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闭闭嘴》 第一章 《闭闭闭嘴》文/容默 第一章 春日,雨后初霁。 被雨水洗过的竹林仿佛烫了层金,在阳光下发出细碎的光辉。一道小溪蜿蜒而过,好似流金碎玉。 遗珠站在门边,替父亲和皇后娘娘放风。 隔着一道老旧的木门,皇后温柔的声音徐徐传来:“先生当真不肯答应同我入宫么?” 步行云捋了捋根本没有长须的下巴,一脸深沉地叹道:“唉,草民年纪大了,不中用了……” 遗珠还待再听,却见面前一道红影闪过,竟是皇后已经走了出来。遗珠连忙避开,只听得皇后一声无奈的叹息。没过多久,四周便再次恢复静谧。 遗珠走进木屋,只见一室凌乱。步行云正慌乱地收拾行李,见她来了便道:“快收拾一下,咱们现在就走!” “这样急?”遗珠不明白,“难道皇后还会对您用强?” 步行云刚要回答,只听“哐当”一声,竹窗之中钻出两条黑影,瞬时打破了幽篁里原本的宁静。 “快跑!”步行云大吼一声,一边拉着遗珠逃跑,一边回头骂道:“有门不走,偏要从窗户飞进来,装什么武林高手!” 人家还真不是装,一眨眼的功夫,杀手刺客便越过他们,堵在遗珠父女面前,手握长刀,杀气逼人。 步行云立马换上一副笑脸:“两位大侠一路上辛苦了!这位小哥,我看你赤脉侵睛,乃是大凶之兆啊!临死之前要不要老夫替你把把脉?” 杀手不言,回答他的,是一道凌厉的寒光。 步行云撇撇嘴表示自己没有办法,随后拔出背后长剑,与两人斗了十几个回合。 看着眼前两个年轻的男孩子缓缓倒下,步行云委屈道:“是你们逼我的……” “行了爹,快走吧!”遗珠看不下去地扯他的袖子,“后面又有人追来了。” “妈呀!”步行云回头一看,不远处竟有乌泱泱一大片黑衣人。“吓死老子了!”纵是他武功盖世,有遗珠在旁他也对付不了这么多人。 他赶忙架起遗珠,施展轻功,在竹林中灵活地钻来钻去。遗珠察觉到他似乎并不急着逃出竹林,而是在寻找什么。她还未来得及问,就见步行云眼前一亮,好像见到生身父母一样激动地大声喊道:“皇后娘娘!” 皇后闻声转过身来,面带微笑地看着他问:“步先生怎么了?” 步行云不要脸地拉着遗珠凑到皇后身边,自有大内高手替他解决身后那些讨人厌的跟屁虫。 “皇后娘娘,草民愿意进宫给二皇子殿下治病!” “哦?”皇后眉梢微挑,非常通情达理地说:“您不是说自己年纪大了么?本宫不会勉强先生的。” “我想我还可以坚持一下!”步行云抚着自己余惊未平的小心脏,一双乌黑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皇后,好像一只摇尾乞怜的小狗,“求皇后娘娘收留!” 皇后又是一笑,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只是瞟了不远处的厮杀一眼,徐徐问道:“步先生可知,是何人在追杀你?” “不知道啊,可能又是哪个丧心病狂的病人家属吧!您也知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草民就是医术天下第一,也没有起死回生的本事啊。” 遗珠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步行云医术是还不错,不过要号称天下第一……也忒不要脸。 可皇后似乎是病急乱投医,她爹这种看起来就不靠谱儿的大夫,皇后竟然真的把他带进了皇宫。 还连带着她这个拖油瓶姑娘一起。 傍晚,日头偏西。 遗珠坐在马车里,掀帘眺望着在眼前逐渐放大的鲁国皇宫。 她颇有些失望地说:“就算比不上赵国和燕国,鲁国好歹也算中原第三大国了吧,怎么宫门竟然如此寒酸?” “犯傻了吧!”步行云嘴里叼着个苹果,含糊不清地说:“除了王侯将相,庶民和奴婢进宫都要走后门,这都不记得了?” “庶民,奴婢……”遗珠嘴里轻声念叨着这两个词。 步行云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许诺道:“放心吧,以你爹我的本事,肯定很快就能加官进爵、走上青云之路,为你迎娶一位身份高贵的后娘。” 遗珠“哦”了一声,拆他的台,“和以前一样,靠坑蒙拐骗?” “别说的这么难听嘛,那是技巧,技巧你懂不懂?”步行云话音刚落,马车突然停了下来。早有皇后派来的宫人等在宫门底下,替他们引路。 步行云被请去凤仪宫与皇后议事,遗珠则径直往二皇子所居的俢仁宫去。 夕阳似火,霞光万丈。 火海之下,一座宫殿肃然而立,古朴而肃重。 遗珠依皇后的年龄来推断,这二皇子应该比自己大不了几岁,不知怎么会住在这种像是老头子所居的寝宫里。 莫不是他的怪病,竟是未老先衰? 遗珠很快就否认了自己的想法,因为她见到了二皇子本尊。 起初只是一个侧影。几步之外,青年男子负手而立,出神地眺望着远方的落日。他皮肤极白,甚至是带着点苍白、病弱的白,此时却连同一身白袍一起,被染上一层温暖的红晕。 听到声响,他微微侧首望过来,只此一眼,遗珠竟有一种一眼万年,恍若隔世的感觉。 她突然读懂了那句“一顾倾人城”,没什么别的原因,只因为面前这个男人的相貌实在太过出挑。面如冠玉,玉树临风这样的词语,都不足以形容他清冷的双眸、动人的眉眼。他就像是画中的仙君,有着完美的轮廓,超凡的气韵。 在此之前,遗珠见过最好看的男子是她的亲弟弟,只是那孩子长得太过妖气,过于女相,而面前的二皇子花御一却是丽而不妖,清越脱俗,如同一支挺拔的青莲,只可远观,不敢亵玩。 当然,以花御一尊贵的身份,也没人敢亵玩他。不仅如此,如遗珠这般平民女子,还得给他行大礼问安。 “民女步遗珠,拜见二皇子殿下。”她落落大方地行礼,与旁人别无二致的动作,偏生叫她做得行云流水,颇有些淡定从容的意味。 花御一淡淡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遗珠有些尴尬,以为二皇子没听清,于是扬声又说了一遍:“民女步遗珠,拜见二皇子殿下!” 这回花御一明显有了反应,他皱了皱眉毛,好像不大高兴的样子。 遗珠却是恍然大悟,看来二皇子并不是个聋子。那就是——哑巴? 啧啧啧,长得这么好看,可惜了。 既然是个哑巴,遗珠就不能指望他叫自己起身。于是她自行站了起来,走到花御一面前来,露出一个自认为非常温柔可人的微笑,“殿下放心,既然不聋,只是哑的话,那就还有希望。” 花御一的脸色顿时变得非常难看,他胸口起伏,十分愤怒地说:“闭、闭、闭、嘴!谁、谁、谁是哑、哑巴?!” 遗珠:“……” 原来是个暴躁的结巴…… “你,你,吵、吵死了!”花御一瞪起眼睛,指向门外,示意遗珠走人。 遗珠心中那个美好的谪仙一样的男子,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长得非常好看但是脾气无比暴躁的口吃皇子。 遗珠正为难间,她的救兵及时赶到。随着一声“皇后娘娘驾到”,花御一沿阶而下。走过她身边时,他看都没看她一眼,径自去往门口迎接皇后。 遗珠突然怀疑,除了结巴之外,花御一是不是还瞎。 都说长得好看的人世界都会对她温柔以待,遗珠就是这样。从小到大除了那些杀手,谁见了她第一面不是一口一个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地夸? 偏生这个花御一,粗暴无礼至极,还赤-裸裸地无视她…… 不过这个二皇子还真是奇怪,就算是给皇后请安时,他也是一声不吭的,只是默默地行礼。他又不是真的哑巴,有必要这样么? 遗珠颇有几分不以为然。 “御一,”只听皇后慈爱地道:“快起来。这位就是母后先前同你提过的步先生。” 花御一:“步……” 见儿子开口,皇后欣喜地点头:“对,就是步先生。” “不要!”花御一终于说完了他想说的话。 皇后:“……” 步行云:“……” 遗珠:“……” “听话,不要任性。”有外人在场,皇后颇有几分下不来台,只得低声劝道:“过几日就是你的冠礼了,你还不赶紧治病,是想叫俪襄宫的人看我们母子的笑话么?” 闻言,花御一还是绷紧了一张俊脸,不肯配合。 他早已不是小孩子了,内心其实非常不喜欢母亲擅自为他安排的这些事情。 “儿、儿、儿……” “嗯?”皇后微微挑眉。 “儿臣没病!”花御一指着遗珠说:“让、让他们……” 等了半天都没有下文,遗珠实在忍不住插嘴:“先住下?” “歌……” “啊?” “舞……” 遗珠一头雾水:“歌舞?这个,殿下突然叫我表演歌舞,我也没有准备呀。” “歌舞恩——滚!” 遗珠:“……” 第二章 第二章 尽管花御一极其不客气地让他们滚,遗珠父女还是靠着皇后这条无敌粗大腿和他们的超级厚脸皮暂且在俢仁宫里住了下来。 好在二皇子一时半会儿也没空收拾他们。正如皇后所说,三日后就是他的加冠之礼。身为徐皇后所出的嫡子,花御一的加冠礼上不仅会有朝廷命官、宗亲命妇,还会有别国使臣前来观礼。若是出了什么岔子,那就不仅仅是给他自己丢脸,还会让他们鲁国成为天下的笑话,这当然不是花御一想看到的。 可要命的是,三加之礼,每一次祝辞之后,冠者都要应答,这对花御一来说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应答的内容他早已烂熟于心,可要完整地说出来,尤其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出来,说句老实话,花御一没有信心。 所以他只能练习,反反复复,没日没夜地练习。 可糟糕的是,花御一越心急,说起话来就越是断断续续。 遗珠远远看着憋屈到在院子里头踢树的二皇子,不无担忧地问身旁的父亲,“您不想想办法么?” 步行云嘴上叼着片叶子,毫不在意地说:“我管他呢,这臭小子不是让咱们滚么,咱们就滚得远远儿的,安心等着看他的笑话就是了。” “这样不大好吧……”这几年她跟着步行云颠沛流离,风餐露宿,已经很久没过过这种锦衣玉食的日子了。在她看来,食君之禄,担君之忧,皇后提供给他们优渥的生活,步行云负责给二皇子治病,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步行云教育她:“这你就不懂了吧,其实放任他出丑,就是治疗的第一步。” “啊?这话怎么说?” “这还不明白嘛,这臭小子一看就是被捧惯了,平日里话都懒得说一句,全靠旁人揣度他的心思。本来先天条件就不好,后天又不多开口,临时抱佛脚有什么用!只有让他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才会主动求医。到时候就是他来求我们,而不是我们求他咯!” “话虽这么说……” “好啦小珠珠,别太担心了。”步行云拍拍她的肩膀,“反正咱们也不是鲁国人,管他丢谁的人呢!” “我不仅仅是担心这个,”遗珠压低声音说:“二皇子的冠礼,赵国和燕国也会有使臣来贺吧……” 步行云面色微变,沉吟道:“的确很有可能,既然如此,到时我们躲得远一些,不要被人发现。” 等到了冠礼那日,遗珠父女为了避人耳目,就特意去得晚了一些。 此时花御一已经完成了第一次加冠。只见他系着冠缨,换上玄端服出房。一身玄色,无一丝章彩纹饰,却越发衬得他身形颀长,俊美无俦。 遗珠不得不感慨,花御一不说话的时候,当真是一幅极其赏心悦目的画面。 可他终究还是要开口说话的。 到了该还礼应答的时候,花御一情不自禁地热血上涌。他憋红了脸,顶着各色目光张了张口,却是如同被人狠狠扼住咽喉一般,发不出一点声音。 凤起高台,吹过他的衣袍,带来人们的闲言碎语。 “怎么回事啊,鲁国的皇子竟然不会说话?……” “哎呀,二皇子的恶疾又发作了……” “二皇子是怕丢人,所以故意不说话的吧……” 不知是出于紧张,还是因为身着太多层繁复的礼服,花御一的额角开始沁出汗珠,眼前甚至出现了重影。他不知道那些刺耳的声音是出于真实,还是来自于他的幻觉。他只知道自己想要逃离人群,一刻都不想在此停留。 可他刚迈开一步,就迎上了皇后殷切中带着一丝恳求的目光。花御一没有办法,只得咬着牙完成剩下的仪式,从始至终保持沉默,一言不发,最终在议论纷纷中仓惶离去。 花御一回到修仁宫,就提起长剑,在园子里乱砍乱伐。 下人们起初还要上去劝,后来都学着遗珠父女的样子,躲得远远的,保住小命要紧。 只要长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二皇子眼睛里头有杀气。这个时候到他身边去,无异于送死。 可有一人例外,那就是徐皇后。 她尾随着花御一回宫,上前劝道:“事已至此,你这样折磨自己也没用。不如让步先生好好医治一番……你还年轻,只要配合,就还有康复的希望。” “我、我不要!”花御一将剑一甩,大喊出声。刚才堵在他喉咙里的东西似乎消失了,可不知道为什么,花御一反倒更加难受。 “御一,你究竟在怕什么?”皇后沉静地看着他,“你又不是真的哑,难道就放任他们这样编排你么?” 花御一胸口起伏,痛苦地看着皇后,许久方艰难而沉重地说:“我、我宁愿……我是……真的……哑。这、这样……母后……就、就不会……对我……抱有希望了。” 皇后闻言,顿时心中大恸。但她硬下心肠,没有回答花御一。只是压住浮起的泪意,扬声对步行云道:“步先生,御一就麻烦你了!只要能治好御一,本宫一定重重有赏。” 突然被点名的步行云吓了一跳,他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挺起肚皮道:“是!” 花御一见自己又是白费口舌,只得怅然一叹,失望又难过地闭上了眼睛。 遗珠遥遥望着庭院里站着的那个人,望着那清瘦而孤独的背影,心中竟奇异地与他感同身受。都是背负着父母沉重的期望活着,在这红尘俗世里苦苦地挣扎……或许,这个表面上冷傲孤高的男子和她一样,都有着不为人知的故事。 …… 皇后走后,步行云就神神秘秘地溜出了宫,不知道干什么去了。别国使臣还没有全部离开,遗珠怕他被故人撞见,担心了一整个晚上。直到宫禁时分,步行云才风尘仆仆地回来。 遗珠皱眉问:“您去哪儿了,怎么衣服这么脏?” “我去摸鲁国皇宫的地形了……” 遗珠瞪大眼睛,“您想做什么?!” “你别误会。”步行云摆摆手,“我只是为咱们将来随时跑路做准备而已!” “跑路?为什么又要跑?”遗珠警惕地问:“可是又有杀手追过来了?” 步行云摇摇头,“不是,鲁国皇宫戒备森严,他们不会那么快。我是担心那个二皇子——” “二皇子?他怎么了?” 步行云翻了个白眼,冷哼道:“就他那个劲劲儿的样子,这病不好治!脸又那么臭,剑还耍得不错,要是一怒之下把咱们两个给砍了怎么办?” “不至于吧……”遗珠自己都没发现,她在下意识地为花御一说好话。 步行云咂着嘴巴瞅她,突然问了一句:“小珠珠,你今年也有十六了吧?” 遗珠头皮发麻地回答:“嗯,再过两个月就满十六了。怎、怎么了?” 瞧步行云这一脸的没安好心,遗珠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竟不自觉地结巴起来。 “我说你该不会是被那臭小子的皮囊给迷惑住了吧?”步行云支起下巴,用手指头在自己光滑的脸上弹来弹去,“我的小珠珠,见惯了我这么好看的爹爹,你还会犯这种肤浅的错误嘛?我想不会吧……” 虽然遗珠内心非常鄙视步行云的自恋行为,可是事实上,她又无话可说。因为步行云的确长了一张妖孽的脸庞,别说是她爹爹,就说是她哥哥也不为过。 遗珠叹息一声,无奈地说:“您放心,我对那种没礼貌的男人没有兴趣。” “这样就好。”步行云拍拍胸口,笑眯眯地道:“说来也怪,这个二皇子脾气这么暴,皇后娘娘人却很不错哦?” 步行云不知道的是,与此同时,“人很不错”的皇后娘娘,正在暗中调查他们父女的底细。 凤仪宫里,皇后眉头紧皱,十分惊讶地说:“究竟是什么人在追杀步行云,竟然一点线索都查不到?” 皇后的心腹,女官华荣回道:“此事的确蹊跷,如果当真如步行云所说,只是一般的病患亲属,那他的这个病人,只怕不是一般人。” “那步行云的女儿,可是他亲生的?”步行云看起来不过二三十岁,实在很难想象,他竟然有一个这么大的女儿。 “说起他的这个女儿,就更是来历神秘了。”华荣神色凝重地说:“十六年前,步行云离开赵国,隐居山林,从此再没有人见过他。直到八年前,他突然出现在燕国,身边还多了一个小姑娘。这个孩子究竟是他亲生的,还是领养的,无人知晓。” 皇后眸色一黯,沉声道:“亲生也好,领养也罢,只要这父女二人不是心怀不轨,别有目的地来到鲁国就好。安全起见,你还是暗中安排些人手放在他们身边。若有异动,立即回禀本宫。” 第三章 第三章 翌日清晨,遗珠是被冻醒的。 当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面前竟然站着一个男人时,遗珠的内心是愤怒的——即使那个男人,是个太监。 这位贴身服侍二皇子、自称“俢仁宫大总管”的公公名叫国强,此时他正翘着兰花指,指着门口说:“殿下有令,叫你们这些江湖骗子立刻滚出俢仁宫!” 遗珠这时才发现,她的行李不知道什么时候都被丢到了院子里,此时身边竟然连一件外袍都没有留下。 她也是有脾气的,惹恼了她,她也不甘示弱地说:“殿下,哪个殿下?当初可是皇后娘娘亲口下了懿旨让我们住在这里的,你们怎么能擅自把我们赶出去呢?” “我不管我不管!”见遗珠不肯配合,国强说着就要去拉她的手腕。 遗珠嫌恶地躲开,厉声道:“不许碰我!” 国强吓了一跳,一时竟被她的气势唬住,忘了动作。 二人正僵持间,门外传来花御一的声音,“是、是本王,让、让你滚。” 冠礼之后,他受封恒王,故以“本王”自称。 遗珠闻声快步走到门边,就见花御一黑着一张脸站在不远处,一脸的生人勿近。 “本、本王,不、不、喜欢——” 看着被他踩在脚底下的外袍,遗珠气愤地说:“您不能这么不讲道理!” 花御一见她竟然敢打断自己,非常非常生气地加快了语速,“和、和别人——” “什么别人啊!我和爹爹住进殿下的寝宫里,就代表我们只为您治病,那咱们不就是自己人了么?” “住、住,住在,同、同一屋檐下!”他终于把这句话给说完了,不由疲倦地吁出一口气。 “您住在宽敞的正殿,我们父女就占两间小小的厢房,怎么能算和您住在同一屋檐下呢?就算您是王爷,也不能不讲道理啊。” “放、放……” 肆字还没说出来,遗珠就扭过头对国强说:“还愣着干什么,没听见殿下让你们把我的东西都放回去么?” “哦哦,是,步姑娘。”国强竟然出奇得听话,就连花御一都看直了眼睛。 他瞪起眼说:“反、反、反、反——” “反什么?”遗珠冷笑一声,“反正不管您说什么,不把殿下的病治好,我们是不会走的。” “好大的口气!若是你们治不好御一的病呢?”一个明亮的女声突然横插-进来,遗珠和花御一同时循声看去,只见一个身穿鹅黄色撒花烟罗衫的女子跨门而入。她梳着高高的灵蛇髻,眼角眉尾上扬,年纪轻轻,却是一副凌厉之相。 国强率先反应过来,狗腿地凑上前,施礼道:“小强给安敏郡主请安!” 小……强? 遗珠听得牙齿发酸,不过托小强公公的福,她起码知道了面前女子的身份,也有模有样地行了一个礼。可对方显然并不领情,还是双目灼灼地逼视着她说:“你还没有回答本郡主呢,要是治不好御一的隐疾,你要如何谢罪?” “我……”遗珠抬起头,突然神情暧昧地看了花御一一眼,“我并不知道殿下还有隐疾?” 花御一脸上突然现出一片可疑的红晕,他尴尬地瞪了安敏郡主一眼,低声斥道:“清、清词,不、不要,乱、乱说话!” 一个小小的口误之后,花清词的气势顿时萎靡了大半,“唔,反正就是御一说话不利索的毛病啦!” 遗珠暗道糟糕,不得不说,花清词的逼问让她感到很是为难。说可能治不好他吧,她现在就会被赶出去。若说治得好,步行云都不能确定的事情,她怎么好胡乱夸下海口? 花清词见她迟疑,不禁面浮喜色,“欺君之罪,理当问斩!你可要想清楚了!” 没错,她是得想清楚了。她要是没有一点把握就在这里说大话,只怕要害了他们父女。 遗珠正为难至极之时,让她非常意外的是,花御一竟然出面替她解围,“清词,别、别胡闹。” 花清词明显愣了一下,显然是没有想到花御一竟然胳膊肘向外拐,“御一!人家才没有胡闹呢!这种来历不明的骗子我见得多了,皇后娘娘也真是的,怎么能让他们和你住在一起呀!” 见花御一沉着脸不说话,花清词只好将目光再次投向遗珠。 这回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一开始她就看遗珠不顺眼了——首先,她不喜欢有别的女人住进花御一的寝宫。其次,这个女人长得非常漂亮。最最要命的是,此时此刻,遗珠只穿着一件白绸竹叶纹中衣。而一大清早,花御一就站在她的门口,还替她解围。 花清词突然激动地喘息起来,指尖颤抖地指着遗珠问花御一,“御一,你是不是看上她了?你不是说好要娶我的么?” 花御一:“???” 遗珠:“???” 花御一一头雾水,是因为他不知道自己哪里表现出他看上了遗珠这个乡野丫头。 遗珠一头雾水,则是因为花清词说花御一要娶她。虽然她只是郡主,而不是公主,但他们都姓花啊,难道不是堂兄妹么? 鲁国人竟然这么会玩,堂兄妹也能成亲? 不过遗珠知道,现在不是她发问的时机。因为姓花的这两位此时都是红着眼睛,恨不得把她活剥了的状态。 花御一是当真有些急了。从小到大,他都立志要娶一位真正的公主为妻。一般的贵族女子他都看不上眼,更别提遗珠这种浮萍野草一般的民间女子。 他越是怕被人误会,越是憋红了脸,说不出话来。好半天过去,他只是不断重复:“一……一……一……” 花清词见他一直不解释,气得抹着眼泪跑掉了。 直到花清词在他们的视线中消失得无影无踪,花御一才终于说出来:“一派胡言!” 遗珠:“……” 不过,或许是因为亲眼见过花御一软弱的一面,相比于有着暴脾气的安敏郡主,遗珠并不怎么怕他。所以等花清词一走,她便好奇地问:“别说我和殿下没什么,就算是有——安敏郡主为什么这么激动?鲁国真的可以兄妹通婚么?” 花御一白她一眼,“当、当然,不、不是……”他看向国强,国强立马会意,解释给遗珠听。 原来花清词的父亲瑞安王原本姓肖,当初是骁国的丞相。后来他暗中帮助鲁国灭了骁国,使得鲁国一跃成为中原第三大国,功勋卓著。故而得赐皇族姓氏,并且封王。 “哦。”遗珠明白了。 说白了就是花清词她爹卖主求荣,背叛了故国,换来了如今的位置。 只不过如今天下大乱,弱肉强食。胜者为王,自然会把说辞美化一番。 “所以说,安敏郡主和我们殿下是没有血缘关系的。我们俢仁宫上下都已默认,安敏郡主就是我们未来的二皇子妃!” 国强微微扬起下巴,脸上仿佛写着“此处应有掌声”。 遗珠配合地抚掌,却见花御一皱眉道:“一……一……一……” 他“一”了半天也没一出个所以然来,遗珠听着干着急,忍不住替他补充,“殿下是想说,你们其实是一见钟情?” 花御一摇头。 “您想和安敏郡主白头偕老,一生一世?” 花御一还是摇头。 遗珠低声喃喃,“到底是一什么啊……” “一派胡言!”他终于把这个词完整地说了出来,顿时神清气爽。 遗珠却是不理解地问:“怎么还是一派胡言?” 花御一懒得再同她解释,转身便走。 遗珠看向国强,国强也是个心里藏不住话的碎嘴,“殿下大概是害羞。” 遗珠“哦”了一声,转身进屋收拾这一片狼藉去了。这一大早上闹的,简直把她折腾死了。 …… 等等,她似乎遗忘了什么很重要的问题? 她爹,人呢? 等到遗珠累死累活地收拾好了两个人的房间,步行云才优哉游哉地从外面回来。 见她哭丧着个脸,步行云不解地问:“怎么了小珠珠,俢仁宫的人不给你饭吃不成?” 遗珠摇摇头,把花御一要赶他们走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给他听。 步行云听得一愣一愣的,“那你现在为什么还在这里?” “对哦,我为什么还在这里?”遗珠拼命回忆,也没想出花御一最后为什么没有把自己扫地出门。 就算他说话吃力一些,要把她赶走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哼哼!”步行云摸着下巴,坏笑两声,“依我看,这小子八成是看上你了。” “怎么可能!”遗珠像踩到刺猬一样,差点跳了起来。 “怎么不可能?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我正想不出法子让这臭小子乖乖听话呢,走,咱们色-诱他去!” “啊?” 遗珠尚且没回过神,人就被拉进了花御一的书房里。 第四章 第四章 冷不丁看到一个粉裙少女扑进自己房间里时,花御一目瞪口呆。 等到他看清来人竟是遗珠父女的时候,花御一立时愤怒,“歌舞——” 这回不待他说出“恩滚”,就见步行云比他愤怒十倍地说:“我说这位殿下你可要想清楚了,对你未来老丈人这么没有礼貌真的好吗!” “老、老丈人?” 看着再次目瞪口呆的花御一,步行云将恨不得钻进地缝里的遗珠拉到自己面前,理所当然地说:“对啊,殿下原本不是想赶我们父女离开的么?后来你不是见到我家珠珠清新脱俗的一面,对她生出特别的情愫,所以才把我们留下来的?” 花御一见他误会得彻底,不禁淡淡一笑,鄙夷地看了遗珠一眼,“特、特别?有、有么?” “当然有了!瞧这鼻子、这眼睛、这嘴!要不是有我这么优秀的父亲,能生出这么优秀的女儿么?” “出、出去。”花御一显然并不想和步行云多费口舌。 “我就不!”步行云说着从袖间掏出一道懿旨,贱贱地展示给花御一看,“这是我今早向皇后娘娘求来的哦,上面说了,我有自由出入俢仁宫上下为二皇子治病的权力。” 花御一皱起眉头,示意国强将那封懿旨拿过来给自己过目。不看还好,一看他又是火冒三丈。虽说这道懿旨上的确盖了凤印,可上头的字迹歪歪扭扭,一看就知道是出自步行云之手,写的全是些对他极其不利的不平等条约。 他立刻就想冲出去找皇后,可是一想到冠礼那日母亲那隐忍中带着一丝心酸的神情,花御一心头就是一酸。 他知道,没有人比皇后更想治好他。 一想到母亲贵为皇后,这些年来却是亲自为他寻医问药,甚至向步行云这种江湖流氓低头,花御一便觉得愧对母亲。他的胸口沉甸甸的,仿佛压了一块巨石,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步行云见他不说话,还以为花御一终于有所妥协,便上前道:“那我们现在可以开始治疗了吧?” 花御一不理他。 “喂?你在听吗?”步行云在他面前挥挥手。 花御一还是不理他。 总之无论步行云说什么,花御一都采取消极不抵抗的政策,把他当做空气。 步行云很快就觉得没意思了,他叹了口气,转身就要走。遗珠默默跟在他后面,却是被他拦住。 “乖珠儿,你哪儿都别去,就留在这儿。” “我?留在这儿?”遗珠回眸瞥了一眼那个冰山一样面无表情的男人,只觉心底发寒,“我不要……” “好孩子,如果你不帮爹爹,那他这病可就没得治了。” “可是我要怎么帮您……”遗珠实在不好意思说,这些年她跟着步行云耳濡目染,是学了一些医术,但都非常浅薄。要治好花御一,她一点思路都没有。 “很简单,你先做好心理他的工作。等二皇子想通了,什么时候愿意积极主动地配合治疗了,我再过来。” 遗珠觉得这简直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那我该怎么做他的心理工作?” 步行云回答得理所当然,“用你的美貌啊。” 遗珠:“……” 她无言以对,花御一却是开口了,“本、本王……” 父女二人同时看向他,可是等了半天还没有下文。步行云不耐烦地走了,过了好半天,才听花御一嫌弃地说:“看不上她。” 遗珠瞬间有种晕倒的冲动。 步行云走后,遗珠当真是手足无措,站在那里不知做什么好。 身为“俢仁宫大总管”,国强自然看不下去她游手好闲的样子,主动上前给她安排差事,“你这么吃白饭也不是办法,别人会说闲话的。以后你就做俢仁宫的宫女,在我手下打打杂吧!” 遗珠反驳道:“我不是吃白饭的啊,我有做事。” “做什么?” “我是医女啊,我进宫来是帮爹爹给殿下治病,不是要做宫女的。” 国强略感意外,“你学过医?那你都会做些什么?” “额……”遗珠心虚地说:“端茶倒水,打打下手什么的?” “那不还是宫女做的活计么!听我的,从今天起,你就是俢仁宫的宫女了。放心,不给你记档,但是包吃包住,月钱照发。” 遗珠呵呵一笑,“那我真是谢谢您了。” “不用客气,每个月给我二钱银子的提成就好。” 遗珠偷偷瞄了花御一一眼,这还是当着他主子的面呢,国强就做起了这种肮脏的地下交易,这样真的好么? 似乎是猜到了遗珠在想什么,国强突然一脸娇羞地说:“哎呀你是刚来的所以不知道啦,殿下平时最宠我了……” 遗珠神情复杂地看着国强,又转眸看向花御一,视线在这二人中间交错,忽然察觉到了某种不同寻常的意味。 “咳!”花御一突然轻咳一声,“国强。” 国强微微低下头,风情万种地应了一声,“奴婢在。” “出去。” “啊?”他惊讶地抬起头,“殿下,您身边没有人伺候怎么能行呢……” 花御一没说话,只是看向遗珠。 国强明白了他的意思,可是他的心也碎了一地。他不明白,他的殿下怎么会喜新厌旧得这么快,早上还要赶步遗珠出宫,下午就要用她近身服侍了? 可他不像步行云一样有皇后的懿旨做免死金牌,尽管他内心是拒绝的,国强还是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书房。 房内只剩下他们二人,气氛瞬时变得有些不同寻常。 “关门。” 花御一清晰地说道。 遗珠就站在门边,听他这么说,她下意识地照做,等到屋内光线一暗,她才察觉到哪里不对。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殿、殿下……这、这样,不、不大好吧……” 花御一微微挑眉,神情不悦,“你、你学我?” “不不不……”遗珠连连摆手,“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有些紧张。” 花御一微怔,忽然笑了,“你……你紧、紧张什么?” 遗珠愣愣地看着他,这似乎是花御一第一次在她面前露出笑容。那张原本便美如画的脸一旦染上笑意,简直如同带有魔力的罂粟花,让她明明心中抗拒,却又移不开眼睛。 美色误国啊! 遗珠暗自咬唇,提醒自己不要这么肤浅,“没、没什么……”她顿了顿,忍不住问:“我能问殿下一个问题么?” “说。”似乎是为了避免丢脸,花御一说话都是尽可能的简短。 “殿下到底为什么同意留下我?您不是很讨厌我们父女,说我们是骗子的么……” 遗珠知道,真相肯定不是步行云所想的那样。如果花御一真的对她有意思,那么在他们初见的时候他就不会那样粗暴无礼。 果然,花御一几字一顿,说出了残酷却又真实的答案,“你在,可以,让清词,死心。” 他竟然这么明目张胆地利用她,看来花御一还真是没把她放在眼里。 遗珠讽刺地笑了笑,“那我的死活呢?殿下有没有想过,安敏郡主误会之后,可能会对我做什么?” 花御一只说了两个字,便又低下头自顾看书,“自负。” 很好,这很花御一。 遗珠有些生气,可又有些庆幸。不管怎么说,只要能让她暂时留在鲁国皇宫,歇口气就好。 想想她逃出来已经有八年了,八年来她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每夜就是在梦里都要担心随时会被人杀掉。住进俢仁宫的这几天,是她睡得最舒服的几日。这样的日子能过一天是一天,她不想这么快就回到过去那种状态。 毕竟和那些担惊受怕的日子相比,在俢仁宫里虽然要面对脾气很烂的花御一,但是他毕竟长得好看啊,不仅长得好看,还很少开口说话,这不是很完美么? 遗珠这样安慰着自己,即使内心很生气,还是竭力保持着微笑。 既然领了一个侍女的兼职,遗珠觉得自己应该为她的新主子做些什么。可是她没有做宫女的经验,一时之间又没有什么干活的思路。 花御一就没见过她这么游手好闲的侍女。在遗珠转悠了几十圈之后,他终于忍不住开口,“摸……” 遗珠一惊,下意识地环住双臂护在胸前,“摸哪???” 没想到她的思想竟然如此肮脏,如此龌龊!花御一觉得自己的人格受到了极大的侮辱,没好气地说:“墨!” 遗珠这才明白,他是要她给他磨墨…… 总之遗珠作为小宫女第一天上任,她的大领导花御一对她的表现极其不满意。 因此,她的直接领导国强公公在她下值后专门对她进行了一对一的培训。 “这就是俢仁宫历代宫人呕心沥血编成的《二皇子缩略语宝典》,一般人我可不告诉他,你拿回去好好研究研究吧。” “……真是难为你们了。”遗珠接过那本沉甸甸的的宝典,心情复杂。 第五章 第五章 那本缩略语宝典果有奇效,遗珠熬了两天夜给背完后,第三天当值时和花御一沟通起来就容易了许多。 “开。” 如果以前听到这个字,遗珠肯定以为他是在开玩笑。但是现在,遗珠很机灵地问:“门还是窗?” “窗。” 遗珠心情愉悦地推开窗子,只见满园春意。微风拂面,带来淡淡花香。 “半。”花御一又说。 遗珠歪头想了想,随后恋恋不舍地把窗子关上了一半。 花御一满意地低下了头。 遗珠抿着嘴,看着他的头顶发呆。虽说他们这样交流有效地减少了花御一对她发脾气的次数,可她总觉得这样下去对他的病不好。 只是平日里花御一对她总是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遗珠就是想劝他都没机会。 至于步行云所说的色-诱一招,更是压根就没有成功的可能。他也不想想,花御一自己长成这么一个妖孽样子,难道还会为美色所动摇么? 何况自己现在的打扮,还土得不能再土,简直土得掉渣…… 遗珠看了眼自己身上的桃红色小褂,无奈地叹了口气。 “闭、闭……”花御一突然出声。 遗珠会意,做出一个把嘴巴缝上的动作,示意花御一安心,她会乖乖闭嘴的。 可是她真是憋得难受啊…… 好在这个时候凤仪宫来了人,说是皇后娘娘请步先生父女过去说话。 遗珠立刻就欢欢喜喜地跟在人家后头,直到背后响起一声轻咳,她才想起自己现在头顶上还有一位主子,于是赶紧回过身去向他告假。 花御一板着脸点点头,“去吧。” 门没有关,他遥遥望着阳光之下遗珠笑盈盈的侧脸,忽然意识到原来离开他这件事,竟然让她这样高兴。 或许他真的很讨人厌吧。对着空荡荡的房间,花御一自嘲地笑了笑。 遗珠在的时候他总觉得她吵,此时她不在身边,花御一却突然觉得这房间里寂静得有些过分。 与此同时,遗珠却很开心。 凤仪宫里,皇后叫人呈上精致的茶点招待遗珠父女。遗珠一掀茶盖还没来得及喝,便不禁低声叫道:“呀,大理国新进的贡茶!” 皇后意外地眉梢微挑,却是不动声色地说:“想不到步姑娘对茶叶也有研究。” 遗珠还没来得及回话,便听步行云抢着说道:“哪里哪里,小孩子家家懂什么茶,不过是前两年带她去过一趟大理国,记住了香味儿罢了。” “是呀是呀。”遗珠连忙附和道:“这茶可真香。” 皇后颔首,并没有揪住这个话题不放,而是近乎迫不及待地进入了正题,“步先生,这几日绍仪的病情可有什么进展?” 成年之后,花御一也有了表字,正是绍仪二字。 步行云这厮狡猾,也不说自己压根就没开始治病,而是故作为难地沉吟起来。 皇后一看就说:“本宫知道,绍仪这顽疾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一天两天的功夫治不好。只望先生能够体谅本宫为人母的心情。” “那是自然。” 为了激励步行云,皇后又开始画大饼,“只要先生能治好绍仪,别说金银珠宝,就是太医令的位子,也未尝不可。” 步行云闻言非常开心,但他犹然不知满足,还极不要脸地看了遗珠一眼说:“富贵荣华自然是好,只是我这闺女可怜,这么大了,还缺个母亲。” 皇后闻弦歌而知雅意,笑着答应道:“先生放心,只要绍仪大好,本宫一定亲自为先生做媒娶亲。” 眼看着步行云笑得跟朵花儿一样,遗珠心中不由暗自摇头。从凤仪宫中一出来,她就忍不住说她爹太不正经。 步行云委屈至极,“小珠珠你可真没良心,我把你带大多不容易啊,又当爹又当妈的!这会儿不过是向皇后讨个媳妇,就是不正经了?” 遗珠斜他一眼,“这些年来往您身上扑的女子还少么?可也没见您当真给我娶个后娘回来。您可小心着点儿,别玩脱了。回头皇后要是当真赐婚,您该怎么办?” 听她这么一说,步行云也有一些慌了,“应该不会吧……我只是想让皇后觉得,我是个贪财贪权又贪色的俗人,这样她就不会怀疑我们有什么别的目的了……你说对不对?” “当然不对了,我们能有什么别的目的?”遗珠先是理直气壮,后来又觉得哪里不对,越想越心虚,“我们不过是想借鲁国皇宫的护卫,让我们少过两天担惊受怕的日子罢了……” 步行云摇摇头,“仅仅是这样,你就满足了么?” 短暂的沉默过后,遗珠仰起头,逆着光看向他,“我不明白爹爹的意思。” “如今这天下,弱肉强食,并没有什么公平正义可言。”步行云正经起来的样子,让遗珠很不习惯,“你就没有想过,利用鲁国皇室的危机……” 遗珠打断他,“我当然没想过了,难道您不知道,我的梦想是世界和平!” “可你……” 这回遗珠没说话,只是伸出手,突然大力地揪住了步行云的头发。 “啊!!!”步行云顿时不顾形象,杀猪一般嚎叫起来。 “我说爹爹,您能不能别总染头发?您这么大岁数的人了,脸上一条褶子都没有也就罢了,甚至连一根白发都没有,这让别人怎么相信你是我爹啊?” 步行云一想,遗珠说得也有道理,于是便委委屈屈地答应了。 等他的头皮终于不那么疼了,步行云才想起来,刚才他和遗珠在讨论什么严肃的话题来着? 等他回想起来的时候,步行云不由地长长一叹。遗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心地太过善良。这样柔软的心肠,在这动荡的乱世里,是很容易没命的。 就像她的亲生父亲一样。 …… 第二天一早,一声尖叫划破长空,使得整个俢仁宫都为之颤动。 国强抖得跟筛糠一样,手脚并用地抱着花御一门前的柱子,大叫道:“鬼啊!!!” “什么鬼啊……”遗珠打着哈欠出屋,刚想埋怨国强大惊小怪,谁知等她看清楚国强对面的人影时,也是禁不住惊呼一声,“啊!爹爹?” 花御一被他们吵得头疼,将房门一踢,还没来得及发怒,就被院子里披头散发的银发男子吓了一跳。 “步、步行云?”他不确定地问。 “是啊,正是老夫。”步行云闭上眼睛,一脸深沉地撩起自己的长发,“老夫为了研究殿下的病情,头发都愁白了!这年头肯为病人一夜白头的大夫可不多了,殿下可要好好珍惜啊!” 花御一道:“本、本王……” 步行云双眼发亮,“重重有赏?” “没病!” 步行云:“……” 花御一明明有病却坚持自己没病,有人明明没病却坚称自己病了。不仅病了,而且病得很严重,很蹊跷,连太医都束手无策,只有请步姑娘过去看看才有救。 这种诡异的说辞,恐怕连编出这个谎话的人自己都不相信吧。 但萧贵妃点名要她去俪襄宫,遗珠一个小小的民女不敢不从。向国强告了假后,她连和花御一说一声都没来得及,就被贵妃的人带走了。 到了俪襄宫后才发现,萧贵妃不过是有些发热罢了,而且这热八成她还是刚刚用暖手袋捂出来的,不一会儿就退了。 这样的手段遗珠见得多了,她当然知道,萧贵妃并不是真心想让她看病,不过是找个借口见她而已。 至于萧贵妃为什么想要见自己,遗珠也是心中有数。这位贵妃年轻又得宠,膝下还有一个健健康康白白胖胖的三皇子,皇后自然而然地将他们母子视为眼中钉。而皇后和花御一呢,自然就是萧贵妃的肉中刺。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遗珠作为这些日子最接近花御一的人,他的病情如何,她自然是最清楚不过的了。 别看这萧贵妃年纪轻轻,人却很有耐性。她拉着遗珠先是从发热讲到养生,从养生讲到护肤,再是一拍手表示我们好投缘不如以姐妹相称……聊到最后遗珠都忍不住了,简直想主动把花御一的情况汇报给她听。 总之两人扯了一下午的闲篇不说,到了傍晚,萧贵妃还留她在俪襄宫用晚膳。 遗珠刚开始还推辞,后来见了菜色便再也走不动路。萧贵妃会享受,让小厨房做了燕窝冬笋烩糟鸭热锅。遗珠小时候最爱吃这个,已经好多年没有见过,这会儿闻到香味便不仅食指大动。 美色惑人不假,但美食同样诱人。两人在同一个桌子上吃过饭之后,关系明显拉近了许多。直到这个时候萧贵妃才看似不经意地问一句:“恒王殿下待你可好?” “唔,就那样吧。他那人,您也知道。”遗珠给她一个“你懂的”眼神。 萧贵妃回了一个“我懂”的表情,又问:“那他的病情……可是有进展了?” 第六章 第六章 虽说国强告诉她二皇子自她进宫之后活泼了许多,但遗珠怎么都无法相信“活泼”二字能用在花御一的身上。 她摇摇头,叹了口气,“殿下坚持自己没病,一点都不配合治疗,哪里会有什么进展呢。” “哦,这样啊,那真是太可惜了。”萧贵妃遗憾地说道:“皇后娘娘不知该有多伤心呢。” 皇后伤心,你不是应该最开心的么? 看着面前满面愁容的萧贵妃,遗珠心中再次为她的演技竖起大拇指。 她在这边吃得欢畅,却不知俢仁宫那边,花御一一整天都没见到遗珠,总觉得少了点什么,颇有几分坐立不安。 他也不直接问国强,只是旁敲侧击地说:“怎、怎么下午,还、还是你?” 国强没多想,哭丧着脸说:“下午本来该是步姑娘当值的,可她晌午就被萧贵妃的人带走了,到现在都没回来……” 听说她去了俪襄宫,花御一心中咯噔一声,竟然有些紧张。萧贵妃和皇后一向不和,该不会为难她吧? 却见国强面色大变,好像突然间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呀!殿下,步姑娘去了这么久,该不会是已经被萧贵妃给……”他捂住嘴巴,忽然不说话了。 花御一急了,想问给什么了,结果一着急,他又难以发声。 国强对着空气呸了三声,往自个儿嘴上一拍,“瞧我这张乌鸦嘴,不会的不会的,步姑娘虽然不懂宫里的规矩,胆子又大了点,但她应该不会傻到为了殿下顶撞萧贵妃的……一定不会的……” 说起遗珠这性子,倒也奇怪,明明是一个跑江湖的乡野丫头,对他们这些王公贵族却不见有多少惧怕。脾气来了,她连阎王脾气的花御一都敢顶撞,更何况萧贵妃呢? 花御一沉思间,国强不知脑补了多少遗珠的惨状。他还指望着遗珠将来混个侧妃的位置好提携提携他呢,她要是就这么死了,他的一片苦心不是白费了? “殿下,要不您去俪襄宫那边看看,把步姑娘救回来吧?您也知道萧贵妃那婆娘,人面兽心,说翻脸就翻脸,这几年从俪襄宫抬出来的小宫女可不在少数……” “别、别说了。” 国强惊喜,“您同意了?奴婢这就去传轿——” “不去。” “啊?”国强意外,“天都快黑了,难道您就不担心步姑娘?” 花御一不说话。他告诉自己,那聒噪的丫头是皇后送进来的,他撵不出去,消失了正好。 至于花清词那边……她迟早会明白,不管有没有遗珠,他都不会娶她。 可随着夜幕的降临,食不知味的花御一发现,他竟然还在担心遗珠。 他无可奈何地放下筷子,故作轻松地对国强说:“散步。” 国强一看,遗珠生死未卜,他们的恒王殿下还有心思散步,心里头就凉了一大截。这回他的如意算盘算是打错了,步姑娘虽然生得不错,但很可惜的是,她根本就没入花御一的眼。 而他和他们家殿下的绯闻,怕是还得在宫里流传上那么一阵子了…… 国强提着一盏宫灯,慢慢儿地跟着花御一,看似漫无目的地在宫禁之中行走。 按说花御一已经成年封王了,应该搬出宫开牙立府。可一来皇后放不下他,二来人家大皇子比二皇子大八岁,还在宫里头住着呢。所以就算是冠礼之后,也没人提起让他离宫的事情。 不过花御一和那个喜欢和年轻宫妃调笑的大皇子不一样,他平日里本就不爱和旁人打交道,对他父皇的妃子更是绕道而行。每进后宫,他都是直奔凤仪宫,给皇后请完安就走,从不多做停留。 但今天…… “殿下,是不是夜太黑,您看不清路?”国强抻着胳膊,把灯笼往前伸了一点,“前头就是俪襄宫了,您平时从来都不走这条路的。” 花御一轻咳一声,“没、没错。” 国强愣了一愣,忽然一拍大腿——哎呦,他这个猪脑子!他家殿下明明就是惦记着步姑娘又不好意思说,所以就以散步为借口过来接她的嘛! 宫灯摇曳,烛光顿时忽明忽灭。花御一回过头冷冷看他一眼,国强反应极快,连忙在腿上挠了挠,笑得跟朵儿菊花一样,“痒痒,嘿嘿,痒痒。” 花御一懒得搭理他,正想着该怎么向萧贵妃开口要人,如何才能不惊动皇后,就见俪襄宫门口忽然一亮,一个身着桃红色宫装的年轻姑娘提着灯笼跨门而出,脸上带着桃色的红晕,比今年新开的桃花还要多出三分明艳。 花御一轻轻松了口气。都怪国强误导他,害得他想多了。就算萧贵妃与他们母子相争,又何至于为难她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丫头。 遗珠吃饱了出来,一眼就看到站在不远处的花御一主仆。所谓酒足饭饱思淫-欲,遗珠脑袋里虽然没什么龌龊心思,但花前月下,能够观赏一番绝世美人,她自然是很乐意的。 “殿下出来散步么?”她笑盈盈地说:“正好我吃得太撑,要不要一起?” 花御一瞥她一眼,突然转身就走。遗珠愣了一下,见国强给她拼命使眼色,她才提步跟上。 遗珠再迟钝,也察觉到花御一似乎生气了。可她一整天都没和他在一起,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 她怕他的气越攒越多,不知什么时候突然炸掉,于是打算趁着现在月夜空明,景色宜人,赶紧给他撒撒气。 “殿下晚上吃了什么呀?”以吃为开篇话题,乃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 谁知这都能触到花御一的逆鳞。他老大不高兴地拖长了声音,反过来问她,“你吃——吃什么了?” “我吃了……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儿,烧子鹅……” 遗珠不知道是哪道菜扫到了他的胃口,只见花御一忽然眉头一皱,“闭。” 遗珠立刻乖乖闭嘴。 就在她以为花御一会沉默一路的时候,却听他忽然问道:“好、好吃么?” “特别好吃!”遗珠一脸满足,虽然贵妃这里的膳食不算顶尖的,但比起俢仁宫的宫女餐……“殿下是不知道我平日里吃的是什么,我们这种小宫女可比不得国强公公,吃得都和主子差不多少。我们呀每顿只有一个馒头,一碗粥,一道素菜,偶尔夹点儿肉丁。” 花御一还是气不过,“那、那你也不能……” “嗯?”遗珠仰头看着他,两只眼睛亮晶晶的,如同漾着两条星河。 花御一刚刚提高的声音瞬间弱下几分,“不能胡、胡乱吃,吃别人的东西。” 遗珠愣了愣,轻声问花御一:“殿下是在担心我么?” 他好像触电似的将视线从遗珠身上移开,鼻翼里发出不屑的轻哼,嘲笑她的自作多情。 遗珠偷偷瞄着他高昂的下巴和嚣张得快要上天的鼻孔,一肚子的腹诽——花御一这臭脾气真是糟践了他这副仙人之躯,暴殄天物啊暴殄天物! “明、明日起……” “嗯?”遗珠收回思绪。 “你,伺候,用膳。” “啊?”遗珠满脸的不乐意,怎么好端端的又给她增添工作量了呢?她也好想像步行云一样每天睡睡懒觉听听小曲儿呀! “不、不愿意?”花御一轻轻眯了眯眼睛,狭长的凤眼透露出一丝危险的气息。 恰有一大片乌云飘过,浓云蔽月。月黑风高,正是杀人夜。 遗珠穿得单薄,不禁哆嗦着说:“不不不……荣、荣幸之至。” 花御一皱眉,“不、不许学我!” “我、我没有……” 两人一边走一边拌着嘴,国强跟在后头“吃吃、吃吃”地笑。虽然他心里偶尔也会觉得对不起安敏郡主,但凭心而论,比起花清词,遗珠和花御一看起来更加适合。 又是一阵寒风吹过。国强暗自握拳,替花御一打气,希望他赶紧趁机搂住遗珠,这事儿就算成了一半。 谁知花御一这个木头,一点表示都没有。就在国强心急不已,想要上去提醒花御一的时候,只见花御一伸出两指,嫌弃地捏住遗珠的衣服。然后像提小鸡一样,把她拉到了自己的另一侧——替她挡风。 国强:“……” 这样愚蠢的撩妹方式他长这么大真是第一次见到。 遗珠果然不明白,还吵嚷着问他,“你该不会是要我帮你挡风吧?我说你……” “闭嘴。” 一遇到花御一不想回答的问题,他就会使出这招杀手锏。 遗珠心不甘情不愿地闭上嘴巴,用眼睛偷偷瞪着他。 这个美好的夜晚本应美好地结束,可就在他们路过御花园时,意外发生了。 有着多年被追杀经验的遗珠,在黑衣人出现之前便嗅到了危险的味道。她压低声音,突然对花御一说了一句:“小心。” 花御一眉心微皱,几乎是在遗珠话音刚落之时,眼前便凭空似的出现了四名黑衣刺客。 回头一看,还有四个。 他们被包围了。 第七章 第七章 花御一下意识地将遗珠护在身后,可现在前后左右都是刺客,他怎么护都没有用。 国强吓得半死,但还是颤颤巍巍地挡在了花御一身前,大义凛然地说道:“殿、殿下快跑!” 谁知花御一却不领情,“不、不许学本、本王……” 国强不敢反驳他,遗珠却是听不下去了,“这都什么时候了,谁还有心思学你啊!快想想该怎么办吧!” 花御一顿时沉默。如果只是他一个人还好说,可遗珠和国强都不会武功,别说逃出去报信了,只怕他们两个离开他一步,瞬间就会被剁成肉泥。 “呜……呜……轮值的侍卫都死到哪里去了呀……”国强怕到心肝颤抖,忍不住哭了起来。 花御一最烦听人吵闹,“闭嘴。” 国强委屈地看了花御一一眼,只好捂着嘴嘤嘤地哭。 可现在哭根本解决不了问题,眼看着黑衣人一步一步靠近,花御一手中没有武器,只好用一把折扇架在胸前充充样子。 遗珠和国强更是可怜,他们两个赤手空拳,心中已然绝望到了极点。 若是在宫外,遗珠身上还会有些毒粉之类的东西,或许可以让她侥幸逃过一劫。可这是在鲁国皇宫里,她和步行云身上的毒-药早就被没收充公了。遗珠真是怎么都没有想到,他们聪明反被聪明误,以为皇宫里会比较安全,谁知反倒让自己陷入更加危险的境地。 “闪开。”转眼间刺客已然逼近,花御一将国强往身后一扯,便与黑衣人缠斗起来。 国强吓得哇哇大哭,大声尖叫起来。刺客生怕引人注意,自然欲除他而后快。 就在剑峰即将刺入国强的胸膛时,黑衣人的臂上突然传来一阵刺痛,使他的剑偏离了方向。他一个狠厉的眼风扫过去,只见那个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小姑娘正手握着一根簪子,上面仍有血迹斑斑。 “可恶……”他吃痛得咬紧了牙关。 上面有令,他们不能杀了这个姑娘,只能生擒。是以尽管黑衣人很是愤怒,但他也只是将剑架在了遗珠的脖子上,而不是刺进她的身体。 “撤!” 与花御一厮杀在一处的几名刺客听到头领的命令,有心抽身,却并没有那么容易。 花御一眼看着他们要带走遗珠,不禁更加拼命地与黑衣人搏斗。平日里极其爱干净整洁的一个人,此时却是衣冠散乱,没有丝毫矜贵可言。 经过刚才的变故,国强早已吓晕过去。一名刺客想要补上一剑,被遗珠瞥见,急忙叫道:“不要杀他!” 那刺客隐藏在黑色布巾下的嘴角微微一挑,没有理会遗珠的哀求,径自提起了剑—— 可他的剑还没有落下,就听见遗珠轻轻地说:“你们要找的人无非是我,何必殃及无辜。” 挟持遗珠的那人听了,在她耳边寒声道:“姑娘既然知道,就乖乖把东西交出来,那样不仅仅是他们,就算放了你也未尝不可。” 遗珠凉凉一笑,“你傻呀?” 一句话把刺客给说懵了,他怎么了就说他傻? “你主子不让你们杀我,是因为东西根本不在我身上。还有——难道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 “反派——”她拉长了语调,看着远处混乱的人群和灯火,“死于话多。” 黑衣人心中一惊,一转头便看到了一大群匆忙赶来的宫廷侍卫。此时他也顾不得和花御一缠斗在一起的那几名同伴了,架着遗珠就要逃走。 可遗珠哪里肯依,她拼命挣扎起来,对着黑衣人的要害部位又踹又踢,痛得他呜哇乱叫,“姑娘你年纪轻轻的缺德不缺德啊你!” 一个杀手说别人缺德,也真是好笑。 或许——这是一个良心未泯的杀手? 遗珠劝他,“你若还想活命,就把我放下自己逃吧。你又不能杀我,带着我只是拖累。” 黑衣人有些犹豫,今天他没能完成任务,他回去也是死。但他还有别的路可走,就是逃,这样或许还有一丝生机。 他放下遗珠,捂着受伤的手臂,如同一道鬼影,转瞬之间便钻进小树林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遗珠不放心地朝他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便拼命地往回跑,生怕那刺客临时反悔。 好在很快花御一便带人赶了过来,见她平安无事,他似乎松了一口气。可他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一句关心的话都不说,转过身就走。 遗珠一面小声骂他“无情”,一面心里头又隐隐的感激。 刚才她都看到了,花御一功夫不错,完全可以撇下他们自己逃走。可他不仅没有丢下他们,还为了他们这两个他口中的“奴婢”拼命。 花御一这个人呀,真是口嫌体正直,别扭到没谁了。 此事发生之后,鲁国帝后震怒。老皇帝病歪歪的,没有精力彻查此事,就将调查真相的任务交给了皇后。 说到刺杀二皇子,皇后头一个想到的自然就是萧贵妃。可当日八个刺客,逃了四个,死了三个,擒了一个,论他们怎么调查,竟然查不出这群人的身份和来历。死的就不说了,生擒的那个也没活多久,人还没被带到皇后面前便咬破牙齿里的毒-药自尽了。 这样背景干净的杀手,当真是萧贵妃能够指派的动的?萧贵妃不过是小门小户出身的庶女,虽说现今在后宫有了一席之地,但她的手,恐怕还伸不了那么长。 除非,是有人在宫外接应她。 如果有,那这个人是谁,是心怀不轨的鲁国人,还是别有所图的外邦人? 皇后不知道,从一开始,她就完全猜错了方向。 因为这群刺客的目标,根本就不是花御一。 先前有人追杀步行云时,她还会怀疑一下步行云为什么会有仇家,可是遗珠一个小姑娘,皇后根本就没把她放在眼里,甚至干脆把她和国强这种没什么影响力的下人等同了。 可皇后不知,花御一却是心中有数。 昨晚刺客虽然与他打斗,但却并无杀意,明显只是想甩开他。他们真正的目的,是抓走遗珠。 遗珠,遗珠…… 一个没权没势没背景的小姑娘,为什么有这么多人大费周章地抓她?是为了要挟步行云? 不——有这个精力,他们完全可以直接抓走步行云。 还是说,因为步行云武功高强,他们难以得手,所以只能从遗珠入手? 这样想便合理多了。不过—— 花御一捂住左臂隐隐作痛的伤口,心中思量着该如何把遗珠送走。 不管怎么说,她留在这里对他来说都是个麻烦。他不想每日提心吊胆,担心何时会有刺客。他也不想纡尊降贵,把自己搞得那般狼狈,只为了一个懵懂无知的黄毛丫头。 只是让遗珠离开,皇后这一关就不好过。除非,他把自己心中的猜测告诉皇后。 可是那样,无异于把遗珠推入皇后的视线中,她就要有麻烦了…… 花御一正思虑间,一个清亮的声音自外传入,“殿下,我可以进来么?” 是遗珠。 他不想让她察觉到端倪,于是垂下手,如平日般冷淡地“嗯”了一声。 可遗珠进来时,肩上分明挂着一个小小的医药箱。 花御一剑眉微皱,“干嘛?” 他这两个字说得非常清晰,还有些大声,遗珠听得发笑,“帮您上药啊。” 花御一暗自吃了一惊——她竟看出他受伤了? 昨晚事发之后,皇后立即派来御医给他检查,花御一以步行云为挡箭牌,没有让他们近身。 皇后一想也是,花御一看起来的确没事不说,有步行云这个“神医”在,她再送人过去,反倒显得多不信任步行云似的,这样不利于培养和谐的医患关系。于是她就没有再坚持。 至于步行云,他根本就不在乎花御一有没有受伤,从头到尾,他在乎的人只有遗珠。 可是,就连平日近身服侍花御一的国强都没发现的伤,却叫遗珠发现了。花御一不明白。 “你怎知?” 遗珠搪塞道:“是国强告诉我的。” “骗、骗人。” 遗珠笑了一下,她的确是在骗他,昨晚国强吓晕过去后就神神叨叨的,别说服侍花御一了,就是自己都整不明白,还要花御一专门派人去伺候他。 “是我自己看到的。”她看向他的手臂,“昨晚殿下穿了玄色的衣裳,流血也不明显,加上您后来又要了件斗篷——可您瞒得过旁人,瞒不过我。” 这回不待他发问,她便主动解释,“因为殿下是为了我受伤的,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她突然这样讲道理,让花御一很是不习惯。他不自在地别过头,“自……自作多情。” “好,是我自作多情,殿下只是为了自保,绝不是为了保护我和国强,所以才留下不走的。”她顺着他的意思说着,花御一点点头,没注意遗珠越靠越近。直到她解开他的腰封,他才吃惊得差点给遗珠一脚,“你、你、你!” “嗯?” “干、干、干什么?” 第八章 第八章 “我说过了,帮您上药啊。” 花御一连忙拉紧自己的衣袍,“药、药。” “嗯?” “药留下,你、你走。” 遗珠怔了一下,不解地看着花御一,直到把他盯得面颊微红,她才明白,原来自己的举动竟叫他不好意思了。 她好笑地说:“殿下的思想未免太狭隘了,在医者眼中,患者是没有性别的。” 花御一有些生气,她这么说是什么意思,难道是不把他当做男人? “本、本王,没、没有性别?” “额……”她感觉自己越描越黑,只好退一步说:“是遗珠失言,那我让国强来擦好了。” 花御一性格古怪,平日里只用自己用惯的人服侍。偌大的俢仁宫里一个宫女都没有不说,就连太监里头能近他身的也就只有国强一个,这也难怪遗珠出现之前花清词会怀疑国强和花御一的关系了。 从某种程度上说,国强希望遗珠留下,也有这个因素。 谁知花御一却道:“不可。” “为何?” 莫不是他心疼国强,不忍心让他受了惊的小宝贝再受劳累? “他会告诉母后!” 遗珠惊讶地看着他,直把花御一看得浑身不自在,“怎、怎么了?” “殿下刚才没有结巴诶!”她第一次听到花御一说那么完整流畅的句子,虽然只有短短一句,但听起来和正常人说话差不了多少。 难道花御一根本就没病?他平日里都是装的? 听她这么说,花御一不由沉默。他神情复杂,似有一丝欣喜,更多的却还是落寞。 遗珠小心翼翼地道:“殿下还是很有潜力的嘛……您到底为何不肯接受我爹爹的治疗呢?” 他睨她一眼,还是那句话,“本、本王没病。” 许是因为共同经历了一次生死,看着花御一死鸭子嘴硬的样子,遗珠也不觉得他那么讨人厌了。 她温柔地看着他,劝说道:“没有人生而完美,承认自己有缺陷,并不是什么可耻的事情。因为这种事,并不是你的错啊。” 花御一闻言心中一动,仿佛封闭的心门内,投入一丝久违的阳光,温暖又忧伤。 以前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生而有疾并不是他的错。 所有人都只是告诉他,你是皇子,是这个国家未来的希望。就算是为了皇后娘娘,你也一定要多开口说话。 可是没有人能够理解他,为了这个该死的口吃,他受了多少原本不必承受的白眼和讥笑! 他不想到外面去,不想和人接触,如果不是万不得已,他根本就不想开口说一句话。 为什么,所有人都要试图改变他…… 他摇摇头,颓唐地一笑,告诉遗珠,“治、治不好的。” 而他苦苦治病的过程,不过是溺水之人徒劳的挣扎,只会越陷越深,将自己逼至绝境。 “殿下不试试,怎么知道治不好呢?就算别人治不好,说不定我爹爹就能治好呢?” 花御一还是摇头,他不喜欢步行云,那人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大夫。 “总不能因为害怕丢脸,就一辈子不敢大声说话了吧?殿下保护我的时候那么勇敢,怎么一转身就变成缩头乌龟了?” 明知道遗珠是在用激将法,可花御一还是忍不住气道:“你、你才是乌龟!” 他本以为遗珠会还嘴,谁知她却别过头,落寞地看着窗外的细雨,微笑道:“或许,我的确是一只乌龟吧……” 花御一疑惑地看着她,不明所以。 遗珠也没有解释,只是笑了笑,突然伸手去解他的衣裳。 花御一羞红了脸,反应却极快,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举在头顶,“你、你一个姑、姑娘家,难、难道就、就不知羞?” 遗珠坦坦荡荡地看着他,无辜地反问:“殿下又不是姑娘家,为什么这样害羞?” 花御一气结,“你、你无耻!” 两人拉扯之间,不小心扯动他臂上的伤口,痛得他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遗珠听了都觉得疼,于是不再勉强他,妥协道:“好啦好啦,殿下放开我吧,我不帮您脱衣服就是了。您自己脱,我闭上眼睛,保证不偷看。” 花御一狐疑地看她一眼,见她果真用双手捂住了眼睛,这才匆匆脱去上衣,笨拙地替自己上了药。但他一个人实在没办法完成包扎,犹豫再三之下,他一闭眼,复又睁开看向她,勉为其难地说:“你、你来。” 遗珠笑了笑,眯着眼睛凑上去,三下五除二就包扎出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他嫌那包扎太过女气,伸手就要去解。遗珠急了,一时没顾上什么身份尊卑,竟在他手背上打了一下。她看着柔弱,力气倒不小,都给打红了。 花御一气得直瞪眼,一时却不知拿她如何是好。 “殿下消消气,我知道错了。”遗珠讨好地笑笑,帮他穿上外衣。 许是因为她认错及时,花御一看起来没那么气了,还顺从地配合她穿衣。只是遗珠没系过男人的腰封,一时不知该如何系带。要是再系一个蝴蝶结出来,他非得打死她不可。 “我、我来吧。” 他刚要从她手中接过玉带,还没来得及系,好巧不巧的是,花清词恰好在这个时候推门而入。 从她的角度看去,只见花御一衣衫凌乱,腰封半解。遗珠跪坐在他面前,二人距离极近,姿势暧昧。 花清词瞬间就炸了,“你们两个在干什么!!!” “我在……” 遗珠刚要说话,忽然被花御一一拉。她整个人都跌在他怀里不说,还被他死死捂住了嘴巴。 “呜呜呜……”尽管他受了伤,但论起力气,遗珠还是完全敌不过他,只能在他怀里做些徒劳的挣扎。 花御一冷冰冰地说:“如、如你所见。” “御一……”花清词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花御一不说话,只是把遗珠抱得更紧,差点把她憋窒息。 好在花清词很快就哭着跑开了,临走前还不忘大喊一句,“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花御一一脸无所谓,等花清词跑远了,他便松了手,将遗珠反手一推,推倒到地上。 “喂,我说过河拆桥也没有你这么快的吧!”尽管地上铺着锦毯,可还是有一丝凉意,花御一这厮未免太不怜香惜玉。 他冷笑一声,凉凉道:“若对、对你太好,本、本王怕——” 怕? 这世上竟然还有他会害怕的事情? 这个字眼从花御一嘴里吐出来,实在让人太好奇了,“您怕什么?” “怕、怕你爱、爱上我。” “噗……”遗珠实在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偏生花御一还一脸正经的样子,害得遗珠笑得肚子都痛了。 可看她笑成这样,花御一的脸色就没那么好看了,“有、有这么好笑?” 遗珠捂着肚子,憋着气,强迫自己不要再笑,可是抬眸不经意看他一眼,又忍不住笑了起来,都快笑出腹肌了。 “够、够了!”花御一气愤道:“滚、滚出去!” “滚就滚。”遗珠提起小药箱,笑哈哈地走了,留下花御一一个人在房内听着她魔鬼般的笑声,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遗珠回房之后,发现步行云竟然已经在那里等着她了。 看他难得神情肃穆的样子,遗珠就知道他要谈论的事情,有关昨天晚上的刺杀。 “珠儿,你真的没事?”步行云不放心地看着她,“听说那刺客都已经把剑架到你脖子上了!” “我没事。只是没想到他们竟然会追到这里来,看来鲁国皇宫也已经不安全了。”遗珠疲倦地叹一口气,“我们要不要再换个地方?” 谁知步行云却是摇头,“既然皇后以为他们的目标是二皇子,以后一定会加强俢仁宫的守卫。我们只要跟紧二皇子,就不会有危险。” “可……”遗珠隐隐有些担忧,“一旦身份暴露,不说那些刺客,恐怕鲁国人就会先杀了我们。” “放心,他们还没那个胆子。”步行云笃定又霸气地说:“除非,他们想被灭国。” 遗珠一怔,旋即微笑起来,“爹爹这大话说的,我都差点信了。” “你为何不信呢,遗珠——”他念着她的名字,沉声道:“只要我们撑到你弟弟长大成人,只要——” “爹爹,”遗珠无奈地道:“我已经等了八年,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我不想再过了。” 步行云吃了一惊,“珠儿,你想做什么?” “那日爹爹问我,有没有想过利用鲁国皇室的危机,为我国谋取利益。”遗珠看着他,眼神清亮,“现在我回答爹爹,没有,我从没有这样想过。但如何可以,我想与鲁国皇室合作——在我们治好花御一之后。” 第九章 第九章 听她这么说,步行云颇为苦恼地挠挠头,“我进鲁国皇宫,原本只是想蹭吃蹭喝,休养一阵子就溜……既然你这么说,我还真得好好治治那小子了。” “加油啊,爹爹。”遗珠给他鼓劲,“咱们两个如今没权没势的,也就只有指望立点功劳,才有点在皇族面前说话的分量。” “好吧,我尽力而为就是。”步行云不情不愿地答应后,突然话锋一转,又问遗珠,“你真的没事?” 遗珠奇怪地看着他,这步行云是金鱼不成,怎么刚刚问过的问题又问了一遍? “你别这么看着我,我实在是不明白——那刺客若是死士,既然已经掳到了你,就当奋力一搏,怎么会临阵逃脱?” “还不兴人家善心大发啊?” “总之,我真是后怕。一想到要是把你弄丢了,我可怎么向你死去的父亲交待呀……”步行云说着说着,竟然痛哭起来。 当然,没有眼泪,只有干嚎。 “干什么呀您!”遗珠连忙制止他,“这么大声,让别人听见怎么办?” “我不管我不管……”步行云闹起人来,就像个小孩子一样。看着满头银发的养父,遗珠真是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更让她没办法的人,是妒火中烧的安敏郡主,花清词。 那日花清词放下狠话跑开之后,两天过去都没发生什么。遗珠本以为她是小女孩儿心性,过一阵就忘了,谁知三日后的清晨,她却突然跑来,还带来了一个遗珠避之不及的人——鲁国的皇长子,庄王花御祁。 这位庄王不仅一点都不“庄”,还是个出了名的好色之徒。倒不是遗珠自我感觉良好,觉得庄王一定会看上她,而是这庄王实在是荤素不忌,只要是个女的——不,或许不用是个女的,他都能看上。 可庄王和花清词来得突然,遗珠都没来得及避让,他们便进了花御一的书房。 “哎呀我的亲亲二弟!”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庄王还没进门,便远远地招呼起来,“我可想死你啦!” 面对着突如其来的不速之客,花御一却是没什么好脸色,“哦。” 庄王对他的反应显然非常不满意,“我的天呐!二弟,你怎么能对大哥这么冷淡呢?你知不知道,听说你遇刺的消息,大哥立马就从别院里赶回来了,累死了三匹快马呢!” 花御一睨他一眼,从京郊回宫不过两个时辰的路程,这他都能累死三匹快马,也是厉害。 或许是意识到自己的谎话扯得太不着调了,庄王不好意思地笑笑,“哎呀,总之大哥很关心你就是了!不过听清词说的,我还以为你快死了呢,这不好好儿的嘛,哈哈哈!” 花清词在旁一脸尴尬,“大哥哥说什么呢,我何尝那般咒过御一了?” “明明就……”庄王刚想反驳,忽见花清词朝他瞪眼睛,使眼色。 他瞬间想起花清词答应送给他两个骁国美人的事情,立马换了一副说辞,“明明就是我胡说八道嘛!二弟,清词,你们别往心里去,别往心里去啊,哈哈哈哈。” 花御一向来不喜自家兄长这副作态,再细琢磨他方才话中的意思,分明是在来俢仁宫之前和花清词做了什么肮脏的地下交易。 花御一对此不感兴趣,只想赶紧打发他们走,“无、无碍。大、大哥赶、赶路辛苦,回、回去歇着吧。” 大皇子还没完成花清词交给他的任务呢,自然不能这么快就走人了,“哎呀,别急着赶我们走嘛。二弟呀,刚才我就想问你了,二弟身边何时多了个这么漂亮的小妹妹啊?母后送来的?” “嗯。” “哟呵,恭喜二弟啊,终于开窍了!” 这话说得十分暧昧,二皇子和遗珠听着都不大舒服。 可他们还没来得及解释,就听花清词抢先说:“什么呀,大哥哥你误会了,御一才不会看上她呢!对吧御一?” 遗珠本以为花御一会否认,还会借机狠狠羞辱她一番,谁知花御一竟然不说话,只是静静喝茶。 他这样做,气氛就很尴尬了。 眼看着花清词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遗珠觉出花御一又想整她,连忙打圆场道:“二殿下怎么会看上我呢,遗珠不过一介民女,不敢高攀殿下。” 花清词冷哼道:“算你有自知之明!我告诉你,你要是胆敢对御一有什么非分之想,我可饶不了你!” 见花清词这样凶,庄王都怜香惜玉起来,护着遗珠道:“哎呀呀,清词,你这还没过门呢,就管起二弟房里的事来了,这样不太好吧。” 花清词见庄王突然跑出来捣乱,没好气地说:“我可学不来大嫂嫂那么贤良淑德,大哥哥调戏别人家的妻妾,大嫂都不生气呢!” 庄王尴尬地看了遗珠一眼,转过头低声训斥花清词,“你这孩子,别胡说八道!叫人听见会误会本王的……” 花御一不耐烦听他们斗嘴,头疼地扶额。 花清词今天硬是把庄王拖来俢仁宫,为的是什么他自然门儿清。不过是想让他这好色的哥哥看上遗珠,把她从他身边要走罢了。 让遗珠离开俢仁宫,原本就在花御一的计划之中。庄王若当真想要她,他做一个顺水人情未尝不可。 只是…… 花御一闭上眼睛,手握成拳。 遗珠那天对他说过的话,忽然清晰地在他耳边回响—— “生病这种事,并不是你的错啊。” 当时的震撼,当时所受到的安慰,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减少半分。恰恰相反,每当想起这句话,他的心底都会泛起淡淡的暖意。越积越多,成了一片海,滋润了他原本干涸无比的心田。 等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花御一心中已经有了主意。 “哥,我累了。” 庄王一怔,他再傻也听得出这是要逐客的意思。 花清词连忙朝庄王使脸色,后者会意,嬉皮笑脸地同花御一说:“行啊,我们这就回去,不打扰二弟休息。不过二弟——”他色眯眯地看遗珠一眼,所怀心思昭然若揭,“这个小美人儿你要是不喜欢的话,不妨就送给大哥吧!回头大哥给你送两个更漂亮的!” “不。”花御一想都不想,果断地拒绝。这干脆的程度,不禁让庄王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他掏了掏耳朵,又问花御一,“二弟你刚才说什么?风太大我没听清。” “我说——不行。” 花御一最讨厌一句话说两遍,可如果是他说了两遍的事情,就说明这件事他已下定决心,不容改变。 见他都这么不给面子地拒绝了自己,庄王也没有办法,只得无奈地道:“喔,那好吧……二弟你好好休息大哥改日再来看你。”说着就拉花清词出门。 花清词愤怒地甩开庄王的手,在俢仁宫门口便拉长了脸道:“大哥哥不是把全部精力都放在女人身上了么,怎么这么没有本事,连一个身份低贱的丫头都抢不到手!” “清词啊,事到如今,你就是激我也没用啊。你刚才也在,又不是没看到二弟是个什么态度。这姑娘,二弟八成是上了心的,你就别为难我了,啊!” 花清词气得牙根痒痒,甩袖子就走。 “哎,等一下!”庄王叫住她,“你答应送我的那两个美人儿,什么时候能送到建德宫呀?” 花清词见他事情没办成,还惦记着什么美人,简直被庄王气得七窍生烟,“想要美人?做梦吧你!”说完便愤然离去。 庄王站在原地,发起了呆。感情他忙活了大半天,什么好处都没捞着? 不行,他得赶紧找个美人哭诉一番才是正经…… 好不容易将这二位打发走,遗珠关上俢仁宫的大门,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等她回到书房内,再次和花御一独处的时候,气氛却没有想象中的轻松。 她控制不住地想,花御一刚才……到底是什么意思? 如果说一开始他默认看上她,只是为了刺激花清词的话,那么后来,他不肯答应把她送给庄王,是为了把戏做足,还是真的有那么一二三四五六分的真心,不想让她离开修仁宫呢? “不是。” “啊?” 花御一突然开口,搞得遗珠一头雾水。 “不、不是因为喜、喜欢你,只是不、不想……”不想让她被庄王糟蹋。 他那个大哥是什么性子,花御一再清楚不过。再惊艳的美人,玩儿上个把月也就厌了。猎艳是花御祁的生命,只要他活着,就永远不会停止。 而遗珠这样的女孩子,如果只是沦为一个男人短暂的玩物,未免太过可惜。 遗珠见花御一没有再说下去,也没有追问,只是柔婉一笑,真诚地说道:“无论如何,多谢殿下的这份恩情。如果要跟着庄王,我宁愿死——” 花御一闻言,不禁意外地看着她。 第十章 第十章 就算他这个大哥为人风流了些,但做他的女人,起码衣食无忧,有人伺候,比她现在的日子强多了。 花御一是天潢贵胄,从他的角度看,他当然觉得不值。只是遗珠一个在乡野间长大的平民之女,花御一不明白,她何以刚烈至此。富贵荣华,难道不是这些下位者人人所求的么? 似乎是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庄王是花御一的亲哥哥,遗珠抱歉地说道:“不好意思,我不是瞧不起庄王殿下。只是对于给他做小,我没有兴趣。” 现在遗珠总算切身体会到,为啥皇后明明有两个儿子,却那么着急治好二皇子的病了。这大皇子也忒不着调!如今天下正乱,要是让他当皇帝,鲁国不出三年就要被别国吞并。毕竟鲁国虽大,但实力仍在北方的赵国和南方的燕国之下。 但是,让花御一当皇帝,就真的好么? 虽然他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是一门心思窝在书房里看书,看起来没什么野心的样子,但遗珠总觉得,要是把他治好了,无异于放猛虎归山、蛟龙入海,只怕这天下的局势只会更加混乱。 花御一见她盯着自己发呆,不禁不自在地问道:“你、你看本王,做甚?” 遗珠当然不会讲实话,只是笑着敷衍,一点都不走心地回答:“因为殿下长得好看啊。” 花御一的脸猛地一红,结巴得更厉害了,“你、你、你……你忘了,清词说、说过什么?” “知道,不就是不要对您有非分之想么?我并没有啊。” “那、那、那你还看!” “这也不能怪我嘛,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看看总是可以的吧?只是看几眼,殿下又不会掉块肉。” 花御一恼羞成怒,“放、放、放肆!” 遗珠却不怕他,“殿下怕是不知道吧,皇后娘娘答应过我和爹爹,没外人的时候咱们说话可以随意一些,这样有助于殿下恢复。” 花御一憋红脸道:“恢、恢复?怕、怕是本王,先、先要被你,气、气、气、气死!” 他总爱冤枉别人学他说话,遗珠干脆故意学他,“不、不会,因、因为,一、一定是,遗珠,先、先被殿、殿下,憋、憋死!” 见她竟然这样猖狂,花御一顿时气炸了,他上前一步,猛然间提起她的衣领,竟像提起一只小鸡一样把她提了起来。 近距离看遗珠,花御一突然发现她肌肤细腻如瓷,一点都不像平民女子。他心中生疑,忽然去抓她的手看,上面只有略略一层薄茧,似乎是练字所致,根本不像是干过多少粗活的。 这回换遗珠脸红,她慌乱至极,刚要大喊非礼,就被二皇子拉转过身,死死捂住了嘴巴。 她背靠在他的胸前,起初还“呜呜”地挣扎着,后来花御一一句话,就轻而易举地让她安静如鸡。 “你……到底是谁?” 花御一问她。 遗珠不说话,事实上,她也没办法说话。 为了防止遗珠乱喊乱叫,他把她钳制得死死的,准确地说,是把她抱得死死的。 遗珠被他紧紧抱在怀里,心脏不由自主地砰砰乱跳,一时之间也分不清自己这样慌张,究竟是怕暴露身份,还是因为他滚烫的怀抱太过灼热,如同燎原的烈火烧过她的心。 真是想不到,花御一看起来冷冰冰的一个人,怀抱竟然如此温暖…… 等等……不对! 她又低声呜咽起来,柔软的唇瓣在他宽阔的手掌间蠕动,如同挠在他的心上。 花御一像是触电般猛地缩回手,刚要退后一步,却见遗珠转过身来,扬起了手臂,直冲他的脸去。 虽然花御一并不喜欢别人拿他的脸说事,但美貌这种东西谁会嫌多呢,更何况这涉及到尊严问题,他当然不能让一个小丫头片子随便打他的脸了。 他不费吹灰之力地捉住遗珠的手腕,警告地眯了眯眼睛,“你、你好大的胆子!竟、竟想打、打本王?” 就算他的确是小小地非礼了她一下,大不了他对她负责,把她收入房中便是了,她至于打他么? 遗珠没有读心术,当然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这回她没有再反抗,只是柔声道:“殿下误会了,我刚才感觉到殿下-体温灼热,很有可能是发烧了。殿下快些坐下来,让我瞧瞧。” 她不说还好,这么一说花御一的确是觉得四肢乏力没有力气,脑袋还昏昏沉沉的。刚才只以为是庄王和花清词太吵,所以才会不舒服,现在看来,大概是发热惹的祸。 他听话地坐在床上,任由她检查。那么大的一个人了,仰着脸看着她,时不时露出迷茫的神情,就跟小孩子一样。 遗珠心中一软,分外温柔地说:“殿下的确是发热了,今儿就不要看书了,躺在床上歇一歇吧。” 他“嗯”了一声,半躺在床上,却是没有了下文。两个人大眼对小眼,对视了半天,都在等对方的动作。最后还是花御一身上不舒服,想要赶紧躺下,于是按捺不住地说:“脱。” 脱?脱什么? 不是脱衣服,那就是脱鞋。想起上次花御一死活不让自己脱他衣服那熊样儿,八成就是要她给他脱鞋了。 遗珠冷笑一声,没好气地说:“殿下都这么大了,还不会自己脱鞋,没长手呀?” 花御一只是被国强伺候惯了,没觉得别人帮他脱鞋有什么不对。他看了遗珠一眼,就在她准备好挨骂的时候,却见花御一艰难地爬了起来,乖乖地脱下鞋子,钻到被子里去。 咦?这和她认识的那个花御一可不大一样啊。 见他一躺下便闭上眼睛,遗珠便伸手去探他的额头。看来花御一的确是烧得厉害,竟把他的坏脾气都给烧没了。 她无奈地一叹,起身去给他拧了条帕子擦脸。 生病时的花御一就好像是被拔了牙齿的老虎,变成一只温顺的小猫儿了。他下巴微抬,迎合着她的动作,非常的柔顺可爱。 遗珠坏心眼地想,要是他一直生病就好了。可是瞧他那张秀丽的面孔烧得通红,转念间她又软下心肠,为他担心起来。 “这样硬扛下去可不行,殿下若不想惊动皇后娘娘,就让我爹来给您瞧瞧吧?” 见花御一紧闭着眼睛不说话,遗珠只当他烧糊涂了,起身就要去找步行云。 谁知花御一看着虚弱,反应却很快。一眨眼的功夫他便拉住了她的手腕,紧紧攥在手里不放。 “殿下?”他这个样子,忽然让遗珠想起自己的弟弟。每当他生病的时候,就总是像花御一这样缩成一团,可怜巴巴地抱住她不放。 遗珠的心柔软得一塌糊涂,可她知道,他这样忌医是不行的。原本口齿就不清楚,要是再把脑袋也烧得不灵光了,那可如何是好呀? “不、不要逼我……” 遗珠一愣,忽然明白原来花御一是在做梦。看着他在睡梦中仍然紧皱着眉头,她不禁伸出手去,轻轻抚平他眉间的褶皱。 不爱说话的人,心里一定积了比常人更多的苦吧。 她也不想逼他,只是从医问诊,是花御一唯一的出路。 步行云说得没错,这是个弱肉强食的年代。没有能力的人,只会被强者毫不留情地踩在脚下。 鲁国皇子的身份看似尊贵,但若没有了国,又谈何皇室呢。这些道理花御一未尝不明白,只是遗珠知道,他和曾经的自己一样,需要一些前进的动力,还有一点挣扎的时间。 只是鲁国皇帝日渐年迈,留给花御一的时间不多了。 对她和步行云来说也是一样,皇后虽然看似仁慈,可若二皇子的病情一直没有进展,他们被赶出宫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她可以做宫女,但步行云若是总吃皇宫里的白饭,难道还要做太监么?想他一个大老爷们,带着她一个拖油瓶,这些年来确实不容易,要是到了这岁数再成了太监,那真是太可怜了。 思来想去,遗珠决定改变策略,换一种方式让花御一从医。 …… 花御一醒来的时候,就看到遗珠在一旁嘤嘤地哭。见他醒了,她不仅不高兴,反而哭得更凶了。 他一怔,哑声说道:“本、本王,还、还没死呢。” “可殿下的病要是再没有进展,遗珠就要被赶走了……况且安敏郡主不是还说,如果治不好您,就要我和爹爹的命么?”她抬眸看他,被泪水洗过的双眸清澈如镜。 花御一也看着她,他分明看到那双干净的眸子里,对她恋恋不舍的自己。 他感到头疼,无力地躺回床上,看着头顶的床帐发呆。 他沉默许久,就在遗珠以为这招不灵验,开始感到尴尬的时候,就听花御一无奈地长叹一声,不情不愿地说:“叫、叫你爹,来吧。” 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其实对于看大夫这件事,花御一的内心还是拒绝的。 他是个连太医都不愿意看的人,更遑论是步行云这种人了。说好听点他是一介草民,说难听些,就是个江湖骗子,花御一根本不相信他。 可一来他身上确实不好受,二来遗珠实在是哭得可怜,他看不得那副梨花带雨的样子,只得依了她的心意让她去请步行云过来。 遗珠闻言果然大喜,面色瞬间阴雨转霁,看不出一点哭过的痕迹。 花御一看得目瞪口呆,这才意识到自己中了计,刚想把她叫回来,结果才开口说了一个“回”字,遗珠的人影已经不见了。 他被她气得一口气上不来,剧烈地咳嗽起来。他咳得昏天暗地,都没注意到步行云什么时候进了他的房间,什么时候弯腰站到了他的面前。 等他发现的时候,只见一张大脸几乎贴在他的脖子上。花御一吓得身子一抖,本能地就往步行云身上一蹬。 步行云被他冷不丁一踹,疼得嗷的一声叫了起来,不自觉地爆了粗口,“你大爷的!竟然敢踹你老丈人!” 花御一比他还生气,“谁、谁是你老丈人?” “你!”步行云说完才觉得哪里不对,呸了一口说:“不对,是我!我是你老丈人!” “爹爹……”这回花御一还没还嘴,遗珠先禁不住红了脸,“您别乱说话了,赶紧给殿下看病吧。” 步行云委屈极了,“行医讲究望闻问切,我这不是正给他瞧着呢嘛,谁知道这小子竟然这样目无尊长,朝人家那里踢!” 花御一烧得难受,连吵架的力气都没有,斜眼瞥他一眼,便又自顾闭上了眼睛,一副“懒得理你”的样子。 见他没有还嘴,步行云浑身不舒服似的缩了缩脖子,对遗珠道:“他没什么大碍,就是左臂上的伤口需要每日换药,直到明显好转为止。再就是我发现这小子火气不小,也难怪,就他那个臭脾气,能不上火么!我跟你打赌,他肯定是火命——” “行了爹爹,您就别说这些不正经的了,快去开药吧。”遗珠没心情听他贫嘴,一脸无奈地把唾沫横飞的步行云推出了门。 步行云回头看了眼紧闭的房门,摇了摇头,伤心地感叹道:“女大不中留啊……” 花御一毕竟年纪轻,喝过两副药后又睡了一觉,第二天早上起来精神便好了不少。 他一睁开眼睛,就看到坐在床边椅子上的遗珠。 清晨的阳光透过格扇投射进屋内,落在她瓷白的脸上,仿佛微微发着光。一缕发丝调皮地随风轻扬,时不时拂过她小巧的鼻尖,似乎令她微微发痒。花御一看着她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竟不自觉地看得入了迷。 她真漂亮,而且很端庄。这样的想法一闪而过,就把花御一自己给吓了一跳。 遗珠生得好他是知道的,只是端庄一词又从何而来呢? 他想了想,大概是因为她没有像守夜的国强那样趴在踏脚上睡,活像一只看门狗的模样。她呢,竟是搬了张宽大的太师椅来,睡觉时都是正襟危坐的模样。 看她坐得那么直,花御一都替她累得慌。虽然昨日的事他已经不大记得了,但想来她照顾自己必然辛苦。 花御一犹豫了好半天,最终决定且让遗珠暂且借用一下他那张高贵的床。 可他失策的是,他忘记了自己还是个病人,左臂上还带着伤。在抱起遗珠的时候,他一个重心不稳,竟不小心将她丢到了床上。 更糟糕的是,他整个人都压到了她身上,痛得遗珠闷哼一声,从梦中惊醒。待她看清面前的男人时,不由本能地大声尖叫起来。 花御一连忙捂住她的嘴巴,连连摇头。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捂住她的嘴了,前两次遗珠都忍了,这次却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她抓住他的手,一口咬了下去,这回换花御一痛得叫出声来—— “啊、啊啊!” 国强带着自己新培养的小徒弟站在门口,神情复杂。 