。
“没做过这方面的统计,”李叙永说到:“我照着大夏那边的习惯,开了一家咨询公司。如果你需要我提供这方面的情报的话,我可以去做。”
徐胜看了一眼李叙永!
这狗腿子,也是个做生意的!
“徐先生,这样的事情,我不去做,自然也有别人去做!”李叙永说到。“光靠一个锦衣卫是不够的!”
锦衣卫是属于朱由检的情报机构,随着他朱家的家产越来越殷实,锦衣卫很明显已经不够用了。
莫说以此时这个大明,初步走向工业化这个体量。
便是还在嘉靖时期,为了充分发挥锦衣卫的职能,锦衣卫的总人数就高达十万!
十万人,都还不能让皇帝满意,最后又陆陆续续增加了东厂、西厂等等。
徐胜看了一眼李叙永,并没有着急下决定。
“徐先生,”李叙永说到:“今天带你去看的这些,都是捅向我大明前方将士的一柄柄刀子!阎应元那边其实还好,毕竟北伐乃是大义所在,谁都无法公然指摘!可是南下的黄得功那边,怕是真的要抵挡不住了!”
大明依仗军火之利,四面出击。
南路的黄得功被认为是最轻松的一路。毕竟是在大明内部——
可是,在李叙永看来,南路却很有可能,第一个崩掉!
第三十九章 像我这样迷茫的人
身为如今大明的七位大学士之一,徐胜的地位却是很超然的。
他不会向其余几位那么忙,甚至对于奉天殿那位皇帝,他也大可以不必诚惶诚恐。
他对于权力和金钱的欲望,一开始纯粹是出于好奇。
待到品尝过滋味之后,觉得世间的欲望大抵都是如此,一哆嗦之后,一切都变得索然无味起来。
连朱由检有一次都对他说:“徐先生,朕真的很好奇,到底是怎么样的太平盛世,才能养育出你这样淡然无欢的性格?”
徐胜想了一想,说到:“跟盛世没有关系吧?晋代的陶渊明不也是以淡泊名利著称吗?那可是众所周知的乱世!”
“那是不同的!”朱由检说到:“如陶渊明这种人,朕一纸诏书即可将之召来。其人固然颇有文才,但治政能力却是一般,所谓淡泊,不过是掩饰无能的借口而已。若说对功名利禄不动心,却是不可能的!五斗米折不了他的腰,五十斗米总能折得了的!”
“你也要是给我银子,我也挺喜欢的!”徐胜说到。
“不一样的!不一样的!”朱由检说到:“朕实在也不知道,该如何封赏与你。大明能有如今的局面,几乎全靠你一人之功……”
“陛下言重了!”
“没有言重!”朱由检说到:“若非有你在,这大明还不知道是个什么局面!”
徐胜想了一想,说到:“若非我的身后有一个大夏,光靠我一人,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对于这一点, 朱由检倒是不得不赞同。
自徐胜穿越以来,大明迅速崛起, 不过短短数月之间, 便有了扫清寰宇的实力。
若是要靠着徐胜和朱由检二人, 即便有穿越者先知先觉的优势,恐怕等到朱由检寿数终了, 也未必能看见第一座钢铁厂建起来。
“所以,陛下如要封赏,便该封赏这天下万民, 大明的百姓是你的子民,大夏的百姓,也是你无可置疑的子民!”徐胜回答到。
“朕曾将天下所有的爵位都摆在你的面前,任你挑选;也曾许诺这天下女子,随意你挑选, 便是连公主也不例外;这天下的封国, 你看中哪里, 朕也无有不允……可是, 你至今还没有向我提起过!难道你真的就这么无私吗?”
“陛下!”徐胜说到:“谁都是有私心的, 我也一样有!”
“那你的私心是什么?”
“我希望……”, 徐胜怔了好久, 才迟疑着说到:“我希望没有剥削, 没有压迫,人人平等,共同富裕……”
朱由检一怔,哈哈大笑了起来。
徐胜便也跟着笑。
这不是第一次他被人嘲笑了。
在过往的无数次经历中, 每当他这样说的时候,所有人都以为他在开玩笑。
他也只好装作自己是在开玩笑。
没有人知道,其实他是认真的。
每当他听见那熟悉的旋律响起, 他总是会忍不住热泪盈眶。
每一次看见那个熟悉的符号,他总是会在心里默默地敬礼。
如果有机会, 让他穿越到那个热血沸腾的年代,他不介意做一个螺丝钉。
他不介意献出自己的生命。
那数十亿人,为了一个共同的理想,如初升的朝阳一般, 干净, 纯粹, 蓬勃向上……
螳臂当车,他也愿贡献出自己的一双臂膊!
“朕时常在想,设若朕的天下有了百年太平时光, 会不会也有你这样干净、纯粹、蓬勃向上的人……”朱由检叹息着说到。
徐胜默默地在心底说,“像我这样的人,在大夏,曾经有四万万个!不,他们比我更干净、纯粹、蓬勃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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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月,已入秋。
天微凉,宫中已分发了秋衣。
朱由检将几位大学士召到了慈宁宫中,兴致勃勃地拿出一副画来。
“诸卿,你们看!”
徐胜睁大眼去看,却见那画纸上,用油墨画着一个贤淑和蔼的女子,瞧着是极美极美的,只是无一分艳俗之气,反倒如严冬腊梅一般,平和之中,风骨凛然。
徐胜看了一眼高弘图,还以为这又是他进献的那位秀女。
还没容让仔细揣测,便听见朱由检高兴地说:“此乃朕的母亲,孝纯皇后!”
几位阁臣纷纷跪下朝拜,连徐胜也不由自主地跪下磕了一个头。
朱由检自小便由母亲刘氏独立养大。
刘氏自入宫以后便不得宠,更是在朱由检五岁那年,被光宗朱常洛没来由活活打死。
自朱由检即位之后,常为此耿耿于怀。
只是生在帝王家,终究是没奈何的事情。
及至被封了信王,亦不敢光明正大地祭拜自己的母亲。
只能阴使人打听:“西山有申懿王坟乎?”
下人曰:“有!”
“傍有刘娘娘坟乎?”
“有!”
朱由检这才自己偷偷拿了纸钱,前往烧纸拜祭。
及至又登了帝位,才敢谥生母刘氏为“孝纯恭懿淑穆庄静毗天毓圣皇太后”, 将她从简陋的坟墓中迁出, 与光宗合葬庆陵。
只是此时刘氏已经作古多时, 连一副画像都不能寻得。
宫中仿一位刘氏宫女作了画像,与孝纯皇后有几分相似。朱由检便以此做了母亲的画像, 从正阳门迎入,悬挂于宫中。
每有失意时,便独自对此画像垂泪!
其人生颇多失意,幼年失母,少年失兄,壮年失国!
闻之令人泪下!
……
徐胜起身之后还在想,难怪这些日子以来,朱由检迷上了油画,总将自己一身时常搞得脏兮兮的。
原来是想要自己给自己的母亲绘一副肖像出来。
“诸卿,今日便是孝纯皇后诞辰了……”
朱由检起身北望,转过身去,不欲让别人看见他的泪水。
过了好一阵子,才转过身来,说到:
“朕知道,那些人其实是不想要朕北伐的!”
“对于他们来说,清廷既然派了陈洪范前来议和,朕便应当答应清廷的条件,同它议和!”
“他们就想稳稳当当地做生意!”
“在他们的眼中,没有什么大明,大顺或者大清!”
“他们的眼中只有钱!”
朱由检看着几位阁臣,他的眼睛还是通红的。
他一字一句地说到:
“可是他们忘了,朕才是皇帝!”
第四十章 一个完美的计划
世间事,越是看重,越是容易失败。
于个人是如此,于国家也往往是如此。
即便胜算再大!
狮子博兔,鹭鸶捉鱼,谁都有阴沟里翻船的时候!
……
阎应元的北伐,在一开始的时候,南明上上下下, 皆认为这将是一场表演式的战争。
经过了金陵城下那一战的洗礼,以及随后而来的知识大爆炸,所有人都认识到了科学的重要性。
并且从心底里认为,北伐的大军,是一只战无不胜的队伍!
以士卒论,这是一只训练有素,纪律严明的威武之师!
当日皇帝在正阳门阅军,那整整齐齐横平竖直的队列, 直欲将山河踏碎的步伐,所有在现场看过的人,都亲身体会过。
在他们的人生中,还从来没有接受过这般猛烈的冲击!
以兵器论,那就更不用说了!
南京城墙上两挺交叉火力就灭掉了三千清军重骑,紫金山上一发炮弹便烧掉了弘光朝十余艘远洋大船,这等壮举,简直是匪夷所思,非人力所能抵挡!
更何况,这一只北伐的队伍,据说还有千余只步枪!
以将领而论,那阎应元虽然是横空出世的人物,但越是这种人越是不能小觑!
如今这南明之将,若说那高杰有‘小吕蒙’之名,这阎应元便隐隐有人称之为‘老冠军’!
原因无它,当日单枪匹马入苏州, 将那红光皇帝从床榻上捉了回来。这等壮举, 前古未闻。
眼看就要率军收复京师了,若真能建此大功,非‘冠军候’之位不能酬功!
而且,怎么看来,这北伐也是容易的事!
那清军纵然再强悍,还能挡得住机枪和大炮不成?
古人云:凡战,须顾及天时、地利、人和!
那是古人所云了,而今,我南明统统不用考虑这些!
管你什么天时,管你什么地利,管你什么人和!
直接碾压过去就行了!
机枪大炮之下,无论满清用什么战术,都是个笑话!
这就是南明上上下下的真实想法!
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江南地面上一座座工厂拔地而起,一箱箱棉布、钢铁、煤炭堆满了港口,所有人的信心便愈加充足!
我大明,天下无敌!
此次北伐,不但要胜,而且要胜得精彩!
胜得漂亮!
……
是以,从一开始,皇帝和内阁便为阎应元制定了一个相当漂亮的战略!
大军从江北登陆后,先收复中都凤阳,然后北上徐州,入东昌府,与济南的郭升取得联系之后,由郭升拿下河间府,阎应元经过真定入保定,直接进攻京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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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奉天殿墙面上所悬挂的地图上,阎应元的北伐路线,走的就是一条直线!
它甚至都不需要什么策应,直接单刀直入!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策应的话,那就是给一直在济南坚守的郭升下了一道诏令,令其在见到阎应元之后,听从这位北伐总督的命令!
一开始,连阎应元自己都觉得,这是一个相当完美的战略!
他不喜欢花里胡哨的东西,什么诱敌深入,什么围点打援,在他看来,都是浪费精力的东西。
既然自己手中握着一柄大锤,直接砸将过去就是了!
如今的清廷,看似立国之初,气力鼎盛。
实则先后在济南和何家梁这两场战役中,伤筋动骨!
其后清廷鼓起余勇,用尽全力策划了金陵一战,功败垂成之后,便连神魂胆气都给打没了!
看似诺大一个朝廷,在南明的威胁下,便如猫爪下的老鼠一般,只能瑟瑟发抖!
阎应元对这个战略相当满意!
但是第二天,这个战略就稍稍做了一点点调整。
因为,这北地之民,说到底也是大明赤子。
一通地动山摇的火炮下去,死伤无数,即便是赶跑了建虏,留下一个烂摊子,最后还得让大明来收拾!
说不定,那些劫后余生的百姓,反而因此对大明生了恨,这就不美了!
反正优势如此巨大,不妨稍稍求全,能不伤百姓,就尽量不伤百姓吧?
内阁几人讨论来讨论去,最后连各部尚书都牵扯了进来。
最后达成了一致意见:百姓是无辜的!
一开始徐胜是唯一反对的那一个,不过到了这时候,他要是再反对,就不太好了。
别的人未必会说,他们会将小心思藏在心里。
但是史可法是个直筒子,他不止一次怼过徐胜:大明的人死了,你不心疼,是吧?
徐胜拿这种人没办法,最后也只好同意了这个方案。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朱由检觉得这个方案很好!
既收复了北地的土地,又收复了北地的民心!
简直不要太好!
就这样,阎应元勉勉强强地带着一个“在尽量不伤害百姓的前提下收复京师”的任务,开始了北伐!
大军渡江之后,很轻易地便收复了凤阳!
驻守凤阳的清军大将金玉和,率领着满八旗、蒙八旗和汉八旗的混合编制,誓与城池共存亡!
他做到了!
在坚持了半个时辰之后,他便被一发流弹击中,死了。
城墙上的尸骸堆积如山。
阎应元率军入城之后登上城墙,发现有好多清兵都只是普通百姓,他们被拴在城垛上,除了拼死抵抗之外,再无活路。
偌大的一座凤阳城,最后存活的百姓,不过千余人。
这还是阎应元刻意节省火力下的结果!
……
如此轻易地收复了凤阳,更加坚定了南明上下的信心。
所有人都觉得,机枪大炮之下,一切操作都是多余!
只是在阎应元给朱由检的秘折上,他表明了自己深深的忧虑:
火器是犀利不假!
可是,短短的半个小时,便几乎将北伐准备的弹药消耗了一半!
若真就这样打下去,用不着到京师,只须到了徐州,这一只北伐大军,就成了拿着烧火棍的步兵。
火器军对于后勤的压力,所有人都估计不足了。
朱由检一边让徐胜再带些子弹过来,一边下令设在黄埔的江南制造厂尽快仿制出弹药出来。
同时又传旨,让阎应元自己注意节约。
阎应元对于这样的旨意,只能苦笑:这仗一打起来,士兵用多少子弹,哪里是他能控制得了的?
他只好下令,将火器营士兵的子弹供给减半,每人所携带的弹药,由之前的30发,改成了15发!
他的信心也稍微有了点动摇。
如果说‘不伤平民’是一根脚镣,这‘节约子弹’却又是一根手铐了。
好在,火器还是犀利的!
他认为,自己打到京师应该问题不大!
第四十一章 做个名将有多难?
就在阎应元拿下凤阳,在凤阳做简单休整的时候,从北面来了一个名叫陈洪范的人,打着‘议和’的旗号,悄悄地来到了金陵。
陈洪范,原为登莱总兵。
甲申之变后,黄得功曾邀其一同起兵勤王,被此人所拒。随后弘光朝立, 此人自告奋勇,组成北使团,‘联虏平寇’!
实际上,却是做了满清在明廷中的奸细。
在那个徐胜并没有到来的时空中,此人还有一个名号叫做‘活秦侩’!
南明君臣, 在他的操作之下,傻到天真,一个个全被卖给了清廷!
那位潞王朱常淓, 在杭州被攻灭的前夜,还在下旨嘉奖陈洪范,希望他多和清军统率博洛说些好话,给自己一条活路!
不过,在这个时空中,此时的陈洪范,在南明的名声早已经臭不可闻了。
随着朱由检在金陵城站稳了脚跟,非但将大批的科技知识如洪水一般倾倒了出来,也同时将大批的历史人文知识也毫无保留地倾倒了出来!
大明人秉承了大夏人爱看热闹、说人长短的毛病。
曾经有一度,讨论陈洪范和钱谦益等人成了风尚,人人都能咬牙切齿地说上几句。
是以,当清廷以此人为使,南下议和的时候,朱由检和一众阁臣,甚至都不愿意见他!
他被晾在鸿胪寺呆了几日,无所事事。
天天自个掏钱, 与那些自诩一腔忠魂爱大明的富商豪绅交游,丑态毕露, 金陵城中传为笑谈。
只是没多久,清廷开出的‘和谈’价码却是传了出来!
相当之丰厚!
其内容主要有四点:
一、道歉。清廷愿意派秘书院大学士范文程专程南下,为之前在辽东以及河北所掳掠杀害的大明将士和百姓道歉。并将在诸皇亲殉难处,立碑文祭奠;
二、惩戒。清廷愿意交还以孔有德为首的诸位明廷降臣,若大明不愿意接受,也将这些人革职处理,永不叙用。
三、签约。清廷愿意赔偿大明的费用损失,具体金额可以协商,以往后清廷的税收做保;同时清廷应允,凡大明的货物商贾,在清廷范围内皆可自由通行,税率较大明减半,直至全免。
四、设外务部,专管与大明交涉事宜,位居六部之前,以大明为上国,朝贡如例。
至于明廷对于清廷的义务,则只有一项:缓攻一年则可!
……
徐胜将这些内容列在纸上,左看右看,总觉得有些眼熟。
到最后才一拍脑袋,这不就是一个加强版的《辛丑条约》吗?
清廷此举,可谓是丧权辱国,卑躬屈膝到了极地。
非但自降身份,赔款道歉,更是要求极低,只是要明廷缓攻一年而已!
这清廷之中,看来也是有能人,先知先觉地学到了后世子孙的本事,“谅满清之物力,结大明之欢心”?
都说什么‘唐诗宋词元曲明小说清条约’,还真不假!
徐胜腹诽了几番,冷笑不已。
到底多尔衮也是一代雄主,算是拿得起放得下,能做出这般割舍,却又与后世的清帝不同。
后世的爱新觉罗们,那是崽卖爷田,真不心疼。
而此时,这一份洋洋洒洒的协议,说了半天,却是少了最重要的东西!
割地!
想来多尔衮也是明白,即便是付出再大的代价,只要还能保有江北广袤之地,总能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如今这南明,各种科技、工业层出不穷,哪里是瞒得住的?
莫说满清,便是李自成的大顺那边,据说也开始造起了蒸汽机!
也就张献忠吃了亏,躲在四川那种闭塞之地,高杰都拿着发动机怼到脸上了,他才蓦然发觉山外的世界变了!
大概是以多尔衮看来,他满清也是人才济济,至多一年,就能造出枪炮来,和大明来个五五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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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等伎俩,只要眼睛不瞎的人都能看得出来!
一开始的时候,徐胜还不当回事。
内阁七位大学士,也都和朱由检如笑话一般讲起这些事来。
可是没过几日,内阁的案上,竟然呈上来了好几分要求同意与清廷议和的提案!
几位大学士这才发觉不对!
原来,不知不觉间,这江南的士绅,竟然都觉得这是一个好条约!
想想,又不是不北伐了,只是延缓一年北伐而已,有什么打紧?
大明天下无敌,早一天拿下京师,和晚一天拿下京师也没什么差别啊!
反正京师都在那里,它又不会跑!
反而在这一年之中,大明可以得到无数赔款!
而且商品货物在北地流通,税收竟然比在大明还要折半!
而且,满清还会提供一个名录,凡是在名录上的货物,非但不用交税,满清还可以补贴退税!
天下竟然还有这等好事?
……
朝廷还没有拿出个关于‘议和’的章程,却已经有商人按捺不住,想要喝头啖汤了。
长江又没有加盖子,再怎么都能将货物带过北地去。
不消多贵重,一条咸鱼带过去,二十两银子到手!
这生意,提着脑袋也是做的啊!
一开始还是小商贩零敲碎打地做,到后来,便是如松江纺织这等大鳄,都做起北地的生意来。
等到朝廷拿到奏报的时候,连候恂都转变了口风。
别的他不管,国库里的银子确确实实增加了!
“陛下,一年而已……”,候恂将一张整理好的账簿摆在朱由检的面前,小心翼翼地说:“要不,咱忍一忍?一年很快就过去了……”
……
阎应元在凤阳休整好了,打算继续北伐的时候,接到了太监卢久德的口信,说如今南北正在议和,情势对我大明一片大好!
卢久德派来的人并未多说什么,只是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让阎应元莫要破坏了如今南北和谈的大好局面!
可怜阎应元是个猛将不假,对于这种藏在暗处的刀子,却是个睁眼瞎。
心中还对卢久德感激涕零,表示若非卢公提醒,他险铸成大错!
犹豫了几日,还是忍不住偷偷地派人去问徐胜,被徐胜一顿大骂,这才又复带兵继续北上。
而此时,他所接到的来自朝廷的战略,几经调整,已经与一开始大相径庭了。
四个字:“缓行疾攻”!
简而言之,就是寻找机会与清廷大决战,毕其功于一役!
第四十二章 制怒
“现在已是十月,距阎卿拔营北伐,已经一个半月过去了!”
朱由检这一次,并没有如众人所料的那样,开始歇斯底里地发泄。
反而轻轻地踱步走回了自己的御案前,自己取过桌面上的茶壶——
太监韩良急忙小跑上前,欲帮朱由检斟茶,被朱由检扫了一眼, 示意他出去!
韩良怔了一下,乖乖地低头出去了!
朱由检将茶壶高高地举起,让明黄透亮的茶汤,从一人高的地方倾注入桌面上的茶杯中。
除了一开始的时候溅射出几分水沫之外,其余的过程都很从容。
如今,他控制自己的情绪,就如同控制自己的手一样。
稳!
座中几位大学士都见识过他的这种本事,更是知道,当皇帝发怒的时候,未必真的是发怒;
当皇帝心平气和的时候,也未必真的是心平气和。
自来南京以后,天威难测,所有人便都已切身体会过了。
“朕,每一天,每一小时,每一刻,都在想……”
朱由检完成了这个杂技般的斟茶动作之后,情绪愈加平和,缓缓地说到:“……都在想, 现在, 阎卿该到哪儿了?”
“是拔营出凤阳了?还是到了真定了?他和郭升联系上没有?”
“他在军中可好?士卒听命否?粮食够用否?天气转凉了,衣服够穿否?”
“朕见金陵起了风, 朕便会在心里想,阎卿那里,也起风了吗?下雨了吗?行军路上若是有了泥泞,路难行吗?”
“朕想还都燕京!”
“朕做梦都想还都燕京!”
“如果能早一点还都燕京,哪怕是早一天,不,早一个小时——朕都愿意,拿朕余下的寿命去换!一天换一天,一个小时换一个小时!”
“朕就这样,等啊,等啊,等了一个月,又半个月!”
“阎卿走的时候正是中秋刚过,朕拿了一块月饼,吃了一半,留一半,想去了燕京之后在吃!”
朱由检从御案后面的抽屉里,拿出一个明黄色丝绢裹着的包裹出来。
打开, 里面正是半块月饼。
“江南雨多, 空气湿润,你们瞧,已经生霉了!”朱由检将那一块发霉的月饼摊在桌面上。
“诸卿,谁能告诉朕,朕该怎么做?”
朱由检平静地看着几位大学士。
座中有一位特殊的人,李定国!
