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大王叫我来打洞》 第一回 白榆一度认为,没有人会比她更倒霉了。 她抱着胳膊在这个不算小的房间正中央直愣愣地呆站了老半天,困惑于“我在哪我是谁我在干什么”之类的哲学问题,迷茫之余,心潮还有那么一丝莫名的激动。 ——当然,可不是好的方面的。 十分钟之前,她趴在窗户旁边看了一下,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院落之中,院子当中的景象十分雅致,甚至隐约还香雾袅袅——这一点与她现在所在的这间房也是相同的。虽然白榆对这方面不甚了解,但也看得出来房间内的陈设都价值不菲,就连熏香也是……她瞥了一眼从那造型精巧的熏香炉中升腾起来的烟雾,又吸吸鼻子嗅了嗅那香气,暗自咋了咋舌。 这种装修风格感觉和她想象中本应有的不相符啊…… 刚才还看到一男一女旁若无人地边卿卿我我边急不可耐地钻进回廊旁边的一间房里干些污污的事情的白榆,又一次对自己现在的身份产生了怀疑。 白榆,直到半个小时以前,她都还是个就读于某理学专业的现役大学生。 她本来正在实验室苦逼地通过所测得的三种物质的熔点与熔程来记录其萎缩、终点和界点温度,进而分辨出他们的种类性质——这是他们实验课的作业,老师一共规定了九组,而她整整花费了两个小时的时间才搞定了其中一组,正当白榆盘算着今晚是不是得睡在实验室时,一眨眼的功夫,手上握着的b形管就变成了一只茶壶。 身上的白大褂也变成了一身以现代的标准说暴露不暴露但以古代人的角度来看绝对不保守的古装。 ——她差点一个手抖就把那个茶壶给砸了。 于是,现状变得如此显而易见,这绝对不是她自己的身体。 ……别说是一晚上了,白榆觉得自己宁愿老死在实验室里。 在根据所见所闻猜测现在这具身体的可能身份时,这种念头愈发强烈。 乱七八糟的想法一股脑地冒出来,要不是怕惊动什么奇怪的家伙,白榆早就要尖叫出声了——也就是亏她一开始拿着茶壶愣了半天,这才缓过劲来没被惊恐的情绪左右大脑。如果她不想被这疑似的身份带来的命运局限,她必须镇定下来仔细想想怎么办。 方才刚回过神来时,她已经扫视了这个房间一遍,对这里的布局陈设也有了个大致的了解。出于想要了解一下“自己”的心理,白榆伸手拿起了放在梳妆台上的那一面圆圆的小铜镜,不看还好,一看还真把她吓一跳。 铜镜的清晰程度当然比不上现代的镜子,但是……映在镜子里的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这一点还是挺吓人的。 白榆仔细打量着里面那张脸,忽然觉得又有一种隐约的违和感。 不知为什么,她总有种强烈又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感觉,认为这也不是原主本身的脸。 难不成,原主的身份还不简单,现在正是那潜意识在作祟? ……不,应该是想多了吧。 白榆疑心重重地放下了镜子,她走到窗户跟前又仔细查看了一番,确信从这里跳窗是逃不出去的。她眼珠转了转,关上了大敞着的木窗,以防从外面可以看见她在房内的可疑行径。 幸亏这本就是个行苟且之事的地方,就她刚才看到的而言,大多数人也都没有任人参观的癖好,基本上所有窗户都是关得紧紧的。反而她这里才是,不知道为什么窗户就那么大开着。 从窗户逃出去是不可能了,白榆觉得自己只能寄希望于从目前这房间另一个出口逃脱,然而想想就知道那难度系数到底有多高。 她鬼鬼祟祟地趴在了门板上听着外面的动静,却只听得到一些奇怪的声音,不得不说,这里的隔音性能实在算不得好。 不过木头材质嘛,也不能要求太高。 白榆理解地点了点头,还没等她把耳朵贴得离门板更近些,她就听见一阵逐渐靠近的脚步声。 她吓得连忙往后跳了一大步,几秒钟之后,她觉得自己这个下意识做出的反应实在是太明智了——不然她现在八成额头就已经被猛然推开的木门撞了个大包。但这也不代表她背后就毫发无伤,白榆的后腰重重地磕在了桌子的边沿上,惹得她的眉毛死死拧了起来,幸好她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已滑脱到桌边的茶壶,不然它现在肯定摔了个粉碎。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男人,他一见到白榆,脸上就先露出了一个有些兴奋的笑容。 “等很久了?” 他毫不见外地走近了白榆,伸手就想拉住她的胳膊,白榆下意识往后闪躲了一下,男人注意到这一点,倒也不觉尴尬,笑意反而更加暧昧不清了。 “这时候还害什么臊,”这么说着,他一把抓过了白榆的左胳膊,也完全不管她另一只手臂还背在身后,这就想要把她拉近自己跟前,“既然都等在这儿了,都是你情我愿的事,就别在我跟前装了。” ……装个鬼! 本来以为是接客,但听了他的话以后完全不明白现在到底是怎么个发展的白榆一脸茫然地看着这个男人,由衷地想要立刻离这人远远的。别的不说,他攥着她的那手就够让人难受了,偏巧还死活都抽不出来。 “劳驾,”她忍着这股劲儿,躲开了男人想要往她身上伸过去的另一只手,“你哪位啊?” “装什么装!” 男人像是已经被她的态度给惹怒了,手都抬了起来,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想给她一耳光。白榆紧张地看着他又讪讪把手放下,心道这都什么人啊。 “娘子,”这肉麻的称呼让白榆浑身一哆嗦,如果不是靠在了桌子沿上,她怀疑自己可能都要退到窗边去了,然而男人对此丝毫不觉,一味地腆着笑脸往前凑,还在她身上蹭了蹭,“事到如今何必做出这副样子?” 白榆浑身的汗毛都要炸起来了,她发现自己那些不好的预感还真一步步地实现了,她竭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看着对方一边急切地抽掉他自己的腰带,一边开始扯她衣服,义无反顾地闭上了眼睛。 ——“咚”。 她还保持着举着茶壶的姿势,但听着紧接着而来的“扑通”倒地声,白榆好歹松了口气。 她异常庆幸她之前撞到桌子的时候手里握住了这把茶壶,这时才能出其不意地用它打昏了……呃,白榆有些心虚地打量着昏倒在地上的男人,假使他所言非虚,那他就真有可能是和原身约定好的。可一想到他刚才甚至还准备打人的所作所为,那点愧疚也瞬间烟消云散了。 总不能还真任他鱼肉吧? 茶壶只是撞击到他后脑,没有造成出血之类的后果。白榆用的力气也不大,但她还是试着探了探他鼻息,发现他只是昏过去,进出气都还正常。她艰难地拖着对方沉重的身体让他靠在床边,安顿好了之后,她抹了把额头上莫须有的汗,扭头看向了木门,那绝对是她唯一能走的出口了。 可万一路上遇到人怎么办? 她尚且不知道这里的规矩,也不知道能不能借帮买东西的名义混过去。 白榆的余光又瞥到了这个被她打昏的男人的身上。 嗯,她有了一个好主意。 …… 二十分钟后,穿着从那人身上扒下来的衣服的白榆光明正大地走在了走廊上。她把头发重新扎起作发髻,以从衣柜里翻出来的白布裹胸,又模仿起了男人的步伐,在镜子里打量了一番自己的装扮,自认为伪装得还算不错。 ……前提是没人能认出她这张脸。 白榆对此很是有点忐忑,可她翻遍了房间也没发现能毫不引人怀疑又遮脸的东西,最后也只能直接赌一把。 从那个男人身上的携带物来看,他也就是个身份平常的家伙,也没带着多少钱。白榆一分没动,只把她原先戴在头上和放在匣子里的首饰拾掇了拾掇放在包裹里。她又用那些脂粉简单地伪装了一下,至少一眼看上去和本来的面容有点细微的差别,不至于一眼就能认出来。 她似乎终于开始走运了,这烟花之地的地形并不复杂,这一路上也都没见到任何人,倒是从走廊的几扇门里泄露出了点引人遐想的声音。白榆以前虽然是个老司机,不过还是很尊重别人*的,更何况她也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她干脆接着这些声音的掩盖迅速溜到了楼梯口,探出脑袋一看,门口不就在眼前。 很好。 白榆给自己打气道。 现在只要一鼓作气、毫不心虚地从门口走出去,假如被人认出来,直接往街上跑……大概就行了。 就连白榆自己都觉得这个计划太傻了,然而在这种情况下,她还真想不出来其他更好的办法,总之还是要先试一试再说。 现在正是冷清的时候,门那边只有一个小厮守着在招揽客人。 ——真是太幸运了。 白榆一派平静地穿过了桌椅,不远处稀稀落落坐着的客人在大声谈笑,有人往这边看了一眼,不过显然没放在心上。她深吸一口气,打算一不做二不休地直接穿过正门口,奔向状似光明的未来,就在她一只脚已经迈过门框的时候,忽然听见刚面朝外面吆喝完的小厮问了一句:“客官这就打算走了?” 她差点一口气没上来,生生把自己绊了一跤。 不过,白榆还是强自镇定下来,她意识到对方没有发现她是从楼上偷跑下来的,不由得暗暗沾沾自喜。 “啊,是的,”她故意压低了声音,让别人听不出自己是个女人,“不劳你们费心了。” 小厮闻言,神色蓦地微妙了起来,他上下打量了白榆两眼,而白榆为了不进一步引起他的怀疑,也只好站在那里让他来回打量,同时也做出有点愠怒的样子:“怎么,你们这儿还不让人走了?” 白榆这会儿才意识到可能会在出门的时候被要求缴费……不过看小厮的样子,也不是要让她交钱的意思。 “没有没有,”一听到她生气的语气,小厮立马换上了赔罪的笑容,只是他的眼神还有点奇怪,“客官慢走,有空常来。” 她这时候最巴不得听到的就是这话了,白榆也顾不上注意他那奇怪的模样和这么谜的发展,二话不说拔腿就走。直到走出十来米之外,她才终于发自内心地放松下来,街上的行人算不得多,她混杂在里面停停走走,顺着人流转进了一条更热闹的街道。 忽然之间,她的脑海中闪过了什么。 这一下眩晕带动着她脚步都不稳了起来,白榆一个恍惚,正好撞上了迎面走过来的人。她一手捂着脑袋连声说了抱歉,下意识地多瞧了对方两眼,发现是个面容普通的男子,只是一双眼睛生得极为明亮,甚至与那过于平凡的面相全然不符,哪怕只是一眼扫过去都能看出其中盈满了少年人似的傲气。 这人真奇怪…… 听到她的道歉,他也没多看她一眼,直接点了点头就从她旁边走了过去。 撞人的是她,理亏的也是她,所以就算面对着这样的态度,白榆也不好说些什么。她也顾不上这擦肩而过的陌生人,又多走了两步,靠在一家胭脂铺旁边的墙上,闭上眼睛开始感受刚才闪过去的那些景象。 她发觉这有可能就是身体原来主人的记忆。脑海中的画面渐渐地清晰起来,等到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白榆终于意识到了方才小厮之所以会那么表现的原因。 ……她根本就是亏大发了啊! 第二回 所以说,是她彻头彻尾地弄出了个误会。 白榆面无表情地抿了一口茶。 她现在正坐在茶楼里,凭借着原主那些少得可怜的关于这条街的记忆,白榆顺利地找到了离这儿有点路程但不算远的当铺。她对那些首饰的价值以及这个时代这个国家的货币的价值不甚了解,只能根据自己在现代时候的印象估算这些真金白银的珠宝首饰合多少钱,又问了几个小商贩他们那些糖葫芦啊酥炸米糕之类的小零食多少钱,大致换算了一下,和当铺掌柜讨价还价把那些首饰换了个还成的价钱,够她过上一段时间了。 然后,白榆顺便找了这么个歇脚的地儿,打算把至今为止发生的事情都捋一捋,之后也好根据推测出的东西推断接下来该怎么做……比如麻溜地找个能过夜的客栈。 突然冒出来的原主的记忆,虽然少得不像话,但信息量可太大了。 首先,与她想象的不一样,“她”并非隶属于那个烟花之地的女子。 换句话说,白榆想起来的记忆,正是与那叫“醉春楼”的烟花之地的掌柜商议的记忆片段。原主出手异常阔绰,面对掌柜开出的租赁房间的价位,眼睛眨也不眨地就扔了几锭金子出来,商定租用那个房间的期限为一个月,并表示不会影响掌柜的生意,她只是偶尔会带男人过来,借此地行个“方便”。同时,希望掌柜的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要对任何人提起她来过这里的消息。常做寻花问柳生意的人当然也明白有些客人是不希望自己的*被泄露出去的,又遇上这么个大客户,自然是笑得合不拢嘴地满口称是。 记忆的片段便到此为止,联想到小厮之前的表现,白榆心情异常复杂。 这么一想就很容易想通,她自以为没什么破绽的女扮男装根本就不到家! 明明就被认出来了! 对方之所以表现那么奇怪,全然都是因为发现这个租下房间的女人穿着一身男装、又不知道在刻意掩盖什么,自认为光明正大实际上在旁人看来鬼鬼祟祟地准备出门,于是便出口问了一句……哪料得…… 白榆想到自己当时的样子,痛心疾首得茶也顾不上喝了,只是自顾自地捂住了脸。 算了算了,她兀自说服自己,反正那时候她什么也不知道,那么表现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她也再没了回醉春楼的打算,别的不说,被原主约来这里又被她打晕的男人还躺在那儿——没准现在都已经醒了。白榆现在就是有点心疼那被付了租金的金子,她记得那大概是半个月之前的事。也就是说,她还能多在那里待半个月容身呢。 不过住在妓院这种事就算了吧…… 另一方面,这样一来,原身的身份就更扑朔迷离了不少。 白榆原本以为只是个出卖身体为生的女子,可现在证明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出于一种奇怪的直觉,白榆觉得“她”把男人带到那儿去的行为也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究竟做了些什么也不好说。可惜现在她还压根没有那一方面的记忆,不知事情的真相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想来想去,白榆发现自己没有关于原身过去的记忆便无法理清这方面的头绪,只好开始考虑接下来怎么办的问题。 从原主的所作所为来看……此地的民风比她想象的古代要开放不少。 只是不知如今是哪个朝代,她打听价钱的时候,顺便也打听了所处何处、年号为何的问题,代价是被那些小商贩和当铺掌柜用看傻子似的瞅了好几眼,也没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只道这里是一个叫比丘国的小国。 比丘国又是什么? 白榆在自己的历史知识里搜刮了个底朝天也没找着能和“比丘国”搭上边的东西,只得猜测她是不是来到了平行世界的架空朝代之类的地方。 架空的话……倒是相对而言好理解一点了。 不知不觉之间,一壶茶被她喝得差不多了,白榆正想招呼小二让他再来一壶,忽而听见身后那桌才来不久又谈天谈地的两人换了话题。 他们看上去像是长途跋涉的旅人,醉醺醺得想必是刚喝完酒又来这儿醒酒。被酒气熏到的白榆本来想换一桌坐着,可这茶楼本来就只有几桌客人,她想着要是能从这俩人口中听到点关于这个世界的情报也算是好事。 可惜到目前为止都还没什么有价值的。 “老兄,不知你听说了吗?”其中一人兴致勃勃地说,口吻颇为狎昵,“最近这儿有好些个年轻男人莫名其妙地失踪啊。” “哦?” 另一人显然被这话题调动了兴趣,而好奇的也不止他一个,坐在他们附近的白榆也竖起了耳朵准备听个诡秘的八卦。 “听说啊,也就是这半个月的时间,没了影儿了的就有三四个。”咕嘟咕嘟地又喝了两口茶润了润嗓子以后,首先提起这个话题的那人接着说道,“坊间有传闻说,其中有个人在失踪之前曾经和他朋友说过,是去赴一个美人的约,结果呢,一去不复返啊。” 半、半个月? 这个时间段有点微妙啊。 没容得白榆对此细想下去,他们已经接着开始议论了。 “其实说是失踪,”他故作姿态地压低了声音,音量却一点儿都没压下去,“也有人发现了两个人的尸首,上报给官府后消息一开始又被压了下去。我猜这两天估计国王就会坐不住了,等着看吧。” 另外的那个人调笑道:“你说,这要是死在美人的裙下,这不是也挺值当的嘛,要是能……” “那可不一定,谁知道能不能享受到那福分呢,没准儿你连摸都没摸上一把就稀里糊涂地一命呜呼了。”最先挑起话题的人倒是还没全丧失了理智,但话锋一转就又促狭道,“更何况,听说那美人——或者说很有可能是个妖精——挑人都很是讲究,还专门都是些白白净净的年轻男人,像咱们这种大老粗,嘿,没辙!” 白榆:“………………” 这话听上去怎么就那么别扭呢。 不知是出于怎样一种心理,她回忆了一下之前在醉春楼见到的那个男人的样子,惊悚地发现他其实真长得还可以说得过去。但因为当时实在是太震惊了,白榆完全没把多余的注意力放到这上去,想的都是怎么成功从那儿逃出来。 绝对是想多了。 白榆一边努力说服自己,一边心里也知道这事有蹊跷,她不动声色地把椅子往后稍稍挪了挪,想要接着听点更详尽的消息。谁知道这话题对于那两人来说已经足够当插科打诨的料了,于是便转到了他们在旅途上偶然遇到的趣事上。白榆有一搭没一搭地听了一耳朵,觉得煞是无趣,干脆叫来店小二结了账走人。 临走前她做贼心虚地瞧了那两人一眼,发现方才一直背对着她的他们依然在聊天,根本没往这儿看一眼,她才放心地离开了茶楼。 白榆也说不清她为什么这么对号入座,只能说从几个小时前她穿越到这儿以来,这一系列的发展实在是又顺利又哪儿都透出诡异之处来,偏巧又有这种传闻出来,害得她现在不得不多想。 正狐疑之间,她听见远处有嘈杂的声响传来,白榆闻声抬头看去,发现是一队官兵在分开人群,大声嚷着什么。 她眯起眼睛,下意识就将大半个身子藏在了一家卖酒的人家的酒坛子后面,由于距离太远,她还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只模糊看见那几个穿着官服、腰间佩着刀的人在一面跟周围的百姓解释着什么,一面在墙上刷上浆糊,把一张纸贴在了上面。 看不太清贴的是什么啊…… 等到那些官兵四周巡逻完毕,渐渐走远以后,白榆这才壮着胆子从酒坛子后面闪身出来,她回头看了一眼那卖酒的人家,发现坐在柜台旁的人正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她松了口气,转身往围在那布告栏旁的人群走去。 也许等到人都散了再去看比较好,不过白榆是忍耐不住了,大不了远远看一眼看清上面是什么就走人,这样也来得放心,证明她纯粹是多想了。 “女人?” 然而入耳的头一句话就让她浑身一僵。 “是啊,”有人接话道,“看这样子,应该就是最近闹出风波的那起案子。” “真的假的?我怎么觉得着看着不像是犯人啊。” “嗨,哪还有人会在脸上写着自己是犯人,许是这样反而让人放松警惕呢。” “连国王都惊动了?那还真是了不得。” 白榆努力忽略着这些人的话,让自己的注意力全放在那张纸上,因为聚集在这里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她只好踮着脚尖往人群最里面望去。这副身体的视力很不错——不,是非常好,再加上距离不远,白榆一眼就看清了贴在布告栏里那张纸上的画像。 ——然后她就傻眼了。 按理说,她其实向来觉得古代用这些画像来找人准确度不是很高,同时还会受到画风影响,白榆是不认为能按图索骥地拿着画像找到某个通缉犯。 于是,今天,白榆发现自己真是大错特错了。 画像没有画得惟妙惟肖是真的,然而,她看得出来,画像总体上的感觉还真有那么点眼熟。 而熟悉的感觉的来源,就是她一开始捧着镜子看到的那张脸。 还真是啊?! 白榆的手指第一时间抽了抽。 她毫不犹豫地倒退一步,踩到了其余正在围过来的人的鞋子。 “抱歉!”白榆低着头借此遮掩自己的脸,一边道歉,一边从人群中挤了出去,“抱歉,我家里有点急事,请让让路!” 看来还没人把她和通缉令上的人联系起来,白榆一边提防着有人怀疑她,一边心想这样貌到底是怎么泄露出去的。照茶馆那两人所说,失踪的速度是半个月三四个人的话,也不至于今天才漏出来啊,再加上所有见过凶手的脸的人都死了,应该不会…… 哎? 白榆意识到,有一个人是活着的。 今天被她打晕过去的那个男人。 她暗骂了一声,更不知道这下该怎么办才好了,穿成谁不好,偏偏穿成了个四处杀年轻男人的……如今落了个被通缉的下场,为什么后果反而是她来担啊? 不不不,也许是被冤枉的呢。 ……白榆自己也知道这可能性简直是微乎其微。 趁着大家的注意力都在被新贴上的画像上,白榆好容易挤出了人群。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去投案自首,要是去的话,虽然不知道这个国家到底刑罚如何,可根据白榆的经验判断,估计是难逃一死的。 她心下一横。 ——不然就逃吧。 白榆迈开步伐,忽然感觉自己的袖子被谁扯住了。 “老夫人,”那人急切地说道,“快回去一趟吧,家中出事了。” 第三回 老、老夫人?! 这个称呼叫得白榆一个激灵。 于情于理,不管是白榆自己还是这个身体看上去的年龄,都万万当不起“老夫人”这三个字,所以在听到那声音的一瞬间白榆还以为是对方叫错人了。可被扯着的也是她的袖子,要说认错人…… 白榆一点点地回过头去,发现拽着她衣服不放手的是个丫鬟打扮的姑娘,看上去也就二八年华。她正一脸诚恳又毕恭毕敬地看着她,哪怕是白榆回过头来时脸上也没有出现过半分惊讶的神色。这似乎说明她没有认错人,而是一开始就冲着白榆来的。 沉默了片刻,白榆扯了扯自己的袖子。 ……没扯动。 她僵硬地注视着那位姑娘,对方这才表现出惶恐来,连忙就像松开个烫手山药似的放开了白榆的衣袖,连声道:“属下冒犯老夫人了,望老夫人恕罪。只是实在是情况紧急,二当家差我们一并来请老夫人回去。” 啊……? 啥? 这什么称呼? 真没认错人啊? 完全不明白对方到底在说什么的白榆倒吸一口凉气,强迫自己硬是把诧异的样子憋了回去,她打量了一眼那作丫鬟打扮的姑娘,这才发现对方不是一个人来找人的。站在那姑娘的身后,还有一个身材强壮的彪形大汉,气势汹汹的样子怎么看都是来者不善。 ——当然,那或许是从其他人的角度来看。 白榆很快就脱离了其他人的范畴,因为那个大汉在看到她的时候便也与那位姑娘同样——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地恭敬地弯腰行礼。她脸上那转瞬即逝的惊讶被他们两个误认为成了另一种意思,又连连赔罪。 “我们知道老夫人这半个月来都在外奔波,很难抽得出身来,”姑娘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难以启齿”这四个字,“所以二当家一开始命我们不要将此次遭袭知会给老夫人,免得叨扰老夫人的练功进程。只是……事情虽已解决,二当家最后还是决定,让老夫人回来看看一趟,也好安排怎么重建洞府。” “………………哈?” 这姑娘一口一个“老夫人”地砸下来,白榆已经有点晕了。她凭着最后一点神志清明,环顾了一下四周,果然发现周围的人都陆陆续续因为他们的动静往这边看了。白榆心里暗道不好,可回头再一看这两人,还真不知道是不是该拉他们去没人的地方。 理由很简单。 ——像是这样莫名其妙在街上拉住你说一堆你听不懂的话的陌生人,脑中第一个蹦出来的词绝对是“人贩子”啊! 根据她以往从社会新闻那儿得来的经验,这时候最应该做的就是大声呼救,让围观群众帮忙把自己和这两个人分开。 然而到了现在,白榆不得不把这样的念头压下去,至于原因……其一,她现在的身份实在是太过敏感,尚无证明自己清白的证据,记忆更是残缺不全,要是被人发现捅到那群官兵或者说是衙门那儿去,八成连容她辩解的余地都没有;其二,她看了一眼站在对面那膀大腰圆得足以一挑多的壮汉,觉得自己最好还是识时务为俊杰。 虽说他们的言行处处散发着善意,可白榆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相信这一对奇怪的组合。 见白榆许久未说话,姑娘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老夫人?” 白榆心念动了动,下定了决心,她转身头也不回地往远离人群的方向走了过去,引得这两人连忙追上她的步伐,一面口唤“老夫人”,一面却又什么其余的话都不敢说。她是看出来了,这莫名其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两个家伙对她是真的毕恭毕敬,没准确实是她家或者什么地方的属下,只是……“二当家”?这称呼怎么听着那么像山贼呢? “洞府”又是什么鬼?! “你们回去吧。” 她装出了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下达着命令,心里开始盘算怎么成功从这俩人面前和这什么比丘国溜走:“既然最紧要的状况已经解决了,洞府先前是什么样,现在也修回什么样,其余的你们自己看着办,我这……还有要事要做,没要紧事别来打扰我。” 姑娘和那大汉闻言相互对视了一眼,白榆心下有点打鼓,特别是看见他们现出异样神色的时候,她几乎要怀疑这不是骗子准备真动手了就是对他们“老夫人”的身份起疑了。 片刻过后,方才还文文静静的、丫鬟打扮的姑娘一捋袖子,瞧她这样子,白榆差点就下意识往后退一步直接开溜,哪料得对方张口就对那大汉吩咐道:“让开,傻狍子。” 白榆:“…………………………” 这大汉也是听这还没他年纪一半大的姑娘的话,识趣地往后退了足有一米多远。只见这姑娘伸手就从旁边摊贩的水果摊上抄起了一个苹果掂了掂,抬手往旁边房檐上砸了过去,不偏不倚正砸在了栖在上面一只通身乌黑的鸟的身上。 那是乌鸦? 白榆瞧了瞧,又觉得不太像。那鸟被这苹果一砸,不仅没落地,还“哇哇”地冲这边大叫了两声,随即拍着翅膀飞走了。不知怎的,她平白从这鸟叫声中听出了点警告的意思。 哎,为什么一言不合就砸鸟? 她一头雾水地转过头来,却瞅见姑娘又恢复了那温和的样子,伸手从袖中摸出一小锭碎银递给了对自家水果被擅自拿走而不满的小商贩,后者一开始先是吓了一大跳,在听到姑娘说不用找钱了的时候更是喜笑颜开。 ……从这大手大脚胡乱花钱的举止来看,这两人是原身家仆的可信度又上升了一分啊。 “鸳鸯一时情急,方才冒犯了。” 自称“鸳鸯”的姑娘对白榆又是一俯身,然后凑近了她身侧,白榆对此有点不适,看了那突然打鸟的场景后,又怕对方真一时脑抽做出什么冒犯的行为来。于是她皱着眉头往旁边闪了一步,鸳鸯显然对此有点尴尬,但没过几秒,她便诚心诚意道:“实不相瞒,此事对老夫人也是甚是要紧,请容我凑近些,此事实在不宜让其他人听到。” 白榆犹豫片刻,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待得鸳鸯又上前俯在她耳畔时,时刻提防着对方会不会有一个手刀将她打晕之类的举动。 “我等虽是被二当家差遣而来,”鸳鸯压低声音,“那也只是他终于肯放我们出来,之前我和傻狍子一直想来跟老夫人说一声,是他再三阻拦我们。事实上,我发现了点蛛丝马迹,由此也产生了一些……以下犯上的怀疑,但我觉得不得不说给老夫人听。” “……” 贵圈真乱。 尽管这么想着,事到如今白榆也不得不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示意她接着说下去。 鸳鸯皱着眉头,将一句令人大吃一惊的话扔了出来。 “我猜……这次袭击另有蹊跷,有可能是二当家自己找人发动的。” “你说什么?!” 白榆脱口而出道,等到她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再把这句话说出去了,还好这话还算是符合她现在身份该有的惊讶情绪——她还没发现她不知不觉就多少相信了鸳鸯他们自称的身份。 鸳鸯也并未有由此起疑,而是接着说道:“鸳鸯知道这样的猜测对二当家甚是失礼,可作为近侍,我首先应当考虑的就是对老夫人的忠诚,正因如此,便想着应该及时提醒老夫人一声,别信错了人。” “所以,”她谦卑道,“望老夫人先回去查探一趟,要是能证实我那全是妄自的猜测便再好不过。” 听闻此言,白榆愣了愣,脑中转过千百种念头。 鸳鸯话中之意,无非是说她是站在她这一边的,眼下看着那“二当家”有什么可疑的动作就赶紧来这里通报一声。而从她话中来看,原身想是非常信任鸳鸯和“二当家”的,甚至信任后者甚于前者。 ……这都什么事啊。 白榆细数,自己从穿越到这短短不到一天的时间以来,不仅要背起原主疑似连环杀人凶手的黑锅,如今还陷入了像是□□的阴谋中去,还不知道通报给她这消息的人值不值得信任,没准这又是一个新的圈套。 她苦着脸又看了看不远处那张画像。 几十米开外,又有一队官兵在巡逻,在这城中的肯定也不止这一两队人,她目前只有两种选择,其中一种危险的几率相对另一种来说小一点。 问题是,跟着他们走能有办法顺利通过搜捕吗? 这“老夫人”又是什么来头? 白榆若有所思地将视线转向鸳鸯他们,对方立刻会意——尽管白榆不知道他俩会的是哪门子的意——点了点头道:“准备好的马车就在前方,老夫人请来吧。” 马车……能行吗? 事实证明白榆多虑了,马车的内部被帘子挡得严严实实,鸳鸯也与她一同坐在了马车里时刻观察着她的反应,等待着实践她的任何一条命令。生平第一次被人尊敬伺候到这份上的白榆不由得对此感到一阵惶恐与不适应,但当下最重要的当然还是不能露出一点破绽,特别是在还不彻底清楚原身那成谜的身世的情况下。 马车平稳地行驶着,只在经过城门的时候短暂地停下了一会儿,不知赶车的大汉给城门的守卫看了些什么,白榆只听见他们由质疑的语气迅速变成了“失敬失敬”,这辆马车便被轻松地放行了。 白榆坐在车内,莫名觉得驾车的速度越来越快,稳当得甚至不像是马拉的车,她伸手想掀起帘子往外看看,却发现布帘紧紧地贴在窗框上,黏合得比用502胶粘得还要牢固。她又试着戳了戳本来瞧上去该是布制材质的帘子,发现它虽然柔韧,摸上去可不像布料的感觉。 “怎么了,老夫人?” 抬眼望去,鸳鸯带着有些惊讶的笑意解释道:“这是我们按照老夫人的吩咐布置的,不知老夫人可还满意?” “……还不错。” 白榆硬着头皮随口夸赞了一句,她收回手来,为了不至于再表现出更多可疑之处,她不再言语也不再动作。而现在白榆如坐针毡,也顾不得去想不言不语或许本来对于原身的性格而言就是一个不寻常的地方,只是偶尔瞥一眼鸳鸯的时候,发现她正眼观鼻鼻观心地低着头,也没有再说话。 过了好一段时间,马车终于有了停下来的趋势,白榆被鸳鸯和大汉请下车,发现这里又是另一番美不胜收的景色了。前方有一座二滴水的门楼,周围遍是松柏翠竹,又有不少的花花草草,待得微风拂过,便摇曳得沙沙作响。 她瞧见了旁边的一座石碑,上书六个大字。 ——“陷空山无底洞”。 第四回 ……实际上,白榆的很多疑问,在看到那六个字的时候都迎刃而解。 “陷空山无底洞”,她起初联想到的是五鼠的陷空岛,不过不多时,当她又细一思索,便成功从记忆深处挖出了这六个字的来源。这实际上有点困难,因为白榆本身对《西游记》的印象仅限于动画片和好友偶尔讨论到《西游记》时会提到的只言片语,幸好白榆的记忆力还算不错,如此一来,对自己眼下的状况也有了大致的了解。 与此同时,她的内心涌上了一种无尽的悲凉之感,这很近似于白榆在大学第一年期末考试前坚信自己会挂掉每一科考试并且会因此而留级的悲怆……不不不,那怎么能比得上这个,挂科是很多人都可能会有的经历,更何况她之后还合格了,但是、但是穿成一个妖怪,还是妖怪头头这种事情—— 这种事情—— 她一开始怎么就只被“老夫人”叫得头晕,忽略掉了鸳鸯口中“练功”那两个字呢?! 不……现在倒不如说怪不得鸳鸯要叫她“老夫人”…… 年龄在那儿摆着呢。 现实给不了白榆多少慢慢悠悠回味这种整个世界观都要被震碎了的天崩地裂感,很多小妖怪都从门楼后层层叠叠的房舍中涌了出来,口中欢天喜地地嚷着“夫人回来了”、“夫人回来了”。其中有修炼完全的,也有还留存着不少破绽的,什么兽耳兽尾,更有甚者还长得奇形怪状。 看着各式各样的妖怪齐齐往自己这边跑来的景象,那场面实在是超现实得别有一番惊悚感。 之前经历过的那都不算是事儿了!被通缉哪比得上进了妖窝可怕啊?! 白榆头皮都快炸开了,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她下意识来回转头向寻找他们来时的方向试试看能不能逃跑。尽管她清楚地知道这不过是痴心妄想,来了这儿就别想轻易脱身了,可还是忍不住做一点垂死挣扎。等到白榆往后一看,却发现身后根本就退无可退,徒有一座陡峭的峭壁,往后踏错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 那他们刚才是从哪儿来的? 她来不及再往其他地方寻找看看有没有生路了,现在最该担心的就是怎么从这……嗯……万妖包围中保全自己。 白榆听见心脏在胸腔中咚咚作响,内心里开始感谢原身——也就是金鼻白毛老鼠精——往日里一直保持着的威严形象,以至于这会儿虽然那些妖怪们一副亲近的样子,却也不敢太上前叨扰他们的“夫人”。他们纷纷在离她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就自发停住了脚步,然后像个人类似的躬身行礼。 要说这妖怪是妖怪,可举止行为也似人非人的。 白榆端着架子点了点头,别人哪会知道她现在脚都软了,不是为别的,实在是这妖怪们的模样太渗人可怖。修出人形的妖怪中样貌昳丽的占了绝大多数,还剩个兽耳或是其他部位还留存着原先的特征的至少也说得过去,只是……只是这些都及不上剩下那些的数量。 还好有人——不,现在看来也是个小妖——还挺有眼力见儿的。 “老夫人,”鸳鸯连忙请示道,“是现在去看看还是先去歇息一会儿?” 她当然选择让她先缓缓! “先不急,反正也不差这一会儿。” 白榆故作深沉道,假装自己真的是不把这事放在心上,但她想想又觉得这样不妥,便道:“等下先让我听听都发生了些什么吧。” 鸳鸯点头称是,看上去也不疑心有他,只道“老夫人这边请”,便自发走在了前面为白榆开道。白榆虽不知两人以前的相处模式是不是也如这般,可现在她是发自内心地感谢鸳鸯这么做的,不然要是光是沉默不语地跟在她身后,白榆可不知道要是“去歇息”该往哪儿走,妥妥是带着鸳鸯一起迷路,顺带把自己对这里构造一无所知的事情暴露了个干干净净。白榆当然不想用“失忆”来当幌子,别的不说,这妖窟里现在对她而言就是危险重重,如果鸳鸯口中的那个“二当家”真有什么反心,趁着她失忆的时候肯定会有所动作的。 这么想想,怎么成功地扮演金鼻白毛老鼠精就是个让人头疼得要命的工作了。 她沉闷地在心里叹了口气,还不敢在面上表现出来,只敢做得一派淡然,实际上迈步子的时候都有点打颤……她到底是为什么会穿成这么一个高难度的角色啊? 所谓“金鼻白毛老鼠精”,白榆倒还有印象。 她当年好像是因为偷吃什么蜡烛被捉住,本来该当个死罪,然而佛祖慈悲,念她还有向善的余地,便让她认李靖为父,认哪吒为兄,奈何李靖对这个义女不大上心,认便认了,在那之后就再没管过她,甚至还不记得自己有过这么一个义女。金鼻白毛老鼠精下凡在人间作孽,自称为“地涌夫人”时便在陷空山无底洞占据了一方之地,在西游取经组途经此处时也是把唐僧抓来那里……不过这暂且不提,她现在她该就处于“地涌夫人”阶段? ……啊。 白榆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这个身份进一步的特殊性。 别说是现在无底洞里暗潮汹涌的状况……之后没准还有更“凶险”的事等着她? “老夫人?” 就在白榆出神的时候,原本叽叽喳喳着“老夫人这边走”、“老夫人别摔着”、“老夫人当心这边有个台阶”个不停的鸳鸯显然也察觉到了——从她那娴熟的口吻来看平时也是这么做的,真不知道老鼠精是怎么忍受她这么个性格的——她侧过头来疑问似的看向白榆。 “没什么。” 她摇摇头,接着便摆出不想多言的姿态沉默了下来。白榆现在越发掌握到了正确扮演的要领,反正她是这儿的一把手,底下人也没有敢公然反抗她的,在“初来乍到”的时候只要摆出这副样子,想要蒙混过关也不是什么问题,接下来只要视情况而定树立威严就好。 不过,那还真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这一路上她跟着鸳鸯也是边走边看,瞧见房舍中确实是有不少都被暴力摧残过似的,这么想想,最前面那座二滴水的门楼反而一点儿都看不出毁坏痕迹才是怪事。 这么想着,白榆忍不住出口问道:“那些家伙是怎么闯进来的?他们都干了些什么?” “我还想着您什么时候会问呢,”鸳鸯松了口气,皱着眉头道,“不过,当时的情形太过混乱,我也只负责了一小部分区域……至于更具体的,老夫人还是问二当家的吧。不过,有些地方我想老夫人应该已经注意到了。” 白榆的右眼皮跳了一下。 实际上,她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之一,就是至今都还没露面的二当家。 言谈之间,她们来到了一座被众多房舍簇拥着的位于正中央也是装潢最奢华的院落之中,白榆透过层层回廊看见了后方的花园,心道原身还真是会享受。待坐在大堂里,看着鸳鸯殷勤地在跟前的方案上摆上新鲜得晶莹透亮甚至还带着露珠的水果,又不知从哪儿端来几盘精致的点心,她对于别人的好意还不怎么会拒绝,自然也不知道怎么说她现在紧张得一点儿东西都不想吃,只想一个人静静。 幸好这个愿望不用她说就很快实现了,鸳鸯还是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吵吵什么时候该保持安静的,她又跟白榆行了一礼后就出了大堂顺带还关上了门。白榆不太明白这妖怪窝里为什么还保持着这种礼节,不过看来大概也是原主的喜好。 她没有立刻就放松警惕,而是仔细地打量了这儿一圈,确信不管是哪个边边角角还是头顶的房梁上都没有藏着什么人——不,什么妖之后才放心地又坐了回去,长长地、长长地出了口气。 ——然后右手抬起,重重地砸在了椅子的扶手上。 神特么老鼠精! “啪嚓!” 本来只是为了发泄压力的动作登时让白榆傻了眼,她瞪着眼睛、张着嘴巴注视着被她一拳砸烂了的木头扶手,眼皮又跳了跳。 原本好好安在椅子上的扶手已经躺在了地上,断面处的木茬支楞了出来,简直就像是在谴责着她刚才的暴行,尽管这里其实没有其他人或妖在看着,白榆却莫名地心虚了起来。她假咳了一声,觉得自己该对这具身体的能力和力量重新正视一下,这样才不至于做出点什么她看起来轻而易举却破坏性巨大的事情来。 不过,这样一来,她觉得自己也不是没有东西傍身了。 没有了金鼻白毛老鼠精的记忆,目前为止,在这个无底洞里,她还不知道谁是真正可以信任的。白榆自认没有雏鸟情节,所以也不会去毫无保留地相信一开始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鸳鸯和那个大汉——呃,她到现在还不知道他真正的名字。实际上,根据她的观察,在她看来鸳鸯可以怀疑的地方也不止一处,反正初来乍到,保持着警惕心还是好些的。 现在的所有事情都可以串联起来了,金鼻白毛老鼠精为了“练功”而暂时离开无底洞,将这里交由二把手来管理。而所谓的“练功”就是诱骗一些长得不错的年轻男子来老鼠精提前在醉春楼找好的房间……嗯,她其实也对《西游记》中老鼠精都做了些什么有所了解。事后,那些男子的尸体或被处理掉,或被抛尸,比丘国的官差们和国王们被这些接连不断的失踪案所惊动,在终于出现了一个疑似受害人的活口时便从他那里得到了消息,画出了那幅画像……鸳鸯他们一早就知道她在比丘国,在无底洞遭袭后便来这里寻人,正巧在人群附近和她遇上,这才有了那之后的事情。 这真是…… 白榆头痛地扶住了额角,却因为右边的扶手已经被她砸坏了,只能把整个身体都靠在另外一边。 可以的话,真想直接从这里溜走开始新的“妖生”,然而这约莫是不可能的,满是妖怪还有各式神仙的世界……感觉好凶险啊,相对而言待在无底洞可能还安全点。 然而一想到这里也有人对老鼠精虎视眈眈…… 正对面的两扇门忽然被人一把推开,还没反应过来的白榆愣愣地眨了两下眼睛,然后才想起来要迅速调整好自己这个一点都不优雅矜持的坐姿,她坐直身子,定睛瞧向径直走进来的人。 “失礼,”尽管这人这么说着,白榆一点都没听出他语气中的歉意,他那一头在下部开始逐渐转为黑色的褐发只是束了束,随意地垂在身后,“我从小的们那里听说你回来,又听鸳鸯说了,便连忙赶来这里了。” “你”……啊。 从遇上鸳鸯开始就被一直毕恭毕敬对待的白榆立刻就察觉到了这人的态度不一般,虽不至于是以同等的口气说话,可语调里是听不出多少对她的尊敬之意。 这“二当家的”接着便眼神在她身上转过,表情微妙道:“你……怎么还是这副打扮?” …… ……?! 他不说白榆还真想不起来,这一路上所有人都对她态度无异,以至于她根本就忘记了当初是谁扒下了那个男人的衣服又套在身上,现在显得不伦不类的。而且…… 白榆下意识想摸一下自己的脸,然而“二当家”在前,她生生忍住了这个动作。 现在的面容虽说是长得不错,可她从一开始就有种少了点什么似的感觉,加之,她总觉得这和老鼠精素有的艳名不甚相配。也就是说,老鼠精在外出时并未以自己的真正面貌示人? 大概是用了什么法术吧,问题是白榆不知道怎么解除这层法术。 “你来这是干什么的?” 因为根本无从解释,白榆也没理会这个问题,她时刻提醒着自己现在的身份,想象着如果是老鼠精本人会做出何等的反应,勉强反问道。 “二当家”闻言瞥了一眼被她砸坏的右扶手,看着他的表情,白榆发现这里的人都有一种强大的想象力,能把她本来没想多少而做出的行为生生脑补出另外一种意义。这样也不是不好……至少为白榆省下了一点力气,结果是好的,但是这样总会让人感觉微妙。 他到底还是一五一十地把他知道的情况报告给了白榆,内容无非是昨天半夜忽然遭袭、他带着手下们击退了那些不知是来抢地盘还是来寻仇的妖怪,一个活口也没有留,相反的是他们这边根本就无“妖”伤亡,唯一的损失就是房舍方面,所以他差鸳鸯他们前去将她请回来,希望在这期间能够稳操大局。 他既然说,白榆也就听了一耳朵。听是听了,其中有多少地方可以相信就是另一回事了,鸳鸯提前的警告、他那与旁人不同的口吻,都是白榆产生怀疑的原因,不过她直觉这“二当家”跟她汇报的是实情,至于隐瞒了多少就不一定了。 “他们是从哪里进来的?” “洞中出入口只有一个,也自然是从那里闯入。” “既然如此,”白榆从椅子上站起,绕过方案,从他的身边走过,不知道为什么闻到了一股甜甜的味道,“为何毁坏的只有里面的房屋,首当其冲的门楼和周边的花草树木都没有留下半点痕迹呢?” “二当家”神色不变:“他们起先是秘密潜入的,当晚负责警戒的家伙打了瞌睡,我已经责罚过了。” 白榆一言不发地注视着他,对方还没说话,她自己倒有点虚了,硬撑着侧身对着“二当家”,故弄玄虚道:“我想说什么,我想你都知道,该点的我就只说到这里,你自己想想吧。” 对方闻言便沉默下来,白榆想了想,觉得再多说也无益,径直往门口走去。她刚一只脚跨过门槛,忽听身后有人开了口。 “夫人。” 她差点身子晃了一下,不知道为何,被这人这么叫她总觉得有点恶寒。 由于刚才的打滑,她自然而然地扶了一下门框,白榆紧接着便愣在了那儿,连“二当家”接下来的话都浑浑噩噩听了去又似没听见。 “欢迎回来。” 第五回 一进房,白榆就反手死死把门关了起来,顺便扣上了门闩,接着也不管旁的什么,直接靠着门滑坐在了地上。 这儿可绝对是不会有人闯进来了。 她缓了口气,伸手往后颈上摸了摸,那里已经渗出了细细密密的冷汗,她毕竟不是真正的金鼻白毛老鼠精,对峙时的佯装意味深长实则心虚也不知道有没有被对方看出。以及,她刚刚才终于意识到一个问题,纵使老鼠精法力高强力量超群,她不会用那又有什么用? ……嗯,虽然现在也不能算完全不会。 白榆无意识地在眼前摊开了右手,片刻之后,她忽然反手撑在地上站起身,将目光投向了正对着门挂在墙上的兵刃。从那高度来看,这是老鼠精自己挂上去的,更何况也没人敢出入这里,她伸手取下那两把长剑,不由暗自乍舌,一方面是惊讶于双剑的分量,一方面也是对能够轻易挥舞起这两把剑的“自己”的讶异。 她方才扶住门框的时候,就像是触动了什么奇怪的开关,又像那时在大街上一样得到了一些记忆的片段,尽管极为有限,但对处理眼下的状况不得不说是有所裨益——起码她了解到了一点这里的大致人际关系,对吧? 当然也不仅限于此,她回忆起了这里的地形,正因如此才能不依靠别人帮忙地回到了老鼠精的卧房里,以及,变幻容貌的法术也不是不能解开了。 实话说,白榆对这样断断续续才从原主那儿得到记忆的情况还蛮头疼的,这让她觉得自己有点依仗的同时又束手束脚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但仔细想想,一股脑儿地拿到记忆也不一定就是好事,她自己只是个二十岁都不到的大学生,人家老鼠精可是活过了几百年的老妖……两相对比之下,她到时能不能保持自我还是未定的吧,不过和现在相比,只是一下子被吞没还是一点点被侵蚀的区别罢了。 她将双剑平放在了桌子上,用手指轻轻触摸着冰凉的剑锋,白榆毫不怀疑这锋利程度会吹毛立断,她也一点都不想知道这剑到底取过多少性命,又饮过多少鲜血。 只是……那都是迟早要面对的事情罢了。 白榆伸了个懒腰,这还不到一天的时间里接连发生的事简直让她身心俱疲,但首先还有要做的事情,她打开了衣橱,在里面挑了两件入眼的将身上那男装换了下来。她迟疑片刻,觉得现在也还不适合叫手下们过来,干脆就胡乱将衣服和靴子塞进了床下。 然后,她坐在桌前对着镜子,一边心中默念,一边闭着眼睛,单手自上而下地缓缓从脸前划过。 “……!” 再次睁开眼时,白榆被镜中的人脸吓了一大跳。 