那小太监才七八岁大,一脸懵逼地问国强,“师傅,殿下这是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么?” “你懂什么!”国强白他一眼道:“殿下舒服着呢!” “可刚才那几声呻-吟,分明就是殿下的声音……师傅,咱们还是进去看看吧,万一出了什么事呢?” “看你妹的看!”国强跳了起来,恨铁不成钢地在小徒弟脑瓜子上拍了一下,“咱们要是进去了,那才是出事了呢!走吧走吧,殿下没事,殿下美着呢!” “师傅,既然如此,那你的眼中为何含着泪水……” “闭嘴!那是因为我早上喝多了水!” …… 外面的嘈杂声逐渐远去了,屋内的战役才刚刚开始。 因果轮回,报应不爽,昨天花御一怎么踢步行云的,今日遗珠就怎么踢了回去。 花御一闷哼一声,紧紧地盯住遗珠,眸中蕴满狂暴风雨的前兆。 遗珠原本觉得自己占理,还颇为理直气壮,见他这么盯着自己瞧,气势顿时弱下去三分,但还是嘴硬道:“你瞅!瞅什么瞅!我这是替父报仇,天经地义,天经地义你懂不懂?” “好,很、很好。”花御一点点头,又扬起手给他看自己虎口处的齿印,似乎是在问她那这笔账该怎么算。 “这……这你也不能怪我呀,谁让你压在我身上的!”遗珠不甘示弱地说。 花御一不想被她误会成那种见色起意的花花公子,他有心解释,奈何口舌不便,只得丢去一个白眼,送去自己的鄙视,让她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看上她。 “嗤!”谁知遗珠却不相信,“少装作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还不是你一大早抱人家上床……” “闭、闭嘴!”花御一忍不了了,“你、你一个女、女孩子家,说、说话怎、怎么这样、这样粗鄙!” “我粗鄙?”遗珠也不乐意了,“你做都做得出来,还不让我说啊?” “我……” 我只是看你很累,想让你好好休息一下罢了。他心里这样想,可看到遗珠瞪得铜铃般大小的眼睛,却又什么都不想说了。 他早就该知道,这个世界上是没有人能够真正理解他的。 已经被误解了那么多次,又哪里还差这么一回呢。 想到这里,他顿时偃旗息鼓,不声不响地起身去换衣裳了。 遗珠原本也是一肚子的气,见他这副模样,先是一头雾水,后来又莫名其妙地觉得愧疚。想来也真是搞笑,明明做错事的人是他,她为什么要感到自责? 两人各自生着闷气,谁也不让着谁。花御一本来就是个话少的,遗珠再不说话,室内一时间安静得吓人,只能偶尔听到花御一翻书的声音,沙沙簌簌的声响,好像划过遗珠不安的心。 到了中午用膳的时间,国强带着小徒弟去而复返。两人耳朵贴在门板上听了半天,屋里头愣是半点动静都没有。 小太监担心起来,不由问:“师傅,殿下该不会昏过去了吧?这、这可如何是好呀!” “应该不会吧……”国强摸着下巴琢磨,“虽说咱们殿下憋了二十年了,但也不至于激动成这样吧……不行,我得进去看看,不能让步姑娘把殿下给榨干了!” “榨、榨干?难道这步姑娘竟是个妖怪不成?”小太监害怕地止步不前,瑟缩着扯住了国强的袖子。 “没出息的东西!看我的!”国强敲敲门,细声叫道:“殿下,是奴婢,国强~” 里面还是没动静,国强有几分慌了,“殿下?” “进来吧。”却是遗珠的声音。 那小太监听见她的声音就是一抖,死活不敢进门。国强瞪他一眼,自己推门而入。 未免一会儿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画面,他把眼睛一捂,只露出一条细微的缝隙来,慢吞吞地走了进去。 让他意外的是,屋内竟然一切如常。花御一坐在那里看书,遗珠在一旁红袖添香。两人皆是穿戴整齐,没有一丝不对劲的地方,反倒让国强觉得不对劲了。 他怎么觉着,这空气中有一丝丝冷意呢? 这俩人吵架了?难道是因为殿下没经验,活儿不好,惹了步姑娘不痛快? “大总管您来了就好了,”遗珠迎上去道:“我都快累死了,赶紧的换您的班。” 国强见遗珠扶着腰,哪里知道她是在硬板凳上坐了一夜累得,只当是花御一惹的祸,便忙殷勤道:“是是是,姑娘伺候殿下辛苦,赶紧回去歇着吧,这儿有我就成!” 遗珠如蒙大赦,提步就要走,却听一个冰冷的声音自她身后传来,“慢着。” 她脚步一顿,乌龟一样缓慢地转过了身,不情愿地问:“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他抬眼看她,没什么表情地说:“本、本王让、让你走了么?” 遗珠一听就来气了,她都已经守了他一天一夜了,他还想怎么着?!不由凉凉道:“殿下是想把我榨干才肯罢休么?” 门口的小太监一听这话,顿时更加懵逼——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究竟是谁榨干了谁? “殿下,”国强见遗珠眼圈儿乌青,难得站在花御一对立面说话,“您就且让步姑娘歇歇吧,您还年轻,好日子还长着呢,可得节制一些啊。” 花御一疑惑地看了国强一眼,“你、你说什么?” “奴婢是说……”说到这里,国强突然不好意思地笑了,“嘿嘿嘿,殿下真是的,干嘛非要让人家说得那么直白啊!” 花御一皱眉,只以为国强那晚吓坏了脑子,得了失心疯。 此时他倒也顾不得国强,只对遗珠道:“昨、昨日之事,不、不许告诉旁人。” 昨日之事? 昨日的什么事啊? 他……发烧的事? 遗珠模糊地“唔”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从花御一隐瞒自己臂上的伤起,她就知道他非常不喜欢引起旁人的注目。倒也是,就像上次他遇刺的时候一样,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俢仁宫就会有很多不速之客上门,这可不是花御一想要看到的。 “殿下还有什么旁的吩咐么?”遗珠困得眼皮子直打架,连和他置气的力气都没有了。 花御一抿了下嘴,小声说:“今日之事……也不许。” 遗珠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应了下来,转身离开。这个不用他嘱咐她也知道,她可不想拿自己的名节开玩笑。 虽然名节这玩意……似乎已经被他败坏光了。 她才刚走出两步,就听国强在她背后说“恭喜”。她也没大在意,径自往房外走去。 门口那个小太监见她出来,顿时汗毛倒立,双臂抱着柱子躲在后面,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遗珠一头雾水,却也顾不得多想,回了房便一头扎到床上,蒙头大睡起来。等她醒来时,已是黄昏。 她走进庭院里,想去小厨房找口热水喝。让遗珠感到万分惊讶的是,花御一竟如她初见他那日一般,负手立在庭院里。 他仰首看着西落的夕阳,长身玉立,仿佛即将羽化而登仙。霞光悲怆地落在他的脸上,让他眼底的落寞更添三分。 遗珠的心莫名地抽痛了一下。她知道,花御一不爱说话,很少表达出自己。可她曾听国强说起,小时候的花御一并不是这样沉默寡言。只是那时候还没有等他表达完整,就已经有旁人替他做出了决断。后来,花御一干脆能不开口就不开口了。 长此以往,他看起来似乎是好端端的一个人,实际内伤大概早已突破天际。难怪步行云说他肝火旺盛,郁结于心,想想看也是,他心里苦啊…… 遗珠决定不和他一般见识了。第二天她休息好了,就又拖着步行云去给花御一瞧病。 这回他倒是挺配合的,只是看步行云老半天不说话,有些急了,“看、看、看明白没有?” “我明白着呢!”步行云没好气地说:“你这症状再明显不过了,不就是结巴么!” 虽然花御一结巴是事实,但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一个人敢当面说他结巴。 “你、你、你才结巴呢!”他恼羞成怒。 步行云一点都没有医者的风范,鄙夷地笑出了来,翻了个白眼,“死结巴嘴硬。” “你、你、你说谁!” 遗珠眼看着这两人又要吵起来,不禁开始头疼地想她该怎么劝架。 花御一显然还在气头上,那只有从步行云下手,“爹爹,二殿下的病到底怎么样,有办法治么?” 步行云瞥了花御一一眼,懒懒道:“这小子是天生肌肉萎缩,气息不足。后天又很少说话,缺乏练习。有没有救,还要看他自己。” “爹爹只说要怎么治吧?”遗珠已经按照他的吩咐,做好了花御一的心理工作,这第一步算是初步完成了。 她本以为接下来就该用药了,谁知步行云却道:“你多陪他聊聊天,每天让他多说点儿话,说到超过常人的量,咱们再说下一步。” “我、我不!”遗珠还没说什么呢,花御一先不干了。 步行云挑眉道:“我说你这小子怎么得了便宜还卖乖呢,我这如花似玉的大闺女给你陪聊,你不偷着乐也就算了,还敢拒绝?” 步行云的话给了遗珠灵感,她立即泪眼汪汪地看向花御一,“殿下要拒绝我么?殿下要是执意不肯,我,我就……”她一会儿看墙,一会儿看门口的柱子,似乎在犹豫撞哪里比较好。 花御一见她如此,只得无奈地叹息一声,算作答应了。 从这天起,遗珠便在步行云的指导下对花御一进行“话疗”。 “在说话之前,殿下首先要有自信,相信自己能行。如果每说一句话都要犹豫半天,那是一辈子都说不好话的。” “哦。”她说了这么多,花御一还是单字往外蹦。 “说话时不要准备,不要犹豫,想说什么便满怀热情直截了当地去说。或许一开始语调、表情和节奏可能会有一点点奇怪,但这都不要紧,只要把流畅度练起来了,其他什么都好说。” “嗯。你能不能,别、别转了?”她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他面前转来转去的,看得他头晕。 遗珠蹲下步子,弯腰与他平视,“好,这样很好。” “什、什么很好?” “殿下想要什么,就直截了当地跟我说,不要憋在心里。”她微微垂眸,看向他的胸口,“心事积多了,是会憋出病来的。” 花御一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庞,离近了看,似乎还带着细微的绒毛。想她今年不过十五六岁,一个半大的孩子罢了,说出的道理却是老成持重,像个久经沧桑的大人一样。 “你、你才有病。”他忽然说。 “我?” “你,有心事。”其实自那次他们遇刺之后,花御一就察觉到了。“所以有、有病的人,是你。” 遗珠一怔,随后微微地笑了笑,桃花一样的眼睛弧度柔和,“殿下为何就是不肯承认自己有病呢?放心,我是不会狠狠笑话您的。” 花御一挑眉,“那、那你还笑?” “我只是一般笑话您。” 花御一一听就炸,气得扬起扇子,啪的一声打在遗珠的嘴上。 “呀!”遗珠也生气了,瞪起眼睛看他,眉目间竟有一丝威严。但那丝威严落在少女娇花儿一样的脸上,不但不让人觉得害怕,反倒有种无形的力量牵动人的唇角,让人不自觉地融化。 花御一便是如此,看遗珠生气,他反倒笑了。 见到他的笑容,遗珠不由愣住。和以往的冷笑和嘲笑不同,花御一发自内心地笑起来时,眼睛会微微弯曲,映出明亮的光。遗珠看着他,仿佛在黑夜中迷路的羔羊,猛然见到云开后的明月,心中一片澄明。 遗珠小时候读过不少书,但此时此刻,她想不出用什么诗句来称赞他的笑容。她的脑海里只有两个字,便是“美好”。 如果时光能停留在此刻,该有多好。 花御一也看着她,两人一时都不言语,却不觉有丝毫尴尬。 可就在气氛正好的时候,遗珠忽然吸了吸鼻子。 花御一似有预感地渐渐收起笑容,身子往后退。 “啊……啊嚏!”遗珠果然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花御一暗自庆幸,还好这姑娘看起来家教还不错,没有喷在他的脸上,不然他一定会要了她的命! 遗珠打完了喷嚏,忽然侧过身,抬手往自己胸前伸。 花御一连忙别过眼问,“你、你做什么?” 遗珠咕哝道:“奇怪……我的帕子不见了……殿下有看到么?” 花御一神情闪烁地说:“没、没有啊。”说完顿了顿,竟掏出自己的帕子丢给她。 遗珠本能地接过,只见上面绣着一个“一”字。她忙道:“这样不好吧,我是要找帕子来揩鼻涕的,殿下不介意?” 花御一一脸嫌弃地说:“当、当然……” “殿下你人真好!” “介意!” 遗珠:“……” “那我洗完了还给您。”她只好这样说。 花御一想像了一下自己用她擤过鼻涕的帕子的情景,简直不能忍,“不、不要了,拿、拿去丢掉!” 遗珠就这样收下了他的帕子,用完了之后她也没洗,还真的就直接丢掉了。 当国强捏着那块惨不忍睹的帕子出现在花御一面前时,花御一的脸色简直吓人。 他叫她扔,她还就真的扔了? 一点都不按套路出牌啊…… 国强也替花御一委屈,“这步姑娘也真是的,怎么这样不解风情呢。这可是殿下的贴身之物,送给她她不好好爱惜也就罢了,竟然还用来擦鼻涕!用来擦鼻涕也就罢了,竟然还给丢了!要不是收拾垃圾的二狗子发现了。殿下的一片心意可不就给她糟蹋了。” “罢了。”花御一淡淡道:“拿、拿去烧了吧。” 或许是他误解,遗珠对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情。 花御一看着那块脏兮兮皱巴巴的帕子,只觉得自己脸上狠狠挨了一个耳光,啪啪作响。 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自那日初诊之后,遗珠每日都绞尽脑汁地和花御一聊天。从生辰八字聊到各方见闻,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到后来两人都把话题聊干了,遗珠只好没话找话,让他报午膳的菜名和做法。 她这么折腾下来,花御一当然不耐烦了,“本、本王又不是厨子!如、如何知道做法!好、好吃就行!” 瞧瞧,这么些天下来,她的特训还是有成果的,起码花御一说话的长度增添了不止一倍。 “殿下一看就是从小锦衣玉食长大的,没做过菜吧?不是我说你,现在这是什么年代啊?战乱年代!别看你现在是皇子,搞不好明日就是阶下囚——哦,不,或许没这么严重,只是像我这样变成平民。民以食为天,不会做饭怎么成呢?” 花御一没好气地说:“那你,你会做菜?” “会啊。”遗珠不假思索地说道:“爹爹最爱吃我做的菜了。” “骗人。”他想起遗珠的手,白嫩柔滑,细腻如玉,一点都不像做过粗活的。 “谁骗你啦?”遗珠正色道:“你要是不信,改日我做给你吃。” 花御一默了默,啧了一声,“还、还是算了。” “为何?”遗珠眼珠儿一转,故意气他,“你怕你会爱上我,是不是?”一想到花御一当日认真说出这番话的样子,遗珠就忍不住想笑。 花御一果然中套,气呼呼地说:“住、住嘴!本、本王是怕,被你毒死!” “嘁!不吃就算了,我还懒得做呢。”她抬起自己的手,看了看说:“可不是每个人都有福气吃到本……本姑娘做的菜的。” “本、本王明白了。” “啊?你明白什么了?”遗珠一头雾水。 “本王明白,为何你、你爹,会说你做的好吃。” “嗯?” “因为他——别、别、别无选择。” “你!”遗珠被他一激,急道:“才不是呢,我和我爹走南闯北,吃过那么多小吃,下过那么多馆子,我爹说了,还是我做的最好吃,最有家的味道。” “家?”花御一忽然意识到,遗珠似乎像个浮萍一样跟随着步行云飘来飘去,多年来居无定所,连个家都没有,他还不知道她是哪国人呢。 不仅如此,他们从春日初见,到夏日相知,这么长时间了,她似乎从没提过她小时候的事。不,或许她也提过,但那都是她八岁之后的事。关于她个人的信息,他也知之甚少。 花御一越想,就越觉得她神秘。以往他向来不是个多嘴的人,可是实在禁不住好奇,就问了她这么一句。 “是啊,家……”遗珠说着,露出一丝怀念的神情。 花御一等了很久,她都没有再说下去。他只好装作不经意地问:“你,哪国人?” “哪国人,重要么?如今天下分裂成大大小小的这么多国家,说到底,我们不都还是燕国人的后代。” 遗珠说得没错,三十年之前,天下本是一体,被外邦称作大燕。可三十年前,燕国皇室开始式微,异姓藩王蠢蠢欲动。其中权势最大的,当属辽海王慕容宸。 慕容世家雄踞北方多年,兵强马壮,只会吟诗作对的谢氏皇族根本无力压制。终于到了慕容宸那一代,慕容一族揭竿而反,在北方自立称帝,便是如今的赵国。 彼时慌乱不已的燕国君主立即派兵镇压叛乱,可当时朝中没有可用的大将军,心急不已的燕帝只得指派和他有姻亲的骁远王出兵镇压。谁知骁远王也怀有异心,竟然悄悄与慕容家订下了不战之约。二人共谋大燕江山,谁抢的多就算谁的。这骁远王抢下来的地盘,就是后来的骁国。 从这时候起,天下便乱了。 诸藩王纷纷揭竿而起,自立称帝。一时之间,大大小小的帝国犹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燕帝起初还有心镇压,后来只得据守临安,保住帝都便心满意足。 不过世事难料,曾经盛极一时的骁国十年前被鲁国所灭,已经不复存在了。如今实力最强大的国家,还要属赵国。 不同于燕国皇室的懦弱无能,慕容家的子孙一个比一个精明强干。从三十年前太-祖皇帝建国起,赵国的版图越来越大,直到今日,几乎占据了整个北方,与鲁国接壤。 如果说赵国的强大在人们的意料之中的话,那么燕国的生命力之顽强,则是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了。 这一切,都要归功于十几年前,燕国出了一名少年将军,名为燕堂。燕堂原本出身低微,只是奴婢和侍卫私通所产下的私生子。他没有读过多少书,但因为身手不错,被燕国当时的一名皇子选中做了贴身侍卫。后来那名皇子被送去赵国做质子,燕堂也始终不离不弃,誓死保护这名皇子的安全。后来燕堂还护送皇子回了燕都,帮助他登基为帝。 新继位的少帝投桃报李,自然十分信任燕堂,将所剩无几的兵权统统交付于他。燕堂也不负所托,不仅将国都守卫得固若金汤,还南征北战,收复了许多失地。加上燕国原本便是正统皇室,有很多小国有心回归故国的缘故,燕国再次渐渐强大了起来,实力仅次于赵国。 遗珠说他们同祖同宗,事实的确如此,可却叫花御一感到微微的尴尬。说到底赵国也好,鲁国也罢,都是叛臣的产物。 只是谁是正统,谁是叛道,又有谁能够说得清呢?历朝历代的创始之人,哪一个不是末代王朝口中的乱臣贼子?这天下,终究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胜者流芳百世,败者遗臭万年。 “这话,你可不、不能,对旁人说。”花御一好心告诉她。 这个道理,遗珠当然明白。毕竟她现在脚踩的是鲁国的土地,如果她在鲁国皇宫里宣扬大家都是燕国人的思想,那她就犯了政治路线的错误,要掉脑袋的。 遗珠正要开口,却听门口吱呀一声,步行云推门而入,抚掌笑道:“看来你们聊得不错嘛!” 花御一还没来得及深挖遗珠的童年,就被步行云打断,不由有几分恼怒。 步行云却是一点都不在意花御一的脸色,只对遗珠道:“做的不错,现在我们可以继续,进入下一个疗程。从今天开始,珠儿你就看着他捂住耳朵大声朗读,记得一定要大声,能多大声就多大声。” 花御一不悦道:“本、本王又不是小、小孩子,何、何须要她看、看着?” “你自己捂住耳朵,听不出效果。”步行云说完,看了眼遗珠,又看看花御一,故意道:“当然了,你要是不乐意她陪着,就给遗珠放几天假,让她好好歇歇,你身边的人看着也是一样的。” 花御一“嗯”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把步行云打发走了。 遗珠本来以为自己能歇上两天,结果花御一表面上一副很嫌弃她的样子,最后还是照旧只要她和国强两个人近身服侍。 步行云留给他们的任务看起来很简单,只要捂着耳朵大声说话就可以了。可实际操作起来遗珠才发现,这对花御一来说并没有那么容易。 尽管她在上一阶段已经反复鼓励他、告诉他要自信,花御一对于说话这件事还是心存抵触。别看他生气的时候气势汹汹,真要大声说话的时候,他立马就怂了。尤其是捂上耳朵,他自己听不清后,花御一就更是不敢张口了。 遗珠心想这也不是个办法呀,她总不能一直没事找事地跟他吵架吧!就算花御一受得了,她的嗓子还受不了呢。 所以她就跟花御一商量,他朗读的声音要是不够大,她就拍他的后脑勺,在无声之中激怒他,不,激发他体内隐藏着的力量。 花御一刚开始还不情不愿的,在遗珠故意模仿他像蚊子一样说话的样子后,他实在看不得那副扭扭捏捏的样子,只得勉强答应下来。 遗珠可高兴了,一巴掌又一巴掌地打上去,啪啪作响,别提有多痛快。后来她打得手心疼,干脆借了花御一的折扇,每日敲上他几十遍,简直神清气爽。 几日下来,花御一终于忍不住了,“我、我们……” “嗯?” “商量点事。” “说。” “能、能不能,不、不打头。” 遗珠想了想,自己这几天是把他打得狠了点,要是打傻了就得不偿失了。遂点头道:“好啊,不过……除了头,似乎打哪儿都不合适啊?” 一般惩罚,要么是打手,要么是打屁股。花御一手上有伤,打屁股又……太不雅。 花御一咬咬牙道:“要、要不你,揪我头发。” “你头发都束在发冠里了,我怎么揪啊?”遗珠托着下巴,琢磨道:“要不我给你剪个刘海儿?” 花御一:“……” “要不,你明天就披着头发,或者只束一半吧。”像步行云这种随便的人,就只拿根发带把长发在脑后随意一束,甚至更懒的时候,他直接披头散发地出门。 花御一就不一样了,他生性喜洁,非常讲究,头发每日都要洗不说,还梳的整整齐齐,一丝不苟。 遗珠本以为要让他散下头发,需得斗争上几天几夜,把嘴皮子磨破了方能成功。 谁知第二天上午,她一踏入花御一的书房,便是愣住了。 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夏日灼心,烈日炎炎。遗珠从自己的房间到书房不过几步的距离,便被晒出了一层薄汗。 靠近房门时,她不由地加快了脚步。原因无他,只因花御一房中放有珍贵的冰山,很是凉爽。 那些冰都是去年冬天埋在地窖里的,保存起来十分不易,各宫能分到的数量都有限。偏生皇后疼爱花御一,生怕他受了半分委屈,所以什么好东西都往他这里送。 遗珠近日当值勤快,也是有点儿蹭冰的意思在。不然就算回房呆着也十分闷热,什么都不干就会出一身的汗。 不过今日与平日不同的是,遗珠进了房门,丝毫没注意到书房内的凉爽。她的注意力,全都凝聚在了花御一的身上。 她早就知道他好看,但她从未想过,散下一半长发的花御一竟然这样好看。 他本就生得十分俊朗,冰肌玉骨,不似凡人。只因常年束发,又刻意板着张脸,显得过于严肃生硬。 这回头发一放下来,他的气质顿时柔和了许多,有种说不出的惊艳。 遗珠默默看了他半天,花御一也看着她,似乎在等待着她的称赞。 结果遗珠酝酿了很久,只是说了一句,“看来发型真的很重要啊……” 花御一:“……” 不过,经过这些天的训练,花御一的音量已经越来越大了。遗珠根本没机会揪他头发,也不舍得揪。那瀑布一般的长发光滑如缎,一看就是天生发质极好,又经过悉心保养的,遗珠舍不得下手。 她闲着无事,便把玩着自己的头发,听花御一背书。 所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花御一的口才虽然不行,脾气又不好,但在读书这方面,他的确是个天才。 遗珠起初以为,他是因为整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看书,所以学问才这么好的。可后来她就渐渐发现,花御一竟然是记忆力超群。说过目不忘或许有些夸张了,但是一篇文章看上几遍,他就能大致背诵出来,这也算是十分了得了。 遗珠小时候也是念过书的,后来跟着步行云,看医书的时候就比较多,一些经典就看的少了,但也没有落下。 有时候花御一背错了一个字,她还能听出来,就去纠正他。 他只以为遗珠是不识字的,起初还不理会她。等后来自己再看时,才发现遗珠说得没错,不由对她刮目相看。 他虽然没有出言夸赞,但用那种惊讶又意外的眼神看向她时,遗珠心里就已经很是得意了。 “你,读过书?”花御一不由对遗珠的过去更加好奇了,要知道在这个战火纷飞的年代,普通老百姓要吃饱穿暖都非常困难,读书简直是一种奢侈。 一般来说只有王公贵族家的公子才会读书写字,至于女孩儿,识字的就更少了。 遗珠见他露出狐疑的表情,不由暗自后悔自己的大意,慌忙补救道:“我爹爹是大夫,自然看过不少医书。我小的时候同他去乡下避难,他闲着无事,便教了我一些。” 花御一对步行云印象不好,一点儿都不想提起他,所以只是“哦”了一声,便把这茬揭了过去。 就这样,遗珠又陪着花御一念了一个月的书。他说话的气息已经越来越稳当了,只不过他捂着耳朵,听不到自己的进步。 有时候遗珠甚至感觉他背书时与常人无异了,不由惊喜地看着他,可花御一听了却是不信,只说她诓骗他。 因为等他松开耳朵再说话时,就又退化回了原先的水平。 遗珠觉得很神奇,私下里去请教步行云这是怎么回事。步行云看着她故弄玄虚地笑笑,伸手撩了撩自己的银发,“我,就是这么厉害。” 虽说步行云的疗法小有成效,但只有遗珠听到有什么用呢。步行云也是精明,悄没声儿地请来了皇后。 因为提前告知花御一他就会紧张的缘故,所以皇后来得很突然。 国强听到消息的时候,皇后人已经到门口了。他来不及知会花御一,就匆忙去迎皇后,“皇后娘娘吉祥!殿下正在书房读书,奴婢这就去通传。” 皇后却说:“不必了,提前告诉了,绍仪反倒念的不自在。” 国强只得引着皇后,悄无声息地站到了书房外。 皇后听到花御一大声说话的声音,的确流畅了不少,心中高兴至极,当即便说要重赏步行云。 步行云脸皮厚度堪比城墙,他也不推辞,当即笑着应了。却见皇后突然推门而入,国强刚想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 结果皇后一进门,就看到昏昏欲睡的遗珠,竟然坐在花御一的软榻上。向来不喜欢旁人近身的花御一,竟用手指支撑着遗珠的脑袋,防止她跌倒。 皇后心中一突,看这二人举止亲昵,竟是有种说不出的暧昧。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步行云和国强便一起重重地咳嗽起来,用二重奏把遗珠给吵醒了。 她的意识逐渐清醒,眼睛却还是闭着的,艰难地喘着气。午后小睡后醒来,气息总是分外灼热,胸口也十分憋闷,总要缓一会儿才能好。更何况她刚才睡得并不舒服,这会儿正是不痛快着呢。就没好气地说:“怎么不念了,突然咳嗽起来?” “儿、儿臣,给母后请安。” 听到花御一问安的声音,遗珠一个激灵,慌忙睁开眼睛,正对上皇后意味深长的目光。 “遗珠见过皇后娘娘。”她起身行礼,气度从容,没有半分秘事被人发现的慌张,这样磊落的神态,反倒让皇后纳闷儿,疑心着自己方才是不是想多了。 可她一个民女,如何能够坐在皇子的坐榻上?花御一还那样纵着她,着实不得不令皇后多想。 但先前皇后着急让他们父女给儿子治病,说好了他们私下相处可以随意一些,这会儿要是再责怪遗珠僭越,反倒显得自己小家子气了。皇后便笑道:“都起来吧。刚才绍仪念书,本宫都听到了,的确有所进步。步姑娘服侍绍仪辛苦,看来是觉都睡不好的,既如此,不妨多在房内歇歇,或是去本宫那儿坐坐。绍仪这里,让小强守着就是了。” 皇后话里话外,这便是不大想让遗珠和花御一亲近的意思。也难怪,花御一毕竟是皇后嫡出的皇子,将来很有可能继承大统的贵重之人。就算是做他的妾室,遗珠这样背景不明的姑娘怕是都不够格。花御一毕竟还年轻,皇后怕他一时迷了心窍,做出什么丑事就不好了。 放在以往,皇后自然是不担心的。她生养的儿子她再清楚不过,那样眼高于顶的一个人,连瑞安王的女儿安敏郡主都看不上,更何况是步遗珠这样的乡野丫头。可是看到了今日的事情之后,皇后便不敢再大意了。 遗珠心思敏感,听到皇后的话,闻弦歌而知雅意,自然配合地说:“那遗珠便多谢皇后娘娘恩典了。” 花御一却是微微皱眉,皇后看起来再温婉和煦不过的一个人,但论起手腕,也绝非常人可比的。只怪他方才大意,因捂住双耳练习,也没有察觉到门外的动静。思及此处,他不禁责怪地望了国强一眼。 国强一脸委屈地看着他,一张苦瓜脸。花御一懒得理他,去问皇后,“母后怎、怎么会来?” 皇后看了步行云一眼,笑道:“原是听步先生说你的病有了进展,我这才来瞧瞧的。不过除此之外,母后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花御一神色未变,仍旧是淡然地看着皇后。从小他就是这个性子,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很难高兴起来,对于皇后所谓的好消息,他根本没什么期待。 “你清越姐姐来了信,说是下个月就要启程,回国省亲了。”皇后很是高兴地说:“她出嫁四年,头一回回来,可不能出了什么岔子。” 听到胞姐要回鲁国省亲的消息,向来淡漠的花御一罕见地露出一丝笑意,“母后的意、意思是?” “后宫如何布置准备,自然用不着你操心。只是赵国国都距离咱们这里有小半个月的路程,母后不放心。赵国境内的安全自有赵国的人负责,咱们的人也不方便入境。只是到了咱们的境内,断不能叫你姐姐发生什么意外。” 花御一听出来了,这是要叫他带兵前去迎接姐姐的意思。 皇后怕他不乐意揽这件麻烦事,又补充道:“不是母后多心,不说清越在赵国是个什么处境,光是和咱们鲁国有新仇旧恨的便不在少数。你还在治病,母后原不应差你出门。只是你哥哥是什么性子你也知道,一出城门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了,让他出京等于羊入虎口。母后思来想去,你最是稳重,只能麻烦你走一遭了。” 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花御一见母亲说了这么多,心里头不禁有几分酸涩。他打小不爱与外人接触,惯来是能不见人便不见人的,所以及冠之后也没有领差事,只是仍旧闭门读书。但凡他那个大哥像那么一点样子,母后也不会求到他头上来。 他便应承道:“母后放心。” 皇后闻言心中一喜,不光是因为他答应了这件差事,更是因为花御一说话时虽然仍有几分别扭,但听起来的确是比从前好多了。人一高兴,话也就多了起来,“原也不必非让你这个皇子亲自去的,只是听你姐姐说,赵国不仅有一位公主要来做客,竟然连太子也要来,这可不是什么小事。” 花御一意外地点点头,心里明白过来,既然对方派出的是太子,那他们鲁国也不能太过拿乔,起码是要有一位皇子去边境迎接的。 只是…… 花御一轻叹一声,突然没自信起来,“儿、儿子只怕……怕自、自己这个样子,给、给鲁国丢脸。” 皇后一怔,心疼地看向儿子,“母后知道你要强,但既然赵国的太子和公主来了,你迟早都是要见的。母后都想好了,路上就让步先生跟着你,提前点出发,不急着赶路,这样就不耽误治病了。说不定等你到了边境,这点小毛病早就好了呢。” 皇后说得轻松,可是她自己心里头也清楚,花御一口吃这毛病是打小就有的,根本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治好。如今初见成效,他还答应外出见人,已经是再好不过的了。 花御一沉默,显然是并不相信皇后的安慰之词。 皇后看着他缄默的样子,不知忽然想到什么,对步行云说:“还要劳烦先生随绍仪走一趟了。” “好说好说。”对于出去游山玩水,步行云并没有什么意见。他只在乎一件事,“不过皇后娘娘容老夫多一句嘴,这次大公主省亲涉及到两国的公主和皇子,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事情,您是不是也要多准备一点护卫啊?不然老夫就是鞠躬尽瘁,怕是也护不住恒王殿下啊。” 皇后还没说话,花御一就瞪他一眼,没好气地说:“谁、谁用你保护?”他没见识过步行云的功夫,只希望他不给自己拖后腿就不错了。 皇后却是对步行云做过一些调查,对步行云的武功有所耳闻的。再想到上次步行云遭人追杀,还有花御一差点被人刺杀的事情,皇后也能明白他的顾虑,便承诺道:“这个先生放心,皇上到时候会派冯将军带领八百精兵护送,又是在我鲁国的境内,地方官员自当听从调遣,不会出什么大乱子的。” “如此甚好,甚好。” 皇后微笑道:“虽说清越那边下个月初才出发,但本宫怕你们路上急,寻思着过几日就叫你们启程,步先生不妨下去准备准备,免得到时候忙乱。” 步行云如何听不出来,皇后这是婉转地要他滚蛋的意思,他连忙答应了一声,左手拉着遗珠右手拉着国强走了。 等房门复又关上,皇后方收起客套的笑容,正色道:“绍仪,方才有外人在,母后也没有明言。你不是一直想娶一位公主么?正巧这回就有赵国的公主过来,你可要把握好这次机会。” 花御一闻言颇有些不舒服地说:“母后,儿子虽有、有意迎娶公主,可、可这事……急不得。” 皇后只以为他是害羞,便笑道:“你放心,母后知道你打小便是个有主见的,断不会擅自做主替你乱点鸳鸯谱的。不过我看这事儿有谱,毕竟是和你清越姐姐一同过来的公主,想必和清越的关系不错,说不定就是为了促成你们,清越才带她一起来的呢。” 人还没见着,花御一不想妄下定论,一副不欲多谈的样子。 皇后见他如此,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又嘱咐了他两句路上注意安全便离开了。 第二天早上,遗珠难得睡了个懒觉。不用早起去陪花御一念书的日子,简直幸福的冒泡。 醒来之后,她也不急着起床,把半张脸埋在被子里,打算再睡个回笼觉。 结果许是早起习惯了,冷不丁再让她睡,她反倒睡不着。遗珠无奈地叹息一声,刚睁开眼睛,就被吓了一跳。 “啊——” “闭嘴。”花御一捂住她的唇,“本、本王放、放开你,你,你别叫。” 他宽阔的手掌几乎覆盖住了她的大半张脸,遗珠此时呼吸困难,哪里还敢再与他谈什么条件,连忙不迭地点头。 等花御一一松手,遗珠便赶紧转过身背向他,胸口剧烈地起伏,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刚才她真是被吓了一大跳,还以为是被刺客追杀到了门口,此命休矣。 花御一见这姑娘特意背过了身,还挺注意形象,不由摇了摇头。他真是不懂她,替她换药的时候那般义正言辞,结果要说男女之防,有时候她却比谁都要重视。 “殿下怎么会到我这里来?”待平息了气息之后,遗珠压抑着怒火问。 他如何听不出她言语之中隐隐的怒意,心头立时燃起一把无名火,“你赖、赖床。” 遗珠一听这话,简直被他气笑了,“殿下未免也管得太宽了吧!” 花御一不明白,怎么就是他管的宽了,她玩忽职守还有理了!“你忘了,要当、当值?” “当值?”遗珠皱眉道:“皇后娘娘不是让我歇几天么?” 他嗤笑一声,“本、本、本王,同、同意了么?” 遗珠算是明白了,花御一这个黑心老板不把自己压榨干是决计不肯罢休的。 她只好无奈地说:“好好好,是我的错,我这就去洗漱更衣,去书房伺候您!” 花御一皱眉看她,怎么听这语气,她还很不情愿似的?“让你伺、伺候本王,你应该感、感到荣幸。” 遗珠冷眼看他,她是真不明白,这花御一是哪里来的自信?是,她承认他身份高贵,俊朗不凡,可是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看得上他的这些外在条件。 遗珠刚想还嘴,却忽然看到花御一微微抬起的下巴,还有那张俊脸上倨傲的神情。 她忽然想到昨日书房里,花御一磕磕巴巴、神色委顿地告诉皇后,他没有自信,他怕给鲁国丢脸的样子。 两相对比之下,遗珠仿佛忽然间明白了花御一为何这样霸道无礼。 其实,他根本就不是自负。恰恰相反,花御一的骨子里,应当是非常非常自卑的。所谓的自傲,不过是他掩饰自己内心卑微的一种方式而已。说到底,他根本就是个色厉内荏的纸老虎嘛。 想通了这一层之后,遗珠就不跟他计较了,反倒用一种悲悯的目光看着花御一,直看得他浑身不自在,轻咳一声,转过身去看遗珠房里的摆设。 就在遗珠刚觉得他有几分可怜,打算不和他一般见识的时候,就听花御一开口道:“你、你这屋子……” 遗珠这屋子虽然不大,但是只有她一人居住,收拾得干净整齐。昨晚回屋早,她还采摘了一些鲜花摆放在房内。没想到花御一有心,倒是注意到了。 遗珠笑了笑,正准备迎接花御一难得的夸奖,就听他满是嫌弃地说:“怎、怎么这么破?” 遗珠闻言没忍住,一个枕头丢了过去。 她力道太小,绣花枕头与花御一的衣袖擦肩而过,并没有打到他多少,却足够使他愤怒,“你、你敢袭主?吃、吃了熊……” “对,我吃了熊!”花御一没想到,遗珠发起火来,气势竟然更甚他一筹,“这位殿下,你现在能不能出去了?” 花御一有点被她吓到了,却还是死鸭子嘴硬地说:“本、本王凭、凭什么要听你、你的?” 遗珠瞪起眼睛,“就凭我早上还没刷牙!” 空气瞬时安静。 花御一神色古怪地看她一眼,竟然没说什么,默默地出去了。 遗珠看他走了,这会儿才有些后悔。 完了完了,全都完了。 她从小的骄傲和尊严,当真是被现实磨得一点儿都不剩下了。 她到底是没能守住自己应有的风范和从容,如果她的亲生父母知道,应该会很难过吧。 不过他们没有资格怪她,没有人有任何资格怪她。 不把那些虚无缥缈的尊荣放下,她该怎么活?她还能怎么活! 遗珠叹息一声,起身洗漱完了就到花御一那里去,脸色不大好看的样子。 平日里花御一总是嫌弃她吵,总是要自己做这个做那个。如今她不说话,不理他了,花御一还真是浑身都不舒服。通俗一点说,他就是皮痒痒,想让她抽两下。 不对,应该是挠两下! 花御一神色一亮,好像突然有了灵感似的对她说:“你、你过来。” 遗珠睨他一眼,放下手中的墨,慢慢靠了过去,还是不说话。 “本、本王痒、痒痒。”他指指后背,“你,给我挠、挠挠。” 遗珠意外地看着他,好像看着一个三岁的智障儿童。 顶着这样一张出尘俊逸的脸,他竟然要她帮他挠痒痒? 如果可以,她真想让步行云把他给毒哑了。花御一要是不能说话,凭他的姿色,一定会是个出色的男宠。 现在嘛……遗珠寄人篱下,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翻着眼睛给他挠痒痒。 两人距离近了些,气氛却还是有些冷。遗珠沉默地抓着他的背,花御一心里却是越来越痒。 他长这么大,还从来没主动找话题和别人聊过天,这会儿简直为难至极,只觉得说都不会话了,一出口就想拍死自己,“本、本王要去边境,你、你要去么?” 他要去边境接花清越和赵国太子的事情,遗珠昨天也听到了。她本以为自己该是毫无悬念地跟步行云同去的,却没想到花御一会这么问。她一时也忘了自己在跟他闹别扭的事了,只是反问道:“殿下不打算带我出门么?” 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花御一简直有种咬舌自尽的冲动,他的嘴怎么能笨成这个样子? 带遗珠一起去,那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不光是因为他习惯了有她伺候,更主要的是上回的刺杀仍旧让花御一心有余悸。 这个丫头必然不简单,如果他不亲自带在身边,花御一不放心。 上午他已经伤了遗珠的心了,这回他一定要好好补救一下! 结果说出口的却是:“看、看你表现。” 这话遗珠当然不乐意听了,“哦,那就算了,殿下既然不想看到我,那遗珠不跟着去给您添乱就是。”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说的就是他花御一。 他动了动薄唇,想告诉她自己不放心把她自己留在宫里,让她知道他并不讨厌和她相处,可是话到嘴边,他就是怎么都说不出口,而且结巴的老毛病犯得更厉害了,“本、本、本王的姐、姐姐,人很、很好。” 他试图用她姐姐的人格魅力诱惑她和他一起出门。 遗珠一头雾水地看着他,不知道花御一为什么会突然说起这个。 见她不明白,花御一着急了,“你、你、你怎么!” “我怎么?” “这么笨!” 遗珠委屈到简直想哭,她发现自己和花御一真是天生的冤家。他们两个凑一块,不是他把她气死,就是她把他气死。 既然总要分出个你死我活,遗珠决定让花御一去死。 “对,我是笨。不过殿下别忘了,有句话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爹爹说了,我原是他见过最聪明的姑娘。既然遗珠现在蠢了,那肯定是受了身边之人影响的缘故咯。” 花御一左看看,右看看,空荡荡的书房里只有他们两个人。那个“身边之人”,不是他是谁? “你,你好大的……” “殿下瞎说什么大实话!”遗珠捂住胸口,咬唇道:“就算你早上看到了,也不能直说啊!讨厌死了。” 花御一被那一句“讨厌死了”震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才道:“我我我、我看见什么了?” 他一着急,连自称本王都忘记了,一张秀面爬上一层可疑的红晕。 “殿下怎么这样,敢做不敢当呀?”遗珠看他一副好像生怕她会赖上他的样子,不由嗤笑一声,“您放心,我不会让您负责的。” 花御一见她竟然敢耍自己,原本是很生气的。可是见她的气好像撒出来了一些,就又没那么生气了。 他小声咕哝道:“负、负责就负责……” 遗珠没听清,“什么?” “没、没什么。”他正襟危坐着说:“总之,你不、不许闹脾气。你得,得跟本王一起去。” 遗珠还真不是跟他闹别扭才说自己不想去的,事实上就算没有今天的事情,她也不想跟着花御一一起出门。 倒不是因为讨厌他,而是她对赵国人天生就没有好感。 慕容家雄踞北方多年,征战四方,自是打了无数场胜仗。可让遗珠感到反感的是,赵国人不仅强迫百姓从军,还虐杀俘虏,甚至经常屠城,以防叛乱。 这样的作为,纵然拥有天下第一大国的实力,也没有天下第一大国的胸襟。 甚至遗珠以为,赵国和亡秦并没有什么区别,都是以暴制暴,必然不得长久。 天下间像她这样想的人,定然不在少数。只不过如今赵国实力正盛,没有人敢随意议论,生怕惹来杀身之祸。 惹不起,那还躲不起么? 更何况这次赵国使团一行,还有一个她不想见到的故人。 花御一见遗珠只顾着发呆不说话,不由急道:“我、我不管,你必、必须去!” 遗珠无奈地看着他,刚才花御一说她闹脾气,倒不知是谁在闹脾气呢? 不过她也懒得再在这件事情上和花御一起争执,反正到时候她称病出不了门就是了。她一个学医的人,想要装病糊弄过花御一还是不成问题的。 她故意转移话题,分散他的注意力,“殿下刚才提到的姐姐,可就是这次您要去迎接的大公主?” 花御一以为她默认了会跟去,也就没再多过纠缠,“嗯。本、本王就只有,只有这一个姐姐。” 遗珠点点头,难怪轻易不肯出门的花御一会答应去迎接大公主,一母所出不说,又是唯一的姐姐,他们自然是很亲近的了。 遗珠忽然想起,自己也有这样一位亲姐姐。 她小的时候,姐姐对她也是疼爱有加的。只是后来,姐姐十三岁就嫁了人,姐妹二人就再也没见过面。遗珠也不知道,姐姐现在过得好不好。 应该是不大好的。 因为她唯一的姐姐,嫁去了赵国。 她有些惋惜地轻叹道:“那真是可惜了。” 花御一一怔,“此、此话怎讲?” “我虽长在民间,却也听说过赵国皇室的一些事情。当年赵国皇帝的原配皇后死后,纳了好些国家的公主做妃子,当时还形成了送美女入赵都的热潮。”她顿了顿,微微一笑,“也是,天下第一大国的皇后,谁不愿意做呢。想来赵国的后宫,定是一番龙争虎斗。” “你、你知道的,倒不少。”花御一怪声怪气地说:“既、既然知道,就别整、整日惦、惦记,惦记别人家的后宫了。就你、你这样的,鲁、鲁国皇宫都、都混不明白,去赵、赵国,一定竖、竖着进去,横、横着出来。” 遗珠见他磕磕巴巴地说了这么一大堆,奇怪地道:“殿下是哪里看出我想入赵国的后宫了?” 赵国皇帝的年纪比她爹还大,她才没有那个癖好去服侍老人家。 遗珠却不知道,花御一是怕她年纪小,被赵国的浮华迷了眼睛,想仗着自己的美色去赵国争宠。 她虽没有高贵的出身,但这副样貌,当真是越看越叫人移不开眼睛。 花御一初次见她时,遗珠只着荆钗布衣,赶路而来,风尘仆仆,倒不觉着什么。日渐相处下来,才发现她五官端正,轮廓近乎完美。无论是正面还是侧脸,没有一个角度不令人惊艳。而且这种美不是张扬外露,而是毫无侵略性的。好像不知不觉中就会让人认定,这世上没有比她更加貌美的女子。 当然遗珠身上最出彩的,还要属那清朗的眉眼。她的眉骨生得极其大气,一双大眼睛又清澈而明亮。如果单有这眉,单有这眼,都不会有她如今的姿色。可是这眉眼若是组合在一起,那便是睥睨天下的绝艳。 至于她的胸…… 花御一摸摸下巴,表示自己早上真没注意看。 如果真的有她说的那么大,那他应该会注意到的吧? 遗珠见他不答话,只是怪异地盯着自己看,不由心中发毛。 花御一见她神色有异,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轻咳一声,肃色道:“你、你若不想去赵国,为、为何打、打听这么多?” “这可不是我打听来的,赵国那么大,人人都在议论好嘛。” 不知怎的,听她这么说,花御一忽然想起皇后的话。皇后让他把握机会,娶赵国的公主。他当时听了这话觉得不舒服,还不知道为何。现在才隐约明白过来,大概是“把握机会”这几个字,骤然把他的姿态放低了。 可就如遗珠所说,赵国势大。纵然他是鲁国的嫡出皇子,想娶赵国的公主,只怕对方也要认为是他高攀。想要让自己的腰板挺直,没有别的办法,只有让自己的国家更加强大。 可是现在,他整日闷在书房里读书,根本就对国家毫无贡献…… 想到这里,他忽然有些气闷。不是他不想报效国家,只是他这个样子若是出仕,除了让人耻笑还会怎样…… 遗珠见他今日总是恍惚,似乎心情不大好的样子,眼瞅着午膳的时辰到了,就让人去花厅摆膳。 自从上回遗珠在萧贵妃那里吃撑了,花御一就揪着她陪自己吃饭。 花御一这人虽然暴躁了些,但有一点好,就是他喜欢清静,不讲排场。所以他们用饭的时候,也不叫多余的人伺候,就他们两个一起。 刚开始遗珠还装模作样地给他布菜,后来花御一嫌烦,说他自己有手有脚,不用遗珠伺候,让她和他一起吃便是。 听他这么说,遗珠自然是推辞了两句,结果他就开始拍桌子,问她吃不吃,不吃滚。遗珠没办法,只得从善如流地和他一起吃了。 其实这些宫廷美食,她享受得理直气壮——她平日里伺候他那么辛苦,只赚每个月那二两银子顶什么用!还不如跟着他吃点好的才是正经。 午饭摆好了之后,遗珠先给二人各自盛了一碗热汤。她从小在南方长大,饭前喜欢先喝汤。这白芨猪肺汤做的火候虽然差了些,但也还算不错,她喝得津津有味。 花御一有心事,却是没什么胃口的。她的汤都喝完了,他还没动筷子。 遗珠本来不想理他的,可是他现在不吃,一会儿等她吃完了,那不就要吃她的剩菜了么!她是不介意的,只怕花御一一会儿反应过来又要骂他。遂提醒道:“殿下快点用膳吧,一会儿该凉了。” 花御一不答,却是看着她,忽然问道:“你……怎、怎么看赵国?” 遗珠怔了怔,很是意外地看向他。 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其实遗珠知道,花御一一向有几分瞧不起她。 原因无他,只因她是步行云这个游医的女儿,出身卑贱。 所以这么大一个问题突然砸到遗珠头上,她不免有几分惊讶。 可花御一问她赵国如何时,那语气平淡的就好像在谈论桌子上的酒醉鸭。 遗珠有些看不懂他了。 不管怎么说,花御一问她话,她要是什么都不回答似乎不太好。可是要让她说出诋毁赵国的话……现在鲁国和赵国的关系还算不错,谁知道她会不会说错话。 至于让她说出赵国的好话,那就更是不可能了。她没办法违背自己的良心。 她只能说:“我听说,赵国推崇法家,治国十分严苛。于国来说或许有利,但从平民百姓的角度来说,那里并不是宜居的地方。” “那依、依你看,天下之大,何、何处可为家?” 遗珠不太喜欢和别人讨论政治相关的话题,尤其是和一个鲁国的皇子讨论,这实在是太玄妙了。她无心正经回答,只是应付道:“既然我和爹爹来了鲁国,自然是想在这里安家了。鲁国国君英明神武,还有殿下这么出色的皇子在,我等仰慕已久。” 这一看就是套话,拿来糊弄他的。 花御一哼了一声,没好气地放下筷子,起身走了。 遗珠早就饿了,可花御一走后,她却没急着继续吃饭,而是若有所思地想着他刚才的话。 她有时候虽然无法理解花御一太过跳跃的思维,但她并不傻。 花御一……他原本就是个既骄傲又自卑的人,或许是她的哪句话不小心触动了他,让他担心起和赵国太子的见面了吧? 其实……她又何尝不怕见到那个人呢? 赵国太子,慕容胤。 他们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见过面了。 饶是如此,遗珠还是隐隐地有些害怕,怕他会认出自己来。 或许当初她不该听步行云的,他们就不应该进鲁国皇宫。毕竟天下大势,风云莫测,谁知道昨日还和赵国发生争执的鲁国,今日会不会联盟呢? 不止赵国,燕国,大理国,骁国……身处鲁国的中心,必然是要和他们有所牵扯的。 以往花御一闭门不出还好,一旦他走出俢仁宫,事情就没他们原本想象中的那么简单了。 遗珠心事重重地用完午饭,正打算回书房当值,却被国强拦在了门外。 国强笑道:“殿下吩咐了,三日后就要启程,让姑娘下午回去收拾行李,不必来当值了。” 遗珠闻言如释重负,心里却又有点莫名的不踏实。 但有假可放,她当然不会拒绝。她打算去找步行云,商量商量去迎接赵国使团的事情。她要装病,还得有步行云的帮忙才行。 谁知遗珠刚转过身,就听得书房之内传来一个有几分耳熟的声音,“不嘛!御一,你就让我跟你去吧,我一定不会给你添乱的,好不好?” 是安敏郡主,花清词。 遗珠不由顿住脚步。 花清词也要随花御一出行?那她更不要跟着他们一起了。花清词看她哪里都不顺眼,遗珠可不想惹麻烦上身。 她隔得有些远了,听不清花御一的回答,但只盼着他答应才好。不然步行云不在京中,花清词和大皇子却在,遗珠还要担心他们会不会趁机对自己不利呢。 国强见她顿足,却是误会,上前替自家主子解释道:“步姑娘别多心,殿下可不是因为安敏郡主才不让你进去的!” 遗珠微微挑眉,刚才她还没这么想,国强这么一说,她倒还真想到这里去了。 这个花御一是怎么了,突然转性儿了?打算接受对他死缠烂打的花清词了? 遗珠心里头先是一松,想着自己终于不用再给花御一当靶子使了;随后又是一沉,有种淡淡的失落。 但很快,她就把自己的情绪压了下去。因为她知道,有些脾气可以发,可有些情绪,却是致命的。 她马虎不得。 步行云得知遗珠不想一同离京之后,心中虽然有些放心不下她,但是也能理解。毕竟她和赵国太子小时候认识,一旦被他认了出来,只怕要有杀身之祸。 到了出发这一天,俢仁宫上下早已准备妥当。花御一已经登上轿辇,准备去向帝后辞行。 可就在轿帘即将落下的那一刻,花御一忽然道:“等、等等。” 国强忙问:“殿下可还有什么吩咐?” “遗珠呢?” 他第一次念出她的名字,却是出奇得流畅。 国强汗颜道:“刚才奴婢还想和您说呢,怕耽误您去向皇上皇后辞行,这才没敢说。步姑娘病了,在房内休息呢,怕是走不了了。” “病了?”花御一只是不信,她早不病晚不病,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病了。 他想起遗珠那日不情不愿的表情,心里怀疑她是装的。便下了轿,径自往她房间走去。 这回旁边有外人,花御一不好直接走进去,就叫国强传话,说二殿下来看望她。 屋内传来细微的一声应答,花御一便提步入内。只见遗珠红着一张小脸,可怜巴巴地缩在被子里,眉头紧皱,显然非常不舒服。 看来是真的病了。 他心里一揪,沉声道:“传、传太医。” “传什么太医啊,不是有本神医在此么!”步行云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扯着花御一的袖子说:“殿下放心,珠儿没什么大碍,只是感染了风寒,好好休息几日就好了。老夫已经给她开了药,让小太监去煎了,回头她喝个两三天,保准药到病除!” 花御一眉心微皱,不满道:“有、有你……” 步行云笑道:“是是是,有我在真好,对吧。” “有你这、这么当、当爹的么?”他见步行云把遗珠的病说得这样轻松,心中再次生疑。 虽说步行云这个人向来不大靠谱,但对遗珠这个女儿,他向来还是挺重视的。 现在她病了,他当真舍得独自抛下遗珠,跟花御一出远门? 可要说她是装的……花御一垂眸,看着她难得楚楚的样子,又不相信遗珠会有这样的高超演技。 他思索片刻,脑中还没有答案,身体已经行动起来。他将步行云拉住自己的手臂一甩,忽然将遗珠连人带被子抱了起来,卷成一坨,大步朝外走去。 所有人都惊呆了,尤其是遗珠,她在他怀中惊慌地睁开眼睛,下意识地抓住花御一胸前的衣襟,生怕他一个不小心把自己摔个屁滚尿流。 感受到怀中人的动作,花御一微微垂头看她一眼。 她也正巧在看他,两人离得这样近,他不仅能看到她含水的双眸,还能清晰地看到她浓密而纤长的睫毛。两道弯月如同两把小刷子,一眨一眨,很是可爱。 他忽然心生冲动,想要去抚弄她的睫毛,只可惜他现在抱着她,腾不出手来,只得作罢。 “殿下……”遗珠小声说:“放我下来吧,我想回去睡觉。” 她难得这样乖巧,伏在他的怀里,如同新生的小兽。 他当然不舍得放手,只是硬了心肠,将她抱进自己的轿子里,语气罕见的温柔,“到了路、路上再睡。” 听他这么说,遗珠就知道自己今天是跑不了了,只得认命地长叹一声。 “殿下把我送到爹爹那里去吧。坐殿下的轿子,不合礼数。” 花御一还没说好还是不好,便听到步行云的声音自他身后响起。 “我来接遗珠。” 花御一回过头去看他,难得见到步行云一本正经的样子。 他生病的时候,遗珠悉心照顾他。现在遗珠生了病,他当然也想尽自己的一份力。只是他有什么名义照顾她呢,不是兄长,也不是丈夫,他没有资格。 他没说话,只是肃着一张脸没有动。步行云权当他是默认,入轿将遗珠抱了出来,送到另一辆马车里去。 他们用不着跟着花御一去向帝后辞行,只要直接出宫就可以了。等花御一辞别出来,两队人马加上冯将军引领的护卫队,将在宫门口集合。 直到眼瞧着花御一的轿子行得远了,步行云才放下帘幕,转过身对遗珠叹道:“这下可麻烦了,你就是病了,他也要带着你,这可如何是好?” 遗珠不说话,她还有些没有回过神来。想到花御一方才的怀抱,她的心底有种异样的情绪在涌动,而她正在拼命地压制自己。 步行云还在那里嘟囔,“他到底安的什么心啊,要说你对你好吧,能让你生了病还跟他一路颠簸么?要说他对你不好吧,他堂堂皇子,何须在意一个婢女的死活?” “爹爹。”遗珠忽然出声唤他。 步行云连忙向她看去,“怎么了?” “我不是婢女。”遗珠清晰地说:“我不是。” 步行云一愣,没想到她在意的却是这个。 他歉疚地笑了笑,想要摸摸她的头发,但终究没有逾越,“是我说错了,你别往心里去。” “我当然不会和您计较。”遗珠闭上眼睛,轻声说:“只是您也用不着猜度花御一怎么想,反正他怎么看我,都不重要。” 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遗珠的话外之音,步行云听明白了。 简单地说,遗珠只是把花御一当成任务的对象,并不想和他有其他什么瓜葛。 这些年她跟在步行云身边吃了不少苦,把自己的姿态越放越低。但落魄贵族也是贵族,遗珠不会容许自己把尊严送给别人践踏。 哪怕对方是花御一也不例外。 “我知道,您故意让我和花御一独处,是有把我们俩往一处凑的意思。”遗珠不看他,只是低声道:“可是怎么可能呢,他不会娶我,我也不可能给人做小。” “遗珠……”步行云被她说中心事,不免有几分难堪,“可我不想让你再跟着我受苦。” 遗珠抬眼看他,只见如瀑的银发之下,步行云充满愧疚的脸。 “你本应值得最好的生活,可我给不了你。花御一那小子虽然讨人厌,但好在房里干净,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妻妾之争。我看他对你,也算有些心思,所以才……” 遗珠摇摇头,“我当然知道您是为我好,只是这事不可能,您还是别再想了。” 步行云犹然不死心,“我只是不想让你过得这么辛苦。你想通过治好花御一的病立功,从而争取到在鲁国的话语权,可这哪里是这么容易的事情?你不如直接跟了花御一,等他大权在握,再把你扶正……” “您再说,我可要生气了。”遗珠赌气道:“我要是真想依靠男人,何不直接去投奔慕容胤,靠他花御一作甚?” 她本是随口一说,谁知步行云竟然认真考虑起来,“赵国太子?这倒也是个不错的主意,只是不清楚他有没有娶亲,正好这回碰上可以打听打听。” “爹爹!”遗珠急了,“以往我还小,没有到谈婚论嫁的年纪,所以我也不曾向您提过此事。不过今天我必须要把话同您说清楚,我不想,也绝不会依附男人而生。” 步行云怔怔望着她,许久之后苦涩一笑,“是爹爹错了,珠儿不要生气,此事我不再提就是。” 遗珠见他答应,轻轻松了一口气,“我说过,您对我恩重如山,遗珠永远不会同您离心。我……有些困,可以先睡一会儿么?” 步行云给她调制的药,喝了之后会有浑身发热的症状。虽说过两天就会自动消退,但遗珠现在还是觉得昏昏沉沉的。 “当然可以了!”步行云正后悔自己说错了话,闻言连忙帮她掖了掖被子,不再吵她。 遗珠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混沌之中,她隐约感到有人在轻抚她的脸。 遗珠睁开眼睛一看,竟然是她的亲生父亲。 “爹爹?”她错愕不已,“您,您不是已经……” 父亲好像没听见她的话一般,只是沉声唤她的小名,“鸢儿……” 遗珠心中一震,这个名字,她已经太久太久没有听到过了。她顾不上疑惑,泪水在眼圈儿里打转,哽咽着说:“爹爹,我好想您……” “好孩子,苦了你了。”父亲怜惜地看着她,“可你要记得自己的责任,知道么?” “我记得,我一直都记得……”她抓住父亲的手,咬了咬唇,“可是爹爹,我好累,我好想回家……” 父亲轻抚她的长发,安慰道:“乖女儿,且再忍一忍。你忘了么,你的姐姐也在履行她的责任,她所受的煎熬不比你少半分。还有你的弟弟……” “弟弟……”遗珠想起分别时那个不过三四岁的小男孩儿,心里头一酸,“爹爹要我隐姓埋名,被人追杀,全都是为了保护弟弟吧……爹爹,你为什么这样偏心……” “遗珠?珠儿?” 遗珠眉头紧皱,徐徐睁开眼睛。 “你怎么哭了?”步行云满是担忧地望着她。 遗珠怔了怔,渐渐反应过来,原来自己刚才是在做梦。 “我……我没事,只是做了一个噩梦而已。”她胡乱擦了把眼泪,不想让步行云也跟着自己胡思乱想。 “没事就好,我们已经出了皇宫。花御一那小子还算有点良心,顾忌着你的身子,让我们慢慢儿地跟在队伍最后。” “爹爹,你不用管我,我没事的。”遗珠坐起身,抱住自己的膝盖,“您去花御一那里吧。” 步行云打趣道:“就这么想让我治好他?” “爹爹!刚才咱们说好了什么来着?”遗珠急了。 “你先别恼,你听我说嘛。”步行云道:“我刚才认真地想了一下,就算不是为了利用他的权势,你已经及笄,是时候该操心婚事了。” “若是搁在以往,自是全天下的青年才俊任你挑选,只是现今……总得想些办法。贩夫走卒,别说你看不上,就是你看上了我都不会答应。我家珠珠儿这么好,要嫁就得嫁人中之龙。” 遗珠苦笑道:“爹爹……” “虽说花御一是条结巴龙,但只要我把他治好了,这鲁国的皇位八成是要传到他的手上。我知道你或许不稀罕,但这已经是目前爹爹能想到的最好的归宿。如果咱们当真得到了帝后的看重,爹爹也不要你再筹谋什么了。只要花御一肯娶你,明媒正娶,爹爹就满足了。你一个女孩儿,别把自己弄得那么累,好不好?我……我看着都心疼。” 虽然她不赞同步行云的话,可遗珠还是非常感动。她能听出,步行云是真的关心她,为了她的幸福着想。 可她忘不了亲生父亲临终时满怀期望地看着她的眼神,她忘不了姐姐出嫁时撕心裂肺的哭声…… 她忘不了。 …… 一整天下来,遗珠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晚上他们驻扎在驿站,花御一把她安排在自己隔壁的房间,还特意派了个小太监去照顾她。 遗珠已经独自睡了好多年了,不习惯有旁人在身边。加上那孩子看着小,她不忍心叫他熬夜,便推辞道:“我没事,睡一觉就好了,用不着让人守夜。”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本、本王说、说什么,就、就是什么。” 遗珠无奈,只得答应下来。 谁知那小太监倒不干了,他突然跪了下来,颤颤巍巍地抱住花御一的大腿,哀求道:“殿下饶命啊!” 花御一向来不喜欢别人碰他,立时一甩腿,将那纸片儿似的小太监甩飞,“干、干什么?反、反了你了?” “殿下恕罪,奴婢愿意给殿下当牛做马,求殿下不要把奴婢留在步姑娘这里啊……” 花御一奇了怪了,不解地看向遗珠,结果发现她也是一头雾水。 “为、为何?” 小太监怯生生地看了遗珠一眼,颤声道:“师、师傅说了,步姑娘有本事,能把殿下榨干……奴、奴婢这样小,哪里受得住啊!” 花御一和遗珠对视一眼,简直二脸懵逼。 还是花御一年长些,先反应过来,怒气冲冲地要去剥了国强的皮。 小太监跟在他后面跑了两步,可是只到了门口,想到主子的吩咐,又心不甘情不愿、拉长着脸回到遗珠身边。 遗珠看他年纪小,干瘦干瘦的样子十分可怜,倒是那一双大眼睛十分机灵,看着便叫人心生喜欢,便含笑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小猴子。”小太监小心翼翼地说。 “小猴子,这名字可真可爱。”她笑着夸他,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和煦一点,“你别怕,过来帮我个忙,把上面这床被子收起来可好?” 初秋的天气仍有几分燥热,可刚才,花御一却不由分说地将两床被子压在她的身上,遗珠简直快要喘不过气来。 小猴子犹豫着靠近她,紧张得顺拐。 遗珠见了不由扑哧一笑,“你放心,我病了,做不了什么的。” 小猴子一想,也是这么个理,便听话地上前帮她的忙。 等他收好了被子,遗珠又温柔地向他道谢。 小猴子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步姑娘,你笑起来可真好看。不、不对,你不笑的时候也好看。” 小孩子夸人真诚又直白,一下子就撞到她心坎里去。她想起自己也是像他这么大就从家里出来颠沛流离,不由生出些许物伤其类之感。只不过她要比小猴子幸运的多,起码这么多年,她身边还一直有一个步行云在为她遮风挡雨。 “你今年多大了?” 小孩儿忘性大,小猴子见她不吃人,渐渐的就不那么害怕了,坐在踏脚上仰着脸答她的话,“等入了冬,就九岁了。” 她意外地看着他,“你有九岁么?你这样瘦小,我还以为你只有七、八岁大。” “嘿嘿,”小猴子不好意思地笑了,“老家闹饥荒,饿的。俢仁宫伙食倒是好,但我净身进宫才两个月,还没养胖。” 遗珠想起俢仁宫下人的伙食,一点儿都不觉得好。可这孩子显然是饿惯了的,只要能吃饱穿暖便满足了。 和他相比,自己起码过了几年锦衣玉食的生活,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她突然就不怨了。父亲已经去了那么多年,她还在梦中替自己叫屈,实在不该。 她摸摸小猴子的小脑袋瓜,微笑道:“等回了宫你常来我这儿,我做些糕点给你吃。” 小孩子一听说有吃的当然高兴,一高兴就彻底把他师傅说的话给忘了。 等第二天一早,他便遗珠姐姐长遗珠姐姐短的叫上了,让他和遗珠分开都不乐意。 这可把某人给看眼红了。 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花御一不明白,为什么她面对别人时就能露出那样温柔和善的笑意,偏偏对他横眉冷对,没什么好脸子呢? 难道说,在她心里,他堂堂恒王殿下,还不如一个小太监? 花御一气闷不已,等到三日后遗珠的病一好,就把小猴子给打发远了。 遗珠不能一直装病,容易露馅不说,她自己也憋得慌。 虽说“病”一好,她每天上午就要去花御一那里当值,但晚上她总能自由地在驿站或者营地附近溜达溜达。 不过现在,就算是到了夜里,遗珠还能隐隐听到花御一的读书声。 似乎自从答应此次出行之后,花御一就比原先更加努力地练习发声。 步行云见他刻苦,朗读也有了一定的成效,就教给花御一一套吐纳的方法,让他加强呼吸,放松肌肉。 遗珠好几次瞥见他呼哧呼哧地在那里练习,结果等她一进来他就立刻不做了。 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就是……对着空气张大嘴巴的样子,实在太蠢了。 一路相安无事。 遗珠以为追杀自己的那些人一定又会蠢蠢欲动,结果没有,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渐渐不那么紧张了。晚上和步行云围坐在火炉边,烤栗子烤土豆烤地瓜,每天晚上都要加餐,吃得不亦乐乎。 先前遗珠说她手艺好,还真不是吹牛。就是简单的烤制品,经过她的手烤出来,只放一点简单的调味品便格外的香。 花御一闻见味道出来,见是遗珠父女,立马露出一脸嫌弃,一副不屑与他们为伍的样子。 遗珠听见声音回头看他,只见火光映衬下,花御一容颜如玉,俊秀非凡。 然而他脸上那副表情……还真是一言难尽。 她边啃土豆边想,他一个堂堂的嫡出皇子,表情怎么那么像村口大妈。 “光、光天化日之下进食,不、不知羞耻。”花御一对他们的行为作出如此评价。 “殿下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这大晚上黑灯瞎火的,怎么就光天化日了。”遗珠看他说完了却不走,显然是被这香味吸引住了,就猜出其实他也是想尝一尝的。 她看着仅剩的那一块烤馒头,犹豫着要不要拿给他。 一旁的步行云看了那块珍贵的烤馒头一眼,又看向遗珠,恳切地摇了摇头。 “爹爹,你吃太多了,会胖的。” 在步行云可怜兮兮的目光里,遗珠夹起那块色泽金黄、醇香四溢的烤馒头,递到花御一面前。 “喏,殿下试试看吧。” 花御一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眼睛盯住那块烤馒头,口是心非地说:“什、什么破、破玩意,本、本王才不要!” “你不吃,那我吃了!”步行云闻言大喜,冲过来就要抢。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电光石火之间,花御一一个箭步冲到遗珠面前,低头弯腰,一口咬住了他所谓的破玩意。 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令人眼花缭乱。 遗珠没有反应过来,仍旧夹着那块烤馒头没有放手。 花御一方才一时冲动咬了上去,此时却是后悔了。他顾不上嚼,只是担忧地看向遗珠,生怕自己遭她笑话。 可遗珠只是呆呆地望着他,过了一会儿才问:“好吃么?” 他这才动起嘴巴。 花御一的咀嚼功能一向不大发达,平日里吃东西都是细嚼慢咽,十分优雅。 他初时还端着架子,小口小口地嚼着,后来便禁不住一点点睁大眼睛,惊讶地看向遗珠。 转瞬之间,一小块烤馒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你放了什么?” 别看这只是一块小小的烤馒头,它可不是一般的馒头。恰到好处的火候,将馒头原本的香味完全诱发出来。微焦却仍旧十分柔软的口感,令人流连不舍,唇齿留香。 简直见了鬼了。 遗珠笑笑,“没什么特别的呀,就是跟厨子要了一点盐巴,孜然粉和辣椒酱。” 她笑了,一旁的步行云却是哭了。他无力地跌坐在地,好像死了亲娘一样拍着大腿哀嚎道:“我的馒头……我的小馒头!” 花御一好像没听见步行云的哭诉似的,只是对遗珠吩咐道:“明、明天开始你、你来负责晚膳。” “啊?” 遗珠还没反应过来,花御一又反悔了,“不……” 她见他改口,赶紧松了口气。遗珠原本就是医女兼职侍女,要是再添一个厨娘的活计,她就真的要被花御一榨干了。 谁知花御一却道:“午、午膳,早、早饭,也,也由你负责。” 遗珠:“……” “殿下三思啊!”良好的教养提醒她,不能对花御一动手,“这民间小食偶尔食之还有些滋味,可若顿顿都吃,您很快就会厌倦了的。倒不如三餐还是由御膳房的大厨准备,晚上我为您准备宵夜,这样如何?” 花御一想了想,觉得她说的有几分道理,便点头答应了。 遗珠这才把心放回肚子里,打算收拾收拾回屋睡觉。 结果就在这个时候,护卫队的首领冯将军,忽然带着一个小兵向他们走来。 遗珠看着他们,下意识地觉得哪里不对,可又想不出是哪里不对。 直到步行云在旁边嘟囔,“能让将军走在他身后,这小兵肯定不是一般人。”遗珠才恍然大悟,她说怎么感觉不对劲呢!哪有将军走在士兵身后的道理呀! 冯跃然闻言看了步行云一眼,颔首道:“步先生说得没错,末将带来的这位,的确不是一般人,还请殿下借一步说话。” 听冯跃然这么说,花御一狐疑地看了那人一眼,正要让他抬起头来,却见那小兵忽然朝花御一飞奔而去,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熊抱。 花御一张开双臂,惊呆在那里,一脸懵逼。 “御一,我好想你!你知不知道,人家这几天白天要扛行李,晚上要守帐子,简直辛苦死了!” “清……清词?” 花清词双臂环住他的脖子,整个人几乎吊在他的身上。听花御一这么问,花清词便用侧脸蹭了蹭花御一的胸口,朗声笑道:“当然是我啦,除了我别人不可能这么可爱!” “花、花清词!”花御一彻底生气了,一把将她从自己身上扯下来,“你、你在胡闹什么?” 花清词被他凶得怔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了元气,“我才没有胡闹呢!你不答应带我同行,我只能自己跟过来了呀。” 遗珠这才想起来,他们出发前的几日,她明明记得花清词去了俢仁宫,要花御一带她一起出行来着。 当时她没有听清花御一的回答,还以为他是答应了,现在才知道是她猜错了。 不,其实她早就该注意到花清词没有一同跟来的。只是前几天她“病”着,这几日又忙着享受生活,根本没顾上什么花清词。 想想也是,以花御一的性格,根本不会同意带上她。毕竟花清词不是什么阿猫阿狗,可以随随便便地带在身边。与遗珠不同,她可是朝廷册封的安敏郡主,身份尊崇。 只是遗珠没想到,这姑娘为了花御一,竟然扮作最底层的士兵,一路跋涉而来,也真是够痴情的。 就算是遗珠还有马车可坐呢,普通的兵士却只能步行,也不知道娇滴滴的花清词受不受得了。 就连遗珠都被她的痴情打动到了,可被花清词这样痴心对待的花御一,却显然并不领情,“你,你简直无可救药!今、今晚你住、住遗珠的帐篷里,明、明天一早,就、就给我回、回去!” “我不嘛!”花清词跺脚道:“我才不要回去,我好不容易才偷偷溜出来,要是现在回去,我爹会打断我的腿的!” “你、你就是跟我一、一起回去,你、你爹也、也会打、打断你的……” 花御一气急了,一口气上不来,那个“腿”字半天没说上来。遗珠在旁听得难受,好心好意地帮他补充了一句,“腿。” 这一个字可了不得了,花清词刀子一样锋利的目光瞬间落到了遗珠身上,“关你什么事,我告诉你,你别以为自己能贴身跟着御一就了不起了,你要是再敢缠着他,信不信我打得你满地找牙?” 遗珠牙口一紧,顿时不敢再多嘴了。不知道是不是出了宫的缘故,这位原本就很刁蛮的安敏郡主看起来凶残了许多。加上这身士兵的打扮,简直有种花木兰的即视感。 咦?花木兰?正好她也姓花耶…… 遗珠在这里胡思乱想的时候,花御一那边却是不耐烦了,“就、就这么定了。” 说完他转身就走,从始至终一个好脸色都没给过花清词。 花清词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 清亮的月光之下,她这些天被晒成麦色的小脸上,有种欲哭无泪的表情。 “我不走……”花清词倔强地喃喃道。 步行云摇摇头,起身拍拍她的肩,“小姑娘,看开些吧。天涯何处无芳草,要找何必找发小。” 这是花清词第一次见步行云,她侧过身去看他,只见一个高大的男人正垂首望着她。有风吹过,撩起他比月华还要明亮的银发。 花清词愣愣地说:“你是谁?竟然长得这样好看。” 步行云抬起一指,指着天道:“我就是传说中英俊潇洒、玉树临风、武功盖世、医术高明、艳冠天下的步——” “不要脸!”步行云话没说完,遗珠就先听不下去了。她将步行云用力一拉,再反手推着他的腰,赶他回自己的帐篷,边走边道:“这么小的妹子您也敢撩,不怕夭寿啊您!赶紧回屋睡觉去吧……” 等遗珠回来时,就见花清词一脸不好了地看向她,颤声问道:“那、那个人……是、是你爹?” 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虽然她非常不想承认,但遗珠还是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 花清词不相信地说:“怎么可能啊,他看起来那样年轻,怎么可能生出你这么大的女儿?你是吃什么长大的?” “饭!”遗珠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对花清词说道:“走吧,夜深了,这里怪冷的。” 遗珠不说还好,这么一说之后,花清词简直感觉整个人都要冻僵了。 她连忙对遗珠说:“你住哪儿,还不快给本郡主带路?” 遗珠闻言微微歪了歪头,一脸奇怪地看向花清词,“郡主要和我一起睡么?” 花清词似乎有点不好意思,眼神躲闪地说:“本郡主才不想和你睡一起呢!但这一行就你一个女人,我也只好将就一下了……” 遗珠点点头,上前给她带路。“不过这些天,郡主都是怎么睡的?一般的士兵,恐怕没有单独的住处吧?” 花清词撇撇嘴道:“是啊,我和另外五个兄弟一个营帐。” 听了这话,遗珠差点惊得掉出眼珠子来,“郡主和五个……五个男人同宿一室?” “当然没有了,你把我当什么人了!”花清词连忙分辨道:“我洗漱更衣,都是避开他们的。到了晚上,我就随便找棵树……” “郡主就睡在树上?”为了花御一,她竟如此委屈自己,这回连遗珠都有些动容。 花清词怕她看轻自己,忙道:“树上怎么了!从小我爹爹就告诉我,行军打仗的时候什么恶劣条件都可能遇上,这点苦算不了什么。前几日暑热未消,晚上也不冷,我睡得可好了。” 遗珠配合道:“那就好。”其实不管是什么天气,人在树上都不可能睡好,遗珠心知肚明。但为了维护花清词的自尊心,她只好配合表演,做出一副深信不疑的样子。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进遗珠的营帐。 花清词一进去就叫了起来,“亲娘老子嘞!我就说御一对你不一般,瞧瞧这营帐的规格和布置,哪里是一个侍女住得起的?” “额……”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京城的缘故,遗珠觉得花清词越来越解放天性了。“殿下节俭,出门在外一切从简,这帐篷原本是给他备用的。因为暂且用不着,这才借给了我……不然我也得和郡主一起去树上睡。” “此话当真?”花清词狐疑地看着她,脸上仿佛写着“本郡主很聪明的你可不要骗我”。 “嗯……”遗珠心虚地点点头。 好在花清词没有在此事上再做纠缠,反正今日她住进来之后,这帐篷就是她的了。 “我累了,你去给我准备洗澡水吧。”花清词摊倒在遗珠床上说。 遗珠应了一声,正要出去叫人,却见一个身着银色盔甲的少年将军正迎面走来。 “冯将军。”她礼貌地打了个招呼。 冯跃然点点头,指着身后抬木桶进来的太监说:“这套洗漱用具都是给郡主准备的,只是女装……我那儿实在是没有,不知能不能先借用步姑娘的。” 冯将军可是帮了她大忙了,不用想都知道,花清词肯定不乐意跟她共用一个浴桶。遗珠笑道:“我倒没什么,只是怕郡主嫌弃。” “我当然嫌弃了!”花清词听见说话的动静,探出个脑袋说:“你们别指望本郡主会穿一个宫女的衣服,丢人死了!” 冯跃然抱拳道:“郡主,事发突然,夜又深了,殿下有命不得扰民。明日一早等我们到了最近的城池,就可以给郡主买新衣服了。” 花清词看了冯跃然一眼,见他虽然肃着一张脸,但面皮白净,十分清秀,说话语气便软和了些,“那好吧,本郡主今天就卖冯将军一个面子,暂且凑合一晚。” “多谢郡主。”冯跃然始终神情淡淡,等说完这句话,他便施礼告退了。 遗珠发现,她真是一点都不了解花清词。原先只以为她一心喜欢花御一,现在看来,她先是对着步行云发呆,又是对冯将军格外亲切,这分明就是谁长得好看就更喜欢谁嘛! 她本以为自己就够看脸的了,没想到花清词更甚,还表现得如此明显。 不过,遗珠倒不觉得她这样有什么讨厌。要说起来,花清词不过是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罢了,心里想什么都摆在脸上,一点心机都没有。遗珠有时候甚至还会觉得,这小姑娘还挺可爱的。 等小太监抬了浴桶和热水进来后,遗珠便将帐门锁上,两个人纷纷脱衣洗澡。 遗珠有点儿不好意思,背着身子脱掉衣袍,从始至终都没看花清词一眼。 倒是花清词,从遗珠香肩微露开始,眼睛便直了—— “你……” 遗珠闻声便回头去看她,懵懂无知地问:“怎么了?” “你,你身上也这么白呀……”花清词盯着她说:“光看你的脸,我还以为是擦的脂粉,所以才会那样白腻。你怎么保养的啊?” 遗珠略显失意地一笑,淡淡地说:“已经许久未曾特意保养过了。只是小的时候母亲对药材略有研究,寻来不少奇珍灵草为我准备药浴。” “原来如此。”想到步行云就是行医的,花清词并不觉得哪里不对,禁不住追问道:“那那个方子,你能给我么?” 遗珠早就记不住那些方子了,要是问问步行云,或许还能推测出一二。 只是其中有些原料太过珍贵,遗珠怕说出来便会暴露自己的身份,只好歉然道:“郡主,真不好意思,我记不得了。” 花清词闻言明显有些失望,不过她失望的情绪,很快便再次被惊讶所取代,“你……” 遗珠踏进浴桶,不明所以地看着她,不明白花清词今天怎么也总是结巴。 “你身材竟然这么好!”花清词又是嫉妒又是羡慕地说:“看你平时瘦瘦弱弱的,想不到还……还挺有料!” 遗珠微微红了脸,下意识地护住胸前的春光,“多谢郡主……夸奖。” “唉,难怪大哥哥总是一口一个小美人、一口一个小妹妹地念叨你。他阅人无数,肯定早就看出来了你是个极品。” “郡主,”听她提起庄王,遗珠忙道:“您行行好,可千万别在庄王殿下面前提我。” 花清词懒懒道:“我知道,你看不上他。也是,有御一珠玉在前,大哥哥那么不着调的,你肯定是看不上了。” “我……我只是不想和别人分享丈夫罢了。”遗珠看着她,抿唇微微一笑,“就像郡主一样。” 如果花清词真的是个有心计的,完全可以接纳遗珠的存在,让她跟着花御一也无妨。 毕竟以遗珠的身份不可能做正妃,根本不会威胁到花清词的地位。她要是对遗珠好点,还能博个大度的名声。 可花清词偏偏不,她处处与遗珠对着干,却没做什么实际上伤害遗珠的事情,吃力又不讨好。可见她只是单纯地喜欢花御一,并没有多少坏心。 上回大皇子那回事,已经是她所能想出来的最恶毒最恶毒的法子了。 花清词被她说中心事,心中熨帖不已,却还是嘴硬道:“你知道就好,别想着打御一的主意!” “嗯,我知道。”遗珠老老实实地说:“我进宫只是为了治好殿下的病,等他的病好了,我自然会离开。” “我希望你说到做到。”花清词道:“只要你识相一点,不影响到御一娶我的事,等你出宫的时候,本郡主还可以送你几样嫁妆,甚至帮你说一门好亲事也未尝不可。” 遗珠哭笑不得地说:“多谢郡主好意,遗珠心领了。只是亲事,我并不需要。” 花清词正要问她这是什么意思,却见遗珠已经洗好,出来擦身了。 花清词顿时直了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遗珠如有芒刺在背,连忙匆匆擦干身子,换上睡袍。 到了就寝的时间,自然是花清词睡床,遗珠打地铺。 尽管遗珠已经过了好些年颠沛流离的日子,但是睡在地上,她还是睡不好,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她怕吵到花清词,每一次动作都是小心翼翼的。直到听到花清词均匀而绵长的呼吸声,遗珠才稍稍松了口气,睁起眼睛看着天花板发呆。 她想起前些日子步行云同她说的,她今年已经不小,是到了该说亲的年纪。 花清词今天也提到她的婚事。 可是她……她现在正处在这种尴尬的境地,又该如何嫁人呢。 她心里头明白,人生就是一场修行,不如意十之*。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有时候不得不委曲求全。 可是她不想,不想仅仅因为自己年纪大了,就草草找个人嫁了。 如果有一天她要嫁人,她可以不看重对方的权势和地位。但那个人必须尊重她、爱护她,真心实意地把她当成平等的妻子对待,而不是一个玩物,一件摆设。 这是她最后的底线,和尊严。 …… 遗珠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她是被花清词的哭声吵醒的。 “御一,我不是故意的,我……呜……呜……”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遗珠料想着花清词也没有翻天的本事,是以她不缓不急地揉了揉眼睛,连续打了两个大大的哈欠,又在被窝里动了动脚趾,这才慢吞吞地爬起来。 她走到门口,掀开门帐的一角,一股胡焦味儿扑面而来。遗珠轻轻皱了皱眉头,回过身去换衣服。 想起上次没刷牙就和花御一见面的经历,实在太过尴尬。所以这回遗珠洗漱得当,方出门去花御一那里。 她进了帐篷,只见花御一铁青着脸坐在那里,一声不吭。 花清词拉着他的手臂坐在一旁,摇来晃去地缠着他,“御一,我都说了我不是故意的嘛!我只是想给你做一顿与众不同的早餐,谁知道会烧了厨房……反正那厨房也是临时搭建的嘛,你就不要太生气了,好不好?” 遗珠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花清词一大早就溜出门去,原来是去给花御一做早点了。只是不知道她要做的是什么,竟能烧了大半个营帐。 花御一还是不理她,只是偷偷瞄了遗珠一眼。 平日里都是他们两个一起用早膳的,如今花清词来了,遗珠自是不能再和他同桌吃饭。 因为花清词烧了不少厨房储备的缘故,御膳房的人手忙脚乱了一早上,这才匆忙赶制出这顿早餐。 虽说是匆忙之中准备出来的,但遗珠在旁看着还是觉得很有食欲。 桌上有吉祥如意卷、香杏凝露蜜、虾仁香芹粥,还有她最爱吃的翠玉豆糕。 这豆糕软软糯糯,入口即化,带着淡淡的香甜,却一点儿都不腻人。 还有一道拌莴笋,遗珠知道那是专门为她准备的。因为她早上喜欢吃点咸的,花御一就没有这个习惯。但自从她有一次无意中说起之后,每天早上都会有一点咸味。 她本来还不觉得饿,在旁边站着看了一会儿,当真是越看越饿,肚子里不自觉地唱起了空城计。 花清词却还在那里抱怨这虾仁粥熬得不够稠,邀请花御一回京之后去瑞安王府做客,尝一尝她家厨子做的。 花御一不理她,只是不停地动着筷子,没一会儿就用完了早膳。 见他起身离席,外出吩咐启程,花清词也坐不住了,蹦蹦跳跳地跟了出去。 遗珠看着那些残羹剩饭,心中默默叹息一声。豆糕倒是还剩了一个,但是她刚才看到花清词的筷子碰到过了,她不想再吃了。 这时膳房那边来人,还挺恭敬地问她,“姑娘,要撤了么?” 遗珠微微颔首,“撤了吧。” 她话音刚落,却见门口帐帘一掀,竟是小猴子端着个红漆托盘儿走了进来。 “遗珠姐姐!”他亲热地唤道:“我来给你送早膳了!” 遗珠笑了笑,“你这鬼机灵,怎么知道我还饿着肚子呀?” 她看向小猴子端来的东西,一看就知道,这肯定不是一般的宫人吃的。有百合酥,山药糕,凉拌芦笋还有一碗虾仁粥。大概是熬了一小锅的粥,给花御一他们用完还剩下了不少。 遗珠一想就知道,肯定是花御一看她没吃早饭,吩咐下人去准备的。想不到他还挺有心。 她也不推辞,拉着小猴子坐下来,要他一起吃。 小猴子却是连连摆手,“不了遗珠姐姐,我刚吃过了,一点都不饿。” 遗珠一个人也吃不了这么多,就帮他包了两块山药糕,让他回头饿了的时候拿去垫垫肚子。 