这还是他第一次参加这样的会议,所以规规矩矩端端正正地坐着,只低头聆听,不敢发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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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他膝盖上的拳头捏紧,显示着他的内心并不平静。
……
“来!朕将这些问题不妨掰碎了,再讲一讲!”
在朱由检的身后,有一面一人多高、三米多长的巨大白板,朱由检手里拿着笔,在上面写了起来。
“甲!”这是他写下第一个字。
北京城里的那个崇祯皇帝,写字多疾骤,如狂风暴雨,字体乱舞,杀意森森。
自来金陵之后,反倒开始写起楷书来。
一笔一划,横平竖直,不疾不徐。
哪怕会因此耽搁时间,他也能定住心神,稳住手腕。
“阎卿现在所面临的问题,首要的便是后勤不足!”朱由检看了一下众人,在白板上写下了工工整整的‘后勤’两个字。
然后又说到:“江南制造厂的子弹,一直都没有进展。子弹有多重要,我就不用再多了,诸位都明白!我大明能有如今的局面,都是一颗子弹一颗子弹喂出来的!”
“乙!”
朱由检换了一行,写下了这个字,然后想了想,又在后面写了两个字,‘议和!’
“议和?朕从未想过要议和,可是这消息传来传去,即便朕连下诏旨澄清也无用,这天下人都说朕要与那清廷议和!呵呵!”
朱由检想了一下,轻轻地说到:“朕的大将在前方苦战,朕却在后方议和……如此作为,与徽、钦二帝何异?”
“丙!”
他也不再多说什么,径直写下了“北民”二字。
凝思了片刻,却是不再多说,将手中的笔重新挂在了笔架上。
这才端起稍凉的茶来,轻轻饮了半口。
“诸卿!”
“你们认为的北伐,就是派一个敢战之将,领一群敢战之兵,往燕京冲过去就行了,是吗?”
“可是,在朕看来,满清只是我们明面上的敌人,阎应元可以对付!”
“但是,这三个敌人,却是我们要对付的!”
朱由检指着白板上甲、乙、丙三行大字,说到:“朕现在,就来告诉你们,该如何对付这三个敌人!”
……
“自即日起,朕移驾江南制造厂!造不出子弹,朕不回宫!”
“让当涂钢铁厂停了其它地方的钢铁供应,优先满足江南制造厂!他们要闹让他們闹去!”
“张煌言说模具寿命短,精度差!没关系,造一万套模具出来,里面总能挑出能用的!”
“雷汞的配方也有了,材料也有了,可是却始终造不出合用的雷汞来,说什么工艺能力不行——招募敢死之士,一人一个工作室,给朕手工去配!”
“……”
朱由检一字一句说来,竟是连片刻停顿都没有。
显然这一切,早已经在他的心底打好了腹稿。
自阎应元拔营北伐以来,各种牵绊阻碍一直如雪片一片飞在他的案头。
他按照先前与内阁大学士们拟定的制度,按部就班地处理着。
该下旨的人负责下旨,该批红的人负责批红,该票拟的人负责票拟。
哪怕是他心急如焚,也能稳住身形,不动如山。
以往还能借着高杰的由头痛骂,自高杰在武昌虚晃一枪入蜀之后,他便连高杰都不骂了,只每日默默地处理着事情。
在徐胜看来,似乎就像一个公司里任劳任怨地老黄牛一般。
无论工作有多繁重,他哪怕是不睡觉,也要当天做完。
无论工资有多么低,甚至还要被人指着鼻子骂,他也任劳任怨,勤勤恳恳!
直到……现在!
他不动则已,一动则要掀桌子!
“陛下……”
史可法、高弘图、候恂等都是旧臣,互相看了一眼,推了史可法这直人来说。
“陛下,工厂之地,乌烟瘴气!陛下千金之体,坐不垂堂,不若,微臣……”
朱由检耐心地听着史可法说了一大堆,无非就是劝皇帝不要移驾,江南制造厂的事情,可以交给他来督办,他保证尽心竭力,绝不敷衍,等等!
“史卿当另有重任!”朱由检不疾不徐地说到。
第四十三章 天子之剑
大明这艘万吨巨轮,如今终于堵上了船底的漏洞,摆脱了即将沉没的命运。
可是他却偏离了航向!
并没有照着船长的意思来!
船长忍受了好久,终于决定放下手中的望远镜,他要亲自来掌舵了!
有人不满,怎么办?
要么解决问题,要么解决有问题的人!
之前负责刑部的史可法并非没有用力,只是无论他怎么罗织罪名, 依然抵挡不住江南舆论汹汹,要与清廷议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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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负责法部的朱聿键也在尽力配合,为自己那并不完善的法令颁布了一个又一个补丁。
然而,众口悠悠!
甚至,已经有了苗头,舆论开始指责起朝廷的法部来了。
更是杀人诛心的是,有人说,朱聿键包藏祸心,意图不轨。要知道,在原本的历史上,这时候是没有朱由检的!
大明的皇帝应该叫朱聿键!
若非朱由检将朱聿键强行按在了这个位置上,朱聿键都想要立刻甩手不干了!
“史卿,你去对付第二个敌人!”
朱由检指着身后白板上‘议和’二字,说到。
史可法毫不犹豫地一口答应了下来!
他的习惯便是如此,皇帝的命令,在他的心中,就是应该不找任何理由的答应下来的。
哪怕是要他去死,他也会立刻去死!
只是,答应下来之后, 他却有些茫然——
照实而论, 他不够聪明,也并没有手腕。也许给他足够的时间,他也能憋出个计策出来,但这计策真要执行起来,怕也是漏洞百出,差强人意。
“松江纺织、当涂钢铁、长江航运、常州机器、许氏工厂、杭州报纸……”
朱由检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来,展开,铺在史可法的面前。
上面写着一长串工厂名单!
“史卿,你去将它们没收了!往后,这些工厂由内阁指派人管理!”
“啊?”史可法大惊!
过了好一阵,他才反应过来,“陛下,你说的是……没收吗?”
“对,没收了!”
“以……什么名义?”史可法难以置信地问到。
几位阁臣交换了一下眼色,连徐胜都不知道朱由检到底想干什么。
“名义?”朱由检冷笑了一下。“朕的圣旨,这个名义够不够?”
圣旨……呃!
徐胜差点忘了,皇帝的圣旨,没有什么名义比这个名义更大的了!
只是这样一来,还不知有多少人会将他骂做昏君、暴君、甚至有可能又有什么乱七八糟的谶语出来……
“陛下!”朱聿键犹豫了一下, 起身说到:“之前咱们已经昭告天下,私有财产, 不可侵犯!陛下如今又下旨没收了他们的财产, 恐怕于朝廷的威信有损啊!”
“是啊,陛下!”高弘图也急忙说到:“如今的问题是,江南士绅在疯狂造势,意欲与北虏和谈,陛下即便没收了这几家大厂,也不是这个问题的解决之道啊!”
朱由检将目光看向顾炎武,发现连顾炎武也是一脸困惑。
朱由检叹了一口气,说到:“我之所以隐忍至今,便也是因为你们所说的这个原因!”
“但是,朕已经想得清楚了!”
“没有谁可以阻止朕北伐!”
“朕既要解决问题,也要解决给朕造成问题的人!”
“史卿,你为人方正刚直,你去替朕解决问题!至于那些给朕搞出问题来的人,朕会让锦衣卫去解决,你就不必在这上面操心了!”
……
“你们是不是都以为,如今正是所谓的资本主义萌芽阶段,大明离不开这些商人,离不开这些工厂主。朕要依靠他们,甚至巴结他们,是吗?”
他问这话的时候,看向了徐胜。
坦白说,徐胜就是这样认为的!
人类社会发展的规律,不就是奴隶社会到封建社会再到资本主义吗?
眼看在这大明的土地上正在进行着一场轰轰烈烈的超级工业革命,资本虽然稚嫩,但是从萌芽到茁壮,也是顺理成章!
为了强大大明天下,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哼!”朱由检冷哼了一声,说到:“如你们所见,他们为了三瓜两枣的利益,如今不惜站到了满清一方!”
这句话绝对是诬陷了!
要说江南的商人们不爱大明,那绝对是诬陷!沧浪会的那位柳会长很不同意!
至少现在,他们还不至于剪个辫子,声称自己是大清人。
“他们以为自己口口声声爱大明,那就是爱大明!可是,他们的身体诚实得很!”
“他们为了利润,甚至不惜卖一条绞死他们自己的绞索!”
“徐卿,你肯定以为朕是在诬陷他们!呵,若这样子下去,最多再过半年,甚至会有人提议,让朕为了和平,与李自成、多尔衮来联合治理这个天下,你信不信?”
“为了和平!朕连他们的借口都想好了!”
“哼!”
朱由检连连冷笑,最后说到:“朕,就是要在它的萌芽阶段,就摁死它!”
“让这个怪物死在摇篮中,永远不会有机会长大!”
……
让锦衣卫去解决掉宣扬和谈的人,这解决的是眼前的问题。
让史可法将重要行业共有化,却是釜底抽薪地解决问题。
资本的贪婪本性永远不会改变,但是一个并不强大的私人资本,又能掀起什么风浪来呢?
只有这样,舵手才能安心地操控方向,船长才能专注地眺望远方。
至于沈长渊怎么解决的那些问题人,这是朱由检和内阁达成的默契,却是不适合所有人一起来讨论了。
“那么,接下来,就是咱們要对付的最后一个敌人了!”
朱由检指着白板上面的最后一行字。
“北民!”
北地之民,如何处置?
阎应元攻凤阳之时,清军将城中百姓驱赶上城墙,用绳子将他们捆在墙垛上,以平民为墙。
这还算好办的。
到了阎应元北上兖州的时候,守城的清军将领祖可法驱赶着大批百姓扑向阎应元本阵,清军躲在百姓之中,差点造成了明军的本阵崩溃!
其后自然是明军大胜,只是当时惨状,非纸上言语可表!
江南士林,更是以此编织了许多故事出来。
北民的生离死别,缠绵悱恻……
阎应元幼子才五岁,有那看戏看魔怔了的人便找机会质问他:“你知道吗?你爹是个杀人魔王……”
如此种种,直接牵扯到了前方战事。
“年初闯贼叩城之时,朕问遍诸臣工,当如何应对?诸臣皆呐呐不言,互相目视推诿!与今日何其相似?”
“也罢,那就由朕来乾纲独断吧!”
第四十四章 将军,钦使已经快到门外了
杀。
一撇一捺,一横一竖。
横平竖直,工整规范。
朱由检写得不疾不徐,笔触也不轻不重。
写完之后,就像是完成了一件简简单单的事情一般,对几位大臣说:“诸卿,朕意便是如此!”
“陛下,不可!”高弘图急忙说到:“北地之民之所以为满清所用, 皆是身不由己。我大明为天下正朔,若贸然举起屠刀,往后史书上,咱們该如何交代?”
朱由检看着他,说到:“朕,已经派王承恩北上宣旨去了!”
高弘图目瞪口呆,欲言欲止!
一张老脸涨得通红!
最后颤巍巍地朝着朱由检跪下来,说到:“臣已年迈,体弱多病,蒙陛下简拔,录入中枢。今见四海澄澈,众正盈朝,臣实不欲尸位素餐,耽误了陛下大事。乞辞去内阁大学士之职,以得享残年!”
此言一出,屋中一静,落针可闻。
朱由检自来南京之后,除了带着两千人的火器军之外,于朝廷建制一事上, 几乎是一片空白。
朝堂上无人可用, 甚至于民间也有人怀疑他是个假冒的。
毕竟, 谁也没有见过真正的皇帝。
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两位大臣, 只有候恂和史可法!
只是在江南士子的攻讦下,这两位都是沆瀣一气的逆臣。为一己之私,操弄权柄的小丑!
可以说,彼时的朱由检,在江南无依无靠,几乎完全淹没在了人们的口水中。
那是,便是这位高弘图依然挺身而出,为金陵张目。
正是因为有了他的背书,江南的悠悠众口才不至于众口一词,士人们的统一口径始终都有一个大大的缺口。
大名鼎鼎的高弘图,在万历三十八年便已经是御史了。其后历经泰昌、天启、崇祯,先是与魏忠贤斗,其后又与东林党斗,声名赫赫。
在朝为四朝老臣,在野为煌煌大儒。
有这样的一尊大人在,朱由检的南明朝廷,招牌都要鲜亮几分!
可是,如今,这位大人终于决定要离开了!
大名鼎鼎的南中三贤相, 姜曰广自弘光朝廷解体之后便不知所终,高弘图这一去,便只剩下史可法在朝为官了。
影响巨大。
是以,在稍一愣神之后,候恂、史可法、朱聿键、顾炎武等人都急忙上前挽留。
高弘图充耳不闻,依然跪在地上,再三请辞。
朱由检站在御案后,探出身来,定定地看了高弘图一会儿。
“既如此,朕,准了!”
……
金陵城中,一场暴风雨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压将了下来,空气中又一次充满了腥甜的味道。
金陵往北,千里之外的真定府,阎应元的大军如今便驻扎于城中。
年初李自成北伐之时,任继荣和马重僖率大顺军偏师攻真定,真定不战而降。
其后李自成败退,清军南下,真定依然不战而降。
倒也怪不得真定府百姓,实在是历经战乱,真定的百姓早已经十不存一,留下些老弱妇孺,即便是想战也战不了了。
可是,在阎应元率军北伐的时候,却在真定经历了好一番苦战。
真定府已经临近京畿之地,清军的抵抗十分激烈。
清军依旧照着惯例,驱赶着四处搜罗来的百姓如飞蛾扑火一般来扑阵。
阎应元阵营中有好几个从金陵自告奋勇而来的御史、给事中,整天都在阎应元的耳朵边嗡嗡嗡,拿着内阁的旨意,指责阎应元杀人过多。
用他们的话说,若将这北地之民都杀光了,即便是拿下了燕京,那又怎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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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仁者无敌,若失了天下民心,你阎应元就是国朝罪人!
就这样,阎应元一边和这些人打嘴皮子仗,一边本着尽量不杀人的原则进攻真定。
也幸好,火器依然犀利!
用了三天时间,阎应元将扑阵的百姓引到了远处,然后突然急速折返,终于在真定城楼上升起了大明的旗帜。
只是这一仗下来,麾下儿郎却折损了好几百!
都是他从金陵带来的本阵人马,不是一路上自动依附过来的‘义军’!
让阎应元心疼不已。
“让开!让开!都督!我要见都督!”
阎应元正趴在桌面小睡,闻声一激灵就站了起来。
等见了眼前的窗棂和桌面,这才想起来,战事已经结束了,自己是在真定城中休整。
门外的声音大叫着,那是御史杨文华的声音!
这厮生了好一张利嘴——
阎应元摇了摇头,朝门外喊到:“让他进来!”
话音刚落下,便见一个身影从门外冲了进来。
甫一进来,便冲着阎应元大嚷到:“阎都督好大的官威,竟连我这巡查御史都不放在眼中了?”
“这是在军中!”阎应元有些疲倦地说到。
“军中?这军是大明的军,还是你阎应元的私军?”杨文华质问到。
阎应元的嘴皮子算不上笨,但是对上这种专业的嘴炮人才,那就明显不够用了。
他知道自己真要接上这话茬,那就不知道又要被挤兑成什么样。
说起来,这几位从南边来的给事中和御史,就跟那阵前被清军捆绑的流民一样,杀又杀不得,躲又躲不开!
这仗打得束手束脚,阎应元每想起自己这北上一途,真是连连后怕。
“杨御史有话直说!”阎应元说到。
“哼!”杨文华冷笑了一声,说到:“我接到可靠的消息,说你军中有人私通建虏!”
“荒唐!”阎应元勃然大怒,说到:“我阎应元对大明忠心耿耿,一片赤诚!”
杨文华说到:“阎将军的忠心我自然是信的,可是,阎将军的部下呢?谁又能保证他们也同阎将军一样,对我大明忠心耿耿?”
阎应元一把抓起杨文华的胸口衣襟,“无稽之谈!血口喷人!”
“我是不是血口喷人,阎将军让我查一查不就清楚了?”杨文化丝毫不惧,盯着阎应元的眼睛,挑衅到。
阎应元瞪着他,狠狠地说到:“你凭什么查?”
“我乃礼部监察司巡查御史,你说能不能查?休说你只是一路都督,便是你贵为藩王,我堂堂御史,也是一样能查得!何况,你阎应元还没有封王的,对吧?”
杨文化故意提起‘封王’二字,却是意有所指。
前不久,清廷派人来军中,说只要阎应元投降,清军愿封为亲王,位在吴三桂等所有汉臣之上!
有传言,阎应元似有所动。
听得杨文华如此言语,阎应元咬紧了牙关,瞪着他良久,抓着他衣襟的手,却是渐渐地松了开来。
杨文化好整以暇地整了整衣襟,笑了一下,说到:“放心,我杨文华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坏人!哈哈哈!”
……
便在此时,听闻得外间有人禀报:“将军,钦使已经快到门外了!”
阎应元一愣。
杨文华便又笑了一下,说到:“如何?阎将军?我早说过,朝廷很快就会传来旨意,令阎将军班师回朝的!”
第四十五章 罪己诏
杨文华抢先一步,走在阎应元的前面。
到了门外,只见得一个独臂的太监,在左右两位小太监的簇拥下,正从远处缓缓地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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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哟,王公公!王公公!”
杨文华大笑着,奔了过去, 一路洒下他殷勤热络的欢声笑语。
眼前这位独臂太监正是王承恩,以残缺之身还能受得恩宠的,满天下也就这么一位了。
“王公公,这边请!”杨文华在前面引路。
明明这里是阎应元的帅府,被这杨文华搞得这里是他的主场一般。
王承恩对他和蔼地笑了一下,也不多话,跟着他走到了堂上。
阎应元已跪在堂前迎候着了。
见了王承恩,只规规矩矩地说了声:“恭迎钦使!”
阎应元此人是典型的武将, 长于战阵,却拙于结交。并不是他不懂,而是心中有块垒,总也做不来。
在原本的历史上,此人守江阴,一开始是轮不到他来领头的。他自己也知道自己的本事,所以给自己配了大刀,打算安心地做个大头兵。
其后陈明遇相邀,力推之下,才将他推上了领军首将的位置。
这才有‘江阴三公’的千古绝唱。
若非如此,此人最多提着大刀,在江阴城下杀得几十个清兵,最后力竭而死,大概连姓名都不会留下。
自古名将易得,明主难求!
此时,王承恩在朝中的地位, 稳居内官第一。
便是稍有眼色之人,也该知道如何巴结了。
便如这御史杨文华一般,走在前面替这位王公公引路,推一推早已经打开的大门,掸一掸椅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如此种种,虽然可笑,但到底是礼多人不怪!
只阎应元不做这些,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听钦使大人吩咐。
说起来,王承恩还和阎应元走动过的!
两人之间,阎应元若是能稍微主动一点,如今两人还会有一段金兰之情也说不定。不至于到了如今,倒显得生分冷清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王承恩开口念到。
他宣旨的架势也是极大!
左右两位小太监各抓着圣旨的一端,将圣旨在他的面前展开,王承恩便只需看着念就是了。
“自中秋以来,阎应元领军北伐,及至今日,已四十天又六日矣!”
念到这里时,阎应元默默地将本就低垂的头又低垂了一分。
只觉得自己心如刀绞,有负君恩。
而杨文化却悄悄地觑了一眼身边的阎应元,嘴角微微地笑了一下。他自然是知道的,如今的江南,各个行会和商会都在上下活动,力促议和。
而今这圣旨,一开头便是皇帝表示对北伐的进展不满。
显然,江南的活动是有效果了。
却听王承恩继续念到:
“之所以迟滞无功者,皆朕误卿也!”
念及此处,王承恩停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才继续念了下去:
“朕之罪有三!”
“其一、未能清理上下,统合人心,致使北伐后勤不继。兵饷粮秣虽足,将军士卒虽精,但子弹不够,使精锐束手;药品不多,使伤患未复。”
“其二、空谈大略,未入实际。屡次更改北伐战略,身居千里之外而遥控军将,使大将惶然失措。幸蒙天佑,兼赖将士用心,尚未铸成大败。但长此以往,必有悔恨。”
“其三、将士征伐于外,朝臣议和于内,何其谬矣!朕虽知不妥,但未能及时纠正,遂使小人有非分之想,以至于乱及军中,莫衷一是!”
“此三者,皆朕之谬矣!于斯罪己,公告天下,皇天后土,但有责罚,请加诸朕身,勿累其它!”
……
这是朱由检的第七次罪己诏!
不过,与前六次不同的是,之前的每一次,他虽然都表现出了悔恨,但都泛泛而谈,最后都毫无例外地将罪责推给了其它人。
与其说那是罪己诏,倒不如说,那是一份他的诿过书!
怪天怪地怪别人,最终都不怪自己。
唯独这一次,他将所有的罪责都揽在了自己的身上,对领军北伐的阎应元,无一言苛责。
王承恩念到这里,却看见阎应元还是跪在地上,只以头触地,微有哽咽之声传来。
而杨文华,却抬起头来,愕然地看着王承恩。
王承恩移开目光,继续朝下念了下去。
这一封圣旨,还长着呢!
“是以,朕自斫发,以代罪身,移驾江南制造厂。子弹一日不出,朕一日不梳洗,不安寝,不回宫!惟愿上下工匠,戮力同心,以襄王业。事成之时,朕当大赦天下之工,使天下工匠不再为贱籍,与士人同!修工匠之书,设工匠之学,以彰科技之功!”
“北地之民,亦为朕之赤子!朕爱之,与南人无异!想必,北人爱朕,亦不输于南人也!今令阎应元提兵北伐,义军蜂起,朕心甚慰。但亦有不忠不义之人,助纣为虐,甘为清廷走狗者,朕深感痛惜!于此做最后通牒,切勿挡于军前,否则以逆贼处之!皇天在上,必宽谅于朕也!”
“至若与清廷议和一事,朕于斯做断切声明,决不议和!从今往后,无论在朝在野,有敢再妄议和谈者,以叛贼论处,此事已交由锦衣卫署理!”
……
“不可能!不可能!怎会如此?”