接连着换了两张脸的感觉实在是微妙,特别是现在这一张——她不自觉地就想起了《诗经》里的几句诗,“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这也着实不能算是她自夸,毕竟这脸原本是不属于她的,只是如今…… 白榆不太敢相信地用食指戳了戳脸蛋,看见镜中人也做了同样的动作。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白榆自然也不例外,她确实暗暗为了自己如今的外表而欣喜,可与此同时,也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冲动……她更想换回自己原先那副模样。 ……罢了。 她自桌前站起身,想着稍微歇息一会儿便靠在床上,白榆本来以为这么凶险的处境会让自己没法怎么彻底放松下来,哪知道身子才刚刚挨到柔软的被褥,巨大精神压力所带来的疲惫就铺天盖地的压住了她的眼皮。白榆越发觉得眼睛沉重得睁不开,干脆稍微蜷了蜷身体,想着睡就睡一会儿好了。 意识还真就这么沉了下去,可惜只维持了可能连短短几分钟都不到的时间,一声刺耳的鸣叫就忽然在不远处响了起来,惹得白榆一个激灵。 ……谁啊?! 饶是白榆没有起床气、这短暂的休憩大概也不能算是睡眠,好不容易放松下来的神经重新紧绷所带来的愤怒也让她差点有了要失去理智的趋势。她重重地做了两个深呼吸,蓦地忆起这里又是单独成的院落,再想想那响起的是乌鸦的叫声,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拉开窗户后,她果然看见了一个停在枝头上的黑色身影。 虽然还在比丘国的时候还没有看得分明,不过现在白榆知道了,这就是同一只鸟。 “谁给你胆子上这儿来的?”她板起脸来,从旁边的桌上掂起一个胭脂盒,作势要打,“还敢扰了别人的清梦?” “哎、哎哎,夫人,咱们有话好好说。” 一见她这副态势,那乌鸦也急了眼,开口便说起了人话,语气中甚至夹带了谄媚的笑意:“您可别像那小丫头一样动辄就动手啊!” 这话一出口,它便自知失言,又怕多说多错,只好“嘿嘿”地笑,这笑声和模样搭配起来古怪得有点渗人。 要是原身老鼠精,这时候恐怕不会轻易地就放过它了。 可惜白榆不是。 她将胭脂盒往桌上一撇,也不搭理它,等着它自己从实招来。 打从最开始见到的几人,她一一都从复又获得的部分记忆里得知了他们的身份。 无底洞虽是以她为王,底下的妖怪却五花八门,从何处投奔而来的都有,老鼠精也都一并将它们都纳入了麾下。 鸳鸯的地位的确是与老鼠精较为亲近的,其实本是鸯成了精,只是老鼠精觉得顺口便喊她“鸳鸯”,她自己倒也是欢天喜地地应了。这姑娘心机不是没有,却算不得多深,更不会将其用在老鼠精的身上,正因如此,原主对她挺有所信赖的。 至于鸳鸯口中那个所谓“傻狍子”的彪形大汉……还真的就是个狍子,白榆还是觉得原形要萌一点。 所谓的“二当家”,则是自一条黄喉貂修炼而来,这也难怪他的发色是那个样子的。黄喉貂,由于喜好蜂蜜又得名“蜜狗”,他虽说已经修成了人形,这个习惯却一直保持着,到了现在更是成了这无底洞之中顶挑食的人,除非是掺了蜂蜜的点心,否则便一口不沾。 而眼下这位…… 白榆盯着那兀自傻笑的乌鸦,终于不耐烦地敲了敲窗棱。 只见它立刻收紧了翅膀,在枝头上站得笔直。 “小的……小的斗胆前来打扰夫人,是来向夫人汇报一件事。……近几天来,这附近总有点不太平。” “不太平?”白榆有点想笑,对一群占山为主的妖怪来说,还能有什么不太平,但又想起这儿还真是遭受过一次袭击了,且不说到底是不是内奸干的,好像还真没那么安全,“怎么个不太平法?” “其实硬要说是不太平也不至于,只是收到消息说,最近这边有不寻常的人物出没。”乌鸦拍拍翅膀,“待飞上空去一瞧,也可见得那比丘国的方位有隐隐约约的金光,只是被刻意遮了,无法辨别出具体落在了哪一处。据小的妄加推断,约莫……可能是天庭上哪位神仙下界,也不排除是别的可能性。” 她安静地听它说完,觉得此事确实有蹊跷。 比丘国…… 虽说神仙未必就在乎凡人性命,可要是一时兴起真追到这儿为民除害就麻烦了。 “挑几个小的去多打探打探消息,”白榆道,“也不必多,一次一个就行,两个时辰倒一次班,免得反而露了什么马脚。” 乌鸦道“是”,这就扑棱扑棱翅膀想要飞走去传达命令,它爪子才堪堪要离开树枝,白榆突然开了口:“二当家的可知道此事?” 它看上去一时没反应过来自己到底是该落回去还是飞在空中,竟险些忘记了扑动翅膀,以一种极其傻气的姿势栽到地上。幸好这只乌鸦反应算快,连忙调整好了自己的姿势,重新落回了刚才踩着的那支树枝:“自、自然是不知道的。” “我且当你今天去比丘国真是为了那金光。”白榆慢悠悠地开口,将自己内心深处涌动着的不安藏得滴水不漏,“不过,我跟黄喉说过的话,不介意再和你说上一遍。” “什么事该做,什么念头不该打,我猜你也是清楚的。” 眼瞅着乌鸦僵在了那儿,白榆暗道一个两个的怎么都表现得这么明显,但这对她而言也不算坏事。白榆也不管乌鸦了,直接合上了两扇窗户,不一会儿就听见了乌鸦扑棱棱飞走的声音,又过了一阵,确认没什么动静了以后,这才真的入了眠。 傍晚时她被鸳鸯敲门叫醒,用了其端来的饭菜,出于一种特殊的顾虑,她只动了其中的素菜。白榆也没忘把相同的指示再跟鸳鸯下达一遍,而非将巡逻的人选全部交由乌鸦负责,其实这也并不是出自于对乌鸦有多忌惮,只是想到黄喉——反复提及这个名字,她甚至有点想吃火锅——的态度几乎可以算是摆在了明面上,鸳鸯也不是没有双面间谍的可能性,借机想再试探试探而已。 那次袭击甚是蹊跷,从无人员伤亡这一点来看,又像是没什么加害之意,这又是怎么回事? 所幸接下来的两天是相安无事,白榆也终于渐渐习惯了些许这里的生活,也能拿捏住老鼠精在这洞府中的定位了。 有妖法相助,想要重建那些房舍不是什么难事,指挥着修葺好以后,白榆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了。她又不是真正的老鼠精,也不想再去人烟聚集处练什么功,便假借重视那“不太平”之处为名,整日呆坐在门楼上,等着小妖被替了班以后就立刻来向她汇报消息,当然,都是无一例外的一无所获。 消息没听见一个,水果倒是吃了不少,白榆这日也是坐在那儿,从面前的果盘里摘下一颗饱满的葡萄,稍稍一挤,果肉便落入口中,酸中带甜甜中又透着酸,别提有多新鲜爽口了。 她还没来得及吐核,却一眼瞥见不远处有所异动。 这几天坐下来,白榆早就知道了出入口的所在,那里直通的正上方便是地面,只是其间的路程不知有多长,这也正是“无底洞”其名的来历。 而现在,有什么东西被扔了下来,接触到地面时还发出了沉闷的响声。 白榆定睛一看,差点被小小的葡萄核呛住。 那不正是刚从这儿离开没多久的巡逻小妖? 她接着看见的,首先是一双战靴,来人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身上的宝甲就像是压根没增添多少分量。待他落定,视线首先扫过了四周的草木,又看向了这座门楼,却偏巧没落在白榆的身上。 “行程匆忙,还未来得及通告一声。” 他语气冷冽,激得白榆一个寒战。 那副模样——那双眼睛—— “托塔天王李靖之子,”少年朗声道,“哪吒前来拜会。” 第六回 “唔咳咳咳咳咳!” 白榆这回是真给呛着了,她揪着胸口处的衣服不断地咳嗽,死活不明白那么丁点的葡萄核怎么能把人呛成这个样子,又一时没想到自己如今也是个可以用妖法解决问题的,只一味担心要是真进气管里了该怎么办?等到她终于痛苦地把那颗卡得不上不下的葡萄核咽下去、把气喘匀,一抬头发现站在不远处的那个不速之客正在盯着她,大概已经看了半天了。 白榆:“…………………………” 她想申请sl*倒带重来啊! 几乎是下意识地转身之后,白榆才意识到刚才自己都做了什么……在哪吒面前,在她这具身体的原主的……“哥哥”面前。 呃,等等。 哥哥? ……哪吒? 哪吒?! 在派遣手下去洞府附近巡逻打探时压根没考虑过那人——不,那个神仙——会是哪吒太子的白榆完完全全地傻了眼。如果可以给她最不想见到的人做个排名,排除掉已经见了面的黄喉以外,首当其冲的就是李靖和哪吒这对父子了。 原因还用问吗? 她铁定捞不到好果子吃啊! 如果可以的话,白榆真是永远都不想回过头去,她的心情甚至比初到无底洞时还要紧张数倍。假使将那时候的感觉比作心脏都要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了,现在就是觉得有人硬生生将冰块塞了进去,衬得五脏六腑都是冰凉冰凉的。 她迅速把那日乌鸦转述给她的话又在心里过了一遍,它只说在比丘国的方位见到了不同寻常的“金光”,便猜测可能是哪位下了界的神仙。白榆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就算做做也没什么损失的想法派了几个小妖怪去外面巡逻,现在看来,倒没准反而把人家给引过来了。 ……不,她所做的大概只是推进了事情发展的速度,小妖们的巡逻范围从来都没有超过这座陷空山的山头,哪吒之所以能被引到这边来也只会是因为他自己就找到了这块地界。再联想一下比丘国王城内流传的传闻和贴出来的画像,虽说那不是老鼠精真正的脸,但这也足够引起有心人的疑心了,而既然比丘国的国王也被惊动,消息未必就不会被一些过路人带到别的地方当作谈资——就像她那天在茶楼里遇到的那两个人一样——这样想想,哪吒为什么会到比丘国来,又为什么会一路找到了陷空山,好像也有得解释了。 那么问题来了,他到底是有多大的闲心才会没事从天庭跑到人间来还追查一个本来不被他和他爹放在心上的妖精啊? 不过白榆也知道这还都只是她的猜想,也许人家就是随便下来走走,随便听到个传闻,随便为民除除害……个鬼啊! 白榆站直身体,眼神虚无地直视着前方,两秒之后,她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让自己尽可能冷静清醒下来。当然,她还是留着劲儿的,不然她可不想这么张漂亮脸蛋像那个椅子扶手一样被拍得稀巴烂。 她深吸一口气,挤出一个有点僵硬的笑脸,慢慢地、慢慢地先是侧过了身体,想从余光稍微打量一下这位便宜兄长。 老鼠精本就视力不俗,等到白榆摸索到该如何借助法力来帮助自己往更远处看得分明后就更是如此。唯一遗憾的便是她找不到更深一步的、可以从这具身体里挖掘出真正实力的办法了,白榆这几日苦思冥想,终于又能回忆出一点《西游记》中老鼠精的来历。 金鼻白毛老鼠精当年本来就是成怪后在灵山偷食了如来佛祖的香花宝烛,仗着这番举动又长了点修为。而下了凡间后偏离了正道,修炼增长实力的方法,白榆虽从断断续续的记忆里知道了一点,可她却是决计不肯去做的。 ……没有足够的力量去压住底下这一大群妖怪,这是药丸啊。 白榆发现自己的思绪竟然在这种时候又不知不觉飘到了一边,忽然想给自己一耳光。 不管她这边闹出了什么动作什么状况,“便宜兄长”那边都是动也不动地直视着这边,他脸上甚至没多少表情,白榆也很难从他神色间辨别出他现在的情感和想法。少年身形瘦高,要不是他周身的气势和威压完全不会让人对他说的话产生任何疑心,光凭那和她印象之中大相径庭的形象,就要让白榆怀疑他的真实身份了。 那俊秀的容貌吸引走了白榆大部分的注意力,要说她在无底洞里待了这几日,见过的美人也不在少数,可偏偏只有这少年的面相极其符合她的胃口,再多一分的阳刚或是少一点傲气都不会达到这个效果,如果……如果这人不是哪吒的话,那就极好不过了。 白榆被他盯得挺不自在的,但她对和对方近距离面对面这事还很是发憷,她试着把不礼貌的视线从对方脸上移开,却在刚做出这样的努力时就胶着在了那双眼睛上。 ……对了,一开始她就觉得这双眼睛眼熟来着。 她身形一飘便轻盈地落在了地上,门楼的高度对她而言已经不算什么了,不过白榆还是刻意落在了离哪吒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就算她不再盯着哪吒看,那双眼睛也依然在她脑海里时隐时现,白榆灵光一现,忽然想起了刚穿成老鼠精的第一天,她撞见的那个人。 下一瞬间,出现在白榆脑海里的只有短短三个字。 ——完蛋了。 想了想,白榆决定装傻。 “不知……三太子殿下,”她上前两步,硬着头皮开口道,“莅临此处所为何事?” 也许这种时候该行行礼什么的,奈何白榆一个现代人对此一窍不通,屈膝礼又好像哪儿都不对劲……姑且先算了吧。 正这么想着,她看见趴在哪吒靴子旁边的那个小妖怪的爪子稍稍动了动,握成了拳状,还朝这边挥了挥,示意自己没事。 白榆:“……” 她快被自家手下的智商感动哭了。 哪吒听见她这话愣了一下,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面色古怪,语调中却又没带多少感情地反问道:“你叫我什么,‘三太子殿下’?” 哎,这样果然不对吗? 她试探道:“……哥?” 她本来是想按照之前的猜想叫“哥哥”,然而才吐出一个字,剩下的那个就不上不下地噎在了那里,让人感觉异常的别扭。 就算如此,此言一出,白榆也总觉得对方的表情看上去更奇怪了,不仅如此,他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可最后终于还是放弃了这个打算,转而轻咳了一声,默认了这个称呼。 有,诈。 她察觉到有哪里不对,可“妈呀从小在电视剧和动画片里看到的神话人物竟然真成了便宜哥哥”的错位与虚无感始终挥之不去,白榆为这不同寻常的发展所怔愣,而不知所措的也不止她一个。 现在白榆只有祈祷哪吒真是随随便便走一走,至少,别是那最糟糕也最有可能的原因。 然而,他一开口就打碎了她的那点幻想。 “我因故到凡间来一趟,却不料听到了些奇怪的传闻,”哪吒语气淡漠,双手负于身后,却是看也没看白榆一眼,“说是在千里之外的比丘国有妖女作乱,一时兴起便觉得花费几日时间查查也无妨。” 您这一时兴起可闹得够大发的…… 白榆本来只是随便一腹诽,然而突然想起眼前这位仁兄可是小时候就在东海给龙王三太子扒了皮抽了筋的,便连在心里妄言都再不敢。 “是吗……”她打哈哈装傻应道,觉得自己背上就像被针芒刺着似的,“原来那边竟出了这等事吗?” 听了她这话,哪吒停顿了一会儿,像是完全无视了白榆站在他前方为想要试图让他尽可能忽略掉身后那众多妖怪所居住的房舍而做出的努力,毫不犹豫地迈步从她旁边绕了过去。 由于他背对着白榆,她看不见他到底是用什么眼神来打量这处于她掌管之下的无底洞里的一草一木,现在还远不到交接班的时间,再加上她这几天放言说自己喜欢清静,门楼附近自然没什么妖怪聚集。不过,哪吒刚到时的两句话虽然音量不大,却极具穿透力,白榆估摸着没听见的人才是少数,她也感觉得到一些正从隐秘之处传来的窥探视线,但没有她一声令下,他们还不敢轻易露面。 “我记得,”哪吒稍一侧首,注视着白榆,“自如来饶你性命,也有三百来年了吧。” 白榆自己是知道有这么回事的……这时候不做出点什么举动好像也不行,她默默点了点头。 她随即听见对方长出一口气,说道:“父王与我往日待你不周,你可曾有怨言?” 这又是个什么问题? 她努力揣摩着老鼠精的心境,要说怨言的话,她还真不太清楚,不过好好地拜了义父义兄以后却无人问津,最后沦落到又下界为妖,应该会是有所不满的吧。 见她不言,哪吒忽然一笑,白榆差点看傻了。 “我先前已经与他商议过,”那抹笑意转瞬即逝,他眼睛稍一眯起,神色显得颇为认真,但白榆隐约从期间感受到了点不同寻常的意味,“又正巧出了这种事情,出于对你的安危的考量。我会在这里待上几天,如若你考虑清楚……” 他刻意咬紧了“正巧”两字的发音,暗示他根本就清楚白榆在支支吾吾不肯承认什么。 “如若你考虑清楚,”哪吒又重复了一遍,一字一句中却丝毫没有给人商量的余地,“便跟我一同回去吧。” 第七回 等黄喉知道这事的时候已经晚了。 他平素是不轻易出无底洞的,那地涌夫人从以前开始就爱当个甩手掌柜,除了偶尔兴致上来了管一管洞内的事宜,所有事情都是他来忙活操劳。对此,一开始的时候他还会颇有微词,后来却不知怎的习惯了下来,细想这样也不是没有好处,毕竟,他可没有一直都打算这么屈居人下。在他来看,就算实力上还有所不足,也不是没有别的法子来补上,他一向不拘泥于能让自己达到目的的法子,妖也不同于人,哪来那么多束手束脚的清高。 奈何就算人家长年不管事,在无底洞中那些妖怪们里的威望也是极高的,哪怕他从来不知道那威望到底源于何处。 但当她这一次回来的时候,黄喉却察觉到了与以往不同的地方。 她的行事作风,虽然大方向上没有什么改变,可偏有那么一点细微之处,让他感到不寻常。 “你是说,”他手指敲了敲茶碗旁的桌面,似笑非笑地瞟了一眼停在窗台上那只通身乌黑的鸟,它甚至还和人似的在那儿踱步来踱步去,“她不仅要用胭脂盒打你,还对你说,‘你该知道自己做什么,不该打什么念头’?” “可不正是这样。” 素来聒噪的乌鸦唯独到了两人面前是老老实实的,一个是眼前这位,一位则无疑是这座无底洞洞府的大当家——地涌夫人,它对前者的态度甚至比对后者还要敬畏,这当然是因为它真正效忠的对象与他人不相符了。 “您说……”它小心翼翼试探道,“夫人会不会已经知道二当家您……” 它的话还未说完,先被二当家的阴鹜眼神扎得瑟缩了一下,要说它也不过就是个寻常小妖,凭着当年从别处叛出天庭下凡作妖的大王那儿偷来的几颗丹药长了点修为,旁的不说,除了这洞里实力顶尖的几位,其他的妖怪还真没有它的速度快。也就凭着这一点,黄喉看着它在四处搜罗八卦小道消息的方面又是一把好手,把它收归到了自己的麾下,又强行把那个八卦的爱好生生扭到了搜索情报的方面。 “不,她顶多只是怀疑怀疑我而已,真正的把柄还抓不到。” 他嗤笑一声,眼前这对象本来不是个能管住自己嘴的,被他可着劲罚了几回后便长了点记性,如今还算个能相与的。 不管是以前那副样子,还是如今这回回来以后这让人深感不对劲的态势,有一点至少是没变的,那人始终都不会把他的一举一动放在心上——或者可以说是毫不关心。这也正好,越是目中无人高高在上,越不会在乎身边本来以为是小角色的人暗地里做了些什么小手脚,他日落下来的时候便会摔得更惨。 只有一点他还颇为在意,就是乌鸦之前便跟他报告过的消息,他要求它再去跟夫人汇报一遍,然后再将夫人的反应回来告诉他。 轮着班派几个小妖出去巡逻? 这也真是够能想,要是他的话,便决不会用这种根本起不到多大成效的伎俩,除了能使自己心安、自欺欺人以外还能有什么作用,还真不像她往常的风格。 夫人毕竟是夫人,已经下达的命令他也不想去质疑什么,只是在可行度上,黄喉颇有点怀疑,既然反正也闲来无事,他便决定自己偶尔也抽抽时间出去走一趟。 这绝不是因为担心乌鸦口中那从天庭下来凡界的神仙会给夫人带来什么影响……不,要说担心影响的话确实有一点,要真会来无底洞洞府做点符合他们仙家脸面的事情,那还真有点让人头疼。纵使他加上夫人再加上其他几位小头头能相敌手,要是对方被驳了面子回去搬了救兵,那才不是好瞧的。 这几日来,便极少人知道他的动向,乌鸦看见的金光,黄喉升上半空中向远处眺望的时候也看见了,的确是从比丘国那个方位传过来的。他虽不介意费点力气直接灭了那个小国,却怕反而因此触了霉头,等他从里圈到外围排除了一遍没发现可疑分子后,便到了那边,却怎么也寻不见那个本来该在这小国的王城里待着的神仙的踪影。黄喉确认在这里确实会一无所获以后,就干脆直接动身回了陷空山,临走之前卷了一阵妖风,将大街小巷布告栏里贴着的那些画像尽数吹起,指尖轻轻一捻,火苗便从边边角角飘起,将那些纸张烧了个一干二净。 在离开比丘国前,他还有得空冷笑一声,等真进了无底洞以后,黄喉可就笑不出来了。 原来就在他不在的时候,那位“神仙”已经造访了无底洞洞府,而那好死不死地正好是那个……管他是什么的三太子。 而这时候,他们的洞主正坐在黄喉口中这个“管他是什么的三太子”对面,把自己一张苦瓜脸藏在酒杯后面,免得被那位便宜兄长发现自己的不乐意。 ……啊,大概已经被发现了,不过她实在是装不了更像了。 白榆不知道哪吒真正的实力深浅,但从小听说过的神话故事和看过的动画片都深深地提醒着她不要作死,更何况她自己的能力还……总之,既然哪吒不想走,她是没胆子把人家哄走的,只能好生招待着,不仅赶紧设了宴席,还又道这洞里的水不干净,着两个小妖在洞外的泉眼处打了泉水来供哪吒随时取用,生怕这位爷哪里不高兴。除此之外,白榆还有点私心,希望哪吒能看在这的份上觉得她过得应该还不错,顺便保证一下自己以后绝不做那等伤人性命的事情了,希望他大人不记小人过——好像哪儿不对,不过总归就是这么个意思——就干脆了当地回天庭得了。 虽然人家在天上,什么琼浆玉露没喝过…… 这么想着,她看见他把酒杯往桌上一放,神色淡淡道:“还不错。” 尽管他可能只是随手一夸,可已经足够白榆顺着杆子往上爬了,她连忙又抄起那壶酒:“那我再来倒一杯?” 她早就把两人的杯子里都斟满了这无地洞里藏着的最好的美酒了,哪吒那杯虽然喝完了,白榆这边可还一点没动。她虽说打小酒量不错,可也没尝过妖精洞里能藏着的这种质量的佳酿,要不是今天这位便宜兄长来了,就白榆一个人她可是舍不得让人把这坛酒搬出来尝尝的,可惜压力使然,她只是在杯沿上抿了一口,根本没得心思好好品尝。 “不用了,”哪吒拒绝道,扫了一眼满桌的瓜果佳肴,同样也没有要动筷子的意思,只是单纯夸赞道,“这菜色看着倒是还好。” 白榆忽然想起以对方的身份,好像是不需要吃东西来填饱肚子的,不由得有点尴尬。 却就在这时,他伸出筷子状似随意地从面前的盘子里夹了两根绿油油的蔬菜,白榆这才随之松了口气。 不过她总感觉对方只是随便吃点给她点面子,哪吒随即便放下了筷子,跟着他的动作的白榆犹豫了片刻,等到她终于保持着礼仪一点一点艰难地在对方的注视下把夹到面前盘子里的饭菜吃完以后,再也不知道该做什么来延续这场沉默了。她知道如果对方要打破眼下的沉默,必定会提出的话题是什么,同时,不知道老鼠精对这件事到底抱有怎样态度的白榆也想不出该怎么回答。 “我——” 哪吒才刚开口,忽然从门外传来了脚步声,紧接着,大厅的门猛地被人推开。 白榆回过神来时已经自发地站起了身,她紧紧盯着直接闯进来的神色不虞的黄喉,生怕他做出点什么来。 她不用看都知道哪吒此时摆出的一定也是一副警戒的架势,单从两人身上不同的威压就可以看出,要是真打起来,肯定是哪吒完胜……虽说她不喜欢这位二当家,可要是他们真打起来,这无底洞可就保不住了。 哪吒刚来的时候,她差小的去问过,却得到二当家不知身在何处的消息……想来是不在洞里,白榆还为此庆幸了一把,毕竟就算是她愿意念着兄妹情分和敬重的心理好好招待哪吒,黄喉可未必愿意这么做,而他又是这个洞府中唯一一个她确信自己完全不能掌控的家伙。所以他不在反而不会使事态扩大,这样才是最好的,虽然不可能这几天他都不回来……但起码她能先把哪吒稳住,黄喉怎么办之后再说,哪想得到他这就回来了。 黄喉眼神锐利,先是看向了她,没过几秒后就转向了对面的哪吒,一时间两人间竟产生了完全意味不明的碰撞,这让白榆有些茫然。 “咳。” 在感觉到两人险些就要兵刃相见的前一秒,她及时地轻咳一声,引得他们二人都往这边看过来。 “这位……”两方不约而同的施压让白榆差点喘不过气,她尴尬地用左手往黄喉的方向一摊,向哪吒介绍道,“是我的……得力手下。” 白榆非常迷惑,不知该如何形容黄喉的身份,迫于找不到更好的词,最后也只能这么总结。 轮到哪吒这边的时候就好介绍一点了。 “这位是我的兄长,”她道,“很久以前……曾拜为义兄。” 第八回 黄喉闻言,脸色比先前还要黑了几分,神色也变得有些奇怪。半晌,他古怪地笑了一声:“如果你是这么想的话,那我也无话可说。” 白榆:“…………?” 她只听黄喉莫名其妙地来了这么一句,还没想明白他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就见他直接转身拂袖而去。 白榆下意识看了一眼哪吒,却看见他眉眼间透出了薄薄的怒意。 “你这手下倒是没有半点分寸。” 他道,纵然是笑着,笑容也反而让人感到异常的危险,白榆觉得自己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闹了东海的哪吒三太子的影子:“本来我该劝你好好整顿整顿你这里的人手,不过你要是跟我走的话,这便全无必要。” 白榆尴尬地没作声,哪吒见了她的样子,便叹了口气,也不再言语。 两人本来就再无胃口,借着刚才那突发的状况,白榆推脱说自己身体不爽利,让两个侍女带着哪吒去了临时为他安排的住处。再怎么说人家也是三太子,客房当然也是最好的……然而一想到这几天都要低头不见抬头见,对方住在这儿还是为了让她点头跟他一同回去,白榆就忍不住头大。 “鸳鸯。” 她唤了一声从刚才起便跟在身后的小姑娘,随口问道:“你怎么看我这位兄长?” 鸳鸯被她这么一问却是神色一僵,难得地现出了纠结的神色:“……鸳鸯也是初次闻见老夫人的这位义兄,从前也没听老夫人说起过,不敢妄下结论。” 从未说起过? 白榆的脚步稍一停顿,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然后,终于后知后觉地想起了起先一直被她忽略掉了的东西。 她只让鸳鸯送她到房门口,自己心情复杂地合了门。 紧接着,她便立刻开始翻箱倒柜起来,虽然不见得能找到,但也并非全无可能,白榆至少想试一试。 她还记得,按照《西游记》中所述发展,数年后,老鼠精将唐僧掳走想要借机成亲,孙悟空打入无底洞中想要救走师父却被老鼠精脱逃,巧也不巧,他发现了被供奉起来的两块牌位,便借此发现了老鼠精的身世。孙悟空拿着这两块牌位告上了天庭,这才逼得本来一直忽视着义女存在的李靖与哪吒下凡助他救回师父,那两人也带回了老鼠精将她好好教导。 白榆原先还以为老鼠精也像她知道的一样将牌位供奉在某个房间的供桌上,但听得鸳鸯那一句“从前也没听老夫人说起过”,忽然对自己的认知产生了怀疑。要是老鼠精一直这么做,黄喉应当也不是那个态度。 这样想来,老鼠精应该不像自己以为的那么恭敬地对待李靖父子俩,无底洞中这么大,能藏东西的地方也多了去了,不过,白榆冥冥之中偏有一种直觉,觉得能在卧房中找到那东西的可能性也不是那么渺茫。 ……尽管被老鼠精扔掉或者毁掉,甚至根本没有这东西的可能性更大。 可上天到底不负有心人,在白榆一通翻找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以后,她终于在衣橱最上面抽屉里的角落深处摸到了一个红布包裹,看手感,应该是她想找的东西。 没想到居然藏在这里…… 白榆隔着布料摸了摸,里面的东西坚硬又有棱角,只不过红布包得厚厚的,透不过布料看里面到底是什么。红布包得极为细心,想来包裹主人是非常矛盾的,一方面想要不再看到它,另一方面又对它很是珍视,以至于用这厚实的布料仔仔细细地包裹了一层又一层,生怕东西损坏。 确实应该是老鼠精做的吧? 她犹豫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摸着包裹上打的结,把层层包裹给解开了,在看见里面东西的真面目的时候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确实印证了她的猜想,呈现在她眼前的是两块大小不一的金字牌。 大的那块上写着“尊父李天王之位”。 ——而稍次的那块,写着“尊兄哪吒三太子位”。 看到这两块金字牌的同时,一种极其复杂的感情瞬间涌动而起,白榆死死攥着红布,差点把两块牌子打落在地上。她咬着唇瓣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注视着那两块金字牌半晌,目光像是要把它们各自烧出个洞似的,过了半晌,终于叹息一声。 如今她算是明白了,所谓“直觉”也许根本就是老鼠精本身的感觉带来的影响。因为“不想被别人发觉自己把东西藏在了卧房里”,所以白榆才会隐约觉得在这里便能找到这两块牌位,本就是同一副身体,既然记忆间或能够共通,感情当然也是能够互相影响的。 白榆正打算将两块牌位又仔仔细细包好放回抽屉里,手上却摸到了一点不寻常的触感,她悚然一惊,认真端详了起来。 写着“尊兄哪吒三太子位”的那块完好无损,可另一块李靖的却在边角处稍稍有一点摩擦的痕迹。 白榆拿着金字牌又瞧了半天,发现细小的划痕虽不是非常明显,却也有着数道,尖角更是有点碰撞后的痕迹。 她实在想不透,制作养护得如此精致的金字牌为何会有这种磨损,奈何坐了半天都没有新的记忆涌上来,最后也只能悻悻作罢。待她将东西收拾好,心中却仍因刚才见到的东西而有些隐秘的不安,害得她在听见有人轻轻敲门的时候,还以为自己是像往常一样随意在其他房间歇歇,顺口便答了一声“进来”。 话音还没落,白榆就反应过来,然而敲门的人丝毫没给她反悔的机会,从容地直接推门而入,表现的样子更是理所应当,像是他就是有这个特权似的。 “我来是想问问夫人,”那只先前才拂袖而去的黄喉貂的脸色依旧不太好看,“夫人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 仍然沉浸在“我居然放这个家伙进来了真是失策”的白榆拎起茶壶给自己的茶杯里倒满,这儿的吃穿用度都是顶好的,就拿这壶茶水来说,她当初一开始在茶楼里点的茶叶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那边的黄喉却等不得她“慢悠悠”的动作。 “莫非夫人已不将往事放在心上?”他冷笑一声,“那还真是好气度,既然如此,当初又何苦摔了辛苦供奉的牌位?” 摔、摔牌位?! 这得多深仇大恨? ……等等,牌位的事他居然知道?! 由于过度的震惊,白榆拿着茶壶的手有点发抖,这副表现被黄喉看去,像是又理解成了另一种意思。 “算算也近三百年了,不过看夫人的样子,当是比我印象深刻得多……我想也是。” 他意味深长地说道:“所以,我想夫人应当不会轻易就信了那个三太子口中所言,真的跟着他回去吧。” 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黄喉这个家伙,知道的东西比白榆想象中的多,与老鼠精之间的关系也比她想象中的复杂。 “我还以为。” 她面上不显,只是端着茶杯吹了吹茶水的热气:“你会比较希望让我离开这无底洞呢。” 在此之前,两人之间都不过是暗潮汹涌,这番黄喉的话却让白榆起了好奇心,干脆将其直接挑破。看见他脸上那僵硬的表情时,白榆一面感叹这种简单粗暴的话居然还真能起效,一面也更加笃定,俩人的关系——特别是黄喉这边——大约完全不是她一开始想象的那样。 “……怎么可能。” “无底洞里这副光景本来也是夫人一手带着创立,”他哑声应道,“要是夫人真要离开,我想小的们就算不言说,想必也是盼着能在夫人庇佑下的。” 他把自己倒是回避得很轻巧。 她想了想,还是没有追根究底下去,只道:“你的意思我知道了,先退下吧。” 无非就是来提醒她以前不愉快的往事,借此让她不要轻易动摇。而白榆自己本来也没怎么打算真和哪吒一起回去,在意识到了老鼠精以前可能和李靖发生了更惹人不愉的事情之后,那点动摇就烟消云散了。 黄喉的矛盾态度让她颇为不解,不过现在首要的目标还是先放在哪吒这位便宜兄长身上吧,这三百年他都没什么反应,如今却突然来这里找“义妹”,这事怎么都透着蹊跷。她本来没想太多,可看到那牌位以后改了主意。 白榆想了想,对方反正也是名义上她的兄长,与其叫鸳鸯把他请过来,还是她直接去问个清楚比较妥当。 心下想明白了,行动上却还有点迟疑,她靠在门框上半天没动弹,只想把去见哪吒的时间拖得再晚再久一点。 “你在这边靠着做什么?” 少年的嗓音响起,白榆蓦地一惊。 她局促地抬头,发现哪吒正从对面走过来,他步伐稳健,疑问似的看向她。 这时间赶得也真够巧的。 “……只是在想事情,”一边腹诽,白榆一边下意识地回答道,又觉得不妥,卡了半天才把那个称呼叫了出来,“……哥。” 第九回 听见她叫了这么一声,哪吒的神情僵硬了片刻,然后才稍稍点了点头。 他走过来时还显得比较从容,这下反而不自在起来,却仍是强迫着自己保持着那副平静的样子。而白榆方才被他一说便下意识直起了身体,这会儿看着哪吒一步步走过来,心下也越发忐忑不安。 虽说她本来就是打算主动上门去跟哪吒问个明白的,可潜意识里还是想尽可能地拖时间,这下别人直接上门了,尽管也算是免去了一定程度上的麻烦,可这实在是…… “我向你吩咐带我去住处的……那位姑娘,”说到“姑娘”的时候,他明显有所迟疑,犹豫了几秒后才勉强这么说道,“问了你在何处,于是便来这里找你了。” “这样啊……” 白榆总觉得现在的气氛怎么看怎么尴尬,她一想到之前黄喉来找她时说的话就更是如此,她也还没忘刚才拆出的那个包裹,以及里面被她摔过一次的李靖的牌位。 “正巧我也有话想说,”她挂起笑容,侧身把门口的位置让出来,“光在这儿站着也不太好说话。” 她自己随后便往里退了退,站在了卧房内的桌子旁边,那里正好有两个座位可以容人对坐谈话,只是就这无底洞的局势而言,能进来的人少之又少,会近身侍候的鸳鸯算一个,地位仅次于老鼠精的黄喉也勉强能算一个,只是就算是这两人,进来的次数也极少。在白榆来之前,桌上的茶具本来也是放在边角上积了灰的,可见得这布置完全是个摆设。 白榆做出了礼让的姿势,哪吒却在房门前停住了步伐。 “这……恐怕有失妥当。” 他已经全然失去了冷静的模样,看上去有些紧张,白榆甚至觉得自己在他耳朵上看见了浅浅的红色。 哎? 她直到现在才反应过来哪吒到底在介意什么。 身为一个现代人的白榆对古代这种男女之别也没多敏感,更别提哪吒现在还是个兄长之名……她之前不愿意让黄喉进来也只是出于她个人的喜好,就算是老鼠精也没多讲究。无底洞这个妖窟里大大小小的妖怪多少有点遵循人类的礼仪,但实际上除了对着白榆,其他地相处之间都没怎么放在心里,老鼠精更是由于自己练的功法,哪还在乎这点虚名。 不过,要说万里之外的东土大唐也正处于民风开放的时期,随意出入女子闺房这种事情好像也是挺有失体统的,可话说回来,他们这一个仙一个妖的——更何况这都活了几百上千年了——介意这种事情干嘛? 看到面上一本正经实际上却很不自在的哪吒,白榆忽然有点想笑,她现在实在很难将眼前这个少年表现出来的样子和印象中那个扒龙皮抽龙筋、然后又当上了三坛什么大神的三太子联系在一起了。 “既是兄长,那便不碍事。”白榆说得轻巧,一面转过身去,不让对方看见她现在的表情,她端起茶壶道,“这壶茶旧了,我去让他们换壶新的。” 她本意是怕忍不住笑让哪吒看到,只是她这番动作落在哪吒眼里难免让他以为是又避而与他不谈,那声“兄长”也就这么失了真心实意。他全然忘了之前那句“我也有话想说”,下意识便上前一步。 哪吒:“………………” 他看了看脚下,既然已经走了进来,到底还是叹了口气,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这下便径直走到了白榆对面那把椅子前坐下,让她连反悔的机会也不剩了。 白榆其实倒也没有要收回自己话的意思,她心里还留着一分提防,知道对方到底是怎么个脾性的主。不管她怎么迫于无奈让哪吒留下来,他们之间本来就该有个交代。 她叫来鸳鸯沏了壶新茶,哪吒方才那副表现让她稍微轻松了点——虽然只有一点。 给两人面前的茶杯都倒了茶以后,哪吒就只是将茶水沾了沾唇便又放回了桌上,还不及之前那杯酒喝得多。他的眼神在房内游移了片刻,可也没有打量得太过,而是就那么又转到了白榆身上。 “……哥,”白榆犹豫半天,到底还是又叫了一声,看见哪吒动作顿了一下,没有前两次僵硬得那么明显了,“你若是找我有事,那还是你先说吧。” 他道:“我觉得……也有必要跟你说明我此番前来的目的。” 白榆也没想到他还真这么开门见山,想了想决定也不直接说自己也就是这么个意思,只是点了点头等他继续说下去。 “这本该是一开始便说清楚的,”哪吒单手搭在桌面上,面色如常,全然看不出方才紧张的模样了,“可惜从我到这里来,一直都没找到合适的时机,之后本来想趁着在厅内的时候说清楚,不过……” 他意有所指地顿了顿,白榆也知道他是指黄喉突然闯进来的事。 “所以便在这时候直接上门好了,我想我不说清楚的话,你恐怕也很难真心答应吧。” ……原来你还会想到这一层吗?! 说实话,听哪吒一开始的语气,白榆觉得他分明就是“你愿意回去就回去,不愿意回去也得回去”的意思……不过现在看来,他就是这么想的,只不过他还觉得要是强行带回去还是差一层火候罢了。 “既搁置了我三百年,”趁着他这话头,白榆大着胆子问出口,“为何偏偏今日上门来让我……?” 这不仅仅是白榆一个人的疑问,她觉得要是老鼠精真在这里,恐怕也是会这么问的。单就那两块被好好保管着的金字牌,白榆就能看出老鼠精对她那义父义兄还是挺有归属感的,假如黄喉说的摔牌位的事是真的,老鼠精恐怕在之后也感到了后悔,所以才会用红布仔仔细细地包了起来。 老鼠精是一片真心,那他们呢? 她的义父与义兄又是怎么想的,从这三百年的冷遇就可见一斑了吧? 哪吒闻言沉默下来,视线稍稍别开。 “说来也不怕你笑话,我之所以想起倒翻陈年旧事,”白榆没漏过他语气中那一点愧疚之意,“还是因为那日在天庭上偶遇某位仙人,得他指点所致。” 白榆本来以为他会具体说说那指点究竟为何,没想到他就此点到为止,话锋一转说起了别的:“我先前所说因故到凡间来,其‘故’本身就是因为你,听到些奇怪的传闻也并非凑巧,而是我有意打探所致。比丘国虽是个小国,传个消息倒是洋洋洒洒,想要找到这边来也没多困难。” 停顿了几秒后,他又说道:“不过,带你回去也只是我一个人的意思。” 白榆愣了一下。 “当然,父王是知道这件事的,”哪吒补充道,白榆总觉得他唇边的笑意有几分嘲讽的意思,“事到如今我也就开诚布公地和你说了,毕竟父王那边的态度,三百年前你就知道了。他如今仍与我意见相左,所以你也可以想象得到,假使你跟我回去,你将会面临什么。但既然有我在,父王他的态度也不会有多出格。” 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如来于我有救命之恩,他当年将你的命保下,便是念你还有一颗向善之心,让我父子二人好好教导你……即便是如来恐怕也没料到父王会是那般态度,而如今你的所作所为更是与如来的初衷大相径庭,甚至在我到此处之前还在比丘国胡作非为。” 他此时的口气倒颇有几分兄长责备弟妹时的样子了,可惜白榆既不是老鼠精,做那些事的又不是她,听得没有半点代入感,只有哪吒的气场让她有那么一些本来不该有的心虚。 “——只是我虽这么说,里面也少不得我的责任,”他注视着坐在他对面的白榆,“让你受了委屈的是父王那边,不过我这些年的不闻不问也未尝不是一种错误。当年既然对着如来做了承诺,就算只为了履行这个承诺,我都希望你能和我一起走。到了那时,虽不比你在这洞府中过得自在,可也勉强算是圆了你的初衷。” 说着,哪吒从椅子上站起,白榆微微仰起头来,正好和他那一双明亮的眼睛对上。那一瞬间她仿佛又想起了几日前正巧和他撞上的时候,只见得哪吒也是一愣神,了然的神色从他脸上一闪而过,想必也是想到了那日发生的事,再望向白榆时,眼神中又多了几分劝诫。 “怎么样?” 他面向白榆伸出了右手,像是也觉得这时候还绷着脸不太好,嘴角牵出一抹笑来,就是这个笑容忽然晃了白榆的眼睛。 她逃避似的垂下了视线,看着他伸到她面前的这只右手,少年的手指骨节分明而修长,掌心和指肚上长年握住兵器的位置磨出了点薄茧。白榆不知怎的又觉得别扭,正当她想再别过头去的时候,忽然听哪吒又接着问道。 “现在愿意与我一同回去么?” 第十回 白榆差一点就答应了他。 ……差一点。 美色当前,又是那样一番真情实意的劝说,她的心智的确因此而产生了不止一丁半点的动摇,以至于有那么一瞬间,她真的以为自己会把手放上去,答应的话也差一点就脱口而出。白榆愣愣地盯着哪吒伸在她面前始终没有收回去的手,放在腿上的右手手指紧了紧,掐入了掌心。 “我……” 她吞咽了一下,发现喉咙有点干涩。 “恐怕我……现在还不能答应,容我再想想吧。” 白榆听见哪吒轻轻地叹了口气,抬眼看去,发现他表情之中多少有些失望,然而正当她心虚地准备收回视线时,他正巧望过来,两人眼神相撞,哪吒似乎从她的神情中看出了什么,那抹失望转瞬即逝,取而代之地又露出了与之前有些相似的笑意。 “也罢,”他道,给了白榆一个台阶下,“毕竟也足有三百年了,本来也没指着你这么快就答应,我会等你改变主意的。” 在那之后,他便就此告辞,留着白榆一个人还坐在桌前,对着对面空无一人的作为陷入了沉默。 半晌后,她趁着没人,长出一口气,直接趴在了桌子上。 ……好险啊刚才。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白榆总觉得刚才哪吒伸出手来的那一瞬间,她的心跳忽然停了下来,短暂而又漫长的几秒之后才终于恢复了原先的节奏。 她原本的想法,是打死都不愿意跟着哪吒回去天庭的,那边规矩又多,又没什么欢迎她的人,跟着回去不是自取其辱吗。相较于此,还不如就在人间为妖,虽说乱世难以保全自己……不过车到山前必有路,她现在不是也能一点点得到老鼠精的力量了吗,怎么看都是这边更加自由且不至于那么束手束脚的。 还有另外一点。 就算得到了一部分原属于老鼠精的记忆,她从来也就只是白榆,如今夺了老鼠精的舍,虽不是没想过要担负起对方的责任活下去,可一方面老鼠精先前夺了那么好些人的性命,要说是罪大恶极也不是说不通的,另一方面,这责任实在是太过沉重,她也不确定自己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 “到底该怎么办啊……” 白榆自言自语地叹息道,抬手想一拍桌,忽然想起那把被她拍掉了扶手的椅子,讪讪地又把手放了回去。不过,当她侧过头去的时候,看见了仍然挂在墙上的那两把长剑。 那么不如就来试试吧,也索性借此发泄一下好了,白榆这么想着,将那双剑从墙上取了下来。 事实证明,即便是没有老鼠精本身的记忆,这具身体对于这兵器和招数还是有一定的身体记忆的。 起初白榆真的只是在院落中央做着简单又毫无章法的劈砍动作——当然,她也没忘了提前屏退左右,并仔细观察好周围到底有没有人在暗中窥视,一面是以防就像那日在比丘国那只乌鸦那样远远监视之类的情况发生,另一面是被人看到自己这么做实在是太傻了——但渐渐地,当白榆闭上眼睛时,她开始能从其中感受到一丝熟悉感。 事实上,这时候距她握起剑开始已经过了不少时间,她也能感觉到胳膊上传来的酸痛,然而这灵光一现似的感觉给了她相当大的鼓舞。白榆也顾不上双臂的僵硬了,动作变得越发得心应手起来。不到半个时辰以后,她已然不止是依靠着身体记忆,而是借着渐渐从脑海深处涌现出来的剑招在操练了。 直到无底洞内的天色渐晚,白榆才终于停了下来,她抹了一把额头,发现自己甚至根本没出多少汗,不由得暗自感叹修炼了三百年——不,肯定远远不止——这身体素质就是不一样。 这下白榆算是终于摸到了门道,接下来的数天,她闭门谁都不见,把时间都花费在了练剑上,这么下来也算是小有所成。与她得到的记忆与从其中感受到的相对比,白榆觉得这离老鼠精原有的水平虽还有距离,但光凭剑招的熟练程度大概已经不相上下了,于是便取消了先前下过的禁令,以往人员怎么出入,现在一并照常便可。 闭门谢客也未免没有逃避的意思在,自那日之后,她光是再想想你哪吒当时的样子都觉得心神有些动摇,更遑论真见面了。 原本压根没动过跟哪吒一起走这念头的白榆,不知不觉竟然也开始有要是真答应了他,好像也未尝不是个出路的想法。 要是在天庭待着,虽说她的身份似乎还是有些敏感,但既然有如来佛祖作保就还算是有保障;哪吒又做了会担保她、不会让她有麻烦缠身之类的保证,这样来看至少人身安全无忧,最大的问题是李靖那边,可白榆不像老鼠精,本来对他也没有什么感情,如果她这一方压根不在乎,“自取其辱”也说不上。 至于无底洞这边,既然黄喉想要权力,那就给他,岂不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只是就不知道这洞府中的大小妖怪愿不愿意了……这么些日子相处下来,白榆也能感觉得到他们中大多数人的尊敬也都是发自真心的,至于那少部分,毫无疑问,当然是更效命于他们那二当家的。 她反手向空气中斩下,以右脚为轴的同时身体翻转,左手持剑的剑尖向上挑起。 ——然而她没有把握好自己的距离。 剑尖不偏不倚地划过了一根廊柱的中段,幸好白榆早就领教过她的力气到底有多大,从此不管做什么都留着三分力。廊柱上只是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划痕,要是她再多用点力气或是再不小心迈近一步,它恐怕都不会好端端地立在那里了。 “手腕的动作还有待改进。” 白榆刚刚收剑还鞘,忽然听到不远处有人开口道,她只让其他人在最了解老鼠精的黄喉来之前通报她一声,隐形中也是默认了其他人可以任意出入,所以当听见这个声音的时候,她一点都不意外。 她转过身去,看见背着双手站在那里的哪吒,满意地发现自己心神没怎么乱。 “招数不错,不过尚有改进的余地,”资深专家如是总结道,“手腕翻转时若是再多用上几分力道,角度上再稍作改变,威力可以大增。不过这样一来,你那根柱子也就别想要了。” 紧接着他便向这边走了过来,沉吟了两秒,征求同意似的将手往两人之间一伸。白榆差点还以为是像几天前那样的意思,然后才反应过来,将其中一把剑从剑鞘中抽出,转交到了哪吒的手上。 手上握住剑的一刹那,哪吒周身气势一变,白榆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有些惊讶地注视着他的动作。 从表情上来看,他显得颇有几分随意与散漫,但就他的动作而言,干净利落、同样不失凌厉。只此简单的一招,白榆便从此发觉了两人之间的实力差距,同时也从他这番动作上更深切地理解到了他方才所言之意。 他现在这样实在是像极了在指点练功还不到位的妹妹的兄长。 “如果……我是说如果。” 她忽然开口道。 “如果我真答应跟你回去,只要我……不像以前那样行事,”白榆其实仍有些犹豫,但不可否认的是她心中的天平确实越来越偏向哪吒想要的那一边了,“我应当还是有按照自己心意行动的自由的吧?” 哪吒闻言猛地侧头看向她,神情像是有些复杂又有些欣慰,他笑道:“当然。” 不管他现在怎么说,现在什么都还没发生的情况下都只是一张空头支票。不过,白榆眼下倒是觉得,这一次相信他也无所谓。 “暂且进去坐坐吧。” 不知为何,她忽然又觉得不太自在,借此打破了沉默。 他们就像上一次那样对坐在了桌前,而那时还会因为只是踏入她房间就耳朵发红的哪吒这回倒是适应良好,已经表现与往常无异了。白榆由于之前那一番练习,这会儿也有些渴了,回到房间才发现茶壶里空空如也,这几天她都是自己泡茶喝,自己动手也别有一番趣味。 不过如今她当然不能放关系才刚缓和不少的哪吒在这里一个人坐着,那样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于是干脆想唤来鸳鸯,却没见到她人影。 “鸳鸯呢?” 白榆将茶壶交给另一个常侍奉的侍女时,随口问了一句,可惜她也非常抱歉地表示她也不知道鸳鸯姑娘去了哪里。 于是,她也没有放在心上,虽说鸳鸯忠心耿耿得就差形影不离了,忙起来时找不到人的情况也不是没有过,所以她只是坐回去接着和哪吒聊了几句,等到茶壶重新被侍女轻轻敲门送进来后,才毫不怀疑地给两人各倒了一杯,把自己那杯一饮而尽以解喉咙的干渴。 哪吒大约也是心情不错,不似上一次只是简单地抿了一丁点茶水,这回倒是一口气喝了好几口。 “我到底还是没有白来这么一趟。” 他一边思量一边说道:“到时便由我先去禀报父王一声,你就不用一同跟去了,在外面等着我就是,之后我会为你安排住处。” 坐在对面的白榆不无不知所措地应了一声,她这会儿多少从刚才头脑有些发热的状态下回复过来了,这时候对于一时冲动的自己感到有点尴尬,不过再怎么说,都没有后悔刚才的决定。 那么就如同之前想的那样,把她的位置交给黄喉? 对那些小妖做出点说明是必须的了……但既然她已经让哪吒以义兄之名留在这里数日,他们想必也有了心理准备,希望到时不会有多困难。 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白榆一时没察觉到坐在面前的人已然没了声音,回过神来时,她本来还以为哪吒是像自己一样在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仔细一看却发现他脸色不太对劲。 他表情倒不像是痛苦的样子,但一手握成拳状挡在嘴巴前面,眉头深深皱起似乎有点疑惑,比起难受来说倒不如说是在刻意忍耐着什么。若是仔细打量,便会发现红色又从他耳根出开始蔓延,这回变成浅淡红色的也不仅仅是局限于他的耳朵了。 不同寻常的发展把白榆吓了一跳。 “哥……”她奇怪地问道,“你怎么了?” “不,没什么。” 声音就像他硬从喉咙里挤出来似的,哪吒双手撑在桌面上站起身,身体竟是随着动作晃了一下。这让刚才还目睹了他那般剑法的白榆更是大惊失色,她连忙也站起想要拉住他扶一把,奈何哪吒虽然身体不适,但要躲过她还是绰绰有余。他生生拖着沉重的脚步往门口走去,可才刚推开门,还不等跨过门槛,就靠在门边上不动了。 白榆连忙三两步赶上,瞧了瞧他的样子。 哪吒竟然已是失去了意识。 第十一回 白榆现在的心情……就算是再挂科一百次,都抵不上她现在的崩溃。 这……这这这…… 这到底是怎么个鬼发展啊?! 她看着刚才还生龙活虎跟她说话、现在却靠在门框上昏厥过去的哪吒,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愣是想不通这位煞神到底是怎么了突然变成现在这幅样子。白榆满腹狐疑地绕着他转了半圈,也不知道该不该伸手去扶,她一边在屋内屋外绕来绕去地仔细打量,一边回忆着到刚才为止都有哪些地方出现了异样。 在进入卧房之前,一直到侍女端来茶水的时候,他的表现都还正常。 她注意到哪吒脸色不对时,也是在他说完那句话过了一会儿之后,在这期间,唯一有问题的……难道是茶水? 但是她自己也喝了啊…… “哥?”白榆咬着牙,却又不敢靠得太近,只好一边保持着一段距离一边在他耳边叫道,“三太子殿下?” 一点反应都没有。 她又试着伸出手用手指戳了戳哪吒的胳膊,发现他还是动也不动,看样子是彻底失去意识了。 白榆想了想,横下了心,干脆拉过哪吒的一条胳膊环在自己脖子上,那重量对于老鼠精这等力气来说都有点吃不消。她正艰难地一步一挪地到了自己床旁边,忽然感觉肩膀上哪吒的胳膊一紧,白榆整个人都因为这而僵住了。 ……怎么觉得这发展有点奇怪呢? 这么说起来,他之前的表情像是在忍耐着什么,就连呼吸也有点粗重,凭现在肢体接触的面积,白榆也完全感受得到他过高得不似常人的体温,不过因为之前两人也没发生过身体上的接触而无法两相比较,她不知道他是不是之前就是如此。 但如果是喝完茶才这样的话…… 应、应该不会吧? 白榆联想到了一些不太妙的发展,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大好了,这让她差点忍不住直接把靠在她身上的哪吒甩出去。可她又想起哪吒在走出门去的时候直接靠着门晕了过去,觉得好像和自己的猜测也不是那么契合。 幸好这时候哪吒的胳膊忽然卸去力道似的一松,白榆也这才松了口气,终于蹭到了自己那张床附近,保持着一边肩膀高一边肩膀低的姿势,慢慢地让他半靠半躺在了床上。 她站在床边又打量了几眼,总觉得短时间内哪吒是醒不过来了,转而又毫无头绪地捧起了那个茶壶,掀起茶壶盖闻了闻里面的茶水,闻到的却只有满满的茶香,没有任何与往日不同的地方。 可除了这茶水之外还能有什么出了问题的东西? 要不就是这几天有人一直给他下了慢性药,不过白榆不觉得他会吃这里的任何东西,她也看出来了,哪吒只有在她面前的时候才会意思意思地吃点东西——这么一来,难道还真是茶里被加了什么料? 白榆三两步跨出卧房外,虽然没有拉上门,却用自己后背挡在那儿,大声喝道:“竹青?” 这即是刚才端来茶的那位侍女的名字。她一直都没走远,这时候一听夫人叫她便立刻赶过来,还以为是又有什么事要吩咐自己去做,哪料得抬头便看见夫人一脸怒色,连忙又诚惶诚恐地低下头,不知自己是哪里出了错。 看到她这幅样子,白榆反而感觉出这事并非是她所为,怒气稍稍消了一点,沉声说:“这茶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回夫人,”竹青依然低着头不敢抬起,“就和以前一样是从茶罂里取出来的。” 虽然已经不怀疑她,白榆仍然不能排除那一点可能性,她接着厉声问道:“知道欺瞒我是什么下场吗?” 她连忙辩解:“我绝对没有对夫人欺骗隐瞒任何事,沏茶时也和平时无异,用的是洞外的山泉水。” “……泉水不是现打来的?” “不是,”竹青诚实地答道,“也是贮存在瓷瓶之中的,夫人先前嘱咐说一次打来的泉水分作两次用就好,所以是今早剩下来的泉水。” “你去问问负责看管的,”白榆抿了抿唇,如是吩咐道,“看从今早到现在都有谁碰了泉水和茶叶。” “用不着。” 她话音刚落,便有人高声应答:“是我做的。” 白榆瞳孔骤缩,以差点就要把脖子拧断的速度转过头去,看见了正从走廊的院门那一侧不急不缓地走过来的黄喉。他笑容里满满都是嘲讽,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把扇子,一边气定神闲地摇着风,一边走着,身后还追着两个小妖怪。 他们的实力其实也还不错,不过遇上黄喉就不够看了。 “夫人恕罪,”他们两个一面赔罪一面解释道,“我们实在是拦不住二当家也没来得及通知您。” “没事,你们先下去吧。” 她有一种莫名的直觉,接下来的事不能、她也不想让他们几个听到,转脸又对竹青说道:“你也是,把剩下的泉水和茶叶都给我倒了,我没有叫你就不许进这个院子。” 竹青低头称是,正打算退去,忽听黄喉道:“泉水就不必倒了,至于茶叶……如果你只是自己一个人喝的话,不倒也无妨。” 她闻言立刻抬头看向白榆,而白榆根本不想理会他的那些干扰,只是心烦意乱地挥了挥手,竹青立刻会意,转身离开了院落。 “何必不信我?”黄喉以一种嘲笑的语气反问,“这药不是你自己炼出来的?” “以你自己的血为引,至于配方,你未曾告诉过我,我也没想过要去打探,历经七七四十九天炼制出来的丹药,”他慢慢说道,“凡人食用会因为*超出极限而爆体而亡,妖精用了又会双眼通红、发狂数日,而神仙……躺在你房里的大概是头一位用过这药的吧。” 白榆皱起了眉。 如果真是老鼠精自己炼出来的药,又是以老鼠精的血为药引,那么……为什么她和哪吒都喝了这茶水却只有她安然无事大概也有的解释了,也许是独独于她一人无效吧。 “本来这药在试用了几次之后发现药力太猛无处可用,就将它收了起来,不过既然是作为二当家的,区区一点药粉当然是取得出来的。我便将它化入水中又沥在茶叶上后催干,既然本就无色无味,下在茶水里也不会被发觉。” “什么时候?” “大抵,”黄喉又往她房中瞄了一眼,“是从那位三太子大驾光临到这简陋的洞府之中的时候吧。” 说完这句话,他忽地收起了笑容。 “你果然不是她。” 他面无表情地说道。 白榆闻言,一股凉气嗖地从脊梁骨爬了上来,她不动声色地稍稍将半开在身侧的木门又拉上了一点,另一只手探向了之前和哪吒一起进门时随手搭在旁边的双剑中的一把。 “我之前就隐约觉得不对劲,”黄喉手中扇子又是一展,这一回白榆看清楚了,扇子的边沿处闪着寒光——不,不仅是扇沿,从近处看,整把扇子的材质都不同于普通的折扇,倒像是金属制成的,而扇沿处格外锋利可以直取人脖颈,“……现在只是让我更确信罢了,‘夺舍’?” “你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 对于为什么会到这个身体里来,白榆自己也是满头雾水抓不到头绪,这时候更是心情糟糕,既然已经被戳穿,她也索性承认道:“我倒也有一点是确定了,一开始我还以为你们两人之间关系不和,现在看来,你对她这么了解又能看出我们俩的不同之处,我之前的猜想是完完全全错了。” “……倒也不是完全错了,”黄喉听到这话竟是恍惚笑了一声,“单方面关系不和罢了。” ……哪个单方面啊? 白榆其实也不是不想知道这俩人到底是什么纠葛,只是如今这情况实在不容许她问个清楚,他带着这玩意儿来显然就是来者不善,她现在最在乎的还是黄喉到底打算什么时候下手、又是打算做什么。 “所谓的敌袭,之所以没有任何伤亡,也是因为是你策划的,只是一个为了把人引回来的幌子吧。” 趁着说这话引开他注意力的空当,她大拇指轻轻一抵,剑刃的锋芒从剑鞘中泄露出一点。 黄喉却没有回答她,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我本来也可以装作视而不见,只要这位三太子没有来的话,”他故意咬重了“三太子”这三个字,白榆总觉得这是在刻意嘲讽她,“或者说,只要你没有打定主意要真和他一起回去的话,毕竟就算芯换了,身体总还是她的吧?不过,你的所作所为还是让我感觉非常危险……特别是听说你今天终于容人在这院落中进出的时候,幸好我早就有所打算,早早将药下在了茶叶里。” 他话中隐含的意思莫名让白榆一阵恶寒。 “你是有一小部分记忆,对吧?” 他突然这么问道,看见白榆不置可否的样子后,又冷笑一声。 “那你还真该听听三百年前她回来摔了牌位之后说了什么话,我想,这样你大概就不会这么轻率地做出决定了。” 回来? 白榆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话里的这个词,也就是说,老鼠精在认了义父义兄之后,回来设了牌位,但在那以后又去找了一趟,在那个时候发生了一些事……关于李靖的事? “所以呢,”她没话找话地问道,“你现在打算做什么?” “我打算做什么?” 黄喉反问,忽地长出了一口气。 “我只是在想……如果抓了你关起来,谋反应该能更顺利一些吧。” 话音未落,他那把扇子已经迎面挥了过来,幸亏白榆早有准备,及时地向后仰身堪堪躲过了这一击。她后退两步直接一脚踹上了半开着的木门,然而黄喉连挡门都懒得挡,没握着扇子的左手直接化为兽爪将门刺穿。不到一秒之内,木门便向白榆这个方向轰然倒下,黄喉还没放下半抬起来的脚,另一脚已然使力。那只脚落地之时,他就闪身至白榆身侧。 白榆忽然闭上了眼睛。 她没有顾及黄喉向着她侧脸挥过来的铁扇,径直以左手握住右腕,在她斜劈而上之时,扇沿也擦过了她的脸颊,而她的头发被扇沿刮去了一缕。但与此同时,剑锋稳稳地架在了他的脖子上,紧紧贴着他的皮肤,再往近一点便可割破他的血管。 “可惜你连现在的我都打不过。” 她咬牙说道,看着黄喉的脸色一瞬间沉下来,黑得就像能滴出墨。 “既然如此,我也告诉你一件事好了。”白榆脸稍微侧了侧,“就在那边的衣柜,里面有一个红布包裹。” “被红布好好包着的是两块牌位,你知道是谁的吗?” 也就是在这时候,她才终于知道,原来真的会有人可以在短短的时间内脸色变得如此精彩。 然而,白榆依然很难形容自己现在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 紧接着,两人都听到了衣服与被褥的窸窣声。 躺在床上的哪吒睁开了眼睛。 第十二回 哪吒微微睁开眼时,神智还不甚清明。 从那一点狭窄的视野里,他隐约能看见两个模糊的人影,只是看不清楚他们在做什么。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将眼睛又闭上,重新睁开时,眼前又清晰了几分。 他刚饮下那茶水的时候,本来还没发觉到其中的异样。 他虽不怎么动过这里的食物和饮水,之前唯一碰过一次也是最初来到这里被招待的时候。既然他是来此处化解些恩怨的,倘若连个样子都不做做自然不可能达到他的目的。不过哪吒也不全打算是只做个样子,他既是单枪匹马地来到了这里,尽管也不乏对自己实力的绝对自信,一番真心实意总还是有一些的……只是那分量究竟有多少,哪吒也说不清楚。 哪吒自问他是否牵挂这个义妹,始终没得到明确的答案,若是说牵挂,这三百来年只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不闻不问似乎也说不过去;可若说全没有放在心上,他和他那个干脆把此事抛到脑后忘得一干二净的父王相比好像还是好了一点的。 三百年前佛祖安排金鼻白毛老鼠精认他和父王为义兄与义父之时,哪吒只当这是挂名的成分更重,更何况有父王在前,也用不着他去担什么教导的责任。之后也没有产生任何水花,他只道事情到此便结束了,直到偶然被人点拨,意识到当年事情可能有异,这才想起去问问他父王。 这不问倒还好,一问反而引起了争执,到了最后哪吒干脆一气之下发了话要将这个“义妹”带回,这也成功激怒了李靖,父子俩就此不欢而散。不过哪吒倒是不怎么在乎李靖的想法到底如何,只是,他可没有话都说出口去了还不去做的道理。 更何况想到什么便去做,这才是他一贯的行事作风。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在人间消磨上个几日既不耽误正事也不费功夫,倒也没什么不可。 抱着这样的想法,他便找到了这陷空山无底洞,一路上对其所作所为也有所耳闻,更知其自从下界便改了名唤作“地涌夫人”。这使得哪吒不由得多了点微妙的不屑心理,但换个角度想想,这未尝不是他与父王当初教导的缺失,如此这般倒也觉得自己非得做点什么来挽回这过失不可了。 如果说这时他还是在为自己的一时意气而行动,到真见到他那在名义上都可能不算是的“义妹”之后,哪吒才真有了点实感。 他原本以为这么久以来,又是在发生了那种事的情况下,再见到他时,对方一定会有所不满,哪料得那“义妹”竟是那等态度。 接下来的相处间,她也未曾提到过当年发生的事情,若不是哪吒已经从李靖那里盘问到了她那时的态度,他还真要以为她早就将其置之度外了。与此同时,就算是哪吒的内心也有所松动,他终于开始真正有点将她视为接近于家人的存在了。 起先原本只是出于赌气而甚至有点要将对方强行带回的哪吒意识到了自己的疏漏,开始考虑起了对方是否真的愿意……这种事情。 然而问题并不限于此。 他家中连他一共兄弟三人,大哥金吒如今是为如来佛祖的前部护法,二哥木叉则为观音菩萨的弟子惠岸行者。其实倒还有个亲妹妹名唤贞英,只是还不过七岁,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 ……也就是说,曾降九十六洞妖魔的三坛海会大神哪吒三太子殿下,其实并不清楚该如何和早已成人的作为“义妹”的“年轻女子”相处。 留在无底洞可以说是一时兴起的冲动之举,这也同时使得哪吒陷入了一种有点尴尬的境地,但尽管如此,他还是试着以一名兄长的身份来开诚布公地和对方谈一谈他此次前来的目的。令他算是松了一口气的是,在他提及那件往事的时候,未见她有什么过激的情绪反应。 可惜这让他难免失了点冷静,直到收回手来时才意识到自己做出了唐突之举,虽看对方并未介意此番举动,接下来几日却也闭门不出、拒不见客。哪吒观她言行心知自己说辞确实起到了效果,不然凭他那性子怕是早就甩手走人,不过,他确实也隐隐意识到,坚持留在这里恐怕不仅是因为只是觉得奏了效这么简单。 从这一番接触便可以看出,即便是已经过了这么久的时间,就算依然做出了那等夺人性命的行径,其也还算是一心向善。 直到这时,哪吒才真切地体会到他需要做些什么,以及他能做些什么。于是他便在听闻了禁令解除的消息后,第一时间赶到那边。 ——然后,在听到对方亲口表达了自己的意愿后,由于一时的欣喜喝下了那杯茶。 对于哪吒这样的神仙而言,除了偶尔服用一些丹药或是蟠桃会这样的场合之外,饮食根本就是不必要的事情,他甚至不记得上次喝茶是什么时候。不过这并不妨碍他的印象,这茶水的味道平淡无奇,偏偏在须臾之间,他感觉到了不对劲。 一股邪火就逆着那茶水流下去的方向涌了上来,顷刻间席卷了哪吒的理智。 只不过一个晃神,他竟然险些要失去对身体的控制,他牙关紧咬,方才把茶杯放回桌上的那手无意识地在面前死死攥了起来,试图借此唤回些许意识。 偏偏就在这时,他听见坐在对面的人开了口。 “哥……”她语气有些迟疑,然而这声音于现在的哪吒而言从各方面来说都有些不妙,“你怎么了?” 哪吒暗自运起了功力,试图将那股邪火生生压下去,可不知怎的,两相冲撞的时候反倒是将其激得更旺盛了些。 ……是她干的吗? 哪吒只稍稍一瞥就否认了这个猜测,他识人的眼光并无疏漏,那惊愕的样子不似作伪。 但是为什么中了药的就只有他……? “不。” 他有点困难地强自压着那冲动,事到如今哪吒也大致猜得出加在茶里的到底是什么了,只是这药效竟然如此强劲,要是放在以往他是绝对不会料想得到的,更何况这还是在他们二人独处时下药,下药者着实是其心可诛。 “……没什么。” 不论如何,有些事是绝对不能发生的。 凭着这股意志,哪吒硬是撑着桌子站了起来,也是幸亏他这几日都是身着战甲,不然此时必然是有些难堪。他全然是凭着自己的定力一步步地往门口走去,而就在这过程之中,那邪火也烧得越来越旺盛。 哪吒的意识愈发朦胧,他最后记得的只是自己推开门,正想抬脚跨过门槛,身体却终于不听他使唤地停了下来。 哪吒也并非完全丧失了意识,他依旧能感觉得到一些外界发生的事情——以及自己身体的变化。身上的温度愈烧愈高,哪吒已经很久都没有遇到过现在这样的窘境了。 而事情永远会发展得比人们预想中更糟。 似是有谁在耳边说着什么,哪吒没有一点去应答的力气,他胳膊被谁拉了起来,手腕也被什么冰凉柔软的东西触碰,那短暂地冷却了他手腕处烧得让人难受的热度,使他稍微舒服了些。可这就像是一小捧浇在熊熊烈火上的清水似的,不但救不了急,反而让那火苗哗啦一下变得比之前的任何时候都还要难熬。 更别提他甚至还能嗅到那似有若无的清香,哪吒搭在旁边那人脖子上的胳膊下意识紧了紧,有什么东西正在他内心深处蠢蠢欲动,他是知道要是想缓解身体上的不畅该怎么做的……只是…… 他潜意识里到底还是留存着最后一丝清明,哪吒得以将手臂缓缓放松下来,身体被放倒在床铺上、那人却在这之后远离了他时,他一方面紧绷着的身体终于可以卸去刻意自制而带来的压力,再发生更多肢体上的接触的话,哪吒自认做不到坐怀不乱,不确定是否还能控制得住自己;可与此同时,一面却不知为何……有一点遗憾。 他的意识完全沉了下去,但折磨远远没有结束,许是刚才发生的接触太过亲密,以至于哪吒甚至产生了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哪吒同样也看清楚了,在幻觉中浮现出来的那人的脸。 …… 说实话,白榆现在的感觉非常不妙。 她的剑锋还抵在黄喉的脖子上,两人保持着剑拔弩张的姿势,就这么看着哪吒一点点从床上支起身子来。她敢打包票,哪吒看向这边的眼神很是奇怪,甚至于有些暗沉。 ……怎么想都是现在这个被她拿剑驾着脖子的家伙的锅。 出于某种对危险的感知,以及由哪吒先前的表现和黄喉之前一番话而带来的猜测,白榆觉得离开这个房间还比较好,奈何现况似乎还不允许她这么做,最起码人是在她地盘上出的事的,她还不能轻易就这么走了。 她默不作声地调换了自己和黄喉的位置,剑刃以一种非常危险的弧度从黄喉的血管边上滑了过去,留下了淡淡的血痕。 刚从床上坐起来的哪吒:“……” 被白榆挡在了前面的黄喉:“…………” 半晌过后,黄喉毫不避讳地笑了一声,笑声中听不出多少感情,他挑衅似的冲着那边的哪吒开口道。 “果然不愧是三太子殿下,”他手指探向脖颈,稍稍在剑刃划破的地方上一抹,冷漠地注视着手上沾染的浅淡血迹,“药性这么烈,居然到现在都还能撑得住。” 哪吒闭上了眼睛,片刻之后缓缓睁开,眼神中终是又恢复了些许先前的明亮。 “……是你下的药?” 他声音喑哑,目光凌厉,白榆总觉得他看着黄喉的眼神就像是看着某只死不足惜的小蝼蚁,这连带着站在黄喉后面的她都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哪吒这样……只怕是要杀了他。 “是又如何——” 黄喉的话还没说完,白榆便一脚踹上他膝窝,伴随着一声沉闷的声响,黄喉跪倒在地上。他又是不敢置信又是愤恨地猛地扭头侧头看向白榆,她则不为所动,手上的剑甚至架得更紧了。 “带上你这些年收的手下,”她冷声道,“从无底洞中滚出去。” 第十三回 照他们之后的反应来看,白榆这话甚至可以算是同时得罪了两个人。 “你说,”这话就像是触了他逆鳞,黄喉也不管紧贴着的那把剑了,他甚至直接转过了头来瞪着白榆,全然不顾她要是收手再慢上一分,他脖子上可就不仅是浅浅的血痕了,“让我带着我的人从这洞里离开?” 显然,一旦参透了她并非原来那个真正的老鼠精,这厮连表面上的功夫都懒得做了。 气氛甚是僵持,自觉好心都被当作了驴肝肺的白榆气不打一处来,原本她还因为占了老鼠精身体而让黄喉那一点隐秘心思彻底没了传达的希望而对其有点愧疚,现在这歉意已是烟消云散,白榆开始后悔刚才那一脚为什么没有再踹得狠一些。 她方才偷瞄了一眼,总觉得哪吒本来就不甚明朗的眼神中又多了几分暗沉。 她容易吗她?! “不然呢?”白榆决定把怒火发泄在这罪魁祸首身上,于是反唇相讥道,“你已做出这等行径,难道我还要留你在这儿,自己收拾铺盖走人不成?” 黄喉嘴唇动了动,冷笑道:“难不成你原先不是这般打算的?” “……” 居然还给她挖坑…… 他这话一出,白榆也自知失言,她没敢去看哪吒现在是什么表情,只能瞪着都到了这时候还不忘挑拨他们两人关系的家伙。 “我先前确实是这样想的。” 她沉下语气,手上又恢复了之前的力气,本想逼得黄喉把头偏上一偏、挫挫他的锐气,哪想到他这会儿倒是什么都不在乎了似的动也不动。这一次剑刃划得更深了,血液渐渐从剑锋下流了出来。 “只是你竟然做出这事来——” 不论如何,白榆还制着他的行动,她倒不是怕他在一气之下对她或者哪吒做什么——反正依照黄喉的实力他也做不到。 生气是生气,她还有些担心他又激了哪吒的怒火,她一是不想在这时候看杀人现场,二是觉得…… 黄喉固然可恶,但谅他原本对老鼠精还有一份心在,再加上照白榆目前所知的情报来看,他也是三百年来在老鼠精身边最久也帮过最多的人,大约也罪不至死。 “我便不可能把这无底洞交给你,”白榆不想在哪吒面前再说太多,在这种情况下简直是多说多错,特别是跪在她旁边的这个人还瞅准了她话里的漏洞,蓄意挑拨二人关系,“有些话我在开始的时候便说过,我不想再对着同样的人说第二遍。” 她所指的当然是她警告黄喉和那只乌鸦,什么事该做什么念头又不该打之类的话。 果不其然,在白榆说到“同样的人”这四个字时,她看见对方的神色稍稍松动了一下。白榆自认为是她的话有了成效,趁着黄喉有了要改变态度的趋势,她立刻乘胜追击道:“你自己的实力你自己清楚,趁我还没改变主意之前滚吧。” 她正想还剑入鞘,忽听有人□□来一句:“且慢。” 白榆的动作随之僵住,手中闪着寒光的剑也不上不下地停在了一个尴尬的角度。 她抬头看向方才出了声的哪吒,他的目光一直投在他们二人身上就不曾移开,这也让白榆从刚才就感觉压力颇大。 ——这样的哪吒也是她从几日前到现在都未曾见过的。 固然是他一开始出现在无底洞,手里拎着她派出去探查的手下,神情和眼神间带着睥睨众生似的傲气,也未如现在般冰冷。白榆察觉到哪吒的呼吸仍然有些不稳,她怀疑他身上的温度比起之前应该也没低下去多少,饶是如此,他的目光如刀,冷冽入骨。 她不由庆幸和他眼神相触的不是她,不过,白榆看着在这威压下面色苍白如纸却依然硬撑着的黄喉,总觉得不过多久就会轮到自己了。 哪吒终于开始有所动作了,在这期间白榆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只是看着他自原本坐在床上的姿势慢慢站起身,步伐稍有些虚浮,却丝毫不减他周身的气势。他走到他们面前,自上而下地注视着黄喉。 “如若你是我的手下,做出这等欺上之事,只怕是早就丢了性命来偿还自己的舛误了。”哪吒终于移开了视线,不再看他,而是转而看向了门的方向,“限你立刻从这里滚出去,晚上一秒我便取你一根手指。” “当然,”他又补充道,“若是你再动什么歪脑筋也是同样,我会让你后悔出生在这世上。” ……嗯,说的是从这里滚出去,而非她所说的从无底洞滚出去啊。 既然哪吒都已经发话了,白榆也将剑从黄喉的脖颈旁撤了下来。她其实没急着让黄喉走,而是想借着监视他的名义和他一块儿离开卧房里,可哪吒的意思却听上去像是只让他一个人先走,留她二人在房中。 ——天知道她现在最不想的就是和哪吒独处! 但他先前为了抗老鼠精炼的……那什么药,竟然生生昏了过去,应该没关系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个鬼啊! 黄喉的脸色很不好看,他沉着脸站起来,拍了拍身上莫须有的尘土,白榆几乎可以听见他咬牙的咯吱咯吱声。不过,他到底还是没有多说什么,直接扭身离开了老鼠精的卧房中,脚步声顺着走廊渐渐远去了。 白榆也不怕他闹什么妖动什么手脚,不管是她还是哪吒,他们俩之中只要有人愿意,自然能把这无底洞翻个底朝天。更何况还有哪吒警告在先,他但凡还有脑子,就不会再做吃力不讨好的事。 他要是真愿意为了老鼠精的事豁出性命去,早就一脖子撞死在她剑上了,而非受她的牵制而无法自由行动。那之后不愿因为她的剑锋而动一动的模样,只怕更多还是惺惺作态自我感动罢了。 与其说是个珍惜自己性命的聪明人……都怕是滥用了“聪明人”三个字,不过是一直假借权势之名不敢正视自己心意的胆小鬼而已。 事到如今……她比较担心她自己。 哪怕是念在老鼠精往日的情分上稍微放黄喉一马,在哪吒的角度看来都怕是袒护了给他投毒的凶手吧。 思及至此,白榆有些犹豫地从黄喉离开的方向转过眼来,本以为会对上哪吒的目光,却看见他只盯着虚空中的一点不知在想什么。她想了想,本想张口叫声“哥”,可也不知道现在这种情况这么做合不合适。 对方似乎注意到了她这些细微的动作,收回目光转身往桌旁走去,整个过程却没看白榆一眼。 ……这让白榆又松了口气又有点慌。 她也跟着走了过去,本想直接在他对面坐下,却看见哪吒在要坐下时身形又克制不住地晃了一下。白榆下意识想要帮着扶他一把,手刚伸过去就被哪吒再明显不过地避开,她的动作就此僵住,片刻后讪讪地收了回来。 这是真生气了吧…… 白榆双手交握在膝上,目光垂下,等着听又是名义上的便宜兄长又是此次投毒事件受害者的哪吒发落。 她不小心瞥到还摆在木头桌面上的那把茶壶,这才想起刚才一连串事情发生得太快,她根本没时间处理里面那有问题的茶水,要是哪吒因为看到这又引起不愉快的回忆就不好了。 半晌后,哪吒开口了。 “我不知道你为何袒护于他,”他的声音仍有些沙哑,与以往清冷的少年嗓音两相比较,虽失了几分清朗,却多了点别的味道,只是白榆现在的内心完全被紧张的情绪所占满,根本无暇分心,“不过想来也清楚,这三百年间也发生了许多我不知道的事,我念在此处,姑且放他一条生路。” 他所言的真实性从话中的情绪也听得出,白榆真切地觉得,要不是她拦着,她没准真得见到黄喉在这卧房里尸首分离了。 “……我的确是念在往日的情分上,希望能暂且饶他一命。”她答道,“不过他毕竟做出犯上之事,还伤及兄长,这罚当然是少不了的,光只是撵出我洞府之中也未免罚得过轻了些。” 哪吒闻言微微抬起眼来,却仍没看向她。 “你能掂得清楚便是好事。” 白榆感觉对方一直在各种回避她的眼神,甚至连看到她一眼都竭力回避,从刚才的话来看,现在也不像是生了她气。 要说是中了那药之后的后果……好像也不至于,药效刚发时哪吒虽然也那般躲开了她的动作,可也没连看到她一眼都不愿看。从哪吒渐趋平稳的呼吸和脸上逐渐退去的红色可以看出,药效也压下去了,所以……果然还是她哪里做得不足? “若是对我哪里做得不满意,”白榆试探着开口,本来就是她这里招待不周,她也不想再得罪这尊大佛了,“哥你直说便是。” “……不,我并没有何处不满意的地方。” 哪吒缓缓吐出一口气,又道:“我只是有些好奇,你打算如何解决眼下的状况。” “我本不该受他人挑拨,不过我确实甚是在意。”他站起身,单手支着桌面,隔着桌子,上身倾斜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到了这时,哪吒终于直视着白榆,直视眼中跳动着她看不出意味的火焰,“看来你对如何处置你的洞府还有待商榷,我想知道你究竟打算如何去留。以及……既然你那般袒护于他,心中对他又是如何想法?” 第十四回 ……哎? 白榆眨了眨眼。 前面这句话还好,后面那个问题怎么听着有点不对劲呢……较之前者耐人寻味多了。 什么想法…… 还能有什么想法? 她差点像先前那样直接脱口而出“不过是以往的情分罢了”,话临出口又意识到哪儿不对劲。倒也不是白榆真对老鼠精和黄喉的关系又产生了什么非议,只是哪吒现在的眼神让她的感觉非常不妙,甚至于有点不舒服。 他们之间的距离也算不上特别近,更别提中间还隔着个桌子,可白榆现在的心跳比她搀扶着昏迷的哪吒往床边走的时候还要快得多。 哪吒的眼神已经恢复了不少以往的清明,不过,就是这样才让白榆慌张。要是他的眼睛还如同之前那样暗沉晦暗,她倒还能安慰自己说是他完全是由于药效的原因,虽说那样脱身就有些困难……但现在的情况好像也没好到哪儿去。 白榆从他身上能感受到的就只有危险,她甚至觉得自己就像是被盯上的猎物一样——明明以两个人的关系来说不应该如此。 冷静点,她告诫着自己,别想太多。 “我……”白榆开了口,她看见哪吒又稍稍往前倾了倾身体,压迫力更甚,同时也使得两人的距离拉得又近了些,以至于她几乎产生了一种他们俩鼻尖都要碰到一起的错觉。 白榆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注意到这一点的哪吒有些不满地皱起了眉头,“也没改主意,只是得先处理一下洞府里的事务。” 她发觉哪吒没有为她的话所动,意识到问题更主要是出在第二个问题上。 白榆定了定心神,她对于老鼠精和黄喉的过去也知之甚少,也完全没得到和此有关的记忆,所有情报来源都是黄喉的只言片语,鉴于黄喉一早就怀疑了她身份的真实性与否,那些话语恐怕也有不小的误导性。现在她只能半蒙半猜地安抚哪吒了。 可对方到底在想什么,又是在生什么气……难不成是因为妹妹的交友问题堪忧所以怒气上头? “我与黄喉早就相识,这些年来也是由他来帮我处理这洞府上下一干事务,”她看见哪吒的脸色又沉了几分,连忙强自镇定地把接下来的话也倒豆子似的说出来,“只是若问我对他是如何想法,这我便不太明白了。” “我素来相信他做事,不然也不会把管理都交由他来做。” 这就是白榆的信口胡诌了,事实上她根据现有的记忆和黄喉的表现推测觉得,老鼠精之所以把事情都交给了黄喉,虽说少不了信任的成分在,更主要的却是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认为区区他也掀不起什么波浪。再加之老鼠精对此没有兴趣,整日在外……嗯,练功,无底洞里出了什么疏漏直接拿人是问就是。 ——但是在哪吒面前绝对不能说这个理由!就他现在的样子来看,要是她再主动提起老鼠精平日做的事,只怕是火上浇油,更会引起他的怒火。 她虽不知道哪吒为何忽然如此在意老鼠精与黄喉间的关系,可哪方面较之更严重还是知道的。 “然而,再怎么样也不过是个手下,”白榆刻意冷下声音,“亲疏远近我还是分得清楚的,所以也不必过于忧虑。我先前说过会如何处理,之后也会就那么去做。” 听了她的话,哪吒虽没有立刻就接着开口,神情却总算是松动了些。他同样也没有马上就收回撑着桌子的手,仍然保持着俯视着白榆的姿势。 “药是他下的,”他嘴唇动了动,终于说道,“你并不知情,对吧?” ……来了! 从刚开始,白榆就一直在担心哪吒到底会什么时候问她这个问题,然而当终于面临之时,兴许是因为察觉到了哪吒的危险感觉消去不少,同时也没有多少怀疑她的意思,白榆反而没有被质疑与黄喉的关系时那般紧张了。 只是,既然问出了口,心中必然还是有些不信任她的,这一点虽然让白榆有点不舒服,不过毕竟是在她这儿出的事,会这么想也无可厚非。 “那是当然……那时我发现事出蹊跷,便叫来泡茶的侍女质问,发现她是清白无辜的时候本想让她去查清,哪料得黄喉竟然不请自来地主动承认了是他下的药,也承认是想借机谋反。”白榆解释道,“于是,便发展成了先前那副局面。” “……原来如此。” 哪吒这一声应得有些心不在焉,他的目光落了下来,扫视了白榆周身两眼。 他这举动让白榆心里平白生出了些不安。 “哥?” 她叫了一声,接着便看到哪吒像是突然回过神来似的愣了下,随即另一只手半掩在了脸前。 “既是这样,你要去处理什么就先去处理吧,”他慢慢直起身体,支在桌上那只手也收回在身侧,偏过头去没看白榆,“他应当不敢再做些什么,只是这么耽误着难免会多生出些事端。” 白榆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应了好,立刻冲出了卧房,她巴不得立刻逃离这诡异的氛围。而在白榆身后,哪吒的目光本跟着她,在她的身影从门口消失后便收了回来,挡在脸前的手也放下,只有身侧那只手还紧紧握着,手背上因为用力过度而隐约浮现出青筋。 不这么做的话,他恐怕无法控制得住自己,以至于做出些无可挽回的事情。 他受那梦的影响比他想象中还要大,自打出世以来,哪吒便甚少有过那方面的想法。今日栽在了那烈性的药物上,加之她过来搀扶他时两人的接触,所做的梦让哪吒尴尬到无以复加,就算是醒来之后也难直视他那“义妹”的脸,甚至连衣服的边角都不敢去看。 所幸他一直提醒着自己两人的身份,就算是父王不承认,那日在如来面前所做誓言也并非作伪。 只是就算如此告诫,哪吒知道自己内心也有所动摇,不然也不会再看到对方如此袒护那个叫……黄喉的家伙时,一股无名火径直从心中冒起。他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在为什么而生气,是在为对方为了躲避自己而将那家伙挡在面前,又或者……是因为两人可能会有的关系? 想到这里,他便险些被怒火毁了理智,要不是那声“哥”提醒了他,将他摇摇欲坠的理智拉了回来……那哪吒本来以为已经压下去的药效恐怕又要复燃了。 总之,不论他的感觉如何变化,如今赶紧把人带下去才是紧要大事,之后自然有足够的时间待他慢慢梳理,姑且不急在这一时。 只是……至少这间房里是不能再待下去了。 哪吒深吸一口气,迈步直接跨过了门槛。 “竹青。” 白榆一走到院落门口,便高声叫了两人的名字,竹青先前被她吩咐去倒掉茶叶和泉水,这时候应该已经回来。果不其然,她话音还未落,就看见竹青闪身出来跪在她跟前,在她旁边的是方才迟迟不见人的鸳鸯。 “竹青办事不利,未曾验明茶叶中被人下了药粉,险些酿成大错,还请夫人责罚。” “鸳鸯一时不察被人支开了去,没能及时赶到老夫人跟前替老夫人分忧,请老夫人责罚。” ……这俩说辞还一套一套的。 “行了行了,都起来吧,”白榆揉了揉额角,“我也没有要责怪你们的意思。” 俩人听了她的话便站了起来,鸳鸯立刻从旁边扯过来一个小妖:“老夫人,这家伙就是负责看管茶叶的,我从他口中问出来,前不久——就是在老夫人义兄刚来才此处时,二当家——不,黄喉那家伙拿来了不明药粉下在了茶叶里,还嘱咐说千万不可和老夫人或者是其他人说漏了嘴。” 白榆瞥了她揪着的那个鼻青脸肿的小妖怪一眼,便知她是用什么办法问出话来的。 “你说你是被支开的?” “正是,”鸳鸯立刻应道,“我本来是和竹青一起等着老夫人吩咐,忽然来了人说是仓库那出了点事,险些走水让我们去处理。我想着一个人就够了,就自己跟着他们去了,结果发现不过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哪有那么严重,刚回来就听竹青说了发生的事,这才想到应该是刻意来引开我们的。” “滋事的人我也都捆了,”她又补充说,“都扔在门楼那儿等着老夫人处置。” 白榆闻言呼出一口气,问道:“黄喉呢?” 听到这个名字,不管是鸳鸯还是竹青脸上都显出不快来,显然,介于她们的忠心,对于这么个背叛者是一点好感都没有的。 “夫人,他在从房中出来以后我便派人一直跟着他。” 这回应声的是竹青,她垂着头,异常恭敬道:“得到的消息暂时只是他集结了一些姑且算是归顺于他的人员,还没有多余的动作。” “你也应该知道他在哪里吧?” 竹青点了点头。 “带我过去。” 有竹青在前面带路,鸳鸯在一旁陪护,白榆自然也不担心会出什么事,这两人的实力在洞府中也是佼佼者——虽然谁都还比不上她。她走着走着便出了神,她本来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大一学生,这些日子虽然装腔作势地勉强顶个名头,可对于怎么管理这么大一个洞府……完全是一无所知。 等黄喉走了,她该怎么安顿这里呢? 前方的竹青停下了脚步,白榆也随之抬头看去,发现黄喉就站在不远处,正往这边看过来。白榆粗粗一数,他身后站着数十人,倒是比她原想的要少一些,不过也差不了多少。 这里的妖怪大多数是陆续投奔过来的,冲着的当然也是地涌夫人这个名号。实力既是抵不过,黄喉虽是想反,也只有背后下阴招,妖怪们尽管不忌手段,可也还清楚谁是能得罪的、谁又是不能得罪的。 “我猜你这时候也该过来了。” 他平静地说道,脸上看不出多少情绪的波动:“看来你是将他稳住了。” “这点上还用不得你操心,”白榆回答,“闹成这番局面还不是拜你所赐,我想你也知道我现在来是要干什么了。” “也就是说,你们之间的相似之处比我想象得要多——又或者,”黄喉忽然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你在越来越深地受到影响,也许我倒可以期待一下你完全受到影响的那一天是否会来临。” 周围的妖怪不论是身处哪一方的,皆是一脸云里雾里,疑惑地来回瞧着这两个人,又都碍于是顶头上司而不敢妄加揣测。 “那你就慢慢期待去吧。” 白榆不愿再多言,径直绕过了愕然的鸳鸯与竹青,往黄喉跟前走去。她走得匆忙没带兵器,这时候随手抽出了黄喉旁边一个手下腰间带着的刀。 手起刀落。 “这是我答应过的惩罚,”她握住刀柄的手有些发抖,这还是她第一次亲手用兵刃与别人血肉相交,只是这是无论如何都要迈出的一步,也是如今境况下……不可不做的事,“你以往既是为左膀右臂,如今做出反叛之事,我留下你性命,取你一条手臂。” “从今往后,若是有谁再做出类似的事情,”白榆努力平复下声音中的颤抖,提高声音对其他因为夫人和前二当家之间的纷争而探头探脑围拢过来的妖怪警告道,“我定不会如此轻饶。要是有人对此有异议,现在就说与我听。” 周围一片安静,没有一个小妖怪敢吱声。 “我本来还以为你会以其人之道数倍还之以其人之身,再不济也是取我两条胳膊,”被斩断左胳膊的痛楚似乎完全没有影响到他,黄喉动用法力,胳膊上的断面逐渐愈合,他轻声说道,“这才合‘你’一贯作风,可没想到就算是受到影响还是如此……仁慈。” 最后那两个字被他咬重发音,又是一贯的嘲讽之意。白榆也知道这个连莲藕都能化为人身的世界观,医治条胳膊虽不算完全的易事,却也不是不可为之。如此看来确实不痛不痒,可她本来也就只想给个教训了事,而不是真给他下上数倍的药让他发狂致死。 “念在过去的情分上,我说过不会取你性命,自然是言出必行。” 她把刀往那个小妖跟前扔过去,可惜他压根没敢接,后退一步让刀“当啷”一声直接砸在了脚边上。 白榆也不在意,接着说道:“鸳鸯、竹青,给那些家伙松绑。” “然后,”她瞥了瞥黄喉,“带着他们滚吧。” 黄喉最后看了她一眼,转身带头往顶上那个出入口走去。脚步声陆续响起,白榆正想也转身离开,忽听背后又有人道。 “别怪我不提醒你,有些事,发生过便无法当做没发生过。” 她猛地回头看去,想让他解释个明白他到底言指何意,却见黄喉的身影已自洞口消失了,白榆咬了咬牙,也不想再多去理会这个到最后都不忘挑拨离间的家伙。她叹了口气,往回走了两步,竹青及时递来一张帕子,白榆这才发现方才喷溅出的血液沾了自己满手,这时候都已经干了一些,变得有点黏腻了。 白榆沉默地接过手帕擦了擦手,发现自己的手还是有些发抖,先前还觉得自己不过是个普通学生的想法霎时成了个笑话。 “把那胳膊埋了。” 她开口道。 “回去吧。” 第十五回 老夫人,”敲了三声门,得她一声“进来”,鸳鸯恭恭敬敬地推门而入,将手里的卷册递予白榆面前,“数目都已经清点好了,还请老夫人过目。” 黄喉走了以后,她就开始着手准备散伙的事宜了。昨日才刚把命令吩咐下去,今日洞府内一干妖怪人等和大小物件的清点名单就被鸳鸯递了来,白榆接过来顺手翻了翻,蝇头大点儿的小楷看得她眼晕。 奈何鸳鸯就在她跟前候着,白榆硬着头皮翻了翻,她其实也不知道这洞里究竟有多少东西,不过凭借着这些天下来的印象对种类倒还有个大概的了解。见里面差不多都罗列了进去,她便把这本放在了桌上。 看见她的动作,鸳鸯连忙把手中的另一本递过去,却见对方刚翻开两页就皱起了眉头,立刻出声问道:“怎么了,老夫人,可是有哪里做的不妥当?” “不,什么事也没有。” 白榆腾出一只手揉了揉眉心,刚才突如其来的一阵眩晕虽持续时间不长,却让她也晃了一下神。她视线从上而下掠过那串名单,又随手翻过两页,发现这详尽程度甚至出乎了她意料。 “做的不错,”她顺口夸奖了一句,却看鸳鸯脸上随之出现了由衷的喜悦,“既然东西都已经清点完毕,让那些小的们随便挑喜欢的带走便是。至于我的东西,除了我要带走的一些,剩余的随你和竹青她们怎么分就行。” 然后,她就看见鸳鸯刚才还晴空万里的脸瞬间拉得老长。 “虽然属下觉得不可能……”鸳鸯长叹一口气,估计也就只有她才敢在这无底洞的大当家面前这么表现了,“不过还是忍不住想要是能和老夫人一起走就好了。老夫人当初可是救了我的命,要是就这么分别还真有点舍不得。” 原来还有这种事情? 对此没有半点记忆的白榆不动声色地把手中这本名册放在了刚才那本卷册上面。 “就算是舍不得又能如何,分别到底都是早晚的事。”她故作深沉地说道,话里一半是忽悠,一半却也含了真情实感,“这也算是还了你自由,难道还不好?” 现在看来,尽管她一开始来这里时对着所有人都抱有警惕之心,这个一开始出现在她面前跟她通报消息的姑娘倒是真心待她的。 “当然不好……” 鸳鸯又是叹了口气,却也没有接着说下去,毕竟事情不由她愿不愿意都走到了这个地步,哪还有转圜的余地。 坐在椅子上的白榆伸手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那日的茶壶早就换了新的,而因为茶叶经过查验发现几乎都已经被下了药,便都一齐处理了。反正也没多久就要离开了,白榆也没吩咐再弄新的茶叶来,她本就随性,随便喝喝外面的山泉水也就得了。 但她倒着倒着却手一抖,差点把水洒到茶杯外面去。 “这点小事您吩咐我来就好,”鸳鸯忙抢过她手里茶壶,把杯子里的水倒满,然后一面将茶壶放回,一面忧虑道,“我从刚才起就见老夫人……可是有什么不适?” “没什么大碍。” 白榆犹豫了一下,索性坦诚道:“只是最近觉得有些发虚。” 最开始的时候还没有感觉出来,从昨天早上起床起就感觉莫名其妙地有点使不上力气。不过她只当是自己这几天睡眠不足导致的,毕竟这身体底子再好也经不住来回折腾嘛,哪想到现在好像愈演愈烈了。 “这……”鸳鸯的语气中显然多了几分试探,“老夫人可对此有什么头绪?” 她看了鸳鸯一眼,不明白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没有。” “……莫怪鸳鸯妄加揣测,毕竟这情况以前也不是没发生过,不论老夫人是忘了也好,不愿提起也罢,只是总不能这样下去。”白榆一头雾水地听着她说得飞快,简直像是生怕被她打断似的,“老夫人多日未曾进补,会觉得身体发虚恐怕与此不无干系。” 