小猴子简直感动得要哭了,“姐姐对我可真好,每天晚上都送宵夜给我不说,还时常塞好东西给我。” 遗珠温柔地笑了笑,眼看着这孩子的脸一日日圆润起来,她心里也高兴。都是战乱惹的百姓无法安居乐业,害得这般大的小孩子也要出来伺候人为生,怪可怜的。她现在没多少能耐,能帮一点便帮他一点就是。 “什么好东西呀,不过是些糕点罢了。等你将来做成你师傅那样的大总管,什么山珍海味吃不到?”遗珠冲他眨眨眼,“到时候还要请侯公公提携呢。” 小猴子本家姓侯,进宫之后便由国强取了谐音,管他叫小猴子。 太监和宫女不一样,宫女虽然卑微,但好歹是齐全人,保不齐还能被达官贵人看中,飞上枝头变凤凰。就是变不了凤凰,只要伺候好了主子,放出宫嫁人生娃过平凡人的小日子也是指日可待。 可太监就不一样了,进了宫,那就一辈子都是要伺候主子的,到死才能离开。除了国强的位置,遗珠也想不到用什么更好的例子激励他,总不能鼓动小猴子学前朝那些宦官,媚上欺下,扰乱朝纲吧。 小猴子嘿嘿一笑,“姐姐放心,等我长大了,一定保护姐姐,不让任何人欺负你。” 遗珠闻言一怔,忽然想起来当年离开家时,她年幼的弟弟也是这样同她承诺。 可在她眼中,他们终究还是孩子,能有多大的本事保护她呢?只要能顾好自己就算不错了。 刚吃完早饭,国强就过来催她去花御一那里报道。 遗珠应了一声,慢吞吞地钻进花御一所在的马车。 马车十分宽大,可坐可卧,容纳七八人不成问题,此时却只有他们两个。 遗珠不由好奇地问道:“殿下,安敏郡主呢?” 花御一放下书,定定地看她一眼,“在、在后面哭。” 遗珠惊讶道:“郡主还在哭啊?您没安慰安慰她?” 花御一轻哼一声,低眸继续看书,不说话。 遗珠见他没生气,便大着胆子说:“要我说,虽然破坏公物的行为有失妥当,但郡主也是一片好心,您就不要这么严苛地对待她了嘛。” 花御一又看她一眼,冷笑道:“说、说完了没有?” “没呢,还有几句。”想起昨晚和花清词的谈话,遗珠就觉得这小姑娘挺不容易的,“殿下不知道,郡主这几晚夜夜都睡在树上,多遭罪啊!她千里迢迢地跑到这儿来,还不都是为了殿下?” “够、够了!”花御一冷不丁将手中书卷一摔,气冲冲道:“你、你知道什么!清、清词这样胡闹,她的名、名节该怎么办!” “好办啊,殿下您来负责不就行了。”遗珠不假思索地说完,见他脸色一点一点沉下去,她的心也跟着越来越沉。 她刚才是不是——说错话了? 他紧抿着唇,死死地盯住她,看得遗珠心里发虚。 她微微咬唇,准备迎接他的雷霆万钧,谁知最后花御一只是低声问道:“我?凭、凭什么,要我负责?” 遗珠简直被他这么一句给吓尿了。 她不怕他发火,不怕他无理取闹,就怕他讲道理啊! 因为面对不讲道理的花御一,她还有办法和他顶嘴,有办法忽视他俊朗非凡的容貌。 可是花御一一旦开始讲道理,还隐约露出委屈的模样,遗珠的心忽然变得很软很软,没有办法反驳他的任何一句话。 想想看也是啊,明明擅自跑出来的人是她花清词,闯祸惹麻烦的人也是花清词,又不是花御一让她受了这么多苦,为什么他非要赌上自己的婚姻大事为别人的行为负责? 就算他和花清词青梅竹马,娶不娶她,也该由花御一自己来决定,不该被任何人道德绑架。 遗珠想明白之后,心里愈发的愧疚。 花御一见她不说话,苦笑一声道:“你、你也希、希望我娶……清词?” 她希望他娶花清词么? 这个问题问得好。遗珠也在心里问自己,这是她想要的么? 她只是觉得花清词这样卑微地爱着一个人有些可怜,想要帮帮她罢了。就算没什么好的结果,起码过程也不要这么痛苦。 但花御一的话点醒了遗珠,如果他从一开始就不打算娶花清词的话,那么对她冷漠,才是花御一对她最好的保护。 “我不知道。”遗珠低声回答。 花御一收回目光,犹然在笑。世人只看到哭泣者的悲痛和不幸,却从未想过含笑者的心酸和委屈。 从小到大,他被安排着做了那么多事,只在婚事上做一次主,都不可以么? 清词是不错,单纯又爽朗,可她不是花御一想要的,他很确定。 只是遗珠的话,也让他微微有些触动。或许,真的是他太过无情了。 看到遗珠发呆的样子,花御一扬起折扇,在她脑袋上不轻不重地一敲。 “呀!”她原本跪坐在一旁,突然被他这么一敲,像鬼上身似的弹跳起来,又猛然撞上了棚顶。那重重的“咚隆”一声,连花御一听了都觉得脑袋疼。 遗珠立时眼冒金星,捂着头慢慢地坐了回去,像是个失去意识的稻草人。 “喂,”花御一斜眼乜着她,“你……” 遗珠眼前仍然一片混沌,但因方才的愧疚之心,她不打算和花御一计较了,“殿下放心,我没事……” “你差、差点,把本王的马、马车,撞、撞出一个窟、窟窿!” 遗珠:“……” 她在心里顺了半天的气,默默问候了花御一的祖宗十八代,才假笑着说:“还不是因为殿下突然敲了我那么一下,吓了我一跳嘛。” “谁、谁让你当、当值的时候发、发呆?”花御一微微扬起下巴,仿佛又变回了平日里那个气死人不偿命的小结巴。 遗珠不怒反笑,点着头道:“好,好,算我错,殿下有什么吩咐?” 很好,他成功地把她心里刚刚燃起的那簇微弱的小火苗,亲手掐灭了。 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花御一摆摆手,做出一个滚蛋的手势,“你,去清、清词那里。” “殿下不用我服侍啦?”其实伺候花清词比伺候花御一也好不到哪里去,两人都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只不过跟着花御一有肉吃,跟着花清词嘛……就不好说了。 听她这么问,花御一微微别过眼睛,压抑着心里的小得意,“舍、舍不得走?” 吓得遗珠立马掀开帘子跑了。 花御一见她这般反应,气得将手中的折扇一扔,“啪”的一声打在遗珠的后背上。 遗珠本能地回过头,抓起“凶器”就想扔回去,可是想了想可能会承受的后果,她还是咬咬牙默默地忍了。 她看了手中雪白的折扇一眼,计上心头。轻笑一声,转身离去。 到了花清词的马车外,遗珠还没进去就听见了那震天响的哭嚎声,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杀猪。 遗珠捂着耳朵,扬声道:“郡主,是我。殿下让我来服侍您。” 要说花御一指派她来也是没办法,如冯将军昨夜所说,整条队伍里除了做饭的仆妇,就她一个年轻女孩儿,她不来伺候花清词还有谁? 里面的人听到动静,哭声立马就停止了。 遗珠还没来得及再说话,就见车帘一掀,花清词红着眼睛探出头来问:“御一呢?他有没有叫我过去?他是不是担心我?他有没有让你带什么话给我?” 面对着这一连串的问题,遗珠不知从何说起为好。 花清词见她吞吞吐吐的样子,就将她一拉,一把拽上了马车。 遗珠这时候才发现,花清词的手劲大得惊人。要是当真动起手来,十个遗珠都不是花清词的对手。 “郡主好身手。”她真心实意地夸赞道。 怪道花清词能在树上睡觉呢,想想看,她的父亲瑞安王当年是骁国一等一的大将军,到了鲁国也是数一数二的本领高强,虎父无犬女,遗珠不该感到意外。 倒是她,空守着个武功高强的步行云做义父,天生就不是块练武的料子,怎么练都只是照猫画虎,不成样子。 想想当年步行云也曾悉心教过她两年功夫,可是后来他实在看不得遗珠的花拳绣腿,怕她出去给他丢人,干脆不再教她,想着反正有他在就足够了。 花清词听到遗珠的夸奖,毫不谦虚地扬起头道:“那当然了,你也不看看我是谁的女儿!倒是你——”她抓起遗珠的手腕,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你是什么做的啊,身子怎么这么弱?我不过拉了一把,就红成这样?” 遗珠不好意思地抽回手,将发红的手腕藏在宽大的袖摆里。“生来如此,让郡主见笑了。” “笑?我哪有心思笑啊,我明明在哭……”花清词说着说着,忽然觉得哪里不对,“我勒个去,我在哭啊,我怎么给忘了,呜呜呜……啊啊啊……都怪你……我都忘了哭了……” 遗珠无语了好半天,“郡主为什么要哭?” 花清词抽抽搭搭地说:“御一还没原谅我呢,我不哭,他是不会饶了我的。” “可是您这里距离殿下太远了,殿下是听不到您的哭声的。” “啊?真的吗?”花清词像个随时会变脸的小娃娃,立马就不哭了,“你怎么不早说?” “……郡主也没给我说的机会呀。”遗珠无奈。 “好吧。”花清词掏出帕子,抹了抹脸。眼泪倒没有多少,全都是鼻涕。“御一叫你来只是伺候我的?真没叫你给我带什么话?” 遗珠仔细想了一想,还真没有。她总不能编出什么情话来骗花清词吧。 而她和花御一刚才的谈话,也是万万不能告诉花清词的。 她正想着该怎么安慰花清词,就听这姑娘开始狗咬吕洞宾,“莫不是你怕我和御一和好,故意在其中捣乱?你说,御一到底让你和我说什么了?” 遗珠见她简直要为了花御一入魔了,只好以退为进地说道:“郡主,我只是一个小小的民女,这么重要的事情,殿下怎么会和我说起呢。” “也是……”花清词叹息一声,抱住了双膝,“其实,我是故意的……” “什么?” “你怎么这么笨呀,就是……”花清词瞄她一眼,没什么底气地说:“昨天晚上御一不是说,今天一早就让人送我回去嘛……我特意起了个早,想给他做些好吃的讨好他,说不定他一高兴就答应让我留下来了……后来……” “后来怎么了?” 花清词没精神地说:“后来我尝了尝自己做的点心,简直是难吃到姥姥家了……御一要是吃了这个,别说把我留下了,恐怕连杀了我的心都有。” 遗珠汗颜,“有这么难吃?” 花清词可怜兮兮地点了点头,“嗯,难吃到我当场就吐了出来,结果不小心弄翻了油锅……于是我将计就计……” “等等,郡主是说,小厨房是您故意烧的?”遗珠这才意识到谈话的重点。 “嗯……”花清词心虚地看着她,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郡主以后可不能这样了。”遗珠仗着比她年长一岁,像个大姐姐一样教导她,“一来太过危险,二来就算您是皇亲国戚,也不能这么糟蹋底层人的心血。” “我只是想让御一多关心我一点,不要总是忽视我嘛……我,我知道错了……”花清词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简直听不清了。不待遗珠再问,她突然大吼一声,“好啦不说这个了,我们聊点开心的事情吧!” 遗珠被她咋呼的一愣一愣的,“什么开心的事情?” “我们来说说各自喜欢的人吧!”花清词那双被泪水洗得亮晶晶的眼睛,期待地望着遗珠眨啊眨,“我喜欢的人是御一,这你都知道了,可我却对你一无所知,这也太不公平了!” 遗珠无可奈何地笑,“可我没有喜欢的人……” “骗人!怎么可能!你都十六岁了!”花清词肯定地说:“我从十年前第一次见到御一起就喜欢她了,你都这么大了,怎么会没有喜欢的人?” 遗珠摊手,“我真的没有。” 花清词不相信地眯了眯眼睛,“该不会你喜欢的人就是御一,你怕我知道了之后为难你,所以才不敢说吧?” “当、当然不是了。”遗珠有几分慌乱地辩解道:“我这些年跟着爹爹东奔西走,每个地方都只待几个月,根本不认识什么同龄人……” “真的?”花清词不确信地问着,心里却已信了七八分。 “嗯。”遗珠点点头,这个她是真的没有骗她。 “那你觉得冯跃然怎么样?”花清词突然问。 遗珠有点懵,“郡主说谁?冯将军?” “对啊,就是昨天晚上来给咱们送东西的那个。”花清词凑近遗珠,低声八卦道:“我跟你说,这个冯将军可不简单,他可是我爹爹的得意门生,才十八岁就能独当一面了。” “哦。”遗珠对冯将军印象还不错,他生得干净清秀,话虽然不多,但待人礼貌,和花某人形成鲜明对比。 不过,也仅限于此。可惜了花清词的又一片苦心,遗珠对冯跃然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想法。 花清词急道:“你怎么能哦一声就完了呢?你知不知道,这个冯将军是京城里多少少女的梦中情人呀!听说他家里原先也是在燕国做大官的,只可惜不知道怎么得罪了燕国的那个大将军,这才举家逃了出来,爹娘都在逃亡的路上被杀了,只留下他一个,真是可怜。” 遗珠心中咯噔一声,“他是燕国人?” “是啊。”花清词说完,又改口道:“不对,我们现在都是鲁国人了。” 遗珠笑了笑,若有所思地沉默。 花清词见她不说话,还以为遗珠在考虑,顿时开心起来,“怎么样,要不要我为你牵线搭桥?我爹算是冯跃然的师父,如果我求爹爹帮你说亲,搞不好他会答应呢!” “郡主可不要胡来!”遗珠吓了一跳,忙道:“我……我有过婚约的。” “什么???!!!”花清词简直惊讶地要跳起来,“你你你……!!!”她指着遗珠,不可置信地说:“你竟然有婚约?” 遗珠方才情急之下才脱口说出了那句话,此时已是后悔不迭。 可说出去的话就犹如泼出去的水,想要收回来可没那么容易。 她叹息一声,拉住花清词道:“哎呀,郡主别急,先听我说。我小时候是有过婚约,不过那是我娘亲和他娘亲口头上约定的,并不作数。” “这都父母之命了,还不作数?”花清词好奇极了,扯住遗珠的袖子问道:“是谁啊?我认不认识?” 遗珠摇摇头,确定地说:“郡主不认识。” 花清词颇有些丧气,不过一想到遗珠竟然已经是有主的人了,她就很开心。再看着遗珠时,她的眼睛里也没有敌意了。 “你怎么不早点说嘛,害得我差点把你塞给大哥哥!”经过这两天的相处,花清词觉得她和遗珠还是挺投缘的。遗珠要是真的成了她小嫂子中的一员,她还会为遗珠不值呢。 遗珠苦笑一声,不知道说什么好,怎么还怪起她来了? “你未婚夫长什么样子的,好不好看?有没有御一好看?哦,瞧我问的这是什么话,这世上怎么会有比御一还好看的男子呢!”她兴奋地说着,像只叽叽喳喳的小麻雀。 “他……” 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三章 遗珠努力回忆着,却只想起来一坨黑色的影子,“应该长得还行吧。” “还行怎么可以?”花清词想起昨晚洗澡时见过的“美人入浴图”,真不希望遗珠这般的姑娘被一般的山野村夫糟蹋了。“就算比不上御一,起码也要像你爹爹那样才可以。我说你从小到大对着你爹爹的脸,还判断不出谁好看谁不好看么?” “这……”遗珠实话实说:“我那个时候太小了,才六七岁,只和他一起玩了不到一个月,他长什么样子,我是真的想不起来了。而且,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小时候长得好看,长大了说不定还会长残……” “这倒也是。”花清词点头道:“那这样吧,你那个记不清脸的未婚夫暂且保留着,等你们见面如果他长得太丑,你就把他踹了,我让我爹把冯将军给你留着。” 遗珠:“……” 人家冯将军好端端的少年英才,就这么沦为她的备胎? 花清词却不觉得哪里不对,好心情地哼起了歌。 这时,车外忽然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差点把遗珠和花清词吓得魂飞魄散,“殿下可是来找郡主的?” 这个声音的主人,正是她们方才八卦的对象,冯跃然。 而他口中的殿下,除了花御一外没有第二人选。 这……这就很尴尬了。 花清词和遗珠对视一眼,最终还是遗珠在花清词的捅咕之下,掀起朵花蜀锦车帘,探出身问道:“殿下可要停车?” “不、不必了。”花御一看了遗珠一眼,又看看冯跃然,一并回答二人,“本、本王不过坐、坐厌了马、马车,出来散、散散心。并、并不是来找、找谁的。” “哦。”遗珠应了一声,就要退回马车,谁知道花御一忽然道:“等、等等。” 遗珠身形一顿,“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他指着遗珠命令道:“你,收、收拾一下。”又看向冯跃然,“午、午休时,送清、清词回都城。” 他早上被花清词那么一闹,差点把这件大事给忘了。 “我不回去!”听花御一这么说,花清词终于坐不住了。她立马从马车里冲了出来,差点把遗珠挤下去。 遗珠看情势不妙,赶紧缩回身子,藏进马车里。 但她忍不住好奇,偷偷掀起了窗帘的一角,小心翼翼地探看着车外的箭弩拔张。 “停、停车。”花御一见她不配合,只得叫队伍暂且停歇下来,处理完这件事再说。 护卫们一路赶路辛苦,能暂时歇息一会儿,自然都没有什么话说。见有冯将军在殿下身边,花御一又似乎在和安敏郡主谈什么要事,便都识趣地躲远。或喝茶或聊天,三五成群,留给他们谈话的空间。 “此、此次出行,非、非同小可。”花御一记着遗珠的话,想起花清词之前哭得可怜,便好言好语地劝她说:“我国与赵、赵国有秦、秦晋之好,此次赵国太、太子来访,外、外邦人定虎、虎视眈眈。你留、留在这里,只、只会给我添、添乱。” 花清词苦苦哀求道:“我不会了御一,你相信我,以后我一定乖乖的,听你的话不给你惹麻烦。你就让我留下吧,好不好?” “不、不……”花御一那个“行”字还没有说完,却听冯跃然在旁劝道:“殿下,您不妨就让安敏郡主留下吧。” 花御一闻言意外地看着他,“跃、跃然,怎、怎么连你也这、这么说?” 冯跃然天资聪颖,文武双全,八年前来到鲁国之后,就被花清词的父亲瑞安王送到宫中给花御一做伴读。直到一年前冯跃然领了差事,这才和花御一见得少了,以前他可是俢仁宫的常客。 所以说,两人私下里不似君臣,更像是朋友。 “启禀殿下,末将奉陛下之命保护殿下安全。如若未能完成使命便擅自回京,只怕陛下会怪罪末将玩忽职守。” 冯跃然朝马车看了一眼,又微微低下头道:“再者,如今兵荒马乱,境内也有时有流匪盗贼。末将担心单枪匹马,护不了郡主周全。更怕若是殿下为了郡主的安危分给末将几百护卫,那么无论是殿下还是郡主,都可能会有危险。” 他这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简直让花御一无法反驳。 “殿下若是担心郡主的声名,不妨差人送书呈给皇后娘娘。只要传出消息,是皇后娘娘让郡主同您一起出行的,就不会有旁人说闲话了。”冯跃然考虑得很是周到,“毕竟赵国那边来了皇子和公主。陛下只有大公主一个女儿,派出安敏郡主迎客,也并不稀奇。” 见花御一面露犹豫之色,显然是听进去了他的话,花清词高兴得简直想山呼万岁。“冯将军,你说的真是太好了,本郡主很欣赏你!” “多谢郡主。”相比于花清词的雀跃,冯跃然显得淡然许多。 花清词趁机问道:“你订亲了没有?我介绍个美人给你怎么样?” 冯跃然:“……多谢郡主美意,还是不必了。” “清、清词,不、不要胡闹。”花御一皱眉道:“既然跃、跃然都这、这么说了,你就暂、暂且留下吧。” “真的嘛?太好了!”花清词激动得冲下马车,看样子似乎是想像昨晚那样挂在花御一身上。可惜他此时骑着马,花清词够不到,就只能抱着花御一的坐骑蹭来蹭去。 马儿一脸无辜。 看到这一幕,遗珠不由微笑起来。她放下窗帘,打算下去透透气。赶了半天的路,她都快要憋坏了。 花御一见她出来,便冷着脸道:“你,过来。” “我?”遗珠指着自己问。 “嗯。”花御一说着翻身下马,径自向道路旁的一棵梧桐树下走去。 遗珠不明所以地跟上,问道:“殿下有什么吩咐?” “你……”花御一这回不是结巴,而是真的吞吞吐吐,“你……” “嗯?”她微微抬起头,逆着光看他,清纯可人的模样。 “你、你有未……” 花御一说到这里,忽然神情一变,警惕地凝起了眉头。 “怎么了?我有什么?” “嘘、嘘……”他突然制止遗珠说话。 “嘘嘘?”遗珠却没领会到他的意思,忍不住露出为难的表情来,“殿下想小解?” “闭、闭嘴!”花御一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遗珠才明白过来,这是不要让她说话的意思。 “听。”他轻轻地说。 遗珠一怔。簌簌的风声之中,她第一次发现,他的声音竟然这样好听。 她还没来得及回味,只见剑光闪烁,山的那头不知从哪里冒出一群黑衣人来。 ……又他奶奶的刺杀。 这种事情对她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了。 遗珠有些厌倦地对花御一说:“殿下不必管我,快去逃命吧。” 花御一低头看了眼被她紧紧拽住的外袍,一脸“你特么在逗我”。 “不好意思,本能反应!”遗珠松了手,突然撇下花御一往步行云那里跑,边跑边喊道:“爹,救命啊!” “遗珠!”花御一叫了她一声,可是没有用,遗珠连头都没有回,眼看着越跑越远。 花御一想去追她,可他身边瞬间围了一圈的黑衣人。 他这回比上次还惨,上次他是一对六,虽然没有佩剑,但手里起码还有一柄折扇。 但是今天,他的折扇都被遗珠给顺走了…… 她真是他的克星! 花御一只能赤手空拳地和他们打斗起来。 他很快就意识到,这次的刺客和上一批不一样。 上回的刺客虽然同样凶狠,但却并没有杀心。可这回的刺客,分明就是来取他性命的。 一不留神,他的发冠被人削掉了。 花御一顿时大怒,发了狠地与那刺客缠斗起来。 结果斜后方又一个刺客冲上来,对着花御一的脖子刺去—— 花御一察觉到动静,向后弯下腰去,堪堪躲过要害,却还是被划破了左肩。鲜血立即涌出,染红了他素白的衣衫。 “殿下!”冯跃然大呵一声,提马飞来,将自己的佩剑丢给花御一。 花御一顿时如虎添翼,化被动为主动,一剑斩杀了一名逼近自己的刺客。 “你、你怎么办?”他还有闲心关心冯跃然。 只见冯跃然一脚踢在一名黑衣人头上,把那人踹得白眼乱飞,仰面朝后倒下。 在他的身子还未完全落地之前,冯跃然朝他臂上一踢,刺客手中的剑顿时飞起,在空中闪出一道银色的寒光,随后稳稳落入冯跃然手中。 他年纪轻轻便能坐上宁远将军的位置,靠的自然不只是和花御一还有瑞安王的关系。论武功,他的确是年轻一辈里数一数二的英才。 冯跃然杀红了眼睛,在花御一周围杀出了一条血路。 有他在前,数十名黑衣人竟无法近花御一的身。 远处护卫们听到声响,自然已往这边火速赶来。 转瞬之间,成败已定。 刺客知道花御一这边人多,本就只能靠突袭。突袭无用,便只得奋力逃脱。 冯跃然看出他们撤退的暗号,赶忙下令道:“截住他们,留活口!” 赶到的侍卫们领命奋战,一时间与数名刺客混战在一处,兵器碰撞之声、惨叫疼痛之声不绝于耳。 花御一这边已经无碍了。数名侍卫将他团团护住,用肉身在他周围建出了铜墙铁壁。 “清、清词呢?”他问冯跃然。 冯跃然半跪下来,沉声道:“方才刺客出现时,安敏郡主就在末将身边。是以末将先将安敏郡主送到了安全的地方,这才赶来营救殿下,还望殿下恕罪。” 花御一用没有受伤的手拍拍他的肩,“你、你做的很、很好。” 问完花清词,他又问:“国、国强呢?” “奴婢在……”国强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弱弱地哭了起来,“殿下,生死关头您竟然想着奴婢,奴婢简直感动得无以为报!嘤嘤嘤,殿下你知道么,人家刚才好害怕好害怕……” 花御一却没心思听国强汇报他的遇刺感受,他的喉结上下滚动,直到那边厮杀声已然停止,他才哑着嗓子问:“遗、遗珠呢?” 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国强颤声道:“步姑娘方才不是和殿下在一起么?” 花御一眉头一皱,顾不上去审问那些新鲜被抓还冒着热气的刺客,而是去找遗珠。 她不会武功,在一片混乱中匆匆逃走,也不知道还活着没有。 如果侥幸活着,有没有受伤,严不严重? 如果她很幸运,没有受伤…… 花御一想问一问她,为什么要撇下他自己逃走。 “殿下,殿下……”国强在身后凄婉地唤他。 花御一不理他。 “您的伤口在流血!”国强捧着心说:“殿下快别走动了,让步先生来给您包扎吧!!伤在您的身,痛在奴婢心呀!!” “闭嘴。”花御一这句话说得越来越溜。 他回过头冷冷看了国强一眼,吓得国强顿时不敢说话了。 他看得出来,花御一的心情不太好。 不,应该说是差到了极点。 经过这一场惊-变,花御一受了伤,遗珠父女失踪,抓了十几名刺客留审。 在这种情况下,自然不可能再赶路。冯跃然下命原地扎营,随后便去审问刺客去了。 至于花御一,他在附近转了一大圈,都没有找到遗珠。 四处都瞧不见她的影子,也不知她是躲去了哪里,还是……被人掳走了。 他有些狂躁地下命,派人去找遗珠父女。 随行的御医要来给他疗伤,都被他打发得远远的,不许靠近。 旁人只道二皇子殿下只相信步先生的医术,于是赶忙加紧去寻找步行云。 “御一!”这时花清词大叫一声,越过人群跑到他面前来。 小姑娘被这一场变故吓得面色惨白,想要抱住花御一躲到他怀里求安慰,却见他长发散乱,肩膀上的伤口还在流血。 她吃惊地尖叫起来,吵得花御一头疼地道:“不、不要大、大惊小怪。” 花清词哭了一上午,眼泪都哭干了,这会儿就是想哭都哭不出来,难受至极地说:“你受了这么严重的伤,我能不害怕么!都是我不好,要不是因为我,冯将军就能及时赶去保护你了……” 花御一瞥她一眼,见她万分自责的样子,轻咳一声道:“不、不怪你,是那些刺、刺客,胆、胆大包天。” “殿下。”这个时候,冯跃然去而复返。 “有、有眉目了?”他有些意外,冯跃然果然能力非凡,这么快就问出了东西。 冯跃然点点头,“是骁国余孽。” 花清词一听“骁国”二字,脸都白了,失魂落魄地说:“这……果然还是怪我,他们是冲我来的。一定是他们恨我爹爹叛了骁国,所以才让人来杀我……” “清、清词,你冷、冷静一点。”花御一耐着性子说道:“你才、才来多久?” “是啊郡主,”冯跃然附和道:“虽然您一直潜在军中,但末将和殿下都没有发现,直到昨晚您才暴露身份。那些刺客训练有素,早有准备,定然不是冲着您来的。如果末将没有猜错,他们的目标是殿下才对。” 花御一点点头,他也能感觉得到,这次的刺客杀心极重,显然是来取他性命的。 如果是骁国人的话,那就不足为奇了。鲁国与骁国有灭国之仇,花御一是鲁国的嫡出皇子,又是储君之位的大热人选,定然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清、清词,你先去休、休息。”花御一想和冯跃然单独谈话。 花清词此时自然不愿意离开他半步,“可是……” 花御一冷冷看他一眼,“你忘、忘了上、上午答、答应过我什么?” 花清词想起自己“一定听话”的承诺,咬了咬唇,不甘心地走了。 待她走后,冯跃然方道:“这些刺客被抓之后,倒没有像上次一般服毒自尽,而是极尽辱骂陛下和瑞安王,还有安敏郡主和……殿下。” 花御一轻哼一声,寒声道:“本、本王倒想知道,他、他们骂本、本王什么?” “都是些不堪入耳之言,殿下不听也罢。”冯跃然看了他的肩膀一眼,劝道:“殿下不妨还是先让太医为您包扎伤口吧?” “不、不急。”他缓缓坐在椅子上,因为牵动伤口,不禁眉头轻皱,“步、步行云找到了么?” 他不提遗珠,只是问步行云。因为他父女二人是同时不见的,料想着若是找到了步行云,就会找到遗珠。 “还没有。”冯跃然抱拳道:“末将这就去找。” “跃然,”花御一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自觉地轻颤,“活、活要见、见人。死……” 他说到这里,似乎十分艰难,再难吐出半字。冯跃然忙道:“殿下放心,步先生武功高强,有他在,他和步姑娘都不会有事的。” 花御一点点头,略感宽慰。 冯跃然说得没错,步行云和遗珠的确都安然无恙。此时此刻,他们正在最近的村庄里喝大碗茶。 刚才那一场刺杀发生之后,步行云和遗珠的反应都是一样的,就是立刻寻找到对方。 一听到遗珠的喊声,步行云就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遗珠身边。他一句话也不说,抱起遗珠便施展轻功,身轻如燕地带她穿过一片原野。 不过两刻钟的功夫,他们就坐在路边摊喝茶了。 “一点意思都没有,”步行云特别失望地说:“这些刺客真是太不专业、太让我失望了!” 遗珠一头雾水,“啊?这话怎么说?” “我们跑了这么久,竟然一个追兵都没有看到,他们当我步行云是死的么?”步行云傲娇地哼了一声,“太没有成就感了!” 遗珠:“……”她就静静地看他装逼。 步行云说得眉飞色舞,“等喝完这碗茶,咱们就回去,我非得打得他们叫我步爷爷,让他们知道步爷爷的厉害!” “爹爹,要不咱们现在就回去吧。”遗珠早就坐不住了,“虽说花御一他们人多,但是刚才我们说话的时候避开了人,冯将军也不在他身边……” 步行云停住话头,调皮地动了动眉毛,调侃道:“怎么,珠珠儿这是担心他了?” “他的病还没治好呢,当然不能就这么死了。”遗珠沉吟道:“这一路都没有人追过来,说明这些刺客并不是冲着我们来的。既然如此,花御一他们肯定很危险。” 步行云双臂环在胸前,懒洋洋道:“既然不是冲着我们来的,那更好。谁要杀花御一还是花御二的,关咱们什么事啊!难得出来透透气,等那边彻底完事儿了咱们再回去好咯。” 说着他还招手叫老板,“再来两屉小笼包!” 小店客人稀少,老板十分殷勤,很快就上了包子,还赠送了一小碟腌黄瓜。 步行云悠然自得地吃了起来。 “爹爹!”遗珠看他突然就不着急了,不由有几分心焦。 “哎呀呀,急什么嘛!刚才跑了一路没发觉,这会儿才觉得饿了。你瞧,日头都升到头顶了,该吃午饭了!” 他这么一说,遗珠也有几分饿了。她“唔”了一声,低声道:“不过爹爹……” “嗯?” 遗珠凑到他耳边,将声音压得低到不能再低,“你……你带钱了么?” “我没带啊!”步行云大大咧咧地说:“你带了不就行了嘛,咱俩谁跟谁,是不是。”说着还冲她眨眨眼。 遗珠看着他不说话,只是做出一副“完了”的表情。 步行云见她这般模样,手中筷子一抖,腌黄瓜掉在他雪白的袍子上,染出一块污渍。 “不会吧……你……”步行云学着遗珠的样子低声道:“你也没带钱?” 遗珠缓缓点头,一脸生无可恋。 “要不咱们吃完就跑吧。”步行云看了那憨态可掬的老板一眼,狠下心道:“他那么胖,肯定跑不过我。” “爹爹,这样不好吧。”遗珠从小仁义道德读多了,干不出吃霸王餐这种事儿,“要不等会儿咱们和老板商量一下,给他洗盘子还钱?” 步行云一副欲哭无泪的表情,“你爹爹我长得这么这么英俊潇洒,竟然要在这种小店里做后厨帮工,简直,简直就是暴殄天物嘛!” 步行云转过头,问他身边的男人,“老板,你说对不对?” 老板笑眯眯地看着他不说话。 “老、老板?!”步行云忽然意识到哪里不对,惊讶得差点跳了起来,“你,你是什么时候坐到我身边的?” 就算刚才他在和遗珠说话分了神,可是一般人靠近他,步行云不可能一点声音都听不到。 他顿时警惕起来,怀疑地看向那矮胖老板。 老板狞笑一声,却道:“吃霸王餐还嫌弃我这店小,那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你,你要做什么……”步行云手臂一抬,立马做出保护遗珠,随时开战的架势来。 老板摸着下巴上的胡子,笑道:“喝了我的‘七步倒’,竟然还能坚持这么久,先生果然功力深厚啊!” “你傻呀,我一直坐在这里吃饭,一步路都没走,当然不会倒了。”步行云耐心给他讲道理,“而且你忘了,我不仅会武,还擅长医术,当然不会被你这破烂迷药迷倒啦。” 老板神情骤变,惊慌道:“你竟没有中迷药?不可能,我明明看见你喝了!” 步行云拍拍他的肩,“下次开黑店,还是长点心吧,像我这种一看就很厉害的人物,就不要下手了。” “少废话!”老板自背后掏出一把尖刀,毫不留情地向步行云刺去。 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五章 步行云也不起身,只是坐在那里,以双手应战。 黑店老板见他竟然这般轻视自己,不由大怒,发了狠地冲他身上乱砍。 步行云动作极快,好几次都把胖老板打得倒退好几步,狠狠地撞在门板上。 可这老板身宽体胖,像个打不死的蟑螂,很快又弹了回来,大喊着冲向步行云。 可别人不知道,遗珠却明白,步行云刚才不过是嘴硬罢了。 他的确中了迷药,现在不过勉力维持精神,所以不敢起身应战。 再这样下去,他根本坚持不了多久。 她得想点办法才行。 遗珠苦恼地环顾四周,周围渺无人烟,根本没办法找人求救。 正在她愁眉不展的时候,遗珠眼前一亮,瞄到一物。 墙角放着一个盆,盆里有一条木棒,看起来是用来洗衣服的。 看那大小,敲人脑袋正合适。 她默默估算着距离,自己从这里跨过去,最多只要三步。回来再三步,加起来只有六步,足够她给那没有设防她的老板致命一击了。 眼看着步行云逐渐体力不支,遗珠说干就干,起身朝墙角走去。 一步、两步、三步……拿到了! 竟然这样顺利,遗珠不禁欣喜地一笑,转过身去,悄悄地朝那老板身后走去。 可是这一回,她每一步都走得十分艰难。直到第六步时,遗珠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失去意识前,遗珠迷迷糊糊地想,这该死的劣质迷药一点都不准,说好的“七步倒”呢?!简直就是在欺骗她的感情…… …… 遗珠醒来时,发现自己正坐在马背上,一颠一颠的。 她盯着环在自己身前、握着缰绳的那双手,发了一会儿呆。 这显然不是步行云的手。 她忽然感到头疼欲裂,不由伸手去揉了揉太阳穴,企图缓解那铺天盖地的眩晕感。 只听一个清冷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醒、醒了?” 她认识的人里头这么说话的,除了花御一,不做第二人选。 “殿下?” 她下意识地微微回过头,想看看他的脸,却听花御一冷冷道:“别、别动。” 遗珠本来就没多少力气,听他这么说,便不再执意回过身去,只是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我爹爹呢?” 花御一闻言凉凉一笑,“你、你就、就知道你爹。” 想起她当时毫不犹豫,撇下她朝步行云奔去的样子,花御一心中一涩。 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就好像眼睁睁地看着水在掌中流逝,怎么握都握不住。 好歹他们在鲁国皇宫时也曾共同经历过一回生死,她就这么不信任他,认为他无法保护好她么? 遗珠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只好先把自己知道的说给他听,“刚才我和爹爹被一个黑店老板给暗算了,我中了迷药晕倒了,不知道爹爹有没有事?殿下是怎么发现我的?” 花御一身上本来就有伤,强撑着骑了这么久的马,体力已是到了极限。 他面色苍白,额上隐有汗珠沁出。毫无血色的唇动了动,似乎想要回答她的问题,可终究只是淡淡道:“他没、没事。” 遗珠嫌弃他惜字如金,不肯多说一些情况。就在这时,一个醇厚的声音自斜后方传来,“步姑娘放心,步先生没有大碍。” 只见一个少年将军骑着白马赶上他们,与他共乘一骑的,正是仍在昏迷中的步行云。 遗珠看是冯跃然救了步行云,立马放下心来,向他道谢,“多谢冯将军。” 冯跃然看了眼遗珠身后的花御一,见他脸色臭到了极点,冯跃然的视线也不敢在遗珠脸上停留太久,只道:“步姑娘客气了。” 遗珠追问道:“那个开黑店的老板抓到了么?” 冯跃然点头,“抓到了,正绑在后面。” 遗珠心中仍有诸多疑点,但既然人抓住了,就有机会慢慢拷问,不急于这一时。 她点点头,努力坐直身子。无奈仍旧头重脚轻,控制不了自己。 看她在自己怀中乱动,向来不喜欢把话说两遍的花御一,不自在地又重复了一次,“你、你别动。” 马背颠簸,遗珠没有力气坐稳身子,又不好意思像醒来之前那样软软靠在花御一身上,一时纠结不已。 花御一倒不知她在那里磨蹭什么,只知她犹犹豫豫,不肯贴近自己。他不免有些恼怒,他长这么大,只有他嫌弃别人的时候,还轮不到别人嫌弃他。 于是他不由分说,将遗珠往后一拉,扯到自己怀里去。 他怕遗珠再跑,还加了一句恶狠狠的威胁,“再、再动就把你丢、丢下去。” 遗珠相信,把她丢下马背这种事情,花御一这个神经病绝对干得出来。 她只得缴械投降,乖乖地靠在他的怀里。 二人紧紧相贴,除了彼此的衣物之外别无一丝缝隙。她的耳朵紧贴着他的胸膛,甚至还能清晰地听到他擂鼓般的心跳声。 咚咚、咚咚! 她抬起眼睛看他。 从这个角度看去,她看不清花御一的表情。只能看到他尖尖的下巴,如平日里一般扬起骄傲的弧度。 遗珠路上百无聊赖,便观察起他的嘴唇。步行云说他嘴部肌肉发育不良,可是光看外表真的看不出来。近距离看去,她只觉他紧抿的薄唇不点而赤,说不出的精致。更可恶的是,他竟然连一丝唇纹都没有。如同新鲜的草莓,想要让人咬一口上去。 “看、看够了么?”察觉到她的视线,花御一沉声说道。 “没呢。”研究完唇部,遗珠又去看他的皮肤。许是长年闭门不出的原因,花御一的肤色极其白皙。“我看殿下平日里也不怎么做保养啊,皮肤怎么这么好?” 她在他怀里动来动去,花御一本来就紧张得不行。他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见遗珠却这般没心没肺,不由怒道:“在本、本王掐、掐死你之前——闭嘴。” “……”遗珠无话,只得闭上眼睛,假寐休息。 终于回到营地之后,花御一翻身下马,转过身去要抱遗珠下来。 遗珠本不愿和他拉拉扯扯的,但想到刚才一路上都抱了那么久了,这个时候再拒绝岂不是显得十分矫情。于是嘱咐道:“殿下小心,我最近天天晚上吃宵夜,胖了三四斤。” 花御一哪里把她那点重量放在心里,只希望她少废话赶紧下马,把她送回去之后他好歇一歇。 他是真的快坚持不住了。左肩上的伤口只草草包扎了一下,他便又出来找她。与那矮胖土匪搏斗之后,又骑了这么久的马,这会儿他只觉得肩膀上传来撕裂般的疼痛,恨不能立即昏死过去。 可是就在这时,一只手挡在花御一面前,朝遗珠伸去。 花御一立即朝那人看去,目光如炬。 在发现来者是冯跃然之后,花御一眼神稍黯,透出三分疑惑。 冯跃然面色平静地解释道:“殿下受伤了,还是让末将来吧。” 花御一微微眯了眯眼睛,隐有不悦之色。但碍于对方是冯跃然,终究没有发作。 遗珠却没注意到他的神色,她的注意力全被冯跃然的话吸引了去,“殿下受伤了?内伤还是外伤?伤在哪里?” 花御一看她一眼,却是不答。只是不由分说地在她腿弯处一托,再将她往下一扯,抱在怀里。 冯跃然收回停留在空中的手臂,脸上没有丝毫尴尬的表情。 他只是默然转过身去,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们的背影。 这个时候遗珠就是再迟钝都看出来了,花御一心情不好,非常不好。 也是,谁在经历了一场刺杀之后,还能心情愉悦呢? 怕是也就只有她这种被追杀了数年的人,才会把这种事情当成家常便饭吧。 到了遗珠帐外,还没进门,就见里头走出一名妙龄少女。 遗珠心中一沉,暗道糟糕。花御一这么抱着她,只怕又要叫花清词误会。她在巅峰状态都打不过花清词,更别提现在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了。 一想着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遗珠便恨不得再次晕死过去。 谁知花清词见了他们,却是十分欣喜地对遗珠笑道:“你回来啦!我还以为你死在外面了呢!”说着还为她们打起帐帘,“快进来,我去叫太医!” 花御一脚步虚浮,颤颤巍巍地步入帐中。到了床前,他终于再也支撑不住,将遗珠往榻上一扔。 她“哎呀”一声叫了出来,只觉得浑身都要被撞得散架。 她瞪起一双桃花般的眼睛,正要发作,却见花御一脸色苍白到了极点,像个纸片人一样倒了下去。 “花御一!”情急之下,遗珠连殿下都忘了叫了。 刚才她问他哪里受伤,他也不肯回答,只是把她拖下了马,害得她误以为他伤得不重。 如今他这副样子,却是叫遗珠着实吃了一惊。 遗珠一时自责不已,咬咬牙拖着沉重的身子爬了起来,吃力地去扶花御一。 结果她折腾了好一会儿,却只是抬起了他的……脑袋。 只是一个脑袋,她托在手里都觉得沉甸甸的,如有千斤。于是抬起一会儿,放下一会儿,竟然把花御一给折腾醒了。 谁说她没有学医的天赋的? 只是遗珠不料花御一醒来之后,那如电的目光突然朝她脸上射去,吓了她一跳。手上不自觉一松,他的脑袋便又磕在了地上。 好在帐内铺有锦毯,不然花御一这条命,今日一定要交待在这里。 第二十六章 (三更合一) 第二十六章 花御一阴着一张脸看她,好像遗珠欠了他八百吊似的。 但不管怎么说,他总归是醒了。 遗珠长长松了口气,好心好意地问他,“殿下到底伤在哪里了?太医还没来,我先帮您看看吧。” 花御一却别过脸去,不屑道:“用、用不着。” 遗珠怔了怔,这才发觉花御一发丝凌乱,参差不齐,竟是被人生生削去了一段。 鲁国人自诩是孔圣人的后代,向来极其看重“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一套思想。想来今日的战况一定十分激烈,以至于花御一连自己的头发都保不住了。 可遗珠心里隐隐觉得,他好像不仅仅是因为刺客的事情才不开心。 她想不明白,干脆直接去问:“殿下为什么不开心?” 她轻轻的声音如同羽毛一样,落在花御一的心上。 “你、你真的不、不知道么?” 遗珠摇摇头,想起他背对着自己看不到,忙道:“我真的不知道,是遗珠哪里做的不好,惹得殿下不高兴了么?” 花御一薄唇紧抿,不知如何开口。好一会儿过去,他才低声道:“你……” 遗珠见他好半天都没有下文,不由追问道:“我怎么了?” “你……那、那时候,为、为什么要逃?” 那时候是哪时候? 他这话说得不清不楚的,但好在遗珠今日虽然中了迷药,但还没有被完全迷晕了脑袋。她凝神想了想,猜测道:“殿下是说上午,在树下的时候?” 花御一轻轻点头。 “这个……”遗珠却是不知该如何解释是好。 当时她看到刺客,只以为又是冲着她来的。想到自己上一回在鲁国皇宫害得花御一为她受伤,遗珠心里便十分过意不去。 所以那个时候,她也没有什么多余的想法。就是想着如果离开花御一就能不再连累他,那她跑开就是了。 却没想到花御一看起来什么都不在乎的一个人,心思却要比她的头发丝还要细腻。 “本、本王就那、那么没用?”他嘲讽地笑了一声,“还、还是你根、根本不在乎……” 根本不在乎他的死活。 遗珠百口莫辩,总不能脸大地说她以为那些刺客是冲着她来的吧。 毕竟在花御一眼中,她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民女,谁会这么大费周章地安排这么多人来抓她? 她只能强作镇定地说道:“遇到危险便要逃跑,这是本能不是么?再说了,我又不会武功,在殿下身边只会拖累殿下而已。还不如去我爹爹那里,免得殿下为我分神。” 说完之后,遗珠自己心里都佩服自己,她怎么机智,编出来的理由有理有据,她自己都要信了。 花御一闻言,将信将疑地看着她。 或许她从他身边逃走的确是为了不让他分神,可遗珠不知道的是,当时恰恰是她的离去让他分了神,就算打斗之时也惦记着她的安危,没有办法全神贯注。这对习武之人来说,乃是大忌。 他正要说话,却听门口传来响动。花清词带着太医掀帘而入,一进来就大叫起来,“呀,御一!你怎么倒在地上了?你没事吧?” 人都爬不起来了,能没事么? 花御一平日里爱干净到了极点的一个人,此时却是疲倦得顾不上其他,只是乏力地闭上了眼睛。 他身上受了伤,在遗珠这里呆着毕竟是不方便。很快国强就指挥着几个小太监过来,用担架把花御一抬走了。 花清词本来也想跟过去,结果被花御一警告地瞪了一眼。她只得委委屈屈地留了下来,坐到遗珠床边。 花御一走后,花清词请来的那位太医却没有跟着离开。想也知道,花御一那边肯定还有医术更加高明的太医为他诊治。 留下的太医给遗珠把了脉,和气地说道:“步姑娘没有什么大碍,迷药的分量很轻,药效已经退得差不多了,再卧床休息几个时辰,睡上一觉就好了。” 遗珠道了谢,又问他,“这位大人可知道我爹爹怎么样了?” 说起步行云这个江湖大夫,一开始太医们都是拒绝的。可是眼看着他进宫之后,花御一的情况确确实实一日好过一日,太医们也不得不服他。再加上皇后娘娘曾经许诺,如果治好花御一就会给步行云太医令的位置,太医们自然都不愿得罪步行云父女。 所以面对遗珠的疑问,太医很是耐心地回答道:“不好意思步姑娘,步先生那里另有同僚在诊治,我也不大清楚他的状况。不过想来是无碍的。” 太医宽慰了她一句,遗珠却还是不放心。她向太医道了谢,将太医送出帐之后,便摇摇晃晃地从床上爬了起来。 花清词连忙拦住她,“干什么呀你,没听太医说让你卧床休息么!” “我没事的,只是有些没力气罢了……”遗珠冲她笑笑,“多谢郡主关心。” “谁、谁关心你了?!”花清词一扭身,咳嗽一声,别别扭扭地说:“我只是不想你死了,没人服侍我罢了。” 花清词果然不愧是和花御一相识十年的青梅竹马,别扭起来的样子都这么相像。 遗珠笑了一笑,没有戳穿她,却还是执意要起身。花清词拗不过她,只得搀着遗珠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步行云那里走去。 遗珠到的时候,步行云竟然还在昏睡。 好在他看起来并没有受什么外伤,只是由于迷药的原因,才一直没有醒来。 遗珠这才将提着的心放回肚子里去。 不怪她一直这样担心他,毕竟这些年来,她早已经习惯了步行云的陪伴。对她来说,步行云和她的亲生父亲没有什么区别。她完全不敢想象,万一步行云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她该怎么在这乱世中生存下去。 回去的路上,她们路过花御一所在的主帐。花清词迫不及待地想要去看花御一,可遗珠却是在原地踟蹰着,迟迟不肯表态。 花清词急了,“哎呀你还犹豫什么嘛,一起去看看他吧!” 遗珠奇怪道:“郡主不是一向不喜欢我接近殿下么?” 花清词责怪道:“哎呀今天能一样么!我说步遗珠,你做人可不能这么没良心啊!我刚才去找太医的时候,听人说你和你爹的小命可都是御一救回来的呢!要不是因为你们,他也不会累成这样,受了伤都没办法好好休息,伤口一定撕裂了。” 遗珠意外至极地看着她,“郡主说什么?是殿下救了我们?” 花清词点点头,“你不知道么?刚才不是御一带你们回来的?” 遗珠摇摇头,她是真的不知情。方才在路上,花御一根本就没有提及此事,还凶巴巴地要她闭嘴。 想起平日里花御一和步行云吵得脸红脖子粗的样子,遗珠真是怎么都想不到,他竟然会为了他们这样拼命。 倒是冯跃然,当时他载着步行云,让遗珠误以为是冯跃然救了他们。她记得自己还向他道谢来着,却是把真正的救命恩人花御一晾在了一边。 想到这里,遗珠忽然感到非常愧疚。她的确欠花御一一句谢谢。 可二人走到花御一帐门口,却是被国强拦在了门外。 他为难地看着花清词,唉声叹气地说:“郡主恕罪,太医方才说了,殿下伤势严重,需要静养,任何人都不得入内打扰。” “可是……”花清词刚开口,就见国强连忙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我的姑奶奶诶,您可小点声儿,殿下刚刚睡着!这一天折腾下来,可把咱们殿下给累坏了,心疼的奴婢我哟!唉!真是恨不能以我之身,受殿下之痛。” 花清词一心顾念着花御一,压根没心情听国强在这里表忠心。以她的性格,要是平日里早就冲进去了。可是一想到花御一刚才无力地倒在地上的样子,花清词都不敢造次了,只得好声好气地同国强商量道:“那我不进去,我就在外面悄悄看他一眼,好不好?” “这……”国强为难地看着遗珠,企图让她帮着劝一劝安敏郡主,谁知遗珠却道:“强公公,能让我们看殿下一眼么?只要确认他没事,我们就放心了。” “哎呀步姑娘,你怎么也跟着郡主胡闹啊……”国强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已经松动了。因为他想着回头要是殿下醒来,知道步姑娘特意过来看他,一定会非常非常高兴的。他已经能想到花御一欣慰地看着他,夸他做得好的样子了。 于是他伸出一根手指,对着遗珠和花清词道:“那说好了,只看一眼,不许多看哦!” 见二人点头,国强这才小心翼翼地掀起门帐一角,让她们看向熟睡中的花御一。 只见一个五官精致、面色却雪白如纸的少年悄无声息地躺在那里,安静得让人心惊。 遗珠心中突然狠狠一揪。 国强不愧是“俢仁宫大总管”,他说话算话,说一眼就一眼。 一息之后,他立刻放下了帐子,做了个“请回”的手势。 花清词没有办法,只好搀着遗珠回营帐。 日头已经开始落山了。夕阳西下,天边却不见温暖的橘色,反倒显露出一种阴沉沉的黑。 遗珠的心情也沉甸甸的。 她怀着满腹心事回到帐内,还没来得及整理思绪,肚子先咕噜咕噜地叫了起来。 “呃……”她极其赧然地看向花清词,却见刚才还愁眉苦脸的花清词顿时展颜一笑,“对哦,你应该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饿了吧!正好我中午担心御一,也没吃多少东西,咱们一起用晚膳吧!” 遗珠的确是饿坏了,面对美食的诱惑,她当然不会拒绝。 她下肢无力,便仍坐在床上,身后垫了个弹墨大迎枕,乖乖地等着开饭。看着花清词进进出出地张罗晚饭,遗珠有点儿不好意思地说:“辛苦郡主了,这些事情本来应当是由我来做才对……” “哎呀,这点小事你就不要放在心上了。”花清词十分爽朗地说:“你们身上都病怏怏的,就我一个人没事,总不能叫我什么都不做,就那么呆着吧!那不得闷死我呀!我告诉你,你可别小看本郡主,其实本郡主的能耐多着呢,跑个腿传个话算个什么事儿呀!” “是是是。”遗珠应付了一句,便迫不及待地端起一碗火腿玉米汤,一口又一口地喝了起来。 托花清词的福,今天晚上的伙食还不错。有清蒸肉末蛋,烤鹿肉,鲜蘑菜心和清炖蟹粉狮子头不说,饭后还有酥香柔滑的奶油松瓤卷酥作为甜点。 两个小姑娘一起,食欲似乎格外得好,直到肚子都撑圆了,花清词才叫人进来撤走碗筷。 因为遗珠是病号的缘故,花清词今日格外“开恩”,准许她和自己同睡在一张床上。 到了晚上睡觉的时辰,遗珠因为迷药的缘故,一早就昏昏欲睡了。花清词却因为有心事,一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她时不时地就要问遗珠一句,“你睡着了么?” 几次三番下来,遗珠就是睡着了也被她吵醒了。 “郡主有心事?”想到昨晚的自己也是这样烙饼似的翻来覆去,遗珠强打着精神问她。 一片黑暗之中,许是因为知道对方看不见自己的缘故,一向骄傲的花清词难得露出自责的神情来,像个做错事情的小女孩,“嗯,我一直在想,前些日子我没有暴露身份的时候,御一一直安然无恙。结果昨天我才来到御一身边,他就出事了……虽说冯将军安慰我说这不关我的事,可我还是觉得,是我给御一带来了厄运……” 遗珠听她这么说,很是意外地道:“郡主怎么会这么想呢?冯将军说得没错,殿下遇刺是意外,郡主也不想的,是不是?” 花清词点点头,可她还是难以平静下来,“可那些刺客……是骁国人。骁国人恨死了我爹爹,我是知道的。我很小的时候就会有骁国人跑来骂我,说我和我爹都是叛国贼,一定会不得好死。爹爹把那些人都杀了,可我知道,他们说的是真的……” 一片黑暗之中,遗珠沉默许久。就在花清词以为她睡着了的时候,只听遗珠轻轻地说:“他们有什么资格怪你?” 花清词一怔,转头看向遗珠。可帐中没有点灯,月光又难以渗入,屋内漆黑一片,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她的轮廓。 “背叛骁国的人是你爹爹,又不是你。当时你只有五岁,你懂什么。”尽管遗珠只比花清词大一岁,此刻却像一个大姐姐般安慰她,“我最讨厌这些分不清主次,殃及无辜的人。更何况他们说你爹是叛臣,那他们又是什么,难道不是背叛燕国的叛臣么?” 花清词默默品了一会儿她的话,点头道:“你说得有道理诶,大家都是叛臣,谁比谁高贵多少啊?容许他们叛变,就不允许我爹爹另谋新主了?” 其实对于任何一方的叛变行为,遗珠都不觉得有什么光荣的。只是这个年代,窃钩者诛,窃国者侯,现实如此罢了。就连燕国这些年都承认了赵国和鲁国这些大国的存在,她又有什么好说的呢。 “别想了,睡吧。”遗珠疲倦又温柔地说。 花清词只觉得心情好了不少,乖乖答应一声,“嗯!” …… 次日清晨,遗珠一觉醒来,虽然还是隐隐地感到头痛,但是已经可以下地走动了。 床榻的另一边,花清词早已不见了踪影。遗珠换好衣服,正要去打洗脸水,就见小猴子端着一盆热水进来。看她下了地,便笑着说:“步姐姐早上好!” “早。安敏郡主呢?” “郡主一大早就去殿下那里守着了。她不放心姐姐,就叫我过来照顾您。” 遗珠心中一暖,兑了温水在盆中,边洗着脸边道:“难为郡主有心,只是我已经没事了,用不着麻烦你。” “姐姐昨天还走不了路呢,当真没事了?”小猴子不放心地问。 遗珠点点头,“倒是我爹爹,你知不知道他醒了没有?” 小猴子年纪虽小,但是心细,一早就想到遗珠会问,所以来之前就去打听过了,“醒了醒了,步先生还说要去再找那黑店老板过几招呢!想来已经无碍了,姐姐不必担心。” 遗珠松了口气,“那就好。”她洗完脸,用布巾擦手的时候,似是随口问了一句,“那……殿下呢?” 提起花御一,小猴子的声音明显消沉了许多,“殿下他从昨天下午回来起就一直在昏睡,直到刚才我来姐姐这里,他还没有醒来呢。” 遗珠心头一慌,连忙追问道:“太医怎么说?” “太医说,殿下只是体力透支,才会昏睡,倒不要紧。只是左肩上的伤着实有些严重……”他上前帮遗珠打开雪花膏,又拿了梳子和茉莉发油替她梳头,边梳边道:“原本殿下受伤之后,就该留在帐内好好养伤的。可冯将军他们出去找姐姐和步先生,找了好一会儿都没找到。殿下坐不住了,这才又骑了马出去,亲自去找你们。” 遗珠实在是没办法把小猴子口中的花御一,和她所认识的那个欠揍的结巴联系在一起。 她忍不住问:“后来呢?” “后来我也是听我师傅说的,说是殿下在附近的村庄找到了姐姐和步先生。当时有个坏人正要把步先生绑起来,殿下见了直接就冲上去,和那歹人打斗起来。” “那他的伤……” 小猴子虽然进宫没多久,但他显然非常敬佩花御一这个主子,“是啊,要不是殿下受了伤,肯定一招就把那个歹人制服了。可就是因为殿下的伤,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擒住那歹人。” 遗珠还是不大确信,“为什么要让他亲自出马,他出去的时候,身边没带人么?” “带是带了,可姐姐你想想看,这附近多大啊,要是人全都集中在一处,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姐姐?当时肯定是分散开了的,不然殿下也不至于这样辛苦。” 遗珠咬着唇,不大自在地说:“那真是不好了,我竟欠了他这么大一份人情……” “姐姐不必担心,我师傅有主意着呢。”小猴子笑着说:“他已经替您想好报答殿下的方法了。” 遗珠怪道:“什么方法?” “这还不简单嘛!”小猴子正要开口,却见国强掀帘而入,笑吟吟道:“以身相许呗!” “强公公!”遗珠到底是个女孩儿家,听他这么说,不由微微红了脸,“你可不要胡说。” 国强一脸“反正你俩迟早都得在一起”的表情,自信满满地说:“步姑娘相信我,这绝对是你能给殿下最好的回报。” “那可不见得。”遗珠下意识地反驳。 国强摆手道:“好了好了,那么远的事情先不说。以殿下现在的身体状况,姑娘就是想以身相许,殿下也承受不住。” 遗珠的脸更红了,“强公公!” “闲话不说,姑娘收拾好了没?我守了殿下这么久,一整夜都没合眼,可是快要累死了。”国强试探着问:“姑娘要是没事了,能不能去殿下那里守一会儿?您也知道,殿下不爱让生人近身。” “安敏郡主不是已经去了么?”遗珠问道。 国强摇摇头,“郡主那般吵闹,会打扰殿下休息的。我只让她看了一眼,就让冯将军把她领走了。” 遗珠不信,“安敏郡主会这么好说话?” “哎呀,我也算是和郡主一块长大的,她这个人我最了解了。虽说她看起来吵吵闹闹的,但是她心里其实很懂事的。” 这个遗珠也觉出来了。 “而且郡主对待像我和冯将军这种长得好看的人,向来宽厚几分。”国强翘起兰花指,爱怜地抚过自己白嫩无须的脸。 遗珠看不下去,起身道:“强公公回去歇着吧,我去殿下那里看看。” 小猴子连忙放下手中的梳子,关切地问道:“姐姐可要我跟着?” 遗珠还没答话,就见国强毫不留情地揪住了小猴子的耳朵,冲着他的耳朵眼大喊道:“臭小子,你要是敢跟去坏了殿下的好事,仔细我剥了你的皮,今天晚上就吃烤猴肉你信不信!” “哎呦,我信,我信,师傅你快放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遗珠无奈地看向国强,后者接触到她的目光,连忙放了手,笑嘻嘻地看向她。 结果等遗珠一出帐,屋里头便传来了拳打脚踢的声音,“臭小子,你以为你攀上步姑娘就了不起了啊?” “师傅,徒儿不敢啊……” “是挺了不起的,你是怎么做到的?”遗珠看起来挺好相处的样子,但是接触下来就会知道,她总是会刻意与人保持距离,并不容易亲近。 “……啊?”小猴子一脸懵逼。 遗珠勾唇笑了笑,提步向花御一所在的主帐走去。 守门的士兵见是她,什么都没说便放行了。花清词要是看到这一幕,肯定得活活气死。 进了帐内,遗珠只觉一阵热风扑面袭来。想是国强怕花御一冻着了,点了好几个暖炉。他的心是好的,只是这么热实在是不舒服,也不利于养病。 遗珠熄灭了其中两个,这才朝花御一走去。 许是担心闲杂人等打扰花御一休息,在他榻前不知何时摆了一座三扇松柏梅兰纹屏风。 遗珠绕过屏风,就见花御一仰面平躺在一张檀香木雕花滴水大床上,仍在沉睡。 细细看来,他面色苍白,唇上毫无血色。眉心似蹙非蹙,显然睡得并不安稳。 遗珠轻叹一声,拉了张玫瑰椅在他身侧坐下。近手边有个红漆托盘,上面放着个甜白瓷小碗,遗珠打开一看,里面是冰糖银耳羹,还是温的。想来是怕花御一醒来口渴,给他润喉用的。 她看花御一嘴唇干涩,便舀了一勺,想要喂一点水给他。 可花御一嘴唇紧闭,一点都喝不下去。遗珠没有办法,只得掏出帕子给他擦了擦脸,又出去向人要了干净的布巾和温水,一点一点地滋润他的唇。 为什么对他的唇这样执着呢?遗珠想了想,大概是因为昨日在马背上,她明明记得花御一的嘴唇娇艳欲滴,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好看的紧。 她不想看到他这么苍白的样子,好像一张残破的水墨画,令人惋惜。 就在遗珠打算给他上唇蜜的时候,花御一冷不丁睁开眼睛,吓了她一大跳。 “折、折腾够、够了没有?” “你……”遗珠余惊未消,仍然处在惊讶之中。 “本、本王怎、怎么了?”花御一仍旧是凶巴巴的语气,但因为体虚的缘故,音量小了许多,一点都不吓人。 “殿下醒啦?!”他没料到,遗珠会忽然笑了起来,如同初绽的玫瑰,明艳不可方物。“身上还有哪里不舒服么?渴不渴?饿不饿?” “哼。”面对遗珠的殷勤,花御一没好气地说:“关、关、关你什么事?你、你不跑、跑去你爹那、那里呆着,在我、我这儿做什么。” 遗珠不明白,花御一这语气怎么听着那么别扭呢?她在心里摇摇头,耐着性子解释道:“我听说爹爹已经没事了,倒是殿下,昏睡了这么久都没醒……国强公公守了您一夜,实在是撑不住了,又怕殿下不习惯生人近身,这才叫我来服侍您。” “哦!”花御一重重地“哦”了一声,恍然大悟似的说:“原、原来是他逼、逼你来的。” “不是不是!”遗珠连忙摆手道:“我是自愿来照顾殿下的。殿下为了我们父女这般操劳,遗珠要是不为您做点什么,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花御一听了这话,心里头才好受许多。但为了找回离家出走已久的颜面,花御一还是拉长着脸说:“你、你说什、什么,本、本王怎么听、听不明白?救、救你的人,不、不是跃、跃然么?” 为了满足花御一的虚荣心,遗珠开始胡掰乱扯,“不不不,那是误会,误会。这天底下除了殿下您,谁还有那么大的本事啊,受了伤还能策马跑十几里地。可惜遗珠当时晕倒了,不然殿下的英姿,遗珠一定终生难忘。” 尽管知道她这话真假掺半,可花御一还是挺高兴地微微翘起了唇角。 “本、本王渴了。” 遗珠闻言连忙端起白瓷小碗,和声道:“殿下喝点冰糖水吧,还是温的。” 花御一没好气地说:“先、先扶本王起、起来。” “哦哦哦。”她手忙脚乱地放下瓷碗,一只手托着他的脖子,另一只手勾着他未受伤的那一边肩膀,好不容易把人抬起来一点。 她气喘吁吁地说:“殿、殿下好沉……”说着塞了个青玉抱香枕在他身下。 这种坐也不是躺也不是的姿势其实一点都不好受,花御一微微沉了脸道:“你、你自己不、不会伺、伺候人,本、本王还未怪、怪你,你、你倒先怪、怪起本、本王?” 遗珠也很委屈,一边喂他喝水一边道:“我本来就不是侍女嘛,是殿下强迫让我领这份差事的。” 花御一一想,好像确实是这么一回事,可他死要面子,自然不肯承认是自己的问题,“不、不是说,穷、穷人家的女、女儿早、早当家嘛?你、你怎么,这、这么笨。” 遗珠在心中暗骂“你才笨呢”,却是顾念着花御一的恩情,只能好声好气地说:“这句话没错,问题是殿下哪只眼睛看出来我们家穷了?” 花御一一想也是,步行云父女虽然是民间来的,但为什么民间来的就一定要穷呢? “殿下别看我爹爹那个样子,其实他很会赚钱的。”提起步行云,遗珠的声音里不自觉地带了点小骄傲,“我们在高丽国住的时候,不知道多少达官贵人哭着喊着送金银珠宝给我爹爹,哭着喊着求爹爹给他们治病。” “你、你们还去、去过高丽?” “嗯,去过啊。”遗珠道:“不仅高丽,这些年我和爹爹走南闯北,从高丽国、燕国、大理国,到爻国、陈国、还有现今的鲁国,我们都住过一段日子。” 花御一的声音里,突然有几分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紧张,“那、那你们……还、还会走么?” 遗珠一怔,这个问题,她自己也没有想过,“不知道,应该会吧……走过这么多地方,鲁国算是安稳的了,可是……” “可、可是什么?” 可是,对他们而言,没有永远安稳的地方。只有解决了那一个心腹大患,他们才能回家。 遗珠微微笑了笑,道:“可是爹爹生性不定,不喜欢在一个地方呆太久。至于是走是留,等治好殿下再说也不迟。” “我……”花御一忽然觉得浑身上下哪里都不舒服,“我病了。” “啊?”遗珠以为自己听错了,向来不肯承认自己有病的花御一,竟然承认自己病了? 花御一抬眼望着她,眼神清澈,像个无辜的孩子,“左、左臂,好、好疼。” 唉,想想看也是,真刀实枪地刺进皮肉里,能不疼么? 遗珠低眸看着他,只见花御一身着一件领口绣着柳叶纹素白寝衣,将那张俊脸映衬得更加白皙,真真是可怜到了极点。 她真是想不明白,那些刺客是怎么回事,干嘛总冲着他的左手来,两次都差不多伤在同一个位置上? 她不知道怎么给他镇痛,只好说:“殿下要我去叫太医么?”作势就要起身。 花御一摇摇头,见她没看见,干脆将她一拉,结果一不小心又牵动了伤口。 换在以往,他肯定是一声都不会吭的,默默忍了便是。但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他却故意叫了起来,“啊……疼、疼!” 遗珠吓得不敢动了,连忙低眸去看他,只见花御一剑眉微皱,额头上浮起一层虚汗,果真是疼痛不已的样子。 她心中一软,也顾不上计较花御一拉扯她的行为,只是掏出帕子轻柔地在他额上擦了擦,柔声问道:“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想想花御一前后两次受伤,隔了将近两个月,对她的态度却是大不相同。上回他是死活不让她近身,这回却是死活不让她走了。 他看看遗珠,见她秀丽的面庞上满是关心,哪里疼都好了。只是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这样还不够,竟然添油加醋地问了她一句,“本、本王的这条手、手臂,要、要是废、废了,该怎、怎么办?” 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七章 “不会的,殿下吉人天相,一定不会有事。”遗珠嘴上这么说,实际上心里也没底,于是就问:“殿下的伤口什么时辰换药?要不我替您看看?” “不、不用。”要说花御一的伤严重,那的确是挺严重,可要说到了要废掉一条手臂的地步,那纯属胡扯。方才他不过是看她担心自己的样子有趣,故意那么说的罢了。要是让遗珠看了,不过是些皮外伤,还指不定怎么骂他呢。 遗珠从没想过花御一会特意装可怜,只当他是真的担心自己会变成残废。一想到这里头有自己的因素在,遗珠就特别的愧疚,“殿下放心,殿下的左臂要是真的废了,就让我来做殿下的左手。” 花御一:“……” 有她这么安慰人的么? 两人说了会儿话,小猴子呈了早膳上来,她就和花御一一起用了点儿。 遗珠特意留了两块牛乳糕塞给小猴子,花御一装着没瞧见,等小猴子端着东西撤下去,他才挺不是滋味地说:“你、你待他,倒、倒是比、比对本、本王还、还好。” “有么?”遗珠拉起湖蓝色滑丝薄被,严严实实地盖在花御一身上。“我不过是看他年纪小,想起自己的弟弟罢了。” “你有弟弟?”花御一很是意外。 遗珠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却也只得硬着头皮承认,“额……是。” “怎、怎么没、没和你一、一起进宫?” “他还太小了,留在家乡里呢。”遗珠算了算,其实弟弟今年也有十二岁,不算是小孩子了。不过在她心里,他永远都是弟弟,是那个需要自己护着的小男孩儿。 花御一“嗯”了一声,心想这步行云真不是个东西,如今世道这么乱,他不好好在家里呆着守护妻儿,还把幼小的儿子留在家里,真是不负责任。 可当着遗珠的面,这话他不好说。毕竟经过昨天的事情之后,他已经认清了步行云在遗珠心中有多重要,自己只怕连步行云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说起头发丝…… 花御一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的头发似乎被那该死的刺客削去了一大块。 先前他的确是疼,顾不上自己的外表,这会儿见着遗珠,才有些紧张起来,吩咐她道:“去、去拿铜、铜镜来。” 遗珠一脸不解,不知他突然要照镜子做什么,欣赏自己病若西子的美貌么?但她现在对花御一是言听计从,他让她做什么,她便去做,没一会儿便捧了个螺钿铜镜回来。 花御一又挣扎着要起来,折腾了一番,好不容易才坐起来一点儿。 遗珠扶着他,累得满头大汗,“殿下……高抬贵臀啊!”他自己不发力,她实在搬不动一个大男人。 花御一也很无奈,屁股不是他想动,想动就能动。现在他真是每动一下身子,都有如凌迟之苦。 最后没办法,遗珠只能往他身后塞了四五个垫子,勉强把人支了起来。然后又搬了张楠木嵌螺钿云腿细牙桌放在榻上,摆上铜镜才算完。 花御一对镜左右动了动脸颊,只觉自己乌发凌乱,长一块短一块的,看起来十分狼狈。 他气得抓狂,恨不得把那些刺客全都剔成光头,以解他心头之恨。 “丑、丑么?”他看遗珠一眼,又飞快地收回目光,低声问道。 遗珠哪里敢说他丑,况且“丑”这个字,本来就和花御一半点关系都没有。平心而论,就算遗珠和花御一不大对付,但她还是得承认,她是他见过的最好看的男子。就算是妖孽如步行云,也比不得花御一的天人之姿。 但是这话她不能说得太真诚,她怕花御一太骄傲。 于是遗珠笑着奉承道:“当然不丑了,殿下丰神俊逸,什么造型都好看。” “哼!”花御一气她说话不走心,“那、那本王给你、给你也剪一个?” 遗珠的笑容一点一点收起,她看了眼花御一狗啃似的头发,又低眸瞅了瞅自己乌黑柔顺的秀发,不迭地摇头,推辞道:“不了不了,这般新潮的发式,除了殿下您,哪有人消化的了啊!不过是东施效颦罢了。” 明知道她是在胡说八道,花御一还是禁不住微微一笑。 尽管已经与他朝夕相处了好些日子,面对花御一的笑容时,遗珠还是不禁微微一呆。 仿佛乌云蔽日已久的天空,忽然云开,月明。他笑起来的时候,天上的月光也不会比他的眼神更加清澈明亮。 许是喝了水又吃了东西的缘故,花御一的脸色看起来好了不少,只是他的唇仍旧毫无血色。 正好这里有镜子,遗珠就从腰间的淡紫色素纹香袋里掏出一小盒拇指盖大小的胭脂,扭开盖子问花御一,“殿下要不要抹一点胭脂?” 花御一怔了怔,像看怪物似的看她,“哪、哪有男、男人用、用这个的?” “怎么没有,我爹爹就用啊。”遗珠凑近他,压低声音悄悄道:“我告诉殿下一个秘密,殿下可不要说出去哦。我爹爹早上起来还要上妆呢,您别看他皮肤白,卸了妆之后要比殿下黑一个度呢。” 花御一内心“卧槽”了好几声,嘴上倒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惊愕地看着遗珠,努力消化这一事实。 “爹爹没事的时候,还会研究出好多药妆出来,一得空就拉着我和他一起敷脸。只不过我是三天打渔、两天晒网,爹爹却是雷打不动,日日都要精心护肤。” 花御一徐徐点头,喃喃道:“难、难怪……” 难怪步行云都三十多了,看起来还如同二十多岁的翩翩少年。 老实说,刚开始听遗珠唤步行云爹爹,花御一总有一种整个世界都不好了的感觉,仿佛自己也多了一个遗珠这么大的女儿。 不过看看人家看看他,看起来差不了几岁的样子,人家步行云的女儿都那么大了,他却连个媳妇也没有。难怪皇后都替他着急,盼着他早点迎娶赵国的公主。 遗珠见他出神,还以为他也想要护肤却不好意思开口,就说:“殿下要是想要,回头我跟爹爹要一些过来。” “不、不必了。”花御一听了,颇为自负地说:“本、本王就是不、不保养,也、也比他强。” 这话是大实话不假,可她听着怎么这么别扭呢? 遗珠笑了笑,自然不会勉强他。她收起胭脂、铜镜,又喂花御一吃了药。好不容易把他哄睡着,遗珠正想小憩一会儿,就听见帐外有人低声叫她,“步姑娘。” 她睁开眼睛,分辨出这是冯跃然的声音。她走出帐外,发现和他站在一起的,还有花清词。 “御一怎么样了?”花清词一见到她就迫不及待地问。 “殿下吃了药,刚刚睡下了。” 花清词点点头,看了冯跃然一眼,又转过头对遗珠道:“冯将军有话跟你说,你去吧。” 不知怎的,遗珠突然心头一跳,莫名地发慌。 “可我还在当值……” 花清词不由分说地道:“当什么值呀,这里有我呢!你快和冯将军谈事情去!” “郡主……”遗珠想起花清词说过要给她和冯跃然做媒的话,就浑身的不自在,根本不想离开这里半步。 可就在这时,冯跃然开口道:“步姑娘,在下的确有要事要和你商议,不妨借一步说话?”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遗珠也没有办法,只好点点头跟他去了。就算等她回来花御一会生气,她也有话说。反正又不是她想要擅离职守,而是官大一级压死人,花清词和冯跃然的话她不得不听嘛。 冯跃然领着她,穿过数个帐篷,越走越远。 遗珠错开半步跟在他身后,只见冯跃然穿着件玄青色的菖菖蒲纹杭绸直裰,背影挺拔如苍松,和他的人一样一丝不苟。 “冯将军,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啊?”遗珠不想离开营地太远,生怕出什么意外。 冯跃然闻言回头看她一眼,淡淡地说:“就要到了。” 既然他这么说,遗珠也不好再问。好在没过多久,就见身前之人停下脚步,沉声道:“到了。” 遗珠定睛一看,只觉这间帐子不同寻常,前后左右竟有八人把守。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问,就听冯跃然解释道:“这里关着的,就是昨日企图对姑娘和步先生不轨之人。昨日抓到他之后,我审问了他很久。可是不管我怎么审,他都只有一句话。” “什么话?”遗珠不由问。 冯跃然低眸看着她,神色幽深,“他要和步姑娘,单独面谈。” 遗珠听了这话,莫名有些紧张,可是又好像早就料到了似的,点点头道:“我知道了。那我现在就进去?” 冯跃然微微颔首,见遗珠就要入内,情不自禁地嘱咐了她一句,“步姑娘注意安全。” 遗珠脚步一顿,回过身来,对他感激一笑。 冯跃然却是没敢正视她的笑容,他在原地站定,声音平稳,不见一丝波澜地说:“我就在这里,等姑娘出来。” 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章 冯跃然年纪虽轻,但他武功高强,为人沉稳,加上那厚重低沉的嗓音,的确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 遗珠心里安定下来许多,她答应了一声,见守帐的士兵为她开了锁,便道了声谢,进入帐内。 昨日那坑了他们父女的矮胖老板,此时就被五花大绑着捆在帐中央。 他原本闭着眼睛,一听到响动,便迫不及待地睁开眼睛,看向遗珠,呜呜地挣扎起来。 遗珠盯着他,慢慢地走上前去。她小心翼翼地伸出两指,扯出了塞在他口中的白布,触电似的丢在一边。 胖子笑了笑道:“这么多年过去了,小主子果然还是这么爱干净。” 尽管来之前遗珠心里已经有了一个模糊的猜测,但听到这句话之后,她还是惊讶地看向他,“你认得我?” 胖子慈爱地望着她,脸上全无昨日与步行云打斗时的狰狞,“您当真不记得老奴了么?” “你……”遗珠警惕地看着他,“莫不是燕堂那老贼见他生擒不了我,便派你来用这招骗我?” 胖子好像早就料到她会这么说似的,脸上犹然挂着笑道:“小主子在外多年,警醒些是对的。老奴也不指望您现在就信我,您要是这么容易相信别人,只怕也没办法安安生生长到这么大。” 遗珠听了有点不自在地说:“你总笑什么呀?”她觉得浑身一阵不舒服,这胖子一副他什么都知道的样子,而她却对他的来历知之甚少。 胖子答道:“老奴是高兴,主子在天之灵,要是看到您出落得这样出色,也该含笑九泉了。” 遗珠定了定心神道:“你少说那些没用的,我的确是看你有几分面熟,但这也不能说明你就是我们这边的人。” 胖子一脸顺服地看着她,“小主子说得对!所以老奴带了信物过来。” “什么信物?” 胖子道:“老奴这浑身上下,已经被那冯小将军搜遍了。东西在他那里,您一看便知。” 遗珠不放心地道:“你确认你的东西,不会暴露身份?” 胖子胸有成足地说:“小主子放心,冯将军虽是燕国人,但这东西他未必认得。” 遗珠点点头,又问:“这么说来,你是处心积虑接近我的了?” “可不是!”那胖子忽然变了脸色,一副要哭的表情,“您可不知道,为了寻找您的下落,老奴吃了多少苦哟!这一回总算是碰上你们了!” 遗珠觉得很神奇,“你是怎么知道,我和爹爹会去那村口喝茶的?”要不是因为骁国人的那场刺杀,遗珠自己都没想到她会去那个小村落歇脚。 胖子道:“老奴哪里知道啊,不过是打听了鲁国皇子的行踪,沿途跟着跑罢了。这一回也是运气好,才没有落空,以往不知白费了多少工夫。”说到这里,他忽然笑了笑,邀功请赏似的说:“怎么样,老奴这场戏演得可还自然?” 遗珠没好气地说:“自然,相当自然!瞧那熟练的架势,应当是已经坑过不少百姓的银子了吧?” 胖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嘿嘿,嘿嘿,小主子您说的这是什么话呀,老奴哪里是那种人啊!不过赚个盘缠罢了,嘿嘿,嘿嘿。” “行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你费尽心思地到我身边来,究竟有什么打算?”遗珠肃声道:“你说你不是燕老贼派来的,那是谁派你来的?” “回小主子的话,”胖子恭恭敬敬地说:“老奴是奉大……大小姐的命令来给您传话的。” “姐姐?”遗珠很是惊讶,“她……她说什么?” 胖子收起笑容,正色道:“大小姐说,借兵之事,由她想办法就好。二小姐同样身负重责,只要保护好自己,守护好那样宝物就是了。千万不要再强出头,以免招来杀身之祸。” 遗珠默了默,像是被人看出心事,有些失魂落魄地说:“还有呢?” “还有就是,小主子您今年也有十六了,大小姐的意思是,步先生这边要是找不到什么好的亲事,就请您去赵国,由她来为您安排。” “不行!”遗珠断然否决道:“我绝对不会去赵国。你如果真的是我们的人,就该知道在我身边有多危险。一旦我靠近姐姐,姐姐也会跟着我遭殃!” “那小主子您就在鲁国寻一门亲事,也挺好。”胖子的任务里,显然不包含劝说。他只是负责带话,话带到了就算任务完成,可以功成身退了。 遗珠冷静下来后,看着他道:“这个就不劳你操心了。倒是你,该怎么离开这里?” 胖子低眸看了那些绳索一眼,挑唇一笑,“小主子放心,这点小玩意还困不住我。不过您要是在这里待久了,只怕鲁国人要起疑,还是快些回去吧。” 遗珠颔首道:“那我走了。” 她转身走出几步,忽然想起什么,回过头问他,“你……还会回到姐姐身边么?” 胖子摇摇头道:“老奴从大小姐那里出来时,就注定是个死人了。再回去,只怕会给两位小主子添麻烦。” 遗珠心中早已有数,可是听到这句话时,还是忍不住失望,“是么?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你还能见到姐姐,能不能帮我告诉她,就说鸢儿好想她?” “小主子放心,”胖子听了她的话,也是鼻子一酸,“你们姐妹一定会有重聚的一天的!当然,要是有机会,老奴一定会转告大小姐。” “多谢。”说完这一句,遗珠便再不迟疑,举步向帐外走去。 她一出来,就见冯跃然果然等在那里。 日头渐渐的高了,他却像是感觉不到阳光的灼热一般,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像是一尊沉默的雕像。 “冯将军。”她轻声唤道。 冯跃然闻声回过头来看她。遗珠忽然发现,花清词说得没错,冯跃然的确生得十分清俊。再一想他的身世,燕国逃出来的贵族之后,与她何其相似! 如果她当真要在鲁国找一门亲事的话,或许冯跃然当真是个不错的选择。 “步姑娘。”他上前几步,看着她问:“怎么样,那人怎么说?” 遗珠道:“倒也没说什么,不过是个开黑店的罢了。他想让我为他证明,说他不是什么骁国、陈国派来的奸细。可他的底细,我哪里清楚!” 冯跃然点点头,两人边往回走,他边问:“那依姑娘看,他到底是不是细作?” 见他终于不看着自己了,遗珠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我知道什么呀!只不过说句老实话,昨日我和爹爹去到那个茶摊子的确是偶然。如果不是因为遇到了骁国人的刺杀,我们根本不会逃到那个地方去。” 冯跃然颔首道:“这么说来,果然只是巧合了。既然如此,待我禀明殿下,将他打一顿赶出去便是。” “还要打一顿呀?”遗珠想想那情景,也是觉得这胖子挺可怜的。但是以她的处境,又不能为那胖子说话。 “不打也可以,直接送到当地官府,自会有官差处理。”冯跃然道:“只是他害得姑娘和步先生吃了苦,只怕殿下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听冯跃然这话,倒好像花御一很在乎他们父女似的。 遗珠摇摇头,无声地表示不赞成,但也没多说什么。她忽然想起一事,“对了冯将军,那个老板好像把我身上十分重要的一样东西偷去了,不知是否在将军这里?” “步姑娘所说的,可是这方帕子?”冯跃然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块嫩黄色的手帕。 遗珠心中一惊,忙道:“是的,就是这个!” 冯跃然淡淡一笑,递给她说:“我记得步姑娘闺名里有个‘珠’字,料想着是你的东西,便刻意留了下来。” “多谢冯将军!”遗珠欣喜地接过那块手帕,打开一看,右下角果然绣着一个歪歪扭扭、不大整齐的“珠”字。 这块帕子,是她八岁那一年亲手绣的。姐姐临出嫁的时候,遗珠就把这块帕子送给了姐姐。 看到这块帕子之后,遗珠就知道那个胖子所言非虚。除了有信物的因素在之外,一来她看那胖子的确眼熟,应当是伺候姐姐的下人。二来胖子所告诉她的内容,说重要也重要,说不重要也无关紧要。但其中的关切之意,的确像是姐姐独有的。 除了姐姐和步行云,这世上还会有谁这样关心她呢? 遗珠抿着唇浅浅地笑着,将帕子叠好,放入挂在自己腰间的如意堆绣荷包。 冯跃然正要说话,却见一个士兵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老远便喊道:“冯将军不好了!” 冯跃然微微皱眉,不满道:“本将军这不是好好的!什么事,慢慢说!” “殿、殿下!”那人气喘吁吁地说:“殿下又、又遇刺了!” “什么?” “什么?!” 遗珠和冯跃然同时惊讶地说道。 “怎么回事?” “是,是咱们抓来的那些,那些骁国余孽!他们不知道用什么法子从临时大牢里逃了出来,又往殿下那里去了!” 冯跃然眉头紧皱,“殿下可有事?” 第二十九章 第二十九章 遗珠一直没有插嘴,但此时此刻,她也是屏息凝神,紧张地等待着对方的答案。 “殿下没事!” 两人闻言刚松了一口气,却听那士兵大喘气地说:“可安敏郡主受伤了!” 冯跃然听了这话,也顾不上遗珠,大步流星地向主账走去。 遗珠跟不上他,只能小跑着跟在后面。 到了主账那边,自然又是一团乱。太医忙着为花清词诊治,冯跃然忙着诛杀余孽,等杀完了又跪在门口请罪。一时之间,好不热闹。 遗珠和听到动静出来看热闹的步行云就像两个吃瓜群众,一脸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场场闹剧。 遗珠忍不住感慨,“爹爹,这鲁国的侍卫也太不中用了吧……竟然让他们的主子连续两天被同一拨人刺杀……” 步行云摇摇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天知道那些骁国人在哪里藏了刀片,竟然能偷偷地溜出来?而且还是青天白日的,他们的胆子也太大了,分明是没想再活着出去。” “原来之前他们不寻死,还等着被生擒,竟是做了打入内部,二次行刺的打算……”遗珠叹息一声,颇为无奈,“爹爹,你说这种没有意义地残杀,何时才是个尽头呢……” 步行云难得给出一个正经的答案,“往近一点说,就是一统天下的时候。” 遗珠心中一震,又问:“那要是往远一点说呢?” “人为*而生。”步行云低眸看她,摸摸她的头,“人与人之间的争斗,永远都没有尽头。” 遗珠品了品他的话,正要开口,却见国强掐着嗓子冲她喊道:“步姑娘!殿下要你进来!” 遗珠看了步行云一眼,后者点点头,温柔道:“去吧。” 她进得帐内一看,只见上午还躺在床上装死的花御一,此时已经穿戴整齐站了起来。 而他那张大床上躺着的人,却是脸色苍白的花清词。 “殿下……”遗珠轻声唤他,生怕一个不小心惊到花清词似的。 花御一点点头,神色严峻地说:“清、清词受、受伤了。你、你给她,上、上药。” 遗珠应了一声,花御一便转身出去了。 刚才还乱作一团的屋子里面,现在只剩下遗珠和花清词两个。 尽管遗珠已经尽量放轻了脚步,可是等她走到床边的时候,花清词还是听到了动静,缓缓张开眼睛。 她看向遗珠,神情是从未有过的柔和,“遗珠……我就要死了么?” 遗珠心中一慌,忙道:“怎么会呢,郡主不过是受了些皮外伤罢了!来,让我看看……” 她小心翼翼地掀开盖在花清词身上的薄被,然后又慢慢地掀起她的中衣。 花清词的伤在肚子上,刚才太医已经为她止过血了。但碍于男女之防,却还是要由遗珠来包扎。遗珠只觉自己从来都没这么紧张过,她的动作轻得不能再轻,可花清词还是一直眉头紧皱,显然疼痛到了极点。 可这小姑娘非常倔强,就算是疼得要死,她也只是闷哼着不肯喊疼。 “郡主要是难受,就喊出来吧。”遗珠心疼地说:“没有人会笑话您的。” “我……我没事。”花清词的声音里都带着哭腔,“这是我该受的。” 遗珠十分不理解地道:“郡主怎么能这么说呢?刚才我都听说了,郡主是为了保护殿下,替殿下挡了一剑,所以才会受伤的……” “所以我才说,这是我该受的。”花清词不知是忍不住疼还是心里难受,终于哭了出来,“如果不是因为我爹爹,那些骁国人也不会来行刺御一……他们今天来,肯定也是因为昨日只伤到了御一,却没有伤到我……一切都是因我而起,所以……” “郡主!”遗珠包好伤口,替她整理好衣物,有些生气地说:“我昨晚和您说过的话,都白说了是么?你要记住,这件事不是你的错!就算没有你爹,鲁国迟早也会灭了骁国。花御一走在今天这条路上,也照样会遇刺。是你救了他的命,为什么你还要这样把什么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呢?” “因为我爱他!”