杨文华大叫了起来,也顾不得失仪,站起身来,朝王承恩扑去,想要看看圣旨上到底写的是什么。
不过他刚刚站起来,便被两个锦衣大汉按住了,将他重新按了回去。
他兀自在口中大叫着:“不可能!陛下怎么有如此乱命……”
他几近于疯狂一般,挣扎着,完全不敢相信,圣旨竟然会是这样。
要知道,他可是将全副身家,都投在了一桩生意上面。用后世的话说,他在南明这个标的物上做了沽空,而且还加了杠杆……
却又听王承恩念到:
“北伐军中诸御史、给事中、内官,未奉旨意,擅入军中。又风传谣言,乱朕军心,其罪当立诛!国法在此,着锦衣卫即刻押回金陵,交由军法审理后论罪!”
杨文化本来还在挣扎,听闻这一句后,顿时一愣。
然后张大了嘴,全身无力地瘫软了下去。
口中喃喃说到:“不会的,不会的……”
第四十六章 有一场比枪炮更险恶的大战
杨文华被拖下去之后,还犹自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赔了!
要知道,他本是江南仕宦之家,自幼聪明,靠着家族里盘根错节的关系,年方十二岁便参与了乡试, 中了个不高不低的功名。
其后又经过一番沉淀,家族中投入了不少花销来经营名声——这并不是什么需要隐晦的,读书人的事,能叫做运营吗?那叫做‘养望’!
到了他十八岁那年,他便已经是远近闻名的才子了。
开始了科举,中了举人, 然后又出了几本诗集, 博得了好名声。
其时魏忠贤已经死了, 家族里便又运作了一个曾经被阉人迫害的名头,到了已经身故的左光斗的坟前祭拜,做了一篇祭文,在复社士子中流传。
到了崇祯六年,他便中了进士,取了个不高不低的名次,先是在京师翰林院呆了几个月,然后找着由头外放杭州。
如此一来,家族中的投资和收益便形成了一个完美的闭环。
杨文华的这前半生,便是一个江南仕宦典型的人生经历。
千百个杨文华聚拢在一起,便形成了一个针插不进,水泼不透的江南。
流贼在河南河北闹得天翻地覆,与江南无关。
李自成和张献忠最多泄愤式的去一趟凤阳, 可是他不会过长江。即便都知道江南豪富, 流贼就是不会来。
这是实力,也是默契。
大明和建虏在辽东打得血肉横飞,也不过只是江南人物的谈资而已。
有才的做几首慷慨激昂的诗词, 有财的给他们几封银子做打赏,热热闹闹的,大家便都算是支持了国家。
至于闹得天怒人怨的‘辽饷’‘练饷’‘剿饷’,与杨文华这种人是没有关系的。
江南的家族中,谁家还没有个进士了?
家道再中落,找几个举人也总能找得出的。
便是连举人都找不出的,金陵的国子监捐个功名也是可以的。
有钱人家,只要肯努力,总是能找到出路的嘛!
即便是到了甲申年,大明眼看就没了。
家族也不会太过于惊慌!
一来,可以拥立;
二来,可以归顺;
实在不行,甚至还可以拉起一支‘义军’,不过这已经算是走投无路的下下策了!
不管怎样,只要家族实力在,那盘根错节的关系在,便总是有出路的。
家族还可以按需分支:
你热爱大明,那好,你去拥立;
你看好大顺,那好,你去参加‘义军’;
什么,还有族人觉得建虏也很有前途的?那行吧,你去当奴才!
总而言之,大家都有着光明的未来!
……
只不过,,在朱由检渡江之后,这种稳定的投资模型便失效了。
一本《南明史》彻底搅乱了江南大族的思绪,连钱谦益这种大族都栽了。
更别说,还有锦衣卫暗中下黑手,今天找个由头抄家,明天找个由头审问,再大的家族也经不住三番五次地摘黄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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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文华还算是眼力好的,就在朱由检取得金陵大捷之后,便主动地投靠了过去。
银子的威力,不管在新朝旧朝都是一样的。
这才在新朝中谋得了一个御史的身份。
而且,在这个工坊遍地的风口上,他还为自家又谋得了好大一股力量,不但银子更多了,以往那种靠着姻亲和血脉维系的关系,因为利益的纠缠,也更加牢固了!
这世上,当儿子的可以不认老子,当妻子的可以不认丈夫,但是,没有谁会不认银子!
一开始他们借着风口飞。
没过多久,他们发现自己完全可以自己给自己造风!
想怎么飞就能怎么飞!
于是,一场‘南北和议’的惊天谋划,就此拉开了帷幕。
没有人知道,其实清廷一开始也是不愿意议和的。
只是没有办法,一来,自己处于挨打的地位;二来,他们给得实在是太多了!
多到爱新觉罗的十六位议政大臣,都觉得自己即便是退出山海关都不亏的地步了。
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动着他们,向焦头烂额的摄政王上书,超前上演了一出‘宁予友邦,不予家奴’的戏码!
亏得此时的《近现代史》还未开始流传,不然,爱新觉罗们估计自个儿也没脸这么干。
这是一场满清和江南的默契局!
若事成,皆大欢喜,所有在一开始入股的人都能大赚特赚。
若事不成,则——
生意嘛,哪儿能不冒风险呢?
只要收益能够覆盖风险,这生意就是值得做的!
资本并不厌恶风险,只要能有利润,杀头的买卖都是能做的,更何况是这种死道友不死贫道的事情呢?
至于被坑掉的大明会怎么样?
谁在乎?
挖个坑埋了就是——
不!挖坑没钱赚,随它去吧!
恰如在原本的历史上,满清屠戮了江南之后,留下的资本余孽依旧能在废墟上歌舞升平。
写了一本《石头记》的曹某人,若非家族被割了韭菜,恐怕写出来的便也是大明湖畔夏雨荷的故事罢?
……
王承恩要念的圣旨很长,念到后来,还有人呈上一颗沧浪会柳先生的头颅来。
也没有腌石灰,用盐裹着。
取出来时,黄褐色的脓水流了一地,臭不可闻。
不过此时,阎应元早已经泣不成声了。
“起来接旨吧!阎都督!”王承恩说到。
阎应元这才抬起双手,奉过王承恩手上的圣旨,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王……公公……”,阎应元话不成话,调不成调,想说些什么,到了此时却又说不出来。
只觉得全身上下的鲜血都在沸腾,胸口热得滚烫,恨不能将里面那个咚咚直跳的东西给摘出来,让眼前这位老太监带回去给陛下看一看!
“陛下还有口谕!”王承恩说到。
“你说……你请说……”,阎应元说到。
“陛下说,他知道征伐大事,需讲求时机,不能操切!所以他特意命我告诉你,他并无意催促,只希望你放手而为,他对你全盘托付!”
听得此话,饶是阎应元一贯能保持冷静,此时也顾不得了。
当即便说到:“王公公莫要再说了!”
“半个月之内,我若拿不下燕京,阎应元宁被天诛!”
第四十七章 拔刀之前,先静气!
“别急,别急,阎将军!”王承恩缓缓地说到。
此时的王承恩其实已经年将六十了。
自朱由检尚为信王时便追随左右,一路经过了紫禁城内的波谲云诡,明里暗里不知多少类似‘红丸’‘溺水’一类的暗箭,又经过了国破家亡的磨难,再是石头一般愚顽的人, 吃的亏多了,到了此时也成长起来了。
虽然是老了一点,但掌控一下节奏,还是没有任何问题。
此时阎应元慷慨激昂,恨不得立即便拿着刀枪向燕京扑去。
忠勇可嘉,也有决死之心。
但是于战争这种事情而言,却并非什么好事。
大明要的不是一个决心赴死的阎应元,而是一个风风光光拿下燕京城的北伐将军。
听得王承恩这么说,阎应元顿时也知道自己失态了。
他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情绪, 站起身来。
这才接过王承恩手中的圣旨,对王承恩说到:“对不起,是我失态了!多谢王公公提点,否则我怕是铸成大错!”
“没事,没事!”王承恩回答到:“咱家那位陛下,也时常对我说,别急,别急,慢一点,慢一点!今天我也就照虎画猫,将这一句话转述给你!”
阎应元挥退了众人,将王承恩引到自己匆忙搭建起来的作战室。
“好教王公公得知,那群御史如苍蝇一般在我耳朵边乱飞,可是却丝毫没有动摇我北伐之心!”
阎应元走到墙面挂着的一副地图前, 口中说到:“原本,即便王公公不来,我也是要三日之后出兵的!”
他拿着一只炭笔,在地图上的山海关位置画了一面旗帜, 说到:“之所以要等这些时日,其实在等一个消息。不久之前,我已令郭升率军去抢夺山海关。若是能将山海关抢夺下来,这才是我军的进兵之机!”
“为何?”王承恩问到。
“这却是要从眼下的大局说起!”阎应元说到:“如今的大明,仰仗着火器之力,所向无敌。可是就在半年以前,这天下局面,还是一片黯淡。这光景剧变,莫说是我,怕是连王公公也想不到吧?”
王承恩点了点头。
“就如一个重病之人,给了一剂特效猛药!病人骤然之间变得生龙活虎了起来!”阎应元停了一下说到:“可是,让病人生病的病根,却还没有找到——”
阎应元抬手,止住了王承恩欲言又止的话。
也许他不是一个合格的政治家,但是当他站在地图前面,谈起军略的时候,浑身上下都洋溢着自信,举手投足之间都是威仪。
“——我知道,我知道!”阎应元说到:“找到病根是陛下和徐先生的事情,我一个武将,不想去管这些,也不该去管这些!”
世间有很多了不起的人,他们或许在一方面有着超卓拔群的能力,却又在另外一方面弱得可怕。类似于阎应元或者岳武穆这种武将,便是典型。
然而,这并非他们不智。
而是在他们的心中,他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有更重要的心思要去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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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所谓的‘政治’,他们无意为之而已。
“但是我应该管的,便是要趁这个病人正龙精虎猛的时候,一举灭掉那个最直接的病因!”阎应元说到。
“所以,你想一战定乾坤?”王承恩听懂了。
“是的!这一战是第一战,也必须是最后一战!”阎应元说到。“建虏与李自成不同,建虏本是外族,如今骤然得了天下,这天下看似破破烂烂,但是于这外族而言,却是补了好大一口气血。不但是财货力量上来了,心气也这么被吊上来了!”
这大明天下,看似破烂得不像话。
可是在建虏掘地三尺的狠心收刮之下,女真贵族的财货翻了十倍不止!
有那南下与金陵交易的清廷官商,出手之豪阔,连那些世代经营着盐铁生意的江南大族都瞠目不已!
“对于李自成这类流贼,咱们可以追亡逐北,待其一败再败,锋锐折尽,最后甚至几个乡民便可将之捕下!可是对待建虏,这种已经成了气候的力量,却万不可如此!”
阎应元说起这些来,连片刻思索都无。
显然已经是反复推敲过,成竹在胸了!
“是以,我将兵马囤积在真定,假意是受了那几只苍蝇的蛊惑,佯装犹豫。其实最主要的目的,还是要吸引清军的注意!我有大军在此,它必调集重兵,防守京师!无论他愿不愿意,都得如此!”
王承恩猛地拍了一巴掌,大笑了一声,说到:“这就是了!这就是了!我就说,以阎将军能够单枪匹马入苏州擒下福藩的果决,怎会在此地迁延了这么久?”
阎应元笑了一下,说到:“阎某自领兵过江之时,便立下誓言,不拿下燕京城,绝不回头!又岂是几只聒噪苍蝇而动摇我心志的!”
“哈哈!”王承恩说到:“甚好!甚好!”
阎应元便继续说到:“若郭升抢下了山海关,便彻底断绝了建虏的归路!如此一来,便是关门打狗之势了!”
阎应元说得毅然决然,王承恩却看向了燕京西面,居庸关的方向。
王承恩对山海关没什么印象,但是对居庸关却很有怨念。
当初李自成就是从这里入的京,居庸关守将唐通献关,彻底打开了京师的最后一道门户。
仿佛知道王承恩在想什么一般,阎应元在地图上划了一个箭头,从大同指向居庸关。
“这一位,向我递了三次降书了!”阎应元说到。
大同那一位,便是明末大名鼎鼎的姜瓖了!
明末之时,论起军中实力,姜氏才是真正的实力派!
一门三总兵!
世代镇河朔!
“可靠吗?”王承恩疑惑地问到。
对于这种反复无常的家伙,王承恩本能地不喜。
“可靠!”阎应元说到:“像这种急欲自证清白的疯狗,现在正是他该发作的时候。当初吴三桂追杀李自成的时候有多疯狂,这一次姜瓖咬清军就会有多疯狂!”
王承恩连连击掌,惊叹不已。
却是又从袖中掏出一份文书来,说到:“阎将军适才所言,竟与我大明兵部尚书所言相差无几!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啊!”
“兵部尚书?”阎应元惊讶地问到。他记得他离开金陵的时候,兵部尚书之位不还空着的吗?是由候恂还暂代着的?
“咱家这次过来,除了带来陛下的旨意之外,还做了一趟信使,有一道兵部的手书给你!”王承恩一边说,一边将那一张连信封都没有的手书接了过来。
打开,纸上只有一句话:
“你和清军,必死一个!”
落款:李定国!
第四十八章 拔刀之后,必见血
阎应元愣了一下!
他没有想到,就在他率军渡江才过一个多月,大明竟然就多了一位兵部尚书?
而且,还是这位?
关于南明的历史,朝廷从来没有避讳过,尤其是对于他这种领兵大将来说,更是专门编撰了精简版, 集中培训。
阎应元自然知道李定国是谁!
可是,这位此时不应该还是在四川吗?
“他……怎么会……?”他惊讶地问到。
他还不知道高杰西征到底干了些什么。
此时的大明,虽然已经有了无线电,但是基本是都是短波的步话机。而且都是徐胜从大夏带来的进口货,每一台都有特殊作用的。
用完即收回,下次用时再发放。
没办法,这玩意儿威力太恐怖!
徐胜就靠着这玩意儿,带着几百人就灭掉了大西国——当然, 对外的说法是,高杰率领西征军,一举荡平了大西国!
大明如今连‘电’这个概念都还是模模糊糊的,更别说什么‘无线电’了。离他自个儿造出长波电台,即便是有人来手把手地教,也得是好几年后的事情了。
是以,西征的战果此时还没有传到阎应元的耳中。
“哈哈!”王承恩大笑了起来,说到:“高杰率军西征,灭掉了张献忠!如今湖广、四川俱已光复,李定国、孙可望等人皆归顺大明了!”
这一个消息,如一颗炸雷在阎应元的耳边炸响。
“啊?当真?”他本能地觉得不敢相信。
“我怎会骗你?”王承恩说到。
是了,王承恩是陛下最贴身的钦使,不可能对他说谎的!
“这可真是……太好了!”阎应元说到。
中枢有了李定国的筹谋,料想不会再如之前一样,一天之中给他传了三封指令, 一封要他先去攻太原,一封要他回师修凤阳陵寝, 一封要他去青州与郭升会师!
以大明如今的雷霆威势,中枢位置上便是放一头猪,大明也能赢。
更别说,是放上了一条李定国这等一流名将。
“可不是吗?”王承恩跟着附和到。
王承恩说话之时,眼神片刻没离阎应元脸上。见其神色欢愉,并无不服,这才放下心来。
说起来,李定国固然是此时的一流名将。
可是在王承恩看来,无论是见识还是武功,阎应元也未必便比他差了。
不过陛下自有考量,王承恩却也不会说什么。
论起察言观色,王承恩作为崇祯朝廷的大太监,这份功夫自然是浑然天成的。
事实上,但凡能在明末的后宫里混出点地位的太监,察言观色就是基本功了。没有这个本事就吃不了这碗饭,要么去看皇陵,要么倒一辈子的马桶。
也许,正是因为这份本领在,年初的时候,才有那么多自以为看懂了大势的太监,顺势而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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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还有那眼光特别好的,早在李自成兵过黄河的时候,就做了预判,抛弃所有,远迎大顺军于黄河边的。
常言道‘负心多是读书人’,这‘读书’二字,其实并非特意指文人士子,而是指那所有心思活泛的聪明人。
在任何世道,但凡这一类‘聪明’人多了,骨头自然便会软下来。
即便是在大夏,亦是同理。
“以王公公所见,这位李定国如何?”阎应元单刀直入地问到。
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反倒将王承恩这‘聪明’人给问住了。
不过他转眼便回过了神来。
这话若是高杰来问,王承恩只当没有听见,或者就是照着历史书背来给他听。
可阎应元来问,王承恩倒得好好回答了。
“阎将军,我就这么一说,你且听一听,不可全信!”王承恩说到。
“嗯!”阎应元答到。
王承恩组织了一下措辞,说到:“大西灭亡之后,这位爷也是无路可去,这才降了我大明。可要说他对我大明又有多死心塌地,却也未必!”
“你是说他敢对我大明不忠?”阎应元低声问到。
“却也未必!”王承恩说到:“只是,传闻中英姿勃发器宇轩昂一少年,我见了他好几次,总感觉脊背发凉,如蛇蝎一般冰冷……”
却听王承恩接着说到:“忠诚自然是忠诚的,但是,不绝对……”
阎应元皱起了眉头。
“自他来后,东西南北的战事顿时一清,陛下赞不绝口!只是啊,以咱家看来,在他眼中,就没将这大明军士当做一条条生命,全是棋子,全是耗材……想必,你也能感受得到?”
阎应元看了看手中那一行字。
短短八个字:‘你和清军,必死一个’。一副无论死了谁,他都无所谓,无论谁输谁赢,反正都是他赢的味道。
“无妨!”阎应元想了一下,说到:“等我打完这一仗,我去见见他!”
说罢,阎应元又和王承恩说了几句话,便自下去安排去了。
……
第二日,阎应元于城中检校兵马。
全军有机枪八挺,步枪三千。
炮三门。
马兵五千,步兵三万。
另有杂乱辅兵八万。
这实力堪称雄壮了。三百年后,有西洋八国联军从大沽口登陆,将那位西太后吓得远避西京。联军总人数也不过数万人,手里拿的还是燧发枪。
不过唯一可虑的,便是子弹不是太充足。
打仗这种事情,子弹就跟泼水一样泼出去了。
过江的时候阎应元全军上下带着子弹十万发,几乎将金陵城中所有的子弹都带走了。
如今打到真定,即将到了燕京城下。
子弹还剩下两万发。
这已经是阎应元节约了又节约的了。中间又补充过几次,不过也杯水车薪。
说到底,没有自己的子弹工业,再精妙的计划,也执行不下去。
譬如一开始那样,单刀直入破燕京,固然是干脆利落,可是,没有子弹,便也只是空谈。
不过好在,像阎应元这种人,有子弹的时候打有子弹的仗,没子弹的时候打没子弹的仗。
北伐之势已成,刀已出鞘,岂有不见血而还的道理?
当他登上高台,举臂一呼的时候,应声如雷鸣。
声震入云霄,天上黑云化作滂沱大雨落了下来。
连站在台下的王承恩,眼泪顿时都崩了下来。
所谓名将,一举手,一投足,自有万千人甘愿随他赴死。
旁人做不来的!
古有,楚霸王背水一战破秦军,霍去病万里奔袭灭匈奴,周郎赤壁一把大火烧曹营,岳武穆朱仙镇大破金兀术。
今阎应元誓师,与清虏决战燕京。
时空各异。
意气相同。
第四十九章 绝境里的疯狂
九月三十,霜降后的最后一天,阎应元下令拔营北进。
清晨,浓雾还笼罩着河北大地。
一开始的时候脚步声还显得散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散乱的脚步声无意中统一了起来。
于是,白色的浓雾中, 便仿佛藏着一只洪荒巨兽一般,一步一步,势不可挡地向着远处的你一座坚城逼近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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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住了山丘背后一群饿狼,乱草堆里几条野狗,树梢上几只越冬的留鸟。
更有那裹着狗皮的女真武士,来不及看清浓雾后面到底是什么, 便一边策马疾退,一边吹响了口中的骨哨!
明军来了!
***
此时的多尔衮, 年方三十一岁。
无论是作为一名统帅还是政治家, 都处于其人生的巅峰。
即便明军已经兵临城下,从他的脸上也丝毫看不见慌乱。
他在接到探报之后,稍做犹豫,便领着几个哥什哈,亲自登上了城楼。
浓雾漫天,十步之外,便看不清人影了。
以至于他登上城楼的时候,守城的士兵还没有发现他的到来,朝着城外一边看,一边聊着。
“从上个月开始,每天都在说明军来了。谁知道这一次是真的来了还是假的来了?”
“真的又如何?假的又如何?”另外一人站在城垛上,手扶着旗杆朝城外张望。随口问到。
“若是真的,来多少我杀多少!”那人说到:“若是假的,我就还可以告个假,回去找我家那几个姐儿耍一耍!”
“又有新鲜的了?”城垛上那人问到。
“天天都有新鲜的!”那人说到:“那些汉官奴才这段时日跟发疯了一般,将家里的妻子儿女拼命往我府里塞,恨不得我将他们老娘都收了。”
“哈哈!”城垛上那人笑了起来, 说到:“都一群贱骨头!”
“可不是吗?听说,连宁完我都开始找门路,找到英亲王府上去了!”
“啊?你怎知道?”城垛上那人一惊,问到。
这位宁完我却非是等闲汉臣。
早在天命年间便投奔了努尔哈赤,其后因为大凌河之战有功,升任牛录章京。后金立国过程中的官制,大半都是出于此人之手。
若要将清初开国的汉臣,按照在女真人心目中的地位做个等级划分,宁完我便和那位范文程一道,绝对可以稳居前两名的。
至于其后投降过来的三顺王以及其它诸汉臣,不过就是女真人用过即扔的耗材而已。
在原本的历史中,即便是如洪承畴这等显赫人物,到死也不过承袭了一个类似于轻车都尉的小爵位。
而这位宁完我,是以太子太保、加少傅兼太子太傅致仕,死后是入了贤良祠的。
是以,这女真小兵听说连宁完我都在为自家谋出路,心中也是讶异得不行。
“哈哈,那宁府有个管事的女儿,求到我这里来了!”那人说到。
城垛上那人骂了一句,说到:“改有空给我也耍耍,宁大人可是还欠着我钱呢!”