白榆:“………………” 啥? “进补”? 她忽然有点不太好的预感。 “纵使老夫人功力强盛,一直这么下去也经不起折腾……”鸳鸯毅然决然地说道,“我知道老夫人是碍于三太子殿下还在洞府中,不过若是我们能瞒过他的耳目,只要不让他知道就行了。” “要是老夫人不愿意亲自动身,我也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绑一个人来,后续工作就交给我和竹青来处理,绝不会留下半点蛛丝马迹。” 白榆:“…………………………” “你等会儿,等会儿,”半晌,终于找回了自己声音的白榆艰难地说道,“你说绑一个人来……” 鸳鸯用力地点了点头。 “此处离比丘国也不远,不过老夫人几日前一直滞留在那里,若我再去那里捉人怕是又会引起更大的风波……”鸳鸯这下还真不负先前白榆对她忠心耿耿的评价,立刻替她谋划起来,“我知道西北方向有几个庄子,到那儿寻摸个人选也不是不可。老夫人放心,我一定会挑一个顶清秀的——” “当然不可!” 白榆被这发展吓得差点破音,她喘了两口气都没缓过劲来,想了半天才想出来该怎么把鸳鸯糊弄过去:“……此事哪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不,她满头冷汗地想到,倒打一耙、把事情想得过于简单的人是她才对。 ——白榆压根就没想过这老鼠精还需要靠这来维持功力的。 等等,说是维持功力似乎也不大妥当,毕竟她从一开始就不知道老鼠精这功法是如何练成的,现在掌握的那些记忆来源除了丁点的支离破碎的记忆以外就是瞎蒙乱猜地试,自然也无从谈起到底是哪里出了疏漏。 鸳鸯的说法听来倒是有几分道理……但是她绝对不可能这么做啊! 甭管老鼠精本身如何,白榆可是觉得谈恋爱太浪费时间精力以至于都懒得去做的性格,以至于她根本就没有和异性越过界的发展,如今一上来就要那什么……怎么想都不可能吧?! 更何况,人家好端端的过日子,她可不想就这么夺人性命…… 而且没准她真的只是没睡够呢对不对! “我这么做并非只是为了瞒着兄长,”白榆拼尽全力地忽悠道,“我既是要与他一同回去,就算是照你说的那么做也是欺骗之举,何以讲究的一个‘问心无愧’?”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她让自己的语气强硬起来,“我说如何做便如何做,难道你到现在还不明白?” 鸳鸯低下头去应了一声“是”,表现中再无质疑之意。白榆也知道她的出发点是为了自己着想,不过这实在不是能妥协之事。 “你先退下吧,”白榆揉了揉额角,觉得不说还好,一提起这事,身体上的不舒爽越发明显了,“让我一个人歇息一会儿,如果不是我叫你就不要进来。此事除了你我二人,万不能告诉其他人。” 她总觉得鸳鸯还想再劝说点什么,不过大概也是因为明白她主意已定,再说什么也不可能动摇她的决定,所以只是又担忧地叮咛了两句老夫人若是有事一定要直接叫她之类的话,便从房中退了出去。 她们两人都忘了名册还摆在桌子上,等到鸳鸯离开后,白榆才注意到胳膊旁边还有那两本不算薄的册子。她把册子往旁边又挪了一挪,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使然,在越发注意到身体的不适时,这种感觉也就越明显。 与此同时,还有一种异常微妙的冲动在她体内叫嚣起来。 ……白榆联想到了鸳鸯说的话。 不会是真的吧……? 白榆烦躁地站起来,来回在房间内踱着步,这股冲动一旦冒了出来便无法轻易压回,在其影响下,白榆甚至有种身体似乎不属于她的感觉,可她的意识依旧鲜明,也没觉得老鼠精重新掌管了这个身体。 焦躁感油然而生,以至于她在再次经过桌子旁边的时候一挥手将刚才用来喝水的茶杯扫到了地上。 白瓷茶杯在接触到地面的瞬间,伴随着清脆的“哗啦”一声化为了碎片。 这声音一下子让白榆清醒过来,她看了看自己的手,也不知为何,那种感觉像是终于缓过了劲儿似的无影无踪。她长出一口气,动作不轻地推开了门,而后平静地对着闻声而来的竹青和鸳道:“竹青,你去把地上的瓷片收拾了。” 竹青应了便从她旁边走进房内,留下她与知道内情的鸳鸯大眼瞪小眼。 “鸳鸯。” 她听见自己鬼使神差地问道。 “三太子人在何处?” 第十六回 白榆本来没想过她会在这时候产生去找哪吒的想法。 那日她处罚过黄喉后,两人再见面时不约而同便装作已经忘记了之前发生过的事似的。毕竟虽说算是没有什么越轨的行为发生……中了某某药后两个人还独处这种事想起来还是很尴尬的。 不过这也影响不了他一天到晚、只要白榆不在卧房中就盯着白榆。 哪吒就像是生怕她改了主意,时常找个借口就来拜访,美名其曰在真回天界之前两人还是多相处一下为好。处理无底洞内的事务用不着她东奔西走,只要坐在堂内等着人来汇报就行。而哪吒则是就坐在一边,尽管白榆总感觉别扭得慌,可谈话内容还真没什么不能让他听见的,自然也找不出借口来赶人。 ……如上所述,她觉得相处的时间已经足够得令人发指了,这两天就干脆赖在卧房里让鸳鸯竹青有事直接过来汇报。 所以,当这话脱口而出的时候,连白榆自己也吓了一跳。 刚才还因为打碎茶杯而清醒了片刻,这会儿心神又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摄住了,虽不至于像方才那样产生莫名其妙的冲动,一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却随之浮现出来。就算白榆努力将其压下,告诉自己说只是去看一眼……权当免得失了礼数,这掩盖不了她心底里隐约冒出水面的真实目的。 好在鸳鸯也未觉出什么异样,想是白榆刚才才那般义正言辞地说过,这时也想不到那般层面上。 “三太子殿下和往常一样就在老夫人为他安排的住处待着,”鸳鸯道,“老夫人是想请三太子殿下过来还是亲自前去?” “……” 白榆一时并未回答,话锋忽一转道:“这几日来,小的们的东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吧?” “陆续都把家当打点好了,只待老夫人一声令下便可动身。” 她闻言点点头:“传我之前的吩咐下去,让他们走前也不必来向我辞行了。” “我也不是想刻意全都撵你们走,在这洞里住了多年总都有些感情,只不过到时我虽走了,名头却还留在此处,让不知情的外人听了去……”白榆叹了口气,这一点她倒是真心这么想的,“上次是黄喉蓄意所为,下一次要是有真想来挑事端的可就对你们不利了。” “老夫人自然也是为我们着想……这点就算不解释鸳鸯和其他人也是明白的。” 联想起鸳鸯先前恳求的话,白榆这会儿总觉得有点微妙的愧疚,她又是一点头:“那就好,我现在……去三太子住处那间厅内等着,你让其他人去传了消息给他吧。” 哪吒这几日也不可能全是干坐着,闲谈间也会提及以往的经历,于是白榆也听他聊过几句以前受命降了妖魔的事,对对方的实力又多了几分见解。 如此一来,那元阳必然是极好—— 白榆:“…………” 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间产生的念头的一瞬间,她猛地刹住了脚步。 好个鬼啊啊啊! 现在她可以肯定了,自己绝对是真如黄喉所说一般受了老鼠精本身的影响——这一点她先前虽有所察觉,可也没想到会影响得这么深。白榆以前是个老司机,什么样的本子没看过,就连哪吒的本子她都——不对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哪来的真刀真枪的实战经验,更何以有了要取人元阳的念头? 她靠在墙边陷入了沉思,一方面也是为平定动摇的内心。有那么一小会儿,她竟然在蠢蠢欲动的冲动驱使下觉得这是个不错的选择。 好在她不多时便将其压下了一大半,并对去见哪吒这事萌生了退意,只可惜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她既然差人去知会一声,消息十有八|九就已经送到。 耽误了这么一会儿功夫,等到白榆走到厅内时,里面的方几上便已经摆上了水和点心。白榆想起自己最近吃的点心好像有点多,痛定思痛,绝不改正。 糯米味甘,口感也软糯可口,里面的豆沙夹心又为其增添了点甜味,为了中和一下以不至于太过甜腻,外面还细细裹了一层豆粉,滋味绵软又不失悠长。白榆强迫自己把注意力转移到眼前这糯米点心上,可惜往常还觉得这口感不错,现在有了旁的心思便变得索然无味起来。 白榆尝了一颗两颗,本想就此住手,手上已顺着刚才的动作又掂了块新的,她盯着它看了一会儿,正打算把团子扔回去,忽然听见门“吱呀”一声响。 哪吒来了。 她这下便成了放下也不是吃到嘴里也不是,难掩尴尬地把手不上不下地举在那儿。要是落在旁人眼里,恐怕会觉得自己来错了时候,可惜三太子是绝不会生出这种想法的。 “我听说你在此处等我。”他堂堂一介三坛海会大神也没有被人叫来而被怠慢的感觉,再自然不过地坐在了白榆的对侧,“不过看样子,你已经开始遣散人手了?” 她心脏随着哪吒动作重重一跳,这时候被他这么一问,一时半会儿答不上话,只好勉勉强强支吾一声。 别说是他长相本来就极符合她胃口,光说是她现在的心理状态就已经陷入了一种极其微妙的境地,旁的不说,白榆觉得自己就只是坐在这里都超乎了理智的极限了。她手指重重一掐,差点把团子给掐漏了馅,沾上一手的豆沙。 见哪吒视线随之移到了她的手上,白榆一时紧张干脆把它塞进了嘴里,没嚼两下就囫囵吞了下去。 现在还剩下一个问题。 她看向了指尖上沾着的那点磨得极细的豆粉,忽然生出了一个念头。 ——她慢条斯理地将手指移到了唇边,双唇微启,以一种颇具诱惑性意味的姿态,轻轻舔去了沾上的那丁点豆粉。 豆粉的香味她早就感受不到了,心跳的节奏甚至从胸口蔓延到了耳朵尖,现在的白榆根本分辨不出她到底是为什么要这么做,也解释不出这到底是不是出于自己的本心。她的精神就像是被谁魇住了,做出的每个行为明明感觉上是由自己决定的,可又多了不少他人的影子。 哪吒是必然看见了她的动作的,只是还不待白榆去做下一步,就听到又是有人敲门。心中正纳闷是谁这时候来打扰,她压下不快道:“进来。” 那两人也不算太出乎白榆的意料之外,鸳鸯和竹青进来的时候显然是带了点忐忑与不舍,双双下拜道:“人已走得差不多了,特来禀报夫人一声。” 白榆下意识出口问道:“这么快?” “老夫人的命令哪有不尽快执行的道理,”鸳鸯立刻应答,“只有几个动作慢的还未动身,我催了一催便随他们自行拾掇去了。” “我二人……”这时开口的倒是竹青,发金色的竖瞳眼睛眨了一眨,“也将事情打点的差不多了,特望夫人破例准我们前来辞行。” 她这才想起她先前是对鸳鸯说过诸如不必再来向她辞行之类的话,于是便一点头,再看向她们二人,不由又有些感慨。 其实满打满算,白榆与这洞府中的人——也包括鸳鸯和竹青,相处也不到两周的时间,虽没有产生太过深厚的情感,可念在两人都是一片赤诚地对待自己,惦念与不舍总归都是有的。 她站起身走到了她们面前。 “若是有话要说,都尽管说吧。” 两人也没多用多少时间,听完她们俩告别,她的视线转向木门,尽管还没有能透过门看见外面的本事,白榆也知那里、以及周围乃至方圆数里外恐怕都是空无一人了,就算是动作慢的这么折腾一番下来时间也差不多了。如今的无底洞倒是当真可以称作人去楼空了,现在留在这儿的估计就只有她与哪吒两个。 “……也是时候动身了吧。” 半晌,哪吒打破了这片沉默,也只字不提方才的事,波澜不惊地说道。 “已过了这么些天,难道还急在这一时?”白榆的心智继续发生着动摇得都不似她的变化,她侧过身来望向哪吒,说着甚至本来没想过会说出口的话,“如今……我倒是还有问题想要请教。” “其一,如果我随哥你回去,是否也会受到像这几日般的约束?” 奇怪,真的很奇怪。 白榆自己虽然觉得这样相处未免有点不自由,可根本不觉得依照自己的作风会这么质问出口。 如今借着她口的说话到底是谁? “这是什么问题,”哪吒蹙起眉来,“我管教你岂不是理所应当,若不是望你今后一心向善,又如何会费这么大功夫专程来这寻人。” “说的是。” 她勾起一个笑容,却连自己都感觉得出这笑容中没含着几分温度,往前走了两步。 “只是习惯了这般自在,要真过上整日时常离不开人看管的日子实在是不好想象,不过,倒也不是不可。” 白榆又迈步而上,哪吒坐着的那把椅子与方几之间尚有一小部分距离,她轻易便挤身进去,趁着他还愣神的功夫双手搭于两边的扶手之上,身体轻轻压下拉近了两人间的距离:“第二个问题……” “三太子殿下可否想过,你我二人间并非以兄妹之礼相处之事……?” 第十七回 “三太子殿下可否想过,你我二人间并非以兄妹之礼相处之事……?” “……” 哪吒并未开口回答,只是就那么看着她,漆黑的眼眸中瞧不出任何想法。 她全身的重心都向前倾斜,支撑点只有还搭在椅子扶手上的两只手,哪吒本就是双膝分开的坐姿,无论是白榆先前的跻身进来还是现在巧妙地让自己的身体从他两膝之间靠得越发往里侧都显得极为轻松。 他一手半搭在大腿上,另一手的手肘则是靠在了扶手上。凑得越近,白榆就更察觉哪吒并没有表面上表现得那么不动如山,他的身体显然是紧绷着的,这个认知让她飘忽的意识中又产生出一种朦朦胧胧的喜悦。 然而,在她准备将上身又往前倾、脸往他耳朵边上靠去,正想着是吹口气好还是做点其他的什么好的时候,靠在扶手上的那只手忽然发力,握住了白榆的手腕。 温热的触感让白榆浑身一僵,她没有轻易动作,而是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眼神往近在咫尺的人的脸上瞄了瞄,就见哪吒方才还是面无表情的脸庞上露出了个笑容——只可惜那笑容瞧着着实是让人冰冷入骨。 “刚才那话,”他说,“不如再说一遍试试。” 白榆:“…………………………” 看哪吒这表情,她要是再说一遍她就是大傻! 这一下直接给她吓清醒了,白榆回忆起“自己”刚才做过的事情,只想捂住脸用脑袋去撞墙,她到底是有多想不开——或者说是受到了多大影响,才会,才会—— 她摇摇欲坠的理智是被悬崖勒马地拉了回来,奈何,现在的情况已经不是靠装傻就能解决的了。 不过白榆依旧没有死心,她试着想把自己的手腕抽回来,然后发现……发现……这三太子抓得还挺紧的。 哪吒低下头来,就如同刚才她要做的那样俯首到了她的耳侧。 “我应当没有说过。” 她完全生不出旖旎的心思,满头冷汗地听着哪吒接着便开口道,声音中透着些冷意。 “我最讨厌的便是有人弯弯绕绕地打些什么歪念头。” 不不不这说得绝对不是她,她这做的不是相当的直来直去吗! 在白榆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径直站起了身,害得白榆一个趔趄就差点仰倒在了方几上,与此同时,他握住白榆手腕的手也没松开,她手腕不由别得一阵生疼。 白榆暗自咬了咬牙。 她看上去像那么容易就屈服的人吗?! 没错,她就是。 啊啊啊啊啊她错了!三太子求放过!胳膊真的好疼啊! “我……嗯,我……” 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解释那种奇妙的状态,更不可能直言自己根本就是夺了他原来那位义妹的舍,如今受了那心态和身体惯性的影响……白榆抬头望了望哪吒的眼睛,发现他的戒备没有一丝放松时,眼神也只好心虚地左右游移起来。 不管怎么说,这责任总的来说还是在她——或者,在她和老鼠精。 两人的立场完全反转了过来,之前还是白榆将哪吒半困在了她与椅子之间,现在就变成了她被对方卡在这点小小的空间里了。 白榆瞅见哪吒的另一只手也扣住了桌沿,在这样的钳制之下,她也就只能保持着半仰视哪吒的姿势,两人的身体比她刚才主动挑逗时还要紧密,然而那溢着点暧昧的氛围早就消失无踪。她靠在那儿一动都不敢动,生怕碰到啥关键部位让人家怒火更胜。 “……罢了。” 如此僵持了一会儿,哪吒一面说着,一面眉梢挑了挑,松开他的钳制。 “我料得你也该是还没个正统的观念,不然也难怪如来会委派我父子二人将你引上正途。你现在便去收拾行李,只带精简的便可,反正到时吃穿用度也少不得你的。” 说完这话,他便向后靠去,身体半倚着墙,眼睛也半闭着,一副“让你去你就赶紧去”的架势。白榆觉得哪吒有什么话要说却未说,可这会儿哪来的胆子追根究底,立刻从这厅内冲了出去,一直到回到自己那院落里都感觉心跳还没稳。 她,都干了些,什么好事啊?! 尴尬。 除了尴尬就只剩下尴尬了。 就算是那时她失了心智,说出来哪吒能信吗?更何况许久未取元阳进而把主意打到了兄长身上,虽因为是义兄可能也不完全算得上大逆不道,可那人选是哪吒啊。 所以……白榆叹了口气,接下来…… 跟着哪吒一并回去这条路怎么想都顿时变得凶险了许多。 若是跟他去了天界,白榆早知道李靖瞧不上老鼠精,所以,她能依靠的本就只有哪吒一人。当初放了她一条生路还存着点仁慈之心的如来佛祖在西天呢,更何况人家放过一次就是仁至义尽了,根本没有必要再帮她。 ……于是,这唯一的一个人现在被她给得罪了。 虽然看哪吒的语气及之后的话,他是因为她的言行而生气,可事情还有回转的余地。 但问题就在于哪吒的耐心到底有多少,还没发现老鼠精的身体会因为鸳鸯说的“长时间未尝进补”而有所反应前,白榆一点都没担心过跟他走了以后的问题。事到如今发现了这一点,又身不由己、不受控制地做出了那样的行为以后,白榆觉得,将来她的人身安全、哪吒的人身安全都很成问题。 ——就比如她刚刚回来的路上心里还忍不住冒出了将那日黄喉所下的药再下一次的念头,那药在库房中还封存得好好的,幸亏白榆生生把都往那个方向迈出去的步伐又扭了回来,不然事情还真的没法收场了。 她怕就怕在将来又控制不住那种冲动。天界高人是多,然而,就算她是托塔天王义女——对方还疑似不认——说到底也就是区区一个妖怪,谁会帮她? 莫说三太子的面子,心气比天高的三太子估计是不会把这种事暴露于人前的。 趁着事情还没发展到最糟糕的地步前,白榆觉得自己必须得做点什么才行。 ……跑? 这个看似荒诞的想法冒出来的瞬间便生了根,白榆越想越觉得这么做……没准是当下还比较好的选择了。 与其让大家彼此之间的印象跌入谷底、关系破裂,落个哪边都不讨好的结局,也许趁着还能留着点好感和感情在的时候好聚好散比较好。 只是哪吒肯定是不会同意的,他一开始的目的就是带老鼠精和他回去,不达到这个目的誓不罢休,至于之后会发生什么……人家就是想到什么便去做也不考虑后果的主儿,这时候还认为她图谋不轨,能答应才怪了。 这样看来也就只好跑了。 白榆心下有了决断,哪吒现在以为她正在收拾行李,此时不溜更待何时。她随便从衣柜里挑拣了几件换洗好的衣服,抽了块布包作包裹,又将其和老鼠精的双剑放在一起。 不过,也不能这么就走了,总得有个交代才是。 这儿虽然是个妖窟,可笔墨这种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用上的东西也是不缺的。白榆从柜中取出了纸笔,以壶中清水倒在了墨砚上,手指在墨块上轻轻一点,它就自己转动着磨出墨汁来。她用毛笔蘸了蘸墨,思虑了一会儿就在纸上写了起来。 她只懂一点书法,写出来的字尽管还算能看,和别人比起来就捉襟见肘了。白榆一边后悔自己为什么没干脆用炭条来写,一边也只好硬着头皮写下去,她洋洋洒洒地用了五百字来忏悔她所做之事是多么大逆不道,又用了几百字来陈述她深感自己错误重大,决定一个人浪迹天涯,还望兄长大人不记小人过,勿怪。 从小到大写过不少检讨书的白榆觉得自己这一篇也是写得情真意切,溢于言表。 末了落款,她才刚写了两笔忽然发现不对,愣神之际一滴饱墨要从毛笔尖儿上摇摇欲坠下来,白榆不舍得废了这稿,想想这么做倒也不是不行,便匆匆将其写完,反正老鼠精名字那么多,权当是给老鼠精又起了个新名。 将信纸摊在桌上,她左手拎着包裹,两把剑拴在腰上,走的时候还没忘了把门也关好。白榆站在原地想了想,心想她这个自从想起来以后还没用过的法术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她卷了一阵风,身体便腾空而起。这感觉确实十分新奇,只可惜白榆飞得还不甚熟练,越过门楼的时候差点就一头栽在地上,还好最后还算是顺利地进入了无底洞与外界相通的那个出入口。在漫长的隧道里飞了许久,如果不是中间根本没有岔路口,白榆都要觉得自己是飞错了方向。 头顶上终于出现了一点光亮,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的白榆被光刺得眯了眯眼睛。 与此同时,一直靠在墙上的哪吒也睁开了眼。 时间应当差不多了。 他放下环抱着的双臂,迈步走了出去。 他对这里的地形已经十分熟络,不多时就来到了那间房前,想了想也没直接推门而入,而是先敲了敲门。 无人应答。 哪吒心生疑窦,伸手推了一推,木门便立刻随着他动作而开,于是他也瞧见房内空无一人。 他几乎是立刻就意识到了什么,正要转身拔腿追出,忽然在转身前一秒看见桌上摆了封信。哪吒心下迟疑,最后还是决定先了解清楚信中写了什么再说,他展开信纸,发现其中夹了不少莫名其妙、要多看一会儿才能猜出那到底意味着什么的文字。 文字的排版也极为奇怪,哪吒瞧了一会儿才发现这字是从左到右横着写的,心道这是什么写法。 他的眼神又瞥向了最下面的落款,写信的人似乎在前两笔后就迟滞了一瞬,以至于多了个墨点,不过这并不妨碍他看清那写的是什么名字。 ——“白榆”。 第十八回 白榆有点迷茫。 无家可归,无依无靠,自作孽不可活——这些词现在看来简直就是为她而量身打造的。 早知道事情最后还是会发展到这样一个地步,她也不急着遣散那群手下了,毕竟除了黄喉和他那帮人,其他人可都是对她忠心耿耿的。兴许她可以再试着说服说服哪吒让她留下,如此一来,呼风唤雨岂不快哉。 然而这人世上千金难买一个早知道,也无论如何都买不到后悔药,既然已经迎来了这样的发展那也没什么好说的。 更何况仔细想想,那些问题都算不得什么大问题。 无底洞的富庶从鸳鸯能拿一块碎银来打发卖水果的小贩这件小事就可见一斑,白榆就是走得匆忙,也没忘往包裹里塞点这些必要的东西。 事实上,对于一般的妖怪来说这都是身外之物,不过从白榆这个原现代人的角度来看就不一样了,天大地大有钱走到哪里都不怕,而现在,纵然是银两沉重她也有法子把它们分量减轻缩小,等要用的时候再掏出来。 无家可归那就在需要的时候用钱找个地方住下。 至于无依无靠,她那一身从老鼠精那儿得来的本事就是最大的依靠,毕竟这世道还是要靠实力说话的。 只是这法力如今也有了使得不尽人意的架势,虽不怎么明显,也称不上是退步,可作为使用者,白榆肯定是感觉得最清楚的。那日莫名产生的那股冲动,被哪吒那么一吓,就像是岔气了似的拐入了其他地方,她也不知道自己是该为此感到庆幸呢,还是为自己不知道将会出现在哪里的异常而担忧。 不过再怎么样,至少她现在还没有多明显的麻烦,于是,最后就只剩下了一个问题。 ——她好像没什么事情可做。 穿越以来一路奔逃,在无底洞里和黄喉争斗、管理无底洞,又和哪吒扯出了纠纷,终于脱离了这一切后,白榆竟然发现她不知道自己能有什么事情可做了。 “哎,小哥儿,”面前的中年人笑道,“水要溢出来了。” 白榆意识到自己走神,连忙带着笑把手腕一抖,让壶嘴仰起来,这就又迈两步走到下一个人跟前。 是了。 曾经威震一洞妖怪,名号说出去便能镇住一方的地涌夫人,如今化身成了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混在一队商队里面,偶尔干点帮人倒倒水的轻松活计。 原因无他,只是无聊而已。 那天为了躲避哪吒的追赶,白榆一飞就是一个多小时,直到确信自己真的不会被追上时才终于放心地停了下来,可到了这会儿,她已经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了。 她本来打算再往前走走找个人问一问,却恰巧见远处的岔路上有条不短的队伍正往这边行进过来,白榆盯着那儿看了一会儿,认出那车上运载着的是一堆堆货物。她又转眼瞧了瞧身后的山坡,便在这时候起了要是领头商人心肠好的话,她兴许可以跟着这个商队一起走走的念头。 她既不缺钱也不缺实力,将来的寿命也更是兀长,现在最缺的就是个能让自己有点什么事可做、可打发时间的目标,再说了,一个人平白无故地到了另一个时代,要是不亲身好好体验一下这个时代的人文风情,那不是亏了吗? 反正她自己之后也会是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走,和商队一块儿行动没准还能多出点有趣的见闻。 ……虽然不管什么见闻都不会有一群妖怪一起跑向自己那么具有震慑力就是了。 比起为妖,已经在人类社会过活了将近二十年的白榆目前的身份认同还是更趋近于人类——至少内心还是如此。 白榆没有给自己的身体动什么手脚,只是使了个障眼法。反正要面对的也就是一群普通人,就算里面有有点能耐的,她自认法力是相当的可圈可点,绝不会被看出什么疏漏。 等到商队来了,她便装作是被野兽追赶从而从山上滚下来摔伤了脚踝。等到从他们口中听说了他们的目的地后,自称自己再无家人的“少年”就主动提出能不能与他们一并同行,反正他也没有去处,一路上也可以帮忙干点杂活。领头的心善,就允许了白榆搭着他们的车与商队一起上路。 这商队要行经的路程也不长,左右也不过一千来里,只是这车马劳顿是得花上几十天的时间,更别提还要赶各种各样的关卡和宵禁,耽误的时间就更多了。 白榆是后来才知道这商队里集结的其实都是中小商人,买卖做得不算大,就一同结伴运送货物,选了个算是有名望又是买卖做得最大的来当领头的——也就是允了她一起走的那位。 “原来刘叔你早就已经成过家了?” 看着马夫勒了勒缰绳,忽然听到坐在旁边的人一句不经意的谈及,白榆惊讶地问出口,换得对方看着她的样子一晒:“定又是那群人瞎说的,你也别听他们的,真是,做生意归做生意,嘴上还没个把门的。” 他口中“那群人”便是指和他一样的其他商人了,这十来个商人都分别是看管着各自的货物。而像白榆这样的,今天路上与这个同乘一辆车,明个儿又和另外一位坐一辆,倒都从他们口中听到不少趣闻。 “我平常不与人说,”这中年汉子提起往事,爽朗的笑容里难得有了点局促,“不过这事也是早了,知道的也没几个人,也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见着……” 白榆听他说起他和他妻子萍水相逢的经过,又见他掏出玉佩给她看了一眼,听说这络子还是他妻子给打的。刘叔没有说,白榆也没有问为何平时不会告诉别人的事如今忽然会跟她说,有些时候就是这样,瞒了别人许久的事会突然有了倾诉的*。 反正白榆自己也知道,刘叔也知道,她不会去把这事乱说给别人听。 话题终结于不远处响起的一声长长的唿哨。 “怎么回事,”他皱起眉头,不安地说道,“以前没见过这里有贼啊。” 前面的车一辆接一辆地停了下来,他们所坐这辆也不例外,听了刘叔的话,原本没经历过这种场景的白榆也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 这是被土匪盯上要抢劫了。 “你脚上伤还没好透,先坐这儿别动。”刘叔说着,从后面抽出把用来防身的砍刀,跳下马车去,“我过去看看。” 马夫也一同下来,拿着把刀战战兢兢走了过去。 其实不用看,局势都已经很清楚了。白榆坐在马车上这么想着,那一声唿哨过后,二十来个贼寇打扮的人就从树后面闪了出来,手里拿着各式不等的武器逼近包围着他们。这里的商人再加上马夫也不过三十人,防身的刀啊什么的虽然也有,不过这些人也都不是做刀尖上舔血生活的,用起来肯定不如对方熟练,真打起来还不知道是哪一方取胜。 不过这不是还有她吗。 白榆也下了车,他们这辆车本来就停在后面,她走了两步隐在旁边一棵树下的阴影里,盘算着手里的东西这么多,该用什么来解决眼下的状况。 “真吵啊……” 然后就在这时,她听见旁边一棵树上传来了打哈欠和自言自语的声音。 白榆:“……” 谁啊?这时候在这儿睡觉? 她抬头看去,发现是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面容清俊,气质温润——如果他现在不是躺在一根粗大的树枝上的话。 虽然这么说着,可他没有丝毫要下来的意思,竟然继续在树枝上翻了个身——白榆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这就打算无视了前面发生的事情,接着睡他的大头觉。 这不翻身还好,一翻身正好朝向了她这个方向,看见了站在下面的白榆。 白榆:“………………” 年轻人:“………………” 大眼瞪小眼。 “我还以为是谁呢,这不就一个小姑娘。” 他开口这第一句话就把白榆吓了个够呛,她有点不安地打量着这个竟然一眼就看穿了她障眼法的家伙,明白这人恐怕比他乍一眼看上去的要复杂得多。 年轻人又打了个哈欠,倒就此多了点兴味,也没刚才那么睡眼朦胧了。由刚才躺着的姿势改为了坐姿后,他瞟了一眼白榆正打算捏诀的左手,以一种百无聊赖的语气说道:“你那些小把戏还是别拿出来现了,省得丢人。” 白榆差点就气得一口气没上来。 小把戏?! 这家伙管这叫小把戏?!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个她刚开始还觉得气质温润如水的家伙,再瞧瞧他脸上嘲讽的笑容,深刻地领悟了第一印象就是用来骗人的道理。 说实在的,地涌夫人的名号报出去谁敢用半个不服。饶是白榆自认法力运用得尚不算纯熟,这实力也是能放出去一倒一大片的,打从穿越到现在,哪还有谁敢在她面前说这种话。 “不是情况所逼,谁乐得出手,”她压下火气,冷笑一声,“阁下要是觉得我这不过是小把戏,不如来露一手瞧瞧?” 她也没指望这个从刚看见到现在让人感觉脸上都写着“懒”的家伙真做点什么,这就打算自己去解决那伙土匪,却听见了一声“好啊”。 “本来我没打算出手的,这生离死别见得多了,我要是样样插手管还不得麻烦死了。”他一边自言自语似的说道,一边从树上跳了下来,落地时竟是没发出一丁点声响,“可小姑娘你要是都这么说了,我不露一手不是显得我只会说不会做?麻烦点也认了。” “哎!你这家伙是什么人!” 有眼尖的土匪瞅见了这边发生的情况,大声喝道。 这满口麻烦的人闻言只是挑眉一笑,手里东西“哗啦”一展,白榆瞥见那还与黄喉那沉甸甸的铁扇不同,不过是一把轻飘飘的纸扇。 他手里扇子轻轻一抖,扇出一下极轻微的风来,这风掠过站在前方的一干马夫商人后便陡然爆发出了巨大的压力。 白榆差点看直了眼,从表面上根本看不出都发生了什么,只见得那二十多个土匪突然就跪倒在地,无论怎么挣扎都像用什么东西压在他们身上似的爬不起来,更有甚者还口吐鲜血,显然是勉强撑着才没丧失意识。 而始作俑者漫不经心地开了口,算是对刚才那句问话做了个回答。 “在下不才,鄙名束哲。” 第十九回 本来按照哪吒的行事风格,他是不会带走那封信的。 明白了是按照自左向右的方向书写后,哪吒读信时虽然仍因为有些不适应而磕磕绊绊不算顺畅,较之一开始的完全摸不着头脑已经好多了。信中内容无非是为先前所做过的事而忏悔,只是其中有些措辞着实奇怪,不过想来他已经很久没来过这凡间,一些东西不甚清楚大概也还算……正常? 他的关注点又落在了那个落款上。 初成怪时是个金鼻白毛老鼠精的名号,在灵山偷吃了香花宝烛后就改了名作半截观音,至于地涌夫人又是在下了凡界后有的称号。从头到尾都不见给自己起个寻常点的名字,如今却有了,可也不是姓李,而是跟了别的姓。 这白姓是从何处得来? 哪吒心里不由有些不快,于他眼里,这分明就是要划清界限的意思。 几日之内,他就把周围方圆几百里内搜罗了个干净,意料之内地没发现他那自称名叫“白榆”的“义妹”的身影。哪吒心里也不甚在意,如今的境况倒与他刚出天界时相差无几,依照其建立起那劳什子无底洞的作风,总能留些把柄,他还真就不信他不能把人给揪出来。 那封信就在他怀里揣着,等到时他还非要问个明白不可,这回也定不会让其像先前那样轻易逃脱。 他刻意忽略了心中某些不同寻常的念头,转而考虑起了先去哪里看看比较好。 前不久如来才顾念南赡部洲连年战乱,派遣南海观世音去那边寻一个取经人,哪吒一半是有些好奇,一半是觉得从这方位寻起也不错,就这么定了主意。 姑且……先去东边看看吧。 万里之外,白榆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小哥儿这是怎的了,”旁边的商人好心问道,“可是昨晚着凉了?” “不,只是有点冷罢了。” 白榆下意识回答后才反应过来这是典型立旗的发言,自己沉默了一会儿,面对一脸疑惑不知她为何露出这样表情的商人,深感这就是时代的代沟。 她刚才怎么就忽然觉得不太好呢……难不成是……不,这么久都没过来,应该不可能追来的吧。 “咱们这一路往东走……”她试图岔开话题,“再往东边就是东土大唐吗?” “小哥儿这就说笑了,”商人从善如流地接道,“那大唐离这里可还远着,在南赡部洲呢,不过……确实是一直往东走没错。” 那也就是说,如果她之后再往东去,没准儿连传说中的齐天大圣都能见一面了? 但也不知道现在是哪一年,取经到底有没有开始…… 不,果然还是算了,也许等她刚看到那位嫉恶如仇的孙大圣,就会被他当作和寻常妖精一样一棒子打死。与这个相比,直接去大唐那边看看还更安全点,更别提现在当政的可是唐太宗李世民,去瞧瞧也挺好。 白榆一边这么想着,一边看向了被几个商人围在中间的束哲。 打从被他从那群土匪的包围中救下来,其他人就对这位路见不平拔扇相助的高人感激万分,而束哲对此似乎也很是受用,还不嫌麻烦地主动提出把他们一直护送到了最近的小城。那些土匪被捆了押上车,也一并交给了官府。 这会儿他正推让着商人们塞过来的银子,谦虚地表示自己只是做了一些微小的工作。 ……怎么说呢。 有些人的谦虚是真谦虚,而有些人的谦虚,只是源于他们对自己的实力太过自信,所谓谦虚的话不过是随口说说,包括他们自己都没把这话当真。 束哲显然是属于后者,且是最为狂妄的那一类。 不过制服土匪们时虽然只是轻轻一挥扇,可也足以看得出他的实力完全担得起这个评价,白榆目前实力尚显不足,但这点判断能力还是有的。 眼看束哲要和众人道别,白榆趁着没多少人注意到自己,这就转身往一边走去。 “小哥儿这是要上哪儿?” “我……”她早就想好了说辞,“我去解个手。” 这当然只是她推脱的借口,白榆隐去了身形躲在暗处,等到束哲一个人走了就偷偷跟了上去。 她也没指着自己能藏多久,既然那个障眼法被束哲轻易就看穿,想来这点小把戏——她这下倒也能心服口服地承认自己现在会的那些确实不过是些小把戏罢了——也瞒不了他。 入了这城中时已是天色将晚,再赶路的话,等赶到下一座城镇时就会到了宵禁的时间。 天空昏暗,街上行人不多,有了先前那种想法打底,白榆总觉得这人是在故意配合着她往远离那群商人的方向走,果不其然,等又走了一段距离,对方就转过了身,向着她这边的方向开口道:“怎么着,小姑娘,跟了我这么段时间,难不成是有话想跟我说?” “唔,让我想想,”还不等白榆回答,他就自顾自说道,“难不成是还不服气,要来再逼我露上两手不成?” “……不是。” 想到她的打算,白榆觉得这还是有点难以开口,她咳嗽了一声,艰难地问道:“你收徒弟吗?” 束哲:“………………你说啥?” 既然话都已经说出来了,她索性也就豁出去了。对着哪吒的时候实在是动摇于他凛然的气场不敢放肆,而对于没个正型的束哲……虽然还不知道其真正实力的深浅,但是在他面前总是还能放松下来一些的。别看白榆在无底洞中碍于身份那般表现,从前插科打诨也是一把好手,不然也不会与这些市井商人混得如此熟稔。 “自从树林中一见,我对你的敬仰真是如滔滔江水延绵不绝,又有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心中的仰慕那是多少卷纸张都写不过来。要是束公子能传我一两手功夫,”她的声音里满满都是情真意切,也跟着那群商人一起叫起了“束公子”,“我定会整日沐浴焚香顶礼膜拜。看束公子这么帅绝人寰,帅得和太阳肩并肩,帅得让人想给你生猴子,这点小小的要求肯定也会满足的对不对?” 这么长的话一口气说完差点没把她呛着,而再回味一下自己刚说过的话,把白榆自己都恶心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一转头就见束哲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自己下巴:“我真有这么帅?” ……不要一脸“我知道你说的都对,但是这么直白地说出来实在是让人不好意思”的表情啊! “……是啊。” 白榆硬着头皮附和道:“所以我刚才说的事……” 于情于理,在这里能撞上束哲这号人物实在是走了大运,虽然她以前在神话传说中从来没听说过他的名号,但是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啊!甭管黑猫白猫能抓老鼠的就是好猫! ……等等,这话好像听着哪里不对味呢。 白榆决定忘记自己现在就是老鼠精的事实。 总之,她现在肯定是需要有人来指导一下该如何解决眼下这情况的……能往正道功法的路子上走就再好不过,束哲应该算是正道……吧? 她心想自己方才的话虽然着实让人尴尬,可对于束哲似乎拍马屁拍得恰到好处,于是满心期待地抬起头,见到束哲满脸笑容,又是多了几分笃定。 下一秒,白榆就听到他说道。 “不行。” “为什么?” “这还用问吗,”他的眉头皱了起来,白榆以为自己会听见诸如“这是独家诀窍不外传”、“我收徒都是有讲究的,什么什么之类的人或妖都不收”,束哲接着却说,“因为收徒实在是太麻烦了啊。” 白榆:“………………” “你看啊,”他扳着手指一条条地数,“又得教这,又得教那,还得带出去见见世面,以后自己出去闯荡还得背上我的名号,我丢不起那人。反正就算收了也是放养,那我还给自己添堵做什么。” ……说的太有道理了,完全无法反驳。 “不过呢,看在你的话甚得我心的份上,也不是完全不行。”束哲话锋一转,“若是你我以后还有缘再见,那么我到时也许会改个主意,真把你收入门下呢。” 话虽这么说,他脸上就分明写着“反正这江湖这么大,能碰上才是见鬼了”:“那就此别过,希望以后都不……不,有缘再见吧。” 话音一落,束哲就冲她挥了挥手,自己又接着转身往刚才去的那方向走了,再没回头往这边看一眼。 这人还真是随性。 暗自嘀咕了一句,白榆也觉得强扭的瓜不甜。她该庆幸刚才那段话没被别人听见,不然这羞耻的程度就要翻上几番了。 等到她回到之前商人和马夫们所在的地方,发现其他人仍未散去。她原本以为自己去了这么长时间,他们应该已经找了客栈住下了,没想到还在这里等着,虽然被打趣了几句怎么去解手解得这么慢有点难堪,不过不可否认,被人这么看作是同伴的感觉还挺好的。 接下来的路程始终都一路顺畅,土匪劫道的事也就遇上了那么一次,不可不谓之幸运。 在遇见白榆之前,商人们就行过了一半还要多的路,十几天后,他们顺利地到达了最终的目的地。商人们赶着趟儿,往自家庄子运货的运货,商品出手的出手,这城市里这么繁华,生意简直是稳赚不赔。十多个马夫都拿到了比一开始讲好的还要多的赏钱,就连白榆这个一路上都没干多少实事的都分到了工钱。 虽然数目是不多,都赶不上她身上揣着的那些银两的零头,可到底是别人的一份好意——白榆原先的要求只是和他们一块儿上路就行,再加上这还是自己来到这个时代后拿到的第一份靠自己得来的工钱。总的来说,白榆对此感到十分满意。 与这些商人们作别后,障眼法也没了再使的必要。白榆决定接着往东走,最好能一路走到东土大唐去。 如果现在唐三藏还没开始西行,那就是最好,白榆记得孙悟空应该是被压在……反正是压在离大唐不远的地方,大概可能是两国的交界处吧,不然唐僧也不可能一开始就遇上他。她可以远远地去瞅一眼,这也算是见过了多少人心目中的大英雄嘛。 她那位义兄也是家喻户晓的人物,不过只见一个怎么管够呢? ——白榆一开始是这么想的。 然而,她没多久就发现这路压根就没她想象得那么好走,甚至可以说是艰险异常。 这一点在她抹了满头的汗以后匆匆迫降就可见一斑。 “这里怎么这么热啊……”白榆可以肯定这里的地表温度绝对已经超过了六十度,偏偏她那些能让自己凉快点的法术还都不怎么起效果,要不是她远远瞅见这山中还满眼的绿色就决定落在这里,现在只怕连鞋底都能烧穿了,“难道……咦?” 西游取经的故事里,热得人神共愤的地方只有一处。 莫不是她现在就在火焰山的地界? 孙悟空当年大闹天宫后掀翻了太上老君的炼丹炉,炼丹炉自天而降,三昧真火烧了个漫山遍野,至今仍未熄灭,是为火焰山,牛魔王与铁扇公主的儿子红孩儿也就是在这里练成了口吐三昧真火的本领。 就是在近空飞,白榆觉得自己都要热得脱水了,幸好这块山头还算阴凉点,她决定在这里先歇息片刻,等力气回来了就接着赶路好了。 可惜事情永远不会如她所愿。 她正折了几片大点的树叶攥在手里权当是扇子扇扇风,就听见不远处有人喊道:“是谁擅闯我们奶奶的地界?” 白榆的动作顿了顿,听这称呼,来人的身份也能估计得八|九不离十了。 怎么就这么巧呢…… 反正也就是铁扇公主的侍女吧,等下随便跟她说说她就是沿路经过,在这儿歇歇脚就走。她这么想着,回过了头。 ……然后就瞧见一个身穿纳云锦袍、头裹团花手帕的女子被两名侍女打扮的姑娘拥着,正自上而下地俯视着她。 她几乎是立刻就联想到了对方的身份。 “既是到了我翠云山,就没有想走就能走的道理,”铁扇公主笑道,笑容之中却是暗潮涌动,“妹妹是贵客,何不来我芭蕉洞中坐坐?” “……我也就是恰巧经过。” 坐在桌子旁边,白榆笑容僵硬:“何来‘贵客’之说?” 她固然可以不听从铁扇公主的要求,自认两人真打起来还不知是谁胜,可铁扇公主有芭蕉扇,还有一众手下。 芭蕉扇这东西,一扇起来还不知道会把她给扇到哪里去,也真够麻烦的……白榆思来想去倒觉得不如就真如她所说的进去坐坐算了,反正估计也吃不了什么亏,再看铁扇公主的神态语气,倒也不似有恶意。 “我与妹妹是第一次见面,却正巧是在我难得打算出洞来转转的时候,”铁扇公主云淡风轻地说道,“这不算是缘分?” “……不过这话也就是随便说说罢了,这固然算得上是缘分,可也还称不上是‘贵客’。” 她收了笑容,语气依旧和善。 “这几日,我收到消息说,有位神仙在我这附近寻人,倒也不嫌热得慌。” “而听那样貌描述,倒与妹妹有八分相似。” 第二十回 都不用铁扇公主再细说,白榆都知道她说的是谁。 而她既然问出了这般话来,心中必定有几分计较,白榆觉得这八|九成都是说给自己听的。她不动声色,决定还是先按兵不动:“哦,与我相似?” “可不是,”铁扇公主一摆手,“我虽没亲眼见过模样,单单听过侍女从旁人那边听到后跟我转达的描述,没想到今日见了妹妹……倒是觉得方才我用八分相似来形容都显得过少了。” “那还真是巧了,”反正话里话外皆是她就是那被找的人的意思,白榆没回答是也没回答不是,接着又问道,“依姐姐的说法,这寻人的神仙闹出来的动静倒不小,这不,连姐姐都惊动了。” 既然这铁扇公主一口一个“妹妹”地叫,白榆也没客气,反正她也听得出这称呼中到底含着多少真情实意,接下来无非是看谁先忍不住罢了。 “谁让人家是那位三太子呢,行事作风一贯如此,我可得罪不起。” 铁扇公主似笑非笑道:“更何况以前也不是没有打过交道,虽然不多,但还是有一点情分在的。” 听了她这话,白榆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既是有情分在,姐姐这回岂不是得帮帮他,”她竭力不将自己警惕的样子表露出来,违心地说道,“不然怎么担得起‘情分’二字。” “是吗?” 对方闻言挑起眉梢看着她,没过多久,忽然像终于绷不住了似的笑出了声。 “罢了罢了,我也不逗你了。”铁扇公主好笑地说道,“本来我觉得看你这表情,再演下去也是挺有意思的,不过细一思索又感觉这么做好像不太厚道,行了,就到此为止吧。” 白榆:“………………?” 她满脸茫然还没反应过来的样子显然更让铁扇公主心情愉悦了,她胳膊肘支在桌面上,审视似的上下打量着白榆。 “说句实话吧,与那位三太子有过交情的也不是我,我家大王跟他打过交道,不过那整日不着家的东西……不提也罢。”她柳眉一挑,说到牛魔王的时候语气尖锐,白榆毫不怀疑如果她再说下去都会立刻去把牛魔王暴打一顿——如果她做得到的话,但她话锋一转后,语气又缓和了下来,“所以呢,这情分是帮也可,不帮也可,关于这一点……” 铁扇公主唇角又勾起一个笑来。 “地涌夫人觉得如何?” 这下铁扇公主也不再卖罐子了,甚至还直接一语道破了她的身份,白榆心道她到底是从哪里听说的,要是哪吒为了找她把这消息散布出去……那还真是有点不妙了,得隐匿自己的身份才行。 她又打量了铁扇公主两眼,从对方脸上看见了与刚才无差的盈盈笑意。 这看上去倒不像是要把她的消息卖给哪吒的样子。 “如果我说,”白榆试探着开口道,“希望夫人把我的事瞒下来呢?” “可以啊。” 铁扇公主答应得干脆,她拨弄了几下自己葱白的手指。 “这么做不是挺有意思的吗?反正我整日在这翠云山待着也是无趣,要是就这么当个从犯倒多了几分趣味。更何况,”她笑得就像想要看场好戏似的,“我可还没见过那三太子像这样四处找人过呢,自然也会好奇到底是何等人物让他找的那么心急,更好奇他到底会急到什么程度。” ……这完全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类型吧?! 不过无论目的如何,对于铁扇公主愿意帮着她藏身这一点,白榆还是挺感激的。虽然还无从证实哪吒来此处找她的说法是真是假,可目前来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她看不出铁扇公主对她有什么恶意,也都好吃好喝地招待着,在这里待上几天也不是个糟糕的选择。 