花清词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高声说道。 遗珠怔怔地看着她,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花清词说完之后,心中的郁气似乎消散不少。她叹息一声,无限怅惘地说:“可我知道,御一的心里面并没有我……” “那你还……” 花清词挤出一个苍白的笑容来,看着她说:“只要他没事就好了……” 遗珠情不自禁地摸摸她的头,柔声说:“你怎么这么傻……” 事到如今,遗珠都要被花清词的爱感动了。可是感情的事情一厢情愿,真的好么? 她叫来小猴子继续照顾花清词,而后走出帐子,去找冯跃然。 冯跃然见到她来,似乎有些意外,但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问道:“郡主还好么?” 遗珠摇摇头,“不算太好。虽然不致命,但伤口很深,恐怕……伤及子宫。” “都是我的错……”冯跃然沉声道。 遗珠真不明白,这些人怎么一个个的都喜欢把问题往自己身上揽。又不是评比道德模范,还要比谁更伟大,更无私么! “这件事情,也不能全怪冯将军。毕竟这些刺客都是不要命的,谁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可将军又不能直接杀了他们,还要留活口审问……” 听她这么说,冯跃然神色稍缓,但还是说:“无论如何,都是我没有保护好殿下和郡主。我已经上书朝廷请罪了。” 遗珠点点头,冯跃然的私事,她也不好干预。她仰首看向冯跃然,说出自己来找他的目的,“那些骁国余孽呢?可是都杀了?” “杀了九个,还余六个。” 她问:“我可能见见那六个人?” 冯跃然不解,“步姑娘要做什么?” “郡主的伤,我看着心里难受。我想亲自为她出一出气,可以么?” 冯跃然苦涩一笑,为她引路,“可以是可以,只是方才上了刑,里头颇为……不堪入目。” “无碍。”遗珠冷静地说。 两人一前一后进得帐内,皆是一惊。倒不是因为那六个已经几乎不成人形的犯人,而是因为正在行刑的那个人,竟然是一身白衣的花御一。 “殿下……”冯跃然连忙劝道:“您的伤还没好,这些事情就交给底下人来做吧!” 花御一没说话,只是往那犯人身上狠狠地抽了一鞭。那人似乎是已经疼得麻木了,除了转动了一下脑袋外,没有发出应有的叫喊。 “殿下!”冯跃然不用想都知道,花御一的伤口还没有长好。这时候他就是站起来都困难,要是再动武,伤口一定会裂开的。“末将知道您心中有气,可请您不要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否则末将……万死难辞其咎!” 花御一好像没听见似的,扬起鞭子又要打。可这时,冯跃然突然扑通一声,朝他跪了下去。 “殿下!” “起、起来。”花御一终于开口了。遗珠注意到,他的嗓子似乎有一点哑,不知道是不是又发烧了。 冯跃然也是个倔强的主儿,“殿下不回去歇息,跃然便长跪不起。” 按照套路,遗珠以为花御一该见好就收,回去老实歇着了。谁知道他竟看了冯跃然一眼,凉凉地说:“那、那你就跪、跪着吧。” 说好的好朋友,一辈子呢? 花御一又狠狠抽了刺客一鞭子。 人家刺客倒没多难受,倒是他自己额头上出了一层虚汗,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 在他再次抬起鞭子的时候,遗珠终于看不下去,上前拉住了他的手臂。 他垂眸看她,目光冷漠如冰。 遗珠似是被他的眼神刺了一下,不由微微一颤。但她毫不畏缩,仍旧勇敢地直视着他道:“殿下觉得自己这样做有意义么?” 花御一微微动了动下巴,疑惑地看着她,好像连她是谁都不知道。 “您受伤了,就是再怎么打,他们都不会喊疼。就算是疼,对他们来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想着活着回去。倒是殿下,您这么折腾,折磨的不过是自己罢了。”她顿了顿,挑眉问道:“还是说殿下来这里的目的,就是折磨自己?” 花御一心中一跳,似是被人说中心事,不悦地沉下脸道:“那你——你来这、这里,又、又是为何?” 遗珠盯着他那双眸色深深的眼睛,缓缓地拉下他的手。见花御一没有反抗,她又轻轻地抽出他手中的鞭子。 而后她转过身,看向那几个神智已经不大清醒的犯人,吩咐一旁的士兵用凉水泼醒他们。 士兵当然不会轻易听从她的差遣,他们询问地看向花御一,见他点头,这才应了声“是”,依言照做。 冰冷的井水一泼,犯人们果然清醒过来,一个个触了电似的动来动去。 遗珠看着他们,沉声开口,“你们当真是骁国人?” 没有人回答她。 他们似乎是倦极,没有一个人想要开口说话,只有其中一个冷冷地哼了一声。 遗珠冷冷一笑,“连自己的国家都不敢承认,你们还有资格称之为人么!” 第三十章 第三十章 从古到今,激将法就少有不奏效的时候。遗珠这么一说,果然有人忍不住了,“对,我们就是骁国人!怎么了!” “我只是想让你们认清楚,自己到底是谁!”遗珠寒声道:“你们口口声声说自己是骁国人,可骁国真的存在过么?” “你!”先前花御一怎么打都不出声的那个人,听到这话也忍不住了,“就算骁国被鲁国这群杂种用奸计所灭,你也不能否认我们骁国的存在!” 另一人附和道:“对!骁国本是中原最强大的国家之一!要不是鲁国人和肖永昌那个卖国贼里应外合,他们鲁国算个什么东西!” 花御一闻言脸色一变,就要提步上前。遗珠连忙拉住他,安抚地看了他一眼。 花御一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正在气头上,可是遗珠眼中的从容和镇定似乎感染了他,让他不自觉地听从她的话安定下来。 “你们说,肖永昌是卖国贼?”遗珠一派天真地问道:“肖永昌是谁?” 那些骁国人见她年纪轻,又是一副真心求教的样子,便道:“肖永昌你都不知道,就是他们鲁国人封的那个什么瑞安王!他是靠叛国通敌,才当上的王爷,实在该死!” “哦……”遗珠做出恍然大悟状,“所以说,你们口中的卖国贼,就是安敏郡主的父亲。因为她的父亲十年前做错了事,你们就去为难一个小姑娘?哪怕她当年只有五岁,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其中一人吞吞吐吐起来,“她既然是肖永昌的女儿,肯定也不是什么好货……” 另一人却道:“没错!我一家老小全都被肖永昌那个卖国贼害死了,老子杀他女儿怎么了!老子告诉你们,骁国只要还有一个人活着,就不会放过你们这些卑鄙小人!” “呵,”遗珠简直被他们的逻辑气笑了,“你们一口一个卖国贼,可你们又没有想过自己是什么?” 几人一怔,“你这是什么意思?” “肖永昌卖国求荣,背叛骁国,投奔鲁国不假。可你们别忘了,不过三十年前,你们骁国的王打着平叛的旗号,带走燕国的三十万大军,与赵国人勾结,自立称帝,我说的可有错?” 听她这么说,几人的目光明显躲闪起来,“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还提这些做什么……” “好,说得好!既然都是过去的事情了,骁国已灭,你们又何必执着于报仇?如果你们真的像自己所说的那么有正义感,为什么还会忍心去刺伤一个无辜的姑娘?如果你们真的那样热爱自己的国家,热爱自己的民族,你们就应该记得,你们原本都是燕国人!花御一也好,花清词也罢,你们同宗同族,又为何要自相残杀?如果当真要追溯责任,追究是谁把这天下搅合得大乱,你们该去赵国!如果当真容不下卖国之人,在报仇之前,你们是不是应该先看一看自己是什么!” “……” 她说到这里,刺客们已是一片沉默。 可花御一却出声制止道:“遗珠。” 遗珠知道,他不喜欢她说他们都是燕国人。可她就是忍不住。 她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可她死命忍住了。 她深深地看了花御一一眼,转身跑了出去。 遗珠已经许久没有这样不顾形象、这样拼命地跑过了。上一次,大概还是在鲁国皇宫里,她被人追杀的时候。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哭,往脸上一摸,才发现凉凉的全是眼泪。 她真的是太委屈了!她抬起头看着天空,想问问老天爷,为什么要让她这样畏畏缩缩地活着。为什么不能大声承认自己是燕国人,为什么自己有家不能回,还要看这些叛臣的脸色! 她跑得累了,就在草地上坐下来,抱住膝盖,埋头痛哭。 她已经隐忍了太久,终于被这一场又一场的刺杀折磨得快要疯了! 这个世界已经扭曲的不成样子,所有人都在打着“成王败寇”的名义互相残杀。可是这样下去又有什么意义呢,中原大乱,开心的不还是外邦? 这个道理,遗珠一个小女子都明白,她不信这些统治者不懂。可他们就是宁愿内战,宁愿掀起内乱,争夺地盘,也不愿维护暂时的和平,一致对外。 她觉得自己的力量实在太过微小了。如果她是男子,或许她还可以利用手中的宝物招兵买马。可惜她不是,她只能仓皇地逃窜,像只见不得光的老鼠。 她甚至自暴自弃地想,干脆就放下门户之见,将那东西交给燕老贼算了。就算燕堂是叛臣,可他或许有一统天下的本事。 可是她如果真的那样做了,只怕她原本就死不瞑目的亲生父母,会气得从地下爬出来将她带走。 遗珠想到这里,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被自己逗笑了。 她向怀中探了探,想拿帕子擦擦脸。可是没有摸到,想来是刚才跑得太快,不小心遗失了。 遗珠犹豫地拿起腰间的荷包,里面倒是装着一条帕子,可是她舍不得用。那上面有姐姐的味道,有家的味道。 她正打算起身,去溪边用溪水洗脸的时候,一方靛蓝色的帕子忽然出现在她眼前。 遗珠抬头去看,来人竟是冯跃然。 “步姑娘若不嫌弃,就用我的帕子吧。” 遗珠怔了怔,伸手接过,道了一句“多谢”。 冯跃然沉默地在她身侧坐下,看向远处的溪水和岚山。 天地间一片寂静,使得遗珠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只觉自己的呼吸声都浓重得不像话。 在发觉她憋气的时候,冯跃然似乎低低笑了一下,又好像没有,“步姑娘是燕国人?”他忽然开口问道。 “啊……是。”遗珠不打算再对这个问题避而不答了。就像她刚才自己说的,如果一个人连自己的国家都羞于承认,她又有什么资格称之为人呢。 “我也是。”他的声音低沉而厚重,却听得她热血沸腾,“我来鲁国八年,但我从来都没有忘记过自己是燕国人。” 他乡遇故知,本是人生一大喜事。 遗珠侧首看他清俊的侧颜一眼,也禁不住多说了几句,“这么巧。我离开燕国,也是八年前。” 冯跃然仍旧看着远处的高山,似乎陷入到悠远的回忆里面,“八年前,先帝忽然驾崩,朝中一片哗然……家父与另外几位大人纷纷猜测,此事与燕堂燕大将军脱离不了干系。他们暗中调查此事,不想却被燕堂得知,悉数迫害。死的死,伤的伤,不知多少朝中重臣家破人亡,流离失所。” 说到这里,他忽然侧首看向遗珠,似乎要将她看穿似的,目光凿凿,“不知步姑娘,是不是也是其中之一呢?” 他每多说一句,遗珠的心跳便越来越快,直到最后他抛出这个问题时,遗珠只觉自己的心跳如擂鼓一般,砰砰、砰砰地跳个不停,仿佛就要破膛而出似的! 她勉力镇定下来,扯出一个虚无的笑容道:“冯将军说笑了,遗珠的爹爹是谁,您不是也知道么?遗珠不过一平民之女,怎么可能与朝中重臣扯上干系。” “可步姑娘看起来……” 冯跃然说到这里,忽然欲言又止。 遗珠奇怪道:“我怎么了?” “没什么,”他似乎淡淡地笑了一下,起身道:“近日不大太平,步姑娘还是随我一同回营吧?” “好。”冲那些骁国人发泄完了,又哭过一场之后,遗珠感觉自己的心情好了不少。她后知后觉地感到不好意思,同冯跃然说:“冯将军,我哭的事情,您可别告诉别人。” 冯跃然微微颔首。他向来不是那种多嘴多舌之人,遗珠完全可以放心。 “对了,倒是有一事忘了问姑娘。”冯跃然道:“姑娘近身服侍殿下,可发现殿下身边有什么可疑之人?” 遗珠一怔,一头雾水地说:“没有啊,冯将军为什么这么问?” 冯跃然沉声道:“因为我和殿下都怀疑,我们身边有内鬼。” 遗珠心中一惊,竟莫名其妙地慌乱起来,“这话怎么说?” “那十几个刺客被生擒之后,我明明仔仔细细地搜过他们的身了,根本不可能有利刃藏在身上。” 遗珠听他这么说,只觉头皮发麻,“将军的意思是,是有人里应外合,偷偷将他们放了出来?” “不光如此,那个细作还用调虎离山之计,烧了主帐附近的一个帐篷,使得主账的守卫有所松懈。” “难怪……”遗珠见他脸色不豫,便好心劝道:“既然如此,冯将军也不要太过自责了。发生这样的事情,也不是将军能够预见的到的。” 冯跃然摇摇头,一点推卸责任的意思都没有,只是肃容道:“不管怎么说,在这件事情上我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待护送殿下回京之后,我自会去向陛下请罪。” 说话间,两人已回到营地。 遗珠见他心情沉重,本来想再开导冯跃然几句。结果她还未来得及开口,就见花御一拉长着一张脸站在不远处,紧紧地盯着他们两个。 第三十一章 第三十一章 “冯、冯跃然。”花御一不理遗珠,却是对冯跃然道:“你、你好大的胆、胆子!” “殿下息怒。”面对花御一的怒气,冯跃然却显得很是平静,“末将擅离职守,请殿下责罚。”说完竟然又要冲花御一跪下去。 遗珠却是看不下去了,不是说花御一和冯跃然是一起长大的好兄弟么?花御一就这么一直看着自己的好朋友冲着自己跪来跪去的? 她伸手将冯跃然一拉,虽然力道不大,但足以让冯跃然停住动作,惊讶地看向她。 花御一也不可置信地看向遗珠。 他已经听说,中午遗珠离开主帐,就是和冯跃然一起。他和花清词遭遇凶险的时候,这两个人还不知道在哪里勾勾搭搭! 这笔账他还没来得及和她清算,结果现在,她惹恼了他不说,还又和冯跃然单独出去,怎么能不让花御一暴跳如雷? “步、步遗珠!”他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喊她。 遗珠却不怵他,“讲道理,冯将军是怕我遭遇不测,所以才会过去找我的。何况我们并没有走远,仍旧在他的巡逻范围之内,怎么能算是擅离职守呢?如果殿下想要责罚,就先罚我吧!” “好,很、很好!”遗珠却不知道,她这一番话如同水上浇油,简直把花御一气得七窍生烟。他也顾不上自己的伤,蹭蹭蹭地走上前去,一把拉住遗珠,把她往营帐里扯。 “殿下!”冯跃然吃惊地叫道。 “闭、闭嘴。”花御一没好气地说了他一句,拉着遗珠头也不回地走了。 “啊,救命啊!”许是离花御一近了,能够近距离地感受到他身上的那股愤怒之火,遗珠这会儿后知后觉地开始感到害怕。 花御一冷笑一声,“你、你就是叫、叫破喉咙,也不、不会有、有人来救、救你的!” 遗珠心头一惊,花御一这话,怎么那么像话本子里头那些歹人,强-奸民女之前的台词? 想到这里,她更加害怕了,竟扬声大喊起来,“冯将军,你救救我啊!”好歹她也是为了替冯跃然求情,才会惹怒花御一的好么! 可帐外的冯跃然,却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一般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遗珠当局者迷,或许不明白。可这几日一件件、一桩桩的大事小情,足以让冯跃然推断出来,花御一对遗珠是有好感的。 如果他在这个时候出面救她,只会更加惹恼花御一,反倒是害了遗珠。 他只能硬下心肠,对她的呼救声充耳不闻。 果然,花御一见她叫起冯跃然的名字,恨得连掐死她的心都有了。 他将遗珠往榻上一推,紧接着欺身压了上来,捏住遗珠细弱的脖颈。 因为花清词躺在主帐里养伤的缘故,花御一将遗珠拉进了她所居的寝帐。 遗珠躺在那里,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生怕自己某一个细微的举动,就会引得花御一一怒之下掐死她。 花御一盯着她,冷冷地说:“叫、叫啊?怎、怎么不、不叫了?“ 遗珠跟在他身边这么久,还真没发现花御一竟然有这种恶趣味。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果然长得好看的人,都比较容易变态! 电光石火之间,遗珠脑中闪过无数个念头。除了把花御一骂了个百八十遍之外,她想着自己该说什么,才能让花御一放过她这一回。 可是她想不出来。 思来想去,对付花御一这种人,只有一招最为管用—— “呜……”她哭了起来。 花御一一怔,手上动作随即一松,放开了对她的钳制。 “咳、咳……”遗珠咳嗽几声,花御一立马嫌弃地躲开。 “你……”许是意识到自己刚才有些过了,花御一缓和了语气,不自然地低声说:“你没、没事吧?” “殿下刚才好凶……”遗珠飞快地坐了起来,用帕子遮住脸。她又不是戏子,没那么容易哭出来,刚才那一哭只是为了脱身。好在这帕子上还有一些她的泪痕,糊弄花御一不成问题。 “谁、谁让你乱、乱跑了?”花御一垂眼看着地面,眼观鼻鼻观心地说:“本、本王一、一睡醒,就、就发现你不、不见了……” 遗珠看向他,想了想才知道他指的是中午她和冯跃然离开的事情。 想来当时花御一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身边的人竟然是花清词时,定然一脸懵逼。 她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殿下息怒,当时郡主和我说冯将军有要事找我,我也是推辞不过,所以才……” 花御一冷哼一声,“哼,要、要事!什、什么要事!你、你们把本、本王当、当做傻、傻子糊、糊弄,是、是不是?” “殿下这是哪里的话?”遗珠不明白他的意思。 他不知道她是真的傻还是假装不明白,干脆挑明,“清、清词想、想要撮、撮合你和跃、跃然。” 遗珠惊讶道:“殿下怎么知道的?” “本、本王不、不光知、知道此、此事,还、还知道你,你有一个,未、未婚夫!”说到这件事他就来气! 遗珠愣了愣,不答反问,“是安敏郡主告诉您的?” 花御一才不会说出实情,“你只、只要说,是或不、不是?” 其实是那天在马车外,他自己听到的。 遗珠不在身边,他不大习惯,就以兜风的名义跑出来看她,谁知道恰好听到了她和花清词的谈话。 当时他就把她单独叫出来,想要质问她一番来着。可是谁都没有想到,会突然冒出一群刺客,打乱了他的计划。 遗珠见他如此咄咄逼人,只好老实交待,“什么未婚夫,不过是小时候父母说的玩笑话罢了,也没有媒妁之言,殿下不必放在心上。” “谁、谁放在心、心上了?”花御一急忙矢口否认。 “殿下没有放在心上最好。”遗珠见他似乎恢复正常了,便起身道:“那我先去郡主那里看看,殿下要不要一起?” “等、等等!”花御一转过身来看她,沉着脸道:“本、本王让、让你走、走了么?” 遗珠只好认命地说:“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是、是谁?”他突然没头没脑地问。 “啊?” “本、本王问你、你的未、未婚夫,是、是谁!” 遗珠还没回答,花御一却是问完就后悔了。遗珠既然是在民间长大的寻常女子,她的未婚夫也无外乎就是个山野村夫。他就是问出姓名了也不知道是谁,能有什么意义?难不成还学那些杀手,派人去杀了他么? 咦,这似乎是个不错的主意…… 遗珠却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只是万般无奈地说道:“殿下恕罪,我根本就没有什么未婚夫。要不是安敏郡主问起,我都快把他忘了。” “此、此话当、当真?”花御一的脸色明显缓和了不少。 遗珠点点头。 与此同时,遗珠口中那个“几乎被她遗忘”的人,突然狠狠地打了个喷嚏。 “殿下,您没事吧?”侍从闻声,立即关切地问道。 那人摆摆手,淡淡地道:“无碍。” 他倒是没有大碍,可是遗珠这边就不大好过了。 花御一得到还算满意的答案,本来想放遗珠走。可是就在二人擦肩而过的时候,他突然眼尖地发现遗珠手中的帕子,竟是男人用的款式。 他拉起她的手,一看就知道,那块帕子的主人是冯跃然。 一想到他送给她的帕子,被她揩过鼻涕之后就扔进了垃圾桶,冯跃然送给她的帕子,她却紧紧地攥在手里,花御一又是一肚子的气。 “所、所以,你心、心仪的是跃、跃然咯?” 遗珠真不知道他是怎么从一块帕子上得出如此荒谬的结论的,“殿下误会了,我从来都没有这样说过,这只是郡主的意思罢了。” 花御一放开她,提醒道:“记、记住你所、所说的话。” 老实说,他这么一而再、再而三地逼问遗珠她的私事,遗珠也觉得烦了,“不过这世上一切皆有可能,以后会怎么样,遗珠也说不好。” “你!” 她想起姐姐让人带给她的话,就同花御一说:“我已经十六岁了,迟早都是要嫁人的。至于嫁的是山野村夫,还是冯将军李将军,就不劳殿下操心了!” 她这话说的相当不客气,本以为花御一又会发怒,谁知却听他紧张地问起:“李、李将军又、又是谁?” 遗珠语塞,“……我只是举个例子。” “哦。”花御一摆摆手,打发遗珠出去了。 她的话的确让他很是不舒服,但却提醒了他一件事。 遗珠的确已经到了适婚的年龄。就算对象不是她那个没个影子的未婚夫,或是他的好朋友冯跃然,也会是别人。 他……真的想让她嫁出去么? 如果不想,又是为什么不想呢? 第三十二章 第三十二章 花御一长这么大,第一次发现自己的脑子竟然有不够使的时候。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一想到遗珠要嫁给别人,他就感觉自家的好白菜要被猪拱了呢? 这种非常非常非非常不爽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他躺在床上,暂时把问题归咎于这几天太过操劳、累坏了脑子的缘故。 等睡一觉起来,他应该就能想清楚了吧。 可是一连几天过去,睡了又起起了又睡,花御一都没有整明白,他到底为什么不想听到和遗珠婚事有关的事情。 国强看出他有心事,心疼得不得了。这一天早上,他终于忍不了了,大着胆子打探花御一的心事。 花御一像是被人看穿一般,尴尬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但他很快就冷静下来,想到国强不可能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于是就随口扯了个谎说:“本、本王是在担、担心,来、来不及迎、迎接皇、皇姐他们。” 因为他和花清词都有伤在身的缘故,他们在原地休整了整整三日才再次出发。出发之后,顾忌着花清词的伤势,队伍也走得很慢,十分磨叽。 “殿下不必担心,皇后娘娘有先见之明,让您提前了半个月出发,想必是来得及的。”国强说完,忽然觉得不对劲。这种明摆着的事情他都能想到,花御一如此聪明,怎么会想不明白? 国强很快就意识到,花御一在糊弄自己。 国强立马就有小情绪了,“只怕殿下心中真正忧虑的,并不是此事吧!” 听他这么说,花御一就像是被踩着尾巴的狐狸,猛地激动起来,“你、你胡、胡说八、八道什、什么呢!本、本王才……才没有想、想她呢!” “她?她是谁?”国强见花御一不打自招,不禁嘿嘿笑道:“是安敏郡主,还是步姑娘?” “不、不是!”花御一本能地矢口否认。 可他这么一否认,却是把国强吓坏了,“这……这里只有郡主和步姑娘两个女孩子啊,莫不是殿下口中的‘他’,竟、竟是男、男人……” “一……一派胡言!” “那殿下想谁呢?”国强说完,忽然眼前一亮,拍着大腿说道:“奴婢,奴婢知道了!” 花御一心虚地看着他,问:“你、你知、知道什、什么了?” “奴婢知道,殿下一定是在想那位赵国公主对不对?”国强一脸“宝宝聪明绝顶”表情,带着点小骄傲地说:“不光殿下好奇,奴婢也好奇这位公主长什么样子的呢。所以奴婢早早就派人打探过了!” 花御一见国强想岔了,不知怎么,暗暗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还有那么一点小失落。 国强见他这回没有否认,就自顾说道:“殿下只管放心吧,听说那位赵国公主生得花容月貌,艳丽无双,与殿下您必定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只是……” “只、只是什么?”花御一顺口问了一句。 “只是可惜了安敏郡主呀!郡主和您可是青梅竹马,她又痴心地苦守了您这么多年,奴婢实在为她感到可惜。”国强一脸真心实意地说道。 花御一皱眉道:“胡、胡说什、什么!” 他并没有说过非那个赵国公主不娶。 如果可以,他倒是更希望迎娶燕国的公主。只可惜当今的燕国皇帝还没有子嗣,等他生出女儿的时候,花御一的女儿也该满地跑了。 赵国……赵国是势大不假,可花御一和遗珠一样,对于赵国残暴的统治没有什么好感。 世事难料,如果他无法如愿娶到心仪的公主的话,娶个郡主似乎也不是不可以。 但是郡主如果脾气太差,和他不合适的话,娶个一般的贵族之女也可以考虑。 但要是贵族之女都太过平庸无趣,娶个小家碧玉也未尝不可? 但如果小家碧玉显得太过小家子气,那么是不是平民之女也可以试一试? 试…… 试个屁! 花御一在内心痛心疾首地诘问自己:你的底线呢??? 因为花清词受伤,需要有人近身照顾的缘故,这几天遗珠都一直跟在花清词身边,很少到花御一这里。 就在花御一的内心掀起狂风暴雨的时候,遗珠突然掀帘而入,吓了花御一一大跳。 “你、你怎怎怎怎么来来来来了!” 遗珠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问向一旁的国强,“殿下是不是这几日偷懒了,怎么结巴得这样厉害?” 国强冲她挑挑眉,意味深长地笑道:“殿下这是看见步姑娘高兴,紧张的。” “闭闭闭嘴!”花御一恼怒道。 国强变脸比翻书还快,见花御一骂他,他立即收起笑容,满面委屈地甩手说:“好好好,奴婢这就闭嘴!奴婢知道,殿下心里现在有了别人了,就容不得小强了!小强这就出去,给殿下和步姑娘腾地方……” 遗珠抖了抖身子,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强公公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啊?” “你你你、你别理他!”国强走后,花御一开口道:“他自、自从遇、遇刺之后,脑脑脑子就不大正、正常!” “殿下好像也不大正常啊?”看到好不容易有些起色的花御一竟然倒退到这种地步,遗珠简直是痛心疾首,“爹爹这几天没来给殿下诊治么?” “来来来、来过。”花御一才不会承认,他的确是见到她紧张才会这样的呢! 面对旁人的时候,他还是有一点点点点进步的。 既然步行云知道,遗珠就不再过问此事,说起自己的来意,“殿下已经有好几日没去看过安敏郡主了吧?郡主总是念叨着您呢。” 花御一没想到,遗珠来找他竟然是为了这件事,当即脸色就不大好看,“你——你希、希望本、本王去看、看她?” 遗珠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支吾道:“唔,郡主毕竟是因为您才会受伤……” 想起上一次和花御一谈起花清词的事情,遗珠这回说话很小心,生怕一不小心就被扣上“道德绑架”的帽子。可是话一出口,她还是觉得不大对味。 果然,花御一一听就又不乐意了,“本、本王也不、不想欠清、清词的。如、如果可以选、选择,本、本王宁、宁愿伤、伤在自、自己身、身上。” 不可能的事情,花御一不想给花清词希望。 遗珠听了这话也是没有想到,花御一竟然绝情到这种地步。她决定再问最后一次,以后一定不揽这种苦差事,“安敏郡主那么可爱,您就真的一点都不喜欢她么?” “本、本王只把她当、当成妹、妹妹。” 可花清词却想上他。 这可麻烦了。 一想到要夹在这两人中间,遗珠就觉得左右为难。 不过好在,花御一带给她了一个好消息,“正、正好你来,帮本、本王传话给清、清词。就说瑞、瑞安王闻、闻讯,决、决定亲、亲自来接、接她回都、都城。” 遗珠听了,心中暗暗一惊,忽然生出几分不舍之意。不过转念一想这样也好,毕竟花清词的伤需要静养,实在不适合再赶路。而且有花清词在,车队的速度实在太过缓慢,耽误了花御一的差事就不好了。 遗珠应了一声,回去把话传给花清词听。花清词听后大哭了一场,拉着她哭诉道:“我费了那么大的力气才来到御一身边,可旅途还没过半,爹爹就要捉我回去了,我岂不是白白遭了这么多罪?!” 遗珠只能安慰她说:“郡主说的这是什么话,瑞安王也是为了你好呀。听话,回到京中好好养伤,不要再折腾自己了。二皇子他接了大公主他们就会回去,没过多久你就又能见到他啦。” “可是遗珠,我不放心!”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花清词和遗珠的感情越来越好,已经能够讲一些心里话了,“我听说那个赵国的公主虽然是庶出,但长相十分美艳,我怕……怕御一会对她动心。” 这种事情,遗珠也没有办法向花清词担保,说花御一一定不会看上人家公主。她只能摸摸花清词的头发,柔声宽慰道:“郡主也生得闭月羞花呀!在我看来,一点都不输给别人呢。” 小姑娘听了这话,虽然知道里面掺了水分,但还是破涕为笑。 遗珠帮她理好凌乱的碎发,随口道了一句,“况且我看殿下,也不像是光看外表那么肤浅的人。” 花清词盯着遗珠清丽绝艳的脸庞,赞同地点了点头。遗珠说得委婉,要是这话由花清词来说,花御一根本就是瞎!遗珠这么一个绝世大美人放在他身边,他竟然都不会动心的么? 那赵国的公主再美,又比得过遗珠么? 花清词倒真是想看看,那位素有美名的赵国公主,究竟有多漂亮。 第三十三章 第三十三章 但一时半会儿,花清词是没机会见到赵国公主了。 瑞安王得知她随花御一出行的消息后,不过三四日的时间便快马加鞭地赶了过来。 遗珠虽然知道瑞安王会来,但她压根就没想到他会来的这么快。所以瑞安王进来的时候,她都没来得及避开,正在大帐里喂花清词喝药。 “我不喝我不喝我不喝!”花清词嫌那药苦,跟个小孩子一样拉着遗珠撒娇。 “清词,你又任性了!”一个严肃的声音忽然从门口传来,正是瑞安王花永昌。 花清词被她爹吓得浑身一颤,不小心打翻了药碗,溅了遗珠一身。 遗珠连忙站了起来,退到一边。 瑞安王不经意地看她一眼,本来想把她打发出去,谁知却是忽然一怔。 “爹?你不骂我啦?”花清词见瑞安王盯着遗珠看,赶紧机智地打了个岔。 她可不想让自己新认的小姐妹转眼间变成小妈妈。 瑞安王果然收回视线,回过头来指着花清词骂道:“你这个不省心的孩子吶!你知不知道你擅自从都城跑出来,把你爹吓成什么样了?还给殿下挡剑,你以为自己的肚子是个球,怎么戳都戳不破啊!!” 趁着瑞安王骂她的时候,花清词赶紧偷偷地给遗珠使眼色,示意她趁机离开。 遗珠会意,踮着脚悄无声息地走出了帐篷。 不知怎的,瑞安王方才看她那一眼,竟把她看得心慌意乱。 她心神不宁地往步行云的营帐走去。 谁知走着走着,她突然撞上一堵肉墙。 那肉墙还十分结实,竟然把她反弹回去,跌在地上。 “啊!”她情不自禁地轻轻叫了一声出来。 脚崴了,好痛! 遗珠抬头一看,罪魁祸首不是花御一是谁。 孽缘啊孽缘! 遗珠咬牙切齿地看着他,刚想指责花御一的暴行,谁知对方竟然捂住肩膀,反过来先质问她,“怎、怎么走、走路的你?没、没长眼眼眼、眼睛啊!” “明明是殿下忽然冒出来的!” 花御一张口想要还嘴,忽然语塞。 因为遗珠说的是真的。 他远远地看见她失魂落魄的样子,想都没想就飞身一跃,撞了上来。 别问他想干什么,他自己都不知道。 “你……”花御一抬眼看天,不自然地问:“你、你衣服怎、怎么了?” 遗珠低头一看,只见自己那件桃色蝶纹小褂上泼墨一般洒了一大块药渍,难看至极。 可是她现在和花清词同住一个帐篷,瑞安王在那里,她又没办法换衣服…… “刚才瑞安王突然进来,郡主吓了一跳,不小心打翻了药。” 这种事情,花御一相信花清词完全做得出来。 他想宽慰遗珠两句,说她“不容易啊、辛苦了”之类的。可是话到嘴边,不知道怎么就变成了“不、不是你自、自己发、发呆,打、打翻了药药?” 遗珠委屈地说:“殿下要是信不过我,去问问郡主不就知道了?” 本来被人泼了一身黏黏腻腻的东西就很烦了,还要被他这样冤枉,遗珠真是欲哭无泪。 花御一当然相信她,只不过是没话找话罢了,“那你、你刚、刚才在想、想什么?” “没、没有啊。”遗珠本能地否认道。 花御一一看就知道她没和自己说实话,但他也不能把她的脑子切开看看里面装的什么,只得暗搓搓地道:“你、你要是骗、骗本王,就、就会嫁、嫁不出去的。” “那就借殿下吉言了。”遗珠回头看了眼花清词的帐篷,敷衍道:“殿下是来见瑞安王的吧?那遗珠就不打扰您了。” 她说着起身就要走,全然忘记了自己刚刚崴了脚。 花御一忽然一言不合就脱衣服,将自己的披风罩在遗珠身上。 遗珠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忽然间天旋地转,她已被花御一打横抱了起来。 他看不惯她那一瘸一拐的样子。 “殿下!”遗珠惊呼一声,尽管这已经不是花御一第一次抱她,但她还是非常紧张,下意识地向周围看去,生怕有人看到。 “老、老实一点。”他手臂一托,将她往上抬了抬,调整出一个较为舒服的姿势,“别、别乱动。” 他的确是要去找瑞安王,所以他暂时顾不上遗珠,只是打算把她送到步行云那里医治。 遗珠没办法,只能不情不愿地被他抱着。 “手。”花御一忽然说。 “啊?”遗珠没明白过来。 他没好气地别了别下巴,指向自己的肩,“揽、揽着我。” “不要……”上回她是本能反应,才会勾住他的脖子。现在却觉得那姿势太过暧昧了,她不想叫别人误会。 “那本、本王松松、松手了。” 遗珠:“……”她相信花御一这混蛋完全干得出来。 她只能认命地揽住他的脖颈。 因为花御一左肩受了伤的缘故,遗珠不敢拉扯,就只好勾住他的脖子。 两人肌肤相贴之时,她发现他的脖子竟然出奇的热。遗珠疑惑地向他望去,发现竟有一抹娇红自他衣领处慢慢地向上攀爬,最终爬上了花御一的脸颊,染红了整张脸。 遗珠忙道:“殿下不舒服么?那就放我下来吧,我自己可以走的。” “没没没、没有的事!”他紧张地说:“本本本、本王好好、好得很!” “真的么?”为什么她觉得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当当当、当然了!” 遗珠听他声音洪亮,中气十足,确实不像是有什么事情的样子,便乖乖闭上嘴巴不再多言了。 到了步行云那里,花御一连门都不敲,直接将帐门一踢,就抱着遗珠走了进去。 步行云原本正在打瞌睡,突然见到他们这两个不速之客也不生气,而是笑眯眯地招呼了花御一一句,“哟,我的结巴女婿来啦!” 花御一大怒,“谁、谁是结巴!” 步行云得意地大笑起来,“哦吼吼!珠珠儿你听见没,他承认他是我女婿了!” “爹爹!”遗珠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更让她感到奇怪的是,一向心高气傲的花御一竟然没说什么。 他就像没听见步行云的打趣似的,只是把她平稳地放在榻上,对步行云说:“她、她脚崴了。” “哦,”步行云道:“那你送她到我这里来做什么?为什么不回你的主帐去?” “我……”花御一语塞。 是啊他怎么没想到呢!瑞安王算老几,他应该抓住机会带遗珠回自己那里去啊! 孤单寡女共处一室多么难得的好机会啊! 把她送到她爹这里算什么英雄好汉! 等等…… 他在想什么呢? 为什么他的脑子里会冒出这么多奇奇怪怪的想法? 一定是他被刺客削的那一下削到脑袋了! 一定是! “珠珠儿这伤,我治不好。”步行云一本正经地说:“她需要你的亲亲才能起来。” “爹爹!!!”遗珠暴跳如雷,“您这样很容易失去我的!!!” 步行云见她真的生气了,这才让步道:“好吧,当着家长的面亲亲是有些过了,那要不来一个爱的抱抱?” 遗珠顾不得脚上的伤,起身就要往外走。 谁知却被花御一按住了肩膀。 “你,好、好好呆着。”说完他便转身走了出去。 步行云欣赏地看着花御一清隽的背影,赞了一句,“我这结巴女婿脾气是臭了点,但是对你还是很上心的嘛。” “爹爹,您就别再乱撮合我们了!”遗珠不高兴地说:“我和他不可能的!” “为什么不可能?”步行云凑过来查看遗珠的伤势,果然只是崴了一下而已,并不严重。 他嘟囔着说:“难道花御一真的如传闻所说,喜欢男人?我的老天爷啊,那我以后晚上睡觉可得小心点儿了……” “爹爹,您说什么呢……”遗珠无奈地看着他,“这与花御一喜欢男人还是女人无关,是我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什么?”步行云大惊,“你你你你喜欢女人?是谁?难道是花清词那臭丫头?你和她睡了几天晚上睡出感情了?” 遗珠:“……” 步行云这脑洞,她服。 “你说话啊珠珠儿,你不要吓爹爹啊!”步行云作势就要哭,“爹爹还想抱外孙呢!你要是嫁了个女的,不对,娶了个女的,啊也不对,反正你要是跟了个女的,爹爹可怎么办啊!” “爹爹……”遗珠无奈道:“这也和我喜欢男人还是女人无关,我只是发现,我还是接受不了叛臣。” 步行云一下子就明白了遗珠的意思。 遗珠生于燕国,虽然没有一直长于燕国,可她从小到大这么多年来,从来都没有忘记过自己是燕国人。 于燕国而言,赵国也好,鲁国也罢,这些新独立出来的“国家”,都是燕国的叛徒。 可步行云觉得,他不能让遗珠这么想问题。不然她会很难嫁出去不说,还会平白给自己增添许多烦恼。 “叛臣?什么是叛臣?”步行云指着自己的鼻子问:“珠珠儿,你觉得我是叛徒么?” “当然不是了!”遗珠想都不想便脱口而出。 “可我生于赵国,长于赵国,以赵国人自居数年。”步行云认真地问她,“如果你恨赵国,是不是连我也要一起恨上?” 遗珠嗫喏道:“我……我没有。” 第三十四章 第三十四章 步行云摸摸她的头发,温声劝道:“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万古长存的王朝是不存在的。如今大燕虽然分裂,但好歹一息尚存。既然连燕国都已经承认了赵国和鲁国的存在,你又何必执着于国别之见,将自己困于心间呢。” 遗珠已经被他说动了几分,但还是忍不住小声辩驳道:“可是,燕国承认赵国,是燕堂那老贼为了保住他的地位,才会答应与赵国邦交的……” “不管怎么说,燕国既然已经分裂了数十年,我们就要接受这个事实,对不对?于花御一他们而言,他们从小就被灌输一个事实,他们就是鲁国人。所以你也不能因为他不肯承认自己是阉人,啊不对,不肯承认自己是燕国人,就将他从考虑范围之内排除,对不对?” 讲道理,步行云说得还是挺有道理的。要是花御一一个鲁国的皇子突然承认自己是燕国人,那才会让人觉得奇怪呢。 “国别之见,实属其次。与其说我们都是燕国人,不如说我们都是华夏子孙,都是中原人的后代。”步行云问她,“要是这样说,你能不能好接受一点?” 遗珠如何不知道步行云是在偷换概念,但她又能说什么呢。要说她希望燕国人带兵灭了鲁国,一统中原,难道那就是她想要的么? 当然不是。 讲真,她早就说过了,她的愿望是世界和平。 这不是开玩笑的。 只要这世上再也没有战争,怎么样都好。真的,怎么样都好。 为了所谓的一统天下便轻易发起战争的人,才是真正意义上的野心家和战争犯。 她不喜欢那样的人,也绝不会做那个主动挑起战争的人。 或许步行云说的没错,维持现状,就是最好的状态吧…… “珠珠儿?”步行云见她发愣,担心自己说得太多,又惹得遗珠心里烦,便道:“先不要想这些了,我送你回臭丫头那里?” 他虽然是她爹,但毕竟是养父,还是要避一避嫌。 “等等,爹爹,我还有一件事要问你。”遗珠收回思绪,想起自己来找他的目的,“刚才我在郡主那里见到了瑞安王。这个瑞安王,似乎多看了我一眼。” 步行云一听就跳了起来,“妈的瑞安王这个老色鬼竟然敢觊觎我的宝贝女儿?!” “不是不是……”遗珠赶紧解释道:“他看我的眼神并不是男人看女人那种,而是一种探究的眼神。所以我在想,是不是——是不是他以前在哪里见过我?” “这……”步行云拼命回忆起来,“应该不会吧,这肖永昌十几年前是去过燕国一次,可那时候你才几岁?就算他与你有过一面之缘,也不可能认出你的。” “他去过燕国?”遗珠忽然紧张起来。 步行云冷笑道:“是啊,据我所知,这人前后共认过三个义父,他就是跟着他第二个义父去的燕国。结果你猜怎么着?他这三个义父,最后都被他杀了,当真是狠毒至极!” 遗珠点点头,她也不知道怎么了,明知道瑞安王不可能认出自己,但还是一直放不下心。 步行云安慰道:“放心吧,除了一直追杀咱们没听过的燕堂老贼,别人都不可能认出你的。” …… 事实证明,步行云这话说的太早了。 次日一早,瑞安王便带着花清词回了都城。 遗珠父女跟随花御一再次出发。 没有了花清词这个小尾巴,队伍行进的速度明显快了很多,三日后便抵达边疆连城。 花清词走后这几日,遗珠自然是重新回到花御一身边伺候。 花御一的精神明显一日好过一日,只是结巴的情况却是一点都没有好转,反而有恶化的趋向。 国强每次听见花御一和遗珠说话,就会忍不住地摇头,“美色误人,美色误人啊!” 回答国强的是破空飞过来的一柄折扇,准确而无误地砸中他的脑袋。 “呜呜呜,殿下这个大渣男,见异思迁把郡主赶走了不说,还这样对待奴婢,奴婢不活了啦!!!”国强说着便哭着跑了出去,自带慢动作效果,宽大的袖摆在夕阳下飞舞,翩然如……大扑棱蛾子。 把国强赶了出去,整个世界都清静了之后,遗珠和花御一两个人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起吃晚饭。 花御一时不时地偷偷瞄她一眼,只见遗珠小口小口地吃着,无声无息,吃相好看的不像话。 他都有点羡慕刚刚那只进入她口中的水晶虾仁了…… “殿下不好好吃饭,盯着我看做什么?”遗珠放下筷子,向他投去疑惑的目光,“是饭菜不合胃口么?” 花御一赶忙否认道:“谁谁谁、谁看你了?不不不、不要脸!” 遗珠红唇微张,就那么淡淡地看着他,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轻轻地说:“殿下骂我……殿下竟然骂我……” 花御一的心仿佛被人狠狠揪了一下。 他慌乱的不知如何是好,生怕遗珠下一秒就会哭出来似的。 可是她没有哭,只是默默地收回了视线,继续吃饭了。 看起来坚强又脆弱的样子,让人心疼极了。 花御一突然就觉得自己特别不是人。 “我……本、本王……”他张口想要解释,可是不知道该怎么圆场。绞尽脑汁地想了半天,最后却是问出一句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来,“本、本王的折折、折扇呢?” 遗珠不明白他怎么突然问起这个,“刚才殿下不是丢出去打强公公了嘛?” “不、不是那一柄,是本、本王之、之前打、打你的那一个。” “哦。”遗珠心虚地回避着他的目光,“我扔了。” “什什什什什么?!你你你你、你竟然扔扔扔、扔了?!” “嗯,对,我扔了,怎么了?” 上回遗珠把花御一的帕子扔了之后,国强就代表花御一对她进行了思想教育,以后只要是主子赏的东西,哪怕是个夜壶也不能扔了,都得拿回去好好地供着。 结果她竟然把他随身用的扇子给扔了? “你你你你、你好大的胆胆胆、胆子!”花御一怒不可遏,只觉自己一片真心全都喂了狗。 “承蒙殿下夸奖。”遗珠说完便低下头吃饭,并且只夹眼前的这一盘菜,很快就吃完了碗里的米饭。 花御一刚开始还挺生气,后来想着想着就觉得不对劲。要是遗珠真的把他的扇子给扔了,国强肯定会第一时间告诉他的啊。可是根本没有…… 这么说来,遗珠一定是骗他的! 她爱他在心里口难开,于是偷偷地留下了他的扇子,每天晚上回去之后就对着那把扇子睹物思人,甚至……甚至抱着他的东西睡觉,想象着有他陪在身边…… 嘿嘿嘿,这么一想还有点儿不好意思呢,羞羞哒。 遗珠吃完饭,见花御一愣在那里,隔一会儿就傻笑一下,宛如智障。 她真想把那把扇子拿出来狠狠地敲他一下,看看能不能把他的脑子敲得正常点。 虽说在皇宫里的时候花御一就经常不正常,但是自从出宫之后,他似乎越来越解放天性,变得越来越不正常了…… 又或者,不正常的人其实是她? 花御一的那把破扇子,她玩够了丢掉就是了,为什么还要留在自己的行装里? 不过要是当真比起谁比较不正常的话,遗珠觉得,她还是略逊于花御一一筹的。 这天晚上,遗珠被安排着住进了花御一房间里的耳房。 面对着这块狭小的空间,遗珠倒是没有什么特别不满的,只要有个能睡觉的地方就可以了。可是一想到她晚上睡觉时和花御一仅有一墙之隔,而且这门连个锁都没有,这就有那么一点点让她心慌了。 当她向她的直接领导国强提出异议后,国强一脸“我都是为你好你竟然不领情气死宝宝了”的表情说:“步姑娘想多了吧,殿下还能把你怎么着了?” 遗珠一想也是,花御一能把她怎么着?他好歹读了那么多圣贤书,应该不会做出半夜三更跑到人家姑娘房间里的事情来吧?而且他还那么嫌弃她…… 正在她稍稍放下心来的时候,就听国强道:“就算殿下把你怎么着了,那不是正好?” 遗珠腿一软,差点摔倒。 结果到了晚上,她就被国强这一番话闹得睡不着了。 她躺在床上,睁大眼睛,警惕地聆听着周围细微的声响。 入秋了。 一阵凉风扫过院内,掠起无数落叶飞舞,发出簌簌声响。 落叶的影子被月光映在窗户上的高丽纸上,翩然如蝶舞,美不胜收。 可遗珠此时压根就没有心情欣赏。 她闭上眼睛,企图尽快入睡。 可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二更天的时候,遗珠正迷迷糊糊地数着羊,忽然听见“吱呀”一声,耳房不堪一击的老旧木门被人自外推开。 一个高大的身影摸着黑走了进来。 第三十五章 第三十五章 那人猫着腰,踏着小碎步慢慢慢慢地走了进来,在她房中悄无声息地摸索着。 贼! 这是遗珠的第一反应。 她的第二反应是,这连城的官府可真没用,竟然能让贼人进了官衙? 第□□应是,好奇怪,为什么这贼人不去偷王爷和官老爷,偏生跑到她一个小丫头的耳房来? 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再去凝神看那贼人的身影,只觉越看越眼熟。 花花花花御一? 不不不不会吧……! 遗珠顿时从担心自己的那点儿财产,变为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全。 可是她默默地观察了一会儿,见花御一只是在那里翻箱倒柜,不知道在寻找些什么,似乎并没有对她不轨的迹象。 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遗珠下了地,走到他身边来,好奇地问:“殿下在找什么?” “找、找……”花御一还没说出来他要找什么,忽然大叫一声,本能地浑身剧烈一颤,惊慌之下竟然踩了遗珠一脚。 遗珠刚想说你别叫,结果被他这么一踩,自己也忍不住尖叫出声,“啊!!!要死啊你!!!” 花御一回过神来,赶忙捂住遗珠的嘴巴,将她推到身后的墙上。 “唔……唔……”她快要不能呼吸了! 遗珠没有办法,只能抬起膝盖,往花御一裆部一踢…… 只见花御一像一片随风飘零的落叶,孱弱地倒了下去。 “喂,你没事吧?”遗珠见他好半天都一动不动的,不由担心地问了一句。 花御一没有回应。 遗珠开始心慌了,刚才情急之下她没轻没重的,该不会把花御一的那什么给踢爆了,把他活活踢死了吧? “喂!”她用脚轻轻踢了踢花御一的身子,见他仍旧没有反应,只能强忍着害怕,慢慢地蹲下了身。 她还没来的及检查花御一的情况,就在这时,刚才还一动不动的那个人忽然紧紧抓住她的双肩,转身一滚,将她压在身下。 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脸,只能隐隐感觉到有两道灼热的目光正将自己紧紧盯住。她惊慌地喘息着,正要开口,却听花御一低声命令道:“不、不许叫。” “我……”一想到被捂住口鼻,那种窒息的感觉,遗珠就不敢乱叫了。 谁知道花御一却道:“你、你要是再叫,本、本王就……本王就要亲你了!” 什什什、什么? 他他他他刚才在说说说说、说什么? 遗珠只感觉自己的脑子忽然不够用了,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压在自己身上的那个男人一点一点地靠近。 不不不其实她是看不到他的靠近的,只是他的呼吸越来越近,她感觉得到。 可奇异的是,她竟然一点抗拒的想法都没有。除了紧张,反倒莫名有些期待。 就在花御一的吻即将落下来的时候,遗珠听见自己小声说:“我……我没有乱叫。” 他怔了怔,似乎恢复了一点神智,轻轻叹了口气。 花御一坐起身,又将遗珠拉了起来。 两个人相对着坐在地上,谁都没有去点灯。 “扇、扇子呢?” 花御一忽然问。 遗珠“啊”了一声,明知道他在黑暗中看不清,却还是心虚地错开了视线,“我说过了,丢了啊。” “骗、骗人。”他突然靠近她,修长的手指落在她的脖子上,吓了遗珠一大跳。 可是她不敢叫出声,生怕花御一会一言不合真的就亲了她,那她可就真的是和他纠缠不清了。 “你、你要是不、不说实、实话,本、本王就只、只能,搜、搜身了。” 搜身? 她现在浑身上下只穿着一套单薄的象牙色寝衣,再往里头搜,就只有肚兜和小衣了…… 花御一这色狼,分明是想占她便宜!!! 遗珠真是没想到,他平日里看起来道貌岸然的样子,一到了月圆之夜竟然会变成这样的花御一! 想占她便宜就直说嘛,拿扇子当什么借口! 她轻哼一声,起身爬了起来,点燃了一盏小小的蜡烛,在黑夜中发出微弱的光。 遗珠走到小小的梳妆台前,从铜镜的木头架子底下抽出一柄折扇,转身丢给花御一。 “喏。”她没好气地说:“小气鬼,还给你!” 花御一接过那柄折扇,心情复杂。 其实他也没想着一定要把东西要回去来着,只是想来确认一下遗珠的确偷偷地留下了他的东西,证明她心里有他。 结果最后,真相竟然是她的镜子腿坏了,少了一块,所以拿他的扇子做个垫脚的罢了? 这该让他如何接受? 花御一握着那柄扇子,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的房间。 他顺手一挥腕子,将那柄折扇打开,谁知不看还好,一看就气了个七窍生烟。 这柄扇子的正面原本是他画的山水图,结果被遗珠画了七八只大王八上去。 反面本来写了端端正正的四个大字——“一叶知秋”。结果现在,被遗珠密密麻麻地写满了一堆成语,全都是贬义。 什么“一无所长”啦,“一意孤行”啦,“一塌糊涂”啦,“一派胡言”啦,这些都还是好的。 花御一很想问问她,“一了百了”、“一言难尽”,还有那个“一泻千里”这都是什么鬼?! 花御一悲愤交加,恨得一晚上没睡着。 第二天一早,他便顶着两个熊猫眼爬了起来,在当地知县那“殿下艳福不浅但是年轻人可要悠着点啊”的眼神中,前去迎接花清越等赵国一行人的到来。 至于遗珠,她以脚伤为由告了假,今日没有跟在他身边。 花御一初听到消息时还有几分不乐意,想要亲自去把她提过来。不过是踩了她一脚而已,至于说成走不了路这么严重么? 不过据国强所说,步姑娘身娇体弱,脚趾盖上还真是紫了一块,看着就很疼,不知道是哪个杀千刀的踩的。 国强不知道,那个“杀千刀”的此时就在盯着他看呢。 不过花御一脑子里想的不是国强,而是遗珠。 要不是因为今日就是迎接使团的正日子,他肯定要先过去看看她。但现在,就算他心中有再多牵挂,也不得不暂时把这些复杂的心绪搁置在一边,换上正装去往边界。 他已经好几年没有见到自己的大姐了。 花御一掐准时间,既不早,也不晚地来到城门口。 可是赵国使团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过了好一会儿也没有来。 国强心生不忿,愤愤地说:“他们怎么回事啊,难道还想让殿下苦等不成?!殿下,咱们可不能受这份侮辱,要不咱们先回去吧!” 花御一摇摇头,沉声道:“再、再等、等一等。” 许是路上遇到什么麻烦给耽搁了。 花御一沉得住气,国强却是急得跳脚,“那也该让人来报个信才是啊,前几日不是说好了,一定会准时到的么?依奴婢看,这分明就是赵国人有意拿乔,故意晾着殿下呢!” 花御一摇摇头,再怎么说这些赵国人都是为了花清越省亲才会来的。有花清越在,他们不应当这样无礼。 果然,一刻钟之后,赵国派来的报信之人就到了。 “启禀恒王殿下,十一公主殿下今天早上生了急病,花贵妃娘娘不放心公主,故而晚了一会儿出发,还望恒王殿下恕罪。” 花御一听了,既然是姐姐花清越的意思,那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从一开始,他就对这个赵国公主没有什么好印象了。 她早不生病晚不生病,偏偏在两国即将碰面的这一天生了急病,把他晾在这里,这世上当真有这么巧的事情? 花御一所料不错,其实赵国公主根本就没有生病。 她只是在抵达鲁国的前一晚,忽然听说了一些风言风语,心塞得一夜没睡好觉。 她随花贵妃来鲁国省亲,其实并不只是她自己的意思,单纯想出来散散心而已。 她已经到了适婚的年龄,是该找个好婆家嫁了。可她身为赵国公主,一般人自然看不上。赵国的青年才俊多如牛毛,可是放眼望去,就没有一个人入得了她慕容菱的眼。 她母亲吴妃和花清越还算交好,听说花贵妃在鲁国有一个嫡出的弟弟,就存了这个联姻的心思,让慕容菱跟着花清越一起来鲁国瞧瞧。 如果可以,能嫁给鲁国的二皇子也不错。毕竟鲁国东宫之位未定,若是有她这个赵国公主的扶持,二皇子很有可能继承大宝。 那么到了那时,她慕容菱就是鲁国的皇后。 虽然这样的归宿对她来说也只能算是将就,但起码比嫁个一般的世家子弟要强。 可是让慕容菱没有想到的是,都快到鲁国了她才知道,原来这个花御一竟然是个结巴。 难怪他都及冠了,都还没有娶亲! 慕容菱一听就不干了,推说自己害了病,不能随他们一道启程,一副恨不得当日便收拾行囊飞回赵国的样子。 花清越听说之后,就去慕容菱那里劝她,说自己的弟弟一表人才,让她先去鲁国看看再说。 可一想到花清越隐瞒了一个这样重要的事实,慕容菱就浑身不好受,一点都不肯信任她了。 两个人僵持不下,闹了一个早上,最终还是赵国太子慕容胤发话,才叫慕容菱乖乖答应启程。 第三十六章 第三十六章 说起赵国太子慕容胤,其实他只比花清越这个庶母小三岁。 他是赵国皇帝的第九个儿子,非嫡非长,正是处在中间不上不下的排行。他的生母又早逝,没有母舅家帮持,原本并不可能坐上这太子的位子。 他有今日,全凭自己出众的能力,和狠辣的心肠。 十三岁那一年,慕容胤便领军出征,亲手杀敌数十人。 六年之间,他带领赵国大军,攻破敌城数座,为赵国立下汗马功劳。 除此之外,他还在刑部任职。杀伐决断,手段残酷,令人闻风丧胆。 赵国皇帝十分欣赏自己的这个九儿子。两年前,他诏告天下,立慕容胤为皇太子。 朝中反对的声音也不是没有,有人认为慕容胤太过残暴,并非仁君之选。但敢于说出这种话的人,自然已经活不到如今。 慕容胤的这个太子之位便顺顺当当地坐到如今。 原本护送花贵妃回鲁国省亲这种事情,只要有一个一般的皇子出面即可。 这一回慕容胤为什么会亲自出马,朝廷内外皆是议论纷纷。 有人以为这是赵国要和鲁国开战了,又有人以为赵国是想和鲁国交好,共同对付燕国。 总之,没有人知道他来鲁国真正的意图,除了他的父皇,那个野心勃勃却已垂垂老去的赵国皇帝。 至于慕容菱,她是赵国的公主不假,但她只是庶出,上头有两个不得宠的哥哥,都没有什么能力。 她在赵国皇帝面前还算得宠,是因为她素有美名,常得赵国臣民夸赞。性子又娇蛮,很会在赵皇面前撒娇。 可和她的这个异母哥哥慕容胤比起来,慕容菱知道,自己在父皇心中根本一文不值。 想起那些关于慕容胤的可怕传闻,慕容菱不敢得罪慕容胤,只能委屈地说道:“太子哥哥别凶我嘛,这件事的确是鲁国人做得不对!他们怎么能这般欺瞒于我呢?这不仅仅是不把妹妹我放在眼里,也是蔑视我们赵国的表现啊!” 慕容胤肃着一张脸,嘴角却是微挑,似笑非笑的表情,看起来比不笑还要让人害怕,“鲁国皇室可发来文书,要向你提亲?” 慕容菱一愣,缓缓摇了摇头。 “那人家为何要告诉你这些事情?”慕容胤冷笑一声,淡淡道:“既然你说是出来散心,那就好好散心。你若是有什么旁的念头,那是你自己的事,别把你的私事和赵国牵扯在一起。” 他这话听起来已经足够难听,但事实上慕容胤已经留了情面,没有说出“你不配”三个字。 慕容菱瞬时面色惨白,无言以对了。 要是换了别的哥哥这么说她,慕容菱肯定就要一甩袖子回赵国。可是面对慕容胤,慕容菱根本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乖乖地点头答应。 “太子哥哥,那我们这就出发吧?”虽然心不甘情不愿,慕容菱只能如是说。 不想慕容胤却道:“不急。你既然‘病’了,总要‘病’得彻底一点,否则让鲁国人以为我们故意耍他们可如何是好?” 慕容菱瘦弱的身子微微一抖,连声音也不自觉的轻颤起来,“太子哥哥想做什么?” 慕容胤挑唇一笑,“十一妹一路风尘仆仆,甚是辛苦,不妨再沐浴一番,整理仪容。” 慕容菱愣了一下,还没明白过来他这是什么意思,慕容胤已经转身大步离开。 没过多久,就有几个身强力壮的仆妇走进房内,不由分说地“请”她脱了衣服,用凉水为慕容菱沐浴。 慕容菱恨得咬牙切齿,但她也只能在心里暗骂慕容胤没有人性,嘴上一个字都不敢吐露出来。 因为她知道,这些嬷嬷都是慕容胤派来的人,她但凡说出慕容胤一个字的不是,转眼间的功夫就能传到慕容胤的耳朵里。 那她这个身娇体弱的公主,能不能活着回到赵国还不好说。 她记得她的六皇姐当初不过是说笑般地说过慕容胤行事太过狠毒,所以生不出子嗣的话,结果她就被迫与驸马和离,嫁去了大理国和亲,给年迈的大理国国王做继室。 慕容菱还年轻,她不想就这么折在慕容胤手里。 她咬咬牙硬挺着泡了将近一个时辰,然后瑟瑟发抖地从浴桶中走了出来。 这回她是真的病了。 赵国一行人抵达连城之时,已是日上三竿。 遥遥望去,只见车马无数,富丽堂皇,连绵不绝。 与赵国人奢侈的排场相比,鲁国的车队简直朴素至极。 慕容菱歪在马车里,听自己的贴身侍婢说起这一幕,便是冷冷地哼了一声。 “要不是看着太子哥哥的面子,我才不会来这种乡下地方!从今日起,我一个字都不要和这些乡巴佬说。等花贵妃一省完亲,咱们就回赵国,本公主再也不要来这种地方了!” “公公公、公主……”刚才还一脸嘲讽的侍婢忽然睁大了眼睛,说都不会话了。 “怎么了?大惊小怪的。”慕容菱没好气地斥责道。 “公主,您看……”侍婢为她掀起车窗的洒金帘子,“那鲁国的恒王殿下,竟然,竟然生得如同仙人一般!” 慕容菱当然不信,她嗤笑一声,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胡说八道什么呢,你还见过仙人不成?” “公主自己看就知道了……”那侍婢已是像被夺了魂儿一般,“原本奴婢以为咱们太子殿下便已是俊美至极,却没想到这世间当真有这般,这般好看的男子。” 婢女的文化水平不够,说不出什么高端大气上档次的词汇来夸赞花御一,只能用“好看”二字和通红的脸蛋来表达自己激动的心情。 慕容菱一听,不由生出几分好奇。能与慕容胤一较高下,甚至更胜一筹的男子,会是长得什么样子? 她小心翼翼地挪到车窗边,用帕子遮住脸,佯作不经意地往远处一瞥。 谁知花御一此时与慕容胤相互见了礼,正好转身登车。 慕容菱没有看清他的正脸,只是模模糊糊地看到他的侧颜和背影。 慕容菱不由一阵心神恍惚。 侍女见她不说话,禁不住好奇地道:“公主殿下,您看到了没有啊?” “怎么会这样……”慕容菱好像没听见婢女说了什么似的,自顾低喃道:“他,他好像真的……” “真的很好看,对吧!”侍婢笑嘻嘻地接话道:“公主是不是看上人家了呀?” 慕容菱回过神来,沉下脸色斥道:“光长得好有什么用,又不能当饭吃!说来说去,他不还是个结巴么!和这样的人成亲,本公主也会遭人耻笑的。” “可公主今年已经十六岁了,不好再挑了呀。”这婢女仗着是与慕容菱一起长大的,胆子也比旁人大出许多,“除了鲁国的二皇子,您还有更好的选择么?咱们赵国的那些世家子弟,您不是都瞧不上——” “除了鲁国,不是还有燕国么。”慕容菱骄傲地说:“听说燕国的皇帝还没立后呢,为什么我就不能去搏一搏?” 侍婢劝道:“可是公主,燕国的皇帝听说比您小上好几岁呢……而且奴婢听说,燕国的事情都是那个燕大将军在管,就算是皇帝恐怕也没什么实权。” 慕容菱烦心道:“以后再说吧!你吵得本公主头都痛了!” 侍婢听她这么说,只好悻悻地闭上了嘴巴。 两国车队汇合后没过多久,便再次出发。 因为赵国一行人远道而来,花御一特意安排他们现在连城的驿馆住一晚,明日再出发。 慕容胤和花清越都说好,只有慕容菱挑三拣四,嫌这边疆小城的驿馆不够大,比不上他们赵国的豪华舒适。 可是现在,除了她可怜的婢女们,没有人有那个闲工夫去听她的抱怨。 花清越一在驿馆落脚,就去了官衙找花御一说话。 至于慕容胤,他来鲁国原本就有别的目的。既然到了目的地,他自然有很多事要去忙。 只有慕容菱,百无聊赖地呆在驿馆里“养病”。 说起这个慕容菱,花清越真是一肚子的气。此时见到弟弟,姐弟俩问候过彼此和父母的近况,她便说起这个赵国的公主。 “我说这话,你别伤心。”花清越看着自己这个气质卓绝的弟弟,再想起慕容菱的话,就是气不打一处来,“那个十一公主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听说了些风言风语,说你……说你有口吃之症,恨我欺瞒于她,一早上就闹着要回赵国去。幸亏太子制住了她,不然还不知要闹到什么时候。” 花御一听了这话却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或者说他早就料到了会有这样的可能性。 花清越本以为弟弟会暴跳如雷,谁知花御一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说:“我、我怎么样,关、关她什、什么事。” 第三十七章 第三十七章 “就是!”花清越道:“咱们又没说非她不娶,也没有逼着她上花轿嫁人,怎么就成了欺瞒于她了?还不是她自己痴心妄想,想做鲁国的太子妃,所以才求着她母妃让我带她一起来么。” 花御一向来要强,听说这个赵国公主还没见面就开始嫌弃自己,表面上看起来不在意,心里还是有些微微的烦躁。 可不知怎么,遗珠的声音忽然在他脑海中响起。 他至今仍然记得那个女孩儿诚挚地告诉他说,生而有疾,这并不是他的错。 花御一顿时就不觉得难受了。 想起遗珠,花御一就颇有几分心不在焉的。 国强说她的脚受伤了,也不知道严不严重,能不能走路。 他想去看看她,奈何姐姐刚刚见到他实在太过激动。加上他也挂念了长姐许久之故,便一直陪着花清越说话。 直到傍晚慕容胤派人过来问,贵妃可否要回驿馆用晚膳。 花清越看向弟弟,建议道:“不如趁机请太子过来用晚膳吧?虽说没有什么特别的准备,但总是一番心意。等到了都城父皇再宴请他,那可就不一样了。” 花御一察觉出姐姐好像对这个赵国太子很恭敬似的,甚至对那个庶出的赵国公主也是表面迁就,心里不禁有些不是滋味。 但他知道,花清越这么做是为了他好,想让他趁机与赵国太子结交。 花御一不忍心辜负了姐姐的一番苦心,只得点头答应。 “姐、姐姐在赵、赵国,终、终究不、不如在家、家里自、自在吧。” 报信的人离开之后,花御一如是问道。 虽说下午的时候花清越一直在拼命地表现出自己在赵国过得多好,赵国皇帝如何宠爱她,但有些事情是掩藏不了的。 花清越闻言一怔,苦笑道:“是啊,嫁了人之后终归是和在家里时不一样的。原先在宫里,我是父皇母后嫡出的大公主,也是鲁国唯一的公主,谁敢叫我受一点委屈?可是赵国——你知道的,赵王后宫里有数不清的妃子。论出身我算好的,但燕国的公主、陈国的公主也不差,还有赵国大将军的女儿、国公的孙女之类的贵女……我迟迟没有孩子,到底是落后许多人一头。” 花御一听着姐姐的话,心中五味杂陈。 说到底,姐姐的腰板不够硬并不是因为没有子嗣。赵国皇帝有那么多儿女,根本就不差这一两个孩子。 花清越有那么多顾虑,归根结底是因为他们鲁国还不够强大。如果鲁国的实力强过赵国,赵国皇帝早就立花清越为后了,她还用像现在这般谨慎小心么? 花清越见弟弟沉思不语,一时之间不由有些后悔自己向他诉了这么多苦,忙道:“其实也没什么的,哪国的皇宫不是勾心斗角,机关算尽?咱们鲁国后宫还算消停,多亏了父皇和母后恩爱,只有一个萧贵妃隐隐算些威胁,但也不成气候罢了。” 花御一知道姐姐是要面子,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不多时,便有下人高声通传,道是赵国太子到访。 花御一姐弟对视一眼,花清越到底是长辈,就坐着没动。 花御一却是起身,打算到门口去迎一迎客。 谁知这赵国太子却是不摆架子,没等花御一走出花厅,他便径自走了进来,面上还带着三分笑意,叫花清越心中大吃一惊。 要知道赵国国力雄厚,慕容菱一个庶出的公主尚且不怎么把鲁国人放在眼里。却没想到这个向来待人冷漠的慕容胤,竟会对花御一如此和颜悦色。 “恒王殿下,久仰了。”慕容胤拱手道。 花御一还礼道:“久、久仰太、太子殿下大、大名才是。” 慕容胤见他说话磕磕巴巴,不禁眉梢微挑。听说过和亲眼见过,感觉总是不同的。 不过慕容胤也没有多说什么,脸上更不见丝毫轻蔑之色。 他又上前给花清越见了礼,就听花清越和气地说:“太子殿下不必多礼,快坐吧。今日是在我鲁国,不比往日在宫中规矩森严。太子殿下若不嫌,不妨与我姐弟同桌而食,本宫也好敬太子殿下一杯酒。” 慕容胤淡淡地应酬道:“贵妃娘娘客气了,儿臣是晚辈,娘娘是长辈,怎好让娘娘敬酒。” 花清越到底是嫁做人妇好几年了,这些场面话,她说起来十分自然,“太子殿下护送本宫回鲁国,一路辛苦,理应受这一杯。” 慕容胤微微一笑,“那儿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因为有慕容胤这个外人在,老实说,这顿饭花御一姐弟吃的都挺拘谨。 不过让花清越大感意外的是,慕容胤看起来很是尊重花御一,甚至还主动给他敬酒。 “刚刚说过久仰恒王殿下大名,孤王可不是在说客套话。”慕容胤笑道:“早在六七年前孤王便读过恒王殿下的文章,恒王殿下不愧有早慧之名,文采斐然,立意高远,令人佩服。” 花御一姐弟倒是没有想到,原来慕容胤当真读过花御一的文章,难怪他对花御一的态度如此特别。 他主动敬酒,花御一当然要喝。两人有来有往,不由便多喝了几杯。 花清越见他们两个聊得来,就主动以醒酒为借口避开。 她出了正院,就问跟上来的国强,“这官衙里可有哪处景致不错,可以让本宫吹吹风?” 国强忙弓着身道:“后头有一处人工湖,里面养了好些荷花。现下这季节虽然只剩下些残枝落叶,但咱们皇子殿下说了,月色之下,这残荷也有一分别样的美丽。大公主殿下若是不嫌,倒是可以去看看。” 虽然国强并不明白一堆枯萎的荷叶有什么好看的,但他知道,他们这些读书人就喜欢这种调调。 果然,花清越一听就来了兴趣,叫国强带路。 国强便提着一盏琉璃花灯,不缓不急地在前头引路。 深秋时节,月光清冷和寂寥。 一阵凉风吹过,更添三分萧瑟。 花清越穿过一道月亮门后,一眼就看到面前的一座小湖。 对于他们这种在宫廷生活惯了的人来说,这种规模的人工湖简直就是小孩子家家的玩具。不过见惯了恢弘大气的皇家湖畔,偶尔赏一赏这样的民间景致,倒也别有一番野趣。 显然今日除了花清越外,另一个人也有这样的想法。 几乎是在看见小湖的一瞬间,花清越就注意到湖中央有一叶小舟。 舟上坐着一名妙龄女子。她身着一件宽大的桃红色偏襟长褙子,仍可隐约看出身姿窈窕。她头上只带着两朵小小的粉红色绢花,却是难得的绝色。 花清越一怔,不由问道:“这可是知县的家眷?” “不是的公主殿下,”国强解释道:“知县的家眷全都避到寺庙里去了,这位是步遗珠步姑娘,她爹爹就是皇后娘娘亲自请到宫里来的步神医,来给殿下治病的。” “这样。”花清越提步上前,走近了些才发现,遗珠原是做宫女打扮。 花清越奇怪地说:“既然是步先生的女儿,怎么穿了宫女的衣裳?” “这……”国强一时不知道怎么解释,总不能说他当初是为了图每个月二钱银子的提成,所以才故意让遗珠兼职宫女的差事的吧。 好在花清越也没非要求一个答案。 她走到湖边站定,也不知道是在赏月,赏荷,还是湖中的美人。 见她不说话,国强也不敢出声,带着一众宫人在她身后几步站定,躬身静候。 这时,遗珠发现原本寂静无人的后院不知何时突然多了一大群人。 她定睛往为首那女子看去,只见她身着玫瑰紫千瓣菊纹上裳,下穿银紫色凤尾图案长裙,头上戴着金光闪闪的赤金如意步摇,雍容华贵,闪瞎人眼,一看就知道不是一般的人物。 遗珠连忙划船靠岸。 花清越见她似乎有些着急,扬声笑道:“姑娘不必心急,本宫无意惊扰姑娘。” 遗珠听她自称本宫,隐约猜出她的身份,便问:“您可是大公主殿下?” 花清越点点头,没想到这姑娘不仅容颜秀丽非常,人还非常聪明。这样的女子放在花御一身边,她那个弟弟竟会丝毫不动心么? 她看未必。 遗珠一时靠不了岸,便在船上敛袖行礼。 旁人或许看不出什么,花清越见她动作,却是微微一惊。 她从小在宫中长大,见过无数达官贵人,宫娥女眷。 像遗珠这般行礼的姿态,根本就不像那种没见过什么世面的普通民女,也不像宫中奴婢的谨小慎微。如果花清越没有料错,遗珠至少也该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姐,从小受过良好的礼仪教育才对。 她心中存了分疑,正要开口去问,却听花御一的声音自不远处响起。 “大、大姐怎、怎的在这、这里?” 他本以为花清越就在门口站一站,或者去厢房歇一歇,却没想到她竟来了后院。 更让他没想到的是,遗珠竟然也在这里。 花御一有几分恼怒地说:“你、你不在屋、屋里好、好好歇、歇着,跑、跑出来做、做什么?” 遗珠见到他,没想到花御一开口就是训斥,不由有几分委屈。 她张口正想分辨,视线却突然被花御一身后的那个人吸引过去。 瞬时之间,遗珠只觉遍体生凉,四肢僵硬,不能动弹。 第三十八章 第三十八章 遗珠遥遥地望着那个人。 他站在稍远一些的地方,半个身子都落在阴影里。 他身着一身玄色绸杭直裰,身姿笔挺,气质非凡。神情隐隐有些孤傲,高贵淡漠,比之花御一的矜贵,更添三分冷峻。 遗珠以为,他的相貌在自己脑中应该已经十分模糊了。 可是当她真正见到慕容胤时才发现,她一眼就能将他认出来。 虽然他和小时候的气韵,已经没有半点相似了。 阿弥陀佛,佛祖请原谅!之前遗珠对花清词,隐瞒了一丢丢的事实。 就是她虽然已经记不清慕容胤的长相,但是他们小时候发生过的事情,她还是隐约记得一些的。 那一年遗珠大概六岁,慕容胤比他大三岁,那就是九岁左右。 九岁的慕容胤随他的生母回燕国省亲。没错,慕容胤的生母宋妃是燕国的世家小姐,是遗珠母亲的手帕交。 说起来遗珠第一次见慕容胤,也是在一处池塘边。不过那个时候的慕容胤,可要比现在狼狈许多。 当时母亲听说遗珠在湖上游船,就让人带慕容胤过来和她一起玩儿。 结果他上船的时候突然失去平衡,掉进了水里。而且,他还不会游水。 遗珠至今仍然有印象,当一身黑衣的慕容胤被人从水里提出来的时候,他简直就是一只活生生的落汤鸡,还是只小乌鸡。 当年的那只小乌鸡,是怎么长成如今这般模样的呢? 遗珠不知道,她也没兴趣知道。 她只能尽快收回自己的目光,匆忙间低下头去,企图掩饰自己内心的慌乱。 她能认出慕容胤,是因为她知道慕容胤会来,而且在这边疆小城必然再也不会有几个像他这样的人物。 不过她并不觉得,慕容胤会认出她。 毕竟世间女子多如牛毛,遗珠就不信了,时隔十二三年,慕容胤还能把她认出来。 果然,慕容胤的目光只是蜻蜓点水般地落在遗珠身上一瞬间,就转向了花清越,“贵妃娘娘,天色已晚,明日还要赶路,不知您是就在官衙落脚,还是先回驿馆?” 原本花清越是想回驿馆去的,毕竟她是已嫁之女,理应与婆家人同住。 不过花清越看看遗珠,又看看花御一,不禁对他们的关系感到十分好奇,突然就不想回去面对那个难伺候的赵国公主了。 “太子殿下若不介意的话,本宫今日就暂且在这里住下了。”反正也就这么一晚,明日之后两国队伍一起出发,无论是住驿站还是扎营在野外,都会住在一起。 慕容胤淡淡道:“当然没有什么意见。”说罢向花御一姐弟拱了拱手,便转身离开了。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多看遗珠一眼。 遗珠不由长长地松了口气。 “绍仪,”慕容胤走后,花清越看了遗珠一眼,开口笑道:“我听说这是步先生的女儿?你怎么让人家姑娘做小宫女伺候你,还对人家那么凶啊?” “就是就是就是!”遗珠见花清越为自己说话,只觉找到了青天大老爷一般,恨不能抱住花清越的大腿求她给自己伸冤,“公主殿下您不知道,遗珠自打进宫以后,又要伺候殿下笔墨,又要辅助殿下治疗,有时候还要给殿下做宵夜,每个月却只得二两银子!您说遗珠图什么啊!” 她的声音软软的,伴着夜风吹来,温柔地落在人的心上。 花清越责怪地看了花御一一眼,道:“绍仪,步姑娘说的可是真的?你怎么能这么欺负人家呢?” “谁、谁欺负她了?”花御一瞪起眼睛,看向遗珠,威胁似的说:“本、本王欺、欺负你了?” 如果把她推到墙上,压到地上,威胁她不听话就要非礼她还不算欺负的话,那遗珠真是不知道什么叫做欺负了。 可是这些话,她也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不然只怕花清越就要做主,把她开了脸送给花御一当通房丫头了。 她只好委委屈屈地说:“没有,是遗珠胡言乱语了。殿下待人极其亲切,极其和蔼,极其可亲!遗珠只恨自己生不出三头六臂来,日日夜夜服侍殿下。” 花御一俊脸一红,不自在地斥责道:“你、你胡、胡说什、什么!” “好了绍仪,”花清越笑了笑,温声说道:“不知怎的,我觉得和步姑娘很是投缘。你要是舍得,可否把步姑娘借给姐姐一晚?” 花御一忙道:“随、随便!反、反正她本、本来晚、晚上也不、不来我这儿。” “是么?那我可就把人带走了。” 花清越知晓自己这个弟弟的怪脾气,他从小就不喜欢有外人近身,连自个儿的奶妈子都给打发了出去。为此徐皇后不知多心急,生怕花御一一不小心就真的瞎了眼、昏了头,真的和国强搞在一起。 可花御一身边也不能没有个伺候的人,因此就算皇后忌惮着国强,也还是暂时把他留在了花御一身边。 此时遗珠已然靠岸,花清越近距离看她,愈发觉得遗珠生得清丽无双。与花御一站在一处,可不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不过她也不知道为什么,遗珠在花御一身边有些日子了,徐皇后也没做主把遗珠赐给他。想来皇后这样做,必然有她自己的原因。这个不急,花清越打算回宫后再慢慢问她的母亲。 花御一见花清越当真要把遗珠带走,不知怎的,他莫名有点担心,禁不住叮嘱了一句,“皇、皇姐。这、这丫头伤、伤了脚,没、没什么、没什么用处。” 遗珠一听这话又是气不打一处来,感情他还真是把她当丫鬟使呢! 花清越却听出些许不寻常的意味来。她又笑了笑,看了遗珠一眼,对花御一打趣道:“你放心,我不会累着她的,就是请她到我那里一起玩玩儿,说说话。明日一早,我就完璧归赵,把人好好儿地还给你。” 花御一才不想弄出一副自己好像很在乎遗珠的样子,他连忙望着天,不自在地说:“皇姐想怎、怎么玩就、就怎么玩,玩多、多久都、都可以,不、不必顾虑我。” 遗珠内心翻起白眼无数,真想对着花御一狂吼一声“玩个蛋啊”!但是一想到端庄典雅的大公主就站在自己身边,遗珠便下意识地端了起来,装出一副特别大度特别平静的样子。 花清越拉着遗珠往自己临时落脚的房间里去,亲热地笑道:“你别见怪,本宫这弟弟就是这么一副怪脾气,越是对关心的人就越是没什么好气。但本宫看得出来,他对你很是特别呢。” 遗珠只觉得自己的心跳一阵快过一阵,花清越说的这个可能她不是没有考虑过,只是每次一想起便被自己拼命地压制了下去。 她也说不上来是为什么,只觉得这样是不应该的。 花清越见她不说话,只以为她是害羞,便和煦地笑道:“你这样的人物,做宫女实在可惜。若你不嫌弃绍仪有说话不利索的这个毛病,就做他的枕边人伺候他可好?你也知道,绍仪身边一直没有个女子照顾,母后为这事不知有多心急。” 遗珠心头一跳,忙道:“遗珠惶恐,不敢伺候殿下枕席。这话……还请公主以后不要再提。” 花清越看着她,若有所思。 其实在弄清楚皇后为什么没有安排他们在一起之前,花清越是不会擅自做主做什么的。 她说这话,主要还是为了试探遗珠,看她有没有那个攀龙附凤的心思。如果有,花清越就能大概推测出来,皇后八成是怕遗珠仗着美色不安分,带坏了花御一。 可看遗珠的反应,倒真的像是不想跟着花御一的。 这又是为什么呢? 花清越想了想,道:“你年纪小,怕是不知情。我们鲁国如今就只有三个皇子。大皇兄风流成性,荒唐不羁,成不了大器。三弟不过牙牙学语的年纪,又是庶出,构不成绍仪的威胁。鲁国的皇位,将来八成是要由绍仪来坐的。你若跟着他,就算做不了皇后贵妃,封个嫔位还是不成问题。若是再有了子嗣……” 遗珠见花清越都想到那么久远的问题了,连忙喊停,“公主殿下!请恕遗珠无礼,如今陛下健在,又怎好说起龙驭宾天之后的事情呢?还望公主慎言。” 花清越被她噎了一下,竟是不知说什么是好了。 遗珠说的没错,她这话或许是说的太早了。可说句老实话,这也是实情。 毕竟鲁国的皇帝年纪已经大了,他年轻时征战四方,身上落下了一堆毛病,过了中年之后全都一气找了上来,每十五日起身上一次大朝会都成问题。 立太子,恐怕就是这一两年的事情。 “罢了,你既然不爱听,本宫也不自讨没趣。”花清越也意识到自己说的太多了,连忙转换了话题,“这次本宫从赵国回来,带来不少赵王赏赐的金银首饰。本是打算送给本宫以前的那些个小姐妹们,现今遇到步姑娘,瞧你照顾绍仪也是辛苦,不如先让你选几样吧。” 第三十九章 第三十九章 女孩子们似乎天生就对衣裳首饰没有什么抵抗力,遗珠也不例外。 头上这几朵桃粉色的绢花,她早就戴腻了。要说想不想换新的衣裳首饰,她当然想,只是……她和大公主还不熟悉,花清越的东西,她不好轻易要。 遗珠就婉拒道:“多谢公主好意,不过……无功不受禄,还是不必了吧。” “你怎么就无功了?”花清越将遗珠拉到装首饰的那个箱子前,示意婢女开锁。“绍仪有多难伺候,本宫这个做姐姐的再清楚不过。你能容忍他,照顾他,还帮他治病,本宫已经非常感激了。你要是再推辞,本宫可要生气了哟。” 花清越都这么说了,遗珠只好道:“那公主给我捡两样素净些的簪子就行,毕竟我还要在殿下身边当值,不好太出风头。” “你这姑娘,倒是谨慎。”花清越笑了笑,挑出一对金簪在遗珠头上比了比。好看是好看,但对于遗珠目前的身份来说,的确太过奢华,过了一些。 她便放下金簪,又拿出一个羊脂玉步摇插在遗珠发间,看着她满意地点了点头。 结果这一晚上,花清越打扮她就像是来了兴致似的。配完首饰还不算,还送了遗珠一条新做的裙子和一*烟缎攒珠绣鞋。 遗珠百般推辞,却听花清越笑道:“你就别推了!本宫没有什么旁的爱好,就喜欢给人打扮,只可惜没有亲妹妹,以往都是和清词她们玩儿。说起来咱们可不是有缘么,连鞋子的尺寸都是一模一样的。你要是不要,可就要伤了本宫的心了。” 遗珠只好道:“那便多谢公主赏赐了。” 不过这些衣裳首饰,她怕是暂时没机会穿的。 遗珠这么想着,却没想到第二天一大早,花清越便兴冲冲地要她换上自己昨天送的衣裳。 遗珠为难道:“这……这样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花清越凑近她些许,低声说:“你不知道,那个赵国公主自诩貌美无双,一向目中无人。要是让她看到绍仪身边的一个宫女都这样漂亮,看她还敢不敢再轻视我们鲁国!” 遗珠汗颜,没想到花清越竟是打算拿她和赵国公主比美来着。 她本能地就想拒绝,结果话还没说出口,就听花清越又道:“别总拿你是宫女的事情说事儿了,别说你本来就不是宫女,就算是,你瞧瞧那慕容菱身边的宫女,一个个都穿金戴银,像是家里开了一座金矿似的,可不比你显眼多了?就是本宫身边的大宫女,又有哪个不是穿的比一般人家的小姐还要体面。偏生绍仪这个不开窍的,不知道给你打扮,本宫这个做姐姐的就帮他一回好了。” 遗珠现在知道花御一为什么话少了,因为他的姐姐能言善辩,简直把他的那一份都给说尽了。 遗珠无话可说,只好答应,任由花清越摆弄。 等她跟着花清越去花御一那里吃早饭的时候,就褪去了一成不变的桃红色小褂,换上了一身月白色的云天水漾留仙裙。向来只是简单挽程双平髻或者梳辫子的头发挽成一个垂鬟分肖髻,头上只插一枚羊脂白玉兰花银色流苏步摇,另以两只小小的点翠镶珠蝴蝶作为点缀,清秀又俏丽,令人眼前一亮。 花御一遥遥看见她的时候,还没认出遗珠是谁,只以为是花清越从赵国带回来的侍女。 结果等他收回视线,才发觉哪里不对,不由再次向她看去。 他怔怔地看着她,心脏忽然砰砰、砰砰地乱跳起来,好像随时都会破膛而出一般,不能自持。 “你……” 花清越将遗珠拉到自己身前来,笑吟吟道:“怎么样,好看吧?要依我说,还是太素了些!以步姑娘的资质要是好好儿打扮一番,不知该是怎样的绝色。” 花御一好像没听见花清越说了什么似的,只是盯着遗珠说:“你、你怎么,穿、穿成这样?” 原本花清越在那里夸她,遗珠正有点儿不好意思呢。结果花御一这么一开口,遗珠脸上的淡粉色瞬间褪了个干干净净。过了一会儿,又涌上愤怒的潮红,“这是大公主送我的,我……殿下要是不喜欢,我去换了就是了!” “遗珠,你别听他胡说!”花清越连忙拉住她,“他心里头指不定怎么喜欢的呢,偏生不会说话,该打该打!” 说着就拿起筷子,用筷子的末端去打花御一的嘴。 遗珠一时看呆了,连委屈都忘记了,一脸佩服地看向花清越。 花御一这么大一个人了,还当着遗珠的面被姐姐教训,当然会恼羞成怒。 他顿时就涨红了脸,瞪着眼睛对花清越说:“皇、皇姐怎、怎么能打、打、打我呢!” “谁让你口是心非,不好好说话的呢?”花清越一点都不怵他的样子,还趁机教育道:“你这样可是找不到媳妇的。” 花御一不服气地说道:“那、那可不、不见得!” 花清越看他那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就来气,“成成成,满皇宫谁不知道清词喜欢你?但你也别仗着人家喜欢你就太过分了,每个人都是有底线的,清词也不例外。” 花御一默了默,眼神似不经意地掠过遗珠,而后又匆匆别过视线,垂眼看着地面不自在地说:“我、我又没、没说要娶、娶她。” 花清越将一切收入眼中,见他这般,便点头笑道:“好好好,就算不是清词,你也总得娶亲的吧。就你这个脾气,哪个女孩子会受得了啊,遗珠你说对不对?” 遗珠见花清越问向自己,便配合地点点头。 花御一怒道:“你、你跟着瞎、瞎捣捣捣、捣什、什么乱!” 遗珠冲着花清越委屈地说:“公主您看,殿下他又骂我!” 花清越安抚地拍了拍遗珠的手,和颜悦色地笑道:“打是亲骂是爱,我们绍仪这是爱你在心口难开呢,你别和他一般见识,啊!” “公主!” “皇、皇姐!” 花清越说得这样露骨,害得遗珠和花御一都不好意思了。 好不容易捱到花御一姐弟用完早膳,趁着队伍还没有出发,遗珠打算回房去换衣服,谁知却被花御一叫住。 “你、你过来。” 遗珠还饿着肚子呢,见他又要差遣自己,没什么好气地说:“殿下又有什么吩咐?” 谁知花御一忽然伸出手,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坐下。 遗珠一怔,还没反应过来,就见花御一不知道从哪里端出一个小碟子,上面放着两块没有动过的牛乳菱粉香糕。 估计是刚才他趁花清越不注意,偷偷藏的。 遗珠最爱吃这个了。 她刚开始有一点感动,就听花御一满是嫌弃地说:“甜、甜死了!赏、赏你了!” 什么啊,原来是他不爱吃才丢给她的? 遗珠嘟了嘟嘴,有几分犹豫。 