宁完我好赌,而且烂赌,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
“趁这机会还不赶紧去要?这些贱皮子……”,话说到这里他并停住了。
城垛上那人还未察觉,说到:“你可得悠着点,别耍坏了——”
说到这里,他也是一回头,便看见城墙上站着一个厚重的身影,一群人围着他,一见便是贵人。
惊得他连忙从墙垛上跳下来,不敢再言语。
多尔衮却是没有理会这两人,只将目光投向城外浓雾之中。
这些时日来,女真人们一个个都在谈论这些,他也不是第一次听说了。
若是往常时候,少不得好好整顿一番。
不过此时,能将那些汉臣拿来凝聚族人的心,正是他求之不得的事情。
莫说区区一个宁完我,便是范文程,该舍弃也得舍弃了。
前些日子与那南明佯装谈判,他开出的条件里,其中一条便是将朝廷中的汉臣全部交由南明处置。
这消息瞒不住,也没必要瞒。
到了这个地步,只有女真人自己才能靠得住了!
多尔衮手里拿着千里镜,往城外看了半天也没有看见什么东西。
按照探骑的说法,明军行动之时,将地面踩得咚咚作响。他仔细听了一会儿,什么也没有听见。
城外只是安静一片,连风声都没有。
“你叫什么名字?”多尔衮转过头来,目光看向之前站在城垛上那个士兵。
“奴……奴才叫啊哈那!”
“正蓝旗的?”
“是。”
“身手不错!”多尔衮夸赞了一句。
刚才这人在城垛上绕着旗杆翻腾,若是一个不小心坠下城去,那就是十死无生了。即使女真勇士大多都骁勇,但是有这般身手,又有这般胆识的,也是少见。
这人干笑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回答,便被身后一人抽了一鞭子上来,呵斥到:“还不赶紧谢恩,这可是睿亲王!”
这人一惊,慌忙跪下,叩头不止。
清军全民皆兵,八旗旗主对于旗丁拥有生杀予夺的权力。
这不过是一种变相的奴隶制度。只不过此时在某些汉臣的吹捧下,成了一庄千古未有的创举,特别是入主京师之后,八旗制度更是铁定无疑地成为了天下最好最合理的制度。
连这些实际上身为奴隶而不自知的旗丁们都觉得,八旗制度实在是太好了。
若没有这八旗制度,哪里能弄那么汉人来欺负呢?
旗人天生高一等,就如这两个小小的兵丁一样,连宁完我这等开国大臣,在他们的眼中也不过就是个奴才而已。
唯一能让他们害怕的,只有自己的主子,或者自己主子的主子……
而眼前这位他们连见也没有见过的睿亲王,更是他们主子的主子的主子……是天下所有人的主子!
教这位名叫阿哈那的小兵,如何能不胆战心惊。
“你刚才说,想要耍宁完我的那什么女子是吧?”多尔衮问到。
“饶命啊!主子爷,奴才不敢,奴才不敢,奴才再也不敢……”这人连忙慌乱地说到。光秃秃的脑门在砖石地面上叩出一块淤血来。
“哈,你起来!”多尔衮说到:“我女真勇士,是天底下最好的勇士,当然值得拥有天底下最好的珍宝,最好的女子,最多的财货!鳌拜,你去将宁完我的女儿抓过来,配给这位勇士!”
多尔衮身后,一个如黑熊般雄壮的大汉瓮声答应,蹬蹬蹬地便朝城墙下奔去了。
跪在地上的阿哈那还没有反应过来。
却听见多尔衮又对身边一人说到:“硕托,你去传令吧!等打退明军之后,这城中所有的女子、财货,都是我女真勇士的,他们想要多少,便拿多少!想干什么,便干什么!”
第五十章 卿果有大功焉!
吴三桂府上,自年初吴襄被刘宗敏斩首之后,阖府俱挂上白幡,以示哀悼。
其后多尔衮率军入城,以祭奠崇祯皇帝之名,令城中各处高悬白布,天下同悲。
再然后, 肃亲王豪格征济南,大败,首级悬于济南城上,日夜遭受鞭笞。京中诸臣,诸亲王以下,皆缟素以哀之。
又然后, 勒克德浑和博洛联军征南,于何家梁全军覆没,连个尸骸都未能寻回。摄政王大怒,罪洪承畴三族,说若非此人不听号令,哪能有如此大败?除此之外,又令所有汉臣,自三顺王以下,不但要缟素哀悼,更需诵经三日,为这二位贝勒爷超度亡魂。
吴三桂偕全家诵经,突遭蒙古都统觉罗巴哈纳闯入府中,说他诵经不诚,当场摔死了他一个幼子。吴三桂怆怒之下,告上了摄政王。摄政王斥责了觉罗巴哈纳,罚银一千两交予吴三桂。吴三桂只好息了怒,回家又为自己亡子办理丧事。
丧事未毕,尼堪和满达海于金陵事败。摄政王大怒, 命范文程查清内奸, 必诛其十族。
其后,范文程查明内奸乃是祖大寿。当日便诛杀祖氏满门,连府上嗷嗷待哺的婴儿也受了车裂之刑。
祖大寿乃吴三桂舅父,受此牵累,被褫夺了平西王位,降爵为平西伯,领了三十鞭子,被打得血肉模糊,然后禁足府中不得外出。
其子吴应熊与祖氏过从甚密,斩首。
是以,自吴三桂降清以来,本以为大清底定了天下,自己便可安享荣华。
却不料,家中日日戴孝,夜夜哭灵,竟是没有片刻消停过。
及至到了中秋,当是千里共婵娟之时。
却又有人从南边传来一封手书,上面写着:
“朕倚卿为干城,为腹心,为手足,卿何以报朕?”
“先坐视君父沦落贼手,又献关投降于建虏世仇。神州沦丧,天下板荡,生灵涂炭,卿果有大功焉!”
“今日中秋,卿当见月圆。若剖心自视,其若狼子何?若猪狗何?”
吴三桂见得此书,当即便吐出一口鲜血来。
自此卧于床上,不能再起。
此时吴府上还剩了一子名叫吴应麒,时年不过才十三岁,生性鲁莽,全不若长兄吴应熊之缜密。又喜提笼架鸟,惯会惹是生非。
吴三桂卧床不起之后,府上诸事便只好交由次子吴应麒打理。
一日两日,吴应麒还算孝顺。
可七八日之后,这逆子便整天见不着踪影了。
一日夜间,吴三桂感觉身体似有好转,便没有叫人服侍,自己起床入厕。听得隔壁欢声笑语,仔细听来,却原来是吴应麒和吴三辅等人正在狎伎玩耍。
其间听得吴应麒笑着炫耀,说他曾有个小娘名叫陈圆圆,可称为天下第一美人,其间颇多浪语。
吴三桂心中一痛,却只得暗自忍了下去,默默努力出恭,大半日后才回到床上躺好。
逆子!
一口气血上涌,又干呕了半天才勉强平复了下来。
此时的他不过才32岁,可是这一年以来所遭遇的,简直堪称人间大耻。
本以为忍忍也就过了,总该会有柳暗花明时。却不料造化弄人,竟沦落到如此地步!
心灰意冷,身心俱疲。
却偏偏没勇气了结,只能蒙在被子里垂泪。
到了后半夜,吴应麒来过一次,问:“爹,你饿不?”
吴三桂强颜欢笑,说到:“有点饿了——”
“哦,”吴应麒说:“那你再忍忍,天亮了就好了。对了,你把钱藏哪儿去了?”
吴三桂恨不能爬起来给他一巴掌,可是此时的他,却发现自己竟然是连动也动不了了。
心中大骇,却只能先忍着,免得叫这逆子瞧出了端倪。
天知道,这逆子会不会——
此时的他,也不知道该相信谁才好。
“爹啊!”吴应麒说到:“都这个时候了,你就别藏着掖着了!咱们要是交不出钱来,咱们都得死!你老吴家就绝后了!”
吴三桂自卧床不起之后,内外沟通便都已断绝。
昔日对自己忠心耿耿的部将,一开始还有几人来探视,到了后来,便再没有人来了。
吴三桂本还想着见一见摄政王,连递了好几封奏折上去,都如石沉大海。
最后还是吴应麒不耐烦了,才告诉他:“别瞎折腾了!你也不想想,你一个老残废还能干嘛?人家见你就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吴三桂只能长叹了一声,欲哭无泪。
此时听得吴应麒这么说,虽然他早已经心灰意冷,但还是忍不住问到:“外间发生了何事?”
“说了你也不懂!”吴应麒不耐烦地说到:“你拿钱出来就得了!”
吴三桂心知,外间必然有变。于是便诈道:“我倒是还藏着一笔款子,可是你又不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怎知道该不该动用?”
“你果然还藏了一手!”吴应麒大喜,急忙问到:“快说,在哪里?”
“你先将外面发生了什么,给我仔细道来!”吴三桂说到。
此时的他,虽然全身已几近瘫痪,但他自己觉得自己还行,若是能遇到神医妙手,还可救一救。
所以,听得外间似乎起了什么大变化,心思顿时便活泛了起来。
莫非,这就是他起死回生之机?
“CAO!”吴应麒骂了一句,这才将城中的满清贵人正在拷掠汉臣的事情讲了出来。
原来,自阎应元领军北上之后,京城中的拷掠便开始了。
只是在范文程等一干老成持重的汉臣主持之下,行事颇为隐秘。
这种活计还是得专业的人才能做好,不然,就会像李自成那样,搞得满城风雨人心惶惶,最后捞着的钱还未必有清廷这么多。
八月间幼帝福临才从盛京移驾燕京,住了不到半月,便又带着浩浩荡荡的銮舆回盛京去了。
吴三桂整日躺在床上,背上都躺出了痈疮,哪里知道这些事情?
此时听吴应麒将这些事情道来,一颗心越来越冷,越来越冷。
只觉得眼睛也模糊了,耳朵也听不太清了。
心头却是明白的。
这大清,完了!
他吴三桂,也完了!
……
过不了几日,吴应麒带着一队人马闯进了自家老爹的卧室,一把扯开门头上还没有放下的白幡,对身后那身着黄马褂之人连连媚笑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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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才哪儿敢骗你啊!这老东西亲口告诉的我,他还藏着一大笔钱呢!”
第五十一章 我也是坏人啊!嘻嘻
吴三桂被拷掠,却是一个汉人狱卒亲自动的手。
说起来,此人还是吴三桂的旧识。
崇祯十二年,吴三桂受洪承畴拔擢为宁远团练总兵,入京面圣。于京中结交权贵,在拜会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的时候,这位狱卒当时还是骆养性的随身扈从。
那时候, 吴三桂豪气干云,随手便给这位扈从封了十两银子。
如今再次见面,那人却似什么都忘了。
吴三桂自己赤身相对,那人拿着一口柳叶细刀,先将吴三桂胸腹以上画了横横竖竖几十条细线,然后又在胸腹之下打好了草稿。
这手艺惹得旁边观摩的女真人都赞叹不已,直夸好手艺。
这人却冷笑了一声, 说到:“若是剐其它人, 你未必能见着我的本事。可若是剐吴三桂这厮,十分本事我能用出十二分来!”
“哦,这是为何?”旁边观摩的女真贵人好奇地问到。
“我大明之所以惨遭横祸,都是被这奸贼所害的!”那狱卒恨恨说到。
这狱卒说得狠毒决绝,似乎浑然不把旁边的女真贵人放在眼中一般。不过,那女真贵人似乎也早已经习惯了,并不在意他语气中对明廷的眷念之情。
只笑了一声,说到:“你家大明自己不争气,也怪不得此人。你这几日见了那么多汉臣,难道还不明白吗?”
狱卒只是冷笑,将手上的柳叶细刀在一张皮条子上反反复复摩擦了几下。
“若不是爱惜你这手艺,你绝活不到今日。”那女真人说到。仿佛就在说一件寻常事一样。
“嚯!嚯!”吴三桂却在此时笑了起来。只是口中被一把腥臭的干牛粪堵着,笑得不那么明白。
“你笑什么?”女真贵人也不嫌吴三桂口臭,将牛粪从他口中掏了出来,问。
吴三桂呛了两口,说到:“你这厮说我背叛了大明, 你又哪里是什么好人?当日袁都督被凌迟于菜市口, 那一刀一刀难道不也是你割的吗?你才是真正的奸贼!你这个败类!无耻之徒!”
吴三桂对此人破口大骂, 那人却也不还口。
等到吴三桂骂得累了,才说到:“不是我做的,是我爹做的。不过,我爹将他这得意刀法传给了我,你骂他跟骂我没区别,我就领受了。我可没有儿子——”
那狱卒看了一眼女真贵人,对吴三桂说到:“这鞑子倒是想学,我让他叫我一声爹,他又不肯。所以,这刀法到了我这里,就算是失传了。”
女真贵人只是笑,懒得答话。
狱卒提起刀来,先将吴三桂脚背上点了一刀,说到:“来吧,吴爷,咱们从脚背开始!你这儿好似没什么知觉,算你占大便宜了!”
吴三桂便看见,那人如剥洋葱一般,几刀下去,便从自己的脚底板上撕开一层皮来,张开后缩在一起,只有小小的一团。
渐次地剥到脚背上,又慢慢地蔓延向小腿。
虽然,吴三桂早已经瘫痪多时,下身已没有什么知觉。
但是,这种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皮肤被剥下,露出里面枯黄干瘦的肌肉。这种感觉,让他毛骨悚然。
“你叫四柱,对吧?”吴三桂问。
“哟,吴爷还知道我的名字?”这狱卒好奇地问到。
“当日在骆指挥府上,见过你一面。”吴三桂说,“那时你还是个孩子,我给了你十两银子,那时你可高兴了!”
“那是我是锦衣卫千户,给我送银子的多了去了,连侍郎、尚书的银子我都收过,不记得有吴爷这一号人物了。”狱卒不紧不慢地说到。
他的任务本来是拷掠,可是直到如今,他还什么话都没有问,似乎丝毫不将所谓的银子放在心上一般。
那女真贵人似乎也不着急,就这样慢慢地看着他施位,不时还颇为内行地提点一下,两人交流着经验技巧。
当那一张红通通的肉皮往上翻卷至小腿的时候,吴三桂终于再也忍不住,一声痛嚎了起来。
他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痛,反正,他就是觉得,自己应该痛了。
“哟,吴爷,这就忍不住了?”狱卒说到:“来,我给你擦擦!”
说罢,却是将旁边早已经准备好的一碗盐水给淋了上去,说:“盐水淋上去之后,需要等一会儿再剥,这样出来的皮相才好。”
那女真贵人说到:“科尔沁那边的蒙古人,他们一般是用桐油。这样剥下来的皮延展性好,做成鼓膜就更坚韧。”
“用处不同。”狱卒说到:“黄教有黄教的做法,密宗有密宗的做法。但是在我这里,家传的手艺,不是为了其它,一切都是为了一张完好的皮。”
就在两人交谈之中,吴三桂一直在声嘶力竭地嘶吼着。
到了后来,鼻涕眼泪都流了下来。
“饶命啊——”
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倔强什么时候被打破的。
他从来都认为自己是个英雄!
他这一生,骑过最快的马,使过最利的刀,玩过最美的女人,掌过天下最精锐的兵马。
即使是在卧床不起的时候,他其实依然没有放弃过希望。老天给了他这么多,总不可能让他就这么轻易死去的,对吧?
直到那狱卒将手中的柳叶刀伸入他的腿内侧,掏出两枚圆圆的蛋给他自己看的时候,他便再也忍受不住,终于大哭了起来。
“饶我!啊,饶我!”他一边哭一边求饶到。
从这一刻开始,他才彻底放下了自己少年英雄的骄傲和自矜。
“哟,吴爷,这就受不了了?”狱卒说到:“我凌迟骆指挥的时候,人家才是真汉子,愣是一声不吭。那骨头硬得,害我多费了一把刀。你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饶我……啊!”
“饶你不得啊,吴爷!”狱卒说到:“像我这种靠手艺吃饭的人,本也不在乎这皇位上到底坐的是谁。可是,自从你献关投降之后,鞑子就来了。他们砍死了我那个手艺精湛的老爹,又放狗咬死了我老娘。我老婆就不用说了,只是我那幼子才五岁,被他们献给了一个蒙古大和尚,熬了油。”
狱卒叹了一口气,说到:“我饶了你,就是饶我自己。饶不得啊,吴爷!我真恨不得和你换个位置,让别人也来将我千刀万剐,我这心里才能稍微好受一些。”
“呜呜……”吴三桂痛得晕了过去。
那狱卒口中说着话,手下却未停。此时已经剥到吴三桂上半身来了。
狱卒回头问那位女真人:“你拿着人皮过去,那草原上的喇嘛便愿意出兵帮你了吗?”
女真人被问得一愣。
过了一会儿,才惊讶地问到:“你……怎么知道?”
那狱卒吃吃地笑了起来,说到:“因为我也是坏人啊!嘻嘻,我帮你啊!阿弥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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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所有人都在成长
就在狱卒和女真贵人如同日常的聊天中,
“你真不打算将这一手绝活儿给传下去吗?”女真人问。
“不传,不传!”狱卒笑着说到。
“那还真是可惜了。”
“有什么好可惜的?”狱卒说到:“这一门手艺,本就是个伤天害理的东西,本就不该存在于世上。”
“可是我听说,穿过北海,那边有一个亚泥俺国, 那里长着一群红头发的野人......可以去向西洋人换半两黄金。”女真贵人说到。
“哈哈!”狱卒笑了起来,问到:“红头发的野人就不是人了吗?”
狱卒用轻蔑地眼神看了一眼这个耳朵上带着一颗大大的金环的女真人,不屑地说了一声:“蛮夷!”
女真人一张白皙的脸顿时红了一下。
最后终于制住了怒气,心平气和地说到:“若这天下叫我女真人得了去,不出三十年,这天下所有人都会如我女真这般,到时候, 我满族才是贵族,你汉儿才是蛮夷!”
“哈哈!”那狱卒大笑了起来。说到:“知道你我有什么区别吗?”
“什么区别?”女真人问到。
“我和你都是坏种!”狱卒笑着说到:“但我知道自己是坏种,而你不知道!,……你瞧,这就是你和我的区别!”
女真人脸色阴晴不定。过了一会儿,才说到:“说这些也是无用,我女真起于白山黑水之间,自有其道理。你这门手艺真的不教吗?”
“嘻嘻!”狱卒自笑了一声。
他神智似乎有些不太正常了一般,拿着刀在自己身上比划了几下,才又笑着问:“你若是叫我一声爹,我就教你!”
女真贵人将旁人都驱赶了出去。
迟疑了一会儿,叫到:“爹!”
“哈哈!”狱卒大笑了起来,笑得前仰后合。
过了好一阵,似乎又觉得不过瘾,说到:“那你再学狗叫几声来听听?”
于是那女真贵人便又学了几声狗叫。
“汪汪汪!”
惹得狱卒又大笑了起来。
这位女真贵人一直由着他。
直到狱卒自己都笑累了, 这才露出一脸促狭地笑容, 对他说:“我不教!”
那女真人的脸色一凝。
狱卒似乎觉得非常有趣, 大笑着嚷了起来:“我不教!不教!就不教……”
状若疯癫!
那女真贵人叹了一口气, 拔出身上刀来, 一刀结果了这个已经疯掉的狱卒。
鲜血流了满地。
不过他也丝毫不在意,只转过身来,用心看着那一张浸泡在桐油里的人皮。
“长生天啊!”
他喃喃地低语了一句:“爱新觉罗的子孙,需要你的保佑!”
“佟佳、沙济富察、伊尔根觉罗、叶赫那拉、博尔济吉特……都需要你的保佑啊!”
那狱卒只以为他是要...与蒙古喇嘛借兵,却哪里知道,女真人的处境,根本就不是几个蒙古喇嘛能够救得了的!
喇嘛再怎么法力通天,也救不回女真了!
草原上黄金家族的勇猛,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在这片大地上,属于马刀和铁枪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除非……
除非……
除非……
!!!
***
浓浓的雾气中,那震慑人心的脚步声终于停了下来。
阎应元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想要将天地间所有的浓雾都吸进去一般。
他特享受这种,将一口气憋到极致,再释放出来的感觉。
“都督,前面就是燕京了!”
他屏住呼吸,点了点头。脸上出现了一丝异样的潮红!
当此之际,又有谁不激动万分呢?
曾经魂牵梦萦的燕京,如今就在他的面前!
虽然隔着浓雾,还看不清楚它的轮廓。但是他已经闻到了,空气中那堂堂皇皇的气味,就是燕京的味道啊!
直到他再也憋不住气,长长地一口吐了出来,形成一道白色的烟柱。
这才举起手来,举重若轻地对众人说:“扎营吧!”
啊?
一众手下面面相觑。
“都督,此时浓雾颇大,正天时也!我们何不趁机攻城?”
阎应元缓缓地摇了摇头。
“扎营!”他斩钉截铁地吩咐了下去。
部下虽然犹豫,但是依然果断地去执行命令去了。
这一路北上,几番迁延,阎应元却也没有闲着。用尽手段,最终还是让这一只兵马,做到了令行禁止。
虽然精气神还是差了点儿,但那是因为没有经过一场大胜来淬火的缘故。
却不是单纯的训练能够做得到的了。
如今终于到了燕京城下,若照以前的自己,一定是毫不迟疑地就扑上去了。
以往的自己,勇则勇矣,到底还是少了一些沉着。
打死仗是可以了,打胜仗却还远远不够。
这些时日以来,自己一直在咀嚼那一本精简版的《战争论》。
这是一本在大夏国被奉为经典的军事著作。
阎应元读来读去,最后通篇都被他总结为八个字。
“倚强凌弱、堂堂正正!”
以强凌弱,以众击寡,以多打少,自然能攻无不克。
堂堂正正,稳扎稳打,不行险招,不走余棋,没那么多花里胡哨,直接实力碾压过去,自然能战无不胜。
便如自己使枪杀人一般,哪里需要那么多花招?
只需要提枪、瞄准、扣动扳机,就结束了!
莫去贪那蝇头小利。
也莫要为那鸡毛蒜皮所干扰。
如同此时的燕京城就在前方,而他要做的,只需要一个简简单单的动作,就够了。
瞄准!