白榆一连待了几天,侍女们传来的始终都是平安无事的消息,这让她多少放松了些。 这芭蕉洞不比内里别有洞天的无底洞,无底洞洞口直通地下,内部却与寻常院落无二,还亮堂堂的有如阳光照射一般。 而芭蕉洞越往里走就只能越发昏暗了,只能依靠油灯照明,连着在洞里闷了这么多天,饶是白榆也觉得有点憋得慌,主动跟铁扇公主提出了出去溜达溜达的要求。 “想去就去呗,”铁扇公主一面取下指甲上敷着的丝绵,一面表现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说道,“反正到时候被找上的人也不是我。” 她似乎对逗弄白榆这件事格外有兴趣,奈何白榆这两天早就摸清了她的套路,就算内心咯噔一下也绝对不会表现出来让铁扇公主笑了去。这时候看不见她想要看到的表情,铁扇公主还真有点失望。 白榆可不管她失望不失望,捏着诀转了个身,变出来的打扮与铁扇公主的侍女如出一辙,脸则变成了过眼既忘的大众脸。 “这样如何?” 上下瞧了两眼她现在的样子,铁扇公主招了招手,白榆刚凑过去,就看见她手指伸了过来,凤仙花汁染就的指甲鲜红发亮。她的手指却只是在白榆额前虚空中轻轻一点,便道:“好了。” “这是做什么?”白榆自己伸手摸了摸,意料之中地没摸到任何东西,“什么法术?” “为了以防万一做的一点不值得提起的小手脚而已,”话虽如此,她脸上却满是自得,“能让你更不容易被看穿,这种程度应该足够了。” “你大可不必那么看着我。” 铁扇公主看见白榆的眼神,笑容中倏地多了几分不怀好意:“我说过了,我只是图个有趣罢了。要是哪天心情好,没准儿立场还会来个完全调转。” 白榆一直辛苦绷着的扑克脸终于崩了。 ……不论如何,能出来呼吸到新鲜空气总是好的! 外面当然不如芭蕉洞里凉爽,就算翠云山受到火焰山的影响相对较小,从洞里出来的一瞬间还是感受得到扑到脸上的阵阵热浪。白榆以手作扇又在脸边扇了扇,扭头向旁边挎着个篮子的侍女姑娘道:“走吧。” 这侍女是被吩咐来与她同行的,要是真发生什么状况还有个熟悉地形的在一旁照应。不过,在这种情况下铁扇公主也没忘使唤人,“这个时节,后山的缅栀子应该开了,摘些回来晒干煮水喝吧”就是她的原话。 念自己好歹也算欠了人家一个人情,白榆也就应下,和另外那位侍女——她记得名字是叫做琥珀——一同来到了后山。白里透黄的花朵夹在绿油油的叶子间开了一大片,摘花的事情实际上用不上她怎么动手,手脚麻利的侍女不一会儿就摘满了一篮。 白榆一边慢悠悠地学着她的动作摘上几朵,一边寻思着这么长时间都没听见哪吒的消息,兴许不日就能离开这里接着往东土大唐走了。 事实证明,有些糟糕的想法就算只出现在脑海里而非说出来,它都很有可能会成真。 篮子差不多已经满了,白榆也疏通了一下筋骨觉得自己又满血了,准备收拾回去,就在这个时候,她听见不远处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响了起来。 ……? 谁在那里? 还不等她们问出口,那人便自行开口道。 “如若我没有记错,此处是罗刹女的地盘?” 听到这声音的瞬间,白榆整个人都差点炸了。 她侧头偷眼瞄了一下。 就在她身后,这段时间只是传闻在附近而一直都没出现在翠云山的、她以为之后也不会出现的哪吒半靠在足有一人多宽的树干上,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时候这么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的。 白榆在那一刻终于明白了上天的恶意为何物。 她躲在芭蕉洞里的时候哪吒不出现,偏偏是在她出来放风的时候出现,这算怎么回事啊?! “是,”旁边那侍女姑娘连忙接话道,“我们正是侍奉奶奶的,不知三太子到这里有何贵干?” 哪吒似乎并不在意被认出了自己的身份,依然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接着道:“我只是在找人时顺路来到这儿,你们最近可有见谁从此处经过?” 他这话听上去更像是随口一问,想是也不觉得她们两个小侍女能知道什么。 “……没有,”侍女琥珀做出一副略一思考后才认真回答的样子,“火焰山上燃的是三昧真火,常人少有能耐得住这炎热的,附近虽有人家居住,旅人通常却是很少从这边走的,而到了翠云山这儿的就更少了,上一次有人路过还是十多天前呢。” “是吗?” 在他们两人交谈期间,白榆一直眼观鼻鼻观心地决定闭嘴保持沉默,她注意到哪吒仍然是先前她见到的那副装束,明明过了这么些天却看不出沾过什么灰尘尘土。白榆还没来得及收回目光,哪吒的视线就忽然从侍女移到了她的身上,两人的眼神撞了个正着——想到之前也不是没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她的心脏一瞬间紧缩起来,生怕哪吒注意到什么。 而哪吒确实是注意到了。 他本来已经听信了几分那番说辞,看向眼前另外一位侍女也不过是下意识之举,可视线相撞的瞬间却有一种微妙而熟悉的感觉袭来。哪吒眯起眼睛,可无论他怎么看都再瞧不出任何不对劲之处:“你们两个当真都是罗刹女手下的?” “那还哪能有假,”琥珀立刻应声道,“我们俩出来也是奉奶奶的命令来后山摘缅栀子来泡水喝的,三太子不信,随我们进琵琶洞跟奶奶问个清楚就是。” 哪吒却不听她的话,只是直勾勾地盯着白榆——或者说,是盯着白榆化身的那位侍女。 沐浴于这样的目光之下,白榆被极大的压力压得喘不过气,她又觉得那眼神就像是直直扎过来的刀刃似的,简直就要刺破她现在的伪装,一直刺到她心坎里去。 “哥——” 她差一点就没绷住叫出往常的称呼然后将自己的所作所为抖搂个干干净净,幸亏才出了个气音,白榆就意识到了失言,硬是把后半部分憋了回去,听上去就像是惊慌之下自喉咙里发出的声响似的。冷汗出了一身,她干脆心一横,顺着刚才那趋势就做出了一副瑟缩惊惶的模样。 “这、这周遭实在是格外的热,”她结结巴巴地说道,“我以为,三……三太子既然是要找人,像琥珀姐姐说的那样去洞里拜会一下奶奶,让奶奶帮忙留意一下应该能对三太子有所帮助。” 旁边的侍女琥珀也是反应机敏,马上就接着她的话开了口。 “望三太子见谅,她也是一个多月前才被我们奶奶收留的,口齿不大清楚不说,做事还笨手笨脚的。”为了配合说辞,琥珀还气不过似的拍了拍白榆的后背,“要不是奶奶好心,她早在这里待不下去了,三太子见笑了。” “……也罢。” 哪吒的那点怀疑似乎终于被打消了大半,眼神也总算是从白榆身上移开了,她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这还不敢让哪吒看到。 “父王限我今日之内就得回去,”说到这句之时,他语气中颇有几分嘲讽,“时间不够,我就顺路过来问一句,所以和你们一同过去专门叨扰就不比了。不过还请帮我捎带句话给你们奶奶,我知道她消息灵通,我在找人以及所找之人的样貌想必也知道了个八|九不离十了吧。” 作为当事人,白榆的感觉非常奇妙,而她边上的琥珀点了点头。 “那我就不多费口舌了,转告你们奶奶,让她若是见到了符合描述的女子,及时通报与我,事后必有重谢。” ……等等!别啊! 负分!差评! 白榆满以为自己会从哪吒口中听到他对自己的描述评价,却没想到他只是这么说道,心中不由一阵失望。 她之前也曾经旁敲侧击地试图从铁扇公主那边问出哪吒现在到底是如何看待自己的,可对方愣是笑得神秘还一句话都不肯透露,只道让她自己去打听,她这人生地不熟的,哪来熟悉的人去问。白榆也不是没有去向几个侍女问过,不过问到的人不是摇头说不知就是严防死守地同样不答。 要说这心态也着实奇怪,先前发生了那样的事,白榆想来也觉得哪吒对她不可能有什么好印象。但铁扇公主表现出的那副样子说明好像没有她想象得那么糟,这就更激起了白榆的好奇心,再加上一种说不清的感觉作怪,她非常想知道哪吒到底是怎么看她的。 然而现在的情况肯定不允许她问出口,不然只会更加引起哪吒的怀疑。 带着半是失望半是松了口气的矛盾感觉,她目送着哪吒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了天边,这才感觉到双脚一阵发软,心有余悸地跪倒在了地上。 “夫人,”琥珀连忙来扶她,“方才形势所迫,琥珀冒犯了夫人,还请夫人原谅琥珀。” “我知道。” 白榆摆了摆手,没急着从地上站起来。 过了一会儿,她的紧张感才逐渐消除,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夸张得过了头的劫后余生的感觉。 等到回了芭蕉洞,铁扇公主听她们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笑得简直是前仰后合。 “那么,”好不容易收住了笑,她向白榆问道,“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既然他都已经回去了,我也没必要再躲着藏着了。”她理所当然地回答道,言语中没有半分的不确定,“我就……先接着去做我想做的事,以后要是再发生什么……就再做打算好了。” “你倒是乐观。” 铁扇公主又挑了挑她那柳眉:“我可不觉得这事情有那么简单。” “车到山前必有路,”白榆如是总结,“人生苦短须及时享乐,想做的事一定要尽早去做,谁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 就算她自己有时间,别人可不一定有时间有寿命慢慢耗着。 话虽如此,她赶路的方式实在是随性得过了头,想沿途看看风景时便只靠双脚走路,走路走累了走烦了就卷一阵风直接飞上一段。在和那群商人们同行时,白榆便见过他们身份的凭证,于是自己也依照印象中的依葫芦画瓢地生造了一个,这一路上也没出过什么破绽。 就算是顾虑哪吒像对铁扇公主那样留下自己的眼线,既然他本人不在,其实倒也没什么好担心的。更何况这一路上也未曾撞见过什么妖怪,白榆忽然觉得生活真是平静得让人不可思议。 手里银两随着时间流逝一点点减少,不过暂时还不用担心用完,她估摸着自己再按这个速度走下去,离到大唐就还需要小半年的时间,要是纯靠飞得那就至多不过一个月。 她抬头看向不远处的城池。 总之,先进去看看吧。 当白榆走进街道,看见眼前的景象时就傻了眼。街口的人是都熙来攘往,可都是长裙短袄的打扮,也就是说,不分老幼皆是女性。从做买卖的到过路的,其中见不到一个男人。 她有点不敢置信地继续仔细打量着,确信自己所见不虚。 不会吧? 这难道是真的? 还真让她撞见了传说中的女儿国? 白榆的衣着打扮与当地风俗不同,加之相貌昳丽,自然招致了不少人打量的目光,不过绝大多数人只是嬉笑而过就接着去忙自己的事了,也有好事者上来询问白榆的来历,得知她是一介旅客后就好心让她去迎阳驿注名上簿,这样才能放行。 要是这只是一座普通的城池,白榆才不会管什么名簿的登记,但这里可不同于别的地方,她早就对这个国家好奇许久了。 衙门匾额上书“迎阳驿”三个大字,她就在那里见到了隶属于迎阳驿的女官。女官记下她姓名,又取了她伪造出来自认□□无缝的凭证,称要进宫去请女王陛下过目放行,在这期间她可以在驿内歇息。 “这里的民风与我的家乡及所经之处大为不同,”白榆如实地说出了她的想法,“能不能让我在这街道上四处走走,放心,没有允许我绝不会踏入城门半步的。” 女官思索了片刻,点头同意了她的请求。 于是,在迎阳驿驿丞进宫期间,白榆就大大咧咧在街道上逛了起来,她丝毫不担心关文会被女王或是其他人看出什么破绽来。她都已经走了这么久还未曾被人戳穿,那上面自然是没有任何纰漏的,就算是有,大不了直接从这女儿国跑路,重新换个身份就是了。 这里的房屋齐齐整整,铺面轩昂,既不少米店也不少酒肆,竟是比她平素见过的差不多大小的城池还要繁荣上几分。 她这是从西向东走,等到出了这女儿国再往前面走走,应该就能见到那条谁喝谁怀孕的子母河了? “郎中,这眼睛……” 路过某家医馆时,白榆的耳朵自动捕捉到了这样的字眼,她脚步不由略一迟疑。 “难道就真的没治了吗?” 她朝里望去,发现是一个妇人正揽着一个女童,看她们身上所穿的面料就足以判断出家中也是颇为富裕的。 被称为郎中的年老女性闻言摇了摇头。 “她这眼睛病得蹊跷,我是诊不出病因何在了,自然也没得法子。” 接下来便是一阵长吁短叹,白榆驻足在外面听了一会儿也觉不忍心,这就想要接着迈步往前走去。这老郎中一看就是经验丰富又在这里小有点名气的,不然估计妇人也不会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来找她求助,只可惜…… 她听见布料摩擦的声响和脚步声,想是母女二人从医馆里出来了。小声的啜泣也一并从身后传了过来,白榆叹了口气,刚走了没两步就听见小女孩低声跟她妈妈说道:“母亲,难不成以后我就真的再没办法看见父亲了吗?” ……父亲? 在这惯例是喝子母河河水怀孕诞下婴孩的国家里,孩子哪来的父亲? 她还记得,描述中女儿国至少已经有几百年没有男人来了啊……? 白榆下意识回过头去,就看见妇人紧紧抱着她的女儿,与此同时,还有些紧张地往这边看过来,但在看见白榆装束时勉强松了口气。 “姑娘……”她迟疑道,“不是我这西梁女国的人吧?” …… 面对着眼前豪华的宴席,白榆拿着筷子都不知道该先夹哪道菜好。 因为不小心撞破了别人家的秘密,而被女主人专程请来家里写作招待读作封口……这种事情说出来怎么感觉有点耻啊? “姑娘既然是外面的人,想来也不会产生其他的误解,但还是解释明白为妙。”妇人自称姓周,单字一个煌,“不知姑娘知不知道,在这城东边有条河,名为子母河。河水十分特殊,这里人等到二十岁便会去吃那河里的水,那之后便会腹痛怀胎。” 她知道她知道,她还知道有东土大唐那边来的取经人喝了河水以后,纵然是个男人也怀上了孩子呢。 “实不相瞒,这孩子确实与西梁其他孩子不同,”妇人道,“是我与早年走商时认识的人生下的,只不过告知其他人说是和别人一样喝下子母河的水才……” 白榆本来对人家的家事不感兴趣,听到这话时却忽然想起了什么。 “这也真是巧了,我前不久被一伙商人救下,其中便有人与他妻子和孩子失散,”她想起刘叔的事,不由唏嘘,“如今只剩下了个他妻子打的玉佩络子。” 周煌:“………………” 白榆:“…………………………” 瞧着对方的脸色,白榆觉得这事真是奇了。 “他姓刘。” 她再次试探着说道。 接下来的发展就一点都不出乎白榆所料了。 这位周姓妇人也算是个奇人了,女儿国一向自给自足,又地处比较偏僻,不然也不至于从开国后就没有“人种”——寻常百姓这么称呼男人——来此,就算如此,也少有人专门往外跑的。周煌便是个例外,主动向女王请愿便外出为商,出来后发现其他国家此时多是以男子为尊,如此可知她一路摸爬滚打上来的处境不易。 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与刘叔相识相知,但也没忘自己身上背负着的责任,便在留下一封书信后带着自己这些年来积攒下的财富回了西梁女国。然而,当她回来以后才发现已经怀有了身孕,思来想去决定生下孩子,但是对其他人瞒下了孩子的身世,只在孩子懂事后将身世告知了孩子。 而前不久,她的女儿忽然得了一种不知名的怪病,身体其他地方没出现异常,只是眼睛就此瞎了。 她得知了如上所述的事,自觉无权对别人的感情状况作出评判,就同时也将自己和刘叔认识的经过和从刘叔口中听到的他的看法一并转达给了妇人,对方对此也颇为感叹,甚至还留白榆在家里小住了几日。 等到准备动身离开,已经是第四天了,在这期间她也成功拿到了倒换完毕的公文,白榆临走时摸了摸小女孩的脸蛋,看着她黯淡无神的双眼,心里也有点发闷。 她对医术一窍不通,老鼠精也是,不然估计也可以做点什么了。 “我会试着找一个医术高明的郎中来,”她说,听在妇人和女孩耳中可能只觉得是轻飘飘的安慰,不过对于白榆而言,单纯是她们俩的身份就足够她帮她们一把了,“一定能把眼睛治好的。” 妇人还专门为她准备了马车,一直要把她送到子母河边渡河处才行,不论白榆怎么推阻都坚持认为她只是在客气,说乘马车走三四十里总比徒步走来得便捷。白榆也没法再推拒这份好意,最后只好应承下来,心道明明她飞起来比乘马车还要便捷呢。 子母河的河水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清澈,乘上摆渡妇人撑的船、行驶到河中央时,白榆伸手捧起了一捧水,却怎么也瞧不出它与寻常的水到底有什么不同,喝到肚子里怎么就能直接怀孕了。 作为一个理科生,特别是一个穿越前都在做实验的理科生,白榆对此非常抱有研究的兴趣,她用随身携带的水壶舀了满满的一壶——她当然还不会傻到自己喝,而至于该怎么用还没拿定主意,要是随便给别人喝也是很不人道的,总之,先留着以后用总归没错。 梢婆这船撑得也是又轻又快,不一会儿就到了河岸那边,白榆背着自己的行李从船上跳下,也没忘依照惯例给人家撑船的几文钱钞。 白榆心情不错,打算再走走,若是看不见人烟就干脆接着直接飞一段算了。 不过,她还没走多久,就看不远处有人迎面走来。 重点是……那人她见过。 白榆:“………………” 对方:“…………………………” 两人四目相对。 束哲拔腿就跑。 对方这行动直接把白榆弄懵了,不过她也没愣几秒,立马也反应了过来,只是行为举止也受了对方的影响——她也跑着追了上去,完全没想过自己其实可以靠飞的。 “我去!”白榆一面死命撵在束哲后头追,一面气喘吁吁地喊道,“你跑什么啊?!” “你这不是废话?”他一边跑,一边竟然也能腾出空来往后瞅一眼,一瞅还吓了一跳,“你怎么跑这么快?!” 废话!因为她在学校里八百米就能跑第一拿满分! 现在再加上老鼠精的身体素质,速度绝对没话说! 白榆追得很拼命,束哲逃得也很拼命——在他看见俩人之间的距离越拉越近之后就尤甚,以至于两人一度处于了胶着状态。明明就差一个胳膊多点就能够得到的距离了,白榆尝试了几次硬是没抓住对方。 这状态很快被一个小小的意外给打破了,白榆跑着跑着一时没注意到脚下,等到她意识到自己被路面上一块凸出的石块给绊了一跤,她已经开始往下倒去。白榆狠狠一咬牙,并没有就此放弃。 ——这一摔倒反而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她在倒地之前毫不犹豫地抓住了近在眼前的束哲的小腿,把他也拖了个大马趴。 两声接连的沉闷倒地声以后,白榆和束哲保持着这样诡异的姿势倒在地上,谁都没有说话。 “你这……”半晌后,束哲闷闷地开口道,“是在干什么?” 她回答得很是理所当然:“拜师啊。” “……你见过这样的拜师?” “今天之前没见过。” “那啥,”他沉痛地转过头来,白榆看见他蹭了一脸的土,“你先把腿放开,咱俩好好说话。” “哦?难道你不会在那之后就直接跑掉吗?”她反问道,看到对方的表情后沉默了一下,“不要摆出‘哎居然被你识破了’的表情啊!” 白榆觉得自己一见到束哲这个家伙,整个人都被他给带歪了,本来在别人面前绷得很好,一见到束哲……这个人一定有毒! 不过人家实力到底摆在那儿呢。 “唉……算了。” 束哲别着身子半坐了起来,一边不知从哪里摸出个镜子和手帕,把脸上的土都擦掉,一边认了命似的说:“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孽缘吧。” “我本来还以为,自从上次见面以后这辈子就不可能再见到了,所以就用那句话糊弄一下你。”他沉痛地说道,“没想到啊没想到,到底还是在这儿遇见了。我怎么就突然想不开想要来这西梁女国转转呢。” “也罢……”束哲挥了挥手,“我说出去的话就没有收回来的道理,拜师就拜吧。” 说实话,白榆一直觉得束哲这人……就算今天他不答应她也不能把他怎么样,可是没想到…… 确定他这也不是缓兵之计,她这才放开了双手,也掏出自己的手帕把脸边上沾到的一点尘土擦掉,擦着擦着,忽然反应过来了束哲刚才自言自语说的话。 “你刚才说……”她眨巴了一下眼睛,“来这西梁女国转转?” “是啊。” “但是西梁女国自开国以来就没男人来过了,”白榆迟疑道,“你这一去岂不是……” 一察觉到有不和谐的画面冒了出来,她就迅速清空了脑内的黄色废料。 束哲却回答得理所当然:“谁说我准备穿男装进去了?” 白榆:“……………………………………” 白榆,心理年龄年方十九,身体年龄三百余岁,生平第一次、但绝对不是最后一次地意识到了,自己这个师父到底是有多么不着调的事实。 …… 战靴的靴底踏在厅内的地面上,发出了不大不小的清脆响声。 坐在正对面的中年男人听见这响动,抬眼看来,他手上托了一座玲珑剔透舍利子如意黄金宝塔,这塔上层层有佛,艳艳光明。 哪吒一撩披风,单膝下拜。 “孩儿随朝护驾来迟,见过父王。” 第二十一回 李靖瞧了跪在下面的哪吒一眼,一时间并未发话。 李家一共三个儿子、一个女儿,他这三儿子便是最不让他省心的一个。 这小儿三朝儿时就下海踏倒了水晶宫,还捉了龙王之子要抽了筋作绦子,惹下弥天大祸。他怕再生出什么祸端,便亲自提了剑想要手刃自己亲儿。哪料得他自己提刀在手,割肉还母,剔骨还父,最后留得一缕魂魄去了西天向如来求助,如来以碧藕为骨荷叶为衣进而重新塑了肉身。只是,虽然重新得了性命,当初的怨气却一点都没消,后来竟是想要反过来杀了他这亲身父亲。 如来以和为尚,便给了他这座玲珑剔透舍利子如意黄金宝塔,让哪吒唤塔上的佛为父,如此才勉强解了冤仇,李靖也由此是为托塔天王。 不过,这一声“父王”中到底含了多少真情实意,恐怕也只有李天王与哪吒才清楚了。 “常言道,事不过三,”李靖开口道,言语中掺了怒气,“我已差人召了你两次,这第三次你才不情不愿地应了回来,可知该当何罪?” “孩儿也正是知道这一点,想着如若这第三次还不听从父王的召令,只怕是真要惹得父王动怒了,于是便回了云楼宫,向父王请罪。” 话虽如此,他却说得轻巧,全然听不出他到底对此感到抱歉与否。 “你还知道会惹得我动怒?” 想到上次他离开时的表现,李靖又是一阵怒气上涌,他重重拍了拍眼前的方桌,却见哪吒动也不动,竟是丝毫不以为然。 “孩儿清楚自己的行为有失妥当,可也是情急之下一时冲动,只想着挽回当初的过失,于父王于孩儿做一个交代。”他这一词一句都说得极为平常,听在李靖耳朵里却是字字带刺,这分明是明里承认自己的错误,暗里却是在贬损他,“所幸天上一日地上一年,这一去也没去得太长时间,也不曾耽误什么正事。” “虽是没耽误得正事,”李天王冷笑一声,“你在下界寻了这么长时间,可没见你把人带回来过,不过是白费功夫罢了。” “人我是见过了。” 哪吒毫不退让,即便仍然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他气势也未曾减弱半分:“不过是出了些变故,孩儿本来正要着手去处理,正巧此时父王传了命令来,便想着先回来一趟,之后再作打算。” “既是已经找过一次却找不回来,你这打算就不必再做了,”他语气严厉地警告哪吒道,“权当这事从未发生过,依然如往常那样随朝护驾就是。” “孩儿以为那样不可。” 相较于李靖已经有些拔高的怒气冲冲的音调,哪吒却依旧平静,甚至看不出他是否有所动摇。 “我已听说她在人间为非作歹之事,这妹妹须得带回来好好教导。若要换个父王惯听的理由,让她接着流落在外,也未免不利于我们家在外的名声。” 两人一经争吵起来,连用来说服的理由都变得夹枪带棒,言语里也暗含了讽刺李靖的意思。 “妹妹?”李靖自然也是听得出来,偏偏哪吒这也是戳到了痛处,气急喝道,“你只一个妹妹,现在就在后房之中,可还需要你母亲抱出来给你看看?” “贞英当然是我妹妹,但父王若是拿贞英来否认那位义妹的身份就有所不妥。”哪吒也冷下了语气,“当年父王与我既然是在如来面前起誓,就算父王今日不认她,没了父王这个父,还有我这个兄在,定然是要担得起这责任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靖为哪吒的话所激怒,正要拍桌而起时,忽有童子战战兢兢走进来,见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更是胆怯,低头报道:“太白金星老爷来了。” 金星? 他来这里做什么? 哪吒眼神闪烁不定,不等他父王发话,自己便从地上直起身子站起来。略一思量过后,他跟着李靖一同去迎了太白金星。 这太白金星依然如往常那般笑呵呵的模样,瞧见他父子二人神情便猜出他们可能发生了什么不愉快,只是看见也权当没看见。 “老长庚,”李靖也收起了先前的怒色,见到太白金星便连忙问道,“怎的突然来了我云楼宫,难不成是万岁有什么旨意?” 他却没见太白金星手里捧着圣旨,一时不由奇怪。 “不用着急。” 太白金星捋了捋自己的胡子,笑道:“不是万岁的意思,只是我自己一时兴起唐突来天王这里拜访,顺便……” 他看了一眼哪吒。 “也有话想与令郎讲。” 李靖虽觉奇怪,不过太白金星毕竟是玉帝的特使,几番寒暄过后,他也就屏退左右,自己也离开,只留太白金星与哪吒二人,临走时也不忘警告似的看了哪吒一眼,只是后者完全不将此放在心上。 “看样子,”太白金星信步走到刚才李靖与哪吒发生冲突的厅内,转身冲着哪吒说道,“天王并不赞同三太子的行为啊。” “金星早就看出来了,不是吗?” 哪吒反问了一句,又道。 “如果不是金星前几日与我说起此事,我也不会想到重新追究起陈年往事,”他敛了敛眸,“还能至少不必闹得这般难堪。” “照三太子的意思,”太白金星和和气气地玩笑道,“岂不是我多嘴多舌了?” “那怎么会,我感激金星都还来不及。” 他立刻如此反驳道,接着又说:“不过,那日一时走的太过着急,倒是忘记问了,金星又是如何得知这件事的?” “嗯……我是怎么知道的呢……” 太白金星慢悠悠地卖了个关子。 “也算得上凑巧吧,前不久遇上了个许久不见的老相识,碰巧从他口中听了点起因经过,而后遇见三太子,想着三太子也不至于是无情无义之人,便干脆说与你听了。” “那么,”他又看向哪吒,“三太子此番前去收获如何?” 与方才面对李靖时不同,此时突兀被太白金星这么问了起来,最先出现在哪吒脑海里的竟然是那个虚虚实实得近乎难辨真假的梦。那梦带来的印象在离开无底洞后也不时困扰着他,药效早已过去许久,这股微弱却断断续续的无名火却平添了几分烦恼。 哪吒自觉耳根有些发热,确定太白金星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后才松了口气。 “是个与我想象中不同的人,”他这么回答道,“我在凡界也多少听过些传闻,不过真见到面时倒让我有些惊讶,行为方式与处事的态度和她传闻中给人的感觉不太相同。” “……是吗。” 太白金星闻言顿了顿,而后意味深长地说:“我现在倒觉得,李天王不认这个义女也不是什么坏事。” “……?”哪吒一愣,“金星这是什么意思?” “三太子权当我这个老人在胡言乱语就好,不必放在心上,”他又是一笑,“我看三太子的意思,是还要去接着找了?” “那是当然。” “那样的话,三太子便尽管去吧,我来劝说天王也并无不可。”太白金星道,“这事是你们家事,不过由我来说道说道,天王也会顾及一下颜面,话虽如此,就算我不这么做,想必天王也是拦不住你的吧。” 他听见这话也笑了笑:“金星见笑了。” 他上次走的时候,要将这个义妹寻回的想法还是可有可无的,但这次可就不同了,经过了之前发生的事情,再加上又和父王这一番争吵,他还非要把人带回来不可了。 话说回来,现在看来,如果父王不点头,就算是他把人带回来,“白榆”——如果她现在是叫这个名字的话——也很难踏进李家的家门,既然如此,那不如…… 哪吒心下已经有了主意。 “……” 白榆把身上的毯子又裹了裹,坐在不远处的束哲看见她这动作就又是一挑眉毛。 “你说这天气又不冷,你裹这么厚不嫌热啊?” “你当我想这么干?”说话的时候,白榆又不由自主地抖了抖,没好气地说道,“你肯定没体会过这种身上莫名其妙就发冷的感觉,我觉得……” 她顿了顿。 “我觉得我被人盯上了。” 这话说出来白榆就想抽自己一下,废话,她可不是被人盯上了?就算盯上她的人现在回了天界,那也还是盯上了啊,不过,看哪吒的意思也是李靖叫他回去,而考虑到李靖对老鼠精的态度……事情肯定不会有多顺利,没准哪吒在李靖干涉下就打消了这念头呢对不对! “算了不说这个了,”她依然没有要把那厚厚羊毛毯取下来的意思,只是挥了挥手,“刚才说到哪儿了?” “说到我这一门规矩不多,”束哲又补充了一句,“顺便一提,还都是我刚刚才一拍脑门想出来的,不过我觉得呢,都各有各的道理,要我收你为徒,你可得一一遵守。” ……这人怎么就能那么不靠谱呢? “首先呢,所谓‘男女授受不亲’,在我这里是压根没有践行必要的,”他话还没说完,就看见白榆又坐得离他更远了一些,“你干什么?” “这个问题不应该我问吗?”白榆警惕道,“你想干什么?” “男女授受不亲”这个道理在身为现代人的白榆来看当然是无稽之谈,但这话要是个古代人——古代的神仙也同理——说出来就不一样了,难免让人多想。 束哲闻言沉默了片刻。 “哎呀,”接着,他就揉着自己肩膀说道,“我这肩膀有点酸。” 白榆:“……” “先前摔了一跤,我觉得腿也有点疼。” 白榆:“…………” “还有这脖子,我昨晚睡的枝儿可能太硬了,哎哟给我睡落枕了。” 你是鸟吗?! “落枕?”他这一通暗示下来,白榆也明白了他是想让她干什么,“落枕这就更不能随便揉了,万一给揉坏了错位更厉害了怎么办?” “我都不担心,你担心什么啊。”束哲懒懒散散地说道,“你说谁家徒弟不给师父干个端茶送水啊、捏肩捶腿的活儿,咱们门也不能例外不是?人呢,总得付出点什么才能学到东西。我也说过了,哪怕咱们门现在就俩人,规矩总是不能少的,没有规矩啊那就不成方圆——” 他这絮絮叨叨得白榆直烦,干脆也豁出去了,想着一不做二不休,不就是捏个肩捶个腿吗?要是真能学到点什么,做便做了,不过要是什么都学不到…… 白榆掀了毯子,站在他身后,俯视着束哲的后脑勺。 ——就把他痛打一顿,然后叛出师门好了。 她不怎么懂按摩,以前还是个普通学生的时候也只是随便给自己捏捏放松一下脖子的,对束哲这个要求只觉得他是在涮着自己玩儿——特别是她一边按着,他一边还在那儿摇着扇子给他自己扇风,偏偏那风还一点儿都吹不到白榆这来。 “不是你叫我捏的吗,”过了一会儿,白榆忍不住开口道,“你这样乱动我也没法捏啊?” 束哲又扇了扇他的纸扇,忽然“啪”地一声合上,侧过头来看着她:“你手腕平时都是这么使力的?” “……啊?” “我看你拿的是双剑,平时的兵器也是这吧,”他补充道,“你使剑时手腕也是这般用力的?” “差不多吧。” 她略一思索后作了回答:“果然是有什么问题吗?” 束哲这角色转变得实在太快,连带着白榆都没什么功夫去反应就被他直接带到了沟……不,教学模式。 “也说不上有什么问题,”束哲把手上合起来的纸扇直接塞进了她手里,“拿着这扇子,演示一下你平时使剑的样子试试。” 白榆拿着扇子想了想,便以扇柄作剑,试着比划了几下平时练得最为熟练的剑招,中途就被束哲叫了停。 “这里用上了手腕的巧劲儿,”他点评道,“不过与这招式的风格格格不入,是有人教给你的?” “是。” 她如实应了声,紧接着就看见束哲的眼神变得兴味盎然了起来:“谁?” ——不,这不像是对武艺的兴趣,而更像是……八卦。 白榆眼神飘忽了一下。 “……我哥。” 哪吒在无底洞里、两人闹翻之前也指点过她该如何改进她的招数,在那之后白榆也就将其化用了进来。 “哥哥啊……”束哲好奇之色却不减,“什么样的人?” ……理想型? 不知为何,白榆脑海里首先蹦出来的却是这个词。 好吧,就算光从脸来看,她一开始就觉得那长相妥妥是她理想型了。 “你猜。” 这话当然不能跟束哲说,于是白榆最后选了这个万能的答案。 “我用不着猜,答案都写到你脸上了。”束哲却不按常理出牌,笑嘻嘻地又从她手里抽出了扇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唉,现在的年轻人啊……” “你这是什么意思?” 白榆反问了一句,却被束哲三个字堵了回来:“你猜咯。” ……白榆决定从今天开始好好学习怎么平心静气。 不然她怕她有一天会弑师。 第二十二回 这相处了几日以后,白榆也越发觉得束哲着实是个不好草率评价的人。 要说他有没有担负起作为一个师父的责任,就算只是这短短的几天,白榆也自觉学到了不少东西。往日挡在她面前让她无以逾越的障壁在指点之下也让人感觉,要使它分崩离析也没有多难。 但另一方面…… “你既然是拜我为师,我就当你不打算再按着原先那套修炼法子走了,不过你功底还在,全废了倒也可惜。” 这人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就寻了块山头把她给提溜过来,让她坐在大太阳底下晒着打坐,自己和行李一块儿躲在阴凉地方歇着去了。 这是要干啥? 让她一个人在这儿进行光合作用? 当然,腹诽归腹诽,白榆也没忘了默念着束哲方才传了给她的几句真言。照他所说,这能让她调和体内之气,不至于让以前留下的祸根再对现在的身体状况产生什么影响。听到束哲这话时,白榆心下还是有些诧异的,她可没跟束哲说过她当初都做了些什么——她就连她哥哥到底是什么人都未曾提起过。 可他却像是一眼就看穿了似的,这不由让白榆又多了几分好奇与敬畏。 ……虽然不管怎么样,这个家伙欠揍的个性都是始终如一的。 如此打坐了一会儿,一开始的浮躁也逐渐消失殆尽,尽管之前并没有这么做过,白榆却自觉身体深谙此道了似的连带着身心一起都沉静下来。吐息也一并变得缓慢,一进一出之间又有什么其他的东西被一丝一毫地牵连了进来,元神渐渐地愈发通明。 那股不知道被岔到哪里去的火苗也重新窜动而起,这一次却不同于以往,她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其不再是四处乱窜,而是柔顺下来。白榆的手指不由掐紧了,迫使自己集中起来,不放松任何一点注意力,努力让它与吐息逐渐融合到一起。 她还没来得及这么做完,就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咳嗽声。 白榆心念一动,又想起束哲还警告过她,让她没有他的允许不要随意乱动,又垂了眼接着打她的坐。 “好了好了,先停——”这话才说到一半又打住,束哲像是又喘了两口气才接着说道,“总之先把这事放放。” 她心下诧异,不知这是出了什么事,运定了体内的气息不至于紊乱。白榆便抬眼看去,这就瞧见束哲也不睡他的午觉了,而是弯着腰,一手扶着旁边的粗壮树干,另一手捂着他自己的肚子。 ……肚子? “这是怎么了?”她狐疑地站起来,又试探着叫了一声,“师父?” 束哲被这称呼一呛,脸上的神色顿时变成了痛苦与得意交杂在一起的复杂表情,不过下一秒,痛苦的程度显然更深了。而根据他的动作来看,疼痛显然是来自于他的腹部。 应该是她的错觉吧,白榆总觉得他捂着的位置不太妙。 “也无大碍,”他有气无力地哼哼道,“只是腹中……唔,有些绞痛。” 原本就坐在不远处的白榆此时已经走到了近前,她注意到了被束哲放在一边的水壶,心脏不由重重一跳。 白榆自己的水壶是在路上随便挑了家顺眼的摊子买的,就是极普通无奇的款式,质量也还不错。而束哲呢,原先不讲究这些,见了他徒弟这么干便觉有趣,这两天随意闲逛的时候看见有相近的就业买了一个。两者虽然乍眼一看样式上差不多,往近了瞧还是能看得出不少差别的——只要不是被困意扰得哈欠连天,连细看的功夫都没有的话。 换而言之…… “师父。” 她同情心骤起,连自己水壶被束哲这么用了都不好去生气了,甚至于还有点心虚:“那是我的水壶。” “啊?” 束哲听了她的话立刻又拿起来仔细看了看,这下也察觉到了不对,不过,大概是由于肚中疼痛,他还没发现白榆这边的不对劲。 “你这是什么时候的水了?我说怎么尝着味儿不对呢。” “……三四天前了吧,但依我看来,问题不是出在这里,”白榆眼神飘了飘,趁着对方还没留意到,连忙往后又退了几步,虽然她不确定这样有没有效果,可总归聊胜于无,“这水……嗯,是女儿国外面那条子母河的河水。” 闻言抬起头来的束哲:“………………” 束哲的脸绿了。 半晌后,他脸上露出了一个微笑,只不过由于疼痛的关系,那笑容看上去有点扭曲。束哲的语气倒还是和善的,和善得与他往日那副样子相比反而令人惊悚许多,他和蔼可亲地向白榆招了招手:“你过来。” 傻子才过去。 白榆又后退了几步。 “你好端端的,”内力一压那疼劲儿也过去了不少,束哲此时脸色看着好些了,他用一种非常微妙的眼神上下打量着白榆,“舀那河水做什么,难不成……?” 不管他现在在想什么,白榆觉得那都不是什么好想法。 “你想多了,”她干巴巴地说道,“我只是先前未见过还有这等效用的水,就想着打来研究研究……” 哪想到一下船就遇见了束哲,这几日也忙于修行,根本没时间没工夫去实践这个。 “我还在西梁女国的时候,听当地人说过,那里有一口……”白榆观察着束哲的表情,接着才将那个词说了出来,“落胎泉,可、可以化胎气,要是师父需要的话,我这就可以将泉水打来,用……不了多长时间。” 话说到后面,白榆自觉声音都有点抖……憋笑憋的。 但这时候无论如何也不能笑出来! 她这么警告着自己,虽说这水不是她掐着束哲脖子逼着他灌下去的,可怎么着也得担点责任,要是真笑出来了实在是太不厚道了!特别是那人还是她师父! “当然,要是师父想生——” “你给我打住。” 束哲瞪了她一眼,扶在树上的手收了回来:“脑袋里一天想什么乱七八糟的,那个落胎泉我也知道,要取落胎泉水麻烦就麻烦在那个看守的如意真仙。我自己去一趟就行,你给我在这儿好好待着。” 他咬牙切齿地说道。 “等我回来再想想怎么罚你。” 白榆听他一边念叨着“是挥剑五百下好呢还是打坐六个时辰好呢”这种无关痛痒的小惩罚一边离开,内心不由得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愧疚感。待得束哲离开,她轻轻咳嗽一声,伸手拿起了刚才被放在一边的水壶,拧开壶盖,手一歪就把里面的河水全都倒在了树边上。 植物受子母河水应该没多大影响吧……? 等到里面的水都一滴不漏倒干净了,她还以防万一似的又用力抖了抖壶身,正要重新拧上壶盖,忽然有窸窸窣窣的声响传入耳中。 白榆视线四处一扫,就看见了有谁正藏身在不远处的某棵树后面,爪子还扒拉着树干。 动物? 成了精但是还没化人形的? “出来吧,”她慢悠悠地把壶盖拧了回去,“我不会当做没看到你的。” “……你、你是什么人!” 藏在树后的家伙闻声探出脑袋来,这下白榆也看清楚了。 这分明就是一只老鼠。 但它与寻常的老鼠又有挺大不同,先不说那比普通老鼠大些的身形、以两足站立的行走方式,光是那模样就完全看不出一点丑陋,甚至还透着几分可爱。 应该不是因为她原形是老鼠所以自带滤镜吧,白榆不确定地想到,她的审美就算来到这具身体里也没有什么变化,应该是没受影响的。 白榆没有回答它的问题,反问道:“你又是什么人?” “我我我我,我是我们大王的手下!” ……这说了感觉跟没说一样。 “你们大王?”她接着问,“那又是谁?” “大王……就是大王!”白榆注意到它突然很明显地抖了一下,像是对那位大王非常惧怕,“这是我们大王的地盘,赶快从这里离开!” “但是我得在这里等一个人。” 她见它那副样子又起了逗弄的心思,故意这么说道:“我估计也用不了多长时间,通融通融呗。” “那可不行,”老鼠立刻断然拒绝,“我们大王那可是……你长得这么好看,万一要是给他瞧见了,你可是走都走不了了!” 白榆被它这么一句夸得心花怒放。 不过她也没错过它言语中透露的其他信息,也感觉出它确实是为她着想才要求她赶紧离开的。 正因如此,她恐怕才不能这么轻易地走了。 “那可不行,我也说过我要在这里等人的,”她故意做出一副顽固不化的样子来,“你不说清楚我可是不会走的。” 这只小老鼠也是心思单纯,她这么一说便一五一十地都交代了出来。 原来它和它的同伴们本来都是在这座山头好好生活着的,忽然有一天就有个妖怪跑了过来,占了这片地不说,还压榨它们让它们当自己手下,做的也都尽是些脏活累活,把它们当奴仆来使唤。不仅如此,他本来还抢了附近一户人家的姑娘来,被这些小老鼠们合着伙给偷着放走了,而他比起让它们死个痛快,更偏好于慢慢折磨,其中几个主犯到现在都是鼻青脸肿的。 “原来是这样啊。” 白榆听了这些话,点了点头,把行李拾掇拾掇接着堆在树下,自己站起来一拍手:“那,带我去见你们家大王吧。” 她好说歹说才让对方相信了自己有对付它们大王的能力,说实话,要压榨这么些小老鼠当手下,白榆也看出那家伙铁定没多大本事。 ……不过,她还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得比她想象得还要更没挑战的价值。 她木着脸看着刚才还叫嚣着要让她吃不了兜着走、甚至留下来当压寨夫人的“大王”哭爹喊娘地求饶,在白榆表示赶紧离开这里后,马上声称自己立刻滚,求奶奶放过。 他身影一溜烟地消失,白榆偏过头去,将目光投向远方叹了口气,在心里感叹了一句无敌是多么寂寞。 然后,当她再转回头来时,就见脚边上跪了一片。 白榆:“………………” “谢过奶奶救命之恩,”一只看上去像是领头的小老鼠说道,“我们方才商议了一下,要是奶奶……奶奶不嫌受累的话,可否当我们新的大王?” “和他逼我们把他当大王不一样!我们是真心实意想拜奶奶当大王的!” 白榆忽然觉得自己一个头顶两个头大了。 她这可不是给自己找事……? “不行,”白榆毫不犹豫地拒绝道,“我只是恰巧来了这个地方,在这里等个人而已,不会久留的。” 小老鼠们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该如何拿定主意。 趁着这个机会,白榆拔腿就走,未曾回头看一眼。她一路回到了一开始他们坐在的地方,接着坐回了先前的那棵树下。然而她才刚刚坐下,就看周围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冒出了一些小小的身影,也学着和她同样的姿势抱膝坐下。 白榆:“…………………………” 束哲回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这么一幅场景。 他那小徒弟一脸麻木地坐在树根边上,身后坐了一小堆……老鼠? 说是老鼠,长得又与寻常老鼠不大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他皱着眉头问道,“难不成这都是你这些年流落在外面的孩子?” 白榆差点一水壶糊他脸上。 然后她意识到原来束哲早就看穿了她原形,不过对方实力放在那里,这认知也没让她多出乎意料。 等到白榆将来龙去脉都跟束哲讲了个清楚,旁边的小老鼠们还不时附和着补充细节,束哲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蓦地露出个不怀好意的笑容:“既然如此,你倒不如留在这里好了。” “……啥?” “你目前能学的都差不多了,剩下的就算现在想学也学不了,”他背着手在这树边上转了一圈,“知道我为什么要带你来这里吗?” 就算他不说,白榆也猜出了七八分。 “因为此处是个风水宝地,是这附近集天地灵气最盛的地方,”老鼠精对这些知识不是一无所知,而白榆跟着束哲这几天也多少听过一些这种地方对修炼的益处,跟着那只小老鼠在这山里走了一圈,她也隐约感觉得出来,“是这样吗?” “差不多吧。”束哲点点头,“所以你就留在这儿,照我先前传你的那样积蓄内力,我会掐时间来这里转一圈的,到时候等你练出来了再教你些其他的。” 骗人! 白榆内心冷笑一声。 他脸上的表情明明就是“哎呀这下就能少个拖油瓶了,还是自己一个人比较开心”! 不过束哲说的确实是真话,她自己也感觉得出来现在功力的不足,先前在这里打坐时,长进的速度也确实非常明显。 于是,有师命在先,白榆到底还是应了下来。 “哎,”小老鼠们欢欣鼓舞地庆贺时,她忽然想起了什么,“都到现在了,我还不知道你们名字呢。” “呃……”一时间,它们又恢复了之前面面相觑的架势,最后,最先遇见白榆的那只小老鼠怯怯开口道,“我们都没名字的。” “先前那位大王——不,那个妖怪,叫我们的时候都是‘你’啊‘你’啊的。” “我们以前也没名字。” 不知是谁先说了句“大王能帮我们取名字吗”,这个主意受到了一致的欢迎。看着它们那么高兴的样子,白榆也不好拂了它们的兴致,但按照她以前起名的中二风格…… 白榆眼皮跳了跳。 难不成还真要叫“破坏神暗黑四天王”这种名字? 她最后想了想,下了决定。 “那……”她指着她先遇见、并把她带到了那妖怪老巢的小老鼠,“你就叫‘舒克’吧。” 第二十三回 小老鼠们得了名字,一个赛一个的高兴,在它们眼里,它们新来的大王分别给起了名字,这证明了在新大王眼中它们还是有一席之地的。不过,对白榆来说,她把脑袋里一切有关联的没关联的名字都搜刮了个干净,不得不说取名实在是个力气活,她觉得自己洪荒之力都要用尽了。 什么舒克贝塔、汤姆杰瑞等等不一而足,她差点就要直接起名叫红蜘蛛威震天贝吉塔了。 ……虽然其他名字也没好到哪儿去。 她一顿胖揍那个妖怪时已经进那洞府里转了一圈,发现地方比她以为的大得多,虽然不仅和无底洞没法比,连芭蕉洞都比不上,不过住下他们倒是足够了。之后又听说以前小老鼠们都是挤做一堆窝在一角睡的……白榆思来想去觉得自己当了人家大王,总得做点什么才行,于是一声令下带领这一群小老鼠来了个大改造。 该收拾的收拾,该扔的扔,期间白榆还意外发现其中一些小老鼠对木工活儿还挺有天分,就一挥手让它们几个去学着打点家具。本意是让它们给自己拾掇拾掇,没想到还真做得有模有样,连她房内的都给弄了一套。 这让本来是打算自己用银子解决的白榆又是感动又是心情有些复杂。 