毕竟有句话说得好,廉者不食嗟来之食…… 结果她的脑子还没做出决定,小手便已拿起香糕,迫不及待地吃了起来。 遗珠是典型的一顿不吃饿得慌,晚吃了一会儿早饭,胃口就难受得不得了。这会儿倒也顾不上什么尊严了。 花御一就坐在旁边,看着她吃糕点。 遗珠吃东西的样子向来十分优雅,可咀嚼吞咽的时候到底还是会引发细微的动作。花御一就看着她鬓间的那两只小蝴蝶颤呀颤的,栩栩如生的样子,好像随时都会飞起来一样。 他忍不住伸手去碰,似乎想拿到眼前一探究竟,结果他一不小心,没拿下来不说,还揪到了遗珠的头发。 “呀!殿下干什么啊?”遗珠疼得恨不得捶他一拳,但她又不敢动,生怕拉扯之下花御一会把她的头发薅下来一大块。 她年纪轻轻的还不想秃一块头。 “本、本王就看、看看!”他松了手,嘀咕道:“女、女人真、真麻烦!” “殿下也很麻烦好么?”遗珠终于忍不住了,放下手中剩下的一小块糕点就要起身。 花御一忙说:“你不吃了?” “不了,我刚才没来得及再洗一次手。”小时候母亲就教她,吃糕点的时候如果用手,手指碰到的那一块就不能再吃了。这么多年下来,她早已养成了习惯。 花御一怔了怔,只好说:“你、你要是没、没吃饱……” “殿下还留了别的点心?” “那、那就饿着!” 遗珠:“……” 被花御一这么一折腾,遗珠都来不及去换衣服了。 队伍一出发,遗珠就被花御一提溜进了他所在的马车。 花御一真的很爱看书,就算是出门在外也带了小半车的书籍。 见他看得专注,遗珠百无聊赖,就掀起车帘看风景。 出乎意料的是,她竟然看到一辆华贵的翠盖珠缨马车,与花御一所在的马车并驾齐驱,似乎是刚刚追赶上来的。 正好也有一个婢女打扮的姑娘掀起车帘,朝他们这边看过来。 见到遗珠,对方不由一怔,瞪大了眼睛盯着看了遗珠好一会儿。 遗珠略觉尴尬,正想问对方的身份,却见那婢女突然摔了帘子,将头缩回去了。 遗珠只好放下车帘,一脸的奇怪。 花御一早就察觉到她神情不对,见她坐了回来,便似不经意地瞄她一眼,漫声问道:“看、看什么呢?见、见鬼了?” 第四十章 第四十章 “可不是见鬼了么……”遗珠不解道:“殿下的马车旁边,怎么会有另一辆马车呢?” 为了装逼,啊不,为了凸显花御一在鲁国队伍里至高无上的地位,花御一的马车位于车队中央,左右没有马车跟随,只有骑马的冯跃然和一些侍卫。 花御一没多想,随口道:“你眼、眼花了吧?” “殿下开什么玩笑呢,那么大一辆马车,能是我自个儿凭空想象出来的?” 为了证明自己没病,遗珠掀起车帘,对花御一道:“不信您自己看。” 花御一便往外瞅了一眼,结果什么都没看到。 他收回视线,呵笑一声,“果、果然。” “果然很奇怪对吧!” “果、果然胸、胸大无脑。” 遗珠平时穿的小褂不显腰身,今日这身留仙裙却是束腰的,胸口和腰部的曲线一下子就被勾勒了出来,十分惹眼。 遗珠连忙将双臂交叠护在胸前,恨恨地瞪了花御一一眼,暗暗骂他“不要脸”。 她扭头向窗外一看——咦,那辆马车真的不见了? 这是怎么回事? 冯跃然见她探头探脑,东张西望的,便夹紧马腹上前几步,靠了过来,“步姑娘可是在寻找什么?” “冯将军。”遗珠招呼了一声,问他,“我刚才好像在殿下的马车旁看到另一辆马车,可是一眨眼却又不见了,将军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呀?” 冯跃然一听就明白了,“我正犹豫是否要和殿下禀明此事,不想步姑娘便问起了。不错,刚才的确有一辆马车靠近。那辆马车的主人,就是赵国的公主。” “赵国公主?”遗珠惊讶道:“她是特意来看殿下的么?” 冯跃然点点头,“据公主的侍婢说,昨日她害得殿下苦等了半日,心中十分过意不去,是特意来向殿下道歉的。” “那她怎么还没道歉就走了?” 冯跃然也不明白,摇了摇头道:“好像是赵国公主说她突然不舒服吧,我也不是很清楚。” 遗珠暗道一声“奇怪”,但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向冯跃然说了一声“多谢”。 她正要缩回身子,却突然感到有一股怪力在背后牵引着自己,将她向后扯去。 遗珠一个重心不稳,就倒在了花御一的怀里,压在他的身上。 还重重地踩上了花御一的脚趾头。 “啊、啊啊、啊!” 花御一惨叫数声,却把遗珠给听乐了,“殿下叫得这么□□做什么?” “你你你、你,你说什、什么?!”花御一的脸都紫了,提高了声音说:“谁、谁淫……” 说到这里,他忽然有点不好意思似的放低了音量,“谁、谁□□了……” “殿下你啊。”遗珠从他身上下来,坐回自己原来的小板凳上去,边整理衣物边道:“好端端的,殿下拉我衣裳做什么?” 花御一气呼呼地说:“谁、谁让你,青、青天白、白日之下,和、和男、男人调、调笑来着?” “我和谁调笑了?”遗珠茫然地看着他,一脸问号。 “你、你还不、不承认?”花御一简直要被她气死了,“刚、刚才你、你不是和跃、跃然说、说话来着?” “我不过是问冯将军两句话罢了,怎么就成了调笑了。”遗珠不服气地说:“都说‘淫者见淫’,我看是殿下脑子里龌龊,所以才会看谁都龌龊!” “你……”花御一忽然觉得自己很是冤枉,他还没把她怎么样呢,怎么就成了龌龊了? 不行,他太吃亏了。 起码要得到一点福利,才能不枉费他担了一回龌龊之名吧! 他忽然起身,捉住遗珠的手腕,将她提了起来,拽到自己身边。 别看花御一文质彬彬的样子,想他能一个人对付那么多刺客,便知道他身手不凡。拉起一个遗珠,简直就和提小鸡一般轻松。 遗珠见他一言不合又动起手来,满是不悦地说:“殿下又想做什么?” “你、你不是说本、本王龌、龌龊么?” “对呀。” “那本、本王就龌、龌龊给、给你看。” 说完,他忽然捧住遗珠的脸,一点一点靠近。 眼看着花御一的面容在自己面前一点一点放大,遗珠的心顿时慌了。 她试着去推他,可是花御一就像是一座高山,而她就像是一只以卵击石的小蚂蚁,根本不能撼动他半分。 “花御一。”慌乱之间,遗珠第一次当面叫出他的名字,“我问你一个问题。” 见她如此严肃的样子,花御一不由一愣,“你、你说。” “你喜欢我么?” “什、什么?他被她突然抛过来的直球砸懵了。 遗珠勉力维持着镇定,望着他说:“如果你不喜欢我,为什么要亲我?” 花御一心中一震,忽然触电似的放开了遗珠,“谁、谁喜欢你?谁、谁要亲、亲你了?” “那你为什么……” “本、本王只、只是想看、看看,你、你的脑壳,是、是不是,坏、坏了!” 遗珠:“……” 她竟然无言以对。 经过这件事之后,马车里的气氛明显变得尴尬了起来。 花御一一直捧着那一卷书,从清晨到黄昏,都没有翻过一页。 遗珠原本在给步行云绣一个新荷包,结果一下午扎了四五次手指头,都不用绣花样,可以直接以血为书了。 偏生她瞎讲究,不肯用嘴去含,只是静静地等血流干,用帕子去擦。当她第六次扎到手指时,花御一终于忍不住了。 他将手中的书卷一丢,蹲下-身来,抓住遗珠的手。 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便将她的指尖含在口中。 遗珠只觉脑子一木,随后整个身子都麻了,竟然忘记了反抗,就那般呆呆愣愣地望着他。 花御一见她这么老实,还挺意外的,不禁看了她一眼。 两人的目光撞在一起,仍旧有些尴尬。可是奇异的是,两个人都没有转开视线。 “好喝么?”遗珠忽然问他。 血有什么好喝的? 花御一摇摇头,将她手中的针抽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插到线轴里。 日落时分,晚霞将轻薄的锦绸车帘染红,隐隐透出温暖的橘色光辉。 花御一半跪在她面前,手中捧着她的手指,轻轻地说:“你、你的问题,本、本王……想、想了很久。” 遗珠刚想问他是什么问题,就见花御一难得抢话似的快速说:“你、你问本、本王是、是不是喜、喜欢你。” 遗珠的心瞬间提了起来,好像盼望着他说“是”,又盼望着他说“不是”。 “本、本王现、现在,还没、没有办、办法回答你。”花御一认真地说:“本、本王以为,这是一、一件很严、严肃的事情,你、你说对、对不对?” 遗珠严肃地点点头。 “所以本、本王要、要好、好地想、想一想。” 说老实话,遗珠被他的认真所吓到了。 她原本觉得花御一只是一时兴起,所以只要她捅破那层窗户纸,就能逼得花御一退后一步。 却没想到他走了心,反倒趁机更上前了一步。 她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殿下能答应我一件事么?” “好。” 他不问是什么,竟然直接答应了。 遗珠有些意外,但还是继续说道:“在殿下想清楚之前,不要和我有肢体上的接触,好不好?” 花御一一怔,刚才他已经说了“好”,这会儿再质疑似乎有失君子风范。 可是他靠近遗珠,真的是情不自禁的事情,他恐怕没有办法保证。 所以说男人都是出尔反尔的动物,好男人也不例外。 花御一只能叹息一声,有些丧气地问:“你、你不喜、喜欢?” “我只是觉得这样不好。” 在没有弄清楚他的心意之前,遗珠不想再这样暧昧不清下去了。 她肩上背负的东西太多,如果花御一不是认真的,她不想和他玩这种无聊的游戏。 但如果他是认真的呢? 她会抛下成见,和花御一在一起么? 遗珠也不知道,其实她也还没有想好。 幸好花御一没有立即给出她答案,她还有时间好好思考。 晚上遗珠和国强交班时,正好是晚膳时间。 遗珠不想和花御一面对面吃饭,草草扒了两口饭就退了出来,站在营帐门口和国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国强双手交握,捧在胸前,一脸陶醉地说:“步姑娘你瞧见没有,赵国的太子殿下真是太、太、太、太、太帅了!” 遗珠听了这话,差点被他吓哭,“妈呀,强公公你到底是什么取向?!” 国强看了她一眼,娇嗔道:“讨厌,这你就不懂了吧!做太监也有做太监的好处。虽然我们不是女人,但也不是男人。到底是喜欢男人还是女人,是我们太监的自由!” 遗珠为这一番“自由宣言”所震惊,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她颇为无奈地笑道:“你……你这话要是让二殿下听见,恐怕今天晚上他就要睡不安稳了。” 结果就在这时,一个低沉的声音横插-进来,“本、本王已、已经听见了。” 第四十一章 第四十一章 花御一的突然出现,让遗珠和国强两个人俱是吓了一大跳。 国强“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抱住花御一的大腿不放,哭唧唧地说道:“奴婢绝对绝对绝对不敢对殿下您有半点非分之想啊!!” 国强都这样保证了,花御一却仍有几分不满意地说:“那、那你是说,本、本王不、不如赵、赵国,赵国太子咯?” “啊!当然不是了!殿下和赵国太子……”国强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各有千秋了啦。” 遗珠禁不住“噗嗤”一笑。 花御一看了她一眼,又飞快地挪开视线,望着天说道:“你、你说!本、本王和赵、赵国太、太子,谁、谁比较有、有魅力?” 这个嘛…… 遗珠摸了摸下巴,忽然有些为难。 国强说的没错,这两个人的确是各有千秋。 从外貌上来说,两人一个精致,一个俊逸,可以说是不相上下。但严格说起来的话,花御一大概要略胜一筹。 从气质上来说,两人一个高华,一个冷峻,花御一还是要略胜一筹。 前提是他千万千万不要开口说话。 开口毁所有,说的就是他花御一。 综上所述,论个人魅力来说,这两个人还是难分伯仲。 花御一见她犹豫这么久都不说话,就算她现在说是他更有魅力也来不及了。 他生了气,甩了袖子就走。 国强叫了一声“殿下”,连忙跟了上去。 遗珠无话,只得撇撇嘴巴,转身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她晚上都没吃几口饭,怕晚上饿着又吃太多宵夜,就打算去步行云那里看看能不能蹭点什么好吃的。 谁知等她到了才发现,步行云恰好刚刚吃完,一粒米都不剩。 遗珠无奈地叹了口气。 步行云忙道:“珠珠儿这是怎么了?有什么烦恼,说出来让爹爹乐呵乐呵呗?” 遗珠瞪他一眼,没提白天发生的事情,只说自己晚上没吃什么东西。 步行云连忙站起来说:“正好我也没吃什么,咱们去厨房看看还能顺点儿什么吧!” 遗珠看了那些空盘子空碗一眼,无语道:“这、这也叫没吃什么?” “哎呀,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嘛。”步行云说着便提步向外走去。 遗珠无法,只得跟上。 谁知走着走着,步行云突然停下脚步,害得遗珠一个重心不稳,差点撞到他的身上。 “爹爹,怎么了?” 遗珠刚要问,就见步行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悄悄地将她拉到了一边。 “遗珠这姑娘,我看着十分面熟。” 遗珠一怔,这声音好像是……花清越? 遗珠最怕听到别人说她面熟,不过此时,她却是疑惑大于惊慌。 她真是奇怪了,要说慕容胤看她面熟还情有可原,可是花贵妃……遗珠敢保证自己以前从来都没有见过她呀! 这时,忽听另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皇、皇姐大、大概是记、记错了。这丫、丫头长、长在民间,皇、皇姐如、如何见得?” 是花御一。 遗珠赞同地点点头,难为花御一说了一句人话。 只听花清越笑了笑说:“或许只是看她面善罢了。有遗珠这样的妙人儿在你身边,我这个做姐姐的也放心了。只是你……” “我、我怎么了?” “姐姐从小看着你长大,当然知道你只是脾气坏了些,但心眼不坏。以后可别再怼人家姑娘了,知不知道?” “嘁!”花御一嗤笑一声。他出来的时候正在气头上,听见花清越这话,就鬼迷心窍似的说:“我、我又没打、打算娶她,皇、皇姐说这、这话做什么?” 花清越了然道:“姐姐知道你心气高,一直都想娶一位公主,根本看不上她这样出身的姑娘。是,和公主相比,一个步遗珠算不上什么。但谁又规定你只能娶一个王妃了?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在你身边照顾你,总是好的……” 一阵凉风吹过,模糊了花御一他们说话的声音。 遗珠已经听不到他们姐弟在说什么了。 她只觉得双腿发软,没有办法支撑着自己沉重的身子站立起来。 步行云眼疾手快,连忙一把扶住她。还没等遗珠反应过来,他便一把抱住遗珠,施展轻功,向相反的方向飞奔而去,钻进一片竹林。 夜幕逐渐拉开帷幕,竹林当中一片漆黑。 步行云怕不安全,不敢把她带离人群太远,才进林子没多久,他便停下脚步,将遗珠放了下来。 遗珠没有说话,只是静默地站在那里。失魂落魄的样子,看着就叫人心疼。 步行云往四处看了看,走出几步,搬回来一块还算光滑的大石头。然后他脱下自己的外罩,叠了叠铺在那块大石头上,拉着遗珠坐了下来。 然后他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也不顾自己穿着一身雪白的衣裳。 月亮渐渐爬上天空,带来些许光亮。 步行云便没有再特意去生火,只是借着月光,看着遗珠歉疚地说道:“珠珠儿,都是爹爹的错,我不该拉着你听墙角。” 遗珠摇摇头,像是丢了魂儿似的说:“没有,我要多谢爹爹才对。如果不是碰巧听到,我还不知道花御一竟然有这样的‘雄心壮志’,还非公主不娶呢!” “我呸!”步行云提起这个就来气,“就凭他那个结巴样子,还想娶公主?!珠珠儿你放心,等我回去之后就把他毒成哑巴,看谁还肯嫁给他!” 遗珠摇摇头,竟然还笑了一下,“爹爹别冲动,说起来他也没有做错什么,只是没那么喜欢我罢了。” “珠珠儿……”步行云自责地说道:“以后我再也不撮合你们了!都怪我识人不清,谁知道这个花御一不仅结巴,还眼瞎!” 遗珠抬眼看着他,苦笑道:“爹爹,我不是早就同您说过了,我和花御一是不可能的……” 只是她没告诉步行云,其实尽管她嘴上一直都在否认,可她的心里,还是有那么一丝丝的希望。 她以为花御一真的有可能会喜欢她,愿意娶她…… 可是今晚花御一的话就像是一记冰凉的耳光,毫不留情地打碎了她的希望。 “而鲁国的皇子妃,我也不屑去做!” “说得好!”步行云附和道:“我好好的女儿,凭什么给他做妾室,还做丫头?打明儿起,你就别去花御一那里了,爹爹护着你!” “嗯。”遗珠现在也的确不想见到花御一,没多想便答应了。 “我看那个小冯将军就不错!”步行云忽然道:“那天咱们被那个死胖子暗算,还是小冯将军把你爹爹我背回来的呢!” “爹爹……”遗珠无奈地看着他。 步行云自说自话道:“我偷偷摸了一把他的脉搏,呦嘿,这小伙子康健着呢!而且长得不错,人又稳重。最要紧的是父母双亡,你嫁过去正好,连伺候公婆都省了,多自在!” 见遗珠摇头,步行云又补充道:“最重要的是,他是燕国人呀!” 这一回,遗珠没有摇头,也没有说不。 步行云一看有谱儿,正要再劝,却听遗珠疲倦地说道:“爹爹,我累了,咱们先回去吧……” “珠珠儿。”步行云却没有动,而是忽然抛出一个问题来,“不如咱们现在就一走了之,怎么样?” 遗珠一怔,抬眸看向他。 步行云忽然很认真地说:“我们不要再去管什么花御一的病,就此离开鲁国吧,如何?正好在这儿呆了好几个月,我也觉得腻了。” “离开鲁国,然后我们去哪儿?”遗珠问。 步行云也是灵机一动,突然冒出这个念头来的。要说接下来的打算,他也没想过。 遗珠见他愣神的样子就说:“就算要离开,我们也要计划好了再走。不然就这么撇下花御一跑了,爹爹就不怕徐皇后恼羞成怒,派人追杀咱们么?” 说实话步行云这样说走就走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之前他和皇后说是病患家属在追杀他,还真不是全然在撒谎。 的确是有那么一些病人家属被步行云气得半死不活,重金派人堵截他们父女。说要杀他可能过分了些,但打一顿的念头总是有的。 步行云想了想,遗珠说的也有道理。而且他也还想再试着撮合一下遗珠和冯跃然,便点头道:“好吧,那咱们就先回去,考虑考虑再说。” 经过这么一出,遗珠完全忘了自己没吃晚饭的事情。 等她回了营地,却是没有心思再做了。 步行云做的东西难吃的要死,遗珠干脆回了自个儿的屋子,打算睡一觉起来明天早上再说。 谁知她却是饿得翻来覆去的,怎么都睡不着。 就在这个时候,帐外忽然响起一个陌生的声音,尖尖细细的,“步姑娘?” 遗珠刚开始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结果那人连声喊了好几句,她终于意识到那并不是幻觉。 “谁在外面?” “奴婢是太子殿下身边的太监,有事情要找姑娘!” 遗珠闻言顿时紧张得心跳加速,一片黑暗之中,她甚至能听到自己雷鸣般的心跳声。 但人就在门口,遗珠已经应答过了,不好就这样置之不理。 她只好穿上鞋子,披了件月白色披风走到帐门口,只露出一个脑袋问:“不知公公深夜到此,有何要事?” 那太监正要开口,忽然发现隔壁帐篷的灯亮了起来。 那是花御一所在的主帐。 紧接着,国强自内而出,匆匆地来到遗珠门前,一脸警惕地盯着那人说:“你是谁?找我们步姑娘做什么?” 能在慕容胤身边伺候的内侍,自然不是一般人。 那太监一看就知道,这是花御一听见了动静,叫国强出来看看的。 他脸上扬起笑容,细声细气地说:“奴婢是在太子殿下身边伺候的。我们太子殿下吩咐奴婢,请步姑娘至太子殿下帐中一叙。” 第四十二章 第四十二章 国强和遗珠一听这话,两人都是一愣。 遗珠内心闪过千百种念头,正不知如何是好,那边国强却已跳了脚,骂了起来,“这深更半夜的,叙什么叙啊?八成是你们太子见我们步姑娘生得貌美,起了侵占之心吧!” 那太监听国强这么说,立刻收起笑容,不大乐意地说:“公公这话可就有些过分了,虽说你是鲁国人,但咱们都是下人。太子殿下想做什么,岂是咱们这些做奴才的可以斗胆揣测的?” “我不管我不管,反正没有我们殿下允许,今天晚上你就别想带走步姑娘!” 对方见国强如此胡搅蛮缠,只得无奈地说:“那就劳烦公公去求恒王殿下示下吧!” 国强是打算去禀告花御一,但又怕他一转身遗珠就被人带走了。 于是他先将遗珠拉到一边,偷偷翘着兰花指指着慕容胤的近侍,不屑地说:“我最讨厌他这种娘娘腔的人了!步姑娘,你可千万不要跟他走,就留在这里等我去找殿下,知道么?” 见遗珠点头,国强才扭着腰走了。 主帐之中,花御一正躺在榻上发愣,根本就没有睡着。 一听国强说是赵国太子要找遗珠过去,他立即坐了起来,想都不想就说:“不、不行。” 他不放心。 深更半夜的,他怎么能让遗珠一个小姑娘去一个男人房里? 就算是有要事非去不可,也得他和她一起去。 但他堂堂一国皇子,护送一个丫头,成何体统?干脆不让她去就是了。 慕容胤那里有什么话,白天再说不行? 国强得了花御一的一句话,简直跟拿到圣旨似的,跑回遗珠帐门口趾高气昂地把人打发走了。 遗珠暂时松了口气,可一回到帐中,她又不安起来,根本就睡不着。 慕容胤到底为什么要找她? 难道他认出她来了?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她在帐中走来走去,脑中有一个想法渐渐成型。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或许步行云说得对,是到了该离开的时候。 去哪里,可以容后再议。只要先离开鲁国皇室,隐居山林便是。 她想到这里,就再也睡不着了。 她点起一盏小小的蜡烛,借着微弱的烛光收拾起了行李。 其实她的行装很简单,花清越赏赐的她都没带,只把自己当初进宫时带来的东西打包好而已。 遗珠收拾好之后,就打算趁着天黑去步行云那里。 谁知一出帐门,遗珠就是一怔。 门口竟然守着两名人高马大的侍卫。 这在以前可是没有的事情,毕竟她只是一个小小的民女。 遗珠不禁奇怪地问:“请问两位大哥,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其中一人向她抱拳道:“步姑娘,是殿下担心姑娘的安全,吩咐我们守在这里的。” “花御一?”遗珠下意识地念叨了一句,一点都没注意到两名侍卫微变的脸色。 他们刚想提醒遗珠不得直呼殿下的名讳,就见遗珠已经关上了帐门,缩回了身子。 不知为何,与其说是保护,遗珠觉得这更像□□。 这花御一是会算命不成,他怎么会知道她想今夜逃走来着? 不管怎么说,今夜她是逃跑无望了。 遗珠无奈地放好行李,钻回被子里。 她以为自己会注定一夜无眠,结果到最后不知怎么的,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天光已然大亮。 尽管遗珠此时一点儿都不想去花御一那里报道,但她又怕他会因此察觉到端倪,只得换上衣服准备去往主帐。 谁知她还没出门,就见国强端着个红漆托盘进来,对着她说:“步姑娘,这是殿下昨儿个连夜托人去采买的衣裳,还请姑娘换上。” 遗珠听了一看,那托盘上的确是放着一件衣裳,不过瞧那颜色样式,竟是一件深棕色的撒花褙子。 她嫌弃地打开一看,果然土气又宽大,地主家的老太太恐怕都会嫌这款式太旧,简直就是庸俗不堪。 花御一这是什么奇葩审美? 国强看出遗珠的疑惑,便道:“殿下说了,一定是步姑娘穿得太好看,才会招蜂引蝶,所以昨日大公主赏的那套衣裳,便暂时不要再穿了。等回了宫,殿下再赏姑娘几套就是。” 我呸! 遗珠心中暗骂一声,恨不得将手中的老太太装丢出门外。 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遗珠只能忍气吞声地换上了那件褙子, 结果她一出帐篷,国强的眼睛都直了。 他连连摇头,啧啧道:“果然长得好看的人穿什么都好看,这衣服穿别人身上瞬间就会老十岁,可步姑娘你……”反而显得气质更加端庄了,还隐隐有些高贵感是怎么回事! 国强又是摇了摇头,“哎呀,这下子殿下的如意算盘可是打错咯。” 果然,花御一一看见遗珠进帐,便又是一怔。 换上这身衣服之后,遗珠非但不显得庸俗,反而如同一颗久经磨砺的珍珠,愈发引人注目了。 花御一干脆说:“你、你今日,不、不要出来。” 昨天他和花清越说的那些话,遗珠就暂且不和他一般见识了。可一想起今天早上国强告诉她的那句“招蜂引蝶”,遗珠就是一肚子的气。 她怎么招蜂引蝶了?她明明什么都没做好不好! 而且就算她抛头露面了,又关他什么事情,反正他又不打算娶她,只是玩玩而已! 遗珠眼观鼻鼻观心,像没听见似的不理他。 花御一这才察觉出遗珠似乎不大高兴了,“你怎、怎么了?” “多谢殿下关心,我没事!”她冷冷地回答,和平日里判若两人。 花御一就是再迟钝,也听得出来这是反话。他在脑子里琢磨了一会儿,说:“可、可是嫌、嫌这件衣、衣服,太、太丑了?” “怎么会呢,既然是殿下赏赐的,遗珠感激不尽。”她凉凉地说道。 花御一听了却是皱起眉,“好、好好儿说话!” “殿下可真难伺候,平日里总说我不够尊敬您,如今我客客气气地同您说话,殿下反倒又嫌我不好好说话了。” 见她这样反常,花御一的眉头越皱越深,竭力忍着才没有吼出声来,“本、本王还没、没来得及问、问你!你、你和那个赵、赵国太、太子,怎、怎么回事?” 遗珠没好气地说:“我怎么知道怎么回事?殿下与其在这里为难我,何不去问问他本人呢!” 听她这么说,花御一真是一肚子的火。他搞不明白遗珠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他知道自己如果再在这里呆下去,就会和她越吵越凶,干脆起身一走了之。 遗珠昨天晚上就没怎么吃东西,此时见花御一走了也不去管他,化悲愤为食欲,吃完了两人份的早饭。 队伍出发之后,遗珠磨叽了半天,也没有去花御一的马车里。 她想去找步行云,可她现在走在哪里都至少有两名侍卫跟着。 她只好坐在国强的马车里休息,把昨晚就没怎么睡的国强又赶去花御一那里。 国强已经听说他们两个吵架了,就没和遗珠计较,揉着眼睛去伺候花御一。 遗珠见自己暂时跑不掉,也无事可做,干脆在马车上补起了眠。 国强所乘的马车自然比不上花御一的宽大舒适,遗珠蜷缩着睡了半日,马车摇摇晃晃,她睡得并不安稳,但总归算是恢复了一点精神。 午休的时候,慕容胤那边又派人过来找她,毫无悬念地又被花御一的人给拦了。 遗珠忽然觉得有些庆幸,虽然现在她暂时失去了自由,但好歹不用面对慕容胤。 虽然那日她只是遥遥地望了他一眼,但想起近些年来关于慕容胤的传言,遗珠就是心中一寒。 他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痴痴地跟在她后面,呆愣愣的小乌鸦了。 下午的时候,遗珠实在无事可做,又睡不着了,只好拿起荷包继续绣。 这回她倒是没有再扎到自己的手指,只是看着手指头上的针眼儿,她忽然想起昨日花御一含住自己时那温热的触感。 还有当时狂乱不止的心跳…… 虽然遗珠还从来没有喜欢过谁,不知道情为何物,但她心中隐隐有一个声音在告诉自己,或许,她对他当真是有好感的。 只是那份好感还很轻,很浅,就像是植物新发的芽儿。在还未长大成型的时候,就已经被花御一的一句话无情地掐死。 她的骄傲让她没有办法容许在对方不是认真的情况下,自己先动了真心。 就算是再喜欢一个人,也不能丢掉自己的自尊心,遗珠认为这是她的底线。 可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还是很难。 就像她现在的心情,如同一叶摇摆的孤舟,漂浮不定。 一会儿想着要一走了之,一会儿又隐隐觉得不舍。或许,花御一只是不好意思向花清越承认,又或许,花御一只是再需要一点点时间,认清自己的心…… 遗珠不知道的是,她在这边纠结不已,花御一那边也不大好过。 一整天下来,他几乎一句话也没有说,也不再像平日里那样勤奋地练习发声。 他一直在想,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第四十三章 第四十三章 显然,比起花御一,国强要更懂女人。 眼瞅着自家殿下这样纠结,国强主动自觉地站出来为他指点迷津,“不是奴婢说您,殿下也不想想,这世上哪个姑娘不爱美?何况是步姑娘那样的女孩子!您倒好,不送人家金银珠宝也就罢了,还特意把人家往丑了打扮,您说说,这步姑娘能乐意么?” 花御一摇摇头。 他知道,这件事情或许是会让遗珠不开心。但以她的性子,不会如此斤斤计较,肯定是有别的什么事情让她伤了心。 他昨天都做了什么,让她如此不高兴? 他仔仔细细地回忆着,思来想去,下午的时候遗珠还好好儿的,他们还说好给他时间好好考虑。 那问题肯定就是出现在晚上。 可是晚上他们根本就没见面啊? 难道说……是他和花清越的对话,叫她知道了? 似乎很有这个可能。 他当时说了什么来着? 好像是说……他没打算娶她? 花御一闭上眼睛想了想,这话要是真的让遗珠听见或是知道了,她这么生气也就不奇怪了。 他那时候是怎么想的呢? 花御一用那柄被遗珠画得乱七八糟的折扇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恨不得回到过去把自己的舌头剪掉。 其实他根本就不是那个意思,虽说他的确还没有想好要和遗珠怎么发展下去,但这并不代表他对遗珠有什么轻视之心。 他只是……只是不好意思在皇姐面前承认自己的心意罢了! 这要他如何向遗珠解释才好呢? 直接开口对她说,其实他不是不想娶她? 那就是想娶咯? 可是花御一还没有想好啊…… 对他来说,娶妻生子并不只是像花清越所说的那么简单,随便把人收入房中就算完了。 今生今世,花御一只想娶一位和自己情投意合的妻子,两人长相厮守就已经足够。 许是因为从小出生在皇宫里,眼看着母亲为萧贵妃等人发愁的缘故,花御一不想给自己的后院增添那么多的麻烦,也不想让自己心爱的女人为难。 这也是他之前一直想娶一位公主的原因之一。如果他娶了一般的女子,哪怕是世家出身的贵女,他的父母也会不断地往他这里塞人。他能顶住压力,可他的妻子必然会因此遭受许多磨难和非议。 但如果嫁给他的是一个大国的公主,那就不一样了。女方的娘家如果强大一些,就连他的父皇母后也不敢小觑。 所以他和遗珠究竟何去何从,花御一还要慎重考虑。 晚上,他们来到了鲁国的第三大城池,鹿城。 鹿城有刚刚修建完成不久的驿馆,宽阔舒适,总算为鲁国找回了一点面子。 慕容菱住进这座驿馆之后,也不像之前那样挑剔了。 可她看起来还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婢女看了就说:“公主,您还在为那个恒王殿下烦心啊?” 慕容菱不想承认,但她不得不承认,事实的确如此。 犹然记得来到鲁国之前,她还哭着闹着要回赵国去。 可是在对花御一惊鸿一瞥之后,慕容菱立刻改变了她原本的想法。 她不仅不想走了,还对花御一很是好奇,想要接近他了解一番。 如果他只是说话不大利索,其他方面都很完美的话,那么只要治好他的病,岂不就是皆大欢喜? 往日里每个人都说她看男人的眼光太挑剔,这回她肯容忍一个有缺陷的人,慕容菱都要被自己感动,觉得自己很伟大、很了不起了。 谁知那日,她主动去找花御一,人还没见着,就听婢女说花御一竟然随身带了个小娇婢。 那小娇娘生得貌美如花,娇艳欲滴,花御一疼惜得很,就连行车赶路都带在身边,形影不离。 慕容菱一听就不乐意了,立马就吩咐车夫掉头回去。 她堂堂赵国公主的夫婿,岂能是这种好色之徒! 原本她听说花御一至今没有妾室,还对他的洁身自好挺有好感的,以为他和外面那些风流成性的公子哥不一样。 谁知天下男人一般黑,花御一也不例外呢! 今天晚上花清越做东,在她那里办了一个小宴会。 就算前两日慕容菱对花清越颇有微词,花清越还是很大度地邀请了她同去。 慕容菱看着镜子里明艳动人的自己,有些犹豫,不知道要不要去。 “不是,本公主才没有想他呢!”慕容菱口是心非地说:“我只是没想好,要不要去赴宴。” 婢女听了,哪里还不明白慕容菱的意思。去赴个宴有什么好纠结的,八成她还是在怕自己会碰见花御一,又动摇了心意吧! “公主,要依奴婢说,您不仅要去,还得好好打扮一番,风风光光地去!咱们来鲁国好几天了,那恒王殿下还没好好儿地见过您呢!今晚您要是惊艳出席,他还不得后悔死,恨自己没有早点来公主这里探病?” 慕容菱一听,只觉婢女说得很有道理。不管她答不答应嫁给花御一,总得先见个面,彼此有些了解再说。 不然就她一个人在这里辗转反侧,岂不是成了笑话? 她赶忙抓紧时间打扮了起来,不仅换了身妃红色的蹙金海棠花鸾尾长裙,还梳了一个高高的惊鸿髻。头戴两枚七翅斜凤钗不说,还插上一枚金凤出云点金滚玉步摇。重新抹了胭脂水粉之后,整个人金光闪闪,艳丽非常。 不出慕容菱所料,一进花厅,她就自然而然地成为了所有人的焦点。 她好像丝毫不觉得头顶的发髻和头饰有任何重量一般,矜骄地微微抬起下巴,昂首挺胸地走了进来。 向贵妃和慕容胤行了礼后,她端端正正地坐在了自己的席位上,目不斜视。 花清越见她来了,挤出一个笑容道:“十一公主的病可算好些了么?” 说起她的病,不知怎的,慕容菱忽然打了个冷战,不自觉地看向坐在一旁把玩着酒杯的慕容胤。 慕容菱道:“好、好了……多谢贵妃娘娘关心。” 她悄悄扫了周围一圈,屋子里目前只坐了花贵妃、慕容胤和她自己,花御一竟然还没有来。 像是察觉到她的意图似的,花清越对自己的贴身侍婢低声吩咐道:“你去看看绍仪,怎么还没过来?” 说曹操曹操到,花清越话音刚落,就听门口宫人通传,“恒王殿下到——” 紧接着,就见花御一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 相比于打扮的华丽耀眼的慕容菱,花御一今日的穿着十分朴素。 他只着一件月白色的银丝暗纹长袍,以一枚羊脂玉的簪子束起被刺客砍掉半截的那束头发,余下的长发披散在肩上,飘然又随意。 慕容菱明明是盛装出席,却突然觉得自己输了。 因为很显然的是,对方根本就没把她放在心上。 花御一向上位的花清越行了礼,又和慕容胤打了声招呼,之后便坐到自己的座位上,从头到尾就没多看慕容菱一眼。 可慕容菱却是控制不住地看向他。 虽说慕容胤是赵国的太子,但他只是庶出,花御一却是嫡出的皇子,想来成为太子也只是早晚的问题。加上他是主人的原因,他与慕容胤并排坐在一起,看不出高低。 相比于慕容胤满身的森然之气,花御一的脸上虽然同样不见笑意,但他身上却只有一种遗世独立的清高,没有慕容胤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杀气。 慕容菱真是看了他第一眼,就忍不住再看第二眼。等她发现自己竟然在偷看人家的时候,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按理说被人偷偷瞄了这么多眼,花御一应该有所反应才对。 可他现在满腹心事,哪里顾得上慕容菱。他只是坐在那里喝酒,时不时回答几句慕容胤的问题。 二人原本还在讨论诗书,后来不知怎的,慕容胤忽然眸光一转,看向花御一身后,问起了另一件事,“孤王记得,恒王殿下身边,似乎有一个姓步的侍女?” 花御一一怔,心道“你昨天晚上派人去勾搭本王的人被本王拒绝了今天竟然还有脸问”,嘴上却是不好说得这么直白,只道:“有、有么?太、太子殿下记、记错了吧。” 慕容胤捏着酒杯,竟然笑了笑道:“那么大一个活人,恒王殿下就算是想诓孤王,也得给一个好一点的借口吧。这样明目张胆地骗人可还好?” “她……她不是,不是侍女。” “哦?”慕容胤提起一丝兴趣,看向花御一,“这么说,是孤王的人打听错了?那步姑娘竟是恒王殿下的爱妾不成?” “也、也不是。”花御一解释道:“她是为、为本、本王治病的……”他本来想说江湖骗子的女儿,可是转念一想,如果他把步行云说成江湖骗子,那他岂不是成了任由江湖骗子欺骗自己的傻子?于是换了个尊敬些的称呼,“大、大夫的女儿。” “原来如此。”慕容胤似乎松了口气,又好像什么表情都没有,半开玩笑似的说了一句,“今夜没见着她来,想是恒王殿下不舍得她抛头露面,金屋藏娇了吧?” 花御一闻言也不否认,因为他的确是把遗珠藏了起来。 慕容胤见花御一只是低头喝酒,却不应答,不由生出几分恼怒。 但人本来就是他身边的,慕容胤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暂且将这口气吞了下去,寻思着回头再找机会亲自去找遗珠也不迟。 他不再和花御一攀谈之后,忽然发觉自己那个同父异母的妹妹似乎在一直偷偷地看着花御一。 慕容胤不由在心中冷笑一声。这个女人啊,真是肤浅至极,一看见花御一本人就被迷得晕头转向了,也不想想之前哭着闹着要回赵国的人是谁。 还真别说,没见到花御一之前,慕容菱嫌弃花御一是个结巴,嫌弃得不得了。 可是才见他一面,慕容菱就对他有所改观,想要再了解他一下了。 等到今日,她原本以为自己看到花御一说话的样子,一定会对他心生厌恶,从此弃如敝履。谁知在亲耳听过花御一说话之后,她竟然觉得说话磕巴一点,也不是那么的难以接受了…… 第四十四章 第四十四章 慕容菱忽然很想见一见,那个被花御一藏在身边的小娇婢究竟长成什么样子,竟然能让他如此宠爱不说,还对她这样的大美人视若无睹。 眼看着一顿饭吃下来花御一都没多看自己一眼,慕容菱坐不住了,以身体不适为由提前告了退,试图引起他的注意。 结果在座的竟然没有一个人留她,慕容胤和花御一甚至都没有搭话。只有花清越见气氛尴尬,就说让她回去早点休息。 慕容菱气呼呼地走了,才出门便忍不住恨声道:“太子哥哥向来为人淡漠也就罢了,可那个花御一,他竟然一句话都不和我说,他当本公主是死人么?!在赵国的时候,哪个男人见了本公主不是巴巴地凑上来,赶都赶不走的?” “公主别生气,”婢女连忙劝道:“那恒王殿下不是说话不方便么,依奴婢看,他八成是怕公主听了笑话他,所以才不好意思在公主面前开口的。面对公主这样的大美人,哪个男人会不心动、不紧张呀!” 慕容菱听了这话,脸色才稍微好看一点。 婢女却发现她所走的方向不对,提醒道:“公主,咱们的房间在那边,您走反了。” “是么?”慕容菱歪着头,“本公主想趁着月色散散步,不行么?” 婢女道:“可那边是恒王殿下的房间……” 她说完这句话,忽然被慕容菱狠狠地瞪了一眼。 那婢女忽然明白过来,原来散步是假,慕容菱想去花御一房中“试探敌情”才是真。 她连忙闭上嘴巴,不敢多言了。 到了花御一房间外,慕容菱一见耳房的灯亮着,就知道里面必定有人。 她冷笑一声,提步上前,站在守门的侍卫面前。 两人见到这么一个盛装美人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都是微微吃了一惊。但他们既然是花御一的护卫,见过的达官贵人自然不在少数,很快就恢复了镇定,施礼问道:“不知您是……?” 慕容菱矜持地没有说话,倒是那婢女气势汹汹地说:“大胆的奴才,见了我们十一公主还不下跪?!” 两人对视一眼,一齐半跪下去。 “见过十一公主。”他们鲁国只有花清越一位公主,这位公主既然排行十一,定然是赵国的公主无疑了。可他们不是赵国人,与赵国只是友邦的关系,所以他们没有行全礼,只是半跪。 慕容菱对此当然十分不满意,可她现在顾不上计较这些,她要趁花御一回来之前,见到那个被他藏起来的女人。 她没有叫起,只是悠悠地说:“本公主渴了,路过此地,想进去喝一杯茶。” 护卫闻言明显犹豫起来,“这……我们恒王殿下不在房中,只怕……不大方便。” “有什么不大方便的?”慕容菱厉声道:“本公主又不会做什么,不过是想讨一杯茶喝罢了,这样都不行?你们鲁国就是这样待客的?” 赵国势大,他们这些小小的护卫如何敢得罪大国的公主。要是因为他们而使得两国关系不睦,那么他们当真是万死都难辞其咎了。 其中一人明显有些动摇,他抬眼望了慕容菱一眼,恭敬地说:“那小的这就去给公主殿下倒茶。” 谁知慕容菱却急道:“不要你!你一个守门的士兵,五大三粗的,哪里会泡茶?你们殿下出去了,屋里就没有个伺候的人么?” “这……”侍卫为难道:“只有步姑娘在里面。” “那就要她了!”慕容菱命令道:“还不快去,让她给本公主倒茶!” 这两个侍卫就是昨晚花御一特意派来保护遗珠的,花御一对遗珠的心思旁人或许不知,但他们却多少心中有数。此时听赵国公主这么说,当真是左右为难。 这赵国公主来势汹汹,一看就是冲着遗珠来的。他们要是去叫遗珠出来,那就等于是把遗珠送上门让人欺负,花御一回来后要是知道了肯定饶不了他们。 但若是执意不肯放人,只怕这个赵国公主也不是个好对付的角色…… 两人正犹豫之间,房门自屋内打开。一个梳着双平髻的少女俏生生地立在那里,正是慕容菱吵着闹着要见的遗珠。 慕容菱一见到她,就是一怔。 从小慕容菱就知道,自己生得花容月貌,比一般人都要漂亮。再加上精心呵护和赵国众人力捧的因素,她一直都以天下第一美女自居,自认从来没有在容貌上输过谁。 可是见到遗珠之后,就算慕容菱再心不甘情不愿,她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一种人,没有华服衣冠,精致打扮,哪怕是穿着土的掉渣的衣服,梳着完全不搭的发式,也能让人眼前一亮,惊艳非常。 这样的姑娘一旦好好打扮一下,不知该是怎样的绝色。 慕容菱忽然觉得非常非常不舒服。 她本来是打算来嘲笑遗珠一番的,甚至连台词都已经想好。比如“花御一竟然看上的就是你这种姿色的女人”啦、“你连给本公主提鞋都不配”啦、“你长成这样还有脸呆在花御一身边”啦…… 现在看来简直是满满的讽刺。 因为她长得还不如遗珠呢。 容貌上比不过对方,慕容菱只好从身份上入手。 “你就是步遗珠?” 她冷冷地说。 遗珠点点头。 慕容菱抬起下巴,高傲地说:“去,给本公主倒杯茶来。本公主渴了!” 遗珠以前只以为花御一这个不好伺候的皇子非常欠揍,没想到赵国还有一个嚣张跋扈的公主可以与他相匹敌。 这么一看,这两人还真是挺合适的。花御一不是想娶个公主么?娶了她正好,他们两个人要是在一起了,绝对能把鲁国和赵国的天都给掀翻了,到时候他们燕国只要坐收渔翁之利就行了。 遗珠一边想着,一边去给慕容菱倒茶。 门口的一个护卫见了,忐忑地说:“步姑娘……” 遗珠朝他安慰地笑了笑,“没事,倒杯茶而已。” 慕容菱见他们这样一唱一和的,冷哼一声道:“可不就是倒杯茶而已么,用得着搞得像本公主欺负人一样么?不过就是一个奴才,别管是鲁国的还是赵国的,奴才就是奴才,都是用来伺候人的。让你给本公主倒茶,还委屈你了不成?” 遗珠压根懒得和她解释自己不是奴才的事情,因为在慕容菱眼中,只怕平民和奴才也没什么区别,说出来也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还不如用一杯清茶,赶紧把慕容菱打发走,换得一晚上的清静。 “请用茶。”遗珠不乐意称呼她为公主,干脆直接省略了称呼。 慕容菱见了,就用单手去接。结果一个“手滑”,茶盏忽然被打翻。 好在遗珠早有预感,她一个闪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避了开来。碎瓷砸在地上,溅了慕容菱一裙子的水。 慕容菱当时就气疯了,“谁让你躲的?” 遗珠一脸无辜地看着她,“您是特意要砸我的么?” “当!当然不是了……”这种听起来就很恶毒的事情,她才不会承认呢!“本公主只是不小心而已!” “那您以后可要小心些了。”遗珠低头看了眼碎瓷,淡淡道:“瓷器尖锐,只怕下一次就不止是溅到水而已了。” 慕容菱怒道:“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您别多想。”遗珠笑了笑,转身又去倒茶,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慕容菱的婢女见她仪容有损,连忙劝道:“公主,恒王殿下只怕就要回来了,不如咱们还是先回去换身衣服吧?” “走开!”慕容菱一甩袖子,本想将她的婢女推到一边。谁知道因为地上有水的缘故,婢女一个脚滑,失去平衡后重重地摔倒在地。 好几块碎瓷顿时扎进了她的屁股。 那婢女当时便疼得哇哇大哭起来。 慕容菱怎么都没想到事情竟然会演变成这样。她本来只是想来给花御一的宠婢一个下马威的,却没想到事情发展到现在,已经全然成了一场闹剧。 慕容菱生气地说:“哭什么哭,还不够丢人现眼的么?快点起来!” “公、公主……”那婢女疼得直吸气,“奴、奴婢动不了了……” 遗珠在旁冷眼瞧着这对主仆,无语地扶起那婢女道:“跟我来吧。” 那婢女疼得什么都顾不上了,颤颤巍巍地倚在遗珠身上,走进二房中趴下。 慕容菱也跟了进来。 遗珠在给婢女取出扎进肉里的碎片,慕容菱不敢看,就移开视线,嫌弃地看着遗珠的房间。 看来花御一对她也不怎么样嘛!竟然就住在这么寒酸的地方! 难道说,花御一根本就不喜欢她,把她带在身边,也只是当个普通的使唤丫头而已? 是她们误会了? 可是,一般的使唤丫头,用得着长得这么漂亮么? 慕容菱摇摇头,百思不得其解。 这个时候,遗珠已经取干净了碎片,开始给婢女上药了。 慕容菱忍不住问她,“步遗珠,恒王殿下他可宠幸过你?” 听她这么问,遗珠手上动作一顿,抬起头来。 第四十五章 第四十五章 “没有。” 遗珠说完,很快便又收回视线,专心致志地上药包扎。 “此话当真?”不知怎的,听见遗珠这么说,慕容菱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忽然有点害怕了。 有这么一个大美人天天呆在花御一身边,花御一竟然只是摆着看,却没有收入房中。难不成他除了口吃之外,还有别的方面的……隐疾? “自然不会有假。”遗珠不咸不淡地说:“遗珠不过是平民之女罢了,哪里高攀得起殿下。” 她给人看病还差得远,但处理起伤口来已经很熟练了。她很快就给那侍女包扎完毕,正想把这主仆二人赶紧打发走,转过头无意间一瞥,却吓得她险些魂飞魄散。 是花御一。 他不知何时竟然已经站在了她的房门口,脸色铁青。 慕容菱见到花御一这么快就回来了,也是一惊。 她正想着该怎么开口解释,就见遗珠指着花御一,颤声说道:“你……你不会看了人家姑娘换裤子的样子了吧?” 花御一原本听见遗珠和慕容菱的对话,正窝了一肚子的火,结果她这么一问,他顿时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般,毫无气势。 他几乎是面红耳赤地否认道:“当、当然没、没有!本、本王是刚、刚刚推、推开门的。你、你把本、本王想象成什、什么人了?” 还能是什么人,就是偷看人家小姑娘脱衣服的那种人咯。 遗珠没有回答,但是什么都写在眼神里了。 花御一现在顾不上和她算账,先把外人打发走才是关键。 他给国强使了个眼色,国强立即会意,上前扶起那婢女道:“奴婢送公主和姑娘回去。” 慕容菱来这么一趟,什么好处都没捞着,当然不舍得就这么走了。 她看向花御一,没话找话似的说:“花贵妃那里的宴席散了?” “嗯。”花御一没有开口,仿佛是从鼻子里发出的声音一般,很是不耐烦的样子。 慕容菱见他这样不给自己面子,立即便冷了脸,甩着袖子出去了。 国强架着她的婢女,摇摇晃晃地跟在后面。 等他们都走后,原本拥挤的耳房终于宽敞了一些。 花御一顺势将房门反手一推。 遗珠忽然觉得,他看向自己的眼神很危险、很危险。 “高、高攀不起?”花御一学着她的话说:“只、只怕不愿高攀是假,你心、心里头还惦、惦记着你那个未、未婚夫吧?” 花御一在气头上,说话似乎比平时流利了许多。 可惜二人现在都没有注意到。 因为遗珠心里的气不比他少半分。 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胡搅蛮缠不讲道理之人呢? 她不想理他,试图用沉默表达自己的抗拒。 反正她找到机会就会离开这里,以后都不会和他有什么牵扯了,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 谁知花御一见她不说话,还以为她是默认,反而更加生气了。 他控制不住地走到遗珠身边,一把将她打横抱起。 “做什么啊你!”遗珠惊慌地踢起腿来,挣扎着要下地。 可花御一哪里肯依,他抱着遗珠转身就走,往自己的卧房内走去。 “你、你不是说,说高、高攀不起?” 他忽然垂眸看她一眼,神情冷漠至极,“本王还偏、偏要让你高攀——今、今晚就要了你。” 说完将她往床榻上一丢,欺身压了上来。 遗珠愣住了。 这个时候她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害怕。 可是屋内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遗珠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她只能试图唤回花御一的理智,“所以殿下是考虑好了?” 花御一闻言,果然动作一顿。 “殿下当真喜欢我么?”遗珠见他有所停顿,赶忙趁机问道。 她以为他会就此停下动作,变成平日里那个倨傲的花御一。 谁知道他竟然错开她的视线,回答道:“嗯。” 他的声音很轻,让遗珠几乎以为那是自己的幻觉。 她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花御一拼尽全力,假装没有感受到遗珠复杂的目光。 他伸出手来,想去解开她的腰封。 可他终究做不出强迫她的事情来。 他坐起身背对着遗珠,脸上满是懊悔的表情。 许是今晚多喝了几杯,又许是本来就心烦意乱,花御一也不知道自己刚才是怎么了,只怕是吓到她了吧。 还有……她会怎样回应他的表白? 她的心里,到底有没有他? 花御一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答案了。 可是身后的人迟迟没有说话。 他屏息凝神,听到她整理衣物的声音。 然后她起身下地,竟然就要这么走了。 花御一当然不依。 他一把拉住她的手腕,涨红了脸,紧张地说:“步步步、步遗珠!” “嗯?” “本本本王的话你听听听、听到没有?!” “什么话?” “就、就是……”他满脸的懊恼,可“我喜欢你”四个字就是说不出口。 他只能相信遗珠一定听明白了,然后将烫手的山芋反抛给她。 “你、你的心,有、有没有一、一点儿,在本、本王身上?” 此时此刻,遗珠心里既害怕又紧张。 她强打起精神,思考着该怎样回答他。 她应该拒绝的。 毕竟他们之间的阻碍太多了。譬如说,身份、地位、郡主,还有…… 还有他的态度。 他根本就没打算娶她,还这样撩拨她的心,更可恶的是她竟然被他撩的心动了。 这是让遗珠最不能接受的事情。 既然他都已经逼问到了这个地步,遗珠也不好再逃避了。 她转过身直视着花御一,尽量用自己最平静的声音反问他,“那么殿下您呢?刚才如果我没有听错,殿下承认了自己喜欢我吧?所以说是哪种喜欢呢,是主人对侍女,主人对宠物,还是主人对玩物?” 花御一拧起眉头道:“做、做什么说、说得这、这么难听!” “因为这就是事实呀!”遗珠终于忍不住了,“那天我都听到了,殿下金口玉言,亲口和大公主说的,说你根本就没打算娶我!” 花御一张了张口,正要辩解,可是他的语速哪里拼得过遗珠,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遗珠道:“是,我知道,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医女,和殿下地位悬殊。可是殿下也不能这样玩弄我的感情!我倒宁愿你像庄王殿下一样,想要我的身子就直说,而不是这般遮遮掩掩虚虚实实地把我耍得团团转!” “你、你说够了没有!”花御一简直要憋死了。 “没有!”遗珠一开话匣子,却是根本就停不下来,“花御一,我忍你很久了你知道么?你算老几啊,不就是老二么!凭什么你就可以这样变着花样地欺负人啊?” “本、本王没有!”花御一忍不住为自己辩解,“本王……”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本王会娶你的!” 跳耀的烛光之下,花御一微微垂眸,竟是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 遗珠对这个回答很是意外,但她转念一想,就明白了花御一的意思,“哦,不知殿下是想让我做你的通房丫头呢,还是侍妾呀?” “当、当然不是!”花御一忙道:“本、本王刚、刚才已、已经想、想好了!等、等我们回、回宫,就让母、母后赐婚,立、立你为本、本王的侧妃!” “哦,那我还真是谢谢您了。” 亲王侧妃,听起来多风光啊。 要是一般老百姓家的姑娘,只怕这个时候就要乐疯了。 可惜她不是。 “怎、怎么?”花御一微微一惊,“你、你还不、不满意?” “殿下觉得我应该怎样?欣喜若狂地谢恩么?” 尽管她知道对于花御一来说,给她一个出身低微的医女侧妃的位置已经是很不容易的决定了。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遗珠心里还是刀割一样的疼。 她终究没办法接受做人侧室。 与其伏低做小,伺候主母,她宁愿孤身一人。 至于花御一…… 遗珠心里虽然生气,虽然委屈,虽然难受,但是她并不是全然不明白事理。 从花御一的角度来看,他已经做得够好了。 所以她不怪他,从此也不再生他的气。 这可并不代表她就可以接受他,欢欢喜喜地去做他的侧室。 “殿下可以放开我了么?”她看着花御一紧握着自己的手,冷冷地说。 花御一抬眼望着她,只觉得这样的遗珠前所未有的陌生。 明明她就站在他眼前,可他却有一种她随时都会消失的错觉。 他生怕自己一放手,就再也看不见她了。 花御一攥紧她的腕子,痛苦地垂下头,轻声念她的名字,“遗珠……” 遗珠只觉心中一片柔软,有种淋过大雨后重逢阳光的温暖。 她很想回过头去轻轻摸摸他的头,告诉他自己这样无情不是他的原因,是她的问题。 可是她不敢这样做。 她怕花御一追问,更怕给花御一希望。 如果她给了他这种她可能会心软、可能会答应他的希望,那么无论是对花御一还是遗珠自己来说,都是一种残忍。 因为遗珠知道,自己骨子里的骄傲,让她根本没有办法去做一个侧妃。 就算她勉勉强强地答应了,她也不会感到快乐,这样对花御一也不公平。 真正的爱情里,不该有这么多的委屈求全。 她只能告诉自己,也告诉花御一,“不是我,也会有很多人盼着嫁给你。” “可、可我……” 只想要你。 第四十六章 第四十六章 就在这时,门口忽然传来守卫为难的声音,“太子殿下,您不能进去,我们殿下已经睡了……” 慕容胤冷笑一声,挑眉道:“你们当孤王是傻子么?室内分明亮着灯。” 面对气场强大的慕容胤,侍卫们正有些招架不住,房门忽然自内打开。 是花御一。 慕容胤嘴角微微上挑,似乎是在笑,眼中却无半点笑意,“孤王可是打扰恒王殿下休息了?” “无、无碍。”反正他和遗珠两个人正不知所措的杵在那里,给他一个借口出来正好。 只是不能让慕容胤见到遗珠。 慕容胤看着他,幽幽地说:“那……恒王殿下不请我进去坐一坐么?” 花御一没有正面回答,只道:“时、时候不早了。太、太子殿下可有要、要事?” “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只是发现恒王殿下刚才……似乎不小心遗失了一样东西。” 花御一见他故作神秘,不由眉头微皱,“什、什么?” 慕容胤自怀中掏出一方淡紫色的帕子来。 他展开帕子,只见素净的帕子上只绣了几朵绛紫色的鸢尾花,做工精致,一看就知道是女孩子的东西。 花御一心中咯噔一声,伸手就要去取。 可慕容胤却突然收回了手,将帕子藏在自己身后,盯着花御一说:“这帕子,应当不是恒王殿下的东西吧?” 花御一沉默地望着他。 “孤王找了步姑娘两次,都被恒王殿下的人给拦了。”慕容胤探究地看着他,“恒王殿下到底是什么意思?” 花御一不甘示弱地问:“那太、太子殿下到、到底是什、什么意思?” 慕容胤捏紧那方帕子,神色认真地说:“恒王殿下只怕是误会了,我赵国美女无数,孤王又怎会见色起意,非要抢恒王殿下身边的不可。只是那日匆匆一瞥,孤王觉得这位步姑娘十分眼熟,似乎是孤王儿时所识的一位故人……” 这种看人很眼熟的搭讪方式都已经烂大街了,慕容胤堂堂赵国太子竟然还在用这一招,花御一都忍不住要笑话他了。 “遗珠从、从小在山、山野长大,从、从来没有去过赵国。”言下之意就是,慕容胤在扯淡。 慕容胤却不相信,“哦?是么。既然恒王殿下如此肯定,何不请步姑娘出来与孤王说几句话,一问便知。” 花御一断然拒绝,“这、这就不、不必了吧。” 两人正僵持不下,屋内的遗珠当然早已听到了一切,可是她不敢出来。 慕容胤果真觉得她眼熟么? 这怎么可能呢? 一个人五六岁的样子,和十六岁的样子差别已经很大了,哪怕是她的至亲之人都不一定能认出来。慕容胤不过和她相处了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难道他的识人能力当真如此高超? 遗珠还是不敢相信。 凉夜沉沉,慕容胤一身玄衣,似乎与黑夜融为一体。 见花御一如此阻挠自己,他的脸色一点一点地沉了下来,不再像刚开始那样客气,“恒王殿下可否知道,本来有可能是误会的事情,孤王只要见步姑娘一面即可见分晓。可是恒王殿下这样千方百计地阻拦于我,孤王反倒对那位步姑娘更感兴趣了呢。” 花御一闻言顿时心头火起,如果对方不是赵国太子,他恐怕一拳就要打过去。 不,哪怕他是赵国太子,只要他敢再觊觎遗珠,花御一还是会打过去。 打得他看谁都不眼熟为止。 花御一冷冷地道:“太、太子殿下还是请、请回吧。” 慕容胤举起手中的帕子,哼笑一声,“那这帕子,恒王殿下不要了?孤王可是很想物归原主呢。” “那、那你就还给本王!” 花御一终于失去耐性,伸手就要去抢。 慕容胤当然不肯给,两个人一来一回,竟然真的动起手来。 遗珠躲在屏风后面,心慌不已。 她已经猜出,慕容胤手中的帕子就是她丢失已久的那一枚。只是不知道怎么,竟会落入花御一手里。 现在转手到了慕容胤手上,只怕她是难逃这一劫。 如果花御一和慕容胤再这么打下去,只怕事情会闹大。 她转过头看了看窗户,决定爬窗逃跑。 事已至此,慕容胤八成是已经认出她来了,或者心中已有了大致的猜测。无论如何,她只要留下,就定然会暴露自己,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所以她只能逃。 只是驿馆侍卫众多,大晚上的她这么鬼鬼祟祟地溜出去,只怕还没到步行云那里,就会被人抓住,那可就尴尬了。 遗珠推开窗子,只觉进退两难。 要是这个时候步行云和她有心灵感应,过来接她就好了。 谁知她脑中刚浮现出这个念头,便听到步行云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哟,大晚上的,这么热闹啊?” “……”遗珠好想死。 盼来了想见的人,可遗珠一点都不高兴。 步行云是从正门来的,那不就是正好和慕容胤还有花御一撞上了么? 不管怎么说,步行云一来,两人便暂时停止了打斗。 慕容胤整了整袖口,淡淡一笑,“这位就是步先生吧?” 步行云一派天真地说:“是啊是啊,你贵姓?” “鄙姓慕容,单名为胤。” “哦,慕容……慕容胤?!”步行云吃惊得差点跳了起来,“你你你、你不是赵国太子么?” 见他这般激动,慕容胤不禁又是一笑。 一个结巴给另一个结巴治病,也真是有趣。 慕容胤道:“是啊,久仰先生大名。孤王原本还想去拜访步先生,不想这么巧,今夜在这里遇到。” 步行云忙道:“哪里哪里,不敢不敢,太子殿下有什么吩咐让人来说一声就好了,不必这样客气。” 花御一冷眼看着他们两个,没好气地说:“你、你们要谈、谈事情,换、换个地方可好?” 慕容胤和步行云同时摇头。 步行云看着花御一道:“要我走可以,我要先带走遗珠。” 自从那天晚上遗珠伤心落魄地回到营帐,步行云已经整整一天一夜没有见到遗珠了。他担心遗珠,就过来看看,没想到正好遇上慕容胤。 他还不知道慕容胤来找遗珠的事情,只想着让花御一赶紧将他的宝贝女儿完璧归赵。 啊不对,不一定归赵,归哪里也不一定,反正一定要先离开这里。 花御一闻言不由皱眉。 他们一个两个的都来找遗珠。慕容胤是外人,他尚且可以拒绝,可步行云是遗珠的父亲,原本就是步行云带遗珠进宫的,于情于理,花御一都没有办法拒绝。 他只能试着拖一拖,“已、已经很晚了,明、明日再说。” “没事没事,我家珠珠儿喜欢熬夜,一定还没有睡。”步行云指着屋内,“你瞧,灯火还亮着呢。” 吓得遗珠赶紧熄了灯。 步行云笑着说:“你看吧,珠珠儿醒着呢。” 遗珠简直恨不得一头撞死,有她爹这么坑女儿的么? 事已至此,花御一只好把他们两个放了进来。 他站在遗珠门口,有些尴尬地问:“睡、睡了么?” 遗珠认命地打开房门,衣衫完整,显然是没有睡。 步行云一见到遗珠走出来就迎了上去,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慕容胤也走了过来。 遗珠低下头,下巴几乎贴在胸前。 她虽然看不见,但能感觉到慕容胤的目光正落在她的身上,极具压迫力。 被三大美男这样盯着看,本应是人生一大幸事,可遗珠现在只恨不得挖个坑将自己给埋进去。 所谓心慌意乱,大概就是她现在的状态。 “这位就是步姑娘?”慕容胤问。 遗珠点点头。 “这帕子可是步姑娘的?” 遗珠很想直接点头或者摇头,可是在做出回答之前,她必须看一眼那帕子才行,不然慕容胤肯定又要借题发挥。 可是如果她抬了头,会不会被慕容胤看出来? 毕竟那天晚上只是遥遥一瞥,今日却是面对面的距离,遗珠越发感到心虚。 花御一在旁冷眼看着这一切,一颗心也是越来越沉。 他原本以为慕容胤不过是见色起意,垂涎遗珠的美色而已。现在看来大事不妙,只怕慕容胤所言非虚。 他们真的认识。 可花御一想不明白,遗珠一个平民女子,怎么会和高高在上的赵国太子认识? 虽然通过上次刺杀的事情,他早就察觉到遗珠的身份可能不一般,但还从未想过她会和赵国太子扯上关系。 他有种不祥的预感,突然非常后悔放慕容胤他们进来。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遗珠微微抬起眼睛,飞快地看了那帕子一眼。 的确是她的没错。 可是她不敢承认。 因为仔细一看就能看出,那几朵鸢尾花的正中央,绣了一个小小的“鸢”字。 那是她的本名,慕容胤也知道的。 遗珠正觉进退两难之时,步行云终于看出了不对劲。 他上前笑道:“哎呀,这帕子这么好的料子,肯定不是我家珠珠儿的,对不对?” 遗珠就好像溺水之人抓住浮萍一般,连忙点头。 “是么?”见遗珠心虚地低着头,慕容胤反而紧紧盯住她,“那步姑娘一定也没见过孤王了,对不对?” 遗珠硬着头皮点头。 花御一却看得出来,遗珠在撒谎。 可是她既然不想承认,那他就不能让慕容胤再逼迫她。 他上前一步,横在遗珠和慕容胤中间,做出保护她的样子。 第四十七章 第四十七章 慕容胤见了,嘴角微挑,勾出讽刺的弧度,“恒王殿下放心,既然步姑娘说不认识,那孤王也不会勉强。” 他侧过身看向步行云,似笑非笑地说:“听说步先生医术高明,孤王想请先生为父皇治病,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步行云不妨他会突然这样问向自己,不由一怔。 花御一却是听明白了。 遗珠一个未嫁女子,肯定是父亲在哪里她就在哪里。 慕容胤表面上是要挖他的墙角,请步行云去赵国。实际上为的,只怕还是遗珠。 “他在为本、本王治病。”花御一不悦道。 慕容胤看了眼花御一,又看向步行云,“如果孤王没有记错的话,先生是赵国人吧。为何要在鲁国行医,反而不愿回到故国呢?” 此言一出,在场的几个人除了慕容胤自己,顿时全都变了脸色。 步行云和遗珠对视一眼,暗道糟糕。 脸色最差的人,还属花御一。 他从来都不知道步行云是赵国人。因为遗珠给他的感觉,明明就是燕国人。 她在骗他? 这个认知让他好像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凉水一般,只觉透心的凉。 又有一种被人背叛的感觉折磨着他,让他心头火起。 冷热交加,折磨得花御一快要疯掉。 但碍于慕容胤在场,他不好发作,只得开口逐客,“夜已经、已经深了。人你也见、见到了,其、其他的事情,明、明日再谈吧!” 慕容胤嘴角微扬,勾勒出一个胜利的弧度。 今晚他虽然没有和遗珠顺利相认,但在气势上已经赢了花御一一头。 他才刚来鲁国没几天,用不着这么心急。 是该适可而止了。 毕竟激怒了花御一,对他没什么好处。 “那孤王就不打扰恒王殿下休息了。步先生,改日再会。” “好啊好啊。”步行云没心没肺地答应着。 “等等。”花御一忽然开口道:“帕子。” 慕容胤停下脚步,笑了一笑,“孤王倒是差点把这件事情给忘了——”他将手帕举起来,递到花御一面前,“恒王殿下可要收好了,下一回,可就不一定是被谁捡到了。” “不、不劳太子殿下操、操心。”花御一说着便飞快地夺回那枚帕子,捏在手心里。 慕容胤微妙地笑了笑,忽然意味深长地看了遗珠一眼,这才转身离去。 慕容胤走后,花御一没好气地瞪了步行云一眼,“你还留、留在这里干、干嘛?” “你以为我愿意呆在你这儿啊?”步行云翻了个白眼,道:“还不是为了我家珠珠儿!” 花御一刚才只顾着盯住慕容胤,倒是没怎么在乎步行云。这时候他才想起来,步行云似乎是说要带遗珠走。 花御一立即皱眉道:“你、你想做、做什么?” “当然是带我家珠珠儿离开这里了!”步行云已经不想让花御一做自己的女婿了,所以说起话来完全没有什么顾忌,“我们家珠珠儿一个没出嫁的黄花大闺女,凭什么留在这里伺候你呀?孤男寡女的,你要是欺负我家珠珠儿可怎么办?” “本、本王……”花御一没忍住,悄悄地瞄了遗珠一眼,“本王不会的。” “我才不信呢!”步行云一脸鄙夷地看着花御一,“总之你也知道了,反正老子也不是鲁国人,老子想走就走,你管不着!” 眼看着步行云已经开始放飞自我,花御一心中惊怒交加,不知如何是好。 步行云此人向来来去无踪,这回他来给花御一治病,还是皇后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请到的。 要是就这么让他们父女走了,只怕他这辈子与遗珠都难以相见。 一想到这里,花御一就觉得心如刀割,连生气她骗他都顾不上了。 他缓和了语气问:“所、所以,你不、不打算给本、本王治病了?” 步行云嗤笑一声,“你不是一直说你没病么?” 花御一想都不想就说:“我有病,行、行不行?” 步行云瞪大眼睛,像是看个怪物一样看着他,“我看你也真的是有病了,不过是这里有病。”他指了指自己的脑仁。 要是搁在平时,花御一早就怒了。可是为了让遗珠留下,他暂且顾不上那么多细节。 “你、你要走,可、可以。但你在鲁国白、白吃白住了这、这么久,也没、没治好本王,总、总得付出些代价。” 步行云挑眉道:“哟呵,你想要什么,你说?” “我要你的女儿。” 这一句话,他说得字正腔圆,无比清晰。 步行云愣住了,“你不是说不想娶珠珠儿么?” 花御一看了遗珠一眼,又收回视线,对着步行云郑重承诺道:“总、总之,本、本王会对她负责。你、你就别跟着瞎、瞎掺和了。” “我不信。”步行云才没那么好打发,“既然如此,那你先叫我一声老丈人听听?” 花御一:“……” “爹爹。”遗珠终于听不下去了,既然花御一不肯放人,他们在这里搞拉锯战根本一点意义都没有。“要不然你先回去吧,明天白天再来找我好不好?” 步行云唔了声,看着花御一道:“那得先让这小结巴答应我,不许再奴役你干活儿。” 花御一不乐意了,“谁、谁是小、小结巴?” 步行云笑得阳光灿烂,“你、你呀。” “你、你、你、你……”花御一一脸说了四个“你”字,“你气死我了!” “哈哈哈哈哈哈……”步行云大笑起来,“看在你让老子高兴的份上,我就不跟你一般见识了。我的条件你答不答应?你要是不答应,我现在就带着遗珠走,闯也要闯出去。” 花御一没办法,只能“嗯”了一声。 步行云转身道:“那明天白天我来找你谈聘礼的事情,就这么说定了。” “爹爹!”遗珠不敢相信,短短几秒钟的时间而已,步行云竟然就这么轻易地把她给卖了。 还没谈好价钱。 步行云听见她叫自己,回过头来笑眯眯地说:“珠珠儿乖,不怕,啊!他要是敢动你,你就踢爆他的那个,嗯,你懂的。” 遗珠:“……” 花御一:“……” 他的某个部位莫名其妙地疼了起来是怎么回事。 总算把人都打发走了之后,遗珠终于可以回房睡觉了。 花御一还有很多话想和她说,但他看得出遗珠此时并不想听,也只得道了句“晚晚晚安”,两人便各自回到自己的卧房里去。 遗珠觉得,她的计划完全被打乱了。 原本只要步行云不和花御一撞上,他们还可以悄悄地离开。 可是现在,步行云已经打草惊蛇。花御一既然已经知道遗珠心生去意,只怕接下来的日子里会派更多的人手盯着她。 她想离开这里,没有那么容易了。 遗珠心乱如麻,一晚上都没睡好觉,直到天蒙蒙亮才将将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同样没睡好的花御一按时起身。 但他没有像以前一样,派人去催遗珠过来伺候他。 他悄无声息地来到遗珠的房间,垂眸看着她。 她的睡相非常好,平躺着双手交握,头发一丝不苟,没有半点凌乱。 花御一想不明白,她睡着时看起来那么温和无害的一个人,怎么会舍得欺骗他,拒绝他,伤害他呢。 他隐约察觉到,这当中应该是有什么误会,而她又不肯开口解释。 或者说,是他希望这其中有什么误会。 只要不是什么不可抗拒的因素,他不想就这么轻易放弃遗珠。 他活了二十年,第一次动了念头想要娶一个姑娘,这实在是太难得了。 虽然她和他想象中的那个人一点都不一样,可是在他心里,她是比出身高贵的公主更加高贵善良的姑娘。 花御一小心翼翼地抱起了遗珠。 她才睡着没多久,头脑昏昏沉沉的,本能地抗拒他的怀抱。 花御一见她没有完全苏醒过来,便抱着她转过身坐在床上,像哄小孩子一样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遗珠果然渐渐安定下来。她的小脸依赖地贴在他的怀中,还在睡梦中呢喃着叫了一句,“爹爹……” 花御一真是哭笑不得。 他将遗珠抱进了自己的马车里。 和遗珠想象中的派人监视她不一样,花御一选择亲自看着她。 寸步不离的那种看着。 遗珠醒来后,就发现自己正枕在花御一的大腿上。 她一抬头,就看见了花御一的……鼻孔。 连鼻孔都这么干净,形状都这么漂亮,遗珠真是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从哪个角度看去都是一幅画。 “醒、醒了?”察觉到她的视线,花御一低下了头。 遗珠“嗯”了一声,坐起身来,“我怎么会在车上?”她隐隐约约有些印象,今天早上很早的时候,她似乎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只是不知道那是她的梦境还是真的。 “是殿下……抱了我?” “不、不是。”花御一不好意思承认,“是你、你爹。” 第四十八章 第四十八章 “喔……” 遗珠应了这么一声,之后就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车厢之内一时安静至极,两个人都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你……” “你……” 两个人同时开口。 “你……” “你先说。”遗珠抢先道。 花御一还没出口的“先说”两个字就这么硬生生地又憋了回去。 他只好深深地吸了口气,紧张地开口,“你……你还、还想离、离开鲁国么?” 昨晚分开后,花御一好好地考虑过了。步行云来找他,说要带走遗珠,是在慕容胤邀请他去赵国之前就决定的事情。 也就是说,他们父女要走,和慕容胤无关。起码步行云看起来暂时并不知道遗珠和慕容胤是怎么回事。 那么他们要离开,八成就是因为那晚他和花清越的对话,被他们不小心听去了。 所以在花御一表示自己愿意娶遗珠之后,步行云已经松了口。 可是遗珠……遗珠心里怎么想,他是真的不清楚。 听到花御一这么问,遗珠一点都不感到意外。 她知道自己应该骗他,麻痹花御一之后再偷偷地溜走。 可是看着他这样认真地望着自己,遗珠心里突然非常非常不好受。 她没办法做到用温言巧语哄骗他之后,再在他最开心最幸福的时候离开。 他没有什么错,如果她那样对待花御一,那也未免太过残忍。 “是。”她选择实话实说。 花御一没想到,她竟然承认了。 她竟然承认了! 花御一心中不可自制地抽动了一下,有种说不出来的烦躁,“为、为什么?因、因为本、本王,还、还是慕、慕容胤?” “我……”遗珠垂下脑袋,“我可以保持沉默么?” “不、不可以!” 遗珠:“……” 可她是真的不知道从哪里说起是好。 花御一看她这个鸵鸟样子,委屈至极地说道:“本、本王……本王平生第一、第一次向人求爱,就被、被拒绝,好、好丢脸。” “那还真是不好意思……”遗珠歉然道:“殿下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不、不行!” “啊?”遗珠意外地看着他,“殿下希望我告诉别人?” “不、不是……”花御一突然拉住她的手腕,手心灼热,“你、你不许拒绝我!” 遗珠:“……”从未见过如此不讲道理之人! 虽然这件事情说起来很尴尬很难为情,但花御一怕他一不小心就让遗珠给溜了,只能揪住此事不放,“你、你是不是,对侧、侧妃的位子不、不满意?” 从昨晚她的表现来看,遗珠显然是看不上一个侧妃的位置。 但是,如果要让她做他的正妃…… 以他现在不想失去遗珠的心情来说,花御一愿意给。 只是这条路上,必然会遇到许许多多的阻碍,他不能一个人扛。 起码,他要从遗珠这里得到一点点的承诺。 遗珠却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只以为花御一要劝说自己接受他的好意,兴高采烈地去做他的侧室。 她故意让自己看起来非常不识抬举的样子,“对啊,我就是不满意,殿下是不是觉得我非常不识好歹?” “不、不是。”花御一的回答,完全出乎遗珠的预料,“你先回、回答我一个问题。” 她怔怔地看着他,舌头不自觉地打结,“什、什么问题?” 这句话,花御一说得也十分艰难,“你……你……你喜、喜欢我么?” 遗珠一下子羞红了脸,像是被人说中心事,踩着了尾巴似的。 花御一见她不肯开口,不禁追问道:“我、我喜欢你,我都承、承认了,那、那你呢?” “我……”事到临头,遗珠才发觉自己根本没有办法保持镇定。现在的她,已经完全没有了自己当初逼问他时的淡然。 “遗珠。”他忽然轻轻地念出她的名字,仅仅两个字而已,就让遗珠禁不住浑身一酥。 “如、如果……如果你足、足够勇敢,就、就让我们、我们一、一起面对,好、好不好?” 遗珠早就说过,以花御一这张脸,如果能有一个好的脾气,那他就是世上最完美的男人。 他现在这样好声好气地和她说话,她真的没有办法抵住这股诱惑。 她只能闭上眼睛,不去看他,让自己硬下心来,“可是……” “没、没有什、什么可是。”他抬起手,修长的手指忽然温柔地抚过她的眼睛,“你明、明明就喜欢本王,喜欢得要、要命。” 真是要了命了…… 遗珠的脸一下子红了个彻底,好像煮红的虾子,娇艳欲滴。 “好、好了。”他忽然做起总结,“我、我们的事,就这、这么定、定了。” 遗珠一下子就炸了,瞪起眼睛看向他,“怎么就定了呀?我还没有答应呢!” “是因、因为慕、慕容胤?”花御一微微眯了眯眼睛,眼中露出危险的气息。 “不……是。”遗珠本能地想要否认,可是仔细地想一想,她现在想要离开鲁国,很大程度上的确是因为慕容胤。 慕容胤来找她,究竟是想做什么? 是想和她一起回忆美好的童年? 不可能……他们又不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不过相处了十几天而已。 是想履行儿时的诺言娶她为妻? 这个更不可能……当初的婚约不过是两人母亲的戏言罢了,如今两位母亲皆已过世,慕容胤根本没必要娶一个对自己毫无帮助的人。 最大的可能,就是他听说了什么,和燕堂那个老贼一样,为了遗珠手中的宝物而来。 “你、你发、发什么呆呢?”花御一见她一想起慕容胤,就突然开始出神,不由火大地说:“不、不许想那个慕、慕容胤!” 遗珠轻叹一声,低声道:“我也不想去想他……” “你、你和他……”尽管花御一并不想承认,但他心中已然猜出了七八分,“果、果然认识吧?” 遗珠犹豫了片刻,点了点头。 花御一虽然结巴,但是他又不傻。 她心里在想什么,他都能根据既有的线索猜个七七八八。 若是换了别人,遗珠肯定不会和他说什么多的。 可是花御一……他真的不一样。 如他所说。 她真的喜欢他。 只是她要考虑的事情不比花御一少半分,她没有办法说出口罢了。 “你、你们,怎、怎么会认、认识?”他问出埋藏在心底许久的疑惑。 “这个……说来话长。” “那你就慢、慢慢说。”花御一早就看不下去书了,要回都城还有十几天的时间,他们有足够的时间可以聊这件事。 遗珠却缄口不言了。 八年了。自从她从家乡离开,整整八年过去,她的过去从没有对任何人说出口。 她喜欢花御一不假,但这并不代表她会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堵在花御一的身上。 她还是不够信任他。 毕竟说出她和慕容胤的过去,就必然要坦白自己的身份。 这背后牵扯的不仅仅是她自己,还有她的国家。 遗珠不能这么感情用事。 花御一见她不说话,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恨不得把她的脑袋敲开,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 可是他又舍不得伤害她。 花御一只能拿起折扇,往她脑门上敲了一下。 “呀!”遗珠揉着头,用眼神控诉花御一的暴行,“殿下怎么又打我!” “你你你、你该打!”花御一生气地说:“我、我、我的什、什么你、你都知、知道了!可、可我!我对你一、一无所知!” “我……”遗珠为难至极,只能真诚地看着他说:“对不起,我不想骗你。所以你不要再问了,好不好?” 花御一看得出来,遗珠是真的很纠结。如果可以,他当然也不想让她这样难受。 他无奈至极地长叹一声,妥协道:“本、本王可、可以不问,但你要答、答应本王一、一件事。” “什么事?” “不、不许离开我。”他说完这话,像是不好意思了似的,突然一把将遗珠抱在怀里,不让她去看自己的表情。 “殿下……” 他死死地按住她,下巴抵在她的头顶,不让她挣脱,“那、那个慕、慕容胤,你不、不要怕。有本、本王在,他就动、动不了你。” 遗珠窝在他怀里,只觉自己现在心跳加速,头晕脑胀,根本没办法理智地思考。 尽管知道自己不应该答应,可是她实在是舍不得,舍不得他难得的温存,舍不得推开他的怀抱。 “殿下这样做,或许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我、我不会!”他将她抱得更紧了一点,“让、让你走,本、本王才会后悔。” 遗珠心中一暖,不禁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这几天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只有这一刻,她的内心感到无比的幸福和满足。 许是乐极生悲,遗珠万万没想到就在这个充满温情的时刻,花御一突然变了脸,一把将她推开,冷冰冰地问她,“对、对了!你、你老、老实交、交待!你为、为什么要骗、骗我?” 第四十九章 第四十九章 遗珠懵了,“我什么时候骗你了?” 花御一一想到昨晚他从慕容胤那里听来的消息,就生气得眼中喷火,“你、你是赵、赵国人?你、你不是说、说自己是燕、燕国人么?” 遗珠一怔,没想到他指的是这个。 “我不是赵国人啊。” 花御一奇怪了,“你、你爹是赵、赵国人,你、你却不是?” 遗珠心中暗道糟糕,这……这个巨大的漏洞她怎么给忘了。 她只好硬着头皮说:“我母亲是燕国人。” 这是实话,她可没有骗他。 至于父亲……她的父亲当然是燕国人了,可是她又不好对外暴露自己只是步行云养女的事情。 遗珠正为难地考虑着一会儿该怎样继续面对花御一的质疑时,谁知他竟然没有再追问下去,而是套近乎似的说:“这、这么巧。” “啊?” “我、我母亲也、也是燕国人。” 遗珠意外地看着他,“你不是徐皇后亲生的?不可能啊?皇后她对你那么好,简直就是视若己出……” 花御一无语地看着她,“什、什么叫视若!本、本来就是己出。母、母后就是燕国人。” 这个遗珠还真的不知道。 “燕、燕国徐、徐氏,不是很、很有名么?”花御一见遗珠露出迷茫的表情来,他也表示困惑,“难、难道母、母后骗我?” “啊,我想起来了……”遗珠拍手道:“徐氏,可是帝师之家?” 花御一点点头,“正、正是。听、听说母、母后小、小的时候,还曾给燕、燕国的长、长公主做、做过伴读。” “这样么?那我就不知道了……” 但不管怎么说,通过两人母亲的身份,他们之间的距离仿佛拉近了一点。 “母、母后都可、可以嫁、嫁到鲁、鲁国,你为、为什么不、不可以?” 从理论上来说,的确是这样没错。 遗珠认命地叹气。 不怕花御一耍流氓,就怕花御一说人话。 “那你、你是答、答应了?” “答应什么?”遗珠没明白。 花御一急了,“嫁、嫁给我啊!” “哦。”遗珠想都不想就说:“当然不是啦。” “什、什么?”花御一见自己费了这么多口舌,她还是不肯松口,不由大怒,“你、你、你耍我!” 遗珠并不怵他,“是殿下你自己自我感觉良好啊,我有承诺过什么么?” “你……你是没有。”花御一突然感到无比的挫败,灰心丧气地坐在那里。“那……那你起码答、答应本、本王,不、不要离开,更、更不许不、不告而别。” 遗珠心想,不告而别,你倒是给我这个机会啊! 他就像现在这样成天到晚地看着她,连她上个茅厕都要送到门口,她就是插上翅膀也飞不出他的手掌心呀。 她只能认命地点点头。 花御一见她答应不走,这才暂且松了口气,奖励似的摸了摸她的头发,“至、至于那个慕、慕容胤,他很、很可怕的!你、你一定要小、小心他。” 不知道为什么,“很可怕”三个字从花御一这样装腔作势的人口中说出来,遗珠忽然觉得很可爱。 她禁不住笑了出来,点头道:“嗯,我知道。” “你、你知道什、什么呀!”花御一告诫她,“慕、慕容胤可不、不是什么好、好人。你别、别看他长得人、人模狗样的,他十、十三岁便亲、亲手杀了自己的乳、乳母,十五岁就下、下令屠城,简、简直就是杀、杀、杀……” “杀人不眨眼的魔头。”遗珠耐性耗尽,索性帮他接话。 “对对对、对!” 他一脸欣慰地看着她是怎么回事。 “殿下放心吧,他的事情,我知道一些。” 花御一警惕地竖起了耳朵,刚想问她她怎么会知道慕容胤的事情,为什么要特意打听那个慕容胤,就听车门口传来步行云的声音,“那个谁,我来给你看病了。” 步行云也不等车里的人答应,直接跳上了马车,身手敏捷,如同行云流水,不由引得一旁的冯跃然多看了他一眼。 要是搁在以前,步行云这般不请自来,花御一早就生气了。 可是今天,他就算很生气,还是保持着微笑,“您、您来了啊?” 步行云吓得一个踉跄,差点从马车上掉下去。 “珠珠儿,快,快扶我一把……” 遗珠连忙扶住他,关心道:“爹爹,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么?“ 步行云指着花御一颤声道:“我……我被他吓得腿软了。这小子是吃错药了么?竟然用‘您’来称呼我?我没听错吧?” 遗珠禁不住噗嗤一笑,回首看了花御一一眼后,对步行云道:“您没听错,他也没吃错药。” “见了鬼了……”步行云嘟囔道。 花御一还是笑眯眯的,“您怎、怎么不、不叫我女婿了?” 步行云听了这话,不由惊讶地瞪大眼睛,这回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什什什、什么情况?”