……
此时的阎应元,便如那耍了半生花拳架的武者,模模糊糊地开了悟,突然便放弃了那些花里胡哨的招式,开始一板一眼地打起老拳来。
他也曾是个单枪匹马入苏州擒王的武夫,而今,他开始向着一个真真正正的统帅蜕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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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在上升。
时代在向前。
所有人都在成长。
第五十三章 第一枪
“快看!天啊!快看!”
城墙上的清军大叫了起来。
此时已经接近巳时(上午10点),浓雾渐渐地消散,阳光漫射,如金屑一般纷纷扬扬地飘洒下来,将古老的北京城墙都染上了一层金色。
视线依然不好,但是已经可以模模糊糊地看清,远处影影绰绰的黑影。
城墙上的士兵首先发现的, 是一个漂浮在空中的巨大物体。
它像是风筝一样漂浮在空中,随着雾气起起伏伏。
过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原来那竟是一艘漂浮在空中的船!
城墙上的清军顿时喧哗了起来,有的开始慌不择路的往其它地方奔跑,有的又出于好奇想要凑近来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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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是明军借来的天兵吗?”
几个脑门上光秃秃的蒙古人叽里咕噜地交谈着。
饶是他们都是能生啖人肉、渴饮马血猛士,此时各自的眼中,都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惊惶不安来。
“他们怎么让船飞起来的?”有人问到。
这一艘能飞的船,带给他们的压力实在是太大了。
别的不说, 船上的士兵光是往下面丢石头,就能砸死他们。而他们只能干望着。
城门楼上,多尔衮将手中的千里镜递给了身边的人。
“鳌拜,你看看!”
那个一脸乱糟糟胡须的汉子,看上去年纪颇大,此时却不过也才34岁,正是一名猛将的当打之年。
作为皇太极亲封的满洲第一巴图鲁,他可绝对不是那种只长肌肉不长脑子的蒙古人。
崇德二年,鳌拜与阿济格兵分两路,拿下皮岛,彻底拔出了满清后顾之忧。
在这一战中,鳌拜所表现出来的卓绝胆识和眼光,连皇太极都大为震惊。自此凡有战事, 都将鳌拜带在身边。
崇德六年松锦之战,明军一开始本是胜势。济尔哈朗指挥清军右翼, 被祖大寿所击溃。但随即被鳌拜逆军而击, 五战五捷, 自此祖大寿不敢再出锦州城。
按照历史原本的走势, 这位满洲第一巴图鲁,还将在朝中与多尔衮为敌。虽然在政治上,十个鳌拜加在一起也不够多尔衮打,但是以其赫赫战功,以及还算及格的政治力量,即便是多尔衮一手遮天,也拿他毫无办法。
在多尔衮死后,鳌拜如猛虎脱困,一跃成为清廷权臣。
即便是康熙帝即位之初,也只能看鳌拜的脸色。
至于其后的小说演义中,将这位满洲第一巴图鲁写成了一介莽夫,更是被年仅八岁的爱新觉罗-玄烨耍猴一般搞死,这种事情,可信度基本不高了。
然而此时,这位本该和多尔衮拔刀相见的满洲猛士,却心甘情愿地站在多尔衮的身后。
双手接过多尔衮递过来的千里镜,看了一阵。
然后又双手递还了回去。
“不是船!”鳌拜说到。
多尔衮自然也知道那不是船。
那是一个圆滚滚的像是孔明灯一样的东西。
这样一个东西,想要大规模运兵进城是绝无可能。但是,有这么一个东西高悬在头顶,城中的兵力部署和调动,明军也就一清二楚了。
“能用床弩射下来吗?”多尔衮问到。
鳌拜摇了摇头。
“那个东西看似很近,其实很远,起码在十里之外!”鳌拜说到。
“岳托,你去巡城吧!去稳住!”多尔衮说到。
岳托乃是礼亲王代善之子,在皇太极还未登基之前,在后金国属于难得的允文允武的人才。其生平有两大功绩,其一,在努尔哈赤死去之后,拥立了皇太极;其二,在后金国还对汉臣多了不屑的时候,建言要利用汉臣,并率先与汉臣佟养性联姻。
有此二桩事,便奠定其朝廷中的超然地位。
虽然此时也不过48岁,但是,礼亲王代善此时年事已高,长子满达海前不久又死在了金陵。礼亲王一系,岳托便成了下一任礼亲王的当然人选。
加之其武功战绩也不缺,是以,在此时的清军中,算得上是德高望重。
有他在,应能稳住城上局势,将恐慌给压下去。
岳托领命而去。
待他离去之后,多尔衮怔怔地看着那个天空中漂浮的孔明灯,叹了一口气。
“鳌拜,明军实在是……太强了啊!”
他说这话的时候,侧转过身来。
阳光从城门楼的箭孔里钻进来,落在他的脸上。
照出一张疲惫、落拓的中年人模样。
……
浓雾已经散去了。
一队一百人的明军被阎应元集结了起来。
他们,便是他从麾下的二千步枪兵里苦心挑选出来的神枪手。
百发百中不可能,但是三颗子弹消灭一个敌人还是可以的。
像这样的枪手,他怎么舍得让他们去扑城?
——别说这样的枪手了,即便是那普通的二千步枪手,他也不舍得让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去干扑城这样的活!
“先看清楚了,对面城墙上,从东边到西边,等一会儿凡是有敢冒头的,你们就打死他!”
此时明军的军阵设置在离城三里之外。
在这个距离上,步枪可以打上城墙,但是城墙上的弓箭却对明军造不成任何威胁。
城墙上有红夷大炮,但是,能打到三里之外的红夷大炮,只能是实心弹。
那不过是一枚铁丸,准头又差,即便是力量再足,又能造成什么威胁呢?
子弹不足没有关系!
阎应元相信,自己一样能够打下燕京城!
……
就在阎应元亲自临阵布置的时候,王承恩正带着两个小太监远远地站在阵营中观看。
王承恩也算是见过大场面的了。
以往的每一场仗,无论是之前的冷兵器作战,还是此时的热兵器作战,都会让他有一种血脉贲张的紧张之感。
特别是当日在济南城下,那种命悬一线的感觉,至今难忘。
可是,眼下这一场仗,明明应该是最重要的一战。
却总让他觉得有些平淡。
怎么说呢?
清军在城中龟缩不出,明军也并没有大肆进攻。
交战的双方,都表现出了极大的克制。
就像是两个武师在友好交流一样,你轻轻地出一拳,我慢慢地挡一下,你耸一下肩膀,我撤一下步子……全无烟火气。
“大王公公?”旁边的太监实在忍不住,叫了一声王承恩。
“怎了?”
“要不,我去督战吧?”这位太监自告奋勇地说到。
不怪得他,眼前这景象,连王承恩都有些看不懂。
“滚!”王承恩眉头一竖,怒斥到:“你是觉得,你比阎都督还有能耐是吧?”
“不是,这——”,小太监欲言又止。虽然他没有说话,但是表情分明就是在说,这位阎都督作战不肯出力!
“你懂个X!”王承恩撸起袖子,说到:“这叫做超限战!先把敌人的士气压垮,然后再一举克敌!”
“哦!”小太监被吓了一跳,一下子便也不得不懂了。
恰于此时,耳边传来了一声枪响。
“砰!”
这一场明、清两国的国运之战,终于从一个紧张的士兵持枪走了火开始,正式打响!
第五十四章 亡国灭种之祸
“砰!”“砰!”“砰!
城墙上的士兵已经倒下了一大片之后,岳托的耳边才听见了枪响。
他这才反应过来,大叫了起来:“趴下!趴下!躲在城垛后面!躲在城垛后面!”
也就在他喊完这几句话之后,这一面城墙上的清军,已经倒下了百余人之多。
他背靠着着墙垛,坐在地上,耳边除了听见城外传来的枪响, 更听见自己的部下,在凄厉地惨叫着。
城墙上横七竖八都是尸体,鲜血像是雨天的溪流一样,汩汩地流个不停。
有那干脆死了的也还好,至少清净。
可那些受了重伤的,此时却都在他的耳边,凄惨地痛嚎了起来。
“我受伤了!”
“救我!救我!”
“我不想死啊!痛!痛!痛!”
各种各样的惨叫声,千奇百怪地响了起来。
这些人都曾是身经百战的猛士, 若是白刃相接的时候,即便对方再勇猛,也能拼着挨上对面刀也要和对面杀个以命换命。
可是,如今连敌人长什么样子都还没有见着,便突兀地受到了重击。
这种伤,不仅仅是身体上在流血,心底里,更是惊惶得不能自已。
早在天空中那一艘‘大船’升起来的时候,这些士兵便已经心惊胆战了。只是被岳托强压了下来,这才勉强维持住了士气。
如今,死亡突兀降临!
即便是再坚韧的猛士,也在这一刻,崩溃了!
过了一阵之后,岳托听得城外的枪声变得稀疏了起来。
他便慢慢地转过身,悄悄地将头露出一点,去看看城外的情况。
与他有同样想法的有好几个, 只是那些人没有他那么小心——他们大概是为了彰显自己的武勇, 特意高高地站了起来。
其中有一个还冲着城下叫骂:“老子不怕你!有本事你上来!与你爷爷真刀真枪地来上一场……”
“砰!”“砰!”
迎接他的是两声几乎同时响起的枪响,这个勇敢的清军被一颗子弹击中了胸膛,所有的狠话都只能下辈子再说了。
其余的那几个也没有意外,除了一个见机极快,又缩了回去之外,剩下的全都中弹,倒了下去。
岳托看见城墙下,那一大片黑压压的明军方阵。
一如之前所探得的那样,明军的总数大约在十万人左右。那黑压压的一大片,也许旁人看了会觉得无边无沿,只会用‘不计其数’来形容。
但是对于岳托这种打老了仗的将军来说,只需看一眼便能分出个大概了。
其中火器兵数量约有两千,都端端正正地摆放在核心。
那些火器兵实在太容易分辨了,他们手里拿着步枪,站立的时候工工整整,即便是趴着在地上,也是形成横平竖直的队列。
岳托不知道他们是出于强迫症或者其它什么目的,大约也就和洪承畴的洁癖一样,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规矩罢?
剩下的有两万左右劲卒,看上去也是纪律森严,那方阵整齐得像是一块块砖石一样,分列火器兵的左右。
只是在岳托看来,无论怎样的劲卒,都不可能是女真勇士的对手。
所以,这两万看上去整整齐齐的明军,充其量不过是两万头牛羊,砍杀或许要费些功夫,但他们经不起女真勇士一个冲锋的。
至于更外围,那些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是精锐的辅兵,岳托完全没有将他们放在心上。
尽管这些辅兵此时也努力保持着阵线,但是一个个探头晃脑的样子,在远处的岳托眼中,那就是一群细听着风吹草动的兔子。看上去稳如泰山,可是只要情势一有不对,他们崩溃得比山洪还要快。
所以,问题的关键,就在于如何解决掉那两千火器兵!
这该死的火器兵!
岳托一边皱眉苦思,一边蹲着挪动脚步,靠近了一个正在声嘶力竭惨叫的清军的身边。
这是一个汉人,瞧其服饰,应是正白旗的某个拔什库。
“救我!救我!”拔什库躺在地上,一手捂住自己的脖子,一手朝着岳托抓了过来。
岳托一把抓住他伸过来的手,将这位拔什库扯倒在地上。
然后合身压了上去,一手探出,捏碎了拔什库的喉头。
这位拔什库脖颈中了枪,哪里还有活路?
只是这大呼小叫的,徒然乱了军心。
如今的北京城中,出于某个不能说的原因,哪里还有什么大夫?
军中连伤药都被收罗一空了,便是岳托自己,身为如今清军守城大将军,随身侍卫身上也就带着几片伤药。又哪里会浪费在这区区一个汉旗拔什库的身上?
倒不如彻底死了干净!
随手处理了这个贪生怕死的拔什库,岳托又悄悄地朝城外看去。
此时的城外,枪声却又稀疏了起来。
显然,明军仗着火器之利,并没有在一开始就大举压上的打算。
如今这北京已是一座孤城,就这么让明军收割下去,迟早会被他们收割干净的。
就如那围猎一般,一开始都是重点捕猎,要到了最后,才会出动骑队一通乱杀。
只是这样一来,耗费的时日自然也就长了——
“贝勒爷!”一个清军佐领从城下翻了上来,问到:“咱们何时出击?”
岳托将此人一把拽了下来,“小心!别站着!”
话音刚落下,城墙上便被子弹击出一片碎屑。这人运气好,这一颗子弹并没有击中他。
饶是如此,他也被吓了一跳。
“贝勒爷,让咱们出击吧!”
岳托将这人拉到墙垛后面,轻轻地将头探出去一点儿,招了招手。
“阿兰柴,你过来看!”
岳托对着城墙外说到:“你看,明军的火器营在三里之外,这么远的距离,你根本就冲不过去!”
“贝勒爷,不过也就才三里而已!”这个名叫阿兰柴的蒙古佐领不以为然地说到:“咱们的骏马都是能日行千里的良驹,冲到他们的阵营中,都不够挥三次马鞭的!”
“阿兰柴,你再等一等吧!”岳托说到。
“贝勒……”
“行了,阿兰柴!”岳托怒了,斥责了一声。说罢,大概又觉得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不好寒了勇士的心。于是又说到:“阿兰柴,你想一想,你的骏马再好,还能好得过尼堪带去金陵的那一批吗?”
阿兰柴面色一窒。
说起尼堪带去金陵那一批骏马,那真是从蒙古骏马中万里挑一才选出来的。其中有好几匹,奔跑之后流出来的的汗都是红色的,滴落在地上就会变成红色的玛瑙。
这种被长生天祝福过的骏马,摄政王都毫不犹豫地全数交给了尼堪。
可是,尼堪却没有将它们带回来。
反而连同自己一起死在了南人的城墙下。
“阿兰柴,你想一想,你的武功比尼堪更高吗?”岳托又继续说到:“你再想一想,博洛、勒克德浑、满达海,他们哪一个不必你和我都要强?可是,他们没有一个能够冲过明军的防线!”
“那……”,阿兰柴一张脸涨得通红,脸上浮现出黑色的斑点和痘印,让他的头看起来像是个被霜打后的柿子一般。“那……咱们就这样只挨打,不还手吗?”
岳托缓缓地摇了摇头,“当然不是,阿兰柴!你是个好猎手,难道你还不知道等待的重要性吗?明军就是一头猛虎,他现在来到了咱们的地盘上,肆意杀戮。难道咱们就这么鲁莽地冲上去吗?鳌拜不止一次和我们说过,不要愚蠢到以为自己能和巨熊角力,要等它筋疲力尽之后,再去和它搏杀!你难道忘了吗?”
“好吧,贝勒爷!”阿兰柴狠狠地咬了咬牙,说到:“那我继续去城下埋伏着!”
阿兰柴临下城的时候,到底还是忍受不住,冲着城外大叫了一声!
这一声如同狼嚎一般的大叫,引起城墙上一片欢腾,竟有好几声跟随着大叫了起来。
到最后汇成一片,诺大一座京城,恍如狼窝一般!
……
“阿兰柴,像你这样的勇士,跟着我守在这里,实在是可惜了!”
岳托看着阿兰柴翻身下了城墙,心底喃喃地说到。
“不是我不让你冲出去,而是,我冒不起这个险。你们……是我女真最后的希望了……”
作为努尔哈赤的子孙,代善的儿子,爱新觉罗-岳托曾经是后金中一颗耀眼的明珠。
他的父亲代善是礼亲王,而他自己也曾在崇德元年受封为成亲王。
一门两亲王,这份殊荣,爱新觉罗家族并不多见。
虽然其后又被因故褫夺,但这种褫夺更多的是出于政治考量,而非他真的犯下了什么大过。皇太极对他的恩宠从来就没有变过。
以他的地位,是清楚地知道如今的清廷是个什么样的情状的。
女真人看似还执掌着天下,其实,风雨飘摇,大势早已去了!
连水火不容的多尔衮和鳌拜如今都携起手来了,满清的危急存亡已是无以复加。
就在两个月前,汉人的中秋之日刚过,南边传来了北伐的消息。
摄政王将几位重臣都召集了起来议事。
有那不服从的,当即便被鳌拜捏掉了脑袋。
最后,摄政王问:“当此之际,谁能替我大清,再守一守京城?”
环顾四周,无人领命。
真是可惜,若是肃亲王豪格还在,他当是守城最好的人选。
大明有一位守城到最后的君王,大清也当有一位守城的太子才是——福临还是太小了!
僵持了一会儿,阿济格站了出来,说他愿意留下来。
阿济格倒是可以,分量也差不多够。
可是他还年轻,此时不过才35岁,还有大好的年华,往后的女真还需要他,怎能在这里浪费他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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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铎也是好样的,他也愿意留下来,可是他更小,才30岁……
岳托最后只得站了出来。
“皇叔父,让我留下来吧!”
岳托发现,如今的朝堂上,只有自己,才是留下来的最好人选。
那天,一向杀伐果断的多尔衮,难得的考虑了大半响,最后才走到岳托的面前,“岳托……”
“皇叔父,我明白的!”岳托说到。
两人对望了一眼,竟是什么话都说不下去了。
满清开国的两代人,就在这样的沉默中,完成了各自的使命交换。
***
岳托在城墙上苦苦忍耐。
多尔衮领着鳌拜,重新回到了皇极殿上。
那张空荡荡地椅子,宽大而冰冷。
这天下的人,没有一个不想上去坐一坐的。
多尔衮也想。
可是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压抑着自己:时机还不成熟,还需要再等一等!
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年幼的福临很快就需要禅让给自己这个位置了——
但是现在不行了,连福临自己都坐不了这个位置了!
他怔怔地看着那个宝座,心中一动,便径直走了上去,坐在了那张他梦寐以求的宝座上。
屁股下面传来冰冷的寒意。
左右也没有倚靠。
鳌拜站在下面,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多尔衮闭上了眼睛,假装自己的下面,正有许多朝臣,对他参拜。
有一个尖着嗓子的太监,站在他的身边,拖着长长的声音高声喊着:“众卿平生——”
大约也就那么几息的时间,多尔衮觉得,自己真的就像是个皇帝一般。
然后他便睁开了眼睛,看着下面站着的鳌拜,说到:“我是不是很可笑?”
鳌拜摇了摇头。说到:“若是太平之时,你便是乱臣贼子。可是现在,只有你才能将咱们带往一条活路上去!”
多尔衮默然了半响。说到:“可也是我,将你们带上了这条死路啊!”
“如果可以再选择一次,”鳌拜说到:“我依然会义无反顾地,跟着你入关!”
“为何?”多尔衮问到。
“因为,”鳌拜想了想,说到:“若是像我这样的满洲第一巴图鲁都吃不上一顿饱饭、只能在冰天雪地里忍饥挨饿,而南人什么都不做就能锦衣玉食,这样的世道,肯定是有问题的!”
鳌拜的口中,渐渐地多了几分愤懑。
“我信喇嘛,可那喇嘛若不能为我所用,我当毫不犹豫地拧下他的脑袋!”
“我信长生天,可这长生天下,若不能给咱们一条活路,咱们又何必一定要信它?”
“多尔衮,你是摄政王,可你若是不能带着我们走向荣华富贵,我们也会毫不犹豫地掀翻你的王座!”
……
忆及二月初入城时,何等意气风发?
如今满城皆空,连盛京也无法保全了。
鳌拜语气激昂,最后说得自己潸然泪下。
下颌的胡须被泪水浸湿,打成了结,晶莹的泪滴从上面滴落。
多尔衮从龙椅上走了下来。
“走吧,鳌拜!咱们再去趟一趟,这道生死关!”
“杀出一条血路来!”
第五十五章 科技一根小拇指的力量
清军在城内埋伏着的那一只兵马,绝非如阿兰柴所认为的那样,是一支什么精锐。
若是尼堪还活着,看见了这一只兵马,他会觉得在这一支兵马中,一个勇士都挑不出来。
这里面,不是年老的, 便是残废的。
勇气固然有,但是打仗这种事情,任何一个合格的将领都知道,光有勇气是远远不够的。
想要以命换命,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
真到了战场上,凡是有这种想法的人, 往往会死得很快,而且死得毫无价值。
也只有阿兰柴这种莽夫, 才会以为自己麾下个个都是身经百战的精锐。哪怕前面有千军万马,阿兰柴也能带着自己的两个扈从,勇敢地冲上去。
明军的火器那么凶猛,如果需要一个人堵上去,岳托相信,阿兰柴一定会那样做的。
这就是阿兰柴!
可爱的阿兰柴!
可敬的阿兰柴!
清军并不擅长守城之战,依托北京城墙坚守,实在是万般无奈,情非得已。
当此之时,若不倚城坚守,出城野战,清军只会败亡得更快。
当日豪格领着十万新生的八旗精锐,于济南城下与明军野战,最后几乎全乎覆没;
勒克德浑和博洛联手,设置好了那么大一个陷阱,最后依然被明军绝地反杀。
岳托并不认为自己比豪格更勇猛, 比勒克德浑更睿智。
他能指挥的兵马,如今也都是精挑细选之后的八旗残余, 莫说比这几位贝勒麾下的本旗兵马, 便是连普通的汉军八旗,大抵也是不如。
如此实力,又怎么可能与明军野战?
唯一的胜途,便是守在北京城内。
明军总是要进城的。
等明军进了城,大家再白刃相见好了。
火器再利,三步之内,总能捅你一刀。
到时候谁生谁死,各安天命吧!
南人的兵法中有个‘佯攻’,岳托觉得,自己这一招,应该叫做‘佯守’!
来吧!来吧!
明军快来吧!
岳托都有些等不及了!
他有些盼望着明军赶紧来,可是另一方面,他却知道,明军其实来的越晚越好。
他是守城大将军。
可是,在他接过多尔衮的任命的时候,他便知道,自己也是断后大将军!
此时,在遥远的北海,那里冰天雪地,寒风如刀。
他的族人们,应该正穿着厚厚的棉袄,扶老携幼,登上那一艘艘大船。
族人们要去另一块遥远的大陆,那是岳托之前从来没有想过的地方。
小的时候,海西那边的野人总是会带来北海的消息。可是,连海西野人都不曾知道,北海的另外一边,有一片广袤的大陆。
传说,那是上古的殷人迁徙过去的。
岳托知道,自己大概是没有机会去见识那边的风景了。
他必死在这里。
只是,死得越晚越好!