其实如果可以的话,按照她现在的积蓄连它们的一齐找个木匠搞定也是完全绰绰有余的,白榆唯一担心的就是万一她搬运的时候留下什么传闻……君不见《聊斋志异》里记录的也不乏一些寻常人家遭遇的灵异事迹。 一神秘女子找木匠制作大量木器后使风卷走这种传闻……要是光在当地流传还好,万一被哪些有心人听到可就惹来麻烦了。 ……比如某位便宜兄长。 所以这只是作为最后的手段,现在既然手下们比她预想中靠得住,白榆也乐得把这个计划给废除了。 每只小老鼠的工作都分配得差不多了,白榆自己也没闲着,她掌握的法术之中,稍作变通便能在眼下派上用场的也是有的。 除却将最里面那间房留给了自己,白榆把其他的都分给了自己的手下——这又惹得它们一阵感激涕零,以至于让白榆怀疑起自己做的不是作为老大最基本的事情,而是赏了什么天大的恩赐似的。这些小老鼠们越是这么表现,白榆就越是觉得不能就这么放着它们不管。 就老鼠精的原形而言,这也能勉强算得上是本家。而从另一个方面而言,白榆对它们的资质还是挺有信心的,被她起了个名字叫“舒克”的小老鼠自称从以前开始就住在这里,想必也是在这风水宝地滋养起来的,就算因为实力贫弱而被个外来的妖怪欺压成那个样子,估计也是因为成精还没多久的缘故,假以时日应该还有不少发展的余地。 “大王大王,”她正这么想着,忽见一只小老鼠颠颠地跑过来,“您交代的工作我都办好了,接下来还有什么需要我去做的吗?” “没——” 白榆望着它亮亮的眼睛,愣是把“没有了”三个字又生吞了回去。 不过活儿都分配得差不多了吧……? 她想着想着,忽然心念一动。 既然是要在这座山当个山大王,也就算是在这儿定居了,固定一个场所居住也就意味着要是被人发现的几率大大上升。虽然她在翠云山的经历证明四处乱跑也不是没有可能遇上某人,可那也算是正好赶巧,撞见一次还撞见第二次的可能性没有那么大。 她得给自己留条退路才行。 “贝塔……”白榆叫出了她之前给它起的名字,“你打洞怎么样?” 老鼠精大概不甚精通这个本事的吧,不过其他老鼠可就不一定了,不是说“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吗? “大王你可问对人了!”贝塔一挺胸,“咱这洞里,要是我说我打洞第二就没人敢说它第一的!” 那就好,白榆满意地点了点头。 “虽说你们之前已经认我为大王,不过我还有事瞒着你们,”说到这一点,白榆有点犹豫,她其实不太确定这么说出来好不好,不过一直瞒着也不是个事儿,“其实呢,之前有个人一直在找我,算是我惹了点麻烦。” “有人在找大王?” “……你理解成‘追捕’就行了,”见它一脸迷茫,她干脆这么解释道,“情况也比较特殊,我不知道那个人现在还有没有再接着找我。不过,要是我在这里待着,对方忽然找上门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而且根据我之前的经验……还不小。” 贝塔脸上现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出乎白榆意料的是,它几乎没表现出任何的动摇和犹豫,立刻就握拳,雄赳赳气昂昂地说道:“放心,我等一定会把大王掩护好的,到时候不管是上刀山还是下火海都尽管叫我去吧!” 那也太夸张了……! “不不,我也没打算让你们做那么危险的事。” 白榆捂着额头摆了摆手:“我是想……嗯,让你帮个忙,做条密道出来。” “要是被他找上门又无法脱身,我就先稳住人然后偷偷用这个紧急出口去到外面,”她就没见过能把跑路说得比她还冠冕堂皇光明正大的人,“依我的印象,他应该不是会为难你们的人。等到耗到风头下去了,我再回来接你们或者你们直接来找我好了。” 看着贝塔的表情,她总觉得有一种……对方理解了她说的每一个字却偏偏联想到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层面上的感觉。 “好的大王!我知道了大王!”它比刚才还要欢快地叫道,“感谢大王对我的信任,我会找个机会和大家通气的,请大王放心!” 贝塔欢天喜地地就应了命令,从厅内跑出去的时候差点撞到了正从外面进来的杰瑞。 “你干嘛呢,跑这么快?”杰瑞不快地问道,“一会儿小心点,外面可都忙着呢,别再撞着别人。” “大王刚给我分配了新任务,”贝塔毫无悔意,甚至还抱着两只爪子一仰头,“我正忙着去做呢。” “什么任务?” “大王让我来打个洞!”它甚至还有点不耐烦,“哎呀不跟你说了,我现在就要去了!” 杰瑞颇为无语地眼瞅着这家伙一溜烟地又没影了,摇摇头叹了口气,走进厅内去面见它家大王。 “先前大王让我去查的事已经查得差不多了,”它手里抓着个纸扎成的小本子,一面翻开一面跟白榆汇报道,“不过因为我能力有限,消息的来源也只能做到从别人口中打听。为了确保能更准确一些……我分别跟这附近不同的妖怪都闻了闻,结果得到的信息好像不太一样。” “没关系,”白榆注视着它,“但说无妨。” 这只小老鼠原先就是老鼠们中的小头头,本身也无愧于这个身份,白榆确实认为它是里面最机灵的,所以她才会派杰瑞去打听她想要的消息。 “是,”杰瑞把手里的本子翻了一页,“确实是有个和尚救下了当年被压在五行山下的齐天大圣,还收他为徒,一起要上西天来取经。” “嗯。” “那和尚叫唐三藏,人家都说吃了他的肉可以长生不老,大有裨益。” “嗯。” “那唐三藏先后收了几个徒弟,其中有当年的天蓬元帅,还有个卷帘大将,都是犯了错被贬下凡的。” “嗯。” 这些都和白榆知道的所差无几,白榆正打算问问他们走到哪儿了,忽然听杰瑞又道:“最令人奇怪的是,我本来以为佛门中人会远离女色,和他们同行的却有个女子。而且还不是只跟了一段,听说是从一开始就跟着的。” 她猛地从靠在椅子上的姿势直起身子来,直直盯着杰瑞,张了张口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引得杰瑞疑惑地开了口:“……大王?” “呃……没什么,”白榆摆摆手,听见自己心脏跳得咚咚响,“你接着说。” 她又补充了一句:“跟我讲讲那个女子的事。” 杰瑞闻言应了一声,然后开口说道:“其实更详细的也打听不来了,只道那女子姓柴,关于来历更是众说纷纭,有人说是和镇元大仙有关,也有人说……是当年压着齐天大圣的五行山成精。” 它自己说到这句话的时候都变成了怀疑的语调。 “山有可能成精的吗?” 白榆:“……………………………………” 她已经完全失语了,只好用手遮着自己几近崩坏的表情。 她甚至都不知道她该先为哪个消息而感到震惊。 五行山到底是什么鬼?! 而且五行山明明是如来佛祖的手化形成的吧,怎么可能会成精啦?! 白榆用了好一会儿才收拾好了自己的心情,甚至还有了一种微妙的心理平衡——看吧!这世界上有这穿越经历的还不止她一个!对方还疑似比她倒霉,穿成一座山几百年动不了这种事情想想就很痛苦的啊! 不过,当她冷静下来想想,也无法肯定对方就是和她一样是从现代穿越过来的,这上下几千年那么长时间,还不定是哪个时代的呢,保不齐还是这个时代的某人死亡之后魂魄附到山上……再不济,还真有可能是五行山有了自己意识,不过听杰瑞说自称姓柴,她又联想起自己也是穿了之后就自行更名改姓,换成了以前的名字。 于是白榆当即打发了杰瑞接着去对此做持续性调查,以后有什么消息就通报给她。 大改造的工作很快就进入了尾声,贝塔在她房里打的洞洞口足有一人多宽,一直通到了外面一个隐蔽处。白榆又安排了之前做木工活做得得心应手的小老鼠之一,和她一起设计制作了机关,把洞口在房内隐藏了起来,除了他们俩以外绝不会有人发觉分毫。 完全竣工之日,她却迎来了意想不到的发展。 “这是大家为了庆祝孝敬给大王的,”舒克得意地说道,露出他身后那一堆拿新纸包了的物什,神色中又透出了一丝忸怩,“当然,也少不得我舒克大人的带领。” 这数十日以来,它已经不复当初那瑟缩的样子,不仅是舒克,其他老鼠也早就没了从前那副萎靡的感觉,个个的脸上表情都是朝气蓬勃的。 “虽然都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 杰瑞在旁边用爪子捅了它一下,咳嗽一声道:“不过都是小的们一番心意,还望大王能笑纳。” 听了这话,白榆也不好推辞了,干脆让它们把东西都搬到了自己房中,自己一个个拆开来看。 里面的东西确实如杰瑞所说,都值不了什么钱,和她当初在无底洞里能享用到的一切更是没法比。就单拿一个簪子来说,确是非常单薄的材质,而白榆打开老鼠精从前的首饰盒,看见的就没有一样不是镶金带银、嵌了宝石的,这上却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 尽管如此,白榆依然要感动得就差眼泪汪汪了。 因为她也知道,这的确是它们能拿出来的最好的东西了,这一群小老鼠先前就受着压迫,一穷二白得还不及当初刚从醉春楼跑出来的她身上钱多。白榆默默决定,要带领这一干鼠等发家致富,步入温饱生活。 ——如上这种想法,在她又拆开一个摸上去就轻飘飘的包裹时戛然而止。 白榆看着手里的东西,眼皮跳了跳。 ……是谁。 谁把春|宫|图放进来的?! 笔法精细,高清无|码,实属上乘之作。 还不是一张,是一小沓。 话说回来,为什么老鼠藏的春|宫|图不是鼠跟鼠的,而是人和人的啊? 她总觉得这问题不太好细想下去,同样的是,白榆依旧没忘记自己无污不欢的老司机身份。 有些事发生在自己身上是另一回事,就比如说她从前藏了不少那什么禁的小本子,自己却没有任何的异性不纯洁交往经验。如果不是被老鼠精那异常的冲动所驱使,她也不会……咳,想到对哪吒下手。 这还是白榆第一次有机会亲睹古代的春|宫|图,没想到还是在这种形式下。 很好,深得她意。 她当机立断地把这一小厚沓春|宫|图压在了床底下,决定私底下给送这东西的小老鼠升职加薪——以及再求求车——顺便对于将要达到的水平又上了一个层次——到达小康水平。 可惜当白榆事后询问舒克和杰瑞的时候,它们非常遗憾与抱歉地表示当时大家是包好了东西直接交到手上的,它们俩也没有一一拆开来检验。 “难道里面有什么东西惹大王不高兴了吗?”杰瑞担忧地问道,“大王尽管告诉我是什么东西,我一定会把那家伙揪出来的!” 白榆咳嗽一声,怎么也不好明说是送了什么,只好含糊着将这事糊弄了过去。 然后给它们每只鼠的饭里都加了个鸡腿。 时间着实是过得飞快。 白榆掐指算算才发现她来这里已经过了几年了,在这期间,束哲也如同他承诺的那样来过这里几次,依据她当时功力的状况传她一些诀窍和招数。奇怪的是,明明他来的次数并不算多,还能看出她这段时间到底有没有偷懒,白榆也只好老老实实地打坐修炼,再不敢随便摸鱼了。 这小小的洞府和山头也被经营得有声有色,离她理想中的小康水平也没多远了。 负责打探情报的杰瑞这边也是收获颇丰,只是听着那些一听就是以讹传讹、越来越离谱的传闻,白榆总默默感叹妖界实在是……波澜壮阔,各路妖怪也实在是八卦得紧。但不论如何,八卦听听就算,可以的话,就算里面可能有类似遭遇的人,白榆也不想招惹上取经组,不过还是念在同是穿越人士的可能性比较高的份上,在束哲某次来探班时拜托他适当时候帮他们一把。 束哲闻言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答应得倒是爽快,也不知看出了什么。 而在听说孙悟空他们快要来到这里的时候,白榆专门让杰瑞传命令下去,让所有人一律不要轻举妄动,如果他们经过这儿的话,老老实实待着,目送他们走就可以了。 “可是现在人人都想吃唐僧肉,我觉得依照大王的实力,”杰瑞不解地问道,“也不是不可能抢走唐僧啊,难道大王不想长生不老吗?” 开玩笑,她要是能成功就有鬼了。 而且,长生不老谁不想,可要是得吃人肉,她还真下不了嘴。 “比起长生不老,”白榆故作深沉道,“我觉得还是享受眼下的时光更为重要。” 她又换了慈爱的语气。 “更何况,那孙悟空可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主儿,就算我能成功脱身,我放心不下你们啊。” ——现在来看,那或许就是她最初的失误。 是的,上西天取经的那一行几人确实是行到此处了。 然而,就算她没有出手,依然被找上了门。 原因就出在她亲爱的手下身上。 据杰瑞所说,舒克和它因为不想让它们成为大王的拖累——以至于不能让大王长生不老,一时想不开就带着其他几只小老鼠偷偷埋伏在了唐僧他们歇息的地方,却不料反被人家发现还给制住。 于是……嗯,现在,孙大圣和那位姓柴的姑娘就在洞门外面站着呢。 “舒克就算了,”白榆头痛地责怪道,“杰瑞你是怎么回事,我可是三令五申地让你们不要轻举妄动的。” “……是我们做得太过火了,”杰瑞老老实实地垂下头来认错道,“这几年修行让我们以为有了几分实力能做到,结果不料还是太技不如人。” “所以我不是说过了吗?” 一想到她原来根本没想要招惹上的对象就站在门口,白榆就觉得……不止是一点的小紧张,不由稍稍提高了声音。 当初还打算去东土大唐的时候,也是念着孙悟空也许还被压在山下,想着远远瞄一眼就行。要是在取经路上遇到,很有可能就会被当作欲行不轨的妖怪,现在来看,旁边有那个姑娘还是个不好说的变数——白榆希望是好的那方面的。 “要是遇见唐僧他们就赶紧放他们过去,”她念叨着,想起自己熟知的那些情节,“有些事你们是不知道,那孙悟空……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总之,我完全不想跟他交手。别说我打不过他,就算我打得过他,他也会去叫救兵的,要是和他们产生一点点冲突就完了!” 杰瑞低头应是,这两年调查了不少情报的它也意识到了自己的疏漏。 白榆叹了口气,在距门口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就不再说话,等到走到近前推开门,就看见一人一猴站在门外,旁边就是舒克和其他几只小老鼠。 这位就是齐天大圣哎…… 她飞快地打量了一眼孙悟空,然后又看向了他旁边那面容清秀的女子,一时间除了惊讶紧张和激动以外还有些尴尬。 为什么她现在有种自家熊孩子做了错事以后被别人找上门的感觉? “……你好,我是柴溪,”半晌后,那名女子先自我介绍道,“我觉得,你应该已经听过我的名字了。” “确实……” 白榆勉强应了一声。 不过是只听过姓的程度。 “我叫白榆,”她深吸一口气,“你好。” ……白榆很难用言语来形容她现在到底是什么感觉。 这位自称名叫柴溪的姑娘显然和孙悟空他们交情不浅,发觉白榆对孙悟空的存在倍感压力以后就说动他让他先等在门外——这一点倒是出乎了白榆的意料,她也很快猜测出两人之间的关系恐怕确实是如传闻中那般的了,至少从这一点来看,那些传闻也不是完全不属实的。 而且……她好像也不似坏人。 白榆对这一点松了一口气,下一秒便后知后觉地想起,当她走出来的时候,不管是孙悟空还是柴溪,看她的眼神都有点不对劲。 她意识到一种不太妙的可能性。 “……你们刚才,”两人穿行在长廊里时,她艰难地问道,“没听到什么奇怪的话吧?” 白榆在心里拼命地祈祷着千万不要是她想的那样,然而接着就听到对方压低了声音回答道:“听到了……你这门不隔音。” 白榆:“………………………………” 完了,说的坏话全被正主听到了。 想到孙大圣的厉害,她就想一头撞死在墙上。 见到她这幅样子,那位柴姑娘也连忙开口安慰道:“别、别担心,我觉得大圣应该不会在意的,应该。” 不要用那么不确定的口气啊! 不过尽管如此,白榆还是打算把这当真……来安慰一下自己。 说实话,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一直到坐到正厅里打发了其他手下为止,她们两人都没有说穿什么,而彼此之间都已经明了。白榆从杰瑞的说法中就隐约意识到,对方是在听到舒克这个名字后才想到要过来的。 柴溪也是穿越而来的,现在使用的就是从前的本名。她们俩也应该是生活在差不多的时代里,不然她也不会因为舒克这名字就…… 细一思量,她也干脆挑明了真相,大着胆子坦诚了自己并非原本的“地涌夫人”,“白榆”是自己从前开始就在使用的名字。 对方的反应也是颇为明了,并没显得有多吃惊,不过,气氛随之又融洽了不少。两人甚至还闲谈了几句,但没过多久,白榆就发现柴溪像是想起了什么而显得有些犹豫,甚至一副不知道该不该开口的样子。 “其实,”她到底还是开口道,“我们当初过火焰山的时候,铁扇公主借出芭蕉扇的前提条件是让我们——主要是大圣——把牛魔王找回家来。” 听到“火焰山”和“铁扇公主”,白榆心里就是一紧。 她不知道柴溪在这时候提起这是为何。 “牛魔王肯定是不愿意回去的,光大圣一个也招架不住他……” 白榆心里不好的预感越来越明显了。 “呃,这时候正好有个我们认识的人在火焰山附近找人,就顺手帮了个忙,当然肯定是有条件的,条件就是帮他把他义妹——” “哎呀我突然耳鸣什么都听不到了!” 她猛地捂住耳朵就要从桌子边上站起来。 没想到哪吒过了这么久还没放弃……! 果然一开始就应该好好看着杰瑞舒克他们不让他们乱跑去招惹人啊! 话说回来,人情到底算是孙悟空欠下的,还是铁扇公主欠下的? 要是前者,答应下的条件估计就是把她消息告诉哪吒或者把她带回去,要是后者……那麻烦就大了,她还记得铁扇公主当初说过的话,尤其是那句“要是哪天心情好,没准儿立场还会来个完全调转”,当年她只当是对方开个玩笑,但现在看来,也未必没有成真的可能性。 “……我还什么都没说,”旁边的柴溪无奈道,“你别这么急着暴露。” “放开我。” 白榆早就宛如惊弓之鸟了,看着柴溪按在她身上的手说道:“不然我就喊‘非礼’了。” 两个人还在拉拉扯扯之间,白榆忽然听见杰瑞大呼小叫地跑了过来,嘴里喊着“大王”、“大王,大事不好了”,转头看见它表情很是惊恐。而等到跑到她跟前,又是摇头又是跺脚,喘了半天气都没说出半个字来,杰瑞被吓成这幅样子,白榆可还是第一次见。 “算了,”白榆琢磨着难不成是门外的孙悟空又做了什么了,当机立断道,“我去看看吧。” 身后的柴溪也跟了上来,她们才刚走到门口,白榆就见小老鼠们哗啦跪倒了一片,只好颇为无奈地挥了挥手让它们都起来。 这是出什么事了……? 这门也好好的啊,孙悟空显然也没闹出什么事来。 异常的事态发展让白榆觉得有点诡异,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如今似乎也容不得她做什么选择,还是先出去看看吧。 她这么想着,上前打开了洞门。 ——外面的光线透进来的一瞬间,白榆就傻了眼。 孙悟空的声音怎么听怎么幸灾乐祸:“跟我没关系,俺老孙可一直在这儿还没动弹呢,他自己找过来的。” 眼前出现的这张脸,虽然已经有几年没见,容貌却不见变化,只是神情是白榆以前从没见过的冰冷,里面暗含的怒气比当初她被按在方几上时还要浓重许多。 站在门外的不是别人,正是她躲了这么久的哪吒。 白榆张了张口,好半天才发出了一个生涩的音节。 “……哥。” 第二十四回 说老实话,几年的时间说不上长也说不上短,但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哪吒会来找到她的可能性在白榆心里也是一点点的下降。尽管如此,她也不是没有想象过要是真被找上门的话,会是什么样的情景,可是万万没想到—— 万万没想到竟然是眼下这副场景,还捎带了另外两个毫无干系的家伙。 白榆试着拽了拽门。 ……没拽动。 哪吒显然已经通晓了她此时的心理活动和企图,胳膊在白榆刚打开门的时候就伸进来将门挡住,不让她再有机会把洞门关上。 他的视线毫不避讳地直直投在白榆的脸上,盯得她又是一阵心虚。 好尴尬。 真的……超级尴尬。 两人上上一次见面时勾引未遂,上一次见面是白榆单方面认得哪吒,他却没认出她的真实身份……现在也不知道他是否已经知道这事了。 白榆心虚地挪开眼神,以便和哪吒错开。 “跟我回去。” 她听见这位便宜兄长这么说道,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促使白榆下意识地就脱口而出了她的真实想法。 “不。” 她几乎是紧接着就冒出了一身冷汗,不由得懊恼起自己的嘴快来。白榆紧张地打量着对方,自觉又把事态拖到了一个无可挽回的地步,现在再做什么都是垂死挣扎了。她不死心地又加大了抓在门板上的力气,试图把门关上来自欺欺人,可惜哪吒当然不会让她得手,更遑论白榆也有自知之明,深知她的力量和哪吒相比就是个笑话。 “……跟我回去,”这么僵持了一会儿后,哪吒这么说道,他语气听上去已没有先前那般具有压迫力了,不过白榆坚决认为这只是怀柔政策,“你总在这里待着也不是个办法,之前的事情……我不会计较的。” 听到哪吒提起之前的事情,白榆整个人又快要炸了。 大哥!大哥你冷静啊大哥!不要在这里说啊,这还有俩看热闹的在呢! ——是的,看热闹,白榆觉得用这三个字来形容是绝对没错的,虽然她看不见站在她身后的柴溪是个什么表情,但是站在门外的那位,“幸灾乐祸”四个字都快写到脸上了好吗?!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孙大圣!她从小到大这么多年真是看错猴了! “之之之之之前的事情?” 她舌头都快不利索了,然而碍于脸面还是决定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这几年跟着束哲混没让她变得更稳重和遇事不惊,插科打诨的本事倒是日益见长。 “之前有什么事情,我可不知道,”白榆硬着头皮说道,她万万没想到当初误服那什么药之后装作了什么都没发生的哪吒,如今竟然反而重提了尴尬程度不亚于其的事件,“哥你说话可是要讲证据的。” ……啊。 然后白榆就想起来,她可是留下了实打实的证据。 比如说,那封信。 她应该能指望着哪吒没留着吧……?或者说不会专程跑到无底洞去再把信拿过来? “我在这里待得挺好,”她一边打量着哪吒的表情,发现他的表情较之方才有所松动,心里不免也存了点侥幸,“回去就不需要了吧,我想……嗯,我想一个人独立门户!” 虽然要她操心的事情很多,不过,在这儿的生活不可谓不快哉,白榆觉得总的来说还是蛮好……的。 白榆亲眼看着对方的表情重新绷了起来,眉眼间平添了几分怒意,便知刚才实在是想多了。 果然,都这么找了好几年了,怎么可能这么轻松就放过她…… 她脑海中几乎立刻又浮现出了当初被哪吒生生反客为主压倒在方几上的情形,只好自我安慰说现在再怎么样还有别人在这儿呢——虽然孙大圣看来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儿——更何况她也没做出什么过火的事。 “我与父王将你撇下那么长的时间,这确实是我们的过失。” 哪吒压下了火气,说道:“如今我来寻你,一是为了先前那事,二则是想要弥补过错,不论是你的还是我们的。” 听了这话,白榆忽然也有点不高兴了,她强自镇定让自己无视那股情绪:“我早就不像以前那样了,不然也不至于一个人跑到这深山野林里来……所以也证明了吧,我在这待着就很好。” 关于这一点,她知道一直打听着她踪迹的哪吒无疑是最清楚的,要是她还真像老鼠精从前那般为恶,早就让他给抓到把柄找过来了。 “那是另一码事,”哪吒却也又沉下了脸色,“我必须要尽到为兄之责,怎可放任你在这乡林里乱来。” 乱来?她怎么乱来了? 她在这里安居乐业,过得挺好的啊,也没坑谁害谁。 这话虽然没从白榆口中说出来,可都明明白白写在她脸上了,两人谁也不肯让步,一时间又僵持了起来。 “那什么……” 这时候,白榆身后的柴溪反而开口道,她声音听上去有些紧张:“不然,不然大家先各退一步,三太子你也别干站着了,先进来说吧。” “不要。” 白榆毫不犹豫地拒绝道,她当然知道这是对方打圆场的好意,但有了上次的经验打底,她总觉得要是把哪吒就这么放进来……之后就不太好办了。 哪吒接着就告诉了她什么叫天不遂人愿。 他不怒反笑,挡在门前的那只手稍退回来轻轻一拉,就轻轻松松地将门拉了开来。 白榆:“…………” “走吧,进去谈。” 他迈步从白榆身旁走了过去,接下来的话像是对柴溪说的:“本不应当如此麻烦你们,不过,听说你们倒也颇为投缘,不如就帮我劝劝她吧。” ……劝个鬼! 她本来条件反射地就要跟着哪吒往里面走去,听到这话倒是回过了神来。 哪吒直接走进去了,这就是个机会,白榆心想,也许可以赌一把孙大圣对这事的态度,要是他不管,她不是就可以顺利逃走了? 她当年就已经嘱咐过杰瑞和舒克它们,她这些手下们对大王可能要跑路这件事也都有着心理准备,不过白榆也不指着它们能帮自己拖延时间什么的,能看管好自个儿就行了。 这么想着,白榆朝着洞外拔腿就跑,可还没跑两步,忽然有什么东西缠上了她的腰间,径直拖着她往洞里去了,力道还不轻,白榆觉得自己几乎要被拖得双脚都腾空而起。 她低头看了一眼,发现是一条红色的……布料似的东西。 白榆:“………………” 神特么混天绫。 她被一路拖回了正厅内,停下时还感觉到混天绫在背后推了一下以便让她稳住。等到她双脚落地彻底站稳,白榆转过身去看向背向着她站立的哪吒,他的右手握住了混天绫的一端,又是轻轻一抽,她便感觉到腰上的力道尽数松去。 待得哪吒收起混天绫,他侧过头来,神情显得有些危险:“若不是情急之下的无奈之举,我本来也不想对你用这个。还跑吗?” 为什么不跑? 看到他这副样子,白榆口是心非地摇了摇头。 “数年前我在翠云山见到了罗刹女的侍女,”哪吒的语气不急不缓,“有一个就是你吧?” 她本来想打死不承认,撞上哪吒眼神后老老实实蹦出了个“是”字。 “我料想也该是如此,于是这回休憩期间便直接去找了罗刹女,自她口中问出你就在这附近,”他四下打量了一下这里的布置,“这些年你一直住在此处?” “差不多可以算是吧……” 白榆想了想,还是不说束哲他们之类的事比较好。 “……哥,”她慢慢开口道,“其实这两年我想了很多,如果你说的回去是指回天上——” “不。” 他平静地打断了她的话。 “这个就不用你操心了,不过也无须担忧,如若你是不想见父王,不见他便是。” 哎? 她原本酝酿出来的借口就这么又被堵了回去,白榆仔细地打量起哪吒的表情,心想他这说辞上的突然改变……该不会是因为又发生了什么事吧? 不过,果然还是不行。 她眼珠一转。 “好吧,我回去。”白榆软下语气,“我这就去打点一下行李,毕竟也住了这么久了,总不可能什么东西都不带……反正哥你在这儿看着我也跑不掉。” “再不济,”她猛地指向刚和孙悟空一起走进来的柴溪,做出一副极为勉强的样子来,“就让她跟着我一起去吧,反正我和她也只有一面之缘,还及不上你们认识的时间长。” 哪吒在一番思考过后答应了她的要求,只是和孙悟空都轮着嘱咐了柴溪几句。白榆极为忐忑地来回注视着他们,生怕自己心里的小九九被哪吒发觉,直到柴溪跟在她身后走进最里面那间卧房后才算是松口气。 白榆一进来就立刻锁上了门,尽管依照外面那二位的武力值,这一扇小小的木门算不得什么阻碍,不过总好过没有,能拖几秒是几秒。 她毫不避讳地当着另一人的面捣鼓起了当年设下的机关,贝塔打出来的洞闲置了这么久,她也没想过还真有一天会派上用场,但还是会偶尔派人进去打扫打扫,避免里面落了灰或者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那黑漆漆的洞口露出来时,她也没忘顺便问上柴溪一句:“要一起走么?” 柴溪是可以信任的,白榆这么认为,虽然两人间不过是一面之缘,但碍在她们都身份特殊。再加上根据之前那一番对话,她觉得这姑娘人还不错,断然干不出在她鼓捣机关时大喊大叫把哪吒或是孙悟空引过来的事。 “……不,我就不用了。”柴溪有些犹豫,“要不,你还是把我打晕吧。” 啊。 白榆眨眨眼,意识到了她的意思。 的确,要是眼睁睁地看着她就这么走了,柴溪的确会很不好办……她刚才是以己度人了,以为对方也是有什么特殊的原因才不得不跟着孙悟空他们一起去西天取经,觉得能离开还是离开为好。 “但是这样不行吧,”她觉得这么做也不妥,“把你打晕的话,感觉有人不会放过我啊。” 比如等在外面的那位孙大圣。 从他俩间的气场里她还是能感觉出一点什么的。 她们两个对视一眼,彼此之间了然,接着就见柴溪的表情有些复杂:“算了,你就就先走吧,剩下的情况我来解决。” 这岂止是人还不错啊,简直就是大好人! “对了,再做一次自我介绍。”她听见柴溪又说道,脸上还露出了个笑容,“同样是来到这里之前就在用的名字。” 白榆注视着她,片刻后竖起了拇指,也露齿笑道:“大恩大德永世难忘。” 她这就准备一头扎进洞里,直接顺着里面的密道跑到外面那个出口去,那远在这山头的另一端,只要她用最快的速度出洞,之后就应该是不会被追上或者找到的。 然而,白榆一只脚才刚离地,就听到不远处的门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响动。 “你在做什么?” 声音中不带任何的感□□彩,她却敏锐地从其中嗅到了危险的味道。 救命,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收回已经迈出去的脚、重新蹲下、关上机关——白榆用她生平最快的速度完成了上述动作,期间还险些因为手过于发抖而把一个小木柄给掰下来。机关合上的时间明明就和平时无差,白榆却觉得这简直是漫长得让她后背都要被冷汗浸透了,等到终于恢复了与以往那样完全看不出一丝痕迹后,她才转身面向哪吒,带着一个甚至有点扭曲的微笑:“……收拾行李实在是太累了,我想通通风。” “哦?” 哪吒挑了挑眉,他毫不客气地直接走了进来,白榆不合时宜地想起了他第一次进她卧房时和之后因为在卧房中发生的事情而始终不会踏入她房内的事,不由感叹这两年里便宜兄长的成长速度着实是吓人。 “那你方才要进那通风口的动作又是什么意思?” “通风口有点堵了,”她扯谎道,“我准备下去通一通。” 她后知后觉地想到哪吒为何会突然闯进来了……她上次跑路的时候,用的也是要去收拾行李这个借口,他会警惕简直是理所当然的。 哎,傻啊。 旁边的柴溪一脸槽多无口的表情,哪吒倒是瞟了白榆一眼以后就不想和她计较似的,转而问道:“行李呢?” “……刚才我仔细想了想发现没什么要带的,”这句倒是实话,白榆也借此表现得颇为义正辞严,“所以想着收拾几件衣服就行了,哥你不用着急,在外面等着就行,我一会儿就过去。” 哪吒这回却不信她了。 “不必了。” 他走到了白榆那张不算小的卧床的边上,瞥了瞥着实有些简陋的衣柜,接着说道:“衣服就不用带了,你原先那些衣服我也已经帮你带走了,其余的你挑拣着带一些,我就在这里等你。” 白榆一愣,抓错了重点:“你动过我衣柜了?” “这一点确实是我逾矩了,”哪吒承认道,“你要怪我也无妨。” 不,她倒没什么责怪的意思,只是…… 她想到放在衣橱最上面那个抽屉里的东西,走的时候她可没带走。 他有没有看到……啊? 白榆发现自己在哪吒脸上找不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只好磨磨蹭蹭、心不甘情不愿地去另一角存放东西的两个箱子里翻翻找找了起来。 这下看来是真逃不掉了。 两把长剑是肯定要带的,她在翻到当初舒克它们送给她的东西时犹豫了片刻,也决定都带上。还有其他的,比如记下束哲教给她东西的册子…… 她将收拾出来的东西随便包了包,准备去衣柜那边挑几件衣服。 “这是什么?” 她听见哪吒喃喃自语似的说道,本来还没放在心上,但紧接着,白榆突然想起他是站在她床边上,而她放在那里的就只有……! “等等,”白榆立刻转过身去,还没来得及扑上去就看见哪吒已经弯腰把纸张从他靴子旁边抽了出来,只好亡羊补牢地喊道,“不要看那个!” 她就不应该前几天突发奇想又拿出来翻了一遍结果没藏好的! 白榆眼睁睁地看着哪吒把春|宫|图在眼前展开,那心情真的是,差点“汪”的一声哭了出来。 这、这种被家长抓包自己在看小|黄|书一般的酸爽感……! 她也亲眼瞧见红色从三太子殿下的耳朵一直蔓延到脸上。 “成……成何体统。” 哪吒咬牙切齿道:“你收集这种东西做什么?” “我……我……”她手足无措道,同时小心翼翼地估量着自己和门口的距离,猜想自己到底能不能在哪吒爆发之前逃出去,“我手下有一只快生的老鼠,只是替她担心一下而已!” “既然都快生了,还看这做什么?” 他冷下声音,伸手又在床下摸了摸,这不摸还好,他一摸脸色便又沉下去几分。白榆当然知道这是为什么,因为她藏的不止一张,而是一小厚沓啊。 “我和父王实在是对你管教不当,你也不用收拾什么行李了,回家后我再买给你便是。现在就跟我走。” ……不不不。 看着哪吒的面色,白榆觉得自己要真跟他走,绝对没什么好果子吃。 然而哪吒根本就不给她拒绝的机会,将图纸往地上一丢,睨了她一眼:“罢了。” 红色一闪而过,白榆便觉浑身一紧,这一回被混天绫缠上的可不止是她的腰了,就连双手都被混天绫束在身侧,连半分也挣扎不得。 这还不算完。 他手腕动了动,一阵天旋地转之后,白榆发现自己正大头朝下地对着地面。 ……她被哪吒扛在了肩膀上。 白榆已经顾不上丢不丢人了,只能向目前还唯一能求救的柴溪投去了恳求的眼神,却只换得了对方爱莫能助的表情。 “即便你因此记恨我也罢,”哪吒接着说道,“我也已经说过,你走之前做的事情我不会计较,但是,这不代表我不会什么都不做。” “当初如来饶你一命,你既拜父王为父,拜我为兄,作为兄长管教妹妹也是理所应当。” 骗人! 她在心里怒吼道。 谁家哥哥是这么管教妹妹的啊?! 第二十五回 白榆被他的话语和逻辑所震慑,一时半会儿竟然想不出什么话来反驳,就这么任由哪吒把她一路扛了出去。她头抬了一会儿就觉得脖子抻得酸痛,先不说混天绫捆得她严严实实没法动弹,再多挣扎一下哪吒肩膀上的护肩都硌得她小腹有点发疼。 算了,反正这下跑也跑不了,她向来是能屈能伸,这么想着就干脆放松了全身的力气,让自己不至于只有小腹成为全身的着力点。 她这破罐子破摔得也是利落,哪吒显然也察觉到了她的变化,身体倒是僵硬了一瞬,紧接着却像个没事人似的接着往前走去,手也仍然按在白榆腰上,只是没走几步就停了下来。 “你你你你,”有个熟悉的尖细声音响起来,“你要对我们大王做什么?!” 白榆有些诧异地抬起头,看见手下那群小老鼠手里一个个都拿了家伙事,在哪吒的气势下明明吓得两条腿都在打哆嗦还一副要冲上来干架的架势,哭笑不得之余涌上来的更多还是感动。 只是着实不能让它们和哪吒对上。 她跟杰瑞使了个眼色,对方立刻会意,放下手里的兵器拉着旁边几只小老鼠退到了一边。杰瑞还没忘示意另一边的小老鼠们也退开,领头的舒克被拽了好几下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被拽了过去,从中间让了一条路来让哪吒通过。白榆没有错过它们脸上觉得自己没有保护好大王的不甘心,暗道她也许应该当时就该告诉它们一声,说来找自己的本来就是她的义兄,好歹这时候也不必这么担忧。瞧样子也知道它们只清楚这是赫赫有名的哪吒三太子,而不清楚其中的内情。 哪吒并没有对这状况发表任何评论,只是沉默地走了过去,不过没过多久,还没等见到外面的阳光,哪吒就又停下,这回是和靠在长廊墙上的孙悟空交谈了几句。 其内容无非就是此番也算是得了他的帮助,若是下次有需要哪吒出手帮忙的时候,只管去—— 听到那地址时,白榆竖起了耳朵,心下有些奇怪。 她本来以为哪吒说不会带她回天上时还以为不过是戏言,虽然觉得哪吒不至于说谎,可心里到底还有点不确定,而现在看来他还真是认真的。白榆这几年在此处打听了这么久的消息,对四大洲的地理分布也是有点了解了,哪吒说出来的这个地址比这里离东土大唐还近得多。 ……她一时又有点蠢蠢欲动。 不过也就只是想想,怎么想都知道哪吒现在不可能轻易把她放走。 待得哪吒腾起云来,才把她从肩膀上放下,彼时白榆的两条胳膊还是被和身体紧紧地束在一起,这么久过去,肩膀和胳膊都是僵硬得发酸。 她瞟了一眼就站在她旁边的哪吒,又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 春|宫|图那事实在是闹得太过尴尬,以至于从方才开始,两人谁都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这会儿打破沉默好像不是很容易…… 只是这路途算不上多近,她可不想自己被勒上那么长时间。 白榆想了想,看着哪吒没有要再就方才的事情发火的意思,还是开口道:“……哥。” 哪吒过了一会儿才应了一声:“嗯?” “能……”她瞧着他的脸色试探道,“能把我先松开吗?” “不行,”他毫不犹豫地拒绝,“要是你又和之前那几次一样逃跑呢?” 是啊,她有两次——不,三次前科来着。 想到这点,白榆决定退而求其次。 “我能换个舒服点的绑法嘛?” 话刚出口,她就意识到自己的问题里有歧义,连忙趁着看上去对这方面没什么了解的哪吒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改口道:“——不是,我是说这样捆着实在勒得我胳膊酸疼,能不能轻点?” “或者哪怕光在我手上系一下呢,”白榆努力说服道,“这样我也跑不了的。” 哪吒听了她的话,变得若有所思起来,不过他也没有按着白榆说的办,只是一扯混天绫的另一端。饶是如此,白榆身上也霎时松快许多——虽然她毫不怀疑只要她再露出要逃跑的意思,这混天绫就会绑得比刚才还紧。 三太子你这是何苦! 她在心里念叨了一句,又听哪吒像是下了什么决定,道:“你且再忍耐一会儿,等到了地方我就把这混天绫收了。” 这也勉强算是做了让步。 白榆这会儿倒有点好奇他到底要带她去个什么地方了,从哪吒之前话里透露出的意思来看,他倒是准备了有一段时间。这两年下来连躲着哪吒都成了习惯,但冷静下来想想其实也没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看样子,哪吒也是这么个想法——在他发现她床底下压着的春|宫|图之前。 这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过了足有大半个时辰,他们才在一片林子的边沿处落了下来,哪吒如他先前所说一般松去了还缠在她身上的混天绫,白榆干脆靠在树上揉了揉仍然有些发僵的肩膀。 “是我做得过火了,”哪吒面向着她,忽然如是开口道,“我去找你前原本没想着要直接将你这样带来此处。” 难道他还想的是和上次一样待到她同意再一同离开?白榆打量了他两眼,又觉得不像。 她其实仍然不太喜欢哪吒罔顾她意愿的做法。 奈何两个人有着绝对的武力值差距,这时候的哪吒也不一定就听得进去她的话,白榆只好做着无声的抗议。 不见她说话,哪吒停住了片刻,又说道:“你倒有着一群好手下。” 白榆知道他这是又想起当时舒克和杰瑞它们不顾自身安全拦路的时候,心道那是当然,她挑手下的眼光哪是有的说的。 ——倒是忘了当初完全就是被缠得没办法了才收了人家的。 “尽管实力太差,品性却比从前那些好了不是一丁半点。” “谁说的?”白榆情急之下也忘了接下来打算做的冷处理了,虽然知道他仍然是记着被下药那事呢,却依旧忍不住为其他人辩护起来,“就算不提别人,鸳鸯和竹青可是对我最忠心的,怎么就落个品性不好的评价了?” 尽管知道她们是对老鼠精的身份而非是她白榆尽忠,可做的事都是没话说的。 话音还没落,白榆忽觉眼前一暗。 哪吒仗着他比她身量高,胳膊搭在比她头顶高出几公分的树干上,自上而下地俯视着她。 白榆:“………………" 妈呀,壁咚。 ……不,这算是“树咚”? 这人倒像是完全不觉得这个姿势做来有多么暧昧,就像他不久前把她扛在肩膀上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似的。白榆忽然觉得这和他几年前光是因为踏入女子卧房就会脸红的样子完全判若两人了,鬼知道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白榆没见过猪跑也吃过猪肉,壁咚这事在里见得多了,只是落到自己身上还真是头一遭——对象还是她便宜兄长。 “方才还好说话,等我真给你松了绑便摆起脸色了,”果然刚才是激她,听着他的话,白榆眼神偏到了一边,“我也说过了,早就做了被你记恨的准备,这话不是作伪。” “一年。” 哪吒口中忽然蹦出这么个字眼,惹得白榆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他没有要拉远两人距离的打算,只是就这么接着说道。 “我下了天界以后,在找到你之前就听闻你在周围国家犯下的诸多命案,最后一桩便是在我到了那个小国的前一天。”他道,“我本来以为是因为我在那处,故而你才有所收敛,这些年打探下来倒不似如此。这几年住在你周围的凡人也都风调雨顺,更无任何一起离奇的失踪或是杀人案发生,见你对那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妖也是一等一地好,一个人如何可能在朝夕之间发生这样的改变?” 怎么不可能。 白榆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在准备行凶之前被一个本专业是研究怎么更好地养水产的大学生魂穿不就得了? “我只是觉得,”这话当然不能跟哪吒说,白榆老实地……编了个借口,“一直走这条道不是正途,于是迷途知返,决定好好做人。” 没想到这还真说动了哪吒些许,他总算是不再保持这么个让白榆更加倍感压力和暧昧的姿势,稍稍拉远了两人的距离。 下一秒,她就感觉自己的手腕被人拉了起来,还没看清哪吒怎么动作,手腕上就坠了个重物。 “自你偷食了香花宝烛,我就担下了要引导你上正途的责任。而你既是已经有了要改正的心思,我便给你一年的时间。如今这一年之中,若是让我确认了你将来不会再为祸,你要再去何处我都不会再阻拦。” 那这是什么? 白榆抬起手,发现手腕上戴着个粗细均匀的金镯子。 ——不,貌似又不完全是。 “这是乾坤圈。” 哪吒说得轻描淡写。 白榆:“…………………………” 为什么会把乾坤圈戴她手上啊?! “我这么做当然是防止你在我不在的时候脱逃,”哪吒似是看穿她心中所想,如是答道,“至于有什么效果,如果你再次逃走自然就知道了。” 原来乾坤圈还能作这种用途的吗?! 她忽然想起了哪吒那时在云上若有所思的表情,感情他当时是在想这个呢,那她说那话岂不是自己挖坑自己跳? 不……白榆接着注意到他话中的另一处重点,原来他之后也不会是一直和她待在一起的? “你不在的时候?” “你以为我是为何花了这么久时间才会找到你?”哪吒瞥了她一眼,“金星最近虽向万岁进言让我有时间来下界寻人,一些该做的职务总还是免不了的,虽然时间不长,但也别动什么不该有的念头。” 金星?难不成是太白金星? 白榆应了一声,见哪吒将身上的装束变为了寻常男子会有的装扮,回过头又打量了她一眼:“你这身衣服倒是没什么不妥,跟着我来就是。” 他虽是把混天绫解了,乾坤圈还套在白榆手腕上,这下放下心来,量白榆也不会再逃跑,便直接转过身往前方走去。白榆依然半靠在那树上,伸手摸了摸右手腕上套着的东西,心道把乾坤圈当“手镯”戴到底是个什么鬼,然而无论她怎么腹诽,都是不可能改变这个事实的了。 话说回来,她觉得哪吒这回的态度着实有点奇怪。 自打见面以来,虽然口口声声地说要尽到兄长的责任,对她的样子却又不比几年前最初见面那样了,倒不是说因为生气才怎样……就像她那会儿刚被扛起来想的那般,总觉得…… 应该是想多了? 她叹了口气,也只能别无选择地跟在了哪吒身后。 第二十六回 她被哪吒带到的地方是一座离树林边沿不远的三进的院落。 外面的砖瓦一看就都是新的,周围也没有任何的房屋建筑,白榆不由暗自琢磨起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在这里起了座这么大的房子。 她又看了一眼走在她斜前方的哪吒。 打从第一面开始,哪吒在她面前的打扮就始终是那副战甲,这衬得他颇为英气,也与他那从骨子里就散发出来的傲气相衬得恰如其分。如今换成了这普通人似的装扮,让已经看惯了他那副样子的白榆还真有点不习惯,如果要说是哪里不太搭调,果然还是因为气场的问题。 另一个熟悉的人——她那位不着调的师父,在人前向来都是个平常书生的装束模样,而与哪吒不同,只要他不开口,那温和的气场在别人眼中还真就差不离是个腹中有不少墨水的才子。 ……虽然只要他一张嘴就总能气死个人。 哪吒给人的感觉却是过于张扬骄傲的,哪怕如今做了这样的打扮也只会让人以为是刻意要隐藏自己身份的有钱人家的公子……不过要从这个角度理解的话,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对。 “就是这里,”他在大门口停下了脚步,侧头向白榆说道,“是我前不久才备下的。” 白榆有点迷茫地应了声,她一个本来打算专门往科研方向走的理科生,穿越后又是一直在对人间礼制虽有涉猎但不甚在意的妖怪中生活,自然也看不出到底有什么讲究,只觉得这装潢的确是挺气派的,大概也是用了不少心思。 他回过头来瞧了一眼她现在的表情,也不多说什么,径直上前敲响了门。 哎?原来还有人在的吗? 她当然不是想歪,倒不如说反倒觉得孤男寡女在一年的时间里同处一起不太好——就算是以义兄妹的关系,可两人的身份确实敏感,她也想不出哪吒会带什么人来这里。 门后传来拔出门栓的声音,接着从里面推开,一位上了年纪的妇人探出头来,在看见站在前面的哪吒时,脸上就带上了笑。 “老爷。” 她恭敬道。 白榆:“………………?!” ……等等。 眼前的情景明明也不是太出人意料,在哪吒去敲门的时候,她也猜到里面可能会有下人,尽管如此,在这位老婆婆这一声“老爷”出来时,她还是差点笑场。 虽然也不是不能理解为什么这么称呼……但是还是觉得很好笑啊。 