步行云认为花御一今天已经不正常了,于是去问一旁的遗珠,“这小子到底怎么回事?你们俩昨天晚上背着家长做了什么羞羞的事情么?!他怎么突然变成这样了!” “才没有呢……”遗珠不好意思极了,“您别瞎说。” “我的天哪……”步行云还是没办法接受一直冲他横眉冷对的花御一突然变得如此恭敬的事实。 他凑近花御一,无比认真地说道:“你骂我吧!” “嗯?”花御一一脸懵逼。 “我让你骂我,我求你骂我!”步行云暴躁地说:“你这个样子我很不习惯啊!” 花御一明白过来,笑了笑道:“我、我怎么会、会骂岳父大人呢。” “卧槽!”步行云终于忍不住爆了粗口,“不行了我受不了了……珠珠儿我出去跑两圈冷静一下,一会儿再回来找你们。” “爹爹!”遗珠话音刚落,步行云已经消失不见了。 就好像一阵风,一片云一样,来去无踪迹。 她无奈地叹息一声,责怪地看向花御一,“殿下,你别突然这样好不好,别说爹爹受不了了,就是我……我也有一些不适应。” 花御一一脸无辜,“以、以前你们总、总嫌本王态、态度不好。本、本王现在态、态度好了,你、你们又嫌本、本王态、态度太好?什、什么毛病?” “我们欠虐,行了吧!”遗珠轻哼一声道。 花御一看她这个样子,忍不住笑了。 遗珠看他笑得开心,不禁有几分羞恼。可是……花御一的笑容实在太多迷人,她看着看着,莫名其妙地也跟着心情愉快起来,没过多久就全然忘记自己刚才为什么不高兴了。 步行云出去绕着车队跑了整整十圈后,他才暂且冷静下来,回到花御一他们这边来。 “名分?”步行云一进来就问。 遗珠根本就不知道他这是抽的什么风,却见花御一毫不迟疑地回答道:“正妃。” “聘礼?” “只、只要我有。” “嫁妆?” “不、不要。” “妾室?” “没、没有。” “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步行云打了个响指,“婚礼定在什么时候?孩子打算生几个?需要娘家帮忙带孩子么?” “爹爹!”遗珠回过神来,面红耳赤地拉住步行云,“您在瞎说些什么呀!” “谁瞎说了?”步行云正色道:“这可是我刚刚理智思考郑重筛选出来的几个经典问题,哪个不是至关紧要?哦对了,还差一个……” 他转过头去问花御一,“你娘和珠珠儿同时掉水里了,你救谁?” “她、她们救我。”花御一实话实说,“我不、不会游水。” “哦,这个没关系,我家珠珠儿会。”步行云转过头去看遗珠,“好了,现在所有问题都解决了。我刚才掐算了一下,下个月初八是个黄道吉日啊……” “爹爹!”遗珠终于忍不了了,她把步行云拉到一边,在他耳边压低声音道:“我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啊,你怎么能说把我卖了就把我卖了呢!” “你不是啊。” “什么?” “你不是我亲生的啊。” 遗珠:“……” 她竟无言以对。 花御一在旁静静地看着他们两个窃窃私语,见到遗珠吃瘪的样子,他禁不住笑道:“岳、岳父大人还有别、别的事么?” “是有一点。”步行云好像全然没看出花御一在逐客一样,“我听你说话似乎流利了不少,那么从明天早上起,你就开始跑步吧。” 花御一:“???”他不觉得这两件事有什么逻辑上的因果关系。 “哎呀呀你怎么这么笨呢,运动,运动你懂不懂,生命在于运动啊!”步行云一脸“孺子不可教也”的样子,“你说你天天久坐不动,对身体多不好啊,还容易长痔疮!我家珠珠儿要是跟了你,没有性(划掉)幸福可怎么办?” 遗珠不明白步行云的意思,花御一却是听懂了。 他被人这么劈头盖脸地教训了一顿,难得没有生气,而是一副虚心受教的样子,“知、知道了。”他说着还看了遗珠一眼,“我、我会让她幸、幸福的。” 步行云听了这话,满意地点了点头。 “孺子可教也。” 步行云走后,遗珠好奇地问道:“你们在说什么呀?幸福和运动有什么关系?” 花御一看着她,宠溺地捏了捏她的鼻尖,“关、关系大、大着呢。” “嗯?” “以、以后你、你就知、知道了。” 花御一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 第五十章 第五十章 对于花御一决定娶自己为正妃的这件事情,遗珠还是觉得非常不真实。 她觉得他只是一时冲动,才会做出这样轻率的决定。 毕竟鲁国的情况大家都清楚,花御一可是继承皇位的大热人选。他要是娶了遗珠,那遗珠可就是鲁国未来的皇后。不说别人,花御一的母亲徐皇后就一定不会答应的。 还有花清越,花清词她们,这些是来自花御一方面的阻碍。 那么遗珠这边呢…… 她的亲人,除了步行云都不在身边,就是在,估计也不会阻拦这桩婚事,所以这个不成问题。 她最大的障碍,还是在于自己的内心。 如果他们只是陌路人,或者一般的朋友,遗珠肯定不需要告诉他自己的秘密。 可是如果他们做了夫妻,她还能像现在这样隐瞒下去么? 扪心自问,遗珠做不到。 可如果要坦白,这件事情该什么时候说最为合适?成婚前如果说了,他突然翻了脸,那她和步行云不仅会死无葬身之地,还会连累好多人。 如果成婚后说,会不会有一种先把生米煮成熟饭,逼迫花御一跟她站在同一战线上的嫌疑? 遗珠觉得,她真是进退两难。 但她一想起花御一同她说过的,想要和她一起面对未来的艰难险阻,遗珠又觉得自己这样畏畏缩缩的,实在不应该。 是啊,既然她喜欢他,他们两个之间又没有什么血海深仇,又不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妹,那么他们为什么不能在一起呢。 成与不成,起码应当先努力一把。不试试,怎么会知道失败得有多惨呢。 遗珠不禁自嘲地笑了笑。 这一天晚上,他们抵达了鲁国的第二大城池,云城。 赶了一天的路,遗珠本想早早回去休息。谁知花御一竟然不肯放人,把她连拖带拽地拉到自己房间里去。 遗珠警惕地看着他,“你你你、你想干嘛?” 花御一用行动回答了她——他开始脱衣服。 遗珠脑中顿时响起“轰隆”一声,瞬间就炸了。 她连忙捂上眼睛,辩白道:“我我我、我什么都没看见啊!” “哎呀。”她脑袋上忽然一疼,这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分明就是花御一又用折扇打她了。“干什么又打我?” “谁、谁叫你思、思想龌龊!” 遗珠定睛一看,原来花御一是换了一件料子普通些的月白色素面直裰,头上的羊脂玉簪子不知何时也换成了黄杨木的,看起来低调了许多。 “殿下这是要干嘛?微服私访啊?” “答、答对了。”他好心情地扬起嘴角,拉着她向外走去。 按照套路,遗珠知道自己应该做出非常欢欣兴奋的样子来,可是她真的高兴不起来啊。 首先,她不是养在深闺里的大家闺秀,市井生活是什么样子她再清楚不过。 其次,就花御一这长相这气质,就是穿着破洞的衣裳都是乞丐里的贵族,他真的以为自己打扮成这样就没人注意到他们了么?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是,他们两个单独出去,确定不会被刺客捅成马蜂窝? 可是看着花御一兴冲冲的样子,遗珠实在不忍心把这些话说出来扫她的兴。 她能想到的事情,花御一又何尝不知道呢。 以前两次的经验来看,无论发生什么花御一都会努力护住她,遗珠其实根本不用担心自己的安全问题。 她只是……不想让花御一再受伤。 想到这里,她忽然控制不住地伸出手去,轻抚他的左臂,柔声问:“还疼么?” 花御一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她指的是什么,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疼、疼死了。” 为了得到她的同情,他现在也是越来越不要脸了。 遗珠拿他这个无赖样子一点办法都没有,“我还以为你会摇一摇头,眼睛都不眨地说自己一点都不疼,为了我做什么都愿意呢……” “你、你喜欢那、那种调调?” 遗珠歪头想了想,嗯……好像也不是。 她喜欢的,就是他的样子啊。 怎么样都好。 她笑着摇摇头,“不是。” 花御一推论道:“那、那你就是喜、喜欢我咯?” 遗珠从没有觉得,花御一原来如此聒噪。 说好的不爱说话呢? 说好的高贵冷艳呢? “闭嘴!”这句话,她想对他说很久了! 花御一委屈地闭上嘴巴。 他们走到驿馆门口,就见冯跃然正尽职尽责地站在那里,安排晚间护卫的事情。 见到花御一这么个打扮,冯跃然就是一怔,“殿下要出门?” 花御一点点头。一到人前,他又恢复了平日里不苟言笑的样子。 “这……”冯跃然为难道:“末将带些人手,在后面跟着殿下吧?” 花御一当然不乐意,“只、只怕不、不大方便。” 冯跃然看了一旁的遗珠一眼,似乎懂了哪里不大方便,可他还是不放心让花御一就这么单枪匹马地出去。 “那就只有末将跟着殿下,如何?” 花御一看着他,考虑了好半天,最终让步道:“那、那你要答应本、本王一件事。” “殿下请讲。” “该、该闭眼的时候,及、及时闭眼。” 冯跃然尴尬地看了遗珠一眼。 遗珠尴尬地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什么叫该闭眼的时候闭眼?花御一是要吻她还是吻冯跃然? 不管是哪一种可能,想想都很羞耻好么! 遗珠忍不住在花御一身上捶了一下,“殿下别胡说!快点走吧,再磨蹭天就要黑了。” 花御一笑了笑,忽然伸出手去,抓住了她的小手。 遗珠一下子就不说话了。 空气安静至极。 遗珠沉浸在害羞里,花御一沉浸在喜悦里,他们两个倒没什么。 最尴尬的是冯跃然啊! 殿下刚才没有说清楚,这个时候是该闭眼还是不该闭眼啊! 如果他们一路上都要牵着手,难不成冯跃然就要一路闭着眼睛摸黑走路? 不该闭眼的话…… 冯跃然睁开眼睛,只觉得往哪里看都不对劲,整个人都不好了。 出了驿馆的门,他们一行三人径自往云城最大的酒楼走去。 他们两个第一次牵手,花御一没有经验,把她的手整个都包在掌中,遗珠其实是不大舒服的。 才走出一条街,她就忍不住问他,“殿下可以放开我了么?” 花御一脸色微变,沉声道:“不、不要叫我殿下。” “叫你恒王大人?” 花御一垂眼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微、微服懂不懂!” 遗珠真不忍心告诉他,他微不微服还真没什么差别。 “哦哦哦,那我叫你……花少爷?花公子?” 花御一听着这几个称呼,莫名觉得哪里不对。 这满满的青楼常客即视感是怎么回事? “换、换一个。” “嗯……”遗珠想了想,“二公子?” “就、就这个了。”起码听起来还算正常。 “公子,”遗珠抬起被他握着的那只手道:“女孩子的手呢,不是这么牵的。” 花御一脸色微红,不自在地说:“那、那怎么牵?” “你先松开我。”遗珠耐心地教他。 等花御一稍稍放轻力道,遗珠便将手心反转,与他掌心交握。 “这样牵才对。” 手心相触,温热柔软的触感自手掌直达心底。花御一只觉热血上涌,整个人都莫名其妙地沸腾了起来。 遗珠也很紧张,她的心砰砰乱跳着,好像随时都会蹦出来一样。 她只能赶紧扭过身去,垂下手臂,让两个人的手藏在宽大的袖摆里。 冯跃然在后面跟着,控制不住地眨眼睛。 花御一走路的姿势实在是太僵硬了。 冯跃然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发现,原来花御一竟然同手同脚,顺拐了。 这个……他要不要友情提醒一下呢? 毕竟大庭广众之下,那么多人都看着他,有些丢人。 不过冯跃然想了想,还是算了。 花御一答应带他出来,肯定是要让他做个透明人的。 他这个时候要是上前提醒,只怕花御一会恼羞成怒,不顾多年的交情揍他一顿。 花御一就这么牵着姑娘顺着拐,三人一路进了酒楼。 这家酒楼生意极好,雅间早就订满了。他们来的时候不仅连靠窗的位子都做不到,连大堂都要等位。 这可如何是好? 遗珠道:“要不,咱们换一家吧,又不是非在这里吃不可……” “不、不行。”花御一道:“你、你不是喜欢、喜欢吃山、山珍刺龙芽么?这是他、他们家招、招牌菜。” “那怎么办?公子你要亮身份了?抢人家的位置?” 花御一勾唇一笑,“当、当然不会。” 他附耳与冯跃然说了几句什么,冯跃然会意,就去与那掌柜的商量。 他们愿意出双倍的价钱,包下其中一间厢房。 按说开门做生意,图的就是钱财。 可是这家酒楼既然是云城最好最大的,对他们来说,声誉才是最重要的。他们不能为了赚这几十两银子,失了诚信。 于是掌柜的只能忍痛拒绝了他们。 花御一抬抬手指头,示意冯跃然加价。 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事情是双倍的价钱解决不了的,那就试试四倍的,六倍的,十倍的。 遗珠在旁看着,不由连连摇头。 败家子啊败家子。 不过她喜欢。 难得这世上有人幼稚起来还能这么可爱。 就在那掌柜的在名与利之间纠结不已之时,其中的一间厢房内,忽然走出一个熟人。 第五十一章 第五十一章 “这么巧?”慕容胤看着他们三人,嘴角挑起一个浅浅的弧度,“恒王殿下每天把步姑娘藏得那么紧,没想到却是在这里让我碰到了。” 花御一皱眉道:“请不、不要乱说话。” 他想提醒慕容胤注意称呼,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那掌柜的呆若木鸡地看着他说:“恒、恒王殿下?!” 花御一眉头皱得更深,“不、不许学本、本王说话!” “殿下稍等,小的这就去给您安排雅间!”掌柜的回过神来,连忙要去张罗,结果被慕容胤抬手拦住。 “那么麻烦做什么?”慕容胤看着花御一道:“这么大的厢房,只有我一个人,岂不是浪费。恒王殿下若是不嫌,不妨与我同坐。” 掌柜的不知慕容胤的身份,但见他似乎和花御一认识,也不敢轻视,于是询问地看向花御一。 “不、不必了。”花御一却是不领情,拉着遗珠就要走。 慕容胤扫了眼二人紧握的双手,不由收起笑容,声音冷凝,“莫不是为了步姑娘?” 花御一脚步一顿。 慕容胤走上前来,低声说道:“只是为了一个女子就得罪孤王,得罪赵国,恒王殿下觉得划算么?” 花御一的脸色逐渐冷了下去。 他也不搭理慕容胤,正要提步下楼,却忽然感到一阵阻力。 花御一侧过脸去一看,却见遗珠对着他摇了摇头。 “不就是一顿饭么?”遗珠轻描淡写地说道:“太子殿下盛邀,殿下何不从善如流呢。” “遗珠!”花御一情不自禁地唤了她一句。 遗珠凑近他几分,低声道:“他说的没错,殿下没有必要为了我得罪赵国人。左右有殿下在,他也对我做不了什么。要是咱们就这么走了,反倒显得心虚。” 虽然她的确心虚。 但她仔细想过了,只要她自己不承认她是谢明鸢,慕容胤就奈何不了她。 就算他把她抓起来严刑拷打,只要她咬紧牙关,他也就没有办法。 她要是想和花御一在一起,遗珠要面对的困难将会数不胜数。与这些阻碍比起来,要面对慕容胤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现在连慕容胤是敌是友都还不清楚,就这样躲着他,似乎是太过草木皆兵了。 更何况如花御一所说,他会好好地护着她。 或许,她应该相信他一次。 花御一听她这么说,不由有几分意外。 她答应和慕容胤一起吃饭,他不禁有几分不爽。可是她不再逃避,而是选择和他一起面对,又让花御一心里觉得暖暖的。 这应该是遗珠在尝试接受他的一种表现吧? 花御一转过身,拉着遗珠进了厢房。 慕容胤浅浅一笑,落后几步跟了过去。 厢房内是一个大的八仙圆桌。慕容胤与花御一分坐两边,冯跃然坐在花御一的左手边。按说遗珠应该坐在冯跃然的对面,四个人正好对称。 可是花御一直接将椅子拖到自己身边来,拉着遗珠坐下,两个人几乎挨在一起。 遗珠顿时就感觉不好意思了,好像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一样。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慕容胤对遗珠的兴趣一直很浓就不必说了,就连冯跃然,也禁不住多看了遗珠两眼。 原先花御一和遗珠还没捅破窗户纸的时候,花清词曾经和冯跃然说过,有意撮合他和遗珠。 他是郑重考虑过了的。 和遗珠一样,他对燕国人有着与生俱来的好感。加上相似的年龄和相似的经历,冯跃然的确考虑过,要不要向遗珠提亲。 不过在他还没有考虑好的时候,花御一就已经表达出了对遗珠的心意。 他和花御一好歹也是相交八年的好友了,冯跃然看出他的认真,也就把自己的这份心思深埋心底。 但是遗珠……遗珠竟然和慕容胤也渊源颇深的样子,这让冯跃然很是惊讶。 和花御一想的一样,冯跃然认为,如果遗珠如她所说,只是一个平凡的民女,又没有去过赵国,那她怎么会认识赵国的太子殿下? 唯一的可能,就是十年前慕容胤来燕国时,遗珠曾经见过他。 虽然那个时候的慕容胤还不是太子,只是个皇子,但一般人家的女儿不可能有机会接近他。 除非,遗珠是哪个王公贵族家的女孩儿。 冯跃然越想越肯定。 他想起那日在溪水边,他追问遗珠是否和她有相似的身世时,遗珠惊惶的表情。 如果她同样也是当时得罪了燕堂的重臣之后,那一切便都解释得通了。 若是事实果然如冯跃然所想,那么不管最后娶遗珠的人是谁,冯跃然都会把她当成亲妹妹一样悉心呵护。 前提是,他要查清楚真相。 一片沉默之中,慕容胤率先开口道:“刚才孤王已经点过几个菜了,只是没想到突然间又多了几个客人,恒王殿下再点一些吧?” 花御一见慕容胤那副优哉游哉的样子,心里就觉得很不爽,“太、太子殿下才是我鲁、鲁国的客人。这、这顿饭,理应由本、本王来请。” 花御一本以为慕容胤还要再客气一下,谁知道却听他不假思索地说:“好啊,既然恒王殿下这么说,那孤王便却之不恭了。” “呵、呵呵。”花御一冷笑两声,又点了几个遗珠爱吃的菜。等他点完了才发现,伺候的竟然不是酒楼的小二,而是慕容胤身边的太监。 慕容胤见花御一盯着自己的内侍瞧,含笑解释道:“自己人用起来比较方便,恒王殿下不会介意吧?” “当、当然不会。”花御一疑惑道:“只、只是不、不知,怎么这、这样巧。是驿、驿馆的饭、饭菜不、不好吃?太、太子殿下为何早、早早便订、订了外面的酒楼?” 慕容胤看了遗珠一眼,意味深长地笑道:“怎么,只许恒王殿下携美同游,倒不许孤王出来散散心了?”他打趣完了,见另外三个人都没有要笑的意思,这才正经回答道:“山珍海味吃多了,民间吃食偶尔尝一尝,也未尝不可。” 花御一点点头,一时无话。 气氛正有些尴尬之时,恰好开始上菜。因为知道这桌的客人身份尊贵,老板特意吩咐下去给他们先做,很快就上齐了一桌子的菜。 “既有佳宴,岂能无酒?”慕容胤动动手指,示意他的近侍去提了一坛好酒回来,给每个人都满上。 见他们三个人都不喝,慕容胤率先干了杯中酒,冲他们扬了扬空着的酒杯,“放心,没毒。” 冯跃然道:“太子殿下多虑了,末将不是担心酒中有毒,只是今日我们恒王殿下和太子殿下似乎都没有带护卫出门,末将为保两位殿下和步姑娘的安全,不敢饮酒。” 慕容胤看向冯跃然,点点头道:“冯将军且随意。” 冯跃然微微点头致意。 慕容胤又把目光投在了遗珠的身上。 她真的是长开了。 五官比例恰到好处,精致得像是画中人。 平心而论,她和小时候的样子,已经不大像了。 慕容胤能认出遗珠,当然不是因为那晚荷塘边的惊鸿一瞥。 如果当时他就认出她来,慕容胤也不会隔了一天才会派人去找她。 事实上,在他来鲁国之前,慕容胤就已经听说,燕堂那边似乎派人追到了鲁国皇宫。 甚至可以说,这次慕容胤的鲁国之行,就是为了这个消息来的。 他要找一个人。 而花御一手中的那个帕子让他确认,遗珠就是他要找的那个人。 ——谢明鸢。 “步姑娘也不喝么?”慕容胤深深地望着她,墨黑的瞳仁儿仿佛一个深潭,令人不敢直视,“你小的时候,最喜欢喝这种黄酒了。” 遗珠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还没来得及接话,就听花御一寒声开口:“慕容胤!” “嗯?” “她、她不认识你。”花御一警告似的说:“你认错人了。” “哦,是么?”慕容胤显然不信,但他并没有反驳,只是顺势道:“那孤王自罚三杯。” 说完便在眨眼间喝完了三杯酒。 遗珠从医女的角度出发,很想劝他不要喝得那么急,还没吃菜呢。 不过一想到花御一就坐在自己身边,遗珠根本连半个字都不敢主动和慕容胤说,不然某个醋桶还不得把这桌子给掀了? 她还想吃她的山珍龙芽和大闸蟹呢。 “你们喝你们喝。”遗珠叫来内侍,给自己倒了一杯温水,“我喝这个就好了。” 花御一看着慕容胤,端起自己的酒杯,一饮而尽。 紧接着又端过遗珠的酒杯,替她喝了一杯。 “好!恒王殿下好酒量。”慕容胤笑道:“今日多亏恒王殿下来了,不然孤王一个人饮酒,岂不是无趣!” 事实证明,就算慕容胤是和这么多人一起喝酒,也挺无趣的。 因为遗珠和冯跃然都不喝酒,花御一又不爱说话,全局都得由慕容胤控场。 他连续不断地抛着话题、引导气氛、化解尴尬,遗珠看着都替他累。 说好的冷血太子呢? 感觉哪里不对啊…… 第五十二章 第五十二章 或许是因为慕容胤温和可亲地和他们谈笑风生,不再盯着她不放的缘故,遗珠意外地发现,这顿饭她竟然吃得挺好的。 秋天正是吃螃蟹的好季节,除了传统的笼蒸螃蟹外,这家酒楼还有极具特色的螃蟹酿橙和螃蟹小饺儿,汁鲜味美,肉质鲜嫩。配上温热的黄酒,简直就是人生的一大享受。 就连向来对食物颇为挑剔的遗珠,都要给这家酒楼的酒菜打上个七八分。 可惜花御一顾忌着慕容胤的话,一直盯着遗珠不让她喝酒。见她吃了螃蟹,他才施舍似的给她倒了三杯,再多就不肯给了。 慕容胤见他们两个举止亲昵,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问:“恒王殿下和步姑娘,认识很久了么?” 花御一闻言看了遗珠一眼,又看向慕容胤,“白、白首如新,倾、倾盖如故。关系如、如何,与认、认识早晚无关。” 他这话表面上看起来是在回答慕容胤的问题,实际上却是在影射遗珠和慕容胤根本就不熟,就算认识很多年了也只是和陌生人差不了多少而已。 慕容胤听了这话,心中果然有几分不快。但他自有他的办法还击,“恒王殿下言之有理。孤王的那个十一皇妹,也是这样想的。” 遗珠一听他提起那个赵国公主,就是禁不住心头一跳。 那天晚上慕容菱对她的敌意,遗珠记忆犹新。 慕容菱一个没出嫁的公主,千里迢迢的跟着花清越来到鲁国,八成就是为了寻一门亲事的。 放眼整个鲁国,花御一必然就是她能找到的最好的对象。 这也难怪赵国公主看遗珠不顺眼了。 花御一听他这么说,倒是没什么反应,甚至连话都没兴趣接,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 慕容胤要是不提,花御一都差点忘了还有个赵国公主的存在。 要是搁在以前,他肯定不会这样。毕竟,他一向自视甚高,认为除了皇室的金枝玉叶之外,没有哪个女人可以与他相匹配。 可是现在,他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了遗珠的身上。 虽然遗珠只是平民出身,但她就好像一颗掩埋在黄沙下的珍珠,越相处越让人着迷。 如果说慕容菱是稀世奇珍的话,那么遗珠就是他的无价之宝。 有了对比之后,他自然就不会去在意什么慕容菱了。 慕容胤见他不接话,不免有几分尴尬。但都已经尴尬这么久了,慕容胤也都尴尬习惯了,“孤王这个妹妹虽然是庶出,但是极得父皇宠爱。也是因为这个,她眼光极高。赵国的青年才俊,竟是没有一个能入得她眼的。” “哦。”花御一装作听进去了的样子,点了点头。“那、那真是遗、遗憾。” 实际上看起来还是很敷衍。 慕容胤见花御一一直装傻,只好抛一个直球过去,“不知恒王殿下觉得她怎么样?十一皇妹的脾气虽然刁蛮了些,但论容貌,在我们赵国可是数一数二的。” 花御一不知怎的,听见这话突然笑了。 慕容胤见她提起慕容菱就笑,还以为是花御一对慕容菱有意思呢,心中刚刚一喜,就听花御一笑道:“太、太子殿下是认真的?” 慕容胤点点头。 花御一摇头道:“那、那真是要替贵、贵国可惜。赵、赵国虽然兵、兵力雄厚,但要论美、美人,只怕不、不及燕国。” 慕容胤怔了一瞬,心中不免有几分恼怒。 但他看了遗珠一眼,也不得不承认花御一的话。 慕容菱的美貌实在是被吹捧得过了头,颇有些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的意思。 “恒王殿下所说不错,燕国的确盛产美人。”慕容胤不缓不急地道:“孤王儿时曾经去过一次燕国,果真是花柳繁华地,富贵温柔乡。” 他看着遗珠说:“父皇的后宫里,也有不少燕国的美人,极得父皇宠爱。” 遗珠察觉到他的视线,本能地想要躲开。 可是输人不输阵,既然已经坐在同一个桌子上吃饭了,她还有什么可躲的? 她抬起眼睛,迎上慕容胤的目光。 慕容胤见了,不禁微微一笑,“孤王早逝的母妃,也是燕国人。” “这还真是巧了。”遗珠看看冯跃然,又看看花御一,“我们四个的母亲都是燕国人。” “应当为此喝一杯吧?”慕容胤举起酒杯,悠悠笑道。 花御一察觉他们两个眉来眼去的,很是不爽,但还是举起酒杯,饮尽了杯中酒。 如今天下大乱,赵、燕、鲁三大国并立,另有小国无数。各国通婚,实属平常。 但在同一个桌子上,来自不同地方的人都是燕国女子所出,倒也算是有缘了。 酒足饭饱,遗珠忽然发觉自己喝多了酒水,有些想上茅厕。 但她不好意思和花御一直说,就道:“我出去一下。” 花御一生怕她丢了似的,追问道:“去、去哪?”一副她去哪里他都要跟着的样子。 遗珠的脸微微一红,压低声音道:“我想方便一下。” 花御一犹豫了一下,还是和她一起站了起来。 “她、她喝多了酒,本、本王陪她吹、吹吹风。” 花御一这样向另外两人解释。 冯跃然就要跟着站起来,花御一连忙抬手制止,“我们很、很快就回来,不、不必担心。” 冯跃然迟疑着,还没来得及劝上两句,就见花御一拉着遗珠匆匆地走了。 他们二人一出房间,慕容胤的脸色便沉了下来,俨然便是那个杀伐决断的赵国太子。 冯跃然心中一沉,暗道慕容胤方才的温和之态果然是装出来的,怕是这般冷着脸才是他最真实的样子吧。 不过冯跃然没想到,慕容胤竟会主动同他说话,“听说冯将军的父亲,曾是燕国的虎贲中郎将?” 冯跃然心中一凛,道:“是。” 他没想到,慕容胤竟然对他都这么了解。 “既然令尊是负责宫廷护卫的,那么冯将军儿时,没有进过宫么?”慕容胤摩挲着拇指上的翠玉扳指,闲聊似的问。 “没有。”冯跃然肃容道:“太子殿下为何这么问?” 慕容胤摇头道:“没什么,只是遗憾,没有早些认识冯将军这样的少年英雄罢了。” 他显然是没说实话。 但冯跃然隐约察觉出,应该和遗珠有关。 他打算回头找个机会,私底下问一问遗珠。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慕容胤对他们这样了解,他也要让遗珠知道,多加小心才是。 另一边的遗珠,走到茅厕门口十几步的地方就不许花御一跟着了。 她不好意思极了,一个劲儿地撵他走。 花御一生怕他一个转眼,遗珠就不见了,当真是一秒钟都不想和她分开。 可是人有三急,他也不可能时时刻刻和她待在一起。 他只能说:“要、要是有、有什么事,大、大声叫我。” “哎呀,能有什么事嘛。”遗珠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没想到刚见面时总是嫌她吵闹的那个小结巴,现在会变得这么多话。 她赶紧进去解决了尿急的问题,洗完手出来,只觉得整个人都神清气爽,看花御一也顺眼了许多。 他看见她,像是松了口气似的,展颜轻轻一笑。 遗珠也情不自禁地跟着他笑了出来。 两个人甜甜蜜蜜地回了厢房。 慕容胤没想到他们会这么快就回来,还没来得及转换脸色。 突然间从冷漠脸变成随和脸,慕容胤的神情不免有几分不自然。 花御一装作没看见,遗珠却是忍不住偷偷地笑了一下。 慕容胤……应该是不想吓到他们吧。 要么就是,他另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需要和他们搞好关系才能完成。 一顿饭有惊无险地吃完,冯跃然要去结账,掌柜的却摆手说不必。 花御一听了就转眸去看慕容胤。 慕容胤摇摇头,表示不是自己结的。 花御一又看向遗珠。 遗珠摆摆手,表示自己没钱。 掌柜的忙道:“恒王殿下大驾光临,小店蓬荜生辉,哪里敢要殿下的银子?” 花御一摇摇头,看了冯跃然一眼。 冯跃然会意,硬是把银子塞给了掌柜的,还多给了不少。 臣民敬畏皇家是他们的事,皇室之人却不可因此而占平民的便宜,这是花御一固有的观念。 吃完晚饭,从酒楼出来,他们终于能和慕容胤分开了。 道别之际,慕容胤微妙地看了遗珠一眼,又转过视线对花御一说道:“身怀异宝,恒王殿下可要小心了。” 遗珠心中一肃,心底刚刚升起惊恐,就见慕容胤已经转过身,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他……他什么意思?”遗珠不由自主地问了出来。 “谁、谁知道!”花御一没什么好气地说:“故、故弄玄虚!” 冯跃然道:“太子殿下应当是想提醒我们,注意安全,防备刺客吧。” 想想也是,云城虽是鲁国的第二大城池,但他们三个这样容色出众的年轻人走在人群之中,还是非常扎眼。 “怕怕怕、怕什么!”花御一故意在遗珠面前逞英雄,“不、不就是刺刺、刺客么!来、来一个,本、本王就杀、杀一个。来、来两个,本、本王就杀、杀、杀……” “杀一双。”遗珠这急脾气,根本等不及他说完了。 “对对对、对!”花御一赞赏地看了遗珠一眼。 并且自认为和她达成了心有灵犀的技能。 第五十三章 第五十三章 据说这个世界上,没有几个女孩子能抵御得住逛街的诱惑。 遗珠也不例外。 出来之前她觉得没什么新鲜的,很不情愿的样子,结果一看到大大小小的铺子和摊位,她的眼睛就亮了起来,根本停不下来。 事实证明,女人所说的“不买不买我就看看”,全都是骗人的。 没过多久,冯跃然和花御一手上就提满了大大小小的盒子和袋子。 其实花御一今天带她出来,主要目的就是陪遗珠买买买的。 先前他特意让人寻了件老气的衣服逼着她穿,遗珠虽然没说什么,但他知道她不开心。 想想也是,遗珠正值双八年华,正是少女最娇艳的时候,怎么可能喜欢往丑里头打扮。 难怪他追她这么费劲! 想明白之后的花御一,决定好好补偿她一下,尽可能多给遗珠买一些漂亮的衣裳首饰。 他要把她打扮的漂漂亮亮的,然后把她牢牢地锁在身边,不让那些“苍蝇蚊子黑乌鸦”什么的接近她就是了。 这个计划很完美。 花御一看着遗珠的笑靥,禁不住唇角微挑,宠溺地笑了笑。 “这个好看么?”她拿起一对白玉银杏叶耳环在耳边比了比。 她的耳垂白皙得几乎透明,配上莹润的玉质耳环,秀丽非常。 “好、好看。” 花御一说着,又拿起一枚白玉响铃簪,“你试、试试这个。” 遗珠接了过来,对着镜子戴在发间。 这个发簪看起来是一朵小小的牵牛花,实际上花心是一个小铃铛。只要戴上它,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会发出清脆的铃声。 “这、这个怎么样?” 花御一问她。 “嗯……挺可爱的。就是……”她仰首看向花御一,“你不会嫌吵么?” 他摇摇头,对冯跃然说:“买。” 有了这枚簪子,他就能时时刻刻都感觉到她就在自己身边,怎么会嫌吵呢。 但是这么肉麻的情话,花御一现在还说不出口,也不能说。 他怕遗珠太骄傲。 遗珠见他买了那枚银铃簪子,又拿起那对银杏叶耳环问他,“那这对呢?” “也买。” “那这枚紫玉簪……” “买、买、买。”花御一大方地说:“你看、看中什、什么,直、直接拿就是了。” “真哒?”遗珠双目明亮地看着他,眼睛里好像闪着两颗小星星,“那我回去之后再叫爹爹还银子给你。” 花御一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谁、谁要你爹的臭、臭银子?” 遗珠不想他翻脸竟然比翻书还快,“我爹的银子不臭啊……” “这、这个不、不是重点!”花御一上前一步,“重、重点是,这、这是本、本王买、买给你的!” “这……不太好吧。”遗珠根本就没想过要花他的钱,刚刚只当是借他的,所以才会买的那么痛快。 可花御一这么一说,她突然觉得不自在起来,好像自己被他圈养了似的。 “有、有什么不好的!”他看着她,一脸认真地说:“只、只要你不、不会跑、跑了,本、本王的,就、就是你的。至、至于你、你的……” “还是我的。”遗珠不好意思了,拿起刚才扫的一堆首饰去找掌柜的结账。 夜市不会开得太久,许多铺子都陆陆续续地打烊了。 尽管如此,遗珠他们回到驿馆的时候还是收获颇丰。 她一共买了三条裙子,两双绣鞋,三枚发簪,两对耳环,四朵珠花,还有一堆各式各样的小吃、点心。 她回到房中,来不及收拾,就拿着那些点心去给步行云了。 步行云感动得热泪盈眶,一个劲儿地夸她孝顺,害得遗珠都不好意思起来。 “这些都是王爷买的。” 步行云闻言差点噎死。 见他剧烈地咳嗽起来,遗珠连忙帮他拍背倒水。 “消受不起啊。”步行云一脸感慨,“没想到这么快,我的珠珠儿都长大了,都能找女婿来孝顺爹爹了……” “爹爹……”遗珠看着他,神色隐有愧疚,“这么多年,遗珠给您添麻烦了……” “傻瓜,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步行云柔和地看着她,“我无父无母,无儿无女,原本就是孤家寡人一个。要不是你陪在我身边,我早就孤单寂寞而亡了,哪里还有今天,呜呜呜……”说着说着,他竟然哭了起来。 当然,是没有眼泪的那种干嚎。 他还不忘伸出双臂,向遗珠寻求安慰的拥抱。 遗珠见他这个样子,不禁无奈地一笑。 她敷衍地抱了他一下下,便起身道:“我还要去给小猴子送点心呢,就不陪爹爹了。” “难怪那一袋水晶饼不让我拆,原来是要送人的。”步行云抹了把根本不存在的眼泪,点点头道:“去吧。” 他隐隐约约地察觉到,遗珠是把自己对弟弟的情感,寄托在那个孤苦伶仃的小太监身上了。 也怪难为她的。 不过,虽说遗珠流落在外,和他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但只怕遗珠的弟弟留在燕国,也并不好过吧。 遗珠一定也是想到了这一层,才这样变着法儿地对那个小太监好。 谁让她远在千里之外,没办法照顾自己的亲弟弟呢。 步行云所料不错,遗珠的确正挂念着她的弟弟。 想想他们姐弟三人,一母同胞,小时候是如何的亲密无间。 如今却是一个在赵国、一个在鲁国、一个在燕国,分隔天涯,难以相见。 虽说姐姐托人告诉她不必担心家里的事情,可是她如何能不挂念。弟弟还那么小,才十二岁,他能够独自抵挡燕堂那个老奸巨猾又手握重兵的大将军么? 遗珠每每想起这件事,就恨不得自己能插上翅膀,飞回燕国。 可是她不行。 她曾在父亲临死前发过誓,除非弟弟派人来接她,否则她这一生都不许回燕国。 有家不能回,是一种怎样的悲哀呢…… 遗珠满腹心事,丝毫没有注意到一个坐在房顶上,一直默默地看着她的人。 夜逐渐的深了。他身上的玄色,似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 从小猴子那里回来后,时间已经很晚了。 遗珠正要去换衣服洗漱,就见花御一像一阵风一样,冲到了她身边。 她茫然地问:“怎么了?” 只见某人明明脸红脖子粗的,却硬是要装作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来,“你你你、你怎怎怎、怎么去了这这这、这么久?” 遗珠奇怪地说:“也没有很久啊,不过半个时辰而已。” 花御一自认为有理有据,“天、天都黑了!” 遗珠辩解道:“可是我们回来的时候,天就已经黑了呀……” “我、我不管!”花御一硬是做出一副自己很有道理的样子来,“你、你害得本、本王担、担心了!” “好吧。”遗珠无奈地说:“那你想怎么办?罚我么?” “嗯嗯嗯!”花御一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看在他这么可爱的份上,遗珠笑了笑说:“那你要怎么罚?” 花御一见她答应,心中一喜,迫不及待地弯下腰。 侧过脸。 用手指头点了点自己的脸颊。 遗珠伸手就是一巴掌。 把花御一打蒙了。 虽然她根本没用力,但花御一还是很生气。 “你你你、你竟然打我?” “不是你送上来让我打的么?”遗珠一脸无辜。 “我、我、我!” “殿下该不会是想让我亲你吧?”遗珠露出后知后觉的样子,“那样不好吧……” “怎、怎么不好了?!” “太快了,我接受不了。” 花御一:“……” “那、那你也不、不能打、打我啊。”花御一捂着脸,委屈至极地说:“你、你也不想、想想!哪、哪有人送、送上门,找、找打的!” 遗珠反驳道:“怎么没有啊!我和爹爹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见到的病人多了。有的人啊,不仅求着你让你打他的左脸,等你打完了,他还会嫌不够重,又求着你让他打右脸呢!” 花御一都快哭了,“本、本王又、有没那、那种癖、癖、癖好!” “哦,那下次您可要说清楚了再把脸伸过来。时候不早,我去睡了,殿下也早点歇息吧。”说完转身就走。 花御一下意识地跟了上去,结果木门砰的一声在他面前合上,差点撞上花御一的鼻子。 挨了一巴掌又吃了一嘴巴灰的花御一灰溜溜地转过了身。 …… 第二天一早,队伍正要出发之时,赵国公主那边来了人,问花御一可不可以再在云城呆一天,说是公主想要出去逛逛。 花御一嫌她麻烦,想要拒绝。一旁的花清越听了,却拦住他道:“主随客便,反正我这一趟回来,也不急着回去,就让她在云城玩儿一天吧。到了都城,可就没那么自由了。” 花御一转念一想,昨晚他们逛得很匆忙,在云城多停留一日,带遗珠四处走走也不错。于是便答应下来,迟一天再走。 慕容菱得了消息,不由面浮喜色。 婢女谄媚地笑道:“恭喜公主,恒王殿下果然是对公主百依百顺呢。” 慕容菱矜持地笑了笑,默认了婢女所言,却是没有说话。 昨天她翻出随身携带的十个箱笼,挑了一晚上的衣服,就等着今日能在花御一面前惊艳一把。 慕容菱对镜照了照,确认自己每一个角度都十分完美之后,笑吟吟地问那传话的人:“恒王殿下有没有说过,什么时辰来接我?” 第五十四章 第三章知己 庄征闻言,露出十分诧异的神色来:“王爷识得她?” 荣王摇摇头,唇角微翘:“当年听人说过几句罢了。不过三弟向来谨慎,这个孟城澄,大抵是他为数不多的软肋之一,本王想不记得都难。” 都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风花雪月的事情在天下面前看起来是小,可若是利用好了,同样足以把住一个人的命门。 “那依您的意思,咱们可要顺着这条线,捏住了皇帝的软肋?”庄征的眼睛里,闪露着一丝狡黠,“到底是能让皇帝和先帝爷大闹一场的姑娘,想来不是一般的角色。” 一瞬的沉默过后,荣王若有所思道:“先派人盯着她,不可轻举妄动。”宫里的人不是吃干饭的,若是被皇帝察觉他们注意到了孟城澄,只怕这条线就要断了。再者,他亦有几分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明明清瘦得如同一缕随时都会消逝的轻烟,却还能那般顽强地踏过风雪,从不曾想过回头。 这场雪又断断续续地下了两日,终于暂且停了下来。城澄的生活也逐渐步入正轨。 她娘去世之前,遣散了孟府所有的下人,只留下一个从小便跟着城澄的丫鬟,名叫解忧。解忧比城澄小两岁,是城澄七岁那年在城郊尼姑庵外捡回来的孤儿。小丫头很乖巧,什么事情都听她的。城澄没有姐妹,两个人就像亲姐妹一样好。 但城澄主意硬,六年前离京的时候没有带上她,还是一个人走的。临走前留了银子,还特意留信交待,叫解忧不必等她,过两年自行嫁人便是。她给了解忧一个可以吃饱穿暖的地方,解忧给了她陪伴,彼此之间你情我愿,不存在什么买卖关系,自然没有卖身契可言。可解忧心里念着她,一直不肯走。城澄不在京城的日子,解忧就在孟府里打杂。挺漂亮一小姑娘,做的都是些仆妇干的粗活。 这次城澄回来,自然不能再叫她受委屈。托叶婉仪帮忙过眼,挑了两个老实肯干的仆妇,两个看门传话的家丁,还有两个烧火做饭的婆子。一间不大不小的宅院,用不着那么多的下人,这些个就足够了。 家里置办停当之后,城澄很快就开始感到无聊。她在外面飘荡六年,钻过大漠,游过江河,早已经野惯了。冷不丁安逸下来,又没有父母在上头约束管教,整日里只觉得无事可做,闲得几乎要挠墙。解忧看不过眼,替她出主意:“雪停了,不妨出门走走吧?” “去哪儿好呢……”城澄苦恼地托腮:“因着国丧的缘故,哪里都不兴旺。昨儿去街上转了一圈,没劲得很啊!” 解忧沉吟道:“嗯——您可以去探望宋公子呀!前儿个您不还说,欠人家大公子一份人情嘛。” “对哦,我怎么把他给忘了。”城澄笑了,面上多云转霁,轻快地从榻上跳了下来,“走,去宋府!” 拜访的这个决定做的很突然,直等到了门口城澄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好像太不守规矩了。毕竟这里是京城,不是河间。她要见宋行霈,需得提前下拜帖方是正道。这样想来就来,是市井小民的做派。她倒罢了,可宋家老爷子到底是在朝做官的,她不该这样随便,平白丢了好友的脸。 都到了宋府门口,她又萌生退意,解忧很是不能理解。在她眼里,她家姑娘是这世界上最美好的女子,值得被所有人疼爱。不过是一个宋府,有什么进不得的。城澄却摇头,她并不是为自己的身份而自卑,只是突然觉得没劲。高门大院,意味着规矩森严,她向来不喜欢那些条条框框。还是改日将宋行霈约出来,再送上一份礼物好了。 但叫城澄意外的是,她都准备要走,陈伯却亲自迎了出来,请她入内。和上回一样,陈伯对她很恭敬,这恭敬中又透着一丝疏远,像是防备。很多年后她才知道,陈伯是怕她缠住宋行霈,耽误他走上迎娶长公主的坦途。 城澄哪里知晓这些弯弯道道!雪暂且停了,外头的风却还是顶大。她生性畏寒,却不喜身着厚重衣物,故而冻得瑟瑟发抖,满心只想着赶紧往屋里暖和的地方钻,哪里还有时间揣测别人的心思和脸色。 宋大公子所居的院落,有一个寓意很好的名字,叫做云开。一进云开的门儿,就有一股香味儿扑面而来。城澄禁不住轻轻吸了吸鼻子,由衷地赞叹——这个宋行霈,忒会享受!只见他让人在暖炕上,支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火锅。冬日里难得一见的菜品,都一样儿不少的摆上。而那厮正适意地倚在火炕上,只差把舒服二字写在脸上。 见城澄来,宋大公子招手叫人添了一副碗筷,又招呼她坐。完了学着生意人油嘴滑舌的样子,假意同她客套着:“哟,这不是孟老板嘛!最近红袖招的生意如何?” 多日不见,城澄见他丝毫不介意自己的贸然造访,仍如往日一般同她说话,顿时放松了许多,半真半假地回答:“不好。大公子您也不去捧场,红袖招都快揭不开锅。” 外头冬意正浓,寒风正啸,更衬得他这里温暖如春。城澄原本还不觉得,此时看着那咕噜咕噜往上冒泡儿的沸水,突然感到肚子很饿。接过下人递来的湿布巾,草草擦了擦手,她便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笑问:“可以吃了么?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你这日子过得倒是悠闲。” 宋行霈不缓不急地掀开一个砂锅盖儿,盛上一碗小柴鸡做的汤头,再撒上一点葱花,递到城澄面前来。小小的瓷碗当中,乳白与翠色交相辉映,诱人得不像话。 “来,先喝点汤,暖一暖身子,也尝尝我家厨子的手艺。” 她低头深深一嗅,不由夸赞道:“真香。”不知是饿得急了,还是本性太馋,顾不得吹上一吹,就咕咚咕咚地喝了好几口,烫得直吐舌。 他看着城澄喝汤,眼中颇有几分慈爱的意味,像父亲,也像兄长。城澄喜欢同他玩在一处,一是因为自在,二来大抵便是眷恋这份被人关心照顾的感觉。 汤鲜味美,城澄放不下碗。在她不便说话的时候,行霈指了指东厢,实心实意地同她说道:“至于捧场,您瞅瞅,那屋里的老爷子,下了朝也不出门,见天儿地看着我,没法子。这样的生活再悠闲,也要腻了。” 这样看来,他回到京城后的日子,好像也并不是那么自在。 行霈在她眼中看出同情的意味。她不用言语,他也能知道。但他又摇了摇头,认真地说道:“不过在家,也有在家的好处。以前我常听人说,有酒则饱。我牵马北上的时候,有些意气,还是同意这样的说法。如今于京城安定下来,回头再看,我既不是李白,酒气入肠三分,也啸不出半个月亮,换不来如四明狂客的金龟。说到底,颠沛流离,尽不如我这容膝一室的舒服。” 城澄小时候贪玩,又生在孟家这样以经营青楼为生的人家里,读的书并不多。而他是个酸腐的文人,时而随口说出一些典故,她都不懂。可知己是什么呢,知己就是可以从他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之中,轻而易举地得知对方的想法和心意。城澄和行霈对彼此而言,就是这样的存在。 她喝完了汤,眼神轻飘飘地落在他的身上:“得了,别装了。”她知道,他只是不肯承认委屈了自己,所以想出千百种理由,把如今的日子粉饰得歌舞升平。 他说了这样多,只换回她这简简单单的一句,却叫宋行霈心中一震。沉默几息之后,他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指着她道:“你呀!那你瞅瞅什么时候,我牵上好马一二,带上纹银十两,咱们再去河间老地方,兜兜风?” 这一看就是鬼话,不知诳谁呢。城澄轻笑一声,不动声色道:“那怎么成,听说你就要迎娶长公主了吧。堂堂额驸,还能可着心意出京游历?倒是你这个要做新郎官儿的人了,是不是该合计合计怎么疼疼你家媳妇儿。” 行霈好像没听见似的,拿起筷子,夹了几片羊肉往锅里涮着。又调了一小碟的麻酱,仔仔细细,丝毫马虎不得的样子。黄酒烧开,他一杯,她一点儿。锅下面的文火,熬着柴鸡的沸汤,滋滋的响。 他为人处世,讲究从容,说话时同样不缓不急,抑扬顿挫,自有章法。任人拿着大棒槌在后头追着赶着,他也不带快些。城澄已经习惯,很少催他。这不,又喝了一口黄酒,行霈才开口。可说的不是公主,却是她:“你一个小姑娘,在外游历,极不容易。只不过和别家的女孩儿不同的是,该上的马,该攀的交情,在大同,在客栈,你一样没拉,这是令我折腰的地方。”他叹口气,“只是我心疼了公主,哪个再来心疼你。说到底,你也该有个正经着落了。” 第五十五章 第五十五章 “不、不要脸!”遗珠挣脱不得他的怀抱,只得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不去看他。“还为夫呢,我看你和我爹爹也差不了几岁,为父还差不多!” 他看着她害羞的样子,没忍住冲动,低下头在她手背上亲了亲。 “你、你爹哪里、哪里有本、本王这么帅、帅气。” 遗珠触电般地松开手,正要起身,谁知花御一忽然按住了她,低头吻上她的唇。 “……” 他蜻蜓点水般的一吻,她却觉得足有一整年那样漫长。 “你……流氓!”遗珠又慌又乱,不禁在他胸前捶了一拳。 花御一理直气壮:“谁、谁让你不、不肯给本、本王承诺?为、为防逃跑,本王总要收、收一点押金。” “押金你大爷!”遗珠又要打他,却被花御一握住了手腕。 “还、还要收、收一点利息。” “你放手!”遗珠不好意思了。 花御一偏不放,就在那儿眼睁睁地看着遗珠做着无谓的挣扎。 听着车厢里时不时传来的各种动静,冯跃然闭了闭眼,受不了地别过了头。 到了云山脚下,他们就不好再乘马车,而是改为步行。 遗珠身娇体弱,才走到半山腰,就已是气喘吁吁。 花御一凑上去要扶她,遗珠看了一旁的冯跃然一眼,怎么都不肯依。 冯跃然只好抬起眼,快步走在前面,丢下一句,“我什么都看不到。” 遗珠真是被他们两个气笑了,只得遂了花御一的意,挽着他一起走。 好不容易到了月老祠,已是正午。 只见祠口有一对门联,上书:“愿天下有情人,都成了眷属;是前身注定事,莫错过姻缘”。 这幅半文半白的对联,看的遗珠莫名脸红起来。 花御一却是瞅着那幅字直乐,还特意指给她看。 “殿下,”遗珠沉着脸唤他,“我有一个不成熟的小建议。” “嗯?” “你希望自己招人喜欢一点么?” 花御一连连点头。 他从没有和女孩子亲近过,正愁着不知该怎么拉进他们之间的关系呢。 遗珠对他总是不冷不热的,害得花御一经常心里没底,不知道她怎么想。 “那就先把门牙收起来。” 做一个安静的美男子。 而不是一个让人尴尬的结巴。 花御一慢慢地合上了嘴巴,委屈地跟在遗珠身后。 这间月老祠规模不小,前殿供奉着月老相,后殿绑着各种各样的红线,都是来到这里游玩的情侣还有小夫妻绑的。 红线一两银子一根,简直就是漫天要价,但花御一还是眼睛都不眨地买了三根。 遗珠疑惑道:“买三根做什么?” “给、给跃然啊。”花御一理所当然似的说。 冯跃然简直想要吐血,“多谢殿下美意,末将还不想孤独一生,就不把自己和自己绑在一起了。” “哈、哈哈!”花御一这才察觉到哪里不对,尴尬地干笑两声。 他环顾四周,选了一个最好的位置,打算绑上自己和遗珠的红绳。 谁知道遗珠竟然已经走远了,到另一边去抽签文。 花御一连忙拉住她说:“你、你去哪?” “抽签呀。听说这里的签文很准的。” “先、先绑红线。”他将手中的红线递给遗珠一根。 “殿下要和我一起绑?” 花御一连连点头。 遗珠看着那根红线,为难道:“可咱们才认识多久啊,就这么私定终生,是不是太草率了一点……” “不、不草率!你你你、你二、二爹都答应了!” “什么二爹啊!殿下别乱说话。”遗珠责怪地看他一眼。 花御一耐着性子哄她,“好好好!你、你爹!成、成了吧!” 遗珠犹豫着,接过了那条红线。 花御一为了一枝独秀,选的位置很高。遗珠够不到,只能由他抱着上去。 可是如果想要增加高度,花御一就得抱住她的腿。那么她的屁股,就会对着花御一的脸…… 这画面太美,遗珠不敢看。 “那、那我背你。”花御一说着便蹲下-身,往自己背上拍了拍。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花御一的背影,遗珠忽然想起自己很小的时候,父亲也是这样蹲在地上,让她爬上他宽阔的背。 遗珠心中一酸,心底忽然涌上难以言说的感动。 花御一与她萍水相逢,并不知道她的身份,只是把她当成一个普通的平民女子,却愿意这样纡尊降贵,放下身段来背她。 遗珠的心里,忽然一片温暖。 她轻轻地趴在他的身上,不等花御一催促,就抱住了他的脖子。 花御一淡淡一笑,站起身来。 他的那根红线,他已经绑上了。遗珠的那根,必须由她亲手绑上,才能灵验。 花御一抬眼望着,只见一束光线之下,遗珠那双白皙如玉的双手穿梭在数不清的红线之间,仿佛撩拨在他的心上。 他情不自禁地喉咙一动,竟不舍得放她下来了。 遗珠绑好红线,见他还不肯放自己下来,不禁在他肩上轻轻捶了一把,“还不放我下来!” “嘶……疼!”花御一故意倒吸一口凉气,提醒她自己身上还有为她而受的伤。 遗珠却不吃这套了,毫不留情地拆穿他,“我打的是右肩,殿下伤的是左肩。” 花御一嘴硬道:“转、转移了,不、不行么!” “行行行,殿下开心就好!快放我下来呀。” “不不不、不放!”花御一像个小孩子似的,指着那两根红线说:“你你你、你看,你都把我,把我缠住了!” 遗珠:“……” 就在花御一以为自己又要挨打的时候,脖颈间却忽然传来一阵暖意。 竟是遗珠把自己的头,轻柔地靠在了花御一的身上。 花御一怔住了,立刻浑身僵直,不能动弹。 “你你、你……” 她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的脖子上,害得花御一浑身一抖,双手发软,差点把她丢了下来。 遗珠轻笑道:“如你所愿,还不成么?” 她现在算是看出来了,花御一就是个光说不练的假把式。别看他一个劲地往她身上粘,真的亲热起来,他会比谁都害羞呢! 绑完红线之后,脸色比红线还红的花御一和遗珠手牵着手去求签。 可是求来的结果,却叫花御一不大满意。 不,应当说是极其不满意。 据解签的人说,遗珠这一两年都没有姻缘,而且感情会多受磨练,不会一帆风顺。 花御一听了就炸,揪起解签人的领子说:“放、放、放……” 遗珠怕他大庭广众之下说出那个“屁”字,实在太过不雅,就给一旁的冯跃然使了个眼色,两人一起架着花御一出了月老祠。 “他他、他!他胡、胡说八八八、八道!” 都出了月老祠的门了,花御一还不忘回头骂上一句。 遗珠无奈地说:“签文这种东西,本来就是信则有,不信则无,殿下又何必同他们较真呢。” 花御一愁眉苦脸地看着遗珠,“可、可是……” 可是他听人们说,云山的签文很准的。 如果他真的没办法顺利娶到遗珠,那该怎么办? 相比于暴走的花御一,遗珠本人倒是淡定许多,“别可是啦,我好饿,我们快些下山吃午饭吧。” 花御一被他们拖着下了山。 一路上他都没怎么说话。 他认真想了想,忽然觉得这签文就算是准的,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顺利有顺利的娶法,不顺利也有不顺利的娶法,似乎没什么关系嘛。 只要最后站在遗珠身边的人,是他花御一就好了。 到了山脚下之后,花御一终于调整过来情绪,不再纠结于此事了。 三个人在山下简单用了点午饭,因为云山所在的地方是郊区,这里没有什么特别好的大酒楼,只有一般的小饭馆。 遗珠要了一碗猪肉荠菜馄饨,肉质鲜美,荠菜清香。再撒上一点麻油、辣椒和香菜,简直就是完美。 吃完午饭,他们便踏上归程。 花御一看着她手中即将完成的荷包,羡慕地问:“能、能不能,给、给我也做一个?” 遗珠假装没听见,不理他。 “鸢儿?” 一听他这么叫,遗珠就坐不住了,“你别乱叫!” “我、我就叫!” “你再叫我扎你了!” “你、你扎啊!” 遗珠见他这么烦人,不由怒从心生,真的要拿针去扎他的脸。 花御一的后背紧紧地贴在车壁,已经退无可退了。他只能死死地闭上眼睛,一脸生无可恋。 遗珠看着他那副龇牙咧嘴的样子,便是禁不住笑了。 她将手中的绣花针反了过来,将尖锐的那一边冲着自己的手心,然后用针的另一端在他鼻子上点了点。 她点一下,花御一就颤一下,点一下,颤一下,十分好玩儿。 等到他发觉她在玩儿他的时候,花御一忽的睁开眼睛,与她四目相对。 遗珠听见他柔声说:“以、以后没、没别人的时候,就、就让我那么、那么叫、叫你吧,好、好不好?” 遗珠沉默。 “还、还有你、你的过去。既、既然你不想说,本、本王也不会逼、逼迫你。” 但是,他会亲手解开这个秘密。 他必须知道,是什么让遗珠这样害怕,这样逃避。 只有这样,他才能更好地保护她,不让她再受一丝委屈。 第五十六章 第五十六章 遗珠不得不承认,她被花御一这句话打动了。 尽管关于她的事情,他知道的有限,也明知道她瞒着他很多事情,可是他还是愿意这样接受她、包容她。 遗珠真的没有办法,拒绝这样一个爱她的人。 她到底还是答应了他,回头给他绣一个荷包。 “做的不好,你不许笑话我。”遗珠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不、不会不会。”他拿起她即将完成的那个荷包说:“总、总不会比、比这个更、更丑了吧!” 遗珠:“……” 她刚才为什么要为这个混蛋感动来着? 一定是她的幻觉! …… 回到云城主城区之后,已经是日落时分。 花御一一回去,就被花清越叫走了。 由于冯跃然颜值太高,一直由他来保护遗珠,花御一会不放心。 临走前,他特意在众多护卫中挑了两个最丑的,专门用来保护遗珠。 遗珠被辣得眼睛疼,就转身进了屋,打算泡个澡放松一下。 天天坐马车,她的骨头都要被颠散架了。 难得今天不急着赶路,她决定多泡一会儿。 水汽氤氲中,遗珠逐渐放松下来,不知不觉中进入了梦乡。 按说短暂的睡眠不应该有梦,可遗珠偏偏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她只有五六岁的样子,梳着两个小小的丱发髻,头上扎着两朵鸢尾花。 她坐在画舫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在水中挣扎的那个小男孩,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 “嬷嬷,他在做什么,为什么不游泳?” 嬷嬷告诉她,“九皇子看起来不会游水呢。瞧,已经有人下去救他了,公主您不必担心。” 遗珠“哦”了一声,看着下人把那个一身黑衣的小男孩拖进自己的画舫。 因为刚刚呛了水的缘故,小男孩的脸色不大好,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不正常的潮红。 他见下人要把自己放在遗珠的贵妃榻上,连忙摆手说:“咳!不用!把我放在地上就好,免得弄脏了明鸢妹妹的软榻。” 遗珠好奇地看着他,“你是谁?你认识我?” 男孩在下人的搀扶下站了起来,有水珠自他脸上淌下。 遗珠看见他对自己笑了笑,温柔地说:“我叫慕容胤,我们的母亲,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 “这样呀。”遗珠看到下人端来一叠布巾,就亲自拿起一条,踮起脚为慕容胤擦了擦脸上的水珠。 她笑着说:“那我们也要做好朋友。” 遗珠忽然从梦中惊醒。 水凉了,她感到彻骨的冷。 她刚想起身,忽然发现屏风上面,竟然映出一个修长的身影。 遗珠心头一跳,忙抓过挂在旁边的衣服,披在自己身上。 “是谁在那里?!” 一个男人的声音优哉游哉地响起:“明鸢妹妹醒了?”他似乎轻轻笑了一下,“不妨等你穿好衣服,我们再聊。” 遗珠听出来了。 这是慕容胤的声音! 可是他怎么会在这里? 她捂住砰砰乱跳的胸口,强撑着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既然你听不懂,那我可就要进来同你说了哦?” “你别过来!”遗珠忙道:“你、你先出去,我要换衣服!” 慕容胤承诺道:“明鸢妹妹放心,我是不会偷看你的。” 尽管遗珠不是很相信慕容胤现在的人品,可是她的确不能再这么被动地困在浴桶里了。 她用外袍遮盖住自己的身体,顾不上擦干头发,就开始穿衣服。 听见屏风内的声响,慕容胤好笑地说:“别着急,孤王又不会骗你。况且孤王就是看了,又有什么关系?明鸢妹妹莫不是忘了,你是我的未婚妻?” “太子殿下?”遗珠故意装糊涂,“您怎么会在这里?” 慕容胤知道她穿好了衣服,便转过身,缓步走了进来。 他一步一步逼近她,将她困在角落里。 “明鸢妹妹,你觉得这样装傻,就能骗过孤王么?”他抬起手,挑起遗珠黏在脸上的一缕头发,嘴角挂着可怖的笑容,“你应该想到,孤王既然来找你,定然已做过了详尽的调查和万全的准备。” 遗珠不由自主地浑身一颤。 慕容胤看着她轻颤的样子,满意地一笑。 他喜欢这种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感觉。 “所以,你不用后悔自己没有早点逃走。因为就算是你逃到天涯海角,我都会找到你。” “太子殿下,”遗珠并不掩饰自己的紧张。她尽量把这种紧张的情绪,转换为惊讶,“您到底在说什么,遗珠听不明白。” “是么?”慕容胤轻轻抬起她的下巴,逼着她直视自己,“既然你不明白我在说什么,那我只好请教步先生了。” “你……”遗珠气急,差点叫出他的名字。可是那样,就等于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她只得压下怒意,耐着性子说道:“太子殿下大概是认错人了,遗珠不知道太子殿下在说什么。您就是去问我爹爹,答案也是一样!” “步行云和你父皇乃是生死之交,他当然不会出卖你。”慕容胤忽然一笑,带着笑意在她耳边悄声问道:“只是你忍心,看着把你养大的义父,被人千刀万剐么?” 这种事情,慕容胤的确做得出来,而且他甚至还可以面色不变地亲自行刑。 “慕容胤!”遗珠终于忍无可忍,“你到底想怎么样!” “这就对了,明鸢妹妹早些承认不就好了?”慕容胤亲热地摸摸她湿漉漉的头,“你不知道,花御一把你看得那么严,我要单独见你一面有多不容易。” 遗珠冷哼一声,别过头不理他。 慕容胤却丝毫不在乎她的冷脸,自顾说道:“我这次来鲁国,就是来找你的。” 遗珠讽刺地道:“太子殿下说笑了,您一个高高在上的太子爷,千里迢迢地跑来找我做什么?” “那你呢?”慕容胤反过来问她,“明鸢妹妹一个养尊处优的皇室公主,放着富丽堂皇的皇宫不住,为什么要化名步遗珠,费尽心思地逃离燕国?” “我怎么生活,是我自己的事情,不劳太子殿下担忧。” “鸢儿,你这么说话可就没意思了,难道我们不是未婚夫妻么?”慕容胤说着想要轻抚她的脸,遗珠连忙嫌恶地躲开。 慕容胤眉心微皱,他看了眼自己的手,冷笑一声,缓缓地收了回来,同时也收起了从未到达过心底的笑容。 他的语气逐渐冰冷下来,“如果八年前你不从宫里逃出来,我们现在早就该成亲了,哪里还会让你和花御一厮混在一起?!” 遗珠听了这话,不禁讽刺地一笑,“大丈夫何患无妻,太子殿下人才出众,还用担心找不到合适的妻子么?” 她很确认,慕容胤绝对不是为了她才来鲁国的。 或者说,绝对不是为了娶她,才会不远万里地亲自跑来。 就算是为了她,那也只是为了她手中的宝物而已。 不过慕容胤不提,她就不能先说,不然反倒暴露了自己。 “唉,看来这些年过去,我的明鸢妹妹的确是长大了,防范之心居然这样重。”慕容胤叹息一声,无奈地说:“你为何就不肯相信呢?这么多年了,我都坚持没有立太子妃,就是在等你。” 遗珠只觉荒唐,一句话都不想再和慕容胤多说。 她指着门外道:“太子殿下还是请回吧,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实在是不方便。” “不方便?”慕容胤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那你和花御一共处一室,就方便了?” 遗珠咬住嘴唇,不说话。 “你和花御一进行到哪一步了?他知道你的身份?” 遗珠还是不理他。 慕容胤见了就笑,“不可能,你不可能告诉他。如果他知道了,他不会放过你……” 遗珠实在看不惯他这副得意的样子,“太子殿下很了解花御一么?为何你就如此笃定呢?” “如果你只是燕国的公主,他当然不会对你怎么样,只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与鸢儿你的身份无关。重要的是,你手里的东西,四海之内,没有人不想要。” 遗珠心中不由冷笑一声,慕容胤他,果然是为了她父皇的遗物而来! 她正要开口,忽听门口响起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遗珠听出来人应该是花御一,就要绕过慕容胤往门口走去。 谁知慕容胤竟然却拦住她,还是不肯放她走。 遗珠压低声音急声道:“你疯了么?花御一要是看到你在这里,该怎么解释?” “不,我清醒得很——” 慕容胤忽然收紧手臂,将遗珠搂入怀中。 遗珠隐隐听见他笑了一声,说:“孤王就是要让他看到。” “遗珠?”屏风外传来花御一的声音。 他叫她名字的时候,似乎从来都不会结巴。 第五十七章 第五十七章 遗珠被慕容胤死死压在怀里,浑身颤抖,却是不敢再做挣扎,生怕花御一听出点什么。 “我……我在沐浴……” “本、本王听小、小猴子说了。”花御一担心道:“可他、他说,你已、已经洗、洗了一个半时辰,还、还没洗好么?” 慕容胤垂眸看她,眼睛里竟然带着笑。 遗珠懊恼地想要狠狠踩他一脚,却又怕他发出声音,只得用凌厉的目光剜了他一刀。 “我刚才不小心睡着了,这就出来,你……你先不要进来。” 花御一应了一声,脚步声由近及远,似乎是去里间换衣服了。 遗珠轻轻松了口气,连忙用力去推慕容胤,“你还不快走?” 慕容胤却只是由着她将自己推着后退了半步,笑吟吟地说:“都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如此偷偷摸摸,果真别有一番乐趣。” 遗珠心中暗骂“变态”,骂了数声还是不解气。 慕容胤看她真的生气了,这才说:“明鸢妹妹别恼,我这就走,回头再来找你。” 遗珠没好气地说:“你还是再也不要来了。” “这可由不得你。”慕容胤深深地看她一眼,终于转身离去。 遗珠长长地松了口气,虚脱般坐在了地上。 她现在该怎么办? 之前她只想着自己死不承认就好了,却忘记了慕容胤可以拿步行云的安危来要挟她。 或许,从一开始她就不应该听步行云的,打入鲁国皇室内部。像赵国这种一心想要统一天下的虎狼之辈,肯定在各国皇宫里都设有眼线,他们的行踪恐怕早就暴露了。 如慕容胤所说,从踏入鲁国皇宫的那一刻起,他们连逃跑都来不及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她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遗珠咬咬牙,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只觉两条腿全都麻了不说,后背又出了一层冷汗。 这个澡算是白洗了。 不,不如说还不如不洗。 她披了件衣裳,出去跟小猴子商量,麻烦他再为她打几桶热水来。 花御一听到她这边的动静,走过来问:“怎、怎么了?” 遗珠还没来得及回答,花御一看见她的样子就是一怔,沉下脸道:“你、你的脖子,怎、怎么红了?” 怎么红了,还不是慕容胤那混蛋掐的? 遗珠又不敢告状,生怕花御一跑去和慕容胤拼命,把这件事闹大了就不好了。 她只能说:“我刚才洗完澡不小心,摔了一跤。这不,我正托小猴子再打两桶水来,重新梳洗一下呢。” 花御一不信,“摔、摔到脖子了?” “嗯。” “怎、怎么摔的?你、你给我演、演示一下。” 遗珠无奈地看他一眼,转过身道:“殿下自己试着玩儿吧,我就不奉陪了。” 花御一一头雾水。 直到遗珠再次洗完澡,换好衣服,花御一都没研究明白,到底怎么才能把脖子上摔出一道红痕。 次日一早,队伍再次启程,前往国都。 不分白天黑夜,遗珠一直提心吊胆,生怕慕容胤什么时候又过来找她。 可是一直到了都城的城门外,慕容胤都没有再在私下里找过她。 这让遗珠又惊又怕。 步行云得知这一切后,竟然很没有立场地说:“不如让他和花御一竞争一下,看看谁的条件更好就选谁?” 遗珠简直惊呆了,“爹爹,您这心也太大了吧!您忘了我说过的,慕容胤要把您千刀万剐的事儿了?” 步行云一拍大腿,“哎呦喂,瞧瞧我这记性,你不说我还真忘了!” 遗珠“……” “那我们还是选那个小结巴吧!”步行云点头道:“我那结巴女婿虽然脾气坏了点儿,但是心眼儿不坏。” 遗珠赞同地点点头。 被他们父女评价为“心眼儿不坏的小结巴”的花御一,此时正在主帐内发呆。 明天就可以进都城了,出门这么久,终于可以回家,花御一有种重担即将卸下来的感觉。 可他不但不觉得有丝毫轻松,内心深处反倒比刚刚离开时还要沉重千倍、万倍。 原因无他,只是因为花御一知道,他要娶遗珠这件事情,会有多么困难。 晚上用膳的时候,遗珠和花御一两个人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饭桌上安静得不像话。 还是花御一率先察觉出遗珠情绪不对,就问:“你、你怎么了?你最、最近,好、好像一、一直……” “一直很美?”遗珠笑了笑,故意打趣他。 “有心事!” “嗯……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花御一意外地看着她,“那、那你这是承、承认咯?” “嗯。” “那、那你能不能告、告诉我,是什、什么心事?”说不定他俩想的一样呢。 遗珠放下筷子,笑道:“心事之所以为心事,就是因为它是不可告人的秘密。” “可我、我又不是……” “不是什么?” “不、不是外人……”他说到这里,忽然抬起手,摸了摸她的头,“鸢儿。” “嗯?” “你答、答应我,回、回宫之后,无论发、发生什、什么,都不要,都不要离、离开我。” 遗珠的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不可预见的事情,殿下要我如何保证呢。” “那、那你要是有什么、有什么非、非走不可的理由,一、一定要告、告诉我,不、不要一个人面对。” 遗珠心中一暖,很想答应他。可是她的性格就是,不喜欢轻易答应自己很有可能会做不到的事情。 她只能说:“我尽力而为。” 尽管她给出的不是肯定的答复,但比起以往的抵触和否认,这已经是一大进步了。 花御一满足地捏了捏她的脸颊,“吃、吃饭。” “我在吃呀。” “多、多吃点。”他催着她吃饭,自己却不动筷子,“你、你都瘦了。” “好,我吃。”遗珠用哄孩子的语气说。 花御一听了不但不觉得肉麻,反而很受用的样子,单手撑着下巴欣赏艺术品似的看着她吃饭。 “恒王大人,请注意你的形象!”遗珠嘴上提醒着他,心里却觉得很甜。 用完晚膳用花御一那里出来,遗珠正好在门口遇到国强。 “步姑娘!”国强笑着招呼道。 遗珠见他似乎挺开心的样子,就说:“强公公,什么事儿这么开心呀,说出来也让我乐呵乐呵?” “哎呀,讨厌啦!”国强抬起手,做了一个打她的动作,“我才不会告诉你刚才太子殿下和人家说话了呢!” 遗珠心中咯噔一声,没想到国强竟然跑到慕容胤那里去了。 “我说最近怎么总看不到你人影呢,原来是跑到赵国太子那里去守株待兔了。” “啧,步姑娘你这就不懂了吧,这怎么能叫守株待兔呢,这叫偶遇!偶遇你懂么!这说明我和太子殿下可是缘定三生的缘分,前世不知为彼此回眸了多少次!” 遗珠好笑地说:“那么请问强公公,太子殿下他刚才和你说了什么?” “他说!他说……”国强地声音渐渐弱了下去,“他说,‘你怎么会在这里’?” 遗珠差点晕倒,“还有呢?” “没有了……” 遗珠忍住翻白眼的冲动道:“就这么一句话而已,也值得你高兴成这样?” “步姑娘你又不明白了吧!太子殿下没有问我是谁,而是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这说明什么?” 遗珠说出大实话,“说明他不希望在他那里看到你呀!” “错!”国强伸出食指,说一个字点上一下,“大!错!特!错!” 遗珠被他逗笑了,“那就劳烦强公公指点一下,太子殿下说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嘿嘿。”国强突然偷笑一声,挺不好意思地捂住嘴巴,“这说明……说明太子殿下记得我是谁呀!哈哈哈哈哈哈……” 他越说越高兴,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遗珠摇摇头,转身走向自己的营帐。 单相思中的男人/女人/太监,全都是疯子。 …… 花御一一行人进城的那一天,大皇子庄亲王亲自出城迎接,将赵国一行人迎入皇宫。 回到熟悉的俢仁宫后,遗珠莫名觉得心安了不少。她终归还是更喜欢住房子,而不是帐篷。 她洗漱了一番,睡了一个午觉。醒来的时候,是被周围的嘈杂声吵醒的。 “怎么回事?”遗珠坐起身来,问指挥着旁人搬东西的国强。 国强见她醒了,笑得跟朵花似的,“殿下说步姑娘这屋子太破,住不得人,让奴婢们赶紧给收拾一下。” 遗珠嘴角抽了抽,“那我真该好好谢谢他。” 国强像没听出她话里的意思似的,仍旧笑着问她,“可是吵着姑娘休息了?” “无碍。”遗珠穿鞋下地,正想去步行云那里看看,就被一个四十多岁的嬷嬷堵在了门口。 “这是苏嬷嬷。”国强介绍道:“是皇后娘娘派来照顾殿下生活起居的。因着殿下过去只用奴婢一人伺候,所以苏嬷嬷就一直管着库房。” 国强说这话时,不自觉地带了点小得意。 遗珠直接忽略了这一层,对那苏嬷嬷问了声好。 苏嬷嬷道了句“姑娘客气”,还给她行了个半礼。 遗珠本以为苏嬷嬷来她这里,只是帮忙布置房间的。 却没想到苏嬷嬷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把遗珠吓了个半死。 第五十八章 本文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除此之外皆为盗-版。作者日更不易,请支持正-版,谢谢。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裴子扬对绯心的感情,比任何人看到的都要多。只是为了她好,这份心意,他只能适量的表达出来。 不那么多,是为了让靖武帝放心。不那么少,是为了不让靖武帝生疑。 左家看似蒸蒸日上,圣眷正浓,可身处权力漩涡中心的裴子扬清楚地知道,如今的靖武帝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一无所有,靠着左家支持上位的三皇子了。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靖武帝早已不满左家的门生遍布朝堂,不满恪皇贵妃在后宫的大权独掌。 相应地,靖武帝对裴子扬这个长子有多么喜爱,对这桩婚事就有多么不满意。 想到这些,裴子扬唇角轻挑,浮起一个淡淡的苦笑。 他将绯心一把拉过来搂在怀里,柔声哄道:“快睡吧,明日还要早起。” 绯心不安地动了动身子,抬眼觑他。 他好笑地点了点她小巧的鼻尖,道:“孩子的事情,回京再说。江浙这边没安定下来,我实在是没那个心思。” 绯心红了脸,窝在他温暖宽厚的怀抱里,轻声为自己辩解道:“其实我也没那么急……” 裴子扬突然话锋一转,沉声道:“你来江浙,想必有你的事情要做。明日一早,我和二姐他们先去隔离区查看疫情,之后就要去官府与聆风汇合。你乖乖在客栈里等着,我会安排人手保护你。” 绯心见他这样说,好像一切都尽在裴子扬的掌握之中,不免有几分心虚,也不敢提孩子的事儿了。 她想了想,歪头问他,“聆风怎么会在官府里?” 两人口中的穆聆风,是裴子扬的结义兄弟。 去年七月,裴子扬在靖武帝的授意下主持武科举。他不看人出身,但重能力与人品,为朝廷搜罗出许多将才,平民出身的穆聆风就是其中之一。 穆聆风算是裴子扬一手提拔起来的,两人性子相投,私交甚密,相处时不似君臣,更像是兄弟。穆聆风见了绯心,私底下是要叫一声“嫂子”的。 裴子扬也不瞒她,回道:“我派聆风扮作米贩,打入府衙内部偷那贪官的账本儿。” 绯心闻言不禁瞪圆了眼睛,担忧道:“只他孤身一人?这也太危险些了吧……” 见她担心穆聆风的安全,裴子扬淡淡一笑,安慰道:“你放心,聆风是武状元出身,身手很好。而且他胆大心细,偷东西这事儿他做起来在行。” 绯心扑哧一笑,摇头道:“你这是夸他还是损他呢?” “行了,别惦记这小子了。”裴子扬闭上眼睛,低声道:“他是临安人,江浙如今乱成这样,他比谁都着急。” 说完这话,他似是睡着了,久久不语。 绯心沉默地抬眸凝望着他,只见那张英气逼人的年轻面孔上长眉紧锁,聚集着深深的郁气。 子扬他……应该也十分焦急吧。 爱民如子,疾恶如仇,她的夫君裴子扬,就是这样一个忧国忧民的大丈夫啊。 绯心由衷地为她有这样一个夫君感到骄傲。 带着满满的幸福感,她在裴子扬温暖的怀抱里安然入睡。 第二天一早醒来时,绯心噌的一下坐了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摸向身边的床铺。 结果空空如也。 糟了! 裴子扬走了! 她飞快地穿衣下地,飞奔到二公主的房间里去,幸好裴清还在。 绯心长长地松了口气,急忙问:“二姐,子扬呢?” “在楼下等我。” “二姐,给我张面具,我也要去。” 二公主睨她一眼,没有动,“绯心,我们不是去玩儿的。你老老实实地在客栈里等着,护军统领一会儿就会带人过来保护你。” “我会一点医术,虽说不上精通,但或许帮得上忙。”她母亲钟氏出身于太医世家,绯心从小耳濡目染,多少懂些医理。 “这……”二公主犯起了犹豫。 绯心见她松动,忙道:“二姐,你别忘了你还欠我好几张面具呢!” 二公主叹了口气,妥协道:“好吧。那你跟在我身后,不要冲动行事。” 绯心欢天喜地的跟着下去,可等在大厅的裴子扬脸色就没那么好看了。 “绯心!”他不高兴地喊她,面色冷峻,看起来颇有几分骇人。 绯心连忙躲在二公主身后。 裴清恼怒道:“你躲在我身后做什么,子扬这一关还是得你自己来过!” 绯心快语道:“二姐你好生不讲道理啊,刚才不是你让我躲在你身后不要冲动行事的吗?” 二公主被她噎住,竟然无言以对。 “二姐?”见绯心藏身于二公主身后,裴子扬立即将矛头指向了裴清。 二公主只好硬着头皮道:“安仁到现在还没来,将绯心一个人留在这里我不放心。不如等你去了府衙,我再把她送回来。” 裴子扬看着已经戴上面具的绯心,别过头,无奈地叹了口气。 绯心低低地欢呼一声,雀跃地上前挽住了裴子扬的手臂。 既然是要去灾区查探疫情,他们当然不能暴露身份。裴子扬姐弟三人扮成商人,绯心便扮作商人妇,小鸟依人地依偎在裴子扬身边。 江浙一行十分危险,各种明枪暗箭防不胜防。裴子扬本不欲带二公主一个女孩儿家过来,但等二公主拿出几张栩栩如生的人-皮-面-具,他便动摇了。 二公主不像旁的公主那样,或是温柔,或是娇羞,连和靖武帝大声说话都不敢。她从小胆大,就算是在威严的父皇面前也是有什么说什么。是以靖武帝非常纵着她,二公主喜欢画皮,他便重金聘人教她。几年下来,裴清这一手画皮术早已出神入化。 眼前变得面目平庸的绯心,就是最好的证明。 一大清早,一行人马不停蹄地向隔离区赶去。一路上道路泥泞,艰涩难行。到了最后,他们不得不下马,步行进山。 二皇子愤愤骂道:“这个狗官,当真是比谁都惜命!把隔离区建得这么偏僻,难怪我们的人用了这么些天才找到!” 绯心好奇道:“你们骂的是谁?临安知府楚不樊吗?” “不是他还有谁!”二皇子骂完了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问:“大哥,你为何这么确定楚不樊有问题啊?” 裴子扬道:“去年我主持武科举的时候,楚不樊曾上京见我,企图为他儿子买官。” 二皇子啧啧两声,“你们看,我没骂错人吧!” 裴子扬淡淡道:“楚不樊将灾区的治理吹得天花乱坠,事实如何,我们到疫区一探即知。” 二公主忧心地对二皇子道:“子琅,一会儿到了地方,你要小心。” 按照计划,二皇子要负责将官兵引开,她和裴子扬才好进去。 二皇子正色保证道:“二姐你们放心,我保证完成任务,能多拖一会儿就是一会儿!” 还真别说,这二皇子平日里看起来呆头呆脑的,办起事情来却不含糊。等到了隔离区的大门外,他只扔了几颗石子儿,就成功地以声东击西、调虎离山之法转走了官兵的注意力。 来不及迟疑,裴子扬一抬手,绯心和二公主立马弯着身子跟在他后面,混进疫区。 寸草不生的黄土地上,歪七扭八地横着许多座帐篷。许是看守的士兵们怕死,隔离区里并不见有病人晃荡。 正在这时,一个端着水盆的妙龄少女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中。她戴着面巾,正往其中一处帐篷走去。 绯心一行人连忙跟上。 眼看着那姑娘就要掀起帘子进去,她突然顿住脚步,侧身惊慌地看向他们。 二公主本能地摸上了藏在袖子里的匕首,警惕地望着她。 定睛看去,这个身粗布衣裳的姑娘,皮肤竟然十分白皙娇嫩,与这破破烂烂的灾区颇有几分格格不入。 三人都有些起疑,不过谁都没有点破。 裴子扬同二公主交换了一个眼神,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之后,上前道:“姑娘放心,我们并无恶意。我们是北方人,来江浙寻亲戚。还望姑娘行个方便,让我们进去看一眼。” 少女的目光向远处士兵的方向瞟去,摇头道:“不行的,这里除了大夫和医女,外人是不能进来的!你们还是快回去吧!” 裴子扬耐着性子请求道:“姑娘,我们时间紧迫,你就帮帮忙吧!看你样子应该是个医女,姑娘心地善良,肯定不愿意见到我们被士兵抓住吧?” 那姑娘不答应,他便死缠烂打,软磨硬泡,什么好听的话都不要钱似的地往外说,听得绯心十分窝火。 与绯心那张姿色平平的面具不同的是,裴子扬今天的相貌十分俊俏,比起他本人也不遑多让。 绯心听不下去,正想鄙视他这招没用的时候,那医女却突然让了让身,替他打起了帘子。 在绯心吃惊的目光里,裴子扬竟然就这么进去了……进去了……去了……了……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个小姑娘,心里想着,她不会是看上她家夫君的美貌了吧。 第五十九章 第五十九章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 一阵晚风吹过,吹起花御一的衣襟和长发,飘然若仙。 遗珠定定地望着眼前的画,只觉这世间万物没有什么不美好,不令她喜悦。 她禁不住眉眼一弯,好像被乌云蔽住的月,都躲到她的眼睛里来。 她浅淡的笑容,却叫花御一露出惊艳的神色。 但只是一瞬,他便收敛起自己的表情,板着脸走到她身边,一把将她拉入怀中。 “谁、谁让你乱、乱跑的?” “我没有乱跑……”她被他紧紧地抱住,几乎喘不过气来。 遗珠只能用力动了动脑袋,踮起脚尖,从他铁索一般的双臂中钻出小半个身子来,与他四目相对。 “我只是在这附近走走,没有走远的……” 她距离他这样近,花御一忽然心慌意乱起来,一颗心好像不是自己的一般,全然成了她手中的牵线木偶。好像她只要勾勾小手指头,他就会随着她的摆弄做出相应的动作。 可一想起他刚刚回宫、发现遗珠不在时的惊慌失措,花御一又硬下心肠,打算狠狠地惩罚她一番。 他要怎么罚她才好呢? 花御一还没有想好,身体就已经做出了反应。 他抬起一只手,扣住她的头,低头吻了下去。 因为是在宫门口,随时都会有人经过,遗珠紧张至极,不由自主地想要推开他。 但一想到花御一肩上有伤,她的动作立马便放缓了。 不同于上次的蜻蜓点水,花御一印上她的唇之后,轻柔地吮吸起来。 遗珠被他挑逗的意乱神迷,几乎站不住脚,整个人都软在花御一怀里。 他倒不介意让所有人知道他们的关系,甚至很愿意。只是怕有人看到他们这般亲热,因此轻视遗珠,于是搂着她的腰将她抱了起来,跨步走进俢仁宫内。 然后像再也等不及了一般,将她推到宫门上,低头靠近。 两人距离极近,几乎可以触碰到彼此的鼻尖。 他还没有来得及吻上,就听遗珠轻轻地说:“你喝酒啦?” “不、不喜欢?” 遗珠红着脸说:“不是……” 花御一笑了,“那、那就是喜欢?” 遗珠的脸却是更红了。 他笑了笑,捧着她的脸在她额上一吻,“回、回去吧。我有事、有事告诉你。” 遗珠点点头,二人相携着回了房,去的是遗珠所住的房间。 花御一看了看她房间里的新摆设,满意地点点头,“这、这还算有点、有点样子。” 可不是有点样子了么?遗珠觉得他都快把自己的私库搬空了,什么好东西都送到她这里来了。打眼一瞧,她这个民女的屋子似乎比花御一的起居室还要贵重些。 “时候不早了,殿下有什么事就快点说吧?” “赶、赶我走?”花御一听她这么说,跟个无赖似的反倒坐下了,“本、本王偏不。” 遗珠气结,“穿着外衣呢,别坐在我床上!” “哦。”花御一作势就要脱衣服,“你不想、不想让我穿外衣,那我就脱、脱了。” “脱个鬼!”遗珠没忍住,推了他一把,“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不要脸?” 花御一还干脆就不要脸到底了,他顺势抓住遗珠的手腕,将她拉倒在自己身上,笑吟吟地看着她说:“谁、谁不要脸,压、压在我身上?” 遗珠的脸,仿佛煮熟的虾子,红的不能再红了,“你快点说正经事,不然我就让你重温一下我的踢腿!” 花御一脸色一变,忽然下腹一紧,不敢再胡闹了。 他放开她的手,沉声道:“今、今天晚上,大、大皇兄酒、酒后失态,调、调戏了一位臣、臣工的妻子。” 这件事若是发生在别人身上,那绝对是个惊天动地的大消息。可是发生在大皇子花御祁身上,似乎压根不足为奇。 遗珠点点头,“所以呢,殿下现在也变得这么八卦了?” “不不不、不是!”花御一艰难地说:“你听、听我说完。” 遗珠点点头,做了一个把嘴巴缝上的手势,乖乖听他说话。 “他还和慕、慕容胤商、商讨政事。” 