……
天空上那一艘‘大船’动了起来。
经过了这么久,清军都已经发现了,那根本就不是什么‘大船’,而是用一个孔明灯吊着一个吊篮。
清军一开始还害怕它会飞到自己的头顶上朝自己扔石头,可是观察久了才发现,‘大船’似乎更害怕他们。
不但远远地离着城墙,还用一根绳索紧紧地牵着它,生怕它乱飞。
此时的天空,万里无云。
可是,明明吹的是东南风,那‘大船’却向着正北方向飞了过来。
岳托好生不解。
难道说,天空之上的风向与地面的风向是不一样的?
然而他毫无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一艘‘大船’缓缓地从北京城上掠过。
然后‘大船’到了另外一边,又放下绳子,由下面的人牵住绳子,将‘大船’给重新拉住。
在这个过程中,也有不甘心的蒙古哲别往天上射了几箭,离着那‘大船’远远地就掉落了下来,拿它丝毫办法都没有。
如此一来,城中的情况,明军怕是都看清楚了吧?
岳托想。
幸好,这里是在城中,埋伏好的清军都藏在房屋里面。
那大船再厉害,还能看透屋顶不成?
……
地面,一支三人骑队呈前后箭头形状从远处疾驰而来,跑到阎应元的面前。
为首的骑士从背上取下一个布包裹着的黑色方块,教了上去。
“都督,这是热气球拍到的实景图,和热成像图!”
阎应元掀开那个方块的盖子——那是一个小型的笔记本电脑。
靠在马背上,他先打开那份实景图看了一下。
只需看一眼,他能发现这一张图和自己之前所看见的图形没有什么两样。
北伐之前,朱由检亲自拿着地图给他讲了半天,哪里是什么门,哪里有什么山,宫墙从哪里破,宫门从哪里出。
朱由检还亲自用西洋笔法画了一副抽象地图交给阎应元。
这番苦心,阎应元只能虚心受着。
兵部自然另有地图交给他,远比朱由检手绘的要细致,全面。
北伐以来,阎应元每日都在琢磨,是以,他人虽然未到北京城,可是对城内的一街一巷,却都已了然于胸了。
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比较让他讶异的是,清军并未如自己之前预料的那样,在城中大肆拆卸,街道也没有清空,房屋也都如之前一样,并没有用力修筑什么工事。
这倒让他奇怪了。
难道说,清军还真想在城外与自己决战不成?
抛下这个在他心中一闪而过的狐疑,他随手看了一眼那副热成像图景。
只见沿着城墙这一圈,都是红色的不规则曲线。
这倒是很能理解,清军在守城,自然会将人手大量布置到城墙上去。
可是,为何京师九门附近,这红色的曲线会特别厚?
而且,自己目前正在集中兵力进攻的永定门,更是有厚达一指的红色不规则图形。
难道说,清军在城墙上人重人,人挤人,密密麻麻地站在哪里吗?
阎应元想要继续放大,但是图像的分辨率太低,不可能看得更清楚了。
他切换到实景图看了一下。
只见实景图上,沿着城门附近,有许多低低矮矮的房子。
这与他之前得到的信息不符。
且不说兵部交给他的地图,便是朱由检也从来没有提到过,在城门附近会有大量这种低矮棚屋的。
“来人,去请王公公过来!”他并没有放过这个细节,随口便令人去请王承恩去了。
论起对京师的熟悉程度,朱由检或许会有疏漏的地方,但是像王承恩这种时常外出宣旨、监军的太监,应该是比较清楚的。
王承恩不一会儿便打马跑了过来。
他单手执轡,纯靠两双腿控制马首方向,这等操作放在后世,也就是名副其实的单手开法拉利了。
人的适应性实际上是很强的,特别是在心有执念的情况下,更是能做出许多匪夷所思的事情来。
对于王承恩来说,只要能够让大明还都燕京,莫说让他一个之前连骑马都不会的太监学会骑马,如果有需要,他甚至愿意去练习在马背上倒立,转体三百六十度再平稳落地!
像王承恩这样的,实际上在此时的大明,也是常事。
如今的夔州,许多农人只有单手,但一样能挑水种地、养牛割草。
在金陵,也有许多之前连大字都不认识的人,现在却能流利地背诵乘法口诀表!
那个有名的浪荡子弟候朝宗,如今开始研究起了星象,打算将宇宙星象和人类命运相结合,开创出一门前所未有的占星术来!
有人研究化肥……
有人研究微积分……
当然,也开始有人研究永动机……
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其坚韧、勇敢,远远超出了许多人的想象。
哪怕是在最绝望的时候,也从来没有放弃过希望。
从横扫亚欧的蒙元,到四百年后以农业国对工业国的‘逆维打击’,从来就没有放弃过!
这就是为什么,同样是饱经战乱,同样是历经沧桑,巴比伦、印第安、古埃及、古印度都湮灭在了历史长河中,但只有这片土地上的文明,能够一以贯之,香火不绝。
从最远古的远古开始,在世界还处于黑暗的神话时代中的时候,这是一个唯一以凡人之躯,完成‘弑神’伟业的人群。
他们的勇敢,远远超出了寻常的定义。
匹夫之勇,不过是血溅五步。
而真正的勇敢,是敢于面对命运的嘲弄!
当命运斩断你的手足,拿掉你赖以生存的技能,将前所未有的噩梦加诸你的身上,对你说:“你不行”的时候,你要勇敢地说他说:“且试试看!”
可是对于身处其中的你来说,这种坚韧不过是一种本能而已。
外人惊叹、羡慕,对于你来说,只如吃饭喝水一样寻常。
王承恩从马背上一翻下来了。
旁边有个军士想要去搀扶,被他一把推开。
“让开!我又不是不能走!”王承恩不满地说到。
然后他径直走到阎应元的面前,问到:“阎都督,何事?”
阎应元朝他拱了拱手,指着屏幕上那个实景图,问到:“王公公可曾记得,这永定门下,是有这么多民居吗?”
王承恩皱着眉头看了一眼,随即说到:“这永定门紧靠着天坛,以往的时候,哪里会容许人们搭这么多棚子?但是,这满清会不会这么搞,咱家就不清楚了。毕竟是胡虏,或许他们喜欢住在窝棚里呢?”
“那你看这里!”阎应元将那张热成像图给王承恩看了一眼。
王承恩一下子便惊叫了起来:“他们在城墙上堆了这么多人?”
“不!”阎应元说:“我只是怀疑,他们埋伏在这里!”
王承恩想了一会儿,惊疑不定地问到:“你的意思是说,他们会故意将我们放进城去,然后和我们巷战?”
“对!”阎应元说到。
“真是歹毒!”王承恩骂到:“果然是一群狼心狗肺的畜生!”
自古以来,巷战都是最残酷最恐怖的杀人游戏。
其对攻方所造成的心理压力,比之攻城更要艰难十倍。
破城容易,占领难。
这就是为什么,在原本的历史上,清军屡屡屠城的原因所在。
汉人殊死抵抗,清军难以占领,到了最后,往往不分青红皂白,全数杀了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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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至屠得多了,再将史书一改。
于是这等暴行,全都成了清军的赫赫武功。
“只是有一点我想不明白,”阎应元说到:“若这是辽阳,满城都是建虏,巷战自然有得打。可这是北京,城中汉人没有七成,至少也有一半吧?清军拿什么来和我打巷战?”
“呸!”王承恩骂到:“那些汉人早降了满清啦!一个个对咱们比那些真鞑子还狠呐!屠城吧!没说的!轰它娘的!”
王承恩极力撺掇着阎应元开炮屠城。
“别怕,阎都督!若是打烂了京城,往后陛下怪罪下来,自有我一力担待!功劳全是你的,罪状你统统推给我就行!”
这一番言语,倒也显得王承恩颇有些担当。
至少,他没有两手一摊,问阎应元:“该怎么办?”
不过以他的身份,虽然并未挂着个监军的名头,但他要自告奋勇地来监军,还真是谁都拦不住。
甲申年年初,李自成进京的时候,崇祯皇帝一口气往外面派了十多个监军。
其中也有敢于任事的,如王承恩今日这般拍着胸脯打包票。
可是打仗毕竟是一件专业性极强的事情,不是靠着几个监军太监脑袋一拍就能打赢的。
“来人!”阎应元说到。
“是!”
“请王公公回去!”阎应元说到。
“……”,亲卫犹豫了一下。
“还愣着干什么?请王公公回去!”阎应元大吼了一声。
亲卫迟疑地走向王承恩,还没有开口说话,倒是王承恩先说了起来:“好你个阎应元,嫌咱家碍事了是吧?可有你的……”
王承恩一句狠话都吐到了嗓子眼,最后冷哼了一声,朝那个根本不敢靠近自己的小兵吼了一声:“我自己会走!”
然后自己单手翻身上马,打马回去了。
……
却说王承恩如抹布一般被阎应元使用过后,又被打发回了中军营中。
几个小太监急忙迎了上来。
“王公公,怎样了?”
“没什么大事!”王承恩一抖袖口,说到:“阎都督有一个关键地方看不明白,让我去参谋参谋!”
“哇!”小太监的眼中冒出了小星星,“之前他们都说王公公武能征战杀敌,文可安邦定国,小的之前还不信,如今亲眼见了,才不得不信了!”
“王公公真是我辈楷模啊!”
“厉害!厉害!”
几个小太监你一言我一语,直将王承恩夸得飘飘欲仙。他这才体会到,那位大名鼎鼎的魏公公,生前该是何等风光啊!
第五十六章 战争之神
送走了王承恩之后,阎应元才将自个儿脑门一拍,刚才是不是对王公公太不礼貌了?
想了一想,觉得以王承恩这么阔达的心胸,应该不会计较这些。
于是便放下心来,一边安排狙杀小队继续找机会,一边往炮兵阵地奔去。
明军北伐, 虽说核心力量是这两千步枪兵,但是各兵种相加,却是实实在在的十万人,只多不少。
人多力量大,这是古人最淳朴的认知。
甭管你拿着什么先进武器,十万人这个旗号一定要打出去的。如果不是阎应元自己反对,金陵朝廷丝毫不介意给他造出一个百万大军的声势出来。
在北伐之前的阎应元, 毫无统兵经验。
最大的功绩,也不过是作为通州典史, 带着几个吊儿郎当的捕快捉了几个打家劫舍的土匪。而且还因为不知道得罪了谁,被远远地打发去了广东英德,继续做一个小小的典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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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非在金陵这一场因缘际遇,又哪里有他出头的机会?
而且即便是徐胜和朱由检合力,将这一场天大的机会抛给了他,他也未必真能接得住。
那单枪匹马入苏州捉朱由崧的事迹,固然可以作为一场传奇大功来做宣传,但是,领兵北伐这等大事,却真不是靠着一腔血勇,就能干得好的。
天下这么大,悍不畏死的人再怎么也能找得出几个。坊间那输急眼的赌徒,敢拿着刀子往自己胸口上剜肉。
可是这样的人,哪里是能领兵的大将?
阎应元这一路上, 看似不紧不慢,实则无时无刻不在殚精竭虑。
休说他政治觉悟低,实在是没有多余的心思来应付王承恩这类人。
先前那几个鼓噪着要南归议和的御史, 阎应元早就动了杀人灭口的心思。若是王承恩再迟几天来, 怕是连这几个御史的尸首都找不到了。
北伐之初,阎应元连自己内心都是有些慌的。
直到率军拿下了凤阳,这才又稍微有了一点底气。
又率军继续北上,过了徐州,到了兖州,这才真正找到了做一名将军的感觉。
及至到了济南,与郭升取得了联系。
见郭升堂堂山东诸省总兵,竟然只亲自领着十多人来回驰骋。
阎应元也是放得下身段的,先是交代了中枢的文书命令,随后又以师礼待之,请教统兵作战之法。
郭升一开始有些吃惊,但随即也敞开心扉,两人就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起来。
这一通交流便是一整夜,到了翌日两人依然觉得有话没有说完。只是军情紧急,却也不是耽搁之机。
是以,两人约好,等将来回到了金陵,须得向陛下建言,找一合适地方建一座军事学校。
以便这些打老了仗的家伙们发挥余热, 有个吹牛打屁的地方。若是能顺便提携一下后进,教出那么几个合格的将领来,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等从济南与郭升分开之后,阎应元便又将自己麾下的兵马做了区分。
自己只统筹精锐步枪和炮兵,其余的他也不再事无巨细都去管了,把他交给了信得过的手下去操练。
等大军到了燕京城下,他这一手将精锐和杂兵相区分的方式,便显出了效果来。
外人一见,只觉得这大军别的不说,但看外貌,便是泾渭分明。
哪里是本阵,哪里是两翼,哪里是步兵,哪里是骑兵,都是井井有条。
算不上多玄奥,但是就是这简单到极致的分区管理,便省下了阎应元好大一片心。
正因为如此,此时,正在战斗状态中的精锐枪兵团,他才能说丢下便丢下,也不会乱来。
径直找自己的炮兵去了!
……
明末清初,乃是封建王朝时代,热兵器在神州大陆上最后的辉煌。
火药,这一种诞生于唐代的大发明,原本是炼丹的道士炼制仙丹的副产品,药王孙思邈在《诸家神品丹方》中就有记载。
唐末杨行密攻豫章,使用了一种叫做‘飞火’的东西,烧掉龙沙门,破城而入。
到了宋代,更是有了五花八门的火药武器,各种‘霹雳炮’‘震天雷’都出现了。
也出现了单兵武器‘突火枪’,乃是将火药装在竹筒里,点燃,发射!威力巨大,只是比较费人。
到了元代,终于发明了将火药装在铜管里发射的方法,叫做‘铜将军’!
元末的时候,更是出了一位名叫陶广义的猛人,将47根火箭帮在自己身上,想要升天。这大概应该算是世界上第一个宇航员。
及至永乐登基,更是做了一大创举,将京师三大营之一都直接叫做了‘神机营’,全员火器。
纵观历代对于火药的使用,可以说,绝非某些公知谣言所说:“西洋人用来发明了精巧的武器,而中国人只用来做烟花爆竹敬献鬼神”。
事实恰恰相反,在清朝以前,无论是朝廷还是民间,对于火药都是极其重视的。
大名鼎鼎的‘天启大爆炸’,就是因为王恭厂火药爆炸了,从而形成了前所未有的杀伤效果。几百年后,还被某些神秘主义者津津乐道,说什么外星人降临之类的。
到了明朝末年,火器在西洋已经发展起来了。
从一开始的火绳枪,渐渐地发展到了燧发枪,装弹方式也由前装变成了后装,膛线、米尼弹也都开始陆续出现。
明末的火器水平其实并不低于西洋。
在毕懋康的《军器图说》里面,清楚地记载了‘自生火铳’的制法,这实际上就是燧发枪。
还有各种五花八门的火铳,大名鼎鼎的‘一窝蜂’能够瞬发300支火箭,放在现在,就是丐化版的喀秋莎!
虎蹲炮是一种能够单兵携带的重火力,戚继光的队伍中就大量装备了这种武器。丐化版的迫击炮!
明军的神机营是世界上第一个成建制的火器部队。
可以说,如果没有明末那一场劫难,世界将会走向什么样子?
东西方的相撞,是否还会出现单方面的吊打?
满清入关之后,也是深刻认识到了火器的重要性。康熙征葛尔丹,依靠的不是女真人擅长的弓箭,而是火铳和大炮。
但是,蛮夷之族,想的不是如何强大自身,让所有人都有饭吃。
而是干脆砸了这口锅,让所有人都没饭吃。
一个批着尊儒重道的皮的奴隶社会,莫说发展火器,能活着就不错了。
康熙年间,有一位名叫戴梓的人发明了一种能连发28次的火铳,被认为是世界上第一支机关枪。
戴梓将他献给了康熙皇帝,皇帝很高兴,“干得好,下次别干了!”
给他按了一个‘私通东洋’的罪名,发配辽东,最后贫困而死。
及至又数百年后,有八国联军侵入,清军慌忙抬着鸟铳出来抵抗,这才发现鸟铳上竟然还写着‘大明天启年制’这样的字样!
!!!
幸好,如今这一切都已经改变。
17世纪的大明北直隶土地上,响起了大夏国来自21世纪的重炮的怒吼。
大炮,才是真正的战争之神!
它是如此神奇,乃至于凡它射程所笼罩的地方,无论你说什么,都是真理!
没错,阎应元只有三门炮。
但,这是三门122毫米超轻型牵引榴弹炮!
总重量不超过1.5吨,炮盘接地,加装超长后座距离并采用了新型炮口制退器。适当采用了钛合金,兼顾了炮身配重以及坚固度。
配备专用爆破榴弹和燃烧弹,每分钟射速可以达到8到10发。
最大射程10千米,直射距离600米。
高低射界向下3度至向上63.5度,方向射界左右各49度。
榴弹全重27.36公斤,弹药基数100发.
所以,这三门炮看似只有三门,其实火力强度,即便是将如今全满清的红夷大炮都拉出来对轰,阎应元也是丝毫不惧的。
每分钟能打出30发榴弹,这样的炮弹密度,哪里是红夷大炮那种开一炮之后清洗炮管都要好几分钟的落后武器能比的?
而且真正的差距在于炮弹上。
都别说燃烧弹了,就说标准的榴弹,一枚爆破榴弹下去,方圆一千平米之内别想再有人能站着。
那得多少红夷大炮才能达到这种程度?
大概唯一的缺点,在于这三门炮的机动性不高,牵引只能靠牛。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如今的大明,看似如火如荼,蓬勃向上。但是基本上都是依靠徐胜如蚂蚁搬家一般,每次三吨,每次三吨地从大夏往大明搬。
大明真正接触大夏科技,即便是从徐胜最开始穿越过来的年初算起,到现在也不过才十个月左右的时间。
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大明发展出了纺织业、钢铁业和能制造基本冲压锻造器具的冶金业,那还得多亏大明皇帝朱由检的铁血推进。
即便是在江南制造厂门口堆上了几十颗人头,到如今江南制造厂还是连一颗合格的子弹都造不出来。
更别说制造汽车了——
汽车工业是一个超级繁杂的产业链,即便是朱由检拿着圣旨强压,内阁也只敢提出一份三年内造出第一辆汽车的计划。再缩短,莫说内阁几位大学士自己不信,连朱由检都不信。
更莫说徐胜,他认为大明能在十年内造出第一辆汽车,就算是超级跃进了!
好在汽车并不是必须的,牛马完全可以替代汽车的功能。
就以这三门牛拉榴弹炮为例,在阎应元小心翼翼地维护下,这不,还是好好地给拉到了燕京城下?
北上的途中,即便是最艰难的时候,阎应元都珍惜着弹药,舍不得开一炮。
为的就是现在,当他需要用的时候,能够一锤定音!
除了这三门榴弹炮之外,阎应元的北伐军中还有两门迫击炮。
这种能够单兵携带的武器,被阎应元编入了步兵营中,为的是在近距离杀伤的时候,能够大规模地瞬间清理掉敌军。
把迫击炮用在攻城上面,不是不可以,而是不能发挥出最大的效率。
每一颗炮弹都是宝贝,在阎应元的心目中,一颗炮弹若是不能杀掉五百人都是亏!
用来攻城实在是太浪费了!
“都督,炮兵已经准备好了!”
炮兵营统领名叫冯厚敦,乃是后世与阎应元齐名的‘江阴三公’之一。
几个月前,阎应元北上迎驾之时,冯厚敦正回乡省亲,并未赶得上这场盛会。其后朱由检下特旨搜寻,又被走漏了风声,被弘光朝廷的鹰犬先一步捉住,给关进了大牢里。
彼时的弘光朝廷锦衣卫统领马吉祥,一心认定冯厚敦身上一定藏着什么机密,不然哪里能得朱由检特旨相召?
是以对冯厚敦严刑拷打,最后当然也没有问出个什么来。
可怜冯厚敦一直老老实实地在江阴做训导,一头雾水地被锦衣卫抓取拷打了一番,莫名其妙地就被抽断了三根肋骨,十指俱被折断,这一生是休想再拿笔写字了。
正当马吉祥打算进一步上刑的时候,弘光皇帝朱由崧被阎应元从床上捉了去,弘光朝廷于是顷刻间崩塌。
冯厚敦这才柳暗花明,辗转被送到了金陵城。
不久之后,入了阎应元军中,分管炮营。
炮兵本是技术兵种,放在大夏国,也不是谁都能做得。
这不是靠着忠心耿耿就能胜任的差事。
不过,冯厚敦也端的是人中翘楚,异常顽强。心中明白此身已废,若是还不能抓住这个机遇,怕是以后都要浑浑噩噩过完一生了。
他也不怕惹徐胜烦,日日缠着徐胜问东问西,日以继夜地背诵操炮要诀。
加之这种能从明末乱世中脱颖而出的人物,又哪里可能是笨蛋?
一番拼了死命地突击之下,到了北伐前夕,竟然真让他学了个像模像样。
一个之前只知道诵读四书五经的儒生,文不成武不就的读书人,硬是学会了画抛物线,用量角器测角度,解方程,求积分……
什么叫做奇迹?
这叫做奇迹!
一如大夏国当年,用算盘来演算核裂变。
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
阎应元将手中的实景图和热成像图在冯厚敦的面前又讲解了一次。
不紧不慢。
越是紧要关头,越是不能急躁。
为将之道,不在于愤怒咆哮,使人无条件服从。军法之下,基本上谁都能做到这一点。
但是,如何让执行命令的人准确地明白自己的意图,这便是区分名将与普通将领的一个分水岭。
当年的大夏军能够在战场上做大范围穿插,根本原因也就在于此。
用了大约两分钟时间完成了沟通。
冯厚敦举起他那一只光秃秃的手,给阎应元行了一礼,“明白了,都督!”
阎应元的内心,这才忍不住激荡了起来。
这一次,连他的声音都有了一丝颤抖。
“那就,轰吧!”
第五十七章 这残酷的真理啊
正义即将降临!
岳托还躲在城垛后面,祈祷着明军慢一点,再慢一点!