她正觉自己马上就要笑出来的时候,哪吒便似有所感地回头瞄了白榆一眼,眼神着实算不上是有多和善,害得白榆只好生生把笑又给憋回去,还不敢再在脸上显露分毫,险些要成内伤。 老妇人也随着哪吒的视线看见了他身后的白榆,眼神中也多了几分打量,只是哪吒没说,她也就没有多言。 “这是我妹妹,”哪吒再平常不过地说道,“打头那间东厢房今日还有在按时打扫吗?” ……东厢房? “老爷请放心。”要不是白榆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这时候又会差点没忍住,“您的吩咐自然是一直都在照做的。” 哪吒点点头,便从那老妇人旁边走了过去,白榆心下有些犹豫,但仍然是和之前一样跟上了他的步伐。 踏入这么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她觉得有点局促,手腕上的触感又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她眼下没有她看上去那么自由。 话说回来,白榆在看见那老妇人的第一眼就注意到了。 ——她并非妖怪,也没有半点修为,只是个普通人而已。 “有那么好笑?” 在他们穿过月亮门时,哪吒虽没有看着她,可在场的只有他们两个人,这个问题是问谁的也不言而喻。 白榆轻咳一声,意识到自己当时的想法确实被哪吒看出来一些。 “只是有些出乎预料。” 这大概还是因为,“老爷”这个称呼在她印象里还是和李靖这样的比较搭调,要是给哪吒冠上这样的名头……怎么都觉得有点喜感,看样子哪吒本人也不大适应,不然也不会这么问她了。 哪吒没跟她计较,直接带她去了东边打头第一间的厢房,白榆猜测这也许就是她之后一年的住处,等到进了房里,这种猜想立马就变得确凿无疑起来。 原因无他,虽然细细看去还是能瞧出不同,可大体上竟然和她原先在无底洞里那间卧房里的风格装修别无二致。 “我之后又去过那里几次,”哪吒后背虚靠在门扉上,“既然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干脆就照以前那样的做了。” 其实她也不是特别挑…… 但这番好意她还是得领的,白榆点点头,又想起方才给他们开门的老妇人,以及一路进来时行礼致意的侍女和老妇,其中无一例外地都是凡人。眼下进了房间,这周围也没有别人,倒是可以问一问了。 “哥,”她指了指窗外,“……她们是怎么回事?” 说起来……里面还没有男的,但有老鼠精那些光荣事迹在前,白榆就是猜也能猜出为什么。 “我挑她们来自然是有用的,毕竟我也不可能一天到晚地盯着你。”他这话倒说得直白,就差直接说出来“监视”两个字了,“寻常小妖信他不过,父王那边也不可能让我拨人手下来,倒不如就寻几个凡人来,也不用担心生出什么反心。” 黄喉那事估计始终是他心上一根刺,也对,白榆想到,堂堂哪吒三太子居然栽在了一只实力连她都拼不过的黄喉貂下的药上,这事不管换作谁都挺不甘心的,更何况哪吒了。 哪吒这么一说倒解释得通了,不过他应该也知道,这么做就把本来就没多少的逃跑难度又降到了零,所以才会给她加了个乾坤圈。 切。 她的视线又四下扫了扫,忽然定在了桌子边上摆着的东西上。 那是个白榆绝不会错认的红布包裹,凸出来的棱角更是提示了她里面为何物。 ……虽然先前就想过哪吒会不会发现,但没想到他不仅发现了,还带到了这里。 牌位不是她造的也不是她摔的,可她还是没敢回头去看哪吒,只是定定地注视着包袱,这不看还好,一看就在旁边又发现了被遮住以至于只露出了一角的另一样东西。那不是别的,正是她数年前跑路前留下的……信。 得了,前身和她自己的“罪证”都齐活了。 白榆梗着脖子好一会儿,才慢慢地、僵硬地转过头去,对上了哪吒的视线。 “字写得不怎么样,”哪吒也没一直盯着她看,而是意有所指地往包裹旁边那封信上瞥了一眼,“哪天得了空多练练。” “……嗯、嗯。” 她本来指望着这就完了,没想到哪吒接着又说道:“至于信中的内容,你什么时候想好了,什么时候给我个交代。” 啊? 时隔几年,白榆都有点记不清自己当时具体写了什么,但内容估计也就是深切的忏悔与吹捧,有什么需要解释的吗? 她毫不怀疑要是把这话问出来,情况又要糟。哪吒又交待了两句后就转身出了这厢房,他前脚刚走,白榆后脚就重新拆开了信,都不用自己通读一遍就发现了蹊跷之处。 ——她当初到底是怎么想的,才会用简体写这么一封信? 不仅是简体,还是古人不会用的从左到右地横着写的写法,最重要的是…… 白榆痛苦地捂住了脸。 她习惯性地想要和以前一样落款,写了一笔才发觉不对劲,但也只好硬着头皮写下去。 哪吒到底发现的是哪一点,还是……三点都有? 或者根本就是其他的? 反正她是不敢瞎猜了,既然哪吒也说是等她想好了再解释,白榆索性决定拖过一日算一日,而这拖延的时间里倒是老老实实地按照哪吒所说的练起了字。哪吒一天早中晚三次来她这里溜达一圈,其余时间便是侍女在外面候着,周围就没有少过人。 她虽然住的不是后罩房,却也当真是连大门都没出过一次,本来念在这才回来没几天,哪吒这么紧绷着也是情有可原,可原着原着,白榆也有点受不了了。 别的不说,这也太无聊了吧? 无底洞暗潮汹涌,她整日要处理洞府内的事情也算是挺忙的没空多想;之前也是,一群小老鼠要让她操心,再加上平时还有束哲布置给她的任务,整日在外面待着也不觉无趣。 但现在就不一样了,整天在屋里闷着,收拾好的行李和兵器当时虽然被哪吒拎在另一只手里带了来,可顾念着这边还有凡人,她也不能在院子里做点什么。于是天天做的也就只有写几个大字,哪吒除此之外还没有过什么要求。 这教导职责可真当得轻松,完全就是放养。 她以前固然是宅,可那都是有原因的——比如,自打穿越以来,白榆还没这么想念过她的手机电脑,她的psp、x-box和ps4…… 白榆越想越烦,这就想扔了笔,心念忽然一动,干脆信笔在刚练了小半张字的纸上涂鸦了起来。 反正也不知道要画什么,干脆就着随便乱画了,她几笔涂了那个写了一半的宝盖头,又用笔尖在边上添了几道波纹。白榆想了想,在旁边加上几朵莲花瓣,底端一根柄插|进湖水中,她本来准备再多加点东西好完成个完整的“莲景图”,却不料一笔画歪,平白在莲花旁边多了块墨点。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毛笔几点,硬是把墨点又改成了根莲藕。 ……不对啊,莲藕不是该长在水下泥里的吗? 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一点的白榆,正打算把纸揉了扔到一边,蓦地想起把自己捆到这儿害得她无聊得都开始自娱自乐的罪魁祸首,顿时心下怒火横生,一不做二不休,在莲藕顶上添了个脑袋。 这都什么鬼。 她跟自己乱画出来不知道是什么的鬼玩意儿相对无言了半晌,心里烦躁终于消去不少。白榆到底还是没有把它揉了,看着还剩下半张纸,干脆在下面接着写了起来。 不过,她的毅力没有支持着她写完这一张,才写了没多少,白榆就一个哈欠接着一个哈欠地打了起来。 算了,反正也不会睡多久,这么想着,白榆干脆把纸往上面一推,自己头枕在胳膊上面准备眯一会儿。 …… 按时间点,哪吒本来是不该这时候去找他那位义妹的。 这些天两人虽然相处还算是能聊得起来,但沉默下来时还是会有些僵硬。更别提哪吒自己心中也还存着疑虑,一是觉得……对方恐怕还不比自己想得那么简单,他也算是在这凡界四处走过了,可没见过有哪个地方是完全使用那信上那般文字的;其二,他对自己做法的正确性与否依然存有疑问。 不过他先前忽然想起,他也是时候该回天庭一趟了,便想着先去敲打敲打好了。 等哪吒走到门前,敲了几下却没人应声,有了前几遭的经历,哪吒心生狐疑,推开门见人还在才放下心来。 对方趴在桌子上,后脑勺朝着门口瞧不见是在做什么,走近了能听见均匀的呼吸声。哪吒便放轻了脚步,视线转向摊在桌子上的一系列物什,自然也看见了那张没写完就推到了一边的宣纸。 哪吒:“…………………………” 虽然只是寥寥几笔,但神色和发型特征实在明显,一眼就瞧得出来画的是谁。 他强忍住了想把人揪起来质问的冲动,想了想,从旁边找了块毯子盖在了她身上。这屋里都是他一手布置,自然熟悉一些。 双手自然而然地碰触到了对方的肩膀,哪吒眼底多了几分暗沉,他当然也不是没有揣度过自己的心思,姑且也意识得到……恐怕有些念头是始终都没法抹过去的。 但是…… 哪吒甩去那些不该有的想法,转身走出房门,顺手将其掩上,向门外守着的侍女吩咐道:“我要出去一趟,不过不会有以前那么长时间,等她醒了以后转告她一声。” 他回过头又看了一眼,从微微打开的门缝中能窥见里面的人依然是趴在桌子上睡得一动不动。 白榆吗……? “若有半点怠慢,等我回来就拿你们是问。” 第二十七回 哎?走了? 白榆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睡了多长时间,但脖子的酸痛显然证明了她保持这么个姿势的时间完全不短,等到她坐起身来,肩膀上披着的东西差点因为她的动作而滑下来。她条件反射似的立刻抓住了那东西,发现是原本放在衣橱一角的一块毛毯。 她对到底是谁给自己盖上这毯子心生奇怪,而在出了房门、从侍女那里听说哪吒方才来过时还没来得及为自己之前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的涂鸦而感到尴尬,接下来就听到了哪吒已经离开了这座院落的事。 “老爷吩咐说他不在的时候就让您安心在这里待着,”她看着这位几日相处下来已经颇为面熟的侍女低头说道,“有什么需要的东西直接跟我们说就是。” “啊……好的,我知道了,”白榆压抑着内心的激动,矜持地点了点头,“我暂时还没什么要求,你就先退下吧。” 等到侍女退下,白榆才双手用力地握成了拳。 ——哪吒不在! 那不就是说明—— 她手才刚刚举起来,就看见了手腕上戴着的那个触感冰凉的“手镯”。 ……白榆顿时就蔫了。 算了,她有气无力地直接倒回了床上,决定彻底放弃接着逃跑的想法。 反正按照哪吒的说法,她是不会想知道如果她逃跑的话,乾坤圈会发生什么样的效用的,他那样子也不像是说谎。就算逃跑成功,要是这回又被抓回来,白榆觉得她的下场可就不止是被软禁在这儿这么简单了,反正也就一年的时间,忍忍也就过去了……大概。 所以她也就干脆真按照哪吒离开之前的吩咐一样,老老实实待在房子里。哪吒还在的时候,白榆总觉得有些束手束脚,所以当他离开以后一开始感觉还是挺轻松的,可时间一长,她又觉得怎么都有点不对味。 当初在束哲问起的时候,她对哪吒的形容是“理想型”,要是说她没有点别的想法,就连白榆自己都是不信的。不过,她果然还是更多地将哪吒看作是兄长,更何况,哪吒以前的表现也让他的态度很明显了,想要逾矩的念头更是动都不敢动。 于是,白榆决定将其理解为是找不到能好好交流的人的烦躁。 ——虽然仔细想想,他们几日间的交流也算不上是有多让人愉快,但相较于和其他人还是好多了。 她和那些侍女老妇间的交流也就仅限于日常需要的时候,非必要时也不会闲谈。别说是和舒克贝塔它们,就连在无底洞时,与鸳鸯竹青她们谈话都要更自在些。这兴许就是效忠对象不同的缘故。 她也听哪吒说过,这些人都是从附近的国家里找来的,或是家道败落不得不卖身,或是由于白发人送黑发人导致没有居留之所。总之,基本上都是无法自由谋生的人,他这般将人找来,重新换了名字在这儿过活也算是做了件善事。在这种情况下,自然都是对哪吒异常忠心耿耿。 白榆就这么给自己在哪吒不在时产生的焦躁感勉强找了个连她自己都不信的理由,姑且让自己安心了几天。 而这一天,她正如往常一样在院内随意走走,却忽然听见不远处响起了一声凄厉的尖叫。 尖叫声是从大门那边传来的,白榆觉得有些诧异,心想该不会是生出了什么事端,本来还想着要不干脆将房内那两把长剑取来,但又觉得好像没什么必要。 在这荒山野岭里还能有什么妖怪不成? 就算是有什么危险,单是凭她现在的法力应当就能搞定了。 恍然不觉自己立下了什么旗子的白榆快步走了过去,甚至还抢在别人之前。还没走近,她就看见有个年轻女子的身影倒在那里,细一打量也正是这里的侍女之一,却不知是由于什么原因而晕倒在了大门后面。 大门看样子本来是已经被打开了的,但被她倒下的身体又给推回去不少,现在只留下了一道缝隙。 难道门口有什么东西? 为了以防万一,白榆没有选择先去扶那名侍女,索性先从另一侧门一窥究竟。 在她开门的一瞬间,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将门又给死死关上,觉得自己看到的一定都是幻觉。下一秒,白榆又迟疑着拉开了门,面对着眼前黑压压的一片,在它们发出声音之前抢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将两扇门都严严实实地合上了。 白榆弯下腰,一手拉住那个吓晕过去的侍女的胳膊,另一手从后面绕过去揽住了她的腰际,轻松地将其半抱了起来,向闻声赶来的其他人解释说见她在门口忽然晕了过去,还是先带回去好好歇息为好。 她则在她们散去之后,顺手从旁边一棵树上折下一根枝丫,两指从树枝上划过,再将树枝抛到地上后,就见其幻化成了一个相貌身量都与她丝毫不差的分|身。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她学艺尚未精通,分|身的神情呆滞,动作也有稍许僵硬,不过要糊弄过这些普通人应该是绰绰有余的了。 看着分|身往厢房那边走去,白榆转身拉开门闪身钻了出去。 她一边往远处走一边跟那群小老鼠们招了招手,让它们跟着自己一起过来。 “你们怎么会来这里?” 等到走到足够远的地方,白榆转身面向她这群手下,来回仔细端详着它们,发现一个个都是风尘仆仆的模样,不同于她直接被哪吒带过来,显然是赶了很远的路才来到这儿的。 “我们当然是要来救大王!”舒克抢先答道,大概是由于终于见到它们大王的激动,脸上完全不见疲惫的神色,不止是它,其他的小老鼠也是如此,“所以在大王被带走以后就出发了,没想到还真被我们找到了!” “那位齐天大圣告诉了我们这个地址。” 杰瑞接着补充道。 “所以就……” “其实在路上我们还迷路过一次,差点就偏离方向了,”舒克兴致勃勃地说,“幸好有大王的——嗷!你踢我干什么!” “幸好有大王的庇佑,”做机关是一把好手的米奇收回了踹到舒克小腿上的脚,“我们侥幸遇上了一位老人家给我们指了方向,所以最后才能顺利找过来。” 白榆注视着它们几个领头的脸上的表情,察觉到它们有事瞒着自己没说,但想来依照它们平时的想法,还能是什么大事?索性也不去追究了。 “我先谢过你们这番好意了,”她笑了笑,却也是发自真心道,“不过……救我什么的,暂时没有这个必要。” 她见这些小老鼠俱是一脸茫然,接着又说道。 “我以前只与你们说过有人在追捕我,却没说过那是我兄长。”它们那时又都是站在门口,她与哪吒的只言片语也不会漏进它们耳中,“……我从前做了些错事,如今他只是提防我再犯,于是定下了一年之期,若我通过就会放我回来了。” “确实没听大王提起过大王还有个哥哥,”杰瑞率先接了话,“而且,大王与大王的哥哥好像也长得不怎么像。” “那是当然,我与他本来就没有血缘关系。” 白榆这话一出,小老鼠们的脸色更显诡异,它们面面相觑半天,最后,心直口快的舒克开了口:“我们会有‘小’……‘小大王’吗?” ……你都在想什么?! “……” 白榆沉默半晌,露出了一个微笑:“你可以再问一遍试试。” 舒克闭了嘴。 “以后让我听到谁再谈论类似的话题,”她宣布,“给我连着吃七天素,一点儿荤腥都不许沾。” “大王。” 不知是谁怯怯地说道:“其实我们已经十几天没吃肉了。” 对啊。 白榆想到,它们就算是带上了那些她为了以防万一而长期贮存的干粮,里面也是没有什么荤腥的。 肉干在她走前刚好吃完。 “行吧。” 她思索了一会儿,拿定了主意:“过来。” 白榆动用法力,将这数十只小老鼠都化成了人形,都是些十三四岁的少年少女模样。与她用树枝做成了自己的分|身还有所不同,这些小老鼠们本来就有了不薄的底子,只是尚无化作人形的实力,如今在她的助力下倒是可以维持一段时间的人形。 “你们先去附近寻一个地方躲着,半个时辰后再来这里,到时就说是我的旧识,来这里投奔我一段时间。”她嘱咐道,心里也知这样的借口有些勉强,不过好歹有哪吒的吩咐在,应该也不至于生出什么事端,“以后每天中午和傍晚来我这里一次,以免露了马脚。” 安排好了这边,白榆这就准备去换回那个替身,她也不从大门进了,直接卷了阵风。守在外面的侍女只觉得风吹得门扉晃动,还没来得及看清什么,白榆就回到了房间里面,看着那个傻愣愣坐在桌前不知所谓的替身,打了个响指,一根上面还带着几片叶子的树枝重新出现在了地上。 过了一会儿,仍然抱有疑虑的白榆从内侧打开了门,叫过侍女来问道:“方才安兰在门口昏倒,此时可是好些了?” “醒是醒了,”侍女答道,“不过她也说不清自己是怎么昏倒的了,王妈妈懂些医术,诊出是受惊过度,歇歇就好了,小姐也不用担心。” “那就好,”白榆想了想,觉得毕竟是自己手下把人家吓着了,又补充了一句,“这几天让她好好休养吧。” “是。” 这侍女不提还好,提起“医术”,白榆想起自己可还欠着个约定,虽然对方不一定在意,但她可是话说出口就要做的类型。这些年也一直差人去调查,可惜一直都没找到适合的人选。 半个时辰后,就有人来请她,因为门外有一群人声称自己是她旧时的相识,打发也打发不走。 对此完全知情、或者说明明就是策划这事的白榆只做出副莫名其妙的样子,跟着侍女们去了大门口,见到了她支使来的手下们。 “是,我认识他们。” 白榆用一种颇为怀念的语气说道:“以前还受到过点帮助,也曾说过要是有什么困难便可以尽管投奔我,姑且留他们在这里过上一段时间吧。你们老爷那边有什么责任都由我来担便是。” 她话既然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侍女婆子们原先的立场也放在那里,自然是没法反驳。白榆发现其中有人确实因为这过于庞大的人数而表现出有些迟疑,不过对她来说,只要掩护好舒克他们的身份,不让这些凡人发现他们其实是鼠妖就好,至于哪吒那里……既然是称赞了她有群好手下,对于手下来这里蹭饭吃蹭住处应该也不至于太反感吧。 ……应该。 反正离哪吒回来还有一段时间,白榆决定还是趁这期间对这群跋山涉水、千里迢迢来拯救她的小老鼠们尽可能地好一点。她当晚就摆了一桌宴席让饿得肚子咕噜噜叫的他们饱餐了一顿,接下来的几天内也都是尽可能招待得好些,要不是哪吒留下来的物资还算富足,白榆觉得这都要有些坐吃山空的架势了。 为了避免法术失效,她每天中午和傍晚都会叫来集合一次,一开始还进行得颇为顺利,可渐渐地,点数的时候竟然少了一个。 “谁没在?”白榆又一个个地查点过去一遍,“一只耳呢?” “现在不知道,”有人开口道,“不过我之前见他的时候还在帮忙扫院子呢。” 白榆心下一紧,打开门正想让这些已经重新施加过法术的小老鼠们去找人,这就见到一只耳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虽然名字是叫一只耳,可却是实打实地有两只耳朵,当年白榆取名时面对着它疑惑的表情,淡定地将其解释为这就是像把一只猫取名为“一条狗”的恶趣——不,特别品味。 而这时候,由于法术已经快要失效了,他两只老鼠耳朵和一条老鼠尾巴都冒了出来,身量也有越变越小的趋势。其他小老鼠们连忙闪开让他进门,然后,站在后面的两个又连忙把门关上,不让外面的人有机会看见里面发生的事。 “对不起大王!”虽然白榆让他们平时和侍女婆子一样改口称自己“小姐”,私底下还是会像以前一样叫她“大王”,“我在花丛边上睡过头了!” “有人看见你这样子吗?” 一只耳:“应该……没有吧?” 他当天晚饭只剩下了白米饭,连下饭菜都没有。 好在白榆接下来一连观察了几天,侍女和婆子中都没有人表现出异样,不论是待她还是待舒克他们都一如既往,姑且算是松了口气。 不过,她也没有就此放松警惕。 三天后。 哪吒按落云头,小心隐去身形落在宅院附近,他不过是在天庭待了半个时辰左右,人间却已过去大半个月。 好在某人似乎并未脱逃。 他重新敲响大门,开门的妇人见了他却是一脸复杂又不知从何说起的表情,神神秘秘地把他请到了一边。 “老爷,这话由我来说大概有失本分,只是我觉得不得不与您说一声。”她语气沉重道,“这些时日来……有一群不知从何而来的客人造访,说是小姐的旧识,于小姐有恩,于是小姐收留他们住下,只是……” “前阵子,我在花园那边除些杂草,正巧看见其中一人竟是冒出了老鼠耳朵和尾巴,却也不敢声张。如今等到老爷回来,就想着先问问老爷,看是怎么办才好。” 哪吒:“………………………………” 第二十八回 哪吒安静地听老妇人将这几天的见闻说了个清楚,心下也猜到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知道了,”他点点头,“我回去跟她问问那些人的真实身份的,此事你就先不必去管,交给我来就好。” 这位姓梁的老妇人见他言谈举止间并未对她刚才说的那些话有多少警惕之心,连忙又说道:“老爷,万不可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我可能是老眼昏花看糊涂了,要真是这样,您到时怎么罚我都行。只是希望老爷还是当心着些,也不是说那些人就一定是……但老爷于我们有恩,是怎么也不能看老爷身处险境的。” “……” 哪吒沉默了片刻,又道:“这事你没和其他人说起过?” “这事我确实还没跟其他人说,一方面就怕要是我看错了,岂不是损了小姐或是小姐这些旧识的名誉,”梁氏坦诚道,“另一方面……我也知道那些小年轻不比我,要是知道了肯定平时都会透出些异样来,恐怕是要打草惊蛇的。” “好。” 他答了一声,转身就要往院落里面走去:“我先去见小姐一趟,你去做你的事吧。” 一走进院子,哪吒便察觉到有不少视线在盯着自己看,只是不知是因为在顾虑什么,这些擅自上门的访客都隐去了身形,躲在隐蔽处不敢露面。可惜这种程度的隐匿在哪吒眼中根本就是无所遁形,他不过是视线粗略一扫过,就瞧见了其中几个的身影。他早在听梁氏说起时就明白它们如今都是以人形示人,看见的时候便也不怎么意外。 不过哪吒也不去管它们,从一开始他便是往白榆所在的厢房去的。 白榆收到消息的时候也很及时,她一早就叮嘱过手下们,要是看见哪吒回来了就立刻来通报她一声。当杰瑞急急忙忙跑过来,告诉她哪吒已经回来了、正往她这里走的时候,她正一边练字一边又开始百无聊赖地在旁边乱涂乱画,介于之前的经验,白榆听闻消息立刻将几张纸揉了一团扔到一边。虽说这回她画的东西并不影响哪吒的光伟正形象,但是再闹出什么乌龙来就不好了。 她调整了一下坐姿,正襟危坐在桌前算着时间,估摸着哪吒差不多快到时站起身,走到门前打开了门。 ——然后正正好好和哪吒打了个照面。 “啊,哥,”白榆自觉脸上的笑容有点僵硬,“还真是巧啊,我刚打开门你就……这想必就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吧。” 等等,她在说什么?!谁来抢救一下她已经断掉的脑神经?! 要不怎么说有事情瞒着别人的时候就是心虚呢,白榆一边小心地打量着哪吒的表情,一边如是想到。除了哪吒一回来就要报告给她以外,他还叮嘱过那群小老鼠们,在她和哪吒说好之前不要擅自冒头,他们肯定是会遵守她的命令的,就是不知道哪吒到底有没有发觉了。 “是挺巧的。” 哪吒轻飘飘地应了一句,又道:“听你的语气,倒是已经知道我回来了,所以见到我时一点都不惊讶。” ……被发现了。 白榆这才注意到刚才自己的失误,明明也没有侍女来通报,她却表现得像知道哪吒已经回来的消息似的。既然已是这样,她咳嗽一声,决定坦白从宽。 “其实是这样的……”她有些纠结地说道,不知该怎么去解释,“在哥你不在的时候,有些客人……嗯,不远千里来这里拜访,于是我就擅自让他们留在这里先住上了一段时间——” “——那些客人就是你的那群手下。” 哪吒打断了她的话,往身后看了一眼,确保没有人会听到他们接下来的对话,并顺手关上了门。 他没有接着刚才那个话题说下去,而是话锋一转道:“你这次没有趁着我不在就逃离开这里,倒是让我有点惊讶。” 白榆:“………………” “话不能这么说,”她心虚地移开了眼神,努力不让自己去看手腕上的乾坤圈,“既然说好了一年,那我也会遵守自己的约定的。” 她忍不住又偷瞄了一眼哪吒,从刚才最开始见到哪吒起,她近日来一直萦绕在心头的烦躁忽然就像被抚平了似的,但与此同时,取而代之了那种焦虑感的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紧张。白榆的一只手背在身后攥成拳状,掌心已经有些微微汗湿了,就算在这方面是个雏,早就饱览诸多影视漫画游戏之类的这类型的作品的白榆也知道这感觉究竟是什么。 ……她这不会是斯德哥尔摩了吧? 想到这里,白榆开始一一对比自己是否满足斯德哥尔摩症的条件,正在她出神之际,又听哪吒意有所指地说道:“要是你真心这么想就好,我可不希望是因为别的什么条件把你给束缚住了。” 正中红心。 还真让哪吒给说中了,要不是因为摸不清乾坤圈到底是个什么作用,白榆觉得自己现在很有可能已经不在这个院子里老老实实待着了。不过,当这个想法从她脑海中冒出来的时候,她居然又生出了些犹豫的心思。假若哪吒这时候把乾坤圈从她手上取下来,她真会在下一次哪吒回天庭时趁机脱逃吗? 虽然隐约觉得这个问题意味重大,但想也知道哪吒不可能这么做,于是她决定还是把这个问题轻巧放过。 “怎么会,”白榆干笑道,把话题又绕了回去,“与其说这个……哥你是怎么知道他们的?” 话刚说出来,她就觉得自己问了句废话。家里忽然来了这么多人,那些侍女和妇人肯定是要知会给哪吒知道的。 “他们藏得也太容易叫人发现了,想让我不注意到都难。” 他状似无意地往窗户那里看了一眼:“就算如此,我在进门之前就知道这件事了,过来开门的梁氏告诉我,你近日招待了些客人来这里住。而其中的一位,有一日竟然露出了老鼠耳朵和尾巴,她怕是看错了才一直都没声张,但还是告诉了我,让我多提防些。” 白榆:“…………………………” 不是吧,那天一只耳还真被看到了? 她本来看接下来一阵子都没人表现出异样,就干脆把这事给揭过去了。 “是我疏忽了。” 她承认道,又觉哪吒方才那一眼有些突兀,左思右想间忽然明白了什么,上前两步直接推开了窗户。 ——果不其然。 在窗户下面,舒克、贝塔、杰瑞和米奇正靠在墙上坐着,由于眼下都是少年身形故而都缩着头,这时候因为窗户突然发出响动而抬头来看,正好撞见白榆要吃鼠的眼神,几人面面相觑好不尴尬。 他们几个显然是在进行某个自古以来就非常盛行的娱乐活动——听墙脚。 “舒克和贝塔也就算了,”她盯着杰瑞和米奇,“你们两个是怎么回事?” 被问到的两个“人”低了头。 “说吧。” 白榆叹了口气:“这主意谁出的。” 三只手齐刷刷地指向了舒克,而这个被指到的家伙的食指来回转了半天,最后也指到了自己。 “我、我本来也就是想想啊!”舒克发觉情形对自己不利,连忙把大家都拉下水,“所以也就是试探着说一下,结果大家一致同意,于是就由我们四个来。我们身上也是满载了大家的期望……的。” 满载什么期望?听墙脚的期望? “就比如……” 舒克完全没看懂白榆的表情,接着辩解道:“我们都很想知道会不会有‘小大’——唔——” 他的嘴巴被贝塔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后面的话也完全变成了“呜噜呜噜”的声音,看上去也是对贝塔这么做甚是不解。另外两个人也是七手八脚地把他按住,不让他有挣扎的余地。 “全员都按我上次说的那样罚上一次,”听到舒克差点要说出来的话,白榆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本来你们四个带头捣乱的还要罚得更过,这次就先放过你们。不过,舒克,你给我再加七天。” 几个人都忙不迭地应了,拽胳膊的拽胳膊,扛腿的扛腿,合力直接把舒克给拖走了。 白榆这才姑且算是松了口气,转身面的对哪吒,倒不见他脸上有什么表情,然而就是这样才让白榆感觉心慌慌。 “你这群手下倒是不同寻常,”他道,“又是能找到这里,又是能做出……这事来。” “我会好好教训他们的。” 她立刻保证:“下次绝对不会犯了,所以——” 她小心翼翼地看着哪吒,双手合十做出拜托的姿势。 “我可以让他们留下,”他说出了白榆期待的话,“但有些问题不解决不行。” 白榆猜到他是什么意思,比如……这里的佣人可都是寻常凡人。 “反正我原先就觉得这么找人来监视你不是长远之计,至于具体该怎么办,等我之后想想再说。”果然,紧接着,哪吒就如是说道,白榆又见他疑惑地蹙起眉,“话说回来,‘小大’是什么?” 还没来得及为他先前的话窃喜,听到哪吒这么问,白榆顿觉不妙。 “是一种吃食。” 她灵机一动,这句话便从嘴边溜了出来,接下来也只好信口胡说道:“我以前告诉过他们有这么个做法,所以他们期待了很久……嗯,一直缠着我要我给他们做,我又嫌麻烦,所以就一直推脱来着。” “哦?” 哪吒一挑眉:“我还不知道你有这种手艺。既然如此,倒不如哪天做来看看。” “……好、好。” 白榆深深地觉得,她这就是给自己挖了个坑。 她会个鬼啊?! 第二十九回 白榆陷入了沉思之中。 她愣是想不明白,自己到底为什么会落入现在这般境地。 而且,到底是什么让舒克他们会产生那样的误会? 按道理来说,她和哪吒之间……不,也不能说她对哪吒就没有非分之想,但她表现得难道真有那么明显吗?甚至以至于让舒克他们误会得练当着哪吒的面都一时口快,直接导致她编出这样的瞎话来糊弄哪吒,最终造成了眼下这种不知道该做什么来圆谎的情况。 她也不是不会做饭,但真要白榆从她会的那些菜式里找出符合她随口乱编出来的特征的,那还真不是一般的困难。 “我真想找一根面条吊死自己。” 想破了脑袋都没想出该怎么办的白榆把头重重地撞在了枕头上。 当初一只耳睡过头闹出了那样的风波,那位姓梁的妇人虽然在哪吒的吩咐之下没有声张,事后觉得只是自己看错了,可风声迟早都是会走漏的。而且,就算她再怎么小心地、一天两次地维持他们人形的时间,百密总有一疏,谁也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出现岔子。于是,哪吒最后提出了他原本想过要在白榆真会放弃逃跑时实行的办法。 他拿出了分量不少的银两分发给了这些个侍女和妇人们,充作是盘缠和遣散费。哪吒起先收留她们时,也如凡间规矩一般地签订了卖身契一类的东西,不过当然也是没将这个放在心上,只记得是一并收在了书房里。白榆费了点劲儿才把它们都翻了出来,然后交由哪吒全部交还给了她们。 话说回来,她是想不明白一位绝大多数时间都待在天上的神仙到底是哪来那么多钱的了,只能感慨自己便宜兄长居然在金钱方面也是条金大腿。 而金大腿散完金以后,大家都是千恩万谢地谢过了这一份恩惠,她们之中无一不是无以安身立命才能来到这儿的,如今虽然不能接着在这里待下去,却也拿到了足以支持今后生活的钱数,也都没有对此有什么不满。说实话,白榆对此还是觉得有点愧疚,不过,这也只能是当前状况下的最优解了。 在这之后,整座院落里也就剩下了她和哪吒,以及这一群小老鼠。人一走,白榆也没有什么必要再去接着维持手下们的人形,但其中有些却对这上了瘾,时不时就跑过来让自家大王再帮他们维持一段时间。 “要是想化人形,就跟着我好好修炼。”当又一次被找上的时候,白榆一边挥挥手施了法术,一边有些心不在焉地嘱咐道,“以你们的资质来说也不算是个多难的事儿。” 听者还算有意,当白榆隔天经过庭院时,她就看见了好几个认真打坐的小身影,姿态和腰板比以前都要挺直得多了。 这几个还起到了不错的带头作用,在那儿打坐的小老鼠的数量也越来越多,这带来的好处也是多方面的,比如暂时还了白榆一片清净。她就很庆幸现在没人来这里打扰自己,不然要是让她那群时不时就会智商下线的手下们听到她刚才关于面条的那句话,他们绝对能真找根粗又长的面条来给她上吊。 哦,或者就是哭着喊着让大王不要想不开,一拥而上地把她压得喘不上气。 不要问她怎么知道的,这都是血泪的教训啊。 心里腹诽起他们往日的事迹,白榆总算把近些日子来一直困扰着她的、关于该如何跟哪吒圆谎的焦虑驱逐出了脑海。 ……暂时。 晚饭前夕,杰瑞察觉到了她最近以来的情绪都不甚高昂。 “大王。” 他小心翼翼地问道:“难道说您还在为舒克之前的事生气吗?” “不不不,我还不至于狭隘到那地步。”白榆颇为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她早就不生舒克的气了——甚至可以说就没生过舒克的气,真在心里抱怨舒克的一时口快也只是随便说说而已,“我只是还在纠结,当时你们走了以后,我为了圆谎而说‘小大’是一种吃食,结果……就变成了需要哪天做来看看的情况。” “这……” 杰瑞闻言皱起眉来,他无疑也是希望能修得人形的成员之一——虽然这几天下来,不想或者是懒得修得人形的小老鼠已经寥寥无几了——而人形的面容也煞是清秀。 “依我看,大王倒不必因此而烦忧,”他想了想后道,“兴许三太子殿下就是那么随口一说,不至于还真让您亲自去动手。” 白榆呵呵一笑。 “要是别人,随口一说估计就是随口一说了,”她叹了口气,“但要是他的话……我还真不敢保证。” 其实按理说他们相处的时间也不长,但是白榆莫名其妙地就是有这种直觉。 说完这话,她还不满意,看着自己胳膊上仍然没能说服哪吒卸下来的乾坤圈又补充了一句。 “而且,我跟你讲个笑话。” “三太子不记仇。” 话音未落,白榆就看见杰瑞的眼神变得有点奇怪,看向的是……她的背后。 白榆的后背毫无缘故地一阵发凉,她……说实在的,她不太想回头。 然而就算她不想面对现实,现实总会逼得她不得不低头的。 “什么记不记仇?” 哪吒的声音十分冷静,如果不是她就是说这话的人,白榆几乎要以为他们的谈话内容和他完全无关。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这儿的,他们俩说的话又被他听进去了多少。 这地儿绝对是太邪乎了!果然不能背地里说别人坏话,不然分分钟被抓包! “其实……其实我就开个玩笑。” 默默地给自己做了许久的心理建设,白榆才带着有些僵硬的笑容转过了身来,面对着站在她身后的哪吒,自从那些普通人被遣散以后,哪吒也没必要再做些什么伪装了,又恢复了以前一直保持着的那副战甲装束。白榆觉得日常生活里到也没必要穿成这样,不过这大约还是他的习惯使然。 “没关系。” 哪吒一边说着,一边甚至露出了一个笑容。 白榆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听见他接着说道。 “不管是不是玩笑,反正我记仇。” 白榆:“…………………………” 爱呢?! 兄妹爱呢?! 她决定不去想是她自己先说人家坏话的,想了想还是先让杰瑞离开比较好,而对方也很有眼色,在白榆开口之前就先请命说去做点微小的工作了。 只不过白榆实在不明白他们那些脑袋里都想的是什么,自舒克之后,是没人敢再说点什么关于“小大王”或是关于她和哪吒之间关系的话了,但她总觉得自己能从他们的表情和眼神里看出些……非常相近的意思。说到底,只不过是从语言交流变成了表情和眼神交流而已。 有什么差别吗? 哦,大概是有的,至少没了在哪吒面前说漏嘴的风险。 白榆既然没办法管到别人脑内,也就只好听之任之,更何况她自己也清楚,她和哪吒之间的互动如果光是在舒克他们的角度看来确实……真说是单纯的兄妹关系也不尽然,所以也并不是没有任何不可说道的余地。不过他们两个谁也不会承认这一点,这样至少能维持着表面上的平安无事。 当然,至于这么做真的好吗…… 谁知道呢? “赶得早不如赶得巧,既然正好赶上了,不如就来说说吧。” 哪吒状似全然不在意似的说道,直觉还算敏锐的白榆觉得自己已经预感到了他要说什么。 “我本来还一直等你主动来找我将事情说个清楚,现在来看倒是没这个意思也不可能了,”他道,“我前阵子临走之前问过你的事,你应该还记得吧?” 白榆差点就脱口而出“不记得”,奈何她自己也知道这三个字的回答实在是太过作死,这才生生硬吞了回去。 “啊……” 她沉吟片刻,做出一副“哦好像确实有这么一回事”的样子,诚恳地点了点头:“记得是记得,不过……” “不过?” 不过她怎么知道怎么回答啊?!要是她有老鼠精的记忆还好说,偏偏她什么都不知道,而哪吒的样子……看样子是大致知道三百年前发生了什么事的,要是她胡乱回答导致对不上,那可就麻烦了。 “不过这事着实是有些复杂,”白榆硬着头皮说道,“我还是不知该……怎么去说明。” 她怀疑哪吒已经看出了她的推脱之意——从他的表情就可瞧出一二,但他仍是这么说道:“也罢,我也不是想逼你非要解释些什么,只是觉得——” 他注视着白榆,双唇微动,吐出两个字来。 “蹊跷。” 蹊跷? 白榆的表情显然就和她内心一样懵逼,以至于哪吒不得不接着道:“总之,我还是希望能够得到一个答案,也不至于总是疑神疑鬼地觉得你有什么至关重要的事情瞒着我。” ……不,你不用疑神疑鬼了。 外壳是修炼了几百年的老鼠精而内芯里是个二十一世纪普通女大学生的白榆沉默地想到。 因为她就是有事情瞒着啊! 第三十回 白榆来到这里后不是没拆开过那个红布包裹。 里面如她所想,是那两块牌位,上面所写的字也与她记忆中无二。 包括李靖的牌位,摔打过的痕迹也非常清晰。 虽然不知道哪吒到底是什么时候将那包裹与老鼠精留在衣柜里的其他衣服一并取来这里的,但他确实将其保存得十分完好,想来也不是丢来这里就不管的。包裹布上没沾上一星半点的灰尘或是污渍,尽管白榆不记得自己走之前是把包裹以什么样的状态留在最上面那个抽屉里了,可包裹打结的方式的确与她习惯的方法不同。 另一方面,从哪吒之前的意思里也能明显看出,他拆开并看过里面的东西。这么一想,白榆还真有点好奇他看到他这个妹妹曾经如此认真地将他和他父王的牌位供奉起来时是个什么表情。 不过又想想,要是哪吒真是当着她的面头一次打开包裹,两个人对着里面两块牌位面面相觑,那画面一定很美,光是想一想就让白榆酸爽得一哆嗦。 话说回来…… 她其实也不太明白为什么哪吒要将它们带到这边来。 关于这牌位,白榆以前也有不少猜测,觉得最有可能性的无非是老鼠精刚拜了义父义兄以后诚恳地将他们供奉起来,直到发生了某种变故以后才怒摔牌位,这变故发生的时间点就在于非常微妙的三百年前。现在她觉得哪吒之所以这么做……恐怕也是发现老鼠精前后的情感变化比他想象中要激烈,故而想要知道个究竟。 不过从他的态度来说,他显然更着重于白榆情急之下留下的那封信。 她也自觉在这一点上疏忽得太过,当时因为情况紧急,她急于逃离之下就还是使用了自己最熟悉也最习惯使用的写法。没办法,虽然能看懂繁体字是天赋技能,可要提笔写的话还真是个难事。 讲道理,就算现在练字也练了不短的时间了,她提起笔蘸饱了墨还是得反应一下才能想起繁体字的写法是怎么样的。 二十多年下来的下意识的反应实在是不好改。 这件事没准会让哪吒对她的身份产生怀疑,白榆总觉得他已经察觉到了什么。而如果他拿三百年前发生的那件事来与她对峙,她就完全没办法招架了。 当年第一次听黄喉提及以后,白榆曾经想出了好几种方法来试图激出老鼠精的记忆,可不同于其他随便就会被触发出来的记忆片段,这一方面她不论怎么尝试都是无果,后来跑路,她觉得应该不需要再知道陈年旧事索性就放弃了。 现在看来,还是她太甜。 事实证明,不管走到哪里,以往的恩怨总是如影随形、不解决不行的。 白榆想来想去也找不到能有谁来帮忙解决突破现在困境般的状况,此事涉及老鼠精本身的记忆,这本来就是她眼下身上最大的秘密了,怎么着也得最信任的人才行。 ……她悲哀地发现她脑袋里浮现出来的第一个人选竟然本来就是此次将要面临的*oss。 嗯,哪吒。 她摇摇脑袋把这人晃出去,接着想到远亲不如近邻,可惜她这群手下理所当然地没一个实力及得上她的五分之一,除了极少数的几个以外,一个个都还不怎么牢靠。 然后白榆发现,她接下来想到的那个人更不可靠。 束哲。 呃…… 束哲? “斯图尔特,”白榆向着她走出房后看见的头一个人招了招手,“你过来一下。” 她给这群手下起的名字遍及古今中外,还夹着不少童年回忆。 “怎么了,大王?” 白榆给人家起的名字有不少也都还算是贴近,斯图尔特确实有点这名字原型的机灵劲儿,他看见白榆招手急急忙忙地就跑过来等她吩咐。 白榆顿了顿才问道:“舒克他人呢?” “自从那天——”斯图尔特嘴上及时地刹了车免得踩雷让自己也遭了秧,“那天之后,杰瑞就压着他反思他自己的错误呢,这几天吃斋念佛别提多惨了。” ……这语气里怎么有点幸灾乐祸的调调。 而且吃斋念佛……后面这个念佛算怎么回事? 她索性放过了这个槽点,把它跳过去直接说道:“把他叫到我这儿来,我有话要问他。” “好的好的。” 斯图尔特也很有眼力见儿地没说什么“大王您有什么事问我不就好了”,白榆也就是要他这个反应,毕竟有些话她只有自信从舒克这样的小老鼠嘴里问出来。要是换作别人,不管是杰瑞还是米奇还是斯图尔特,虽然凭他们的程度不至于来反将她一军,但估计还是会被打马虎眼儿给混过去的。 ……就像她对哪吒做的那样。 这么看,还真是一环扣一环的食物链。 她让斯图尔特传话下去后就敞着门坐在那儿等着,没多久,就见舒克兴高采烈一颠儿一颠儿地跑过来,美中不足的是旁边跟着杰瑞。 换作平时,白榆会因此觉得放心,好歹有杰瑞看着,他不至于做点什么蠢事。 不过今天嘛…… “大王,”杰瑞一本正经地跟她汇报道,“我之前没有跟您报告,最近我一直在监督着执行您之前的惩罚。鉴于他实在是安静不下来,我临时又追加了一项让他念念经平心静气,还望您勿怪。” 舒克闻言,表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塌了下去,一副“鬼知道我经历了什么”的样子。 “没关系。” 白榆看见他这模样,宽宏大量地说道:“传我的吩咐下去,虽然你们都吃了好些天的素了,不过从今天开始,连并舒克和你们的份儿,之前的罚一并都可以免了。” “……啊?” 他们俩几乎是同时发出了这个音节。 不同于舒克脸上明显可以看出来的惊喜,杰瑞要显得内敛许多,不过也是能看出点开心的样子的。 “我今天叫舒克来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想再叮嘱几句,”白榆道,“杰瑞你可以先去忙你的事。” 她丝毫没有掩饰想要赶人的意思,杰瑞对此也没有起疑,只是在转身走人前没忘又瞪了舒克一眼。眼神的意味再明显不过,显然是要警告他别再乱说话。 不过呢,白榆今天要的就是舒克管不住自己的嘴。 是的。 她,要,套,话。 “舒克啊,”她带着和善的笑容说,“坐吧。” 舒克感知危险的雷达也很敏锐,他左右来回打量着自家大王的表情,毫无原因地默默打了个哆嗦。 “大、大王……” 他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我觉得你今天和平时不太一样。” “哦?”白榆模仿着哪吒的语调这么来了一声,从自己的亲身体验而言,她非常了解这样会造成什么样的威慑效果,“哪里不一样?” “……我说不上来。” 舒克沉默了片刻后,这么说道。 “就是觉得不太一样。” “也许是你的错觉呢,”白榆轻描淡写道,“先把门关上,然后坐这儿吧。” 她指了指对面的座位,看着小老鼠化成的男孩战战兢兢地坐了下来,简直就像是个即将慷慨就义的勇士。 “好了好了。” 白榆终于绷不住笑出了声,颇为无奈地摆了摆手。 “也不至于这么紧张,我又不会把你吃了。” 舒克闻言用力点了点头:“说的是说的是,大王英明神武,我最近吃了这么久的素当然也没多少肉,吃了也只有骨头的。” 白榆:“………………” 她咳嗽了一声,干脆把话题转向她想要的方向。 “我本来也不想让你们这些天来连一点儿荤腥都沾不得,”她道,“不过总得有点措施才是。” 舒克:“是是是。” “正巧我之前那么警告过,就干脆沿用了当时的惩罚措施。” 舒克:“是是是。” “我觉得应该差不多了,所以方才也跟杰瑞吩咐下去说到此为止就可以了。毕竟你们前不久才不辞辛苦地专程来救我,一路上想必也是缺了不少营养,光是这么亏着也不好。” “也没这么夸张,”舒克耿直地摇头道,“三太子殿下回来之前那几天不是天天油水都足足的嘛,我觉得早都补回来了!” “就算这么说……一路上也是辛苦你们了。” 白榆假装自己像是刚想起来这件事似的:“说起来,我记得你们当初还说过,你们险些半路上走偏了方向?” 她这话才刚出口,就见舒克脸上出现了往常通常不会在他脸上表现出的警惕表情,一面暗暗有点惊奇一面也觉得…… 自己这回是问对了。 现在想来,她当初竟然对此觉得没有什么,实在是太过粗心大意了。 “啊……嗯,是的,”他神情竟然有些紧张,显然是被谁异常严肃地警告过,“多亏了一位老人家给我们指了路,我们才陈宫找到了方向。” 话毕,他甚至还反问了白榆一句:“大王如今怎么想起来问这个了?” ……不寻常。 舒克居然都会反问她了,绝对不寻常。 不过舒克到底还是舒克,白榆也不觉得自己需要担心他会不会觉得自己的表现太过明显,换句话说,她觉得舒克时常缺少那根弦。 “你这么紧张做什么?”她故意这么说道,“我不过是顺口问一句。” 白榆眯起眼睛。 “这下我倒觉得有些奇怪了,”她道,“我帮着你们化为人形应该是你们来到这里后的事情,也就是说,你们这一路上都保持的是原形的姿态。寻常人——就比方说前几天才从这里离开的那些女性,像她们那样的寻常凡人应该是对我们这样的妖怪的原形还颇为胆寒的吧。” 不管它们长得可爱与否,平常人要是看见直立走路还会说话的老鼠,第一反应也应该是吓得尖叫了——就跟那位去开门的侍女一样。 除非是已经见惯了妖怪的人,比如白榆。 她内芯里是个普通人,不过在无底洞里那俩礼拜见过了太多世面,以至于都见怪不怪了。 “因为、因为——呃——” 舒克这一看就是词穷了,这也正是白榆选择他作为突破口的原因,如果换成杰瑞或是米奇,这时候可能会直接给她编个理由随便扯一扯。 按理说,不管是他们三个中的谁,对她都是忠心耿耿没有半分隐瞒,这回倒不知道是怎么了,这一群小老鼠都齐刷刷地决定把这事儿给瞒下来。 至于能让他们这么做的人选…… “我我我我我承认了!” 舒克结巴道,他本来也不是瞒得住事的个性,被自家大王这么一逼问就只好老老实实地坦诚出来。 “给我们指路的其其其其实是大王的师父!” ……这下就能连得上了。 她想起舒克那天说到一半就被米奇给踹回去的话,明白他没说完的词原来就是“师父”二字。 和她能连得上关系的也就只有束哲了。 这家伙…… 兴许是白榆现在的表情太过于咬牙切齿,以至于把对面坐着的舒克吓得半个字都不敢说,等她注意到这一点,连忙把自己脸上又换上了一个和善的笑容,可惜这貌似起到的只有反效果。 “大、大王,咱有话好好说,”舒克小心翼翼道,“别笑……成不?” “行。” 白榆爽快地答应,收起了笑容,恢复了面无表情的状态。 这也就是说,束哲打从一开始就知道她被哪吒带到这儿来的事,不过对于唯一的徒弟被人身绑架也就只是听之任之……可他又主动给徒弟的手下指路过来…… 这态度好谜啊。 虽说他从以前就是一副“你不要来缠着我,我随便教教你就随便学学”的样子,对麻烦更是有多远躲多远,但就如她的感觉一样,该教的该负责的一样没少。这回……又像是不插手来管,又不是没关注过动向,不然也不可能在舒克他们迷路的时候就出现来指点他们方向。 就她对束哲的了解来看,白榆是不相信他们只是单纯碰巧撞上的。 “他怎么跟你们说的?” “其实……”舒克一面观察着她的反应,一边回忆着说道,“因为他也来过几次,所以他一出现,我们就认出是大王的师父,就求他来救大王。” “……然后呢?” “但是他说,情况恐怕并不是我们以为的那样,还是让我们先来这里找您问个清楚再说。又叮嘱我们说,让我们不要将见到他的消息告诉您,要是您问起我们是怎么来这里的,就略过他的出现就行。” 舒克说完就心虚地闭上了嘴,白榆当然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当时由于一时激动说漏了嘴的可就是他。 哪吒是她义兄这件事……她可从来没有和束哲真正说起过。 唯一一次最为贴近的还是模糊地提到过她兄长,但根本没提过那人是哪吒三太子。 这真是奇了怪了。 白榆思索之际,忽而听见有人敲门,她瞥了舒克一眼,舒克立刻跑去开了门。而在见到门外身影时,他后退了两步,又如同求救般的看向了还坐在椅子上的白榆。 啊…… 在看见站在门口的人时,白榆也明白了他如此反应的原因。 “哥,”她站起身来惊讶道,“你怎么来了?” 往常来说,在这个时间点,哪吒应该是不会来找她的,毕竟他主职也是在天庭呢边,这所宅院就只是修来住住,两人平时都是闲得无事可做,对哪吒来说,自然可以翻翻书打发时间。而白榆这边……那满目的繁体字和佶屈聱牙的文言语法,说实话,看着眼睛疼。 哪吒的脸色起初看着不太好看,白榆怎么也想不到到底是怎么得罪他了,刚才离开的时候也没发生什么会惹人不高兴的事啊。 但紧接着,他视线在划过那么一两圈以后,神情又变得和缓了一些。 “只是碰巧想来看看而已,”哪吒这么说道,白榆却感觉似乎不止是这样,“有什么事非得关起门来说不可?” ……啥? 关起门来谈天这事她以前好像经常做啊,怎么现在突然……? “其实我就想问一问他们当时是怎么到这边来的,”一边这么回答道,她一边忽然觉得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感,感觉眼下的氛围凶险异常,“确实没什么不能说的,不过也差不多说完了,姑且就先这样吧。” 哪吒闻言点点头,有意无意地瞥了还站在一旁的舒克一眼,转身就离开了。 对于他这一番举动,白榆完全莫名其妙。 结果到了都没说到底是过来干嘛的。 她和舒克两人都是愣了好半天,过了一会儿,白榆才听舒克恍然大悟道:“我想起来了。” 她疑惑地看向舒克,就听他接着说道。 “其实……大王的师父跟我们说的还不止那些,他让我们提醒大王,要是什么时候有了闲工夫和心境、或是遇上了什么困惑,照他以前教大王那般修炼就行了。” 什么鬼? 不明觉厉的不止是白榆一个,舒克虽然这么说,不过他显然也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事情既然已经办完了,又免得哪吒再找上门来,白榆就干脆利索地让舒克接着去和他小伙伴们呆一块儿。她自己对舒克最后想起来的几句话将信将疑,但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干脆就死马当作活马医,算下来,她也是有段时间将修炼的事搁置了。 此处也不比她以前待的那座无名山头,没有天生的天地灵气加成,在哪里都无二,她选择…… 就索性在这里冥想好了。 这一回的感觉与以前都有所不同,大概是因为最近总是困扰于该怎么去跟哪吒解释的关系,白榆也自觉心态太过浮躁,以至于还不如第一次这么做的时候能融入状态。 状态不行那就改天再来,白榆在摸鱼这方面异常豁达。 结果如是折腾了好几天,她都始终不能进入状态,最后一次感觉倒是好点了,然而还没维持多久就被猛地推开她门的舒克打断,气得白榆差点要怒掀桌。 不过有了这一次打底,白榆觉得自己也许明白了束哲为什么要她这么做。 按照束哲最常要求她的那般冥想打坐,的确有助于她渐趋心境平和,而或许是因为最近日思夜想的目标太过强烈,她在精神上甚至隐隐约约探知到了什么东西。 当天晚上,白榆做了一个梦。 一个真实得不像是梦境的梦。 梦中的视角正好面对地面,她甚至能感觉到额头触地的触感。短暂的静默过后,她听见不远处有人这么说道。 “不过是区区一只畜生,也妄想入我李家的门堂?” 第三十一回 哪吒在从厢房那边离开后才察觉到自己的反应中有哪些不对。 他也并非一个完全不会反思自己的人——不过是大多时候不常这么做罢了。生养他的环境便给了他浑然天成的优势,再加上可以傲视很多人的实力,他自然也当得起自己那份自傲。 所以,在他发觉他竟然产生了某种莫名的敌意时,第一反应是不可置信。 要是说单纯的敌意,也并非没有过,作为听命于玉帝的三坛海会大神,许多妖魔鬼怪都是他与父王一同去降服的。在作战时,没有敌对的杀心当然是不可能的,就拿当初与孙悟空的对战来说,两人皆是将兵器化了万万千千的数量,你来我往地打了三十来个回合,被孙悟空使一根毫毛化作分|身虚晃一招打伤左臂才打破了僵局。 之后与孙悟空有所交情又是后话,他不过是觉得,那般敌意又与方才产生的那种有所不同。 往日不过是与势均力敌的对手相敌而产生的感觉,如今却落在了一个实力还不及他万分之一的……小老鼠的身上? 这对于哪吒三太子来说简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更是难以想象的。 如今……却是确确实实地发生了。 他并非如他所说,只是因为碰巧才会突然想去看看,不过的确是心血来潮才想起问问她其中一位手下,她现在在做什么。而在听说她正与其中一个独处时,哪吒回过神来就发现自己正在往那边去的路上。 白榆。 他又默念了一次这个名字,忽然觉得他这个义妹给自己起的名字也不坏。 非常奇怪的感觉。 哪吒承认自己当时心情不大好,发现确实是他多虑以后,情绪便有所好转。 他对于自己情绪上的变化并不迟钝,分析过到底是什么让他竟然会产生这样的变化后,哪吒觉得他也许不得不去正视一种……悖于伦理道德上的变化,也正因如此,他并不想这么做。 接下来的几天里,他仍然会如以往那样在固定的时间段,名为探望交流实为试探地去见对方一面。 在哪吒听说她开始重拾之前的底子,接着开始修炼时,便也减少了去打扰她的时间。 这些日子以来,两人见面的时候多是他主动去找人,白榆主动找过来的时候是少之又少,所以,当这一天他坐在书房里闲来无事地翻翻书时,听见有人敲门后,发现那人居然是白榆时甚至于有些惊讶。 而白榆这一边,别提有多紧张了。 一切都还要从她那个梦说起。 白榆几乎是在梦里就意识到了,这根本不是什么梦,而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现实。 ……在老鼠精身上发生过的现实。 换句话说,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她这一回还真依据束哲所说的方法,成功地得到了先前不管怎么费劲想要想起来却都无法成功的记忆片段。 尽管如此,她的心情却怎么都无法因此而欣喜起来。 膝盖上隔着衣料,不过依然能感觉得到冰凉坚硬的大殿地面,就像以前所能回忆起的老鼠精的其他记忆一样,白榆这时也有一种又像是旁观者又像是亲历了这一幕的人似的错位感。 这一次却还有所不同,也许是想要知道这一切的*太过强烈,她从更深的意识层面上感知到了什么,再加上她以前对此的猜测,白榆渐渐意识到之前发生了什么。 金鼻白毛老鼠精,于三百年前成怪,偷吃了佛祖的香花宝烛却被如来饶过一命,甚至拜了李靖父子为父为兄。 这实乃一生之幸,老鼠精本身也算是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向善的机会,奈何义父李靖与义兄哪吒都对此不大上心,自然也没人来真正教导她。老鼠精也并不急在这一时,不久后就自行下了界,却没忘了供奉自己的义父与义兄,设了两块制作精巧的牌位虔诚地供奉于供桌之上并每日上香。老鼠精也就是这时结识了黄喉,无底洞也正是在这时开始建立的,如此这般地过了一段时日,老鼠精到底还是坐不住了。 于是,也就发生了眼下这状况。 坐在上面的,自然就是哪吒三太子的父王,托塔李天王——李靖。 等是也等不下去的老鼠精主动来请见李靖,希望能按照一贯的规矩走一次仪式,而并非只是当个只存在于口头上的义女。 这个要求遭到了李靖的断然拒绝。 “不过是区区一只畜生,”他冷笑道,“也妄想入我李家的门堂?” 这话中的轻蔑之感就连白榆听了都一股无名火起,更遑论跪在那里的老鼠精了,她闻言身体猛地一抖,却也没说什么,过了一会儿才道:“可当初在佛祖面前——” “那是另一码事,难不成你还真由此便觉得因此便可以拜入宗堂?” 只怕老鼠精还真是这么以为的。 “我李家子嗣无一不是个忠良,还断然落不到收个妖怪进门充数的份上,”他说这话时,老鼠精也闻言抬起头来,白榆也由此看见了正背着手站在前面的李靖,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还是她头一回见到这位李天王,“李家的恩怨托如来才有所化解,于你的问题上也是由此来在如来跟前做个脸面。该怎么做,便不需要我再多说什么了吧。” 白榆感觉到老鼠精的右拳用力攥起,指甲也掐进了掌心。 “……是,我明白了。” 半晌后,她如是应道。 “如果哪日到了佛祖那边,我会按照您想要的那样表现的。” 接着,白榆却听老鼠精说道:“不过,我也不会毫无缘故地这么做的。” 李靖显然听懂了老鼠精的意思,他皱起眉头道:“你想要什么?” “一个要求,其他的我也不缺,只是暂时还没想到需要什么。”老鼠精看着李靖的表情,语气中也有些讽刺,“您大可以放心,我是绝不会以这种形式再污您李家清白的。” “那就这样吧。” 李靖闻言毫不迟疑地说:“既然你也就是为此事到这里来,现在就可以离开了。” 老鼠精起身得也没有半点拖泥带水,不过只有她和白榆感觉得出她的脚步有些飘忽,她就这么径直又下了天界,这回的心境倒是全然都不一样了。她一路回了陷空山无底洞,这时的无底洞还远不如白榆所见过的那般,住在里面的也不过几个,在其中当然见不到鸳鸯或是竹青,头个迎上来的反而是于白榆印象中也大为不同的黄喉。 “这是怎么了?” 他想是看到了老鼠精阴郁的表情就这么问道,而老鼠精不过是看了他一眼,就快步从他旁边走了过去。这时的黄喉也并不把自己当外人,直接就跟在了后面,老鼠精也不去管他,直接自顾自地走到了一间房中。 里面摆着的就是一张供桌。 老鼠精在供桌旁边站了许久,右手不断地攥起又松开,像是在忍耐着什么。突然,她右手用力地往旁边一挥,将右手边离她最近的那块牌位猛地打落在了地上,身后的黄喉像是也惊讶于这情况,好一会儿都没出声。 眼看着要将另一块也砸落,她的手却擦着边收住了,堪堪没碰到它。 事到如今,白榆也明白了。 被砸落在地的牌位,也就是她见到的留下了摔打痕迹的李靖的那块。 而还留在桌上的,自然是哪吒的。 “你出去吧,”老鼠精说道,“留我一个人静一会儿。” 等到黄喉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外,她又站了片刻,就弯下了腰将摔落在地上的牌位捡起,扯了块放在角落里的红布,连同哪吒的牌位一起包在了红布里。 “畜生?” 白榆听见了这喃喃自语的声音,语气竟然不似先前她听老鼠精说过的任何一次话。 “也对,”老鼠精嗤笑一声,“畜生总是改不掉自己的畜生本性的。” 她猛地从“梦”中惊醒,抬眼就看见了睡前被她放在了桌上的红布包裹。白榆比之前任何一次看到它们时都还要心情复杂,她将视线挪向窗外,发现天已蒙蒙亮。 等到天光大亮,她就去主动找了哪吒。 “你来找我还真是稀奇,”哪吒将书卷放在一边,直截了当、毫不避讳地说道,“难不成是终于想好该如何跟我解释了?” 白榆张了张口,发现自己对这个决定还是有点犹豫。 不过她还是硬着头皮回答道。 “……是。” 这次惊讶的人变成了哪吒,主动提及的他却像是完全没料到白榆会这么回答。 “我确实是想解释一下牌位与那封信的事情,”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在狂跳,“拖了这么久,我觉得也该是时候想清楚了,不然我也枉让你等了那么长时间。” 她紧张得悄悄捏了捏拳头,以此来试着激励一下自己。 “其实我……” 她说。 “并非你以前知道的那个金鼻白毛老鼠精。” 第三十二回 此时距离她刚从“梦中”醒来也不过几个小时。 不过在这短短的几个小时之内,白榆也是仔细考量过了的,不管她怎么去想,能得到的结论只有一个。 她还是觉得就这么做比较好。 “其实我……并非你以前知道的那个金鼻白毛老鼠精,”白榆面向哪吒,努力压抑着自己内心的紧张情绪如是说道,“从一开始就不是。” 坐在她对面的人闻言皱起了眉头,像是无法理解她话中的真实含义。 白榆也没有急着去解释,她准备等先看看哪吒的下一步反应,再接着有所应对地解释。 “我不太明白你为什么会这么说。” 片刻过后,哪吒这么说道:“如果……你仍然介怀当年发生的事,直接与我说便是。” 听到他这话,她想起之前回忆起老鼠精那段记忆后、将至今为止所经历的起因经过都给捋一遍时察觉到的违和感。 是的,他应该从一开始就知道。 不,与其说一开始……虽然已经是几年前的事了,不过白榆对此还有点印象。 “父王那边的态度,三百年前你就知道了”……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哪吒确实是这么说过的。 “说起来,我以前一直没有问起过,”她动动嘴唇,本来想接着与往常一样叫出她对哪吒惯用的那个称呼,可事到如今,在知道了当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后,白榆忽然更深切地理解到了当初黄喉之所以会说出那样的话的原因,自己更是无法再轻易将那两个字脱口而出了,只能任由它们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那时的事,你到底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是她一直以来都想得太过轻松了。 事实证明,老鼠精身后的恩怨实在比她想象得要沉重得多,至少,就白榆的感觉而言,不会是一笑就能泯恩仇的级别。 所以也正因如此,她觉得哪吒这边的态度也十分重要。 他与李靖一同搁置了老鼠精三百年,几年前却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突然离开天庭,外出来寻找这个义妹还执意将其带回来教导。也不像光是因为听说这义妹为祸人间,白榆从他透露出的只言片语里也发觉他是来到凡界后才对老鼠精的事迹有所耳闻,故而一路找到无底洞去的。 ……他疑似提到过,他受了某位仙人的指点。 白榆才刚刚想到这一点,就听见哪吒开了口,他话语的内容也正印证了她的猜想。 “是金星。” 他坦诚地说道,看到白榆略显疑惑的样子又补充了一句:“是太白金星。” 咦,这谁? 她愣了愣,纵然是在这里待了已经有些年头,可都是以妖怪的身份在凡间生活,对于天庭上神仙们的弯弯绕绕和具体是哪些身份都是不甚清楚的。白榆以前又只是个想走科研道路、天天向上养水产的理科生,对神话传说的了解大多还是来自于童年看过的动画片和电视剧。 ……也就是说,要是问她太上老君和太白金星有什么区别,白榆肯定是愣上一会儿才能不确定地说他们其中有一位可能是道教始祖的程度。 算了算了,反正这都不重要。白榆筛选信息的能力还是不错的,她觉得自己只要知道是这人把消息告诉哪吒的就行了。 不过,据她在“梦”中见到的情形,当时应该只有李靖与老鼠精,两人又俱是约定好了要在如来佛祖跟前做出个父慈子孝的样子,这陈年往事又是如何会落进了太白金星的耳中? “我那日与往常一样在天庭当值,父王临时被万岁传去,我就在殿外等候。”哪吒说明起事情的起因经过,脸上看不出他现在的情绪,“碰巧遇见金星,便得了他几句指点。” “只是还顾不上去详细问他,恰巧这时父王也面见过了万岁,我就随他一同回去了。回去之后,我想起金星说当年之事恐怕有异,而当年在如来面前认下你之事,除了你我与父王,便只有如来知道,金星有事如何得知?我诧异之余,便想着先去询问父王。”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 “之后,听说了三百余年前发生的事,情急之下便与他起了争执,”哪吒这话说得轻巧,“父王虽是用此事来警告我不要擅自插手,可惜起的只是反作用。” “关于这些,我先前也不是并未提起过,本来还以为你应该也对此有点想法。” 他这时显得倒有些疑惑:“怎么如今才想起问我?” 那当然是因为她今天才知道当年发生了啥,才终于把事情都串了起来。 白榆咳嗽一声,她先前就觉得,李靖对她应该不是采用的是漠视就是无视的态度,哪料得真相是更加超乎想象的尖锐。那么,哪吒这么几次三番地将时间都用在四处寻找她的踪迹并将她带回后留在这里的举动,在李靖眼中大概也是万万不想让其发生的,没准还把他气了个半死。 哪吒估计也顶了不少压力…… 她本来是这么想的,可又想到他原本就是个叛逆的性子,觉得事情大概也不尽然。 他以前也曾漠视过老鼠精的存在,但无论如何,这之后想要弥补所作出的点点滴滴,白榆也都是能感受得到的。 不过,这都轮不到她去原谅。 “这个问题的答案也就是我刚才说过的那句话,”白榆解释道,“我不是老鼠精,至少……不是当年在佛祖面前拜了你们父子二人的那个。” “在来到这个身体里之前,我也有着我自己的生活——” 她觉得自己有点词穷,毕竟哪吒也不是在她承认之前就猜出了她并非原主的黄喉。 “不是作为一个妖怪头头,而是就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连一丁点的法术也不会,甚至觉得这不过是无稽之谈。那封信的写法异于这里的习惯写法也是因为这个,我们那边是流行那么写的……我某年某月某日忽然就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地换了具身体换了个身份。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拉回了妖怪洞窟当起了山大王,待了没几天就迎来了位贵客,”白榆停下来,问道,“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哪吒的表情自然很奇怪,他沉吟了片刻,忽然站起来朝白榆这边探过身,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摸上了她的额头。 “这温度也还正常,不算是发烧,”他皱眉困惑道,“可是昨晚着了凉?” 白榆:“………………” 好吧,她可以肯定自己是没有把事情说清楚。 “我现在头脑很清醒。” 她声明道。 哪吒丝毫不为所动:“意识不清楚的人也会这么说的。” ……哎好像还真是,说的好有道理无从反驳。 但他这样的态度还是让白榆有点恼火,她想了想,抓住了哪吒还搭在她额头上的那只手的手腕,把它拉下来放回到桌子上。 “我说的都是真的,”她平静地说道,“你想弥补的那个人从一开始就不在了。” 她毫不躲避地迎上了哪吒直直注视着她的眼神,谨慎地选择了那个她原本不想在哪吒跟前使用的词。 “大概可以算是‘夺舍’吧,但我有时候也能想起原本属于她以前的记忆。”白榆道,“我原本觉得,这样就够了。可直到今天我才得到当年她面见你父王的记忆,由此我也在想,在这方面我没有资格替当事人做决定。” “很抱歉一直瞒着你这一点,浪费了你一直以来的这番好意。” 白榆吐出一口气,同样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我先告辞了。” 她觉得自己的表现甚至有点像是落荒而逃,也同样没敢再回头去看一遍哪吒的表情。哪吒并没有阻拦她这样的行为,他在白榆将他的手拨下来后就又坐了回去,这时只是沉默地坐在那里,等到白榆的身影从他坐的位置已经望不到了,才低下头来看了看刚才被抓住手腕的那只手,握住了拳后又松开。 “……” 白榆也不清楚自己这样的做法是对是错。 如果她就这么一直瞒下去,就这么让大家都皆大欢喜地将错就错下去,于她或是于哪吒也许都是件好事,然而真的是这样吗? 她笑黄喉不知道老鼠精专门将李靖与哪吒的牌位重新收好故而会错了意的事,殊不知他兴许也在笑她明明不清楚三百年前发生了何事让老鼠精尊严被践踏得一塌糊涂,却仍然在哪吒上门后就眼巴巴地凑上去。白榆原本以为从老鼠精留下的蛛丝马迹中辨别出了她内心的愿望,以前也没怎么意识到三百年前那件事的严重性,但那段记忆冒出来以后就不一样了。 哪吒有错吗? 他当时不知道李靖做过的事,知道后就径直不顾他反对下界来寻老鼠精,可惜当他成功找到时,里面已经换成了白榆这个冒牌货了。 老鼠精没有摔下他的牌位,然而她到底是怎么想的、愿意原谅这个李靖的儿子与否,白榆不知道、不清楚,也自觉没有资格去替她做决定。 她自认为她替代了老鼠精,就有责任去担负起对方的人生,可事到如今才真正意识到了这个选择的沉重程度。 与之相比,之前被哪吒追着到处跑算个鬼哦。 “好——烦啊。” 白榆喃喃自语地嘟囔了一句,背向床铺往后倒去,身体与床铺重重相触时,她耳边突然回响起了黄喉临走之前说过的那句话。她都不知道她还记得这么清楚,以至于一字一词都并未忘记。 “别怪我不提醒你,”他走的是干脆利落,只有这话颇为意味深长,“有些事,发生过便无法当做没发生过。” 这些事,发生过便始终是心中一根刺。 哪吒中了暗算也是,她几次三番地脱逃也是,三百年前那事……也是。 敢情这家伙不是走得爽快帮她瞒下这个夺舍的秘密,而是等着她真明白以后后悔啊。 白榆望着天花板,叹了口气。 第三十三回 先前闹了那么一出以后,小老鼠们都改掉了偷听墙角的习惯。 白榆对此甚感欣慰。 也正因如此,她和哪吒之间的谈话也就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而对于其他那些小老鼠来说,他们家大王忽然有一天就和大王自己的哥哥关系疏远起来,这在他们眼中是极其不可思议的。 “你说大王他们是怎么了啊,”舒克在目睹了一次两个人明明打了个照面却不约而同地假装没看见对方,背过身去往相反的方向走过去以后,悄悄跟杰瑞咬耳朵道,“……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不至于吧。” 杰瑞虽然这么说道,语气里也有些不确定。 “虽说大王是被三太子殿下硬带来这里的,不过平时感情不是还不错的嘛。” 以至于他都要觉得根本就是大王心甘情愿自己主动跑来这里的了。 两只小老鼠——现在是两个年纪相仿的男孩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关于他们大王与哪吒三太子之间的关系,在群体内部已经达成了一个共识,不过谁也不会傻到去说破。时不时会犯傻的那一波也都得到了足够让他们长记性的教育,特别是在舒克某天哭丧着脸来跟他们说他被大王套话逼问出了给他们指路的就是大王师父的事后,他们又提高了警惕性。 ——再怎么样也不能让“小大王”的事再出现了。 “感情不错也经不起折腾啊。” 往常带头犯傻的舒克这会儿倒是看得清楚:“大王和三太子殿下单独相处的时候那么多,指不定哪一次就给谈崩了呢。” “有什么事能让大王跟三太子殿下谈崩?” 杰瑞下意识这么脱口而出问了一句,紧接着,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不太好的方向。 他默默瞥了舒克一眼,发现这家伙还愣着不知道在想啥。然而片刻过后,难得智商上线的舒克表情也是一变,杰瑞觉得他们是想到一块儿去了。 “你说……” 舒克喃喃道。 “不会是大王他们其中哪一个突然想通了,结果被拒了吧?” 杰瑞:“………………” 不不不,他们果然还是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 “你们两个在说什么呢?”舒克和杰瑞这俩人偷偷摸摸地咬耳朵的举动终于被其他人发现了,其他人也凑过来问道,“什么事这么神神秘秘的?” “你们不觉得大王和三太子殿下这些天来对彼此都很微妙吗?” 杰瑞还没来得及阻拦舒克,就听他这么直接开口跟其他人说道,而其他人闻言也纷纷露出“啊好像就是这样”、“咦,你不说我还没注意到,仔细想想还真是如此”的表情。舒克看到他们这幅表情,心中也有些得意,接着就道:“我们讨论了一下,认为有可能是咱们一直猜测的那件事成真了。” ……等等那只是你一个人的猜想啊! 杰瑞目瞪口呆地想到。 他还什么都没说呢! “啥?!” “你说什么?!” “真的……?” “绝对不会有错,”舒克信誓旦旦地拍了拍胸脯,“我刚才也仔细想过了,先前我看见大王和三太子殿下打的那次照面,尽管他们都假装没有看到对方,但是据我观察,两个人的神态和动作都很僵硬,也都故意不去接触对方的眼神。大王那边稍微还好一点,可三太子殿下那边,完全就是心事重重的写照,而且哦,我还觉得有点别的什么感情……虽然我没看出来。” “所以,绝对是有鬼。” 他这么总结道。 杰瑞:“喂——” “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另一只小老鼠马上兴奋地接话道,“上次我还看见大王一副苦恼的样子长吁短叹呢,现在想想,不会是什么征兆吧。” “我记得以前听谁说过,这应该就是暗恋哪个人时会有的表现……” 又有一个小姑娘凑来开了口,说到这里,她又有些犹豫地思索了片刻:“……好像是听大王说的?” 杰瑞:“等等——” 你都和大王聊了些什么! 其他人也七嘴八舌地插话进来,往日一直都很有话语权的杰瑞竟然拼不过大家对于八卦的热情,他来不及去阻止舒克或是其他随便是谁,因为说话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他根本没有功夫去一一阻止任何一个人,满耳朵里都是叽叽喳喳议论的声音,除非是他大声喊叫一声,不然根本没办法把其他人的注意力从八卦上面转移开来的。 ……他是不会承认他对这个话题也是很有兴趣的,而且渐渐也被带离了原来的波频,觉得这个猜测还真是蛮靠谱的。 话题进行到最后,已经发展到开赌局了,想压三太子告白失败的人数和压大王失败的人数基本上五五开。 你们这群鼠都在想什么,把大王身上发生的事情当什么啊…… 杰瑞一面这么想着,一面把自己那点积蓄压在了三太子殿下告白失败那一边。 废话,他可是大王绝对、绝对的死忠。 为了得到结果,自然是得有人去负责试探着问问大王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而因为在场人都参与了这场赌|博,其中一方的某个人去当然是有失公允的,交涉结果就是派双方的代表一起去,而这代表,就由三太子派的杰瑞和大王派的斯图尔特一同担任了。 “你们为什么要压大王那一边啊?” 路上,杰瑞实在不解地开口道。 “其实我是比较希望你们那一边成真的,”斯图尔特倒是豁达地耸耸肩膀,“不然的话,感觉对大王也不太好。” “不过要是大家一窝蜂都去压三太子殿下那边,这赌约也没什么意思了,别人不知道,至少我是这么想的。” 杰瑞:“…………………………” 他发现自己对斯图尔特忽然肃然起敬。 他们没过一会儿就来到了大王居住的厢房门前,这几天来,大王也很罕见地与平时不同,只是窝在房里,都不怎么主动出来了。虽然大王也不会拒绝见他们,可这种变化总是让人挺担心的。 “进来。” 敲响门不多时后,一个女声带着些精神不济的感觉响了起来,杰瑞与斯图尔特对视一眼,双双一起推开了门。 “怎么是你们两个一块儿来了?” 白榆看见这俩人的组合,觉得有点惊讶,虽说她这些手下们彼此之间的关系都算不错,但还真没见过杰瑞和斯图尔特一起行动的时候,平时斯图尔特常常是个独行侠,而杰瑞总是和舒克一起,将两个人的智商平均值维持在一个相对不错的水准上。 “因为……呃,”杰瑞说话难得有点磕绊起来,他自然不敢说是因为他们这些小的开了个赌局来赌大王的感情问题,“大家看大王最近心情好像不大好,于是就由我们俩来看看大王。” 斯图尔特也点了点头。 “我们都很担心大王,”他一本正经地说道,不过这也自然是真话,“当然,要是大王觉得没必要让我们知道也没关系。我们也只是想替大王分分忧,看看自己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事实上,白榆也觉得自己这几天表现得还挺明显,也都做好了会被她这些手下们看穿的心理准备。 杰瑞和斯图尔特出现在面前的时候,她本来还想着能怎么糊弄过去就糊弄过去,可斯图尔特这话一说,她还真没法轻易随便混过去了。 “只是因为一些陈年往事起的纠纷。” 白榆叹了口气道,又觉这么说也显得有些敷衍,接着解释道:“我和三太子因为某些契机又将那些事提了起来,我又跟他说了点……总之不是什么好事的话,闹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听到她这么说,杰瑞跟斯图尔特面面相觑,直到他们结束了跟自家大王的交谈、出了门很远后才重新提起了先前的话题。 “……大王说是她那边先说的。” “不过也不一定啊,”斯图尔特接着杰瑞的话说道,“咱们谁也不知道那陈年旧事是什么事,也不好去问大王。更何况,你也不觉得和那方面有关吧。” 杰瑞点点头,看大王的表现,他现在倒觉得事实与他起先的那个猜想更接近了——他本来就该那么想。 “……平局吧。” 他过了一会儿,这么开口道。 “嗯,平局吧。” 斯图尔特附和了一句,他们俩谁也高兴不起来。 同样高兴不起来的还有白榆这边。 她看着杰瑞与斯图尔特离开时将其复又关上的门,心情又有些阴郁。 这些天来,她跟哪吒都是尽可能地无视了对方的存在,说实话,白榆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可能只是单纯为了避免尴尬、以及在等哪吒对她那天那番话究竟会做出什么应对罢了。然而,哪吒到底是怎么想的……她全然不清楚,两个人之间连最基本的交流都没有,能知道才有鬼了。 她一厢情愿地认为,既然她如今说出了自己实际上的身份,哪吒自然也没有了再监视或是弥补她的需要。毕竟,她既非会吸取元阳夺人性命来作恶的地涌夫人,也不是当初拜了他作义兄的金鼻白毛老鼠精。 至于心中诡异地感觉到的失落或是不舍,应该、应该都只是幻觉而已吧哈哈哈哈…… 不过嘛。 乾坤圈到现在都还套在她手腕上。 作为哪吒最有名的法宝之一,白榆本来觉得它应该是相当服从哪吒的想法的,但是现在看来,没准还真是手动卸才能卸得掉。 等他想清楚了,应该就会放她走了吧? 白榆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无意识地用另一手的手指扯了扯手腕上的“镯子”。就如同她之前所尝试过的一样,看似是松松垮垮挂在她手腕上的乾坤圈,在她想要将它脱下来的时候又像是有所感应似的猛然变小,死死卡着她的腕关节,直到她终于准备放弃这个意图时才会重新松垮下来。 可以,这很乾坤圈。 于是,当她松开手的时候,就看见它又变回了原来的大小。白榆又盯着乾坤圈看了一会儿,直到现在都不能接受这个家喻户晓的如此有名气的法宝居然在自己手腕上充当手镯。 这竟然微妙地将她的灰暗情绪冲淡了一点,她也由此站起身,开了窗户想要让室内的空气流通流通。 她趴在窗台上往外面看了一会儿,眼前依然是已经看惯了的景色,白榆过了不久就觉得没什么新奇,有点腻味了。想到这空气也流通得差不多了,她准备把自己接着关进小房间里面壁思过,就在这时,一连串清脆的鸟叫声忽然从旁边那树顶处响了起来。 这时候有鸟……? 往常不见有鸟从这儿飞过的白榆下意识诧异地抬头,紧接着就僵硬在了当场。 “……” “…………” “………………” ……卧槽? 白榆的第一反应就是从旁边的桌子上找点什么能把人砸下来的东西。 “哎哎哎,别介别介啊,”方才还笑得一脸欠扁跟她招手的束哲一看这架势连忙就收敛起来,“你跟你师父就这么打招呼?我平时怎么教你规矩的,这时候学起来啊,别都给我装成是忘了。” “我还要问你呢。” 她忍了又忍才放下了镇纸,觉得自己有点气不打一处来。 “你突然出现在这儿是怎么回事?” 束哲反问道:“你见到我不高兴?” 高兴个鬼! 要是他是在当初哪吒去天庭不在这里的时候出现,白榆可能还会高兴地觉得自己是有救星了,可是现在……时机完全不对好吗。 “我寻思着你也该从你那些小手下的嘴里问出不对来了,”他摇摇头,说道,“不是我说你,有时候还这是反应迟钝得不行,作为你师父实在是太操心了。我那天照镜子发现自己眼角又多了几条皱纹,我一想不对,一准又是被你害的。” ……这真是什么锅都往她身上背。 鉴于她已经把镇纸放了回去,白榆现在有点想把砚台拿起来砸人。束哲现在的样子让她联想起了他们头一次见面的时候,遥想当年,他也是这么让她想要先揍一顿出气……虽然紧接着就用自己的实力让她明白确实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是啊,你猜对了。” 她到底还是把伸向砚台的手收了回来。 “其实他们一开始就说漏了嘴,只不过我当时确实是没往心里去,后来才察觉到可能哪里有蹊跷。”白榆皱着眉说道,“你是不是打从一开始就知道……?” 她没接着说下去,不过束哲和白榆当然都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倒也不完全是那样。” 他轻描淡写地说道:“不过呢,师父自然得时不时地对徒弟的动向一清二楚,不然也当不上那一声‘师父’了。” 这话说到了白榆心坎里,可这还不足以平息她一直以来的怨念。 “既然你这么久都一清二楚,为什么到了现在才突然出现?” 束哲闻言就抬头看了看天,眼神四处乱瞟,嘴里还嘟囔着些白榆听不清楚的话,她只模模糊糊地捕捉到了一些什么“拆”什么“姻”什么“天谴”之类的字词。白榆一头雾水地瞪着他,过了一会儿才见他终于混不下去了,摇了摇手里的扇子,咳嗽了一声,冲她说道:“我先前是因为什么你暂且别管,我现在只是想问你一句,要跟师父一起走么?” “哈?” 虽然在见到束哲后,白榆就隐约也有对方能救自己于水火之中的盼头,可还真没料到他突然就冒出了这么一句。 束哲的话…… 她忍不住瞟了一眼自己手腕上的东西。 应该有办法把这个解开? 说不心动是假的,眼下的局面实在太过尴尬,直接逃避当然比要解决它要来得轻松许多,不过…… 她咬了咬牙。 “……那什么,”白榆说道,“你还是先从正门进来吧。” 束哲爽快地答应了下来,白榆也没急着直接去那边迎接——这也显得太假了。她在自己房里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团团乱转,束哲动作也很快,白榆没等多久就有小老鼠一脸惊喜地跑来汇报说,请大王赶紧去大门那边,有意料之外的客人前来拜访。 她做出一副困惑又好奇的样子,以便于不会被察觉出其实她早就知道了这件事,在赶到正门边上见到束哲时更是表现出满脸惊讶。早已看穿一切的束哲似笑非笑地摇着扇子,仿佛在欣赏自己这徒弟到底还要演到什么时候。 在这些手下面前,两人之间的气氛当然不似方才私底下那么剑拔弩张,一来一往地满满都是套路。虽然先前对此没有做过商讨,但束哲像是完全明白白榆在想什么似的,就这么陪她站在门口闲唠嗑。旁边的小老鼠们中有些倒是对此觉得诧异,的确,往日束哲来拜访时,白榆都是将人直接招待进正厅内的,不过他们谁也没提起这点,只是不时附和着两人的话头,将谈话的氛围也是炒得高昂。 直到身后逐渐响起了脚步声。 ……来了。 这也就是白榆执意让束哲从正门进来的原因了,事到如今,她不想一言不发地就悄没声直接跑掉。 还是……有个了断比较好。 她转过了身去,这些天来头一次正面面对着哪吒。 “这是什么人?” 哪吒并没有看向白榆,而是直接注视着她身后的束哲,话却毫无疑问地是向白榆问的。 “是我师父,”她也不迟疑,“几年前结识的,这些年下来也教了我许多。” 他眉头再明显不过地皱了起来。 “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个师父?” 束哲的视线原本一直在饶有兴趣地在他们两个之间绕着转圈圈,等到哪吒问了这么个问题,忽然清了清嗓子,越过白榆抢答道:“看来,是她一直未向三太子提起过了。” 他迎上哪吒的眼神,像是丝毫没有感觉到对方身上散发出的敌意,手里的扇子“啪”地一声收了起来,唇边的笑容依旧温文尔雅。 “我与三太子这也是头次见面,不如便做个自我介绍。在下姓束,单字一个哲,没什么大的志向,只想当个逍遥散仙,落得一身轻松自在。当年与令妹几次遇上,念在也算是缘分就应她要求收了她作徒弟,因为本来本事尚浅也就暂时只教了能教的,将来自然会将一生所学全部相授,此次上门来的目的——” “我家徒弟在三太子这儿耽搁了这么长时间,而三太子还有公务在身,我就想着要不还是将她接走,也便于传她更进一步的功法,三太子以为如何?” 白榆微妙地在其中读出了点针锋相对的意思。 气氛也猛然变得险恶起来,不过在她看来,她和哪吒之间闹得这么僵,还是彼此都冷静冷静比较好,整日在院里这么待着也不是办法,总得解决才行。更何况,自打她自曝身份以来,实际上两人间已经牵扯不上什么关系了,所谓义妹的身份,在她想起那段记忆后就不剩分毫了。 她于情于理……都希望哪吒同意。 然而…… “不行。” 哪吒的脸色沉了下来,只有语气还是一派平静,可那平静……白榆总觉得是风雨欲来之前的短暂和平的意思。 “我不允许。” 他冷声道。 第三十四回 呃…… 哪吒这副样子让白榆有点傻了眼。 原因就在于,这反应怎么跟她想象中——或者说是希望中——不大一样。 而且……而且总感觉还带着一种暴风雨之前的宁静,瞧那脸色,阴沉得跟马上就要下雨的天空似的。她以前可还没见过他生气到如斯地步,哪怕之前发生了那些事也没见过他表现出这副情态。可见得这回可真是戳到他的点儿上了,白榆不由得有些心有戚戚然。 而目前唯一有能力帮她躲过这即将就要到来的怒火的波及的人就站在她旁边,然而…… 她怎么就一如既往地觉得这人一点都不靠谱呢? 白榆很快就意识到这不仅仅是因为她平日里对束哲的印象作祟,更主要的是,凭借她对束哲这些年来的那些了解,就算他现在脸上收敛起了笑容,做出一派严肃正派的样子,他眉梢嘴角的那点弧度都早已经在他徒弟的眼中出卖了他。 ……白榆觉得自己得严正考虑一下要不要放任师父“为她出头”了。 因为比起“为她出头”,她总感觉这更像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奈何他之前表现得实在是义正辞严,以至于就算现在对此产生了怀疑,那苗头也只是生出来,并没有多少。 不过在这之前—— 白榆冲着自己的手下们挥了挥手,让他们先赶紧离开这不祥之地,有了前几次的经验打底,她深知有束哲这一个机构了,再来一群不靠谱的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呢。 “哦?”面对着哪吒的如此冷面,束哲也依然不觉扫兴,不见丝毫不虞,握着扇柄的手腕一抖,扇子又舒展开来,不紧不慢地摇晃着,“三太子的意见倒与我以为的不太一样啊。” ——不要这么明显地说出来啊! 白榆察觉到了气氛的险恶,不由得往后倒退了一步,可惜她到底是目前两人所争执之中的焦点,一举一动也都是被密切关注着。束哲这边还好,似笑非笑地看过了她一眼后又掉回头去打量着哪吒的反应,而对于白榆而言,后者自然就不会是那么轻松就放过她了。 哪吒眼神凌厉,惹得白榆一阵心虚,毕竟束哲这么做当然也是经过了她的默许的,她自知哪吒应当也能猜得出这一点,只是不知两人之前的接头会不会被哪吒瞧出些许端倪。 幸好他好歹也是在他俩在门口聊了这么长时间以后才来的,想来也只会觉得是在这期间串通好的。 在稍打量了白榆的举动后,哪吒也不知是怎么想的,眼神倒稍微放和缓了一些,只是在重新挪到束哲身上时,照样还是一等一的敌意。更别提束哲还一副轻松自在的样子,手里的折扇摇啊摇,像是生怕不这么做就不能把哪吒的怒火愈扇愈旺似的。 “我方才也说过了,”哪吒的声音依旧冷淡,甚至还带着丝毫都不掩饰的锋芒,饶是并未被他针对的白榆听了都有点冒冷汗,“我从前并未听说过她还有个师父,到现在也都还不知道你究竟来历为何。在这种请款下,我岂会同意你的要求?” 对于他这副说辞,束哲倒好似全然不放在心上,轻飘飘地反问了一句:“三太子当真是这般想的?” 他这样子叫谁瞧了去当然都是满头的恼火,脾气本来就傲气的哪吒更不例外,原本立场坚定的白榆现在……也依然是立场坚定的,只可惜那些个心虚的情绪倒是越酝酿越让她有点不好受。 她深吸口气,让自己情绪平定下来,自知现在去插话也不是个好时机,一个处理不好反倒很有可能变成火上浇油,倒不如还就在旁边静观一下事情的发展。——当然,前提是让某人稍微收敛着点。 不过在哪吒眼前,还是在他的密切注意之下,白榆也不敢有啥出格举动。她原本眼神不断在两人之间游移,现在也只好在望向束哲那边时偷偷摸摸地使下眼色,还得祈求这人能发现或者说是重视一下。 束哲分明与她视线交汇了一瞬,下一秒却像是没事人似的转开。虽说白榆也希望他表现得别被哪吒看出来,但他的样子…… 事实也证明了白榆的预感。 “你这是什么意思?” 听哪吒的语气,这明摆着就是更加愠怒了。 “我是什么意思,我以为三太子应当是清楚的。”束哲语气不疾不徐,之后也没再往白榆这边瞧过一眼,“三太子死死拦着我家徒弟、不让她跟我走,难道真的就只有三太子说的那么简单?” ……喂! 两人间“兄妹”以上又暧昧不明的关系被他这么一语道破,作为当事人之一的白榆也是悚然一惊,头皮一炸。 哪吒的脸色那就更好看了。 然而到了这时候,他倒也是怒极反笑了起来。 “不然又会是如何。” “三太子也无需如此,”束哲笑笑,“我也不是有什么别的意思,只不过是想知道,三太子到底是用什么身份来做出这般阻拦的罢了。” 这还叫没什么别的意思?! 白榆的眼神都快带上几分惊恐的意味了,她当然还没忘了他们两个是站在同一条战线上的了——应该是这样的吧——可她现在觉得还不如在几十分钟之前同意了束哲直接一起走的提议。她那会儿想的是大家好好谈谈总能有解决的办法,哪料得她想的好好谈谈和束哲的好好谈谈根本就不是同一种谈法。 这厮不会是故意的吧?! 从一开始,哪吒就非常明显是在回避着束哲的问题,从未正面回应过,竟然还是被束哲逼得步步紧退。白榆虽然和娘感慨一句姜还是老的辣,但仔细想想她还真不知道这俩人谁的年纪更代谢,只是凭直觉猜是束哲。 虽说不管是谁,年龄都是她——甚至老鼠精的几倍几十倍大就是了。 “我索性也就直说了,方才我尽管是说过希望三太子作为兄长的身份能够同意我带着她走得事,不过,实际情形大概如何,我、三太子,还有——”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白榆,诶呦接着说下去,不过在场几人都是清楚的,“都有所了解了。” 要说最开始白榆还是对哪吒的反应有点傻眼,这时候就是完完全全的吃惊了。 哪吒没对此有什么惊讶的反应,在束哲这几次三番的暗示下,他显然对此已经有了充足的心理准备,这时候也只会觉得这事是白榆告知她师父的。天可怜见,两人见面的时间本来就短暂,白榆根本就没对此提过一个字。 白榆诧异地注视着束哲,她忽然发现自己完全搞不清楚这个人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了。 这么一想,他来的时机也完全…… “三太子既是说让她跟着我走放不下心,那反过来,我这个做师父的要让自己徒弟和一个连名义上的关系都没有的家伙孤男寡女同处一室,岂不是更放不下心来。” 慢悠悠地将哪吒之前的理由抛回去,束哲笑吟吟地又问了一遍先前已经问过一次的问题。 “如是一来,三太子又以为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