遗珠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这可不像是大皇子的作风啊? “可赵、赵国信奉、信奉法家。大皇、大皇兄,信封墨家,主张无、无为而治。” 花御一没有详细描述当时的场面,可遗珠隔着这么远隔了这么久都感受到了铺天盖地的尴尬。 “皇嫂嫌、嫌大皇兄给鲁、鲁国丢人,就让人把他、把他拖了下去。” 遗珠颔首道:“所以,重点呢?” “重、重点是——” 老实说,听一个结巴说话,真的是极其考验耐力的一件事。 可是遗珠必须让自己耐住性子,认真地听他说完。 毕竟对于花御一而言,能开口就已经是进步。如果她再打击他,让他缩回自己原先的那个密不透风的壳里,那花御一就真的没救了。 她喜欢他,自然喜欢他的一切,包括他的缺点。只是如果她能帮助他成为更好的人,她又何乐而不为呢。 毕竟,爱可以是占有。但更好的爱,却是包容。 “重点是,父、父皇——父皇被大黄、大皇兄气得差、差点发病。他下、下去休息,把我也叫、叫了过去。” 遗珠好像有了某种预感似的说:“难道他说,觉得大皇子不争气,想要立你为太子?” 花御一惊奇地看着她,“你、你怎么知道?” “这套路太明显了好嘛……”遗珠看着他说:“既然你父皇都开口了,那想必这件事已经是板上钉钉了。你就要成为鲁国的太子了,恭喜贺喜啊。不过你……你为什么看起来不大高兴的样子?” “那、那你呢?”花御一的确不大高兴,但他此时更想知道遗珠的心情,“为、为什么你也,你也看、看起来,不、不大高兴?” “没有啊,我很开心,祝福你。”遗珠笑着说。 “不、不许这样对、对我笑。”花御一皱眉道:“也不要、不要说什么祝、祝福,好像外、外人一样。” 遗珠点明事实,“可我就是外人啊。” 花御一有些生气,“你不是!你、你是我认定的、认定的妻子。” 遗珠咬唇,“可是……你是王爷的时候,皇后娘娘都不会同意让你娶我。如果你做了太子……” 他深深地望着她说:“遗珠,你能不能、能不能信我一回?” 一个未来的太子,要娶一个平民之女为妻,这种事情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遗珠心里压根不相信花御一能抵抗的住来自方方面面的压力。 可是想起步行云的话,遗珠又觉得,自己应该勇敢一回。 哪怕错了,输了,又能怎么样呢。 她还年轻,还有犯错的资本。 还有步行云这个看起来不大靠谱实际上很是靠谱的后盾。 遗珠下定决心后,认真地点了点头。 花御一心中一喜,禁不住握住她柔软的双肩,弯下身子与她降到同一视线,“忘、忘了告诉你。我没有——没有答应父、父皇。” “什么?”遗珠吃惊地望着他,“为什么?你不想做太子么?” “不想。”花御一干脆地回答。 “你总该不会是为了我……”遗珠说了一半,就没再说下去。 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呢,他们才认识多久,她怎么会对花御一有这么大的影响? 肯定是他从来就没想过要做太子。 花御一看她这副样子,不由一笑,捏了捏她的鼻尖,“当、当然不是。我只是、只是不想给鲁、鲁国丢脸罢、罢了。” “可你……” 花御一摇摇头,示意她不必再在这件事情上劝他,“你放、放心,本、本王自、自有打算。” 听说他有自己的主意之后,遗珠点了点头,不再多言了。 做不做太子,这原本就是鲁国人的事情,她不便插手,也没有意愿插手。只是涉及到花御一,她免不得要多问两句罢了。既然他不愿意说,那她自然不会多作纠缠。 就在遗珠以为他说完了事情,准备送客的时候,花御一忽然说:“还、还有一件事。” “嗯?” 花御一见她耷拉着眼睛,似乎很困的样子,就笑着说:“算、算了,明日、明日再说也不迟。” 遗珠捂着嘴巴,打了个哈欠,“好,那我就不送你了,赶紧回去歇了吧。” 花御一站着不动。 遗珠疑惑地看着他,不明白他还杵在那里做什么,难道还要看她换衣服不成。 “怎么了?” 花御一不答,却是弯下腰,点了点自己的脸颊。 “哦,皮又痒痒啦?” 遗珠抬起手正要打,说时迟那时快,只听花御一无比清晰地说:“吻我!” “噗……”遗珠没忍住,笑了出来,“我发现你一到紧要关头,要么就结巴的说不出完整的句子,要么就语速如飞,巧舌如簧。看来以后我还得多吓唬你几下,说不定不用爹爹,我就能把你这口吃的毛病治好呢?” 花御一有小情绪了,“你你你!你亲,还是不、不亲?” 第六十章 第六十章 “我……”遗珠被他逼到这一步,忽然不好意思起来。 花御一见她犹豫,连忙凑近了些,扬起脸。 怕遗珠紧张,还自觉地闭上了眼睛。 遗珠笑了笑,捧住他的脸,慢慢地靠近。 花御一等得不耐烦了,忍不住偷偷眯起眼睛看她。 被遗珠发现了,就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花御一暗道糟糕,这是不是说明,他的晚安吻被没收了? 他正后悔着自己的猴急,就觉脸上一热,却是遗珠飞快地亲了他一下。 花御一还没回过神来,就被遗珠推出了她的房间。 他还想再和她说上两句什么,就听门板砰的一声在他面前合上。 吃了一鼻子灰的花御一却是忍不住捂着脸笑了起来,跟个傻子一样。 国强一直守在门口,见花御一被撵出来了,还捂着脸,就心疼地凑上去说:“殿下,疼不疼,要不要奴婢为您准备点冰块敷一下呀?哎呦这步姑娘也真是的,怎么能冲殿下这如花似玉的脸上打呢,真是太残忍了……” 花御一扫了他一眼,还是忍不住嘴角上挑。 这种事情,像国强这种没有谈过恋爱的人是不会懂的。 “不、不必了。” 要不是因为他生来就有洁癖,他今天晚上都不想洗脸。 国强摇摇头,以为第二天早上花御一的脸肯定要肿了。 谁知道肿的却是他自己的脸。 因为花御一根本没事,还一副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样子! 国强就是再迟钝都明白了,他家殿下不是被人打了,而是被人亲了! 国强心中顿时万马奔腾,五味杂陈。 他为他们家殿下和步姑娘终于找到幸福而开心。 他为自己终于摆脱了他和花御一的绯闻而庆幸。 他为和殿下青梅竹马一片痴心的花清词而悲伤。 他为万年大光棍都脱单了可自己还单着而迷惘。 一时间各种情绪交错在一起,国强又是笑,又是叹,整个人都不好了的样子。 遗珠过来看见他这副样子,就顺口问了一句,“强公公怎么了,是昨晚没睡好么?” “不是……”国强叹道:“我的心事,步姑娘你是不会明白的。或许只有那个人可以懂我,可他不愿懂……” 遗珠被他雷得浑身一颤,赶忙进屋去找花御一吃早饭。 国强看着她的背影,伤心地擦了擦脸上根本不存在的眼泪。 用完早膳,遗珠坐在软榻上,手里拿着个果子慢慢地啃着。 她忽然想起一事,“昨晚你说还有一件事没说完,是什么?” 花御一放下手中的书,看着她道:“其、其实,也没什么大、大不了的。” “哦。”遗珠半躺下来,继续吃着果子,“那就算了。” “不、不过是有关传、传国玉玺的事情。” “咳咳咳!”遗珠忽然不小心呛着了,向来说话轻的跟个小猫儿似的人,咳嗽起来简直能震破房顶。 花御一连忙快步走到她身边来,帮她拍背顺气。 遗珠憋红了脸,咳得眼泪都出来了。好不容易才恢复一点,有气无力地窝在花御一怀里。 他尽量轻柔地帮她整理好散乱的长发,埋怨道:“你、你看你,跟个小、小孩子一样,吃东西,也不、也不小心些。” 遗珠心道她吃东西的时候并没有开口啊,只是花御一刚才的话实在太过让人震惊了,她着实被吓了一大跳。 “你说传国玉玺……是怎么回事?” 相比于神色凝重的遗珠,花御一则显得轻松很多,“昨、昨晚宴上闲聊,有、有人问慕、慕容胤,为何亲自、亲自护送大、大皇姐回鲁国。” “然后呢?” “慕、慕容胤就说,他听、听说了传国、传国玉玺的消、消息,所、所以才会来的。” 花御一见遗珠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微微笑了一下,“你、你别听他胡、胡说。父、父皇和母、母后都不、不相信,他会把这、这么重要的消息说、说出来。” 遗珠低声问:“他是怎么说的?” “他、他说,赵、赵王想要传、传国玉玺已、已经很久了,奈、奈何玉玺失、失传已久。若、若是我们鲁、鲁国能献上玉玺,赵、赵国愿意、愿意与鲁、鲁国结盟,永不侵、侵犯。” “你刚才说,你父皇和母后都不相信?” 花御一点头,“没、没人信他,慕、慕容胤诡、诡计多端,谁、谁知道他又、又要耍什么花、花样。” 他现在是一有机会就说情敌的坏话,试图让遗珠把慕容胤和“罪大恶极”这四个字捆绑在一起,根深蒂固地植入脑中。 花御一见遗珠若有所思,沉默不语的样子,还以为她在想慕容胤,就老大不高兴地说:“你、你不许想他!” “我想谁了?”遗珠好笑地看着他。 “就那个慕、慕容胤,”花御一后悔至极,“早、早知道不、不和你说这、这件事了。” 遗珠连忙拉住他,挤出一个笑来,“殿下别这样,你能和我说这些皇室秘闻,我很开心。” 花御一瞄了眼被她拉住的手臂,心中暗爽的同时,脸上却绷得紧紧的,生怕露出一点笑意出卖了自己的内心,“那、那你就别、别叫殿、殿下了,多、多生分。” “那殿下……嗯……那你想让我叫你什么?御一?听起来怪怪的,好像在传太医。” 花御一皱眉道:“我也、我也不、不喜欢这个名字。” “为什么?” “御一,御医,好、好像我生、生来就有、有病似的。” “可你本来就是生来就有病啊……” 花御一:“……” 他竟无言以对。 “不过确实挺奇怪的,你齿序第二,为何会用‘一’来做名字呢,难道你哥哥他小时候就不正经?你父皇母后觉得他没希望了,所以干脆把你当成老大?” 花御一想了一想,还真有这个可能,“我出、出生那年,大黄、大皇兄八岁。听嬷、嬷嬷说,他三、三岁就开、开始往命妇怀、怀里钻,五、五岁开始调、调戏小、小宫女……” 遗珠惊讶地睁大双眼,“这……这还真是,天赋异禀?” 花御一见他们俩的话题越跑越偏,竟然扯到另一个男人身上了,不爽道:“你、你还没说,怎、怎么称、称呼我。” “那……花花怎么样?”遗珠道:“按说应当叫你的表字?可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其实她心里已经知道为什么叫表字觉得怪怪的。 因为他的表字看起来很正经。 如果她不了解花御一,光看他的外表,她会觉得这个字很配花御一。 然而朝夕相处了这么久…… 遗珠实在没办法一本正经地叫他“绍仪”。 每听皇后和花清越这么叫他,遗珠就觉得一阵凉风吹过,忍不住去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但是她当然不敢当着花御一的面说他不正经了。 于是她换用了这样一个比较委婉的说法。 “花、花花?不、不好。”花御一一本正经地摇头,“听、听起来太、太不正经。” “噗——”遗珠不禁一笑,花御一这家伙是怎么回事,他到底是怎么自我定位的,也太没有自知之明了吧? “那我换个良家妇女一点的。一一,一一怎么样?” 花御一迟疑道:“这、这个……听起来像女、女的。”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遗珠懒得伺候他了,“那我就叫你小结巴好了。” “什、什么?!”花御一脸色瞬时就变了,“谁、谁是结巴?!” 遗珠忍不住笑了,摸摸他竖起来的头发给他顺毛,“乖,小结巴听话。” “哼!”花御一生气了,站起来不理她,坐回书桌前看书。 他以为遗珠会过来哄自己,结果她竟然一脸如释重负的表情,害得花御一气闷不已。 过了一会儿,遗珠正在发呆、想心事的时候,国强进来通传,说是安敏郡主来了。 花御一没好气地说:“不、不见!” 昨天晚上的宴会上,花清词见到他就缠了上来,怎么甩都甩不掉。后来还是赵国公主刺了她两句,她才坐回自己的席位上,专心和赵国公主过招。 花御一好不容易摆脱了花清词,谁知道这么快她又找上门来。 国强看了他一眼,又看看遗珠,为难道:“启禀殿下……安敏郡主说,她是来找步姑娘的。” 这就很尴尬了。 花御一俊脸一红,责怪道:“你、你怎么不早说!” 害得他自作多情,好丢人! 国强委屈地看着花御一,他倒是想说啊,可是他刚刚话还没说完,就被花御一打断了,这也不能怪他呀。 花御一才顾不上国强心里怎么百转千回,他看向遗珠,语气里有几分别扭地说:“她、她来找你做、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啊,可能是好久不见,想和我说说话吧。”遗珠站起身问:“我可以去么?” “你、你想去?”花御一意外地看着她。 他还以为花清词和遗珠都喜欢他,两个人应该像两只斗鸡一样,对,就像昨晚花清词和慕容菱那样,争个头破血流才对。 结果听说花清词来找她,遗珠还挺高兴的样子是怎么回事? “嗯啊,好些日子不见郡主,我还想看看她的伤养得怎么样了呢。”遗珠见花御一没有反对,就对国强说:“郡主在花厅么?” 见国强点头,她连看都没看花御一一眼,便转身走了。 花御一气得七窍生烟,他指着国强说:“你、你跟上,去听、听听,她们说、说什么!” “这……”国强犹豫道:“殿下,这样不大好吧?” 花御一做出正义凛然的样子来,“本、本王又、又不是让你偷、偷听!你忘、忘了清、清词以前是怎、怎么为难遗珠的了?本、本王是让你、让你盯、盯着点儿,省、省得清、清词为难、为难遗珠。” 国强听了这话,心道此一时彼一时,郡主和步姑娘早就和好了呀。 可是见花御一坚持,还找了个这么蹩脚的理由,国强只能应了一声,跟了上去。 第六十一章 第六十一章 “遗珠!” 花厅里,花清词原本正坐着吃点心,一听到门口传来动静就站起身,风风火火地冲了过来。 遗珠连忙拉住她说:“郡主慢些,你的伤不疼了?” “早就不疼了!”花清词嘟起嘴巴,委屈地说:“当时我都说了我没事,可是你们谁都不信,非让爹爹带我回都城。回来之后我爹就把我关起来了,直到昨天宫里有宴会他才肯放我出来,我都快憋死了!” 花清词虽这么说,遗珠却还是不放心,拉着花清词道:“郡主真的没事了?可我记得伤口很深呀……要不你去我房间一趟,我帮你看看。” “哎呀你怎么这么婆婆妈妈的呀,我都说没事了……”花清词嘴上虽这么说,但她还是乖乖地跟着遗珠去了她的房间。 国强想起花御一交待给他的任务,赶紧跟了过去。只可惜花清词不肯让他进门,说是不许他打扰她们。 国强只好蹲在门口等她们出来。 这还是花清词第一次到遗珠的房间来。她一进门,就是明显一愣。 遗珠见了就问她,“郡主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么?” “不是……”花清词慢慢地坐了下来,勉强地笑了一下,“都跟你说了,我舒服得很!” 说着就撩起自己的衣服,把伤口展示给遗珠看。 她有点不好意思地说:“还在愈合,所以有点丑,你别笑我……” “怎么会呢。”遗珠看了看,花清词的伤口果然长得很好。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可以除去复杂的包扎了。看来瑞安王带她回都城养伤果然是个正确的选择。 遗珠又尝试着给花清词把了脉,但她医术平平,也诊不出个所以然来,不清楚花清词的伤到底有没有伤及内脏。 花清词见她忙活了半天,却是已经不耐烦了,“遗珠!你别看了,今天我来可不是找你看病的!” 遗珠收回手,抬眸看向她,“嗯?那郡主是有什么事?” “你一直在御一身边,应该见过那个赵国公主了吧?”花清词恨恨地说:“那个什么狗屁公主可真是没有礼貌,昨天晚上她竟然公然讽刺我头脑简单,言辞粗鄙,还说我比男人还凶,怕是将来没人敢娶我,你说说我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赵国公主固然不是个好相处的角色,不过讲真,花清词张口闭口就把“狗屁”挂在嘴边,吵架动手的时候比男人还凶,慕容菱所言不是没有丝毫根据的。 只是率真和勇敢本来就是花清词的优点,让慕容菱那么一说,好像她一无是处似的,难怪花清词这么生气。 遗珠汗颜道:“郡主,你该不会是和赵国公主打起来了吧?” “我倒是想啊,可她那么瘦,我——”花清词抬起手臂,向她展示自己的肌肉,“我这么壮,我要是打她,她肯定会哭的,到时候大家肯定都帮着她,埋怨我了。” 遗珠笑了笑道:“郡主倒是不傻嘛。” “那当然!”花清词得意地扬起下巴,“我是谁!” 遗珠笑了笑,一边给两人倒茶,一边听花清词倾诉。 “可是我明明都忍住了没有动手,宴会散了之后,我爹爹还是把我骂了一顿,说我没皮没脸,一有机会有缠着御一!还说我不如人家赵国公主端庄大方,让我跟她学习学习!学什么学呀,就她那个矫揉做作的样子,我才看不上呢!遗珠,我要学,也要学你——” “我?”遗珠好笑地看着她,递给她一杯茶,“郡主学我做什么?” 花清词接过茶杯,嘿嘿一笑,盯着遗珠的胸口说:“你多有女人味呀……” 遗珠刚喝了一口茶,见她这副色眯眯的模样,差点呛死。 “郡、郡主快别笑话我了!”遗珠忙放下茶盏,劝说道:“我想瑞安王应该也是为了你好,不管怎么说,慕容菱都是一位公主,不管性情如何,礼仪举止总是没什么问题的吧。” “切,什么公主,我听说她不过就是一个庶出的。而且赵王有那么多女儿,她非嫡非长,不过就是长得好看了一点儿,有什么了不起的!再说了,我可没觉得她好看,遗珠你比她好看多了!” 遗珠苦笑道:“多谢郡主夸奖了。” “承让承让。”花清词摆摆手,不知突然想到什么,神情突然委顿下来,“遗珠,既然你见过那个赵国公主了,那赵国的太子,你肯定也见过了吧……” 提起慕容胤,遗珠心中咯噔一声,沉重地点了点头,“见过了。” “昨晚我爹骂我的时候,那个赵国太子刚好经过,他还帮我说了几句好话来着。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一走过来,我就觉得后背凉飕飕的,好像有一阵阴风飘过……” 看着花清词夸张地抱住自己的双臂,做出瑟瑟发抖的样子,遗珠不禁笑了,“这赵国的太子有你说的这么可怕么?怎么听起来像是阎王爷一样?” 花清词皱着脸道:“可不就是阎王爷么,我瞧他那张脸倒是生得不错,只是……只是听说他杀过好多人,感觉怪吓人的。” 遗珠安抚地说:“既然怕他,那就离他远一些。” “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他一走我爹爹就跟我说什么赵国太子一表人才啦,还没有娶正妃什么的,让我有机会和他多接触接触。我就纳了闷了,难道御一不是一表人才么?为什么爹爹就不许我缠着御一,反倒让我去接近那个什么慕容硬?” “呃,郡主,不是慕容硬,是慕容胤。” “哎呀,我管他是硬的还是软的,总之我对他没兴趣!”花清词语不惊人死不休,“要是嫁给他,那就等于成天生活在冰窖里,还不如嫁给你爹,给你当后妈呢!” “咳、咳咳。”遗珠差点被她吓死,“郡主是认真的么?” “嘿嘿,开玩笑的啦,你那么紧张做什么!”花清词在遗珠肩上推了一下,跟她称兄道弟似的说:“我虽然喜欢长得好看的人,但我也是有底线的好不好。你爹爹虽然看着年轻,但是吧,毕竟是老黄瓜刷绿漆——装嫩!” 遗珠提醒道:“嘘,郡主小声些,这话可别让我爹爹听到了。” 花清词点点头,配合地悄声道:“我知道啦!” 向同龄人倾诉过心事之后,花清词的心情看起来好了许多。临走前她拉着遗珠的手说:“明天清越姐姐,也就是大公主,会在宫里举办一个茶话宴,邀请的都是女眷,听说那个赵国公主也要来。遗珠,你和我一起去吧?” “啊?”遗珠摇头道:“不了吧,大公主的宴会,邀请的肯定都是和她相熟的朋友,我去做什么,人家又没有邀请我。” “你就当是去陪我的嘛!”花清词缠着她说:“去嘛去嘛,那个慕容菱不是一直自诩美貌过人么,你要是不去,她肯定要以为我们鲁国没人,觉得她不仅赵国第一美,还天下第一美了!” 遗珠无奈地笑:“可我又不是鲁国人,也代表不了你们鲁国……” “那你就代表燕国参赛嘛!” “这是喝茶,还是选美呢?”遗珠摇摇头,刚想再次拒绝,就听国强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步姑娘?” 遗珠看了花清词一眼,打开了房门,“怎么了?” “步姑娘,这是大公主殿下身边的人,说是公主邀请你去她宫里明天的宴会呢。” 遗珠还没说话,花清词便拍手道:“你看吧遗珠,才说清越姐姐没有邀请你呢,她这不就派人来了?你就去吧,去吧!” 遗珠看看她,再看看花清越派来的宫人,只好点了点头。 好不容易送走花清词,遗珠看了看自己的床铺,正犹豫着自己是补一觉呢,还是回花御一那里,就听门口传来“咚咚咚”三声。 她还没来得及问是谁,就见花御一推门而入,一双秀丽的凤眸瞪得老大,就差把“我媳妇呢”四个字写在脸上。 遗珠不满于他的莽撞,斥责道:“你怎么随便闯进人家房间啊?” “我、我敲门了!”花御一理直气壮地挺起了胸膛。 遗珠往他胸前一拍,他就缩了回去。 “可我还没说让你进来啊?” 花御一神情闪烁地说:“我、我怕你被清、清词吃、吃了!” 遗珠好笑地说:“郡主又不是母老虎,怎么会吃了我?放心吧,我和郡主早就和好了,她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不、不是那个、那个吃了……”花御一试图解释,却发现自己对着遗珠根本说不明白,“哎、哎呀,算、算了!” 遗珠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以、以后你就懂、懂了。” “好吧。” “清、清词跟你说、说了什么?” 听他这么问,遗珠自动省略掉了花清词向她吐露的那些心事,直接说出最后一段,“郡主邀我明日一起去大公主的宴会。” “你要去皇、皇姐的宴会?”花御一皱起了眉。 遗珠点点头,“还忘了问你呢,我可以去吧?你这一脸我好像见不得人的样子是怎么回事?” “不、不是。”花御一解释道:“我、我还没、没来得及向母、母后说、说起我、我们的事,你没、没有正经身份,我怕、怕有人欺负你。” 第六十二章 本文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除此之外皆为盗-版。作者日更不易,请支持正-版,谢谢。 017生疑 前世的这个时候,谢瑶未曾见过元谦。可她和元谦多年夫妻,对元谦的了解很深,她很清晰的察觉到,眼前的这个元谦并不是她所认识的那个男人! 如果说元谐是天生的政治家,玩弄权术于鼓掌之间,那么元谦就是天生的帝王,深谙帝王之道。他聪慧、隐忍、胸怀大志,他旷达、仁厚,是鲜卑一族空前绝后的明君。 可再好的皇帝也是人,他不可能没有一丝一毫自己的感情,尤其是在年轻的时候。谢瑶入宫那年,元谦刚好及冠。那时候的他年轻、有朝气,充满了豪情壮志。相应的,他在感念祖母多年养育之恩的同时,不可避免的对太皇太后的专权感到极度的不满。那时,他对太皇太后虽然也是毕恭毕敬的,但做戏的成分居多。 而现在……谢瑶吃惊的发现,元谦仿佛入定的老僧般,完全没有了自己的情绪。他虽然在笑,可那丝淡淡的笑容飘渺的如同风中的蒲公英般,一吹即散。 竟然好像是真的什么都不在乎了似的。 如果说这是元谦有意做出来的,谢瑶无法相信十三岁时候的元谦,竟然会比二十岁时的他城府更深,这根本不符合常理。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随着她的轮回转世,许多事情都发生了重大改变。元谦经历了她不知道的巨变,性格也相应的有所改变。 一时间谢瑶心中闪过无数个念头,但她终究不能仅仅凭着自己的猜测贸然盖棺定论,只得暂时收回思绪。 元谦悠悠道来的一句话,如同蓦然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引起了轩然大波。在那一瞬间,几乎是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惊惧的神情,但又同时低下头来,默契地装聋作哑。 可事实上,在场一个个的都竖起耳朵,打算听听太皇太后的意思。王妃们和官家小姐们想的是,这趟宫宴来的可真值!她们回去之后可算是有惊天秘闻向自家夫君、父兄邀功禀报了。可怜了那些随侍的下人们,只是一心盯着主子们的风吹草动,算计着他们什么时候应该及时地跪下,承受池鱼之灾。 一国之君随口说出迁都这种大事来,此时若有朝臣在场,定会有那刚烈耿直的大臣一脸愠怒的上前与皇帝争辩,说些国都不是儿戏,老祖宗定下了平城,怎可随意迁徙之类的话。 但今日的赏花宴上邀请的都是女眷,无论是皇帝的堂婶们,还是皇帝的姐妹,或者谢瑶这种年幼的贵族女子,都不可能为了出风头当面与皇帝辩驳。更遑论她们这些女子为了避嫌,多数避的皇帝远远的,只有谢瑶和谢瑾被太皇太后带在身侧的缘故,离的较近些。 或许正是因为没有人敢反驳他,元谦才会这样自在随意的说出“迁都洛阳”这等大事来。 此时此刻,太皇太后的反应是最关键的,因为她是唯一一个有资格训斥皇帝的人。 只见太皇太后极其微妙地一笑,先是夸赞道:“皇帝有这个孝心是好的,”突然,她脸色稍沉,话锋一转,“只是国家大事不是儿戏,皇帝身为天子,理应以社稷为重,怎可以一己之私决定国家大事?” 太皇太后教导皇帝,语气不怒而威,带着上位者特有的威慑力。这本不是外人可以听取的内容,所以大家再次默契的装起了聋子。 皇帝淡然称是,既没有被教训的不满,也没有满腔心思被人误解的委屈。倒是元谐看气氛尴尬,在旁插了句嘴,故作轻松地笑道:“迁都固然不可,但皇兄若要南巡,可否带上臣弟?” 元谦浅浅一笑,一副拿他没办法的表情,“你呀……” 太皇太后也慈爱地笑了起来。 一场宴会至此,宾主的目的皆已达到,圆满的落下了帷幕。 宫宴结束后,谢瑶得了很多赏赐。映雪悄悄告诉她,谢瑶得的瞧着就比谢三姑娘贵重三分,几乎与谢瑾无异。谢瑶的心思却不在这上面,回府的路上,她静静地坐在马车里,凝神思考今日发生的一切。 车子行至谢府和长公主府的交叉路时,谢瑶本欲下马车同谢瑾告别。谁知谢瑾的车子根本停都没停,趾高气昂地掠过谢瑶往谢府而去。 谢瑾要去谢府? 谢瑶很快明白过来,谢瑾这是自以为得了天大的消息,要向父亲邀功呢。 可事实上,她不过是做了太皇太后和皇上这祖孙二人的传话筒罢了。 谢瑶方才就在想,这场宫宴的目的是什么呢?只是单纯的赏花自然不可能,若说是太皇太后要给皇帝和几个皇子选妃,这个理由还勉强还说得过去。但谢瑶觉得,事实不止于此,她的姑祖母应该另有深意。 正是因为如此,当太皇太后问到她头上的时候,她揣摩着太皇太后的心意另辟蹊径,反众人之道而行之,没想到正中太皇太后下怀。当时谢瑶想的只是,太皇太后已经听了那么多的赞誉,特意再多问她一句,定然是想听到不同之语,就顺口夸了一句故乡。 但看事情后来的发展,这分明是这祖孙俩在一唱一和,演了一出好戏呢! 如果当时谢瑶的话不合太皇太后的心意,那么太皇太后一定会再问另一个预先准备好的人,说出类似的那番话来。只不过因为谢瑶是汉人,又是从洛阳那边来的,这句话由谢瑶来说最为合适,所以,太皇太后才会先问她。 谢瑶现在回想起来也是一阵后怕,不知她当时若是说错一句,是否会被太皇太后就此厌弃。她虽然重活一世,但不可能事事知晓通透,应对太皇太后这等天生心思诡谲复杂的上位者,难免还是较为吃力。 谢瑶刚才想了一路,是因为她有些迷糊。当时她说的话,关键词是“洛阳”。太皇太后和皇帝联手唱的这场戏,就是想通过这些女子向京城的权贵们传达一个消息。皇室,有意迁都了。 可是按照历史原本的轨迹,应该是谢瑶被赶出宫、再次回到宫中之后三年,大辽的国都才会南迁洛阳。 现在这一切,发生的太早了。 一定有什么关键之处,发生了她所不知道的,致命的变化。 不过,她现在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庶女,这些国家大事连她父亲都还没有过问的资格,与她的干系自然就更少了。 回府之后,谢瑶先去给祖父请安。谢沛没有见她,只叫人传了话,道是四丫头辛苦了,回去好好歇着便是。谢瑶在门外一礼,便又去了父亲那里。 谢瑾果然在里头。谢瑶脚步一顿,想了一想,还是差人通传。 谢瑾特意来府上报了信,于情于理,父亲都要留下她过夜。就算谢瑾不愿意住下,父女两个起码也要一道用一顿饭。 于谢瑾的角度考虑,她从小不在父亲身边长大,难免有些小心思,想多和父亲亲近一二。就算她心里瞧不起汉人,看不上父亲的能力,但孺慕之情乃是天性,谢瑾也不能例外。 可谢瑶为什么要从谢瑾的立场上为她考虑呢?上次谢瑾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朝她脸上扔筷子,事情才过去了不几天呢。 想到这里,她嘴角噙笑,进屋甜甜地向谢葭行礼问安。谢葭看见了她,自然留下女儿一道用膳。 谢葭与谢瑾虽是父女,但相处的时间很少,几乎是无话可说。和谢瑾一起吃饭,就像待客一般,气氛无聊至极。添上谢瑶,气氛立时不同,谢葭的神情不自觉的便柔和了几分,扮起慈父来也没有那般吃力了。 谢瑾一听说要和谢瑶在一个饭桌上用饭,立即狠狠地瞪了谢瑶一眼,但到底是不敢再出言侮辱她半句。谢瑶看她气得要死的样子,忍不住好心情地嘴角上扬。 谢瑶全当是在自己家中,对面坐了个邻居家讨人厌的小姑娘,自顾吃的十分幸福。谢瑾却是一脸纠结,闷着头扒饭,简直要吐血。 这时,忽听谢葭温和地问道:“阿瑾,过几日我们全家就要启程南下,你可愿与阿父同往?” 谢葭看似在询问谢瑾的意见,实则心中已有决定,只是为了表示对谢瑾这个嫡长女的重视,这才特意多问了她一句。 谢瑾顿了顿,放下筷子,郑重地问道:“阿父,阿母也会一起去吗?” 此言一出,谢葭的脸色就是微微一黑。 谢瑶没有说话,但也放慢了咀嚼的速度,侧耳倾听着父亲的答案。 她费尽苦心让父亲和元氏闹掰,好不容易终于得以脱离冷冰冰的长公主府。可如果谢葭答应了,那她期盼已久了的幸福生活,岂不是又要在顷刻间化为梦幻泡影…… 谢葭究竟会不会带元氏母女南下呢? 第六十三章 第六十三章 “道歉。” 花御一无比清晰地说。 赵四郎一怔,往左右看了看,确定花御一是在同自己说话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我说恒王殿下,你没有搞错吧,你让我一个堂堂丞相之子,给一个民女道歉?” “跪下。” “什、什么?”赵四郎惊呆了,不仅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还开始怀疑人生,“我没听错吧绍仪,你为了这个丫头,让我跪下?咱俩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交情,我……” 赵四郎话未说完,就见花御一走了过去,往他膝盖上狠狠一踹。 众人只听杀猪一般的嚎叫声破空响起,惊起飞鸟一片。 “本、本王最讨厌别、别人学我。”花御一说完,又看向另外几个助纣为虐的富家子弟,“都、都给本、本王跪下!” 那几个公子哥见他真的生气了,又对赵四郎那么狠,生怕自己也挨上一脚,只好不情不愿地跪了下去。 见见他们都乖乖地跪了下去,花御一转过身来,看向赵四郎,“本、本王第二讨厌一、一句话说两、两遍。道歉!” 赵四郎也知道花御一有这么个习惯,花御一本来就话少,如果他说了两遍同样的内容,就说明他是认真的,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赵四郎痛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但他想起今日进宫前父亲的嘱托,哪里敢得罪眼前这位未来的太子爷。 他瞄了遗珠一眼,瓮声瓮气地说:“对不住了!” 花御一一脚踢在赵四郎胸口上,赵四郎闷哼一声,向后倒在地上。 花御一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寒声道:“你给人道、道歉,就这、这个态度?” “御一……”花清词看到这里,忍不住出声提醒,“今天应该是皇后娘娘请他们进宫的,你要不要手下留情一点?” 花御一顾念着花清词是一个姑娘家,想给她留点脸面,这才没和她算账,没想到她倒自己冲上来,撞到枪口上去了。 他听了这话,正要发作,忽然发现遗珠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他的身后,扯了扯他的衣袖。 花御一回过头去看她的时候,仍是满面怒容。 遗珠劝道:“差不多就行了,我也没怎么样。” “可是……” 遗珠笑了笑,“君子动口不动手,你不是向来不喜欢慕容胤那一套么,怎么自己倒先动起手来。” 听她提起慕容胤,花御一神色一凛,反驳道:“我、我没动手,我、我只是动、动了脚。” 赵四郎原本以为遗珠不过是个有几分姿色的丫头,是花御一一时新鲜的一个玩物而已,如何能与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相比,这才敢仗着自己的身份欺侮她。 如今遗珠和花御一就站在他身边,两人的对话赵四郎自然是听得一清二楚。他没有想到他们竟然已经如此亲昵,花御一竟然还隐隐有些被遗珠管着的意思。 想到这里,赵四郎就有些慌了。 如果将来花御一继位,封遗珠做个贵妃什么的,就算他是丞相之子,也拼不过人家的枕边风啊。 他连忙收起浪荡不羁的模样,肃着脸给遗珠行礼赔不是,“多谢郡主和步姑娘为我求情,不过今天的事的确是我的错,还望步姑娘大人有大量,原谅我这一回吧!以后姑娘有用得上我的地方,我一定帮忙。” “这、这还差不多。”花御一冷哼一声,“还、还不快滚?” 赵四郎如蒙大赦,赶忙回头一招手,拉着他那群狐朋狗友匆匆忙忙地跑了。 “你真的没、没事?” 见闲杂人等都退了出去,花御一关心地问她。 遗珠“嗯”了一声,“他就是扯着了我的衣领,殿下看看皱了没有?” 花御一绕着她走了一圈,见遗珠的确完好无损,这才松了口气似的说:“还、还是我送、送你去吧。” 遗珠看了花清词一眼,摇头道:“真的不用了。” 花清词也走过来说:“刚才是我来迟了,不过你放心,只要有我在,肯定不会让这种事情再发生。” 花御一却是没有回答花清词,甚至是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就转过身走了。 花清词委屈地咬住嘴唇。 遗珠知道,自己这个时候劝她反倒是给花清词添堵,于是就说:“时候不早了,我们快些去大公主那里吧。” “遗珠,你也怪我么?”花清词忍不住先开口。 遗珠摇摇头,“这又不关你的事,我怎么会怪你呢。我相信郡主如果在场的话,一定不会让他们欺负我的。” “那当然了!”花清词见她理解自己,心里好受了许多。她忘性大,没一会儿就是笑呵呵的了。 她们到花清越那里的时候时辰已经不早了,除了赵国公主慕容菱,其他人都已经到了。 花清越见她们两个一起过来,眼底闪过一丝惊讶,但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对她们笑了笑。 过了好一会儿,慕容菱才姗姗来迟,对着花清越笑道:“贵妃恕罪,您也知道我那贴身侍婢受了伤,手脚怪不利索的。早上我有一枚点翠步摇不见了,找了好半天才找到,让娘娘久等了。” 花清越能说什么,只能勉强地笑道:“无碍,人来了就好,快入座吧。” 花清越把宴会设在室外的花园里。 深秋的天气,天已经有些凉了。好在今日天公作美,没有刮风,园子里也打扫的干干净净,没有什么落叶和尘土。 在座的都是些和花清越相熟的贵族和宗室女子,大多都已经嫁了人。她们彼此之间都比较熟络,今日凑在一起就是为了叙旧的。 倒是慕容菱和遗珠,对她们而言都是新面孔。再加上遗珠和慕容菱原本就引人注目的缘故,一时之间吸引了不少各色各样的眼光。 有一个花清越的手帕交,就坐在花清越的身边。仗着和花清越熟络,她便笑着问道:“这位是赵国的公主,刚才已经知道了,不知那位是——?” 见她指着遗珠,花清越笑道:“喔,那位是步姑娘。你们应该知晓步行云步先生吧,半年之前,母后亲自请了步先生进宫,为绍仪治病。” 她说话的声音不大不小,但因为花清越是今天宴会的主角,一举一动都很受人关注,所以几乎是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到了这话。 知道遗珠的身份之后,有的人点点头,看不出什么情绪。有的女眷年轻一些,或者说城府还没有那么深,却是忍不住露出了轻视的表情。 在她们看来,就算步行云是皇后的座上宾,但毕竟只是一介草民。草民的女儿,自然也是庶民,竟然能和她们这些出身高贵的贵族女子同坐一室,甚至席位比她们还要尊贵,实在令人不悦。 不过很快就有人在下面悄声质疑,“你不知道吧,这个步遗珠才没有这么简单呢,听说她和恒王殿下同吃同住,恒王宠她宠得不得了……” “呀,真的假的?!不是说恒王殿下不近女色的么?” “不近女色,那也要看是什么样的女色,八成是恒王殿下心气高,看不上姿色平平的女子吧。” 旁人的窃窃私语,遗珠都看在眼里,但她权当不知道,该吃吃该喝喝,和花清词聊着天儿打发时间,心中暗暗计算着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不过让遗珠没有办法忽视的是,慕容菱的目光几乎黏在她身上似的,简直就是盯住她不放。似乎只要遗珠露出一点错处,哪怕只是吃点心掉了个渣,慕容菱都会兴奋地拍掌大笑似的。 遗珠本来想着忍一忍就过去了,谁知一旁的花清词却是忍不了了。 她不客气地问:“慕容菱,你总看着我们做什么?” 遗珠暗道糟糕,这两个小祖宗怕是又要对上了。她们对决不要紧,问题是不要殃及她这个池鱼啊! 不过现在看来,这个想法应该不太现实。 慕容菱冷笑一声,不屑地说:“安敏郡主未免自我感觉太过良好了吧,本公主看的是步遗珠,又不是你,何来‘你们’一说呢?” “你!”花清词被她臊的脸上一热,但言语上却没有丝毫退缩,“你就是看遗珠也不行!这里有这么多人,你干嘛就盯住遗珠不放啊,没见过美人是怎么着?” 慕容菱好笑地勾起唇角,抚了抚自己的脸,“要看美人,本公主每天早上起来看看镜子里的自己就够了,还用得着跑到你们鲁国来看?” 眼看着两人一来一往,唇枪舌战,慕容菱身边的一个夫人赶紧做起了和事佬,故意插话道:“郡主这话倒是提醒我了,十一公主这次来鲁国,不知是为了什么呀?” 慕容菱眼珠儿一转,没什么底气地说:“还能为什么啊,宫里头住久了闷得慌,出来散散心罢了。” “哼,散心?”花清词没好气地说:“不就是想找一门好亲事么,有什么不敢承认的。国强都告诉我了,你主动去找了御一两次呢。” “你!”慕容菱脸上有点绷不住了,“安敏郡主,你可不要血口喷人,我什么时候主动去找过恒王殿下了?” 花清词趁机道:“好啊,那你敢不敢发誓,说你对御一一点意思都没有,你从来都没打算过要嫁来鲁国?” 第六十四章 本文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除此之外皆为盗-版。作者日更不易,请支持正-版,谢谢。 第一章姻缘 靖武十四年,初秋。 明净如洗的碧空之下,一列车队从远方缓缓驶来。 一四十出头,仆人打扮的中年男子跨在马上,慢慢地溜着马,身子却是弯了下来,向车队当中的一辆马车靠了过去。打眼一看,便知这辆马车里坐的是这一行人的主人。 “小姐!”男人略显焦急地唤道。 过了一会儿,一只白净的手揭开了车帘,露出一张少女略带英气的脸庞。男人看见她,有些不耐烦地问:“表小姐,我们七小姐呢?” 韩臻鸾淡淡道:“小七睡着了,有什么事儿王管家就和我说吧。” 王管家急得满脸是汗,却只得无奈地说:“这……嗨!好吧,我是想问问小姐,能不能让车队快点儿走?自从江浙发了大水,灾民就到处乱窜,搞不好就要追上咱们,涌上京城去了!” 韩臻鸾没什么反应,仍旧是一副淡然的表情:“我说了,小七睡着了。走太快,会吵醒她的。” “表小姐……”王管家还要再说,却见韩臻鸾皱起眉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便放下了帘子。 王管家一愣,随后变了脸色,骂了一句脏话。见车内还是没有动静,他只得沉着脸夹紧马腹,又撵到车队最前头去了。 马车内,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睁着一双圆圆的杏眼,问韩臻鸾:“打发走了?” 后者点点头。 “哎呀,咱们可真是倒霉……”女孩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后,又趴回了原处,懒洋洋地说:“才从临安出发,就赶上了大水,要不然也不必这般紧赶着进京了。” 韩臻鸾好笑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话?若是你还在临安的时候发了水,那岂不是要遭殃了?” 女孩不以为然地说:“那有什么大不了的,最坏也不过是被灾民围着,分几个粮食罢了,那也好过回京啊!” “你就这么不想回京?”与女孩的不情愿相比,韩臻鸾对于京城这个集天下权力之地,显然是有几分想念。 女孩轻哼道:“那当然了,你忘了大伯母信上是怎么说的?这次他们叫我进京,为的便是我和三皇子的婚事!我才多大啊,他们就算计着卖女儿了,也不问问我答不答应。” 韩臻鸾心思一动,佯作不经意地问:“这么说来,你是当真不想嫁给三皇子了?他可是皇贵妃娘娘唯一的儿子,年纪虽轻,却也有了些才名。” “切,我才不信他能有什么本事。你忘了小时候的事情了?那裴子央长得白白净净,跟个女孩子一样,整日就知道跟在大皇子和二皇子的身后头,简直是个十足的跟屁虫。” 韩臻鸾反驳:“你不也是整日跟在大皇子妃身后面?” “那不一样!我是女孩子嘛,他又不是。”女孩嘟着嘴道。 韩臻鸾从小和之凰一起长大,对她极为了解,敏感地察觉出她话语中对大皇子和二皇子的倾慕之意,不禁试探道:“这么说来,你是属意大皇子咯?” 之凰慌忙摇头,矢口否认:“韩小鸟,你胡说什么呢!虽说大皇子能力出众,但绯心姐姐嫁给了大皇子,那他便是我的姐夫了,我怎会对他存有非分之想?” “那你就是喜欢二皇子……” 这一回,之凰倒是没有出声反驳,却叫韩臻鸾十分意外。 “你是不是疯了?二皇子生母早逝,出了名的不得圣宠,听说脾气也十分古怪……” “那又怎么了,你别忘了,他的生母也姓容,那他就是我的表哥,哪里比皇贵妃的儿子差了?”之凰一脸认真地为她的心上人开脱,等说完了,又突然不好意思起来,捂着脸说:“这些话我只说与你听,你可不要告诉别人去,尤其是母亲,她会跟着瞎操心的。” 韩臻鸾道:“那是自然,我你还不放心吗?只是,小七,如果你心里的人是二皇子,那你和三皇子的婚事可怎么办呢?” “我也没想到什么好法子,所以只能拖着,能晚一点进京就晚一点进京咯……”之凰为难地叹了口气,凝眉道:“本以为我的婚事还要过两年才会提上日程的,没想到宫里那边催的那么急……” 此时的之凰尚未知晓,正是因为她的心上人向容家求娶于她,容家人才会这么着急地为她寻另外一门亲事的。 可不管她怎么拖延时间,该来的总还是会来。七天之后,一行人抵达京城,住进了京城容府。如今容家的族长是之凰的大伯父,现任正一品工部尚书。因着近日江浙水患的缘故,容大老爷十分忙碌,只匆匆见了之凰一面,就将她交给了自己的夫人左氏照顾。这个左氏不是旁人,正是三皇子的生母、恪皇贵妃左滢的亲姐姐。容家人打算把之凰许给三皇子,很大程度上就是她这位大伯母想要亲上加亲的缘故。 “小七呀,伯母可算是把你给盼来了。”左氏一脸慈爱地说:“江浙那边现在正乱着呢,你没来的时候,全家人都为你悬着心,宫里头淑妃娘娘和皇贵妃娘娘也都挂念着你,如今可算是好了。” 之凰是容家这一辈最小的女儿,从小就被家里人捧在手心,不免有几分骄纵。就是对这位管家的大伯母,她也是丝毫不惧怕的,心里想什么便说什么:“全家人都惦记着我,怕是因为之凰上头的六个姐姐都嫁了人,容家再也没有女儿可嫁了吧。” “小七!”左氏有些责怪地说:“你这孩子,怎么能这么曲解家里人的好意呢?你的婚事是一回事,你的安危又是另外一回事,一码归一码嘛。” 之凰道:“既然家里人把我看得这么重要,那我也不妨和大伯母直说了吧。我不想嫁给裴子央。” “什么?”左氏明显没有想到之凰会如此开门见山,一时竟然怔住,不知说她什么是好了。要知道容家乃是大齐百年世家,女儿家的婚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没见哪个小姐这般直截了当地反对自己的婚事的。更何况她就不明白了,三皇子出身尊贵,前途无量,这小七怎么就不愿意了呢? 过了好一会儿,左氏才道:“你刚回来,咱们不说这些,好生歇着吧。再过两日,你母亲就该来了。” 容家人的老家在临安,几年前,之凰的父亲因病离京,回临安修养,她与她母亲便跟了回去。原本之凰接到京里的来信,只教她一人回京去。谁知她前脚刚走,后脚临安城便受了灾,这回她父母也不得不一道上京了。 之凰知道,她现在和大伯母闹也没用。左氏虽然宠她,但到底隔了一层。要想扭转自己的命运,推掉这门亲事,她还是得跟自己的母亲姜氏说个明白。 好在没叫她等多久,姜氏便来了。 要说母女两个分别并没有多久,但因着这一场大水的缘故,姜氏每时每刻都在为她担心。此时见女儿安然无恙,姜氏情不自禁地将女儿拥入怀中。等确认过之凰安然无恙了,姜氏又恢复了往常的模样,唠叨起来:“你这孩子,是不是路上又贪玩了?明明比我们早了七日出发,却只比我们早到了三日,可见是在路上耽搁了。” “哎呀,这又不能全都怪我。”之凰娇声为自己辩解:“还不是赶着上京的人太多了,挡了我们的路嘛?” 姜氏惊慌道:“你们遇到流民了?灾民不该那么快才对呀!” 之凰避开她的眼神,躲闪地说:“好啦母亲,咱们一路舟车劳顿都挺辛苦的,既然现在一切都好,就别再提过去的事情了好不好?” “你呀!”姜氏无奈地说:“好吧,我也不烦你了,你好好歇着吧。等修养几日,我和你大伯母便带你进宫去给皇贵妃和淑妃娘娘请安。” “我不去!”之凰一听就不乐意了,“淑妃娘娘是我姑姑,我去给她请安也就罢了,怎的还要到皇贵妃那里去?” 之凰年纪虽然小,却也知道,他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咧!给皇贵妃请安是假,把她和三皇子两个硬往一处凑才是真的。她讨厌死了那个姑娘似的男人,又怎么会愿意与他做夫妻?她干脆借机道:“话我可提前说清楚了,我一点都不想见那个三皇子!” “你这孩子,想哪里去了?”姜氏摇头笑道:“现在就是你想见人家三殿下,你也见不着了。” 之凰轻嗤一声:“怎么了,他被大水冲走了?” “去去去,瞎说什么呢!”姜氏笑呵呵地说:“你还不知道呢吧,这回江浙发水,皇上派了大皇子做钦差,二皇子和三皇子都跟着南下去历练了。” “什么?!”之凰吃惊道:“我才刚从江浙来,他就跑到江浙去了?” 姜氏用帕子捂住嘴,挡住满脸的笑容:“瞧瞧,刚才还说不乐意见,这会儿子又遗憾见不着了,你这孩子呀……” 之凰跺了跺脚,情急之下,竟然脱口而出:“什么啊,我要见的人不是他,是二殿下!” 姜氏闻言,立时变了脸色,再也笑不出来了。 第六十五章 第六十五章 与此同时,遗珠也和花御一有着同样的想法。 她感到压力比山还大。 不为别的,慕容胤又来找她了。 花御一不在,冯跃然也不能天天守在这里保护她,俢仁宫里根本就没有人能拦得住慕容胤。 遗珠感到很奇怪,这慕容胤在别国皇宫里,消息怎么还如此灵通。花御一不过出去一会儿,他便能趁机过来找她? 不过现在,遗珠暂时顾不上疑惑,她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对付面前这个人。 慕容胤看她满是警惕的样子,好笑地说:“我有这么可怕么?我还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是矜持高贵、众星捧月的公主,我不过是个掉在水里的落汤鸡,别提有多狼狈了。” “我可没有这个闲情逸趣陪太子殿下怀念过去。如果没有什么别的事情,太子殿下还是请回吧。” 慕容胤见她要赶自己走,却是干脆自己搬了个绣墩坐了上去。 “我才刚来,明鸢妹妹就要赶我走?真是好生无情啊。” 遗珠烦透了他这副无赖样子,又怕花御一回来和他撞上,只想赶紧把慕容胤打发走,“你少叫得这么亲热,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慕容胤勾唇一笑,“明鸢妹妹果然知晓我的心思么?” 遗珠凉凉一笑,“太子殿下,你觉得我会相信,你会对一个六岁的孩子念念不忘么?如果这是真的,我倒要怀疑您的身心是否健康了呢。” “那好,明人不说暗话。”慕容胤收起笑容,正色道:“我要你手中的传国玉玺。” 遗珠心中早就有数,因此听见这话的时候,也并不觉得多么惊讶,“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妹妹不肯么?” 遗珠冷淡地说:“玉玺根本就不在我的手上,你就是缠着我不放也没有用。” “这么重要的东西,你肯定不敢随身带入鲁国皇宫,应该是藏在某个地方了吧?” 遗珠背过身不理他。 “妹妹的心可真大,这样重要的东西,就不怕被哪个歹人夺去了吗?”慕容胤站了起来走到遗珠对面,直勾勾地盯着她说:“告诉我你把玉玺藏在哪里,我来帮你保管如何?” 遗珠好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禁不住笑了起来,“交给你?那岂不是助纣为虐,为虎作伥么!而且我说过了,玉玺不在我这里,我也不知道玉玺藏在哪。” 慕容胤冷笑道:“明鸢妹妹说这话,觉得我会相信么?当年你父皇临终之前拼了命的把你送出燕国,这么多年来,燕堂一直在追杀你,为的不就是这样宝物?” 遗珠肃容道:“这些话我都听不明白,太子殿下还是请回吧。” “与其让玉玺落入燕堂之手,让他顺利称帝,还不如交给我。”慕容胤抛出诱饵,“我知道你不会轻易交出传国玉玺,所以作为交换,我借兵给你,让你除掉燕堂这个心腹大患,再助你弟弟亲政,这样如何?” 他抛出的条件的确非常诱人,但这只是一张看不见摸不着的大饼,遗珠还没饿到那个份上,根本就没有丝毫动心。 “不说玉玺不在我手里,就算在,我凭什么相信你?如果你手握传国玉玺,领兵长驱直入,灭我燕国,那我岂不是成了大燕的千古罪人?” “就凭我们的婚约。”慕容胤深深地望着她,忽然去拉遗珠的手,“鸢儿,我一定会娶你。等你做了我的太子妃,咱们就是一家人了,还分什么燕赵?” 遗珠厌恶地抽出手,退后几步说:“你别靠近我!什么婚事,根本就是无稽之谈,我绝不会答应!” “是为了那个花御一?”慕容胤冷笑道:“他有什么好,不过是生的好看了一些,也值得你这样魂牵梦绕?” 遗珠很少当着花御一的面夸他有多好,可是对着慕容胤,她却很自然地说:“他是不完美,可他起码待我真诚。哪怕不知道我的身份,也把我置于公主之上悉心对待。生死关头,他屡次救我,你说我为何要舍他而选择你呢?” 听了遗珠的话,慕容胤面露一丝紧张。 但他很快就镇静下来,换了一个角度劝她,“鸢儿,你别忘了自己是燕国嫡出的公主。就算是流落民间,那也是落架的凤凰。你跟着花御一,他能给你什么?就算他心里不轻贱你,你觉得以你现在的身份,鲁国的帝后能够接纳你么?还是说为了一个花御一,你甘心给人做小?” “我的事情,就不劳太子殿下操心了。”遗珠打开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太子殿下请回吧。” 慕容胤见她刀枪不入,心意坚定得跟块石头一样,只好放弃了劝说她的这一条路,打起别的主意来。 “好,我走。不过这次我陪花贵妃省亲,至少要在鲁国呆一个月。这一个月的时间,我希望妹妹能慎重考虑。我随时欢迎妹妹和步先生来赵国。只要你肯,赵国太子妃的位子一定属于你,父皇也绝不会反对。” 遗珠心道,赵国皇帝当然不会反对。 赵国本来就兵强马壮,只是因着他们当初是第一个反叛称帝的,名声一直不好。 要是得到了传国玉玺,那他们就可以自称是顺应天命的继承人,就能名正言顺地征战四方了。 所谓“师必有名”,赵国现在有兵有将,缺的就是这个名。 若是遗珠这个燕国的公主能嫁过去,又以传国玉玺作为嫁妆,那赵国必定士气大振,平定四方,指日可待。 区区一个太子妃的位子,对他们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呢。 要是看她这个燕国公主不顺眼,大不了在一统天下之后废了她,或是干脆杀了她,这对慕容胤他们来说简直易如反掌。 不是遗珠把人想得太坏,只是经历过这么多的宫廷纷争、尔虞我诈,要想让她真正相信一个人,绝不是三言两句就可以做到的。 要不然花御一几次舍命相救,也就只换回她一个真名而已呢。 慕容胤想要空手套白狼,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行了,太子殿下还是快回去吧。恒王殿下就要回来了,你们若是遇上,免不了又是一顿麻烦。” 慕容胤分寸倒是拿捏的极好,见她执意如此,也不强求,点点头走出遗珠的房门。 慕容胤一走,遗珠便是长长地松了口气,无力地靠在门板上。 谁知没过一会儿的功夫,忽然有人在门口砰砰砰的敲门。 “谁呀?”遗珠有气无力地说。 “遗珠姐姐,是我!”小猴子急急忙忙地说:“殿下回来了。” “知道了,”遗珠问:“他找我过去?” “不是!是他们正巧在宫门口遇到了,两个人都杀气腾腾的,我感觉大事不妙呢!师傅让我来请姐姐过去看看!” 遗珠开了门,迟疑着说:“他们两个可能有话要说,我去打扰他们不大好罢?再说了,万一我去了,反倒火上浇油怎么办……” 小猴子为难地看着她,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 遗珠叹道:“算了,我还是不去了。倒是你赶紧去盯着点儿你师傅,别让他盯着人家赵国太子不放。” “是是是,我这就去!”小猴子听话地跑了。 遗珠退回房间里,总觉得心里不安。 恰逢午饭时间,遗珠肚子饿了,就想着去花御一那边看看他把人打发走没有,他们好一起用午膳。 谁知道慕容胤不仅没走,还就在花御一的书房里。两个人都站在书桌前,提着袖子写字。 见她来了,慕容胤笑道:“步姑娘来的正好,快来看看孤王和恒王殿下这字,谁写的更好看?” 遗珠飞快地瞥了花御一一眼,见他脸色不豫,连忙说道:“当然是我们恒王殿下写的好看了。” “我们恒王”四个字显然愉悦了花御一,他赞赏地看了她一眼,眼含一丝浅浅的笑意。 慕容胤却是不依,“步姑娘未免太过偏心,看还没看过,就知道花兄写得更好?” 遗珠凑近了看过去,只见花御一的字挺拔清隽,如同他的人一般,飘逸又不失风骨。 再看慕容胤的字,明显要比花御一的粗上许多。笔锋凌厉,有一种咄咄逼人的感觉,果然是字如其人。 “我还是更喜欢恒王殿下的字。”遗珠如实说道。 慕容胤摇着头,放下笔道:“不写了,孤王伤心了。” 他这话说得既轻挑又暧昧,花御一听得眉头一皱,将遗珠拉到自己身边。 “时、时辰不早,太、太子殿下可要留、留下来用午膳?” 他这句客套话,原本是想赶慕容胤走的。 谁知道慕容胤却点了点头,爽快地答应道:“好啊,孤王正好有些饿了,多谢恒王殿下款待。” 花御一气得头发都要竖起来了,她拉过遗珠,低声对她说:“你、你先回去,我让人给你送、送饭。” 他说话的声音虽低,奈何慕容胤耳聪目明。遗珠都还有些没听清楚呢,却见慕容胤开口说道:“不必这么麻烦了吧,既然大家都是老相识了,不妨同桌用膳,聊聊天。” “只怕不、不大方便。”花御一冷冷道。 慕容胤明知道花御一是不想让他和遗珠多做接触,却还是故意说道:“怎么,恒王殿下是觉得步姑娘身份低微,不配与我们同桌用膳么?” 第六十六章 《闭闭闭嘴》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除此之外皆为盗-版。作者日更不易,请支持正-版,谢谢。 《徐贤妃唐宫日常》/容默 第二话 这一日是个难得的好天气,万里无云,阳光直直泻入宫中,映在琉璃瓦上,光华璀璨。 数十名妙龄少女列队徐徐而入,偶有少年不经事者,禁不住东张西望,四处打量,不知遭了管事公公多少白眼,却也不好轻易责罚。毕竟这些女子的位分虽不高,却也是主子。不过在皇宫这地方,教习公公、姑姑们看谁不顺眼,根本用不着特意去使坏,只要由着她们自己作死,没几天就会丢掉小命。 新晋妃嫔们甫一进宫,就先被领去拜见后宫四妃。自打去岁文德皇后病逝之后,后宫便由身为正一品夫人的四妃把持,其中又以贵妃韦氏为尊。 韦氏出身高贵,正所谓“帝城之南,少陵之陌,青青长松,韦氏之宅”,其家族显赫,可见一斑。更有俚语云:“城南韦、杜,去天尺五。”故而韦贵妃虽是再嫁之身,却十分得太宗倚重。此外她还有一个堂姐妹在宫中,亦为再嫁,被太宗封为昭容。 韦贵妃衣着华丽,沉稳端庄,眉眼间自有一种不怒而威的气势,令人不敢逼视。 韦贵妃之下,乃是隋炀帝女杨淑妃。淑妃乃是皇家公主出身,气质高贵。她保养的极好,肤白细腻,兼之面目和善,令人不由心生好感。 与韦贵妃和杨淑妃相比之下,阴德妃、燕贤妃就显得平庸了许多。常有年轻的御妻、宫人不将阴德妃与燕贤妃放在眼中。 徐慧却不以为然。四妃之所以能够在众多后妃中脱颖而出,位列正一品,想必都有些过人之处。不说旁的,起码四妃皆生有子嗣,并且抚育成人。在宫中想要怀孕,已是难事,能够平安将孩子生下来,十分不容易,至于能把皇嗣平安养大,那便更是难上加难了。 若不是万不得已,这四位大前辈,谁都不能得罪。 代表四妃对新晋妃嫔训话的,自然是如今的后宫之首韦贵妃。韦贵妃的年纪不小了,在后宫行走靠的早已不是陛下的宠爱。她看着这些娇艳的少女,就像看着一群小孩子一般,颇有几分长辈的意味。倒也没说什么特别的,无非是要她们谨言慎行、恪守宫规。 新人们齐声应下,又向四妃行了大礼,这便先行告退了。 这群莺莺燕燕退下之后,大殿里立即显得空旷了许多。杨淑妃率先笑吟吟开口,“这些孩子可真年轻,瞧着她们,我就觉着自己老了。” “淑妃姐姐这是哪里的话。”燕贤妃巴结道:“后宫谁人不知淑妃娘娘容颜不改,数十年如一日,可当真叫人羡慕得很呐!” “好了好了,你就不要拿我来取笑。”杨淑妃话虽这么说,眼底却多了丝笑意。 韦贵妃无意看她们两个一唱一和,起身道:“本宫还有些琐事要处理,就不陪妹妹们谈天了。” 阴德妃忙跟着起来,“我也先回去了,正好和贵妃娘娘一路。” 杨淑妃颔首道:“两位姐姐慢走。”却不起身相送,倒是燕贤妃站了起来。 好在韦贵妃并未计较,含笑点了点头,便与阴德妃相携离去。 等韦贵妃走远了,杨淑妃笑着拉了燕贤妃一把道:“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般谨小慎微。都是一样的正一品妃,偏生你总把自己的身段儿放低,由不得人家踩你一头。” 燕贤妃笑笑,毫不介怀的样子,“小心谨慎了一辈子,早已经习惯了。今日见到那些花儿一样的少女们,恍然才发觉竟然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杨淑妃回忆了番,徐徐道:“这批新人里头,倒是有几人值得注意。” “姐姐是说那个武才人?”武照艳光夺目,在人群里总是第一眼就叫人留意到。 杨淑妃点点头,却又摇摇头,“武氏样貌虽美,却不是陛下所喜的那类美人。” 燕贤妃细细一想,是这么个理儿。太宗喜欢的,是长孙皇后那般温婉贤淑、端庄秀气的女子。武氏神色灵动,眼梢上挑,一看便是个有主意的,估摸着入不了陛下的心。 “姐姐说的是,陛下喜欢的,可是您这样高贵矜持的美人,那武才人不足为惧。”燕贤妃笑道。 “你这张嘴呀……”杨淑妃笑着指着燕贤妃的嘴巴,摇了摇头,一副拿她没办法的样子。 燕贤妃也笑,“姐姐说值得注意的有几人,不知除了这武氏,还有谁人值得在意?” 提起正事,杨淑妃肃容道:“萧氏出身显贵,还和韦贵妃沾着亲带着故。不过瞧着神色浮夸,并无什么亮眼之处,估摸着走不长远。” “姐姐向来看人精准。” 杨淑妃含嗔看她一眼,又道:“还有那个才人徐慧,年纪虽小,却是陛下亲自诏进宫的。听说她才华横溢,贤名远扬,颇有当年长孙皇后的气度。” “不会吧?”燕贤妃细细回忆一番,在她的印象中,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徐慧不过是一个还未长成的小丫头,有杨淑妃说的这么厉害? 杨淑妃淡淡笑道:“你方才还说我看人精准,这会儿怎的又不信了?瞧着吧,这丫头错不了。” 才人宫里,赵司乐前来交待,要排一出《秦王破阵曲》,让新晋世妇们在长孙皇后的祭礼上跳给陛下看。 这是只战舞,领舞者不仅需要有柔美的身姿,更要有将士的英武。徐慧本就不善舞,年纪又小,根本没有资格做领舞之人。不想争的心态,反倒让她从一开始就很轻松。 反观萧才人、武才人、崔才人几个,打从练舞开始便暗潮汹涌,人人都想拔得头筹,得陛下青眼。 徐慧觉得,在这场斗争里,她就像是一个局外人。 旁人显然也是这么觉得。几个才人、美人彼此之间斗的你死我活,却都不约而同的没把徐慧放在眼中。 武才人起初还有和徐慧交好的心思,后来忙着练舞,又看徐慧对她并不算太热络,便没死活往上凑。 毕竟以后谁是更得宠、更得陛下看重的那一个,还说不准呢不是? 徐慧落得清闲,白日练舞,晚上看书。日子过得简简单单,似乎和在家中时没有什么不同。 宫里分了个小宫女伺候她,年纪竟然比她还小,只有十岁出头。小姑娘生的瘦小,怯生生地唤她徐姐姐。 徐慧第一眼见她就觉得喜欢,让她想起家中的妹妹。 她很亲切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回姐姐,奴婢叫何怜。” “何怜,是个好听的名字,我记住了。” 何怜望着面前的小才人,感觉她的声音是那样温柔动听,像是羽毛一般轻柔地扫过心扉。 她发现自己遇到了一个好主人,不由欣喜起来。 何怜对徐慧掏心掏肺的好,什么事都抢着做。 她主仆二人却常被人嘲笑。 尤其是那个萧才人,仗着家里有人在京为官,又和韦贵妃沾亲带故,向来不把他人放在眼中。 有一天练舞回来,因为被武才人抢了风头,萧才人大发脾气,砸起东西来。 何怜不幸被一个水壶砸中了脚,瞧着就疼。徐慧紧张她,皱眉去看她的伤势。何怜怕她跟萧才人起冲突,忙说自己没事。 徐慧下意识地向东西丢出来的地方看了一眼,想知道是谁人所为。 谁知萧才人见是她们主仆,半点都不惊慌,反倒笑了起来,“呵,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徐才人啊。你看什么看?我可不是故意的!谁叫你们长那么矮小,走在路上都入不了我的眼。” 徐慧遭受侮辱,却没有冲上去像个泼妇一样与萧氏对骂。她只是抬眸定定望向萧才人,淡淡地说:“你不是故意的便好。” 萧才人白眼一翻,不屑道:“哟,听你这意思,倒像是放了我一马似的。那我倒想问问你,就算我是故意的又怎么样?” 徐慧气定神闲地说:“如今我们尚未承宠,这些东西并非圣上赏赐,而是才人宫公用之物,毁者当罚。萧才人若明知故犯,自然是罪加一等。” “你!” 徐慧却转过身,领着何怜回房,无意与萧才人多废口舌。 武才人恰好回来,看到了这一幕,就趁机迎上来对徐慧说:“你怎么就这么绕过她了?这件事明明是萧才人不对!” 徐慧脚步不停,“她只是在气头上,想找个人吵架罢了,我与她说什么都是无用。” 武才人一愣,没想到徐慧并不上当。若徐慧当真和萧才人大吵一架,那徐慧便是她这边的人了。 这个姑娘,行事太稳了。 不过武照也没太把徐慧放在心上。今日赵司乐已经定了她做《秦王破阵曲》的领舞,想必她很快就要惊艳陛下了。 第六十七章 第六十七章 花御一被她噎得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遗珠以为他还要再思考一会儿,就打算起身,谁知道花御一竟忽然扑了上来,双手压上她的脖子。 “你、你干嘛?!”遗珠惊恐地喊,“说好了不会打死我的!” “我、我掐死你这个没、没心没肺的女人!”花御一说着就要掐她的脖子,可是只是摆了个姿势而已,一点力气都没有用,到底还是舍不得的。 “咳、咳咳……”遗珠咳嗽了几声,委屈地看着他,“可我说错了么,我又没答应过你的求婚……” 花御一怔了一下,反驳道:“可你、你爹都答应了!” 遗珠一句话就将花御一堵得哑口无言,“你是想娶我,还是娶我爹爹?” 娶步行云? 这画面太美,花御一承受不来。 “当、当然是你了!” 遗珠推开他说:“那殿下就应当问我本人才对。” 花御一忙问:“那你愿、愿意……” 她干脆地回答:“不愿意。” 花御一恼了,“我、我还没、没问完!” “现在还不是时候。”遗珠若有所思地说:“殿下如果愿意等,就再等等我。如果不愿意,那就算了。” “什、什么叫算、算了?”花御一轻哼一声,突然低下头,用自己的额头撞了撞遗珠的脑门。 遗珠疼得不禁“哎呦”一声,谁知花御一自个儿也捂着头,看起来很疼的样子。 遗珠摇摇头,用一种“没救了”的眼神看向面前的花三岁。 “等殿下真正长大了,再与我谈婚论嫁吧。” 花御一急了,“谁、谁没长大了!”他伸出四根手指头,摆在遗珠面前,“本、本王比你大足足、足足四岁!” “哦。”遗珠敷衍地应了一声。 花御一带着点小骄傲地说:“而、而且,父皇都让我监、监国理政了!我、我早就不、不是小孩子了!” 遗珠意外地看了花御一一眼,问道:“监国理政?什么时候的事?” “就今、今天上午。”花御一挺起胸道:“我、我还和他们说、说了,要娶、娶你的事。” 遗珠惊得立即坐了起来,“什么?你说了?” “高、高兴吧!”花御一一脸“求夸奖”。 遗珠苦笑道:“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他们肯定没有答应吧。” 遗珠的敏锐让花御一微微吃了一惊,“你、你怎么知道?” “这有什么难猜的?以你的性格,要是他们答应了,今日你肯定会把这个消息告诉慕容胤,非气死他不可。” 花御一奇了,不服气地说:“我有、有这么浮躁么?” “呵呵。”遗珠干笑了一声,笑某人没有自知之明。 花御一正有些垂头丧气,忽听遗珠道:“对了,我有一件事要和你说。” “嗯?” “今天早上你对郡主太凶了,郡主表面上不说,心里一定会伤心的。” 花御一一怔,轻叹一声,“我就是、就是想让她伤心。” “你这又是何必呢?”遗珠不解地道:“郡主虽然性子泼辣了一些,但人并不坏,今天早上那件事情,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应该知道的。” “我、我知道。” “你知道?”遗珠微微睁大了眼睛,“那你还……” 花御一直直地看着她说:“我已、已经有你了,不、不能再拖着清、清词。” 遗珠见他这样直勾勾的看着自己,忍不住俏脸一红,“那你也不好这样误会郡主。有什么话,不妨当面说开了,我想郡主会理解你的。” “会、会么?”花御一不大相信,“平、平日里,我不知拒、拒绝过她多、多少次。” 遗珠摇摇头,“你平时对我不也是很嫌弃么?要不是你亲口说出来,我还以为你真的非常讨厌我呢。” 花御一的嘴又开始发贱了,“我本、本来就讨厌你啊。” 遗珠:“???” “我讨、讨厌你,占、占据我的心。” 自从花御一告白之后,似乎再恶心再肉麻的话他都说得出口了。 可遗珠还是不适应得很。 她抬手制止花御一,“等等,先别说了,我吐一会儿先……” “喂!!!”花御一大怒,“你、你怎么可以这、这么对待本、本王的一、一、一片真心!” 看他生气的样子,遗珠现在是一点都不害怕了,反而觉得非常好笑,“好好好,我不吐了还不行么。” “也、也不许笑!” “哼,毛病真多。”遗珠小声埋怨道。 她只以为花御一听不到,却忘了他听力极佳,哪怕是极其微小的声音都能收入耳中。 “你、你说什么?”花御一扬起下巴,“本、本王明明,明明这么完美!” “好好好,你完美,可以了吧!”遗珠努力憋住笑说。 花御一这才暂时饶过她。 不过遗珠说的没错,花清词会不会以为他平日里只是害羞、别扭、不好意思,才会一次次地将花清词推开呢? 花御一决定找个时间,好好地和花清词谈一谈。 当花御一派人去传话,提出他想见花清词的时候,花清词的贴身侍婢很是吃惊,紧接着便面浮喜色,“恭喜郡主,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花清词却不见有丝毫高兴的样子。她浅浅地牵动了一下嘴角,没精打采地说:“怎么就守得云开见明月了?” 婢女理所当然地说:“以往恒王殿下从来都不会主动找郡主,甚至郡主去十次,有八次都会把郡主拒之门外。今日他却破天荒地主动来约郡主,这难道不是他认识到了郡主的好,打算好好对您了么?” 花清词摇摇头道:“你不懂的。” 话虽这么说,但她还是对着镜子好好装扮了一番,进宫赴约。 花御一没有叫她来自己的寝宫,而是去了御花园。 御花园里有一处假山,位置并不起眼,可却叫花清词印象深刻。 因为那是她第一次见花御一的地方。 花清词特意比约定的时间早来了一刻钟。 她看着眼前这座假山,只觉得熟悉而陌生。 五岁那年,花清词第一次随着父亲瑞安王进宫。当时父亲为鲁国立了大功,一时风头无两,她也从一个将军的女儿摇身一变成了鲁国的郡主。 花清词是瑞安王的独女,原本就备受宠爱。她骄纵任性,除了瑞安王本人没有谁能管得了她。 被封为郡主之后,花清词更是眼睛长在头顶上,谁的话都不听。王府里的下人都惧怕她,谁都不愿意伺候这位难伺候的小郡主。 那天宫里不知道举办什么宴会,小清词嫌弃宴会无聊,就跑到御花园来玩耍。想当然的是,她的身后肯定跟了许多下人。 清词顽皮,一会儿摘花,一会儿折柳,这也就罢了。问题是她很快就觉得无聊,开始折腾随身跟着她的婢女们。 她突然毫无预兆地迈开两条小短腿,朝着未知的方向跑了过去。 婢女们大惊,连忙追了过去。按说花清词人小腿短,很快就会被追上。可她为了不被人追上,竟然飞快地爬上了一座假山,躲在里面不出来,并且放话要挟那些下人,谁要是赶追上来,她就跳下去。 就在下人们束手无策,面面相觑的时候,另一个从宴会中逃出来的人,也就是花御一,恰好目睹了这一幕。 得知了事情的经过之后,花御一二话不说,就上去要捉花清词下来。 年近五岁的花清词,那时候并不知道这个小哥哥的身份。 不过当时十岁的花御一,已经是花清词眼中的大孩子了。她见他沉着一张脸,隐隐有几分畏惧他,但花清词还是硬着头皮说道:“你别上来!你再过来,我就跳下去了!” 谁想花御一听到她这话,不但没有像那些婢女们一样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反而冷哼道:“你、你跳啊。” 花清词当时就怔住了,这人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呀? 她低头看了眼脚下,呼——好高!摔下去一定很疼! 她才不会那么傻,真的去自讨苦吃呢。 但她为了保住自己安敏郡主的面子,还是往前踏了一步,威胁他说:“那我可真跳了!我要是受伤了,我爹爹可会罚你们的!” 花御一完全不为所动,仍旧向她靠近。 花清词近距离看他,不由一怔,“小哥哥,你是谁啊?我从来都没见过你,难道你是天上的神仙不成?” 花御一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突然伸手,要去拉花清词。 花清词吓了一跳,脚下一滑,眼看着就要从假山上掉下去。 她吓得尖叫起来,幸好花御一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花清词,并且将她抱下了假山。 那是花御一第一次抱花清词,也是唯一的一次。 花清词一下来就哭了,扯住花御一的袖子不放,硬是往他怀里钻。 花御一刚刚还十分镇定沉稳的样子,此时却是被花清词的眼泪和鼻涕吓破了胆。 他高举双臂,企图甩开花清词。谁知花清词用手勾住了他的腰,整个人都吊在他身上,怎么甩都甩不开。 花御一皱眉道:“你、你放、放开我!” “我不放!”花清词抬起脸,竟然就要去亲花御一。花御一看到她脸上的鼻涕,吓得差点晕厥过去。 好在花清词当时还太矮,就算是踮起脚也够不到花御一的脸,这才让他幸免于难。 不过自那一天起,花清词就单方便宣布,她长大后要嫁给花御一。 因为她的嗓门太大,花御一的言语太少,花清词喊得多了,知道的人多了,渐渐的就有很多人都被她洗脑成功,认为长大后的花御一一定会迎娶花清词。 可感情的事情,向来不是一厢情愿就可以有一个幸福的结局。 花御一走到熟悉的小路上,看到熟悉的景致,还有那个熟悉的少女,心中忽然响起一个声音,问他自己:如果重来一次,回到十岁那年,他还会多管闲事,救下小小的花清词么? 答案仍是肯定的,只是不管重来多少次,他要娶的人,都不是她。 今日,他就要和花清词说个明白。 第六十八章 第六十八章 “御一,你来了。”秋风拂过花清词的长发,扫过少女清媚中尚有一丝稚气的脸。 如果花御一仔细看她就能看出,今日的花清词和平日里不大一样。 可他并没有察觉到花清词的异样,只是点点头道:“清、清词,我有、有话对你说。” “时间过得好快呀,一眨眼的功夫,我们都长大了。”花清词指了指一旁的假山,笑着说:“以前我觉得这山可高了,和泰山比也差不了多少。现在才发觉,这假山竟然这么矮,摔下来也死不了人的,当年我竟然吓成那样,真是丢人!” 花御一见她打断自己的话,也不生气,难得耐着性子说:“当、当年你还小。” “是啊,可我现在已经不小了。”花清词深深地看着他,“和我们家住一条胡同的小姐妹,和我年龄相仿,现在不仅嫁了人,都已经有身孕了。你呢,御一?你什么时候娶我呀?” 花御一眼中闪过一丝歉疚,“对、对不起。” “我不要你说对不起……”花清词咬了咬嘴唇,忽然变了脸色,哭了起来,“我要你告诉我,你什么时候去向陛下请旨,娶我过门……” 花御一没有亲生妹妹,花清词对他来说,就和自己的妹妹没什么分别。 他眼睁睁地看着她蹲在地上哭了起来,心里也不好受。但他硬着心肠,没有去扶她,只是凉薄地说:“你、你知道,那、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今、今日我叫你出来,就、就是想和你说、说清楚。” 花清词抹了把眼泪,抬眼望着他,忽然很冷静地说:“你不娶我,那你想要娶谁?遗珠么?” 花御一意外地看着她,“你、你怎么知道?” 花清词慢慢地站了起来,苦笑道:“我当然知道了,我从小和你一起长大,你的心思我再清楚不过,所以我才会一直那么忌惮遗珠。但以前我只知道你是对她有一点好感,直到这次回来,我看到遗珠的房间……完全是你喜欢的风格,一定是你亲自为她设计的,对不对?如果不是喜欢她喜欢到了骨子里,你怎么会对她这么用心……” 花御一轻叹一声,点了点头,没想到花清词心里非但不糊涂,反倒比谁都清楚。 他张了张口,不知道该怎么劝说花清词接受这个事实。 谁知花清词忽然笑了,“就算你不娶我也没关系,只要不是那个赵国公主就好。遗珠……遗珠她很好,我是女人,尚且都很喜欢她,更何况你呢……“ 花清词笑着笑着,忽然又哭了,像个委屈的孩子,“可为什么偏偏是遗珠!” 花御一不明白了,“你、你不是挺、挺喜欢她的?” “就是因为我喜欢她!”花清词不自觉地提高了声调,几乎是吼了出来,“如果你娶别人,我就可以恨她、可以骂她了!可是遗珠,遗珠她那么好!你让我怎么恨她、怎么骂她!” 尽管花清词拼命地想要忍住眼泪,可是说到这里,她的哭腔还是暴露了她的伤心和悲凉。 “我只能恨,恨自己不是步遗珠!”花清词用手背抹了抹眼泪,啜泣着说:“我更恨我自己,既然你想娶的人是她,我明明应该讨厌她的,可我还是喜欢她……我没有办法讨厌遗珠……” “清、清词。”花御一上前几步,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别、别哭了。你、你也很好,只、只是我们不、不合适。你一定能找、找到真、真心待你好的人。” “我不要你祝福我!”花清词甩开他的手,像一阵风似的跑了。 花御一看着她的背影,无奈之中又有几分担心,可终究是没有追上去。 他知道,花清词会想通的。 回到俢仁宫后,花御一本想去找遗珠说一说花清词的事情。谁知才刚一进门,就被赵丞相的人给截了,说是赵丞相在书房门口等着他商议政事。 花御一只得径自去了书房。两人谈了几乎整整一个下午,确认好了明天上朝的流程之后,赵丞相才放心地离开。 临走之前,赵丞相替他的四子向花御一道歉。 花御一道:“丞相乃我鲁、鲁国之栋梁,只、只是忙于政务,疏、疏于了对子女的管教。以、以后还要多注、注意一些,以免有损丞、丞相家风。” 赵丞相连忙应是。 赵丞相走的时候,正好与来找花御一用晚膳的遗珠遇上。 只见天色将暗未暗之时,一名紫衣女子迎面而来,肤如明珠,眉若远山,神色明亮而坚定,明明是十几岁的年纪,眼中却好像含着千山万水。 赵丞相心神一凛,心道难怪。这般气质的女子,难怪恒王殿下为了她对赵四郎大动肝火。 看到赵丞相,遗珠刚想避让,却见赵丞相竟然主动让开了路,同她道:“这位可是步姑娘?” 遗珠点点头。她已经听说,来找花御一的人就是那天欺负她的赵四郎的父亲赵丞相。她本还担心花御一收拾了他儿子,赵丞相会找自己的茬。 却不想赵丞相见了她,却很是尊敬地说:“我观姑娘面相,应当尊贵至极,前途不可限量。犬子无状,冒犯了姑娘,还望步姑娘恕罪。” 遗珠并不怎么相信面相,但他见这位丞相如此温文尔雅,和他那纨绔儿子完全不一样,便温和地说道:“多谢丞相。丞相请放心,令公子已与我道过歉了,这件事情无须再提。” 赵丞相见她大气,不似有些女子小肚鸡肠,赞赏地点头笑了一笑,告辞离开了。 遗珠走到花御一身边,笑着说道:“我算是知道什么叫做狐假虎威了。眼瞧着你要监国理政,堂堂丞相大人竟然对我如此谦卑和煦,真是难为他了。” 花御一拉着她进屋,“赵、赵丞相可不、不是冲、冲着我的面子。你、你的面相,的、的确是好。” 遗珠奇了,“你也信这个?” “看、看过一些书上提、提过,倒也有些根据。” 遗珠捧着脸说:“那我的脸怎么尊贵了?不就是好看么?” 花御一捏了捏她的鼻尖,笑话道:“你、你还说我,自、自己还不是这么自、自我感觉良好。” 遗珠今日一下午没人打扰,心情极佳,“我和你可不一样,你呢总是夸大事实,我呢,只是实事求是。” 她本以为花御一会继续反驳她,谁知他盯着她的脸,忽然亲了她一下。 遗珠吓了一跳,“你,你干嘛?!” “你、你确实很好。” 遗珠心头一软,轻声问道:“怎么忽然这么说?” 花御一轻轻一叹,将今天他和花清词见面的事情和遗珠说了。 “我、我为了你,拒、拒绝了清词,可她还、还是不能讨厌你。情、情敌都那么、那么喜欢你,难道你还不、不够好么?” 遗珠托着下巴,叹息一声,“郡主是个善良的姑娘。希望如你所说,她能找到属于自己的良人吧。” “一、一定会的。”花御一见遗珠有些出神,怕她心里为了花清词难受,故意用胳膊肘捅了捅她。 “干嘛?” “我、我真羡慕你。” 遗珠不明白,“你羡慕我什么?” “羡、羡慕你,找到我、我这么好的相公。” 遗珠:“……” 她揉了揉太阳穴说:“哎呀,论自我感觉良好的能力,我还是不如你啊,小结巴。” 花御一故意做出生气的样子来,“谁、谁是结、结巴?” “你咯。”遗珠用手指戳了戳他气鼓鼓的腮帮子,“明日就要上朝了,你怎么样,准备好了么?” 花御一以监国皇子的身份正式上朝,这还是第一次。万事开头难,这第一次朝会上的表现,对花御一来说至关重要。 说真的,花御一心里并不是十分有底。 就和半年前的冠礼一样,对于朝会的流程,花御一早已经烂熟于心了。 只是最让他害怕的,还是当众说话。 虽说遗珠经常口头上调侃他,但花御一知道,遗珠心里从来都没有嘲笑过自己。 可是那些大臣们怎么想,花御一是真的控制不了。他又是那样一个要面子的人,内心又没有强大到可以完全不在意别人的想法。 他现在就怕自己明天一紧张,一个字都说不出来,那可就惨了。 他看着眼底满是关心的遗珠,想要逞个强告诉她自己已经准备好了。 可是话到嘴边,他却忍不住说了实话,“我、我怕。” 遗珠一怔,意外地看向花御一。 她难得见到他这样懦弱的一面,可遗珠心里却丝毫不觉得花御一有哪里懦弱。 敢于承认自己的害怕,未尝不是一种勇敢。 尤其是对于花御一这种死要面子的人来说,承认他不行,比他装作无所不能要难多了。 她安慰地握住他的手说:“别怕,我们已经练习了这么久,在我看来你说话已经非常流畅了。到时候你只要别太紧张,控制好呼吸和语速,就一定不会有问题的。” 花御一点点头,眼神坚定。 遗珠道:“况且虽说是要你监国理政,但你只是第一次上朝,应该不用说太多话,也不会有人为难你的。” “但、但愿吧。” 他们不知道的是,就在这个时候,正有人等着看花御一的笑话。 第六十九章 第六十九章 俪襄宫里,萧贵妃抱着牙牙学语的三皇子,幽幽地笑。 俪襄宫的大宫女站在一旁,笑盈盈地说:“贵妃娘娘放心,明日陛下就会知道,他选择二皇子监国绝对是个错误。咱们鲁国好歹也是中原数一数二的强国,怎么能让一个结巴理政呢?” 萧贵妃责怪地瞪了婢女一眼,柔声道:“不许胡说!本宫有什么好放心的?二皇子殿下要是管得好,本宫才开心呢。” 婢女会意,忙低头道:“是奴婢失言了。” 萧贵妃挑唇一笑,悠悠道:“罢了,这里又没有外人,本宫不怪你就是了。” “贵妃娘娘宽宏大量,奴婢钦佩不已。” “行了,都是自己人,少跟本宫来这套。”萧贵妃轻叹一声,“只是可惜本宫的父兄都不在朝中做事,不然还能为陛下和二皇子殿下分忧。” 婢女灵机一动,低声道:“娘娘的父兄虽然不在朝中为官,但您和瑞安王不是有一层远亲么?” 萧贵妃摇摇头,自嘲地笑了笑,“有什么远亲呀,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瑞安王那么说,无非是想给本宫卖个好儿罢了。” “恕奴婢多句嘴,娘娘的娘家虽然没什么人,但二皇子殿下也不见得有什么娘舅的助力呀。您可别忘了,咱们皇后是燕国太傅家的小姐,父兄都在燕国为官,帮不上二皇子什么的。要论外戚,就算瑞安王是远亲,咱们三皇子也不必二皇子差。” “话虽这么说,可要是立太子的话,还是要子以母贵。皇后有两个儿子,都已经成年,本宫的祐儿这么小,那里比得多他们呢。” 婢女道:“大皇子荒唐不羁,二皇子口吃成疾,哪个堪为明君?还是咱们三皇子,聪明伶俐,可当大任呐!” 这话正说到了萧贵妃的心坎里去,“只可惜陛下这两年身子愈发不好了,要是前几年,我还能吹吹陛下的枕边风,可是现在,陛下那边被皇后看得那么紧,我就是想见陛下一面都难……” “所以说,娘娘应该尽快把握住瑞安王才是啊!” 萧贵妃迟疑道:“可瑞安王是安敏郡主的父亲,安敏郡主那么喜欢二皇子,瑞安王他会帮本宫的祐儿么?” “安敏郡主喜欢二皇子不假,可她那是剃头挑子一头热,二皇子又不见得会娶她。搞不好正是因为此事,瑞安王反倒记恨上了二皇子呢。” “你说的有道理……”萧贵妃若有所思地说:“回头若有机会,本宫应与瑞安王喝一杯茶。” “什、什么茶?”一直安安静静的窝在萧贵妃怀中的三皇子突然问。 小孩子插话,本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可萧贵妃却是突然间变了脸色,整个人都不好了,“祐儿,你怎么说话呢?!你怎么结巴了啊,啊?!” 三皇子懵懂地眨巴着眼睛问:“母妃,什、什么是结巴?” 萧贵妃白眼一翻,当场晕了过去。 就在俪襄宫的人等着看花御一的笑话时,鲁国皇帝的寝宫里,徐皇后正担心不已。 “陛下,绍仪明日就要代您上朝了,妾身这心里,怎么这么紧张呢……” 老皇帝眯着眼睛,和煦地笑道:“儿孙自有儿孙福,绍仪是个有本事的孩子,你与其在这里担忧,不如为他祝福。” “可是……赵国的太子和公主都在,我担心绍仪万一出了什么差错,赵国那边会不会……” “怕什么,他们赵国的储君都在我鲁国的皇宫里面住着,赵国人还敢轻举妄动不成?”老皇帝一叹,“只盼着我能多撑几日,多给绍仪争取一些历练的时间……” 徐皇后柔声道:“陛下,您别这么说,您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好起来的。” 老皇帝摇摇头道:“自己的身子,自己最清楚,左右不过是这两年的事情。