他的任务,是将明军拖在这里。
即便是明军破城之后,也要死死地将明军咬住,不要让他们往北追击。
对于他而言,这是一场注定会死的战争。
但是, 死,并不代表着失败。
只要能将明军拖在这里三天——不,甚至两天,多尔衮就能顺利北走,追上如今正在渡海的大队。
“阿兰柴,你向我发誓, 你要死战到底!”
岳托冲着城下大吼到。
过了一会儿,才传来阿兰柴瓮声瓮气的回答。
“贝勒爷!我向长生天发誓, 我阿兰柴, 一定会死战到底!”
岳托这才想起来,刚才似乎已经让阿兰柴发过一次誓了。
“斑塔!你向长生天发誓,你一定会死战到底的,对吧?”岳托又喊出了一个人的名字。
过了一会儿,城墙下的又传来一声大吼:“我斑塔向长生天发誓!死战到底,绝不后退!”
紧接着,不待岳托再问,底下又陆陆续续地传来了大声发誓的声音。
轰轰烈烈,士气高昂!
岳托的心这才稍微地平稳了下来。
我满清的勇士,还是无畏的!
便在这时,他听见了天空中传来凄厉的嘶鸣声音。
本能地抬头,便看见天空上,三条亮晃晃的细线,正越过城墙,落了下来!
那是什么?
他还没有反应过来, 便看见自己所处的城墙下,那一片低矮的棚屋中,骤然腾起了一阵火光!
旋即, 沿着城墙,火海拔地而起。
炽烈的火焰升腾,甚至蔓延到了城墙上!
他拼命地将自己的身体向着城垛蜷缩起来,但是依然感觉自己的后背一阵炽热。
火焰中不仅仅是火,还有暴雨打在瓦片上的声音,叮叮咚咚络绎不绝。
他的眼睛里都是黑乎乎地一片,那是火焰爆发的光,在一瞬间让他失去了光明。
虽然他努力地闭上了眼睛,但是还是感觉到,有黑红的颜色拼命地往自己的眼帘里钻,由不得他自主。
“轰!”“轰!”“轰!”
耳边传来震耳欲聋的巨响,就像是惊雷正在自己的脚底下爆发一样,连整个城墙都在颤抖。
城垛被震得塌了下来,砖石压在他的身上。
他蜷缩着一动不敢动,生怕自己一伸腿,就踩入了火海中。
爆炸的声音渐渐地远去,却是沿着城墙, 如一条线一般蔓延着。
他一瞬间便明白了过来,他埋藏在城里,准备打巷战的伏兵, 一定是被明军发现了!
长生天啊!
明军到底是怎么发现的?
完了!
他感觉自己的一颗心在急剧地下沉,下方就是无底深渊!
到了这时候,他再也顾不得自己内心的恐惧,努力地抓住破碎地砖石,想让自己站起来。
可是一阵天旋地转,只感觉整面城墙都在下滑。
他也跟着掉了下去。
直到这时,他的眼睛里才终于有了一点其它颜色。
砖石将他的整个下半身都埋了起来,他努力地挣扎着,一只腿失去了知觉,他靠着双手的力量,让自己靠着砖石站了起来。
“阿兰柴!你在哪里?”他大吼到。
没有人应答!
“斑塔,你在哪里?”
没有人应答!
“个布尔台!哈觉罗!伊利失……”他一声一声地大吼着。
可是,没有人应答。
他的眼睛此时只能模模糊糊地看见一点点光亮,他想要叫自己的亲兵过来,可是,他的亲兵没有他这么幸运。
他抓住了一根黏糊糊的东西,将它举起来凑近自己的眼前,才发现那是一根烧焦的手掌。
手掌的大拇指上还带着一只铁扳指。
他认识那个扳指,是他麾下最善射的格里思,能骑在奔马上拉开四石弓,射落天上的大雁。
他跌跌撞撞地在乱石中爬行,抓到一根正在燃烧的木杆。
那是他的大旗,还没来得及竖起来。
他本来打算的是,等明军靠近的时候再竖起自己的大旗,让麾下的勇士能够看见他这个同样勇猛的主帅。
可是,大旗还没有来得及竖起来,便被烧毁了。
旗布上还燃烧着火焰,他伸出手去将他撸熄了。手上传来灼热的疼痛,可是他一点都不在乎了。
比起手上、脚上、背上以及头顶上传来的痛疼来,他心中的疼痛,更是让他差点忍不住想要掏出自己的心来,狠狠地捏住它!
眼睛渐渐地能够看得清楚了。
眼前,遍地都是被烧得黑漆漆的砖石。
曾经在城墙下藏兵的木屋,此时已经不见了踪影。
横七竖八的肢体,和砖石混合在一起,若不是上手触摸,他几乎都分辨不出来。
热腾腾的青烟从地面冒起来。
残余的火星,如同正在冷却的岩浆一般,在砖石的缝隙间流动。
黑与红,便是他能看清之后,所能看见的所有颜色!
“啊!”他嘶吼了一声,狠狠地将那一根被烧得光秃秃的旗帜举起来。
“阿兰柴!你发过誓的!你要死战到底的!”
他拖着一只腿,在高高低低的砖石间爬行。
“你给我站起来!站起来!”
他在一堆残肢断臂中找寻,他也不知道该找谁。
最后找到半截烧空了的腔体,拼命地摇动着它!
“你给我站起来!站起来!我们发过誓,要死战到底的!”
燕京的城墙总共有20多千米,东西南北有九座城门。
岳托亲自扼守的这一段,如今已经荡然无存!
他不知道其余的八门如今是怎样的光景,可是,即便知道了,又如何呢?
天空中的那三股金色的细线,他直到这时候才突然回想起来。
那不是细线,是绵延不绝的炮弹!
“长生天啊!”
“你就是这么抛弃你的子民的吗?”
“你这该死的长生天啊!”
烟尘火焰中,除了零零星星的呻吟和哀嚎,便只剩下岳托声嘶力竭的痛哭!
***
“报!”
一骑从远处疾驰而来,到了阎应元的面前,也不下马,大声说到:“东面、西面和南边,发现大批流民,正在朝我们行来!”
“数量有多少?”阎应元问到。
此时大炮已经开过了一轮,打出了半个基数的炮弹,灼热的炮管上,空气都在因为高温而跳动着。
“东面三万多,西面二万多,南边……至少五万!”探骑迅速回报到。
“还有多久到本阵?”
“大约……”探骑吞吞吐吐地回答到:“还有半个时——一个小时!”
此时的大明军中,探哨都经过了专门的训练,不再像之前的明军一样,回报消息,一说敌军有多少,都是‘大量’‘不计其数’‘许多’。
而是一定要让他们说出一个数字出来。
虽然未必准确,但是至少,有一个相对概念。
三万就是比二万多,五万就是比三万多。
不然的话,便是东、西、南面都有‘不计其数’的流民被驱赶着过来,这消息看似是说了,但又等于没说!
朱由检在金陵站稳脚跟之后,更是第一时间统一了度量衡。
在时间的统计上,废除了‘时辰’‘盏茶光景’‘一柱香’等等无法量化的单位,统一采用大夏国的‘时’‘分’‘秒’单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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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朱由检的心跳为基准,每跳动一下,便叫做1秒。
至于为什么?
圣旨就是圣旨,哪里有这么多为什么?
难道皇帝还需要向你解释不成?
倒也没有遇到太大的阻碍——若说荒唐乱命,比起这个来,更荒唐的乱命都有了,大明的卫道士们根本忙不过来。
以朱由检平均每天发三封诏旨的速度,卫道士们连第一封诏旨都还来不及消化,第十封诏令已经在路上了。
皇帝还亲自规定了圆周率,规定了铁轨的宽度,规定了元素周期表……
某种意义上,所有人都被皇帝拿着鞭子驱赶着,跑快一点!再跑快一点!再跑快一点!
若非如此铁血手段,恐怕此时江南的读书人还在讨论地球到底圆不圆的问题!
当日徐胜为了证明地球的确是圆的,专门在钟山上搞了一场科学实验,结果谁都没说服,反而给自己惹了一身腥。
到了朱由检这里,直接派几个锦衣卫往钦天监一蹲,所有人便都立刻认识到,地球的确是圆的了!
这才有了现在,一名普普通通的探骑,不但学会了用阿拉伯数字来报数,还自动地开始用‘一个小时’来代替‘半个时辰’!
阎应元听得了探骑报告的这个消息,却是皱起了眉头,暂时没有说话。
与清军交战,最麻烦的不是那些悍不畏死的士卒,而是那一群群被捆绑在一起,身不由己向己方扑来的流民。
这种战术,于明军看来实在是残忍,大伤天和。
甚至就算是李自成的大顺军,到了后期也不愿再采用这样的战术。
可是清军不会管这些。
在清军看来,这一招简直不要太好用。
以一群只会消耗粮食的南人,就能逼迫得明军缩手缩脚,甚至还有可能冲破明军本阵,那为什么不用?
阎应元领兵北上以来,屡次三番遇见过这样的战事,好几次都不得不做规避。
非是他心慈手软,而是,但凡有一点良知的官军,都下不去这个手。
生逢乱世,道德底线高一点的人,总是容易吃这些闷亏。
“都督何必为此事担忧?”身后一统领说到:“虽然说用步枪去对付他们有些浪费子弹,但是咱们外围的辅兵也不是吃素的!”
“对!那些流民又能起什么作用?”
“都督放心,别的方向我不敢保证,南面的乱军叫交给我去办!管报一个人也冲不到咱阵前!”
阎应元麾下的将领纷纷说到。
与大队清军阵战,这些同样手持铁刀铁枪的辅兵未必有信心。
但是要铁了心去拦住那些流民,其实还是很简单的事情。
于今正是猛攻京师的大好时候,怎么能被这群流民乱了阵脚?
阎应元抬手止住了七嘴八舌,求战心切的部下。
“一个小时之内,给我拿下此城!”阎应元说到。
只要用最快的速度夺下城来,流民再多,冲不到阵前,也就什么用都没有。
至于驱赶流民的清军,等见了城池已陷,怕是早已经逃了!
以攻对攻!
以快制慢!
……
顺天府往北五十里,顺义。
多尔衮的骑队正在疾驰。
早在阎应元拿下凤阳之后,清廷便已经在筹谋北撤了。
煌煌京城,对于大明来说是必取之地,但是对于满清来说,是可以权衡取舍的。
到了如今多尔衮北行,这已经是满清撤退的最后一拨人马了。
之所以迁延至今,终究是这位满清摄政王心有不甘,还是想要再行险一博。
自太祖努尔哈赤于赫图阿拉建元以来,迄今已经逾三十载!
多少女真勇士拼死效力,这才有大清这样的局面。
如今要一朝放弃,哪里肯甘心?
阎应元攻真定时,连阎应元都不知道,多尔衮就在真定城外的山岭上,亲眼目睹了这一场攻城之战。
战后,多尔衮一言不发,连夜赶回燕京。
从此再不提反攻之事。
“摄政王,咱们在这里歇息一下吧!”鳌拜用力驱马赶到多尔衮的身边,说到。
多尔衮又前行了几步,将胯下良驹逐渐慢了下来。
“那行,歇息一炷香时间!”多尔衮说到。
自出京以后,大队便打马狂奔。
一半是为了赶时间,一半是为了平复心中愤懑,只有拼命狂奔,那心底的重石才能稍稍减轻一些。
只是人可以不休息,马却不能不休息。
此次北行,前路漫长,更需爱惜马力。
“以岳托之能,至少可以坚守三天时间!”鳌拜下了马来,走到多尔衮的身边说到,“有这三天,咱们便已经赶到了西金山,明军不可能追得上来了!”
多尔衮取出随身地图,不置可否地看了起来。
西金山乃是海西诸部的东面屏障,离京师已有千余里……
他忍不住回头南望,京师已经消失在苍茫的远处,不可见了。
恰在此时,前方有一骑士迎风奔来,看见了此处的旗帜,便径直冲了过来。
“皇叔父!”
来人乃是萨哈林,礼亲王代善第三子,见了多尔衮。一个翻身便从马上滚落了下来。
却是抱着多尔衮的鞋子,哽咽痛哭了起来。
“皇叔父,盛京……盛京……陷落了!”
第五十八章 唯一的生路?
盛京便是沈阳,乃是满清如今名义上的皇都所在。
清太祖努尔哈赤于万历十一年起兵反明,历经三十余年鏖战,于万历四十四年自立为汗,国号‘大金’,建元‘天命’,定都赫图阿拉。
萨尔浒之战后, 于天命六年,迁都辽阳,改名东京。
天命十年,迁都沈阳,改命盛京。
至此,一直到多尔衮率军入关之前,盛京便都是满清国都所在。
甲申年初, 多尔衮拿下了明都北京,清廷曾动议迁都北京。
一直到到五月间,满清上下,都在为此事而操办。
盛京的宫人贵戚,直将迁都当做了一个盛大节日一般,个个穿红戴绿,批金挂银,纷纷都要跟着小皇帝乔迁新居。
到了这时候,什么睿亲王和肃亲王之争,什么上三旗和下五旗之争,全都顾不上了。
只要蛋糕足够大,什么内部矛盾都能掩盖住。
大明那么大的体量,只要拿下了大明的江山,还愁十多万女真人吃不饱?
自古便是如此。
于国家而言,内部情势再怎么危机,一场外战大胜, 都可以迅速抹平所有反对的声音。
现在连三个时辰都没有!
“消息……确实吗?”他问到。
鳌拜已经上了马,连跪在地上的萨哈林都站了起来。
鳌拜还没有说话,萨哈林却又是一声哭了起来。“皇叔父,我亲眼看见……父亲他……四分五裂,崩成碎片……从空中散落……又怎么可能有假?”
原来,萨哈林哭得脑子糊涂了,只以为多尔衮是在问他,盛京陷落的消息是否确实?
他哪里知道,在多尔衮的心中,这一座新打下来的北京城,十座盛京也比不上。
多尔衮连北京城都可以不要了,又怎么会将盛京放在心上?
“噗!”
多尔衮的胸口一缩,一口血箭从他的口中飚了出来,正好喷在萨哈林的身上。
“皇叔父!”
“摄政王!”
萨哈林和鳌拜都惊叫了一声,急忙扑到多尔衮的面前,将多尔衮一把搀住。
萨哈林又欲大哭,被鳌拜一把扇在了脸上。
“蠢货,给我闭嘴!”
萨哈林一怒,只见鳌拜扶着多尔衮,快速走到马背后面挡住。
他这才反应过来。
当此之际,摄政王便是满清的定海神针,万万不可有失!
自己若是还这样拿不住气,怕是要误了大事。
左右看了看,叫了几个旗丁,往南边奔去做哨探去了。
……
“咳!”过了半响,多尔衮才醒了过来。
呛咳了一声之后,语气有些虚弱地问:“鳌拜,我们现在到哪儿了?”
“顺义!”鳌拜说到。随手将半碗多尔衮没有喝完的参汤,给自己灌了下去。这一路北上,往后怕是再难喝到辽参这种金贵玩意儿了。
“顺义……啊?”多尔衮一开始还有些漫不经心,随即身躯一震,一下便从鳌拜的怀中坐了起来。“怎么还在顺义?”
鳌拜看了多尔衮一眼,说到:“你在听闻盛京和北京俱已陷落的消息之后,便吐了一口鲜血,昏过去了!”
多尔衮面色一白,问到:“我昏迷了多久?”
“没多久,半个时辰不到!”
“半个时辰……我X!”饶是多尔衮一向处变不惊,胸有丘壑百万,此时也是国骂当头。
明军追击在后,有这半个时辰,怕是都快要追上来了。
“快走吧!别耽误了!”多尔衮急忙说到。
鳌拜看了看他,有些不放心。问到:“你真的,没问题了吗?”
“我能有什么问题?”多尔衮怒到:“老子今年不过才32岁,猛虎搏斗过,群狼厮杀过,论起身体强壮来,虽然比不得你这熊罴,但老子岂能倒在这半途?走!”
说罢,径直跳上了马背。
其身手敏捷,丝毫不减当年。
鳌拜这才蓦然想起来,眼前这位摄政王,乃是以8岁之身受封和硕额真参与国政,15岁率军攻破察哈尔受封‘墨尔根戴青’,17岁领军破关与明廷的袁崇焕祖大寿鏖战的不世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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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眼天下,又有几人堪与其匹敌?
于朝中算得是千古人杰,于军中也堪为不世名将。
如此英雄,又哪里是眼前这点区区碍难所能挡得住的?
鳌拜之前本已有些心灰意冷,此时见多尔衮上了马,心头却蓦然涌起一股热流来。
顿时觉得,还未到山穷水尽时。
只要眼前这位摄政王还在,满清就依然有希望!
“走!”鳌拜大喊了一声。
意气风发地喝着一行几百兵丁,紧紧地跟在多尔衮的身后,向着北面已经近在咫尺的燕山,冲了过去。
前方是漫天风雪也罢,万里崇山也罢!
只需要跟着那位‘墨尔根戴青’往前冲也就是了!
……
这明军,好大的手笔!
这一句话,多尔衮死死地将它压在心底,没有说出来。
当此之际,女真人的每一分勇气,都是靠着过往战无不胜所积累下来的余荫。
用一分,便少一分!
若到了此时还不知珍惜,长他人志气,灭了自己威风,那么,他多尔衮就配不上摄政王这个名号。
女真,也就真的没了前途。
然而多尔衮的心底,越是前行,越是细思,越是觉得明军可怖!
身后仿佛有一只能够吞天噬日的洪荒猛兽在追赶一般,恨不能身下的骏马生出双翼,一步便将他载到北海。
明军的北伐,看似只有一路。
其实现在回过头来看,却是路路皆指向北伐!
四面八方,没有一处不是在北伐!
那东南西北四面并举的作战方略,一开始的时候,非止南人在嘲笑,就是满清上下,也是讥笑连连。
只以为那朱由检心思操切,刚愎自用,好大喜功,不图实际。
事有轻重缓急,哪儿有眉毛胡子一把抓的道理?
可是……
西路之军,意在以攻为守,牵制李自成大大顺军。
南路之军,乃是打击那些暗中降清之人,所谓的‘第二纵队’,全都被五花八门的理由给斩草除根。
东路之军一开始还以为是个笑话,黄蜚的楼船出海不久就遭遇了一场大败。可是,谁又能料到,在这一场大败之后,东海的霸主郑氏,却反而彻底倒向了明军!
那一只攻破盛京的明军,便是乘坐了郑氏的大船,从海上登陆,攻破了盛京。
除此之外,还有那个叫做李士元的,拿着不知道哪里来的海量的崇德通宝,买走了大清本就不多的粮食和人口——可怜那些贝子、将军们在北地亡命收刮,最后却便宜了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商人!
还有更阴险的一着,多尔衮一开始就知道,那肯定是个坑!
可是他却不得不往坑里跳!
因为,那是如今女真人唯一的生路……
……
“哈哈哈!”
在遥远的金陵,朱由检看着手中的塘报哈哈大笑。
“不过,徐先生,朕倒是有一点好奇,当初你给朕建议这个方略的时候,又怎么会知道,多尔衮一定会往这个坑里跳呢?”
“陛下有所不知,”徐胜笑着说到:“当多尔衮身周的所有人都认为,那就是唯一的生路的时候,多尔衮自然便会认为,那的确就是女真人唯一的生路。”
“哦?如此神奇?”朱由检好奇地问到。
“当然神奇!实际上,这也是一种进攻方式。在大夏那边,就有这么一支比较出名的队伍,别称‘1450’!”
第五十九章 天下事,少年心
“来人,传令!甲字第九营夺城!”
随着阎应元一声令下,身后传令兵急忙打马跑开了。
阎应元的军中有甲、乙二字营。
枪兵和炮兵为核心,地位自然是超然的,由阎应元亲管。
甲字营为使用刀枪等冷兵器的精锐士兵,训练有素,来源都是新募的青壮, 忠心和士气都较有保障。以阎应元看来,在后方有强援的情况下,甲字营是可以与半数的清军一战的。
乙字营也同样使用的是冷兵器,但是来源就五花八门了。有从流寇那边投过来的老兵油子,也有走投无路只得来从军求一口饭吃的流民,有沿途上归拢来的‘义军’,还有一心想要建功立业出人头地实际上却眼高手低的江南纨绔。在阎应元的眼中,属于有十分力只敢用它五分的兵种。
打个顺风仗,追亡逐北,用乙字营是可以的,但是,攻坚、断后这等大事,阎应元是断然不敢用乙字营上的。
眼下要速破燕京城,最犀利的当然还是步枪兵。
但是,阎应元还是舍不得。
统共就二千人,折损了一个,他的心里都会痛得滴血,哪里会如此浪费在攻城上?
“传令!甲字第一营到甲字第八营,在第九营破城而入之后,立即跟上!”
“传令!所有乙字营,兵线压前到离城500米内!”
“炮兵营!等待热气球传来新的情报后,随时准备做第二轮射击!”
“步兵营!前进!”
这一连串命令,从阎应元的口中脱口而出,就像是酝酿了好久一样。
要么不上,要上就毫无保留地上!
什么留三分余力, 什么未虑胜先虑败, 统统都不用再管!
该思考的, 早就思考过了。
如果到了现在还犹犹豫豫,说不定反倒是给了敌人机会!
阎应元起初只是个武夫,或许于军略上算得上颇有些天赋,可是在此之前,全无领兵十万作战的经验。
尽管这一段时间也读过了许多兵书,但是,不管什么的兵法韬略,到了他这里,不由自主地便都会想着武功刀法上面靠。
就跟勤奋的老农,无论学什么都会想象成种庄稼一样。
阎应元同样认为,所谓兵法,同使刀也没什么两样。
刀,不可轻出。
一旦出了,那就一定要尽全力!
是以,当他决定要破城的时候,顷刻之间,便是毫无保留的全军出击!
无论前面是什么挡着, 就如同那位新的兵部尚书所说的那样, “你和清军, 必死一个!”
若没有这般气魄和决心,拿什么来赢?
阎应元令亲卫擎着帅旗,自己就站在帅旗下,带着步枪营,以一种不快不慢的速度,向着城墙压了过去。
那城墙,在榴弹炮的轰击之后,此时已经不能再叫做城墙了。
充其量,只能叫做一个土丘。
第九营的士兵们大声嘶喊着,如潮水一般蔓延过那土丘。
士兵们悍不畏死,奋勇争先。
对于他们而言,能第一个冲进京城,那将是他们一生中最大的荣耀!
光复大明,对于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来说,或者还有利益与得失的考量。然而,对于这些底层的士兵而言,那就只有最朴素的忠勇。
热爱这个大明,永远不是那些公子哥或者读书人的专享。
事实恰恰相反,越是大明底层的百姓,反而越是热爱这个曾经给他们造成了无数伤害的大明国。
越是生活优渥的读书人,却常常做了这个国家的叛徒。
谁不知道生命可贵?
只是有些人对这片土地爱得更深!
没有那么多利益权衡,也没有那么多患得患失。如今京师就在眼前,哪里还有不冲锋的道理?
阎应元预料中,城墙后面,应该突然响起惨烈的厮杀声。
破损的城墙上面,会有滚石擂木,甚至还会有红夷大炮的怒吼。
至不济,也会有箭雨倾泻在密密麻麻冲锋的明军身上。
——然而,没有!
红夷大炮仿佛变哑了一半,清军仿佛都消失了一般,箭雨也没有丝毫踪迹!
零星的几声枪响,就像是滚滚大潮中的几片小枝叶一般,转眼就被淹没了。
明军们呐喊着冲入城内。
第九营的旗帜顺利地插上了城墙!
紧接着,第一营、第二营……一直到第八营!
阎应元的步兵营都走到城下,却依然没有等到清军的到来。
连几个都没有!
第九营的冲锋声在城内远处响起,越来越远,他们好像已经冲透了这座城一样。
没过多久,北面的煤山上亮起一道光柱,那是第九营已经占领了煤山的信号。
阎应元几乎不敢相信,竟然会这么顺利?
这一场大明用尽了全力,清军也誓死必争的战斗,就这样轻易地结束了?
不是说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吗?
不是说满清志在天下,所向披靡吗?
不是说多尔衮文韬武略,满清誓死不退吗?
怎么才一轮炮击,这北京城就陷落了?
如此轻易的拿下了北京城,几乎让阎应元都不敢相信。
随着他也踏上了那个土丘,待看到了城墙后面那一地几成齑粉的砖石,以及破碎的尸首血块,心头的疑惑才稍稍得以缓解!
原来,不是留守的清军不敢战,而是再也没法战了!
他的帅旗依旧在前进,他也跟着队伍,照着原来的步伐,不紧不慢地前行。
从永定门到午门,有一段不短的距离。
越是前行,他心头越是沉重。
胜利的喜悦只在一开始的时候让他激动,但是随即,便反而在心头被笼罩上了一层浓浓的悲哀。
偌大的一座京师,只见自己麾下的士兵来来回穿梭,大叫着发泄心头的怒吼。
竟然没有一个活着的百姓!
百姓都到哪里去了?
不知道!
或许……他们都还活着,只是逃离了这里?
这一座历经大明三百年岁月,代表着汉人最璀璨的文明,中原王朝的至高至圣之地,如今,空空荡荡!
及至过了午门,到了皇极殿前,才有士兵押来一个老太监。
老太监傻笑着,见了阎应元便跪下,口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阎应元一个侧身避开了。
“你叫什么名字?”
“禀陛下!”那老太监跪子啊地上,说:“我叫王之心,乃是大明司礼监太监,大顺尚宝居太监,大清尚书监太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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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中的清军呢?”阎应元问。
“清军?”王之心仰着头想了一想,嘻嘻地笑了两声,口中一大块哈喇子垂落下来,却是只顾着笑,笑了一阵,又说:“我叫王之心,乃是大明司礼监太监……”
原来是疯了!
在阎应元的身后,王承恩颤颤巍巍地走了过来。
王承恩的眼中却仿佛什么都没有看见一样,手扶着一个小太监的臂膀,慢慢地踩上了皇极殿的台阶,一步一步朝上登去。
王之心愣了一下,看着王承恩的背影,然后疯了一般去拽王承恩的双腿。
口中朝着阎应元说到:“陛下,我捉住了逆臣王承恩!我捉住了逆臣王承恩……”
王承恩一脚将他从台阶上咕咚咚踢了下去。
时值甲申年十月二十,京师光复。
距李自成攻破北京,正好九个月整。
阎应元只觉恍然如梦。
犹记得少年时,曾应许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从今往后,当立身、立言、立德!
当为天地立心!
为生民立命!
为往圣继绝学!
为万世开太平!
……
“捷报!捷报!”
“京师光复!”
“阎应元拿下了北京城!”
“北伐大捷!”
一行骑队从顺天府出发,疾驰南下。
沿途大叫着,甭管有人没人,一路大喊不休。
见着巍巍高山也喊,见着滚滚黄河也喊。
一路喊到了长江边上。
一行十余人的骑队,如今便只剩下了两人。
登上了前来接应的船只,朝着长江上来来往往的渡船,也高声喊。
那嘶哑的声音里,满满的都是喜气洋洋。
他们身上的衣裳早已经湿透,浑身都是泥土。
这一路下来,烈日不曾阻拦他们,风雨也无法阻拦他们。忍着饥饿,抱着干渴,不管不顾地喊过了大明江北的三千里地山河!
身上被人批上了五颜六色的彩带,那是一路上迎接他们的百姓披挂在他们身上的。
平生从未有过这样的荣耀!
江上有一艘小船正在风浪里里起伏,船头站着一个年轻人,大声地问:“可是京师已经光复了?”
这样的问话,骑士一路上早被问过无数次了。
“京师光复了!”骑士依然朝着四面八方大喊道。
一声喊罢,却是再也支持不住,仰头朝后倒了下去。
可惜,他这一倒,便错了一双粗粝地大手搭在他的肩头。
那是一个满头白发、身躯魁梧的中年人。
脸上遍是泪痕,胸口还带着油污。
四面八方的所有人看见了他,都纷纷称他为‘陛下!’
……
一声捷报,以飞一般的速度传遍江南。
金陵张灯结彩,欢庆三日夜。
紫禁城中宴饮不绝,连一向持身自律的朱由检,都醉得一塌糊涂。
先是祭拜了天地坛,又亲自去孝陵祭告。
令缇骑将大捷喜讯传遍四方八面,又委托朱聿键去凤阳祭告,甚至连西安都派了使者去,向李自成宣告这一喜讯。
到了第三日,又颁下诏令来,从今往后,天下再无匠户、军户、乐户等诸般贱业,天下人皆可出仕,可为官,一体等同!
一大堆封赏自然是泼洒一般赐下,阎应元因功受封为兴北候,郑森受封为伏波候,黄得功受封为兴南候……朝中众臣,俱有封赏。
天下事,一顺百顺。
金陵欢庆正浓,江南制造厂便又传来了子弹终于试制成功的喜讯!
不久,黄得功又从南边传来捷报,最后一股匪患已经剿灭,南征大军已至缅甸边境,缅甸国王不久将谴使北上朝贡。
姜瓖的降表到了南京……
“哈哈!”
朱由检连日大笑不绝,生平从未有此快意。
秋高气爽。
亲自于翰林院与众位大学士论诗唱和,君臣相得。
既然诸事顺意,这天下又哪有什么昏君和庸臣?
众人皆赞朱由检为中兴之主,远迈光武,功追尧舜!
朱由检也称众臣为中兴之臣,不输卫霍,直比周公!
***
是日夜间,朱由检于后苑送徐胜回大夏,依然喜不自胜。
“陛下!”徐胜对他说:“白日间有一位翰林写过一首诗,陛下可还记得?”
白天的时候,写诗的人太多了,朱由检自然也记不住那么多,笑问到:“可是那首‘师师生得艳冶,香香与我情多,安安那更久比和,四个打成一个’?”
“不是!”徐胜说到。
白日间李渔做词,放浪形骸,被众人誉为‘风流第一’。徐胜听了这词,还专门悄悄誊写了下来,乐不可支。
是以如今被朱由检拿来取笑。
“那是哪一首?”朱由检问到。
于是徐胜便拿出一张纸来,只见上面写着:
“斜月横,疏星炯。不道秋宵真永。声缓缓,滴泠泠。双眸未易扃。”
“霜叶坠,幽虫絮,薄酒何曾得醉。天下事,少年心。分明点点深。”
这一首《更漏子》乃是王夫之所做,其情凝肃,与白日间那一众欢词喜曲迥然相异。
朱由检看罢,眉色一肃。说到:“白日间见你左拥右抱好不快活,怎么心底偏偏记住了这首?”
“玩归玩,闹归闹,你见我来大明以来,露水姻缘也不知有多少。秦淮河上的姐儿们,大半都拿过我的赏钱。可是,我来大明一场,难道就是为了当个什么大官,耍几个姐儿吗?”
“自然不是!”
“陛下如今诸事顺遂,喜气洋洋。可是,我却不能!”
“怎么了?”
“陛下,我来自大夏!虽身在大明,但,如今大夏的局势……不太好……”
朱由检凝神问到,“怎了?”
“我需要天然气、需要石油、需要橡胶、需要铁矿、需要粮食……我需要支援!”徐胜说到。
“哈哈!”朱由检大手一挥,“小事!南洋的橡胶、南美的铁矿、西亚的石油、西伯利亚的天然气……待朕饮完这一杯,便去为你取来!”
“不是为我,”徐胜说到:“是为我们!”
……
无论大夏还是大明,当俱为一体!
这是二人于济南城外汶水边,一起夜观星斗时,便结下的誓言。
二人想要的,不仅仅是这个天下。
而是,让大夏和大明共成一体,同赴星辰大海。
虽跨越不知多少个时空宇宙,亦能相互扶持,永续千秋!
如此,才不负徐胜穿越一场!
也不枉朱由检重生一回!
天下事,少年心!
如此伟业,舍我其谁?
第一章 核武器
“三!”
“二!”
“一!”
“走你!”
伴随着地动山摇的轰鸣,一枚白色的火箭升上了天空。
从火箭头部的空间舱往外望,可以看见赤红色的天空,以及被污染得如同血色的云朵。
不时还有燃烧的不知名残骸从头顶上坠落,划过透明的空间舱舷窗,有些只是路过,有些径直撞来, 被伴飞的火箭发射炮弹击落。
外空间的战争,正在朝着越来越低的高度蔓延,如今都已经快贴近离地面100km的卡门线了。
“再这样下去,这个世界都得毁灭了!”徐胜叹了一口气,说到。
“可是,没有谁会放弃对火星的占领!谁也不会退, 有大航海时代的教训在前, 此时落后一步,后世皆是万劫不复之局!”一个女性的声音回答到。
“是啊,谁也不会退的。”徐胜说到。
曾经波澜壮阔的大航海时代,造就了如今的世界格局。
能在那个时代占领先机的,即使到了此时,也依然靠着这一步先发优势,牢牢地占领着优势的生态位。
反观之,那些曾经在非洲、中亚和美洲大陆上叱咤一时的文明,就因为落后了一步,永远没有再起复的机会。
甚至,有好几个曾经辉煌的种族,都渐渐地湮灭在了历史长河中。
只剩下荒漠里金字塔,或者马丘比丘长满了藤蔓的城堡,在无语地述说着他们曾经的辉煌。
大概唯一的例外, 便是大夏。
不由得不让人赞叹,一百年前,那一群挥舞着镰刀和铁锤的伟大存在,他们不仅拯救了大夏,更是从无到有的实现了逆袭,这才有了如今, 在外空的漫天火雨中,这里的天空依然还算是清净的。
“不知道大夏什么时候会参战呢?”徐胜问到。
“希望永远不会有那么一天!”这个声音说到。
“想要在这样混乱的局面中保持中立,可不容易。”
“幸好,大夏的实力还算不错。”这个声音说到。
外空已经打成了一锅粥,所有能参与这场竞逐的角色,都拥有毁天灭地的力量。
同盟、协约、伙伴、盟友……谁也说不清到底该先打谁。反正,都存着即便自己不成功,也不能让别人捷足先登的心思。
所有角色都在流血。
就看谁能挺到最后,最后活着的一方,才能拥有打扫战场的权力。
说来也是讽刺,截止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角色能够成功地在火星登陆。
可是,若将损毁的火箭、飞船、炮弹、激光武器等所有人造天体连起来,怕是已经足够绕火星一圈了。
而在这样残酷的竞逐中,要保持中立,靠的可不是大夏国一向慈眉善目的好名声。
靠的是它一举一动,都足以影响战局的强大实力。
然而, 说句不好听的话, 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在失血, 其实也是挺好的选择。
它不用加入任何一方, 它自己就可以成为一方。
“和平,真是太珍贵了!”
“是啊!”那个声音说:“说到底,还是我们不够强大。我们苦口婆心地呼唤了这么久的和平,他们竟然敢不听?”
“呵呵!”
空间舱里陷入了一阵沉默。
过了一会儿,徐胜才问到:“你不紧张吗?”
“我为什么要紧张?”
“你是第十八个与我一同穿越的实验者,在你之前的十七个,都死了。”徐胜说到。
“我们会不断尝试的,第十八个不行,还会有第十九个,第二十个……一直到成功为止!”这个声音说到。
“你可能也会死。”
“这是我自愿的!”
“为什么?”徐胜问到。
“哪儿有那么多为什么?你当初拿到这个穿越系统的时候,不也一样选择了为大夏而奉献吗?我凭什么又不能?”
“希望这一次,我们能成功吧!”徐胜说到。
在这个话题上展开谈论并没有什么意义。
大夏国人,骨子里刻着的,总归是‘无私’要多一点。
无论是千古以来的传承,还是十二年制义务教育,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总归是相信“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大航海时代开始的时候,如果那个叫做哥伦布的人,选择不是掠夺当地的黄金和珠宝,而是将对方也当人看,或许,现在是世界当时另外一个局面。
或许,现在,当到了开拓星辰大海的时候,太空中卡门线以上,穿行的不再是爆炸的火海,而是携手并进的飞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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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不至于像现在这样,为了一个还没有到达的目标,互相拉扯,拼得个你死我活!
……
“嗡!”
时辰到了,那一声轰鸣如约而来。
朱由检现在已经处变不惊了,看了一眼地面腾起的烟尘,犹自心有余暇地写完桌面上的一副字。
‘大明第一铁路公司’,这个匾额,他是一定要亲题的。
虽然目前大明的铁路只有从当涂到金陵这么一小段,但是铁路的威力已经展现出来了。
往后,还会有不知多少铁路公司会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到了那时,他就不用一个个地给他们题字了。
“徐先生,你来啦?”朱由检抬头问到。
徐胜的身后,又是一个大箱子。
箱子可不是四四方方的形状,而是为了配合所带着的东西,特意定制的。
“嗯。”徐胜的声音竟然有些颤抖。
“那个东西……带来了吗?”朱由检丢下手中的笔,慢慢地走了过去。
朱由检的声音,也有一点颤抖。
说是不紧张,其实都是装出来的。
每一次徐胜的归来,都意味着大明世界的一次飞跃。
面对着这样的诱惑,以此方世界之主自居的朱由检,哪里能够不心惊呢!
更何况,上一次回归之前,他们可是特意说好,要带来一个能一锤定音的大东西。
它有一个别致的名字,叫做“邱小姐”!
朱由检走到徐胜的面前,却愣住了。
从徐胜的身后,转出一个女子来。
和徐胜差不多身高,皮肤白皙,身量苗条。
虽然衣裳被撕破了不少,但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英姿飒爽的气息。
“呃……”,徐胜有些紧张地说到:“陛下,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呃,我的领导,她叫谢灵真……”
第二章 我军还有三十秒到达战场!
“啊……!”
朱由检顿时便震惊了,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直到谢灵真模仿明时古礼,做了一个不卑不亢地盈盈下拜的动作。
“大夏国,谢灵真拜见陛下!”
朱由检这才回过神来。上前一步,虚执着谢灵真的双手,将他扶了起来。
“平身……平身!”
朱由检的目光中异色连连,不止是对谢灵真这个来自大夏国第二人的震惊, 眼神中,更是对谢灵真本身,表现出了极大的欣赏。
说实话,谢灵真本身的姿色本就不俗,也就徐胜这种见多识广的糙汉子,心中莫名其妙有一个‘兔子不吃窝边草’的道德底线作祟,否则,换个场景,徐胜早就展开行动了。
“陛下!陛下!”徐胜见了朱由检的异样,连叫了两声,才将朱由检从沉默的震撼中唤醒过来。
“啊?徐先生!”朱由检到底也是经历过多番惊涛骇浪的,被徐胜这一提醒,顿时便恢复了神智清醒。
“谢先生……可总算是来了!”朱由检赞叹了一声,说到。
自徐胜穿越来此后不久,朱由检便思索过,迟早会有一天,会有第二个穿越者到来。
大明世界,由于某种目前还不可知的原因,已经和大夏打开了沟通的渠道。
幸好,这个渠道,目前还能在掌握之中。
当有一天,某些不受掌控的人也从大夏国穿越过来了,那才真的是悲剧了。
“是啊!”谢灵真说到:“大夏国人对大明,对陛下仰慕已久,为了能将我送过来, 不知道做出了多少努力……和牺牲,如今才终于……算是成功了!”
“是啊!”朱由检长叹了口气。“来来来,咱们换个地方来谈!”
说罢,便将徐胜和谢灵真邀请到了另外一间宫室中。
这里早已经做好了为徐胜接风洗尘的准备。
自从朱由检定鼎南京以来,看似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大明也是四处出击,八面开花。但其实所有工作的重中之重,还是以徐胜为先。
这一间宫室,每一次徐胜穿越过来,都是在此休息,也算是半个主人了。
目前的南京紫禁城中,后宫中无嫔妃,只有些宫女和洒扫太监。倒也清净。
“大夏现在怎么样了?”朱由检问到。
到底是大明君王,不知不觉间,便已掌握了交谈的主动。
“不是太好……”,谢灵真说到:“到目前为止,我们还能拥有选择的权力,但是如果就这样僵持下去,恐怕要不了多久, 我们就不得不跟着下场了……这是一场席卷了全世界的争夺,想要保持超然的地位,谈何容易!”
“没错!”朱由检说到:“想要保持超然的地位,自然就得有超然的实力,自古都是这个道理!大明,没有对你们造成什么拖累吧?”
“没有没有!”谢灵真急忙说到:“事实上,咱们之所以能坚持到今天,保持住岿然不动的定力,其根本的底气也就在陛下这里——说起来,还要感谢徐胜了!”
“哈哈,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徐胜正在给自己斟茶,他乐于做个安逸的小角色。在两位大佬交谈的时候,他可以不费心思地去倒倒水,喝喝茶,无须劳心劳神地去思考怎么说话,这才是符合他心境的事情。
“没错,哈哈,是得感谢徐先生!”朱由检大笑了起来,说到:“大明能有今天,徐先生要占至少八成功劳!”
“不止如此,”谢灵真说到:“大夏和大明能有这样一个良好的开始,而不是从一开始就陷入狐疑猜忌彼此提防的程度,也只有徐先生能够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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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灵真不知不觉间也改变了称呼,将徐胜从直呼其名,改称为‘徐先生’了。
实际上,在大夏国那边,早已经为徐胜预定了一个‘大夏元勋’的最高奖章,只是现在还没有公布出来而已。
大夏和大明的接触,能有现在这样良好的局面,并不是理所当然的。
即便是同文同种,两个世界的接触,一开始互相冲突,才是正常的打开方式。
其中但凡有一点点猜疑,都不可能如现在这般友好。
一如当年大航海时代开始,新旧两个世界发生冲突才是必然。
即便是在新世界内部,也是乱纷纷一团糟,新教和旧教是不共戴天的仇人,新皇和旧皇更是水火不容的力量,即便是美洲那个崭新的大陆,也有南北两种截然不同的文化……
不得不说,像大夏和大明这样的关系,才是异类!
从远古开始,印刻在这片文明血脉里的东西,为这个文明,为两个世界,带来了截然不同的命运!
“好了好了,你们都别谈我,我知道自己很了不起!”徐胜说到,“你们谈你们的,就当我是个小透明就好了!”
谢灵真和朱由检相视一笑。
没错,这就是徐胜!
说他是个大人物吧,他又显得太‘小’。
说他是个小人物吧,可是他却在不知不觉间,做成了这么好大一桩事情。
在大夏国其实也有很多这样的人物。
平日里看上去默默无闻,就像个糟老头子一般。或许是七老八十了还在农间挑粪种菜,或许缺胳膊少腿了还将自己关在某个旮旮角落里研究‘永动机’,或许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还在苦学英语……
但若在他们家里的柜子里一翻腾,搞不好就能翻出一个吓死人的‘共和国’勋章出来。
便是千千万万个这样的人物,组成了大夏国的脊梁。
这样的人物,大明国自然也同样不缺。
比如在贵州的石柱,就有一位七十岁的女将军,囿于交通不便,还没有得到阎应元已经北伐大捷的消息,昨日还在向朱由检上表,愿意带领全村儿郎,北伐抗清……
如今的大明,半只脚已经踏进了工业化的门槛。
如果说朱由检之前还对与大夏的接触有些抗拒的话,到了如今,他却是不再怎么害怕了。
这道理说起来倒也简单……
就如同马老板找人对我说,咱俩都是姓马,不如两家合为一家,从此以后,一起治理迅腾,如何?
但凡我智商能有个60,我就会怀疑这姓马的不怀好意,想要打我零钱包的主意!
除非……
有一天,我搞了一家叫阿狸的大公司。
两家合为一家,我才不会那么害怕。
反而,因为说不定会因此成就一个史无前例的超级托拉斯而兴奋莫名,主动去推动它!
如今大明,在朱由检的生拉硬拽之下,已经有了这个实力!
……
“大明,需要尽快地拿下这几个地方!”朱由检取过地图,在上面点了几个地方。
“有什么困难吗?”谢灵真问到。
“朕精力有限,不想浪费时间去一个个教化!尤其这些冥顽不灵的地方!”朱由检在渤海湾外面的一圈海岛上画了一圈。
“朕不希望朕的内海里,闹出些莫名其妙的幺蛾子出来!”
他指的内海,在大夏国叫做太平洋,在这里,叫做大东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