只不过绍仪的婚事,还是让人放心不下啊……” 提起这个,徐皇后就来气,“绍仪这个孩子往日里都是很听话的,虽说他也有自己的想法,但总会以咱们的意愿为先。可是这一次他也不知道是被那个步遗珠迷了心窍还是怎么的了,竟然坚持不肯当太子,还要娶她为正妃。这可怎么得了!” “你先别急着反对,”老皇帝问道:“那个步遗珠,你可见过?” 皇后叹道:“见过几次,倒是个挺不错的孩子,举手投足都十分得体。只是这出身……实在上不得台面。” 老皇帝沉吟片刻,道:“我看这事,倒未尝不可?” 皇后吃惊道:“陛下这话怎么说?” “当初我娶你,不也曾遭到母后的反对?说你是燕国人,必定心系故国,不肯和鲁国一条心。可咱们如今不还是好好儿的么,你所思所想,哪点不是为了咱们鲁国考虑。” 皇后感动地说:“可陛下也确实为了妾身,这么多年都不曾与燕国开战……” “说句实话,不怕你生气。鲁国不与燕国交锋,一是为你,更多的,还是因为惹不起。虽说如今兵马最足的是赵国,可燕国毕竟是正统。鲁国若是主动向燕国进兵,道义上就吃了亏。再加上有个难对付的燕堂……” 皇后叹道:“不管怎样,能不和燕国开战,那自然是最好的。不然妾身到时候,真不知该如何自处。” “先别想那么多了。”老皇帝拍拍妻子的手,和声道:“你想让绍仪娶赵国公主的心思,我能理解。只是慕容家的人都心狠手辣,与赵国结盟,我反倒难以安眠啊……若是绍仪真能监好这个国,让他娶了自己喜欢的女人也未尝不可。” 皇后委屈地说:“妾身还不是为了鲁国的脸面考虑……罢了,陛下的话,妾身会好好想一想的。时候不早了,陛下早些休息吧。” 老皇帝点点头。 …… 次日一早,天还没亮,俢仁宫里便忙开了。 还不到平日里起身的时间,遗珠就睁开了眼睛。 虽说昨晚她还安慰花御一来着,但是事到临头,遗珠发现自己竟然也非常紧张。 得知花御一正在换朝服之后,遗珠没有进门,而是去了步行云那里。 步行云倒是挺悠闲的样子,大早上的竟然有心情喝酒。 遗珠没收了他的酒壶,批评道:“亏爹爹还是大夫呢,不知道早上喝酒伤身么?还是晚上再喝吧!” 步行云被她管得没话说,只能无奈地点了点头。 眼见着遗珠让人添了一副碗筷,步行云好奇地问道:“珠珠儿,你不去管我那结巴女婿,跑来我这里做什么?” “他昨天晚上说了,怕见到我紧张,想一个人默默地去上朝,叫我不必早起陪他折腾。” “哦——看不出这小结巴倒是挺体贴的。” “爹爹!您能不能别一口一个结巴啊?还说呢,咱们进鲁国皇宫可就是为了给花御一治病的,这眼瞅着治了大半年了,您到底什么时候能把他治好啊?” “急什么!”步行云向空中抛了粒花生米,用嘴去接,嘎嘣嘎嘣地嚼着,“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花御一之结巴,非一日之结巴。你总得给我个十年八年的吧?” “十年八年?”遗珠惊呆了,“这、这也太久了吧……” “十年八年就不错了,就这毛病,可是顽疾,有的人一辈子都治不好的。” 步行云见遗珠有些丧气地样子,就问:“怎么了,你是不是嫌弃他,不想嫁给一个结巴,后悔了?” “不是……”遗珠摇摇头,“我是不想看到他消沉的样子……爹爹您不知道,他其实是一个很有才华的人,只是因为口吃这毛病,平白无故地就要被人笑话,我……” 步行云一语道破:“你是心疼他了吧?” 遗珠不好意思地咬了咬嘴唇,却是点头承认了。 单身多年的步行云只觉心中受到无数暴击,却还要强颜欢笑着说:“其实吧,我已经检查过了。经过我这些日子的调-教,花御一的嘴部肌肉、发声器官都没什么大问题了。” 遗珠听了这话,先是心中一喜,再是疑惑地问道:“既然如此,那他为什么还会结巴呢?” “因为这么多年过去,他的大脑已经认定了他有病。”步行云道:“我这样说你能明白么?就是他习惯了有病,所以没病也有病。” 遗珠被他绕来绕去的绕口令给绕晕了,不确定地说:“您的意思是,花御一现在最多的是心理障碍,身体上其实已经没有多大问题了?” 步行云点点头,“所以你要多给他一些爱啊,关怀啊,鼓励啊什么的,这样说不定他哪天就能战胜习惯的力量了呢。” “好,我会的。”遗珠站起来说。 步行云见她要走,忙道:“你去哪儿啊?早饭还没吃完呢。” 遗珠回头一笑,“我去给他一些爱,关怀,还有鼓励。” 第七十章 第七十章 遗珠来到花御一这里的时候,花御一已经穿戴整齐,准备出发了。 见到遗珠过来,花御一诧异道:“你、你怎么来了?本、本王不是说了,让你……” 遗珠不由分说,拉着花御一往屋里走去。 国强等人错愕地看着遗珠,不知道她想做什么。 今日的花御一穿着一身大红色的亲王朝服,头发束成冠,庄严中又透出一丝俊秀。 遗珠避开人后,不由分说地便勾住花御一的脖子,凑上去飞快地亲了他一口。 花御一顿时面红耳赤,脸色比衣服还要红,惊愕地看着她说:“你、你干什么非、非礼本王!” “我这是在鼓励你呢。”遗珠看着面前面如冠玉的人,伸手替他整了整衣领,“别紧张,一两句话说不顺也不要紧。我们一一长得这么好看,大臣们不会挑剔你的。” 花御一颇为自傲地说:“本、本王又不是靠、靠脸吃饭。” “行啦,我不跟你多说了,快出门吧。”遗珠轻轻退了他一把,“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嗯。”花御一望着她,重重地点头。 送走花御一后,遗珠本想回去补一觉,却发现自己翻来覆去的,怎么都睡不着。 她干脆坐了起来,去小厨房做点心打发时间。不知不觉,一上午的功夫就过去了,可花御一还是没有回来。 遗珠心里头担心,就派小猴子出去打探消息。 结果小猴子回来时,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遗珠就心道不好,叫小猴子过来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唉,现在宫里头都传开了……遗珠姐姐,是这么回事儿。原本咱们殿下一切都好好儿的,虽然话少了一点,但起码能维持朝会的运行。谁知朝上到一半,瑞安王突然就黎川县饥荒一事,问咱们殿下的看法。要说殿下读了那么多书,说一点自己的见解本是不成问题,可朝中那些大臣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动不动就插嘴,害得咱们殿下一句话都说不完整,急得面红耳赤,最后拍了好几下椅把儿,那群人才算安静下来。” 遗珠奇怪道:“怎么会这样,他们怎么可以插殿下的话,难道基本的礼仪都不懂么?” “就是呀,可殿下生气之后,瑞安王代表那些大臣们说,殿下是第一次上朝所以不知道,朝会上本来就是要各抒己见的。大家都是为了鲁国着想,所以殿下应该支持朝臣们当堂辩论,而不是反对。” 遗珠摇头道:“这分明就是偷换概念,故意为难殿下。” “可不是么!可偏生咱们殿下情绪一激动,说话就更加困难了,根本就没办法反驳他们,只能拂袖而去。” 遗珠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问:“那你知道殿下现在在哪里么?” “听说是去了皇后娘娘那里。” 遗珠问:“你可认得去皇后娘娘寝宫的路?” 小猴子颔首道:“姐姐要去找殿下么?” “嗯,我怕他想不开……” 小猴子拍拍胸脯道:“姐姐放心,包在我身上。” 皇后的寝宫之中,花御一无精打采地坐在那里,像个霜打的茄子,一点精神都没有。 皇后在他面前走来走去,焦躁不安地说:“母后嘱咐了你多少次,多说多错,少说少错,要一步一步来。第一天上朝,他们说什么你且听着就是了,瑞安王让你说话你就说?他是在给你设套呢你懂不懂?” 花御一抬眼看向皇后,“瑞、瑞安王为、为何……” “还能为何!”提起这个皇后就来气,“这还用说么,当然是为了清词!人家就那么一个闺女,为了你千里迢迢地逃出家门,坏了名声不说,还受了伤,现在想要说一门好亲事都难了。结果你呢,又不肯娶人家。我听说瑞安王甚至托人去求赵国太子,想要让清词给他做个侧妃了!” “什、什么?!”花御一吃惊道:“这、这万万不可!” “你说不可又有什么用,你是清词的什么人啊?”皇后没好气地说:“你要是真的为了清词好,就赶紧收收心,娶清词过门!” “母、母后,我、我们皇室,岂、岂能被外臣这般拿捏?瑞、瑞安王莫不是要做鲁、鲁国的燕堂不成?” 皇后叹道:“依如今这情势,他就是想成为第二个燕堂,咱们也拦不住他。你父皇身子好的时候,他倒是不敢僭越,可是现在……你别忘了,他在朝中党羽众多,又手握二十万兵马,掌管着咱们鲁国的命脉……所以母后才说,你要是实在不想娶清词,不妨娶了赵国公主。只要两国联姻,瑞安王忌惮着赵国的势力,也不敢轻举妄动。” 花御一当然不会答应。 他想起临出门前,遗珠的那个吻,还有她满怀鼓励和期待的眼神。 他怎么忍心出尔反尔,另娶他人,叫她失望。 可他今天在朝会上的表现,已经沦为所有人的笑柄,他终究是让她失望了。 花御一叹了口气,起身道:“儿、儿臣回去之后,会加、加倍努力练、练习说话,还、还请母后不、不要再将国、国事与我的婚、婚姻之事联、联系在一起。” 皇后又急又气地说:“绍仪,你清醒一点,你是鲁国的皇子,生来就有联姻的义务!” “儿、儿臣听说,当、当年父皇出、出使燕国时,对母、母后一、一见钟情,放、放弃了骁国的公、公主,而是执意迎、迎娶母后。如、如果父皇当年没、没有坚持,就不、不会有儿臣和皇兄。” 皇后眼神一闪,“这不一样……我怎么说也是太傅家的小姐,可步遗珠……” “三、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河西。母、母后怎、怎么知道,十、十年后的赵国会、会不会像骁国一样,不、不复存在呢?” “这……”虽说赵国如今势大,但当年的骁国如何不强盛,皇后也没办法做出这个保证。 “但儿、儿臣确定,十、十年后,儿、儿臣对遗珠的心、心意,不、不会变。” 皇后还要劝他,却见花御一行了个礼,转身大步离去。 从皇后这里出来后,花御一的心情比来时更加沉重了。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点都不想回俢仁宫。 或许,是不想面对遗珠,看到她失望的眼神吧。 花御一失魂落魄地走在宫路上,丝毫没有察觉到前方不远处立着一大一小两个人。 直到遗珠出声唤他,“御一。” 花御一怔了一下,慢慢地抬起头来。 他只看她一眼,就又匆匆地别过了头,不去看他。 遗珠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对一旁的小猴子道:“辛苦你了,你先回去吧。上午我做了好多点心,都在小厨房,你回去拿一碟吃。” “多谢姐姐。”小猴子说完,便机灵地跑了。 只留下花御一和遗珠两个。 遗珠慢慢地走了过去,见花御一还是不看她,就主动拉住了花御一的手。 花御一像触了电似的,差点甩开她,却被遗珠牢牢地握住了。 她故意说:“你做什么呀?平日里像块牛皮糖似的粘着我,甩都甩不掉。怎么,和皇后娘娘长谈一番后,打算娶别人了?” “当然不是!”花御一转过头来,瞪着她说:“我只要你!” “那你这是怎么了?”相比于花御一的激动,遗珠显得很是平静,“不就是被人打断了几次,话没说完整么?平日里我和爹爹不也经常打断你,也没见你气成这样。” “这不、不一样!”花御一气呼呼地说。 “我知道不一样,但你也不能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是不是。”她捏捏他的手心,柔声道:“别生气了,回去我多打断你几次,看看你能不能再连上。” “可、可是……”花御一垂下眼睛,像一朵蔫了的花儿,“你、你没有对我失、失望么?” 遗珠摇头笑道:“没有啊,我只是和你一样生气,那些人怎么敢当众对你不敬。” 其实那些臣子为什么这样猖狂,遗珠心中有数。 与其说是瑞安王为了女儿的婚事咽不下这口气,倒不如说自鲁国的老皇帝病重之后,鲁国皇室的力量已经不足以掌控朝堂。 如果权力早就全都集中在皇室手中,那么就是借瑞安王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带头羞辱花御一。 这些事情,因为有在燕国的经验,遗珠简直是再清楚不过了。 甚至鲁国的这些事情和燕国比起来,简直都算不上什么。 当年燕堂不仅气病了她的父皇,还趁父皇病重时强占了父皇的妃子。在父皇临终前不久,还擅自做主把燕国的大公主,也就是遗珠的亲姐姐送去赵国做妃子,从头到尾都没有征求过他们谢家人的意见。 只能说幸亏鲁国还有花御一这个成年的皇子顶着,要是像他们当年那样孤儿寡母的,还不知道要被权臣欺负成什么样子。 花御一见她理解自己,不由稍稍松了口气,心里的负担没有那么沉重了。 两个人沿着石子路慢慢地走着,虽说秋高气不爽,但有遗珠的陪伴,花御一终究是慢慢地冷静了下来。 只听遗珠问道:“今天打断你的大臣,你可还记得是谁?” 花御一点点头,“怎、怎么了?” “你们鲁国不是自诩礼仪之邦么,等会儿回去之后,你不妨赐书给他们,让他们抄上几遍《礼记》。” 这种睚眦必报的做法,一看就知道是小女儿家的作为,花御一本是不屑为之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遗珠这么一说,他却觉得非常有趣,一定要照办不可。 不过一想到半个月后的下一次大朝会,花御一就觉得头疼。 遗珠见他愁眉苦脸的样子,好像会读心术似的说:“别怕,下一次朝会到来之前,你一定会有进步的。” “可、可是只有、只有十五天……”花御一愁眉不展地说:“大、大皇兄口齿清晰,我、我不明白,为、为何就不、不能,让大皇兄主政。” 第七十一章 第七十一章 “额,这个……”遗珠低声说:“听说你大皇兄不仅喜欢调戏臣子家的妻子,还喜欢调戏臣子……” “这、这是什、什么意思?”遗珠所言显然超出了花御一的理解范围。 遗珠只能说得直白一些,“意思就是说,他不仅喜欢女人,还喜欢男人,男女通吃。” “不、不会吧!”花御一惊讶至极。 “好啦,不管怎么说,既然你父皇母后都已经选定了你来做这个继承人,你就得挑起这个大梁呀。”遗珠抬起手臂,拍了拍花御一的肩膀,“我们生来都是有责任的。” 花御一无奈地看着她,“怎、怎么连你也这、这样说?” “因为这就是事实啊。”遗珠浅浅地笑了笑,因为她的身上,也肩负着她身为燕国公主的责任。 “对了,强公公哪去了?”遗珠发现花御一身边竟然一个人都没有,不禁奇怪地问。 “刚、刚才我们来的路上,国、国强听到赵、赵国人在议、议论你父亲。我就让他去打、打……” “打人家?!” “……打听打听。” 遗珠松了口气,“喔。” 花御一见她这般,握紧遗珠的手问:“在、在你心里,我、我就是那、那么暴躁的人么?” 遗珠怕刺激到他,违心地说:“不、不是……” “你、你知道么?”花御一忽然站定脚步,危险地看着她,“你每、每次撒谎……” “嗯?” “就、就会结巴。” “是、是么?”遗珠看了他一眼,见自己被揭穿,就要逃走。 谁知花御一早有准备,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臂,将她拉到自己怀里去。 遗珠怕被人看见,不由挣扎了两下。 却听花御一在她耳旁低声道:“我、我好累……让、让我抱一会儿。” 遗珠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下来。 好在花御一说话算话,只是靠了她一会儿,他便松开了她。 二人回到俢仁宫去,就见国强站在门口,急得好像热锅上的蚂蚁。 “怎、怎么了?” 不知为什么,花御一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国强见到他们回来,就如同见到了救星一般,“大事不好了殿下!奴婢刚才打听到,那些赵国人果然是在议论步先生,说步先生从前在赵国的时候治死了好几个人,说他根本就不是什么神医,是为了逃避责任才离开赵国的……据说当年那些病人的家属现在还在找他呢!” 花御一皱眉道:“不、不过是谣言而已,无、无需在意。” 话虽这么说,可这谣言伴随着花御一在大朝会上的失败表现,就像长了脚似的,一夜之间在宫里传了个遍。 很快,皇后也知道了这件事情。 没过多久,皇后就派人来到俢仁宫,将步行云带走了。 要说皇后也不是第一次找步行云过去说话了,可长眼睛的人都明显感觉到,这次不一样。 皇后派来的宫人,脸上不仅没有一点笑模样,还像扣押犯人似的,生怕步行云跑了的样子。 事情发生的时候,花御一正好在书房里和几位朝中重臣商议政事,没有人敢进去打扰。直到夕阳西下,朝臣离开俢仁宫之后,国强才迫不及待地冲了进去,把这件事告诉花御一。 花御一当时就急了,“怎、怎么现、现在才告诉本王?!” 说着就要往外走。 国强连忙跟上。 “步姑娘呢?”花御一问。 国强答道:“步姑娘也跟着一起去了,这是皇后娘娘的意思。” 花御一没忍住,在国强屁股上蹬了一脚,“那、那你不早说!” 国强都快哭了,“殿下进书房前,不是说任何人都不得打扰……” “你、你个榆木脑袋!”花御一此时心中又急又怕,只能骂国强两句撒撒气了。 也是怪他大意,先前知道有人议论步行云时就该想到,皇后早就看遗珠不顺眼了,肯定会借题发挥。他怎么就没有提前做好准备呢? 但现在想这些已经来不及了,他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皇后不要太过冲动,千万不要做出什么伤害遗珠父女的举措。 好在徐皇后也不是那种不由分说就打打杀杀的霸道之人,把遗珠父女叫来之后,皇后并没有立即见他们,而是把父女二人搁在院子里晾了一下午。 皇后本是打算从精神上压制住他们,让步行云一会儿老老实实地交待问题,谁知父女二人进殿的时候,竟然看不出一丝疲惫的样子。 皇后奇怪了,暗道这步行云果然有两把刷子,只是不知道曾经治死人的事情到底是真是假。 她轻咳一声,道:“近日宫中有一些风言风语,本宫听了很是不舒服,就让人请步先生过来问一问。只是午后有些倦怠,歇了一觉,起得有些迟了,步先生不会介意吧?” “不介意不介意。”步行云笑眯眯地说:“秋高气爽,温度适宜,正适合野餐。皇后娘娘这里的茶点,真是鲁国一绝啊。” 皇后意外地看向身边的女官华荣,眼睛里写满了质疑:谁让你们给他们茶点享用的? 华荣姑姑佯作不知情的样子,事实上是,正是她亲自给遗珠父女送去了茶点。 没有旁的原因,当初花御一说要娶遗珠的时候,华荣作为皇后的贴身女官,就在一旁,自然是听得清清楚楚。 她有一种直觉,这个姑娘嫁给花御一,只是迟早的事情,皇后这样折腾根本就没有用。 所以她早早地结个善缘,对她自己将来也有好处。 就算遗珠最后没能嫁成花御一,那她不过是送一些茶点而已,又能有什么损失呢。 好在皇后并未在此事上纠缠过久,她清了清嗓子,沉声道:“步先生可知道,宫中最近谣言四起?” “不知道啊。”步行云没心没肺地说:“我每天都呆在俢仁宫里,全心全意地为二皇子治病,殚精竭虑,呕心沥血,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哪里有功夫听那些闲话啊。” 皇后被他噎得一窒,“本宫就直说了吧,那些随行的赵国宫人说,步先生当初离开赵国,是因为治死了好几个病人,可有此事?” 步行云说:“有啊。” 皇后又是一愣,没想到步行云竟然这么不要脸地承认了。 “草民初见皇后娘娘的时候就说过了嘛,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有些病人注定就是要在那个时候死去的。”步行云闭上眼睛,深沉地说:“人终有一死。” 皇后本来都料定,步行云为了留在宫里不会轻易承认他过去的事情。没想到他不仅承认了,还搬出这样的大道理来压她。 皇后发现,她竟然无言以对。 “咳、不管怎么说,本宫都不放心再让你给绍仪治病了。”皇后倒也不是个心狠手辣之人,她把遗珠父女叫来的目的,并不是赶尽杀绝,只是赶他们走而已,“步先生在鲁国这些日子也辛苦了,本宫会多赏你一些盘缠的。” 步行云问:“多少呀?” 皇后见他如此爱财,不由一笑,“先生想要多少?” 步行云刚要答话,就听殿门口响起花御一斩钉截铁的声音,“多、多少都不行!” 皇后皱眉道:“绍仪,你怎么就这么进来了,也不叫人通传一声?” “母后,”花御一施礼道:“您不能就这么、这么赶他们走!” 皇后挑眉道:“如果本宫偏要呢?” “那、那就把儿臣一、一起赶走。”花御一说着,就站到了遗珠身边去。 皇后再好的修为,都被他气得破了功,指着花御一厉声道:“你是不是鬼迷了心窍了?”说着又指向步行云,“之前是谁口口声声说他是个庸医,是江湖骗子,不肯让他治病的?现在倒好了,明明知道他治死过人了,就为了他的女儿,你还舍不得让他们走了?” “可、可我已经好了很多了!”花御一扬声道:“母、母后不觉得么?” 花御一的口吃,的确比当初步行云来之前好了许多。 以前他就像是个闷葫芦一样,不到万不得已根本就不会说话。一旦说了,就是结结巴巴好半天, 可是现在,他不仅说话更加流利,也会更加主动地表达自己的想法,这是皇后不得不承认的事实。 “可是……”皇后还是不想再把他们父女留在宫中。上次花御一为了遗珠打了赵丞相的公子,这次又为了他们父女闯入她的寝宫。皇后实在是怕,怕花御一还会做出更加荒唐的事情。 正在这时,门外有宫人通传,道是安敏郡主求见。 皇后叹了口气,有些疲倦地说:“让她进来吧。” 步行云像个没事人似的问:“皇后娘娘,那我们可不可以先行告退了?” 皇后看了花御一一眼,无可奈何地说:“去吧。日后还请先生给绍仪医治时,务必打起十二万分精神,不要再让悲剧重演了。” 步行云应了一声,心中想的却是,他现在压根什么都不用做,帮助花御一恢复的人明明就是遗珠好么。 但他知道皇后现在对遗珠的敌意肯定很重,只能对此缄默不言,将什么责任都揽到自己肩上了。 花御一见遗珠父女要走,也对皇后说道:“那儿、儿臣也告退了。” “等等。”皇后忽然说:“绍仪,你留下。” 花御一眉心微皱,立即便明白过来,皇后这是想给他和花清词制造机会。 他看向遗珠,好像只要她一个眼神,他就可以不顾皇后的意思,和她一起离开。 可遗珠什么都没有说,她只是安抚地冲他笑了笑。 花御一读懂了她的眼神。 她让他留下。 第七十二章 第七十二章 花御一有一种自己被未来媳妇卖了的感觉。 遗珠他们出去的时候,正好与花清词擦肩而过。 花御一正式拒绝花清词的事情,遗珠是知道的。本以为花清词那天哭着跑开之后,再次见面时就会对遗珠横眉冷对。 但让遗珠意外的是,花清词看到她之后,竟然弯起眼睛,对她狠狠地笑了一下。 为什么要用狠狠来形容呢,因为真的是非常用力的那种笑,笑得花清词大大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隐约有细碎的阳光流淌在她脸上,一时之间,遗珠只觉得这个女孩子美好得不像话。 “清词见过皇后娘娘。”入殿之后,花清词躬身行礼。 皇后忙道:“快起来吧。” “谢皇后娘娘。”花清词抬起眼睛,看都没看花御一一眼,就对皇后说:“我今天过来,是有一事相求,望皇后娘娘恩准。” 皇后笑着说:“是什么事呀?” 花清词喜欢花御一,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以花清词泼辣的性格来看,皇后估摸着她是想求皇后为她和花御一赐婚,这样她就不用嫁给慕容胤做侧妃了。 可是出乎皇后意料的是,花清词竟然说:“我想求皇后娘娘,为我和冯跃然赐婚。” “冯跃然?”皇后大吃一惊,“你、你不是……” “不知道皇后娘娘听说了没有,爹爹想把我许给赵国太子做侧妃,可是我不愿意……我和冯跃然从小一起长大,情投意合,还望皇后娘娘恩准。” 皇后愣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为难地说:“清词,你也知道本宫向来疼你,可这件事情,本宫不能就这么答应你。婚姻大事,岂可儿戏?此事还要与你父王商议,方可决断。” 花清词原本也没想让皇后真的给她赐婚,不过是个幌子罢了。她的目的只是让皇后知道,她对花御一已经死心,不再想着嫁给他了。 可皇后显然还没有死心。花清词告退的时候,皇后就说:“绍仪,替母后送一送你清词妹妹。” 这个时候,花御一要是不走,硬要留下来,肯定就会被皇后好一番教导,无异于自讨苦吃。 可他若是按照皇后说的,去送花清词,又要面对和她独处的尴尬。 花御一无可奈何,权衡之下,还是决定按皇后所言送花清词离开。 两人沉默着出了门,就在花御一默默盘算着要在哪一个分岔路口和花清词分开的时候,就听花清词脆生生地喊了他一声,“二哥哥!” 花御一一怔。 自从花清词单方面决定嫁给花御一之后,她就没再怎么叫过花御一“哥哥”,而是一直直呼其名,让他意识到自己不是个小丫头片子,而是即将成为他新娘的女人。 可是现在,花清词嫁给花御一的这个梦碎了。 花清词知道,花御一要娶遗珠是认真的。所以她不再纠缠着花御一,而是自觉地退回到妹妹的位置上去。 她想留给自己最后一点点尊严。 “怎、怎么了?” 花清词问:“你和遗珠怎么样了啊?” 花御一一怔,感觉有些尴尬。他看起来脾气暴躁,实则内心别有一番柔软。 他并不想在花清词面前提起遗珠,刺痛她的心。 见他不说话,花清词就说:“你和她说过要娶她了没有?皇后娘娘同意了么?” 花御一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花清词急道:“哎呀,点头是什么意思,摇头又是什么意思嘛!” “清、清词……” 不等花御一说完,花清词就果断地说道:“总之你们两个要尽快成婚才行哦!你是做哥哥的,总不能落在我后面吧?……嗯,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只管告诉我。皇后娘娘要是不同意,我帮你一起说服她,皇后娘娘向来最疼我了。” “清词……” “你不许同情我。”花清词目视前方,从始至终都没有看向花御一。因为她害怕,怕自己会动摇。 毕竟,他是她喜欢了那么多年的人,哪有那么容易就可以全然放下呢。 “好。”花御一答应了一声,忽然看到不远处有几个熟悉的人影,不由眉头一皱。 这个时候,花清词也注意到了他们,“咦,那不是遗珠和……赵国太子?” 花御一二话不说,就匆匆地走了过去。 花清词连忙跟上。 不久之前,遗珠和步行云从皇后寝宫出来,没走多久就被慕容胤堵在了路上。 遗珠连忙施礼避让,可慕容胤却不肯走,“孤王今日就是来找你的。” 遗珠吐出口气,压抑住内心的不耐,好言好语地说:“不知太子殿下有何吩咐?” “明鸢妹妹这么见外做什么,咱们迟早都是一家人啊。”慕容胤微微笑了一下,忽然看向步行云,“步先生,听说鲁国皇后对先生的过去颇有微词啊?不如先生这就随孤王回赵国如何?” 步行云嘿嘿一笑,“太子殿下的消息倒是灵通。” 慕容胤从容笑道:“步先生过奖了,因为这消息,就是孤王放出去的。” “原来如此,很好很好。”步行云点点头道:“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承蒙夸奖。”慕容胤假笑了一下,忽然收起笑容,看向遗珠,“这样一来,明鸢妹妹就可以和我一起回赵国了吧?” 遗珠抬起头,报以讽刺的微笑,“恐怕要让太子殿下失望了。皇后娘娘虽然误听了谣言,但听过恒王殿下的建议后,已经答应让我们父女继续留在这里了。太子殿下的如意算盘,怕是落空了。” 慕容胤的脸色,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真是没想到,花御一竟然这样维护你们。为了你,他竟不在意自己的身子了?” 遗珠好笑地说:“太子殿下这话从何说起,我爹爹本来就不是庸医,只不过其中有些误会而已,怎么就会危害到恒王殿下的身子了?” “哼。”慕容胤冷哼一声,“鸢儿,你这又是何必?我听说你对一个小太监都亲和有加,为何偏偏对孤王横眉冷对?难道我们不是打小就认识的交情么?” 遗珠摇摇头,漠然道:“今非昔比,如今的太子殿下,早已不是我当初认识的那个胤哥哥了。又或者说,我从来都没有了解过你。” “明鸢……” 遗珠板着脸说:“让我和你一起回赵国的事情,太子殿下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慕容胤却是不肯轻易放弃,“话不要说得太早。孤王倒要看看,花御一能信任你们多久。” 遗珠心中一沉,意识到慕容胤这话代表着他还有后招。她刚要说话,忽然察觉到有人来了。 遗珠下意识地看去,就见花御一和花清词并肩而来。 “哟,恒王殿下,好久不见。”慕容胤见到花御一,仍旧是一派从容淡定的模样。 “太、太子殿下。”花御一淡淡地应付了一句,就毫不客气地问:“太、太子殿下打算什么时候回、回赵国?” 慕容胤悠悠笑道:“急什么呢,孤王才来鲁国不到一个月,总要住到贵妃满意,方可启程。” 花御一心头火起,可又无从辩驳。毕竟慕容胤是和花清越一起来的,自然要和花清越一起回去。他这个做弟弟的,总不能赶自己的亲姐姐回婆家,没有这样的道理。 慕容胤见花御一吃瘪,心情大好,不禁故作幽默地问向遗珠,“步姑娘,恒王殿下背着你和郡主私会,你不介意么?” 遗珠看了花御一一眼,坚定地说道:“我相信他。” 慕容胤脸上的笑容,明显挂不住了,“可他显然并不是那么相信你。” 遗珠凉凉笑道:“叫太子殿下失望了,只是挑拨离间这一招,对我们恐怕并不适用。” 慕容胤正要说话,就听花御一竟然抢先说道:“宫、宫中女眷众多,太、太子殿下还是尽、尽早回驿馆为好。” 这分明是在赶慕容胤走。 慕容胤渐渐收起笑容,盯着遗珠说:“也是,毕竟孤王现在不是一个九岁的孩子,不能再像在燕国时那样,住在皇宫里了。” 他这话分明意有所指,暗示自己和遗珠有旧。 花御一生气至极,恨不得撸起袖子把慕容胤打跑。 但是他还不能。君子动口不动手嘛。 他只能压住心头的火,冷冷道:“太、太子殿下知道就好。遗珠,我们走。” 遗珠没再看慕容胤一眼,赶忙跟上了花御一。 步行云为了给他们两个制造单独相处的机会,就对花清词说:“老夫送郡主出宫吧。” 谁知慕容胤竟然横插-进来,“孤王顺路,一起吧。” 对于他让步行云陷入困境的事情,慕容胤好像全然忘记了一般。就连步行云也不得不在心中暗叹,这个慕容胤年纪不大,城府却很深,脸皮竟然比他还厚,实在是个难得的“人才”。 第七十三章 第七十三章 回俢仁宫的路上,花御一问遗珠,“为、为什么把我丢下?” 遗珠一怔,才明白过来他指的是什么,摇摇头柔声道:“不是丢下,而是信任。我知道,你和郡主不会怎么样的。既然如此,又何必忤逆皇后娘娘的意思呢。” 花御一心里这才舒服了一点。 “那个慕、慕容胤,刚、刚才和你说什、什么了?” 恰如慕容胤所说,遗珠可以信任花御一和花清词,花御一却没办法放心慕容胤。 遗珠无奈地说:“他说,关于爹爹的流言,是他让人散播出去的。” 花御一微微吃了一惊,“他当、当真这样说?” 遗珠点点头。 花御一恼怒道:“他、他也太、太可恶了!” “听他的意思,似乎还是不肯罢休……”遗珠有几分愧疚地看着他,“你最近监国那样忙,还要为我和爹爹的事分神,我真是……” “感、感动?”花御一忽然收起怒色,微微笑了一下,摸摸她的头,“别、别多想。保护你,是我应、应该做的事情。” “听你这么说,为什么我觉得这么不习惯呢……”遗珠抚了抚自己的手臂,有些不敢相信,这个世界上除了看着她长大的步行云,还有另一个和她完全没有血缘关系的男人肯对她这样好。 “习、习惯就好。”花御一轻轻地牵了牵唇角。 二人回到俢仁宫后,用过晚膳,遗珠就回房歇息了。 花御一看了一会儿折子,却是静不下心来。 他的脑海里头,翻来覆去地想着慕容胤的一句话。 他说自己现在不是一个九岁的孩子,不能再像在燕国时那样,住在皇宫里了。 这句话代表着什么? 烛光跳耀之中,花御一放下手中的奏折,绞尽脑汁地思考着、分析着。 在宫外的时候,遗珠已经承认,她和慕容胤小时候的确认识。 如果慕容胤说的是真的,遗珠真的曾经是他的未婚妻,或者是和他谈婚论嫁的关系,那么遗珠的出身一定不低。 花御一以前只想着遗珠像冯跃然一样,是哪个罪臣之后。可是今天慕容胤不知有心还是大意地提到了皇宫,这让花御一不得不多长了个心眼。 冥思苦想了几日后仍旧无果的花御一,这一天把冯跃然叫到了修仁宫。 因为花御一在外遇刺的事情,冯跃然被停了半个月的职。他辛辛苦苦地外出一趟,不仅没能得到任何赏赐,还罚了一个月的俸禄,真是倒霉透顶。 好在他们回来没多久,鲁国就由花御一监国。花御一当然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好友受罚,没过多久就让冯跃然负责宫廷的守卫。当年冯跃然的父亲就是燕国的虎贲中郎将,尽管他们效力的不是同一个国家,但某种程度上来说冯跃然也算是子承父业了。 “不知殿下诏微臣前来,所谓何事?” 花御一浅浅笑道:“跃、跃然,这里没有外、外人,你我之间,说话就不、不必这样客气了。坐。” 冯跃然却还是向花御一施了一礼,才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本、本王今日叫你过来,是想问你,可曾在燕、燕国见过遗珠?” “步姑娘?”冯跃然意外地看向花御一,不明白他这是要做什么,“不曾见过。” 这个答案在花御一的意料之中,所以花御一也并不觉得失望。“那你可见、见过步、步行云?” 冯跃然想了想,道:“步先生我也不曾见到过,不过我知道,步先生曾经在燕国停留了好长一段时间。” “他、他很有名么?” 冯跃然微一颔首,“据说十几年前,步先生曾经替燕国的皇帝治过病。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当年步先生就是跟随曾经在赵国做过质子的先帝,来到了燕国。” “先、先帝?”花御一想了想,他也听说过一些关于这位燕国先帝爷的事情。如果他还活着,应该比步行云大上几岁。 他总觉得自己模模糊糊地猜出了什么,离真相已经很近了。可他就是摸不到,确定不了。 于是花御一又问:“你可听、听说过明鸢这个人?” 女子的闺名,向来极少为外人所知,冯跃然当然不知道了。 见他摇头,花御一不免有几分失望。难道这条线索,就要这么断了么? 冯跃然观他神色,隐约猜到了一些,试探地问:“这个明鸢,可是步姑娘真正的名字?” 花御一惊讶道:“你、你怎么知道?” 冯跃然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实不相瞒,如殿下在云城时所说,微臣的听力着实不错。所以无意之中,曾听到过殿下和步姑娘说的一些话……” 花御一忽然有些脸红,难不成那些极其羞耻的情话,也被好友听去了不成? 但他才没那个勇气去问冯跃然都听到了什么羞羞的声音呢! 他今天找冯跃然来可是要商议正事的! 花御一轻咳一声,肃色道:“跃、跃然,此事务、务必要替本、本王和遗珠保密,不得让任、任何人知晓。” “殿下放心,不必殿下嘱咐,出了这个门,微臣也不会多说半句。” 花御一对冯跃然的人品还是放心的。他点点头,继续刚才的话题,“那依、依你看,遗珠的身、身世,可、可是与你类似?” 冯跃然沉吟道:“这不好说。微臣只知道,步姑娘和我一样,都是八年前离开的燕国。八年前,正是先帝驾崩的那一年,燕堂扶新帝登基之前,曾经掀起过一场腥风血雨……步姑娘和步先生应该也是怕受到波及,才会离开燕国云游四方的吧。至于她是不是和我一样,都是得罪了燕堂的朝臣之后,微臣也曾想过。不过既然步先生是步姑娘的父亲,那么当然就不可能是这样了。” 花御一若有所思地说:“如、如果他不、不是呢?” 冯跃然意外地看着他,“殿下这是何意?” “如、如果步、步行云不是遗珠的亲、亲生父亲,那、那就说得通了。”花御一提醒道:“她既然和慕、慕容胤认识,怎、怎么会是一、一般百姓家的女儿?” 冯跃然经他这么一说,脑中忽然灵光一现,想起一件事来,“微臣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花御一忙道:“和本、本王你还有什、什么不能讲的。” 冯跃然抬头,看向花御一,“当年我还在燕国的时候,记得先帝膝下有两女一子。大公主嫁去了赵国做贵妃,幼子便是如今的燕国天子。不过小女儿乐陵公主,却是不知所踪……如果那位公主还活着,正与步姑娘年纪相仿。” 花御一心中一跳,下意识地就说:“不、不可能。” 冯跃然忙道:“我也知道这个猜测太过荒谬,殿下千万不要往心里去,听过就好。” 花御一点点头,神思已经云游天外,摆摆手让冯跃然退下了。 冯跃然走后,花御一一直告诉自己不要多想,可他还是不由自主地起身,向俢仁宫外走去。 等他回过神来之后,发现自己竟然已经来到了花清越的寝宫。 花清越听说弟弟来了,连忙让人请他进来。 花御一总不好过门而不入,只好从善如流地进了门。 花清越向来疼爱她这个弟弟,见花御一身着一身月白色销金云玟团花直裰,瞧着比以前成熟了不少,花清越不禁眉开眼笑,“哟,这不是我们恒王殿下么?你这个大忙人,今天怎么有空来姐姐这里呀?” “姐。”花御一看了看左右的宫人,“我有、有事要问你。” “什么事呀,这么神秘?”花清越嘴上这么说,还是依着花御一的意思,屏退了宫人。 花御一的担心不无道理,毕竟花清越嫁去赵国之后,手底下有很多婢女都是赵国人。 “皇、皇姐在赵国后宫,应当见过燕、燕国的大公主吧?” “你说谢贵妃?”花清越意外地说:“你怎么会问起她?” 花御一不便和她解释,“皇姐就别打、打听这么多了。” 花清越好笑地说:“明明是你来找我打听她,反倒不让我打听了。那我不说了还不成么?” “别别别、别!”花御一有些急了,“皇、皇姐就同我说、说说吧。” 花清越本就是故意逗他的,见花御一这般央求自己,她也不再拿乔,“你说她是燕国的大公主,可不大准确。现在燕国的皇帝是她的弟弟,说来她应该是长公主才对。” 花御一点点头,表示自己在听。 “谢贵妃呢,是赵国后宫里数一数二的美人。不仅如此,她还是个才女。可以说,她是我竞争皇后之位的主要对手。” 花御一忍不住问:“她长、长什么样子?” 这世上的美人多了,如果谢贵妃真的是遗珠的亲生姐姐,她们的相貌总该有些相似之处才是。 “嗯……鹅蛋脸,桃花眼,皮肤特别的白。” “还、还有呢?”花御一追问道。 “腰很细,身段儿非常柔软,总是就是南国女子应有的样子。” 花御一还是不满足,“有、有没有什、什么特点?” 话说到这儿,花清越实在忍不住了,“绍仪,你这是怎么了?你怎么突然学起了大皇兄,对人家的贵妃感兴趣了?” “才、才不是呢!” 花御一知道,如果不向花清越解释清楚,自己就不好再多问,可他又不能向她解释,只好就此打住,不再追问了。 不过在他心里,却存起了一丝疑惑。 第七十四章 第七十四章 花御一打算,回去之后就试探一下遗珠。 如果她真的是燕国的公主,那她就和谢贵妃一样,姓谢。 谢明鸢么? 真是个好听的名字,明丽又大气。只是念出这三个字,就自有一种尊贵的感觉。 花御一不知道是不是他想多了。 他摇了摇头,阻止自己再胡思乱想下去,决定看看遗珠的反应再说以后。 谁知他还没回到俢仁宫,就被报信的宫人拦在了半路。 “殿殿、殿下!大事不好了!步、步姑娘和步先生,被绑去了皇后、皇后娘娘的寝宫!” 花御一皱眉道:“怎、怎么回事?” “奴、奴婢也不知道,殿、殿下还是快去看、看看吧!” 这小太监跑得气喘吁吁的,不自觉地磕巴起来。 花御一这个时候也顾不上气别人模仿他了,急急忙忙地就往皇后的寝宫跑。 小风呼呼的。 到了皇后寝宫的大门,就见皇后身边最得力的女官华荣正站在那里,好像盼着他来似的说:“殿下可算是来了,快进去看看吧!” “华、华荣姑姑,这是怎、怎么回事?”事发紧急,花御一不由加快了语速,“前、前几天母、母后不是已经答应,不、不追究步行云了?” “恒王殿下,今天为的,是另外一件事!”华荣姑姑面露焦急,“这件事要是真的,可就麻烦了!” 花御一刚要问是怎么回事,就见皇后竟然从殿内走了出来,将花御一拦在了院子里。 花御一忙上前问道:“母、母后!遗珠呢!” “你就知道想着那个步遗珠!”皇后恨声道:“你就不想问问这是怎么回事?你母后可不是那种平白无故的就随意抓人的人。” “儿、儿臣知道,所、所以才担心……” 上回听说有人质疑步行云的医术,皇后还只是让人请他们父女过来说话。可是这次,皇后直接派人去抓,华荣姑姑也面露惊慌,看来的确是出了大事了。 花御一不得不担忧。 听到花御一这么说,皇后又是感到一阵惊讶。 她自己生的儿子自己清楚不过,花御一向来是极为内敛的一个人,高兴了不会说高兴,难过了也不会说难过。 他这样直接地表现出自己对遗珠的担心,让皇后也不免跟着担心了起来。 她叹了口气,劝道:“绍仪,你就忘了那个步遗珠吧。” 花御一坚持道:“母、母后先告诉儿臣,是怎、怎么一回事!” “她和步行云都是赵国派来的细作。”皇后同情地看着花御一,“上回你和清词遇刺,就是他们透露的消息。” “这不可能!”花御一想都不想,脱口而出,“遗珠怎么可能骗我?!” “绍仪,你醒醒吧!难道细作会自己告诉你她是细作么?”皇后又是一叹,“她先前对你温柔小意,不过是为了麻痹你,取你性命罢了,你又何必如此护着她呢?” “不!我不信。”花御一固执地问:“遗珠在哪、哪里?” “本宫是不会告诉你的。”皇后见他如此执迷不悟,寒声说道。 花御一连连摇头,退后半步看着皇后,“母、母后,这不是真的。你说遗珠是细作,可有证据?” “是你身边的人,发现了她和赵国人有联系。而且不是最近,是从很早前就有了。”皇后沉声道:“而且不止一个人看到过,赵国太子曾经进过她的营帐。” “不、不是的,事情不是母后想象的那样!”花御一辩解道:“是慕、慕容胤缠着她,她并、并没有……” 皇后当然不信,“可她和步行云都是赵国人,又和赵国的太子走得很近,这是事实。你说是慕容胤缠着她,可慕容胤是堂堂的赵国太子,为什么要缠着她一个小小的民女呢?” 花御一急了,“母、母后说是我身、身边人,可否告知儿臣是、是谁?” 皇后摇头,“怎么,你还想为了步遗珠打击报复?还是屈打成招,让证人改口?” “我只是要一个真相!” 花御一几乎是吼了出来。 皇后愣住了。 原本正处于不悦中的皇后,忽然笑了起来,“绍仪,你有没有发现,你说话完整多了?太好了……” “这、这都是遗珠父女的功劳。”花御一近乎哀求地看着母亲,“母、母后,你就告诉儿臣吧,遗珠在哪里,是、是谁陷害于她?” 皇后此时已经料定了遗珠父女翻不了案,见花御一如此坚持,怕伤了母子感情,就说了实话,“母后已经下令,把他们关入大牢了。不过看在步行云医治你有功的份上,本宫并没有把他们和那些死刑犯关在一起,而是单独关押在天牢。” “天牢?!”花御一简直快要气疯了,“母后,您怎么能这、这么武断地做决定呢?” “怎么,本宫可是一国的皇后,你父皇病重,本宫连处置两个庶民的权力都没有了么?”皇后见儿子竟然这么对自己说话,也来了气,“还是你以为自己监国几日,翅膀就硬了,可以忤逆母后的意思,不把母后放在眼里了?” “母后,儿、儿臣不是这个意思……”花御一简直是百口莫辩。 他张了张口,发现自己能说的都已经说尽了,皇后却还是一意孤行。他也只得恨恨一叹,转身走了。 从皇后寝宫出来之后,花御一直奔天牢。 国强急急忙忙地追了上来。 花御一冷着一张脸问:“怎、怎么样,查到了么?” “时间这么短,奴婢只查到一些蛛丝马迹……”国强抬眼瞄了花御一一眼,不知想到什么,忽然不敢说下去了。 花御一见他这个样子,不由怒道:“还、还不快说!” 国强缩着脖子道:“奴婢打听到,主要检举步姑娘的人……是小猴子。” “什、什么?”花御一万万没有想到,“就、就是你那个小、小徒弟?” 国强硬着头皮点点头,“是啊,奴婢也没想到,自己当初竟然带了这么个没心肝的东西!步姑娘对他这么好,他不知道是怎么了,竟然被猪油蒙了心,跑到皇后娘娘那里嚼舌根!偏生皇后娘娘还信了……” 花御一心里清楚,如果不是因为他要娶遗珠,皇后不可能这么草率地就把遗珠父女打入天牢。 归根结底,肃清奸细是假,铲除遗珠这个眼中钉才是真。只能说小猴子极其懂得迎合皇后的心思,知道皇后现在想要的是什么。 瞌睡时送枕头,小猴子这一招做得极妙。难怪刚才无论花御一怎么问,皇后怎么都不肯说出他的名字了。 花御一冷哼一声,心想着等他救了遗珠,再回来收拾这个没心没肺的白眼狼。 不过让花御一意外的是,等他赶到天牢的时候,发现小猴子竟然也在,似乎还在和遗珠说话。 花御一远远瞧着,见遗珠衣衫完整,精神状态也还算平稳的样子,就暂时没有靠近,打算听听他们在说什么。 看样子,小猴子也是刚来。他将一个食盒送给遗珠,红着眼睛说:“姐姐一上午就被抓进来了,还没吃东西吧?这是我中午的伙食,攒下来带给姐姐了。姐姐别嫌下人的伙食口味不好。” 遗珠看着他,淡淡地说:“我真是没有想到,竟然会是你背叛了我。” 小猴子面色一变,不肯承认,“这……姐姐这话是从何说起?” “事到如今,我已经沦为阶下囚,你还有必要跟我装模作样么?”遗珠好笑地说。 小猴子吃惊道::“遗珠姐姐,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天牢是什么样的地方,岂是你一个小小的太监能够轻易进出的?若不是立了大功,那些狱卒会为你放行?” 小猴子见自己被她拆穿,神色瞬间暗淡下来,“遗珠姐姐果然聪明,我就知道,早晚瞒不过你……”他咬了咬唇,看向遗珠,“既然姐姐已经知道了,那你就狠狠地骂我几句吧!我知道我不是人,我不是东西……遗珠姐姐一直照顾我,可我……” 他说着说着,竟然哭了起来,好像自己才是受了冤屈,被关进大牢的那一个。 “我不想骂你,我只想知道为什么。升官?发财?”遗珠摇摇头,“你还这么小,一定是有人在背后指使你这样做的。” 小猴子用袖子抹了把眼泪,摇头道:“不是的,遗珠姐姐,你看错我了。我就是为了升官发财,才揣摩着皇后娘娘的心意去说你的坏话……” 遗珠还是摇头,正要再问,忽听背后的步行云惊呼一声:“有毒!” 紧接着,她便听到了瓷碗碎裂的声音。 遗珠惊慌地回过头,再转过头来看向小猴子,眼神已经完全变了。 “你……你要杀我?” “不不不、不是的!”小猴子慌忙道:“这是怎么回事,我也不知情啊!姐姐相信我,我就是再不是人,也不可能毒害姐姐的!” 遗珠沉思了一会儿,抬起头道:“你刚才说,这是你自己的午饭?” 小猴子点点头,忽然明白过来,脸色变得煞白。 遗珠苦笑道:“看来他们要杀的人,不是我,而是你呢。” 小猴子听了这话,双腿发软,无力地退后一步。 遗珠吐出口气,淡淡地说:“行了,我已经知道害我的人是谁了,你回去吧。” 小猴子意外地看向她,“姐姐知道?” “嗯。”遗珠应了一声,看着他说:“无论想要害我的人是你,还是另有其人,以后你都不要再叫我姐姐了。从前是我错了。这一生,我只有一个弟弟,我本不该……” 小猴子听她这么说,难过地掉起了眼泪,“是,姐……步姑娘。我知道你不想看见我,我这就走……” 他转过身,刚踉踉跄跄地走出了几步,就看到了站在那里一脸肃杀的,花御一。 第七十五章 第七十五章 “想、想走?没、没那么容易!”花御一拉下脸,沉声道:“遗珠心善,不、不和你计较。本、本王却没有那么好的脾、脾气。” 面对花御一这个正经主子时,小猴子却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跪下来面无表情地说:“恒王殿下在说什么,奴婢听不明白。” 花御一大怒,“你、你还装!小小年纪,好、好深的城府!” 眼见着花御一一脚就要踢上去,国强到底心疼自己带出来的徒弟,上前抱住花御一的大腿,哀声劝道:“殿下息怒啊!眼下最要紧的,是把步姑娘救出来呀!” 花御一冷哼一声,瞪了小猴子半天,才垂首对国强道:“还、还不放开本王?” 国强一松手,花御一便迫不及待地朝遗珠走去,命令道:“来、来人,放他们出来!” 跟在花御一身后的两个狱卒面面相觑,最后其中一个年长些的说:“恒王殿下,这……没有皇后娘娘的懿旨,小的们不敢放人啊……” “父、父皇龙体抱恙,现在是本、本王监国理政,你、你还要什么懿旨!” “可……当初皇后娘娘特意吩咐过,如果没有她的懿旨,任何人,包括恒王殿下,也不能擅自放步先生父女出去,否则就是犯了叛国通敌的大罪……” 见花御一脸色难看至极,狱卒们连忙跪下给他磕头,“恒王殿下恕罪,小的们也是没办法呀!” “你们!” 花御一正要发怒,却听遗珠道:“殿下,你就别为难他们了。” 花御一转过身来看向她,又看了看牢房里灰扑扑的环境,忍不住道:“可、可是……这里太委屈你了。” 遗珠现在却是顾不上这个。她拉过花御一,悄声道:“有人想杀小猴子灭口……这个人,应该就是在背后指使小猴子的人。” 花御一皱眉道:“你、你的意思是?” “只要看住小猴子,就一定能顺藤摸瓜,找到幕后黑手。”遗珠低声道。 花御一想了想,忽然转过头对那狱卒说:“他们虽、虽是父女,但毕竟男、男女有别。把他们分开关着,总、总可以吧?” 这个自然好说,狱卒想都没想就同意了。 “还、还有他。”花御一突然指着小猴子说:“把、把他们关在一起。” “这……”狱卒有些犹豫,听说这个小侯公公立了大功,正得皇后娘娘看重呢。他们要是把他关在这里,会不会惹得皇后不高兴? 可此时此刻,站在他们面前的花御一也不是好糊弄的。 “本、本王让你们放人,你们不行。难道关人,也不行?!” 狱卒见花御一当真生气了,只好照办。 见他们按照自己的吩咐做事,花御一的脸色才稍微好看了一点。 可遗珠却是要哭了。 她拉过花御一,欲哭无泪地说:“你这是做什么啊,我都告诉你了有人要杀他,你还把我和他关在一起,是嫌我的命长是不是?” “其、其实是谁要害你,我、我已经心中有数了。”花御一胸有成竹地说。 “啊?”遗珠有几分意外。 花御一不知是故意逗她,还是真的这么想,一本正经地说:“看、看什么看!难道不知道你未、未来夫君我,不仅容颜俊朗,脑子还很灵光么!” 遗珠忍不住不合时宜地笑了,“好吧,集美貌和智慧于一身的恒王殿下,能告诉我你究竟想做什么么?” “当、当然是还你一个清白。至于那些要杀他的人……”花御一看了小猴子一眼,“你、你放心,他们是绝对不会杀你的。如果要杀你,他们直、直接派杀手,或者下、下毒不就好了?” 遗珠摸摸下巴,“好像有那么点道理。” “而且原、原本,就有人在追杀你吧。要说被、被连累,也是这个小太监。” 遗珠睨他一眼,“我说你啊,聪明是好事,可是太过聪明就不讨人喜欢了哦。” 花御一轻叹一声,摸摸她的头发,“你、你等着我。就这一、一两天,我一定救你出去。” “嗯。”遗珠笑着看他,“我相信你。” 走出天牢之后,花御一才发现自己完全忘记了问遗珠有关于她身份的问题。 不过在生死之前,这些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了。 关于到底是谁在陷害遗珠,花御一心中的确已经有了一个猜测。 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小猴子背后的人,应该是慕容胤。 所谓“遗珠父女是赵国奸细”这件事情,说起来并没有直接的证据。只有小猴子这个所谓的人证,一口咬定遗珠就是赵国埋在鲁国皇后的奸细。 至于其他的几个证人,都只是看到遗珠曾经和慕容胤在一起而已。 这个他也知道。而且花御一还知道,是慕容胤一直缠着遗珠,可遗珠根本不想和慕容胤、和赵国扯上关系,甚至避之不及。 在没有充分证据的情况下,就贸然揭发这件事,想必对方是在知道皇后想赶遗珠父女离开鲁国的前提下,才会做出这样的安排。 因为对方的目的,和徐皇后一致。 所以对方知道,只要放出一点诱饵,就足以使皇后上钩。哪怕皇后心里也并不是对此深信不疑,但只要有一个借口,能让她赶走遗珠父女就足够了。 花御一想来想去,除了慕容胤,没有人有这样的目的。就算有,也没有这样的能力。 因为最起码,小猴子这个人百分百是被收买了。又或者说,他本来就是对方的人。 果然不出他们所料,甚至比他们想象中的更快。当天晚上,便有数名黑衣人悄悄地潜入了天牢。 因为花御一早有安排的缘故,这些黑衣人迷晕狱卒之后,非常顺利地找到了遗珠和小猴子所在的牢房。 身处于险境之中的遗珠,根本就没有睡着。 但她闭上眼睛,佯作出熟睡的样子,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如果这个时候刺客的目标转向她,那么花御一安排的暗中保护她的人就会立刻出现。如果刺客的目标只是小猴子,那么就说明他们的猜测没有错。 不过他们千算万算都没有想到,就在刺客还没有表现出他们的目标究竟是谁的时候,小猴子忽然醒了。 看到这些手握尖刀的黑衣人,他惊慌地大叫一声,第一反应竟然是挡在了遗珠的身前。 “姐姐小心!”他大喊一声,近乎声嘶力竭。 遗珠这个时候就是再装睡也不成了,只能匆忙站了起来。 小猴子不知道,这些人的目标根本不是遗珠,而是他自己。 他站到遗珠身前,不是在保护她,反而是将危险往她身上引。 刺客冒险潜入这里的目的就是杀他灭口,此时自然不会手软。 为首的刺客不由分说,就朝小猴子身上砍去。 遗珠只见寒光一闪,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她正奇怪花御一安排的人为什么还没有出现,就听身前的小猴子闷哼一声,在她面前倒了下去。 遗珠惊惶地蹲下-身来,匆忙地去给小猴子止血。 可是没有用,血越来越多,怎么压都压不住。 那些刺客眼见目的达成,就要撤退。可就在这时,原本空荡荡的牢房不知从哪里冒出了数名宫廷侍卫,个个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高手,立刻将他们包围住了。 一片厮杀声之中,花御一和华荣姑姑一起走了进来。 早在得知有人潜入天牢时,花御一便去通知了皇后。可皇后根本不信他说的话,花御一无法,只得央了华荣姑姑一同前来,给他们做个见证。 小猴子流出的血,染红了他身下的干草。 一片血泊之中,小猴子哭了起来,哭得小脸儿通红,当真像只小猴子一般。 “遗、遗珠姐姐……我、我对不起你……” “你别说话了!”遗珠抬头看向花御一,“快叫我爹爹过来!” 平日里可从没有人敢这么使唤花御一,可紧急关头,花御一根本顾不上这些,她说什么就是什么,连忙照做。 小猴子向来听她的话,可这时候却坚持道:“我、我怕再不说,就来、来不及了……其、其实我早就想向姐姐坦白了,这样憋在心里,我实在难受的很……其实上次郡主受伤,就是我害的……是我……帮了那些骁国人……” 遗珠睁大双眼,意外地看着他,“怎么可能?你是骁国人?”她不相信,“骁国灭国的时候你才多大?不,你怕是还没有出生吧!你怎么可能会是骁国的奸细?” “我、我是赵国人……当时是赵、赵国有人,希望鲁国大乱,所以才让我搅合进去,蹚这个浑水……” 遗珠怔怔地看着他,一时不知如何反应是好。 步行云赶了过来,见小猴子这副模样,对遗珠摇了摇头。 “指使我这样做的人……是太子殿下……姐姐要小心他……他、他想抢走姐姐和步先生……” 小猴子说完这句话,就断了气。 遗珠茫然地看着面前的小男孩儿,有些不知所措。 花御一心疼地将她抱了起来,向天牢外走去。 这一回,再也没有人能够阻拦他。 第七十六章 《闭闭闭嘴》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除此之外皆为盗-版。作者日更不易,请支持正-版,谢谢。 遗珠努力回忆着,却只想起来一坨黑色的影子,“应该长得还行吧。” “还行怎么可以?”花清词想起昨晚洗澡时见过的“美人入浴图”,真不希望遗珠这般的姑娘被一般的山野村夫糟蹋了。“就算比不上御一,起码也要像你爹爹那样才可以。我说你从小到大对着你爹爹的脸,还判断不出谁好看谁不好看么?” “这……”遗珠实话实说:“我那个时候太小了,才六七岁,只和他一起玩了不到一个月,他长什么样子,我是真的想不起来了。而且,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小时候长得好看,长大了说不定还会长残……” “这倒也是。”花清词点头道:“那这样吧,你那个记不清脸的未婚夫暂且保留着,等你们见面如果他长得太丑,你就把他踹了,我让我爹把冯将军给你留着。” 遗珠:“……” 人家冯将军好端端的少年英才,就这么沦为她的备胎? 花清词却不觉得哪里不对,好心情地哼起了歌。 这时,车外忽然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差点把遗珠和花清词吓得魂飞魄散,“殿下可是来找郡主的?” 这个声音的主人,正是她们方才八卦的对象,冯跃然。 而他口中的殿下,除了花御一外没有第二人选。 这……这就很尴尬了。 花清词和遗珠对视一眼,最终还是遗珠在花清词的捅咕之下,掀起朵花蜀锦车帘,探出身问道:“殿下可要停车?” “不、不必了。”花御一看了遗珠一眼,又看看冯跃然,一并回答二人,“本、本王不过坐、坐厌了马、马车,出来散、散散心。并、并不是来找、找谁的。” “哦。”遗珠应了一声,就要退回马车,谁知道花御一忽然道:“等、等等。” 遗珠身形一顿,“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他指着遗珠命令道:“你,收、收拾一下。”又看向冯跃然,“午、午休时,送清、清词回都城。” 他早上被花清词那么一闹,差点把这件大事给忘了。 “我不回去!”听花御一这么说,花清词终于坐不住了。她立马从马车里冲了出来,差点把遗珠挤下去。 遗珠看情势不妙,赶紧缩回身子,藏进马车里。 但她忍不住好奇,偷偷掀起了窗帘的一角,小心翼翼地探看着车外的箭弩拔张。 “停、停车。”花御一见她不配合,只得叫队伍暂且停歇下来,处理完这件事再说。 护卫们一路赶路辛苦,能暂时歇息一会儿,自然都没有什么话说。见有冯将军在殿下身边,花御一又似乎在和安敏郡主谈什么要事,便都识趣地躲远。或喝茶或聊天,三五成群,留给他们谈话的空间。 “此、此次出行,非、非同小可。”花御一记着遗珠的话,想起花清词之前哭得可怜,便好言好语地劝她说:“我国与赵、赵国有秦、秦晋之好,此次赵国太、太子来访,外、外邦人定虎、虎视眈眈。你留、留在这里,只、只会给我添、添乱。” 花清词苦苦哀求道:“我不会了御一,你相信我,以后我一定乖乖的,听你的话不给你惹麻烦。你就让我留下吧,好不好?” “不、不……”花御一那个“行”字还没有说完,却听冯跃然在旁劝道:“殿下,您不妨就让安敏郡主留下吧。” 花御一闻言意外地看着他,“跃、跃然,怎、怎么连你也这、这么说?” 冯跃然天资聪颖,文武双全,八年前来到鲁国之后,就被花清词的父亲瑞安王送到宫中给花御一做伴读。直到一年前冯跃然领了差事,这才和花御一见得少了,以前他可是俢仁宫的常客。 所以说,两人私下里不似君臣,更像是朋友。 “启禀殿下,末将奉陛下之命保护殿下安全。如若未能完成使命便擅自回京,只怕陛下会怪罪末将玩忽职守。” 冯跃然朝马车看了一眼,又微微低下头道:“再者,如今兵荒马乱,境内也有时有流匪盗贼。末将担心单枪匹马,护不了郡主周全。更怕若是殿下为了郡主的安危分给末将几百护卫,那么无论是殿下还是郡主,都可能会有危险。” 他这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简直让花御一无法反驳。 “殿下若是担心郡主的声名,不妨差人送书呈给皇后娘娘。只要传出消息,是皇后娘娘让郡主同您一起出行的,就不会有旁人说闲话了。”冯跃然考虑得很是周到,“毕竟赵国那边来了皇子和公主。陛下只有大公主一个女儿,派出安敏郡主迎客,也并不稀奇。” 见花御一面露犹豫之色,显然是听进去了他的话,花清词高兴得简直想山呼万岁。“冯将军,你说的真是太好了,本郡主很欣赏你!” “多谢郡主。”相比于花清词的雀跃,冯跃然显得淡然许多。 花清词趁机问道:“你订亲了没有?我介绍个美人给你怎么样?” 冯跃然:“……多谢郡主美意,还是不必了。” “清、清词,不、不要胡闹。”花御一皱眉道:“既然跃、跃然都这、这么说了,你就暂、暂且留下吧。” “真的嘛?太好了!”花清词激动得冲下马车,看样子似乎是想像昨晚那样挂在花御一身上。可惜他此时骑着马,花清词够不到,就只能抱着花御一的坐骑蹭来蹭去。 马儿一脸无辜。 看到这一幕,遗珠不由微笑起来。她放下窗帘,打算下去透透气。赶了半天的路,她都快要憋坏了。 花御一见她出来,便冷着脸道:“你,过来。” “我?”遗珠指着自己问。 “嗯。”花御一说着翻身下马,径自向道路旁的一棵梧桐树下走去。 遗珠不明所以地跟上,问道:“殿下有什么吩咐?” “你……”花御一这回不是结巴,而是真的吞吞吐吐,“你……” “嗯?”她微微抬起头,逆着光看他,清纯可人的模样。 “你、你有未……” 花御一说到这里,忽然神情一变,警惕地凝起了眉头。 “怎么了?我有什么?” “嘘、嘘……”他突然制止遗珠说话。 “嘘嘘?”遗珠却没领会到他的意思,忍不住露出为难的表情来,“殿下想小解?” “闭、闭嘴!”花御一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遗珠才明白过来,这是不要让她说话的意思。 “听。”他轻轻地说。 遗珠一怔。簌簌的风声之中,她第一次发现,他的声音竟然这样好听。 她还没来得及回味,只见剑光闪烁,山的那头不知从哪里冒出一群黑衣人来。 ……又他奶奶的刺杀。 这种事情对她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了。 遗珠有些厌倦地对花御一说:“殿下不必管我,快去逃命吧。” 花御一低头看了眼被她紧紧拽住的外袍,一脸“你特么在逗我”。 “不好意思,本能反应!”遗珠松了手,突然撇下花御一往步行云那里跑,边跑边喊道:“爹,救命啊!” “遗珠!”花御一叫了她一声,可是没有用,遗珠连头都没有回,眼看着越跑越远。 花御一想去追她,可他身边瞬间围了一圈的黑衣人。 他这回比上次还惨,上次他是一对六,虽然没有佩剑,但手里起码还有一柄折扇。 但是今天,他的折扇都被遗珠给顺走了…… 她真是他的克星! 花御一只能赤手空拳地和他们打斗起来。 他很快就意识到,这次的刺客和上一批不一样。 上回的刺客虽然同样凶狠,但却并没有杀心。可这回的刺客,分明就是来取他性命的。 一不留神,他的发冠被人削掉了。 花御一顿时大怒,发了狠地与那刺客缠斗起来。 结果斜后方又一个刺客冲上来,对着花御一的脖子刺去—— 花御一察觉到动静,向后弯下腰去,堪堪躲过要害,却还是被划破了左肩。鲜血立即涌出,染红了他素白的衣衫。 “殿下!”冯跃然大呵一声,提马飞来,将自己的佩剑丢给花御一。 花御一顿时如虎添翼,化被动为主动,一剑斩杀了一名逼近自己的刺客。 “你、你怎么办?”他还有闲心关心冯跃然。 只见冯跃然一脚踢在一名黑衣人头上,把那人踹得白眼乱飞,仰面朝后倒下。 在他的身子还未完全落地之前,冯跃然朝他臂上一踢,刺客手中的剑顿时飞起,在空中闪出一道银色的寒光,随后稳稳落入冯跃然手中。 他年纪轻轻便能坐上宁远将军的位置,靠的自然不只是和花御一还有瑞安王的关系。论武功,他的确是年轻一辈里数一数二的英才。 冯跃然杀红了眼睛,在花御一周围杀出了一条血路。 有他在前,数十名黑衣人竟无法近花御一的身。 远处护卫们听到声响,自然已往这边火速赶来。 转瞬之间,成败已定。 刺客知道花御一这边人多,本就只能靠突袭。突袭无用,便只得奋力逃脱。 冯跃然看出他们撤退的暗号,赶忙下令道:“截住他们,留活口!” 赶到的侍卫们领命奋战,一时间与数名刺客混战在一处,兵器碰撞之声、惨叫疼痛之声不绝于耳。 花御一这边已经无碍了。数名侍卫将他团团护住,用肉身在他周围建出了铜墙铁壁。 “清、清词呢?”他问冯跃然。 冯跃然半跪下来,沉声道:“方才刺客出现时,安敏郡主就在末将身边。是以末将先将安敏郡主送到了安全的地方,这才赶来营救殿下,还望殿下恕罪。” 花御一用没有受伤的手拍拍他的肩,“你、你做的很、很好。” 问完花清词,他又问:“国、国强呢?” “奴婢在……”国强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弱弱地哭了起来,“殿下,生死关头您竟然想着奴婢,奴婢简直感动得无以为报!嘤嘤嘤,殿下你知道么,人家刚才好害怕好害怕……” 花御一却没心思听国强汇报他的遇刺感受,他的喉结上下滚动,直到那边厮杀声已然停止,他才哑着嗓子问:“遗、遗珠呢?” 第七十七章 第七十七章 “谁、谁喜欢他了?!”国强像被踩到痛脚似的,坚决不肯承认,“我,我只是觉得他长得还不错而已!经过这件事,我算是彻底看明白了……人家是太子,根本就没把我们这些奴婢当人!不然小猴子为他做了这么多事,他怎么还是不肯信任他,非要把他灭口不可呢……” “你能想清楚就好。” 天上忽然飘起了小雨,缠缠绵绵,更添三分愁绪。 遗珠沉默了许久,才低声问:“小猴子的尸首……怎么处置的?” 国强又是一叹,“按说他是细作,理应丢到乱坟岗里喂狗。但殿下念他主动招认罪状,没有再追究,让人把他埋在了城外。” 遗珠点点头,“那慕容胤的事情呢?有没有再追究下去?” “依殿下的意思,应该是算了。毕竟对方是赵国的太子,仅凭小猴子几句话,根本不足以作为证据。” 遗珠不禁苦涩一笑,同样是小猴子的话,指认她的就能将他们父女关于大牢,指认慕容胤的就毫无作用,这世道还真是现实得可笑。 “就算他是在鲁国的土地上,也没用。若是不想发动战争,咱们根本就动不了他……” 国强口中的“他”,指的自然就是慕容胤。 虽然遗珠不想就这么算了,但这件事情,还真的是只能这么算了。 如果只是私人恩怨,她自然不会善罢甘休,可这若牵扯到两国的和平,遗珠知道,自己绝不能插手。 若是他们赌一时意气,扣下了慕容胤,那受伤害的就不仅仅是小猴子一人,而是成千上万数不清的老百姓了。 她心里忽然觉得堵得慌,想要出去走走。 国强不放心她,就说要先去告诉殿下。 遗珠摇头笑道:“他们昨日才经过这么大的损伤,今日必定不敢轻举妄动。放心吧,我不走远,就在附近。” 国强这才说:“那我叫两个侍卫跟着姑娘。” 遗珠想了想,道:“算了,我还是去找我爹爹吧。有他在,一个人就是一支队伍。” 国强哈哈笑了两声,点头说好。 步行云听说遗珠要找他散步,可谓一拍即合。经过昨天的事情,他也有些心神不宁。 “昨天真是太危险了。”步行云后怕地说:“如果那些刺客不是来杀那个小太监,而是冲着你来的,我的珠珠儿,你现在可就没命了!” “我命大,这么多年都平安无事,怎么会轻易折在这里。”遗珠淡淡地笑了笑,油纸伞下,一张清瘦的小脸隐隐浮现出一丝落寞。 步行云道:“说老实话,我有些后悔了,当初是不是不该答应你和那个小结巴的婚事。皇后娘娘看起来人不错的样子,没想到说翻脸就翻脸,气死老夫了!” 遗珠劝道:“隔墙有耳,爹爹说话还是小心些吧。” “不瞒你说,这鲁国的皇宫,我有点住腻了。”步行云看向遗珠,“如果你还想嫁给那个小结巴,那就赶紧的吧。等你嫁了人,爹爹就可以放心地离开了。” “爹爹?”遗珠突然心中一慌,“您要离开我么?” 尽管她知道,步行云也应该有属于他自己的生活,可遗珠心里头还是不舍。 “当然不会了,只是你若安顿下来,爹爹就可以放心地出去走一走,透透气。”步行云安慰地笑了笑,“只是如果你不想嫁给那个小结巴了……不如我们现在就走。” 遗珠心中一震,忽然涌起复杂的情绪。 “我……我答应他,要和他一起面对。”她看向步行云,带着一丝请求,“所以这一次我不想逃,我想留下来试一试,可以么?” “当然可以了!”步行云没有像遗珠想象中的那样有丝毫不悦,而是非常开心地说:“你能找到喜欢的人,是爹爹最开心的事情!” “谢谢爹爹。”遗珠甜甜地笑了笑。 父女二人走着走着,忽然看到前方不远处站着一个人。 那人身着玄衣,没有打伞,像是一尊雕像般立在雨中。 遗珠怔了一下,就转过身要走。 “等等!”慕容胤忽然开口。 遗珠还是要走,步行云却道:“没事,有我在,不妨听听他要说什么。” 遗珠这才停下脚步,回过身看向他。 被雨水打湿全身的慕容胤,看起来比平日里有了些许烟火气。 只是遗珠知道,他再也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小乌鸡”了。 “太子殿下还有什么事么?”她冷淡地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个陌生人。 慕容胤看着她,自白似的说:“这一次,是我太心急,吓到妹妹了吧?但下一次——我会做好万全的准备。” 遗珠微微皱眉,“你还想做什么?” “过一段时间,妹妹就会知道了。”慕容胤神秘地笑了笑,“不过今日,我是来和你还有步先生辞行的。” 遗珠有些兴奋地抬起眼睛,“你要走了?” 慕容胤见她这样开心,不禁自嘲地笑了笑,“妹妹从小就能喜怒不形于色,为何听说我要走的消息,却是这样高兴?” “因为我确实高兴啊。”遗珠故意气他,也成功地气到了他。 “明鸢妹妹这样无情,实在叫孤王伤心。”慕容胤面无表情地说着伤心的话语,轻轻叹了口气。“都要走了,你就不能给我一点好脸色?” 遗珠不以为然,“我为什么要给,你又不配!” 步行云听她这样和慕容胤说话,不由暗暗为她捏了一把汗。 可慕容胤看起来却没有要伤害她的打算,反而笑了起来,“我最喜欢看妹妹骄傲的样子,因为只有这个时候,我才能看到你曾经的影子。燕国的公主,本应如此高傲地活着。留在花御一身边,实在是委屈了你。” “那也比和你在一起,随时提心吊胆要好。”遗珠冷冷地说:“我和太子殿下已经没有什么话要说了,殿下慢走吧!” 说完她就拉着步行云,转身走了。 被丢在雨中的慕容胤,直直地望着她的背影,像是个被抛弃的孩子。 慕容胤知道,她再也不会温柔地为他擦去脸上的水,再也不会对他露出那样温和的笑意。 但是这一生还很长,别说花御一还没有娶她,就算他娶了,谁说慕容胤就没有机会,再占有她呢? 直到遗珠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慕容胤才勾起唇角,凉凉一笑,转过身走了。 回到俢仁宫之后,雨忽然下大了。国强见到遗珠回来,连忙迎上去说:“步姑娘你可算回来了!殿下醒来发现你不见了,正发脾气呢!” 遗珠连忙收了伞,交给国强,顾不上回房换身衣服鞋子就进了屋。 才一进门,她就被一个重重的东西给压住了。 这温热的怀抱,不是花御一是谁。 她好笑地说:“你怎么不看人就抱呀,万一进来的不是我呢?” “就是你就是你,我都听、听见你说话的声音了。” 遗珠笑了笑,反手抱着他说:“你抱我到榻上去。我的鞋子湿了,怕弄脏你的锦毯。” 花御一听话地将她抱了起来。 其实花御一倒是不介意地毯会不会湿,他只是乐意抱着遗珠而已。 “你去哪里了,这、这么久?” “没去哪里,就和爹爹在附近走走。”她窝在他的怀里,老实交待,“碰到了慕容胤。” 屋外的雨忽然下大了,雨珠砸在房顶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让人感觉心里头畅快不已。 他们仿佛与世隔绝,被孤立在这一座小小的天地里,眼中心里,只有彼此。 花御一一听说她碰见了慕容胤,立即紧张起来,“他、他又为难你了?” 遗珠摇摇头,“他说他要走了,回赵国。” 花御一冷哼一声,没好气地说:“他、他做了这么过分的事情,当、当然要落荒而逃了,哪里还、还有脸吃我鲁国的大米!” 遗珠不禁一笑,“你鲁国的大米又没有我燕国的稻米好吃。等将来有机会,你陪我回趟燕国吧。” 提起燕国,花御一忽然想起遗珠的身世。 他微微变了脸色,看得遗珠心中生疑,不由问道:“怎么了?你不愿意?” “不、不是。我是想问你……”他正色看她,一字一句无比清晰地问道:“鸢儿,你的名字,是不是叫谢、明、鸢?” 遗珠心头一震,忽然有一种直觉,好像花御一什么都知道了似的。 她知道自己应该否认的,可是鬼使神差的是,她却没有否认,而是点了点头。 幸亏她没有否认,因为花御一的确已经猜到了。如果她在这个时候骗他,反倒是为他们的将来留下隐患。 花御一见她承认,心跳越来越快,“那你……你是燕、燕国的……公主?” 遗珠见他果然已经知道了,自己再抵赖也没什么意义。如果花御一也想抢她手中的玉玺的话,那她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是。” 花御一忽然脑中一片空白,脸上涌现出极其复杂的表情。 遗珠不明白他这是怎么了,忍不住问:“你……你没事吧?你是怎么知道的?” 花御一摇摇头,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感受。 他原本只是猜测而已,心里头还不大确信。可是现在听到遗珠亲口承认,一时之间,花御一的心情还真是有些一言难尽。 …… 她是燕国的公主。 公主是什么样子的,生为皇子的花御一自然再清楚不过。 鲁国只有一位公主,就是他的姐姐花清越。从小花御一就看着花清越享尽了荣华,极其娇贵地被父母宠大。出嫁的时候,那也是十里红妆,风光无限。 可是遗珠呢,她明明也是公主,还是燕国嫡出的公主,却是从小颠沛流离,受尽了委屈。到了要嫁给他的时候,还被人嫌弃出身低微,找尽麻烦。 花御一忽然觉得心中非常愧疚,简直没有办法面对她。 看着他的头逐渐低了下去,遗珠好像明白了什么,温柔地笑了笑,“怎么了,你是对燕国有敌意,不想娶敌国的公主了么?” 第七十八章 第七十八章 “当然不是!”花御一急忙否认道:“我只是……我只是觉得愧、愧对于你。” 遗珠不懂:“这又是哪一出啊?” 花御一解释道:“你……你是公主,可母、母后却这样待你。你一定、一定很生气,很、很委屈吧。” 遗珠明白过来,好笑地捧起花御一的脸,让他看着自己,“你母后是你母后,你是你。你母后不知道我的身份,当然会看轻我,这没有什么稀奇。可是你,虽然你也曾经瞧不起我,但你后来不是已经改变了对我的看法么?恰恰相反,你没有因为我是公主而打算娶我,我很高兴。” “真、真的么?”花御一看着她,眼睛亮晶晶的,看得遗珠不由心头一软。 “嗯,真的。” 花御一忍不住将她紧紧抱住,很是感慨地说:“鸢儿,谢、谢谢你。” “谢我做什么?”她本是跪坐在榻上,花御一只是坐着。他这么一抱,他的脸正好埋在她的胸口上,遗珠整个人都僵硬了起来。 可花御一却是抱住她不肯撒手了,“谢、谢谢你,愿意和我在一起。谢谢你,让我对公、公主有了新的看法。” “什么看法?”遗珠的注意力成功地被他转移。 “我以、以前以为,公主就是锦、锦衣玉食,娇、娇生惯养,等长大了,就用来联、联姻的。” 遗珠简直被他气笑了,恨不得在他脑子里戳出个窟窿来,“你这是什么烂想法,好像公主生来就是工具似的!” “是、是我错了。可你看那个慕、慕容菱,她不就是以自己的婚、婚姻为筹码,整日算计?” 遗珠意外地看着他,“原来你看得出赵国公主对你有兴趣啊?” “不、不要打断我,我还没、没说完!” “好好好,你说。”遗珠好笑地看着花御一。 他看着她,无比认真地说:“可、可是见到你之后,我才知道,真正的公主,不在于锦衣,不在于玉食。你的尊贵,在于你的内心。” 听他这样说,遗珠只觉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动。与此同时,又感到极其的不好意思,捂着脸说:“行了行了,点到即止吧。好尴尬啊……” 可花御一还是要说下去,“遇见你,我真幸运。” 遗珠眼圈一热,不由自主地说:“我也是。” 同样都是公主,她的姐姐命运就要比她悲惨的多。因为当年赵国皇后去世的时候,她的姐姐谢明鸾已经十三岁,就被燕堂强行送去了赵国和亲,嫁给了比她们父亲年纪还要大的赵国皇帝。 和她相比,遗珠能遇到一个爱她、懂她、知她美好的男人,实在是太过幸运。 想起多年未见的姐姐,遗珠心头不由泛起一丝伤感。她不想再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就推花御一去处理政事。 花御一心头却是仍有许多疑团没有解开。他想问遗珠,却看出了遗珠的不耐烦,显然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时机。花御一只好按捺住内心的好奇,埋头于小山一样堆成堆的奏折之中。 再过两天,就又是大朝会了。 一想起上次朝会的失败,花御一就有些丧气。 到了朝会的前一天晚上,花御一更是心神不宁,无法集中精神。 不仅是花御一,徐皇后也非常紧张。上一次宫中流言四起,她花了好大的经历才让后宫平静下来。她可不想每过十五天,就要重复经历一次这样的折磨。 这天晚上,皇后便来到了俢仁宫,打算再鼓励花御一一番。 没想到遗珠和她也有相似的想法。皇后来到俢仁宫时,正听到遗珠在和花御一说话。 皇后把打算通传的宫人都打发了下去,站在窗外静静地听着。 只听她那个在人前一向高傲冷漠的儿子,竟然用一种小孩子耍赖的语气同遗珠说:“我、我不想去上朝了!” 遗珠忙道:“那怎么行?别忘了你父皇正病着,鲁国正是需要你挑起大梁的时候呢。” “我、我挑不动!”花御一趴在软榻上,翻了个身,把手中的奏折盖在自己脸上。“他、他们笑话我。” 遗珠坐在一旁,冷眼看着他的举动,越看越觉得不真实。 当初就是在这个房间里,不知道是谁对她板着个脸,做出一副“老子天下无敌”、“老子无所不能”、“我什么不会啊”的样子来。 现在她才知道,原来花御一都是装的…… 在他高贵冷艳的外表之下,掩藏的竟是一颗比三岁小孩还要幼稚的心。 遗珠突然觉得,她好像上了一艘贼船啊…… 可是既然已经上了花御一这艘船,遗珠也不好再临时退票,只得帮他这艘“磕磕巴巴的船”打打补丁、掌掌舵,希望他越来越好,不要偏离航向。 “你管那些人做什么?上回他们就是故意让你难堪,让你出丑,你要是就此不去上朝了,岂不是如了他们的愿?” “我、我知道……可我就是……不想面对。” 花御一叹了口气,低声说。 那种被人嘲笑的痛苦,除了当事人,恐怕没有人能够感同身受。 所以遗珠也不说“她能理解他”这样冠冕堂皇的话。她只是劝他,“不管多么艰难,都再试一试吧,不要就这么轻易放弃啊。” 她想起步行云的话,鼓励他说:“其实关于你的病,我问过爹爹。从生理上来说,你已经痊愈了。你现在主要的问题,在于心理。” “这、这是什么意思?”花御一坐了起来。 遗珠解释道:“就是说,你的身体功能上,已经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了。你之所以还会结巴,一是因为习惯,二来是因为,你有心魔。” “心、心魔?” “嗯,你看你,平时和我说话其实已经很流畅了。之所以人一多你就没办法正常说话,就是因为你心里头害怕。”遗珠握住他的手道:“我知道让你一下子就不害怕是不可能的事情,但你总要学着习惯。说话之前,多深呼吸,放轻松。如果没有人注意到你,还可以甩甩头发,这样都有助于你放松。” 花御一点点头,“好,我记得了。” “还有就是,不要太想着成功。”遗珠微微一笑,“其实我说的道理都很简单,你未尝不懂。只是有的时候你太想做好,反而做不好了。” 花御一深有同感,“就、就是这样!” “反正最糟糕的情况已经发生了,还能比上一次更糟么?你也不要指望这次自己的表现就能有多完美,但只要发挥出你平时的水平,就足够了。” “好!” “如果有谁嘲笑你,你就笑回去,用你的艳光射死他!” 花御一刚想说好,忽然觉得哪里不对,“……这、这话听起来,怎么怪、怪怪的?” 遗珠笑道:“哪有,我在夸我们恒王殿下姿色过人呢。” “这、这个词,还是怪、怪怪的。” “哪有呀,你太敏感啦……” 两个人说笑了一阵,遗珠就说不打扰他,要回去了。 皇后听到这里,连忙转过身,匆匆地走出了俢仁宫。 华荣姑姑见她这就走了,忙问:“娘娘不和殿下说话了?” “不说了。”皇后神色复杂地说:“本宫想说的话,步遗珠都已经说尽了。” 华荣姑姑是徐皇后的陪嫁丫鬟,也就是说她打在燕国时就服侍皇后,已经有几十年了。皇后的心思,华荣姑姑一眼就看了出来。 但她不敢直接说出来,就试探着问道:“皇后娘娘有心事?” “唉,还能是什么事!”皇后叹道:“清越他们后日就要启程回赵国了,绍仪却还是把人家赵国公主晾在那里,一心只想娶步遗珠……” 华荣姑姑问:“那依娘娘看,步姑娘怎么样呢?” 皇后为难道:“遗珠……倒是个挺好的孩子。只是这出身……” 华荣姑姑给她出主意,“您可以抬举步先生呀。殿下的病有了这么大的起色,还不是多亏了步先生?” 皇后犹豫道:“可再怎么抬举,顶天也就是个太医令。步先生闲云野鹤惯了,不是个当官的材料。绍仪若娶了遗珠,对他将来一点助力都没有。” 华荣姑姑想提醒皇后,她自己就是从别国嫁过来的,又不是和亲来的公主,不见得对鲁国有什么助益。可就算华荣姑姑是皇后的心腹,这话她也不敢当着皇后的面说出来。 好在皇后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她又叹了口气,摇头道:“这件事情,本宫回去再考虑考虑吧。” 华荣姑姑点点头,本以为皇后今日不会再说起这件事了,谁知走着走着,皇后的眼睛忽然一亮,“不过你说得对,是时候给步先生安排一个职位了!等他有了官职,本宫就可以赐他一座府邸,他们父女就得搬出俢仁宫!” 第七十九章 第七十九章 皇后的行动力惊人,第二天上午,花御一上完早朝回来,就发现遗珠他们在收拾东西了。 花御一还没来得及和遗珠分享他的喜悦,见到她要走的样子,就像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一般,生气地说:“你、你要去哪?” “你回来啦。”遗珠见到他,却是挺高兴的样子,“怎么样,今天的朝会顺利么?还有人为难你么?” “现、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花御一将她手中的包裹扯过来,往床上随手一丢,“你、你要离开我么?!” 遗珠拿他这个固执的性子没办法,只好解释道:“不是,是皇后娘娘今早下了恩旨,封我爹爹为太医令,还在京城里赐了一座府邸给我们。既然如此,我们当然就不好再住在你这里了。” 花御一怎么都没想到会是这样,皇后这一招釜底抽薪还真是狠,干脆把他们两个直接分开了,还让他挑不出半点不是。 可是这样一来,他们再想见面可就难了。 他不舍地拉住遗珠的手,想要挽留她,却发现自己没有一个站得住脚的理由。 遗珠看出他的心思,对他笑了笑说:“好啦,别搞得像生离死别似的嘛。” 花御一却是难受得心如刀割,“你、你等我。我一定尽、尽快娶你过门。” “也不用太快。”遗珠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花御一一听就炸了,“现、现在不是时候,那什、什么时候才是?你、你该不会还对慕、慕容胤心存希望吧!” 遗珠见他扯到慕容胤身上去,哭笑不得地说:“和他有什么关系啊,是我自己的事。” “什、什么事?”花御一鼓起了脸,活脱脱一个受气包。 即使穿着亲王朝服,此时的花御一看起来还是像个三岁的小孩子一样。 遗珠无奈道:“你没听说么……冬日的围猎,燕国会派人过来。” 花御一根本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这、这个不是很、很正常么。” 鲁国每年冬天都会举办冬围,不仅鲁国的皇亲大臣会参加,别国也会派几个使臣作为代表。 遗珠低声道:“问题是,我今天早上听人说,这次燕国要来的人,是燕堂的养子燕时。” “那、那又怎么了?”花御一还是不明白。 话都说到这里了,遗珠也只能老实交待,“我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 花御一一听,醋坛子又打翻了,“你、你哪里来的这么多青梅竹马!” 遗珠忍不住还口道:“说的好像你没有似的,你和清词不也是青梅竹马么?” 花御一眼神一闪,却仍是气呼呼地说:“那也没、没你多!” “好了,我都要走了,不想为了这件事和你吵。”遗珠边收拾行李边说,“这个燕时和慕容胤不一样,我们俩见过很多次,对彼此都很熟悉。他养父曾经派人来鲁国追杀过我两次,必然知道我在鲁国。如果一见面,他肯定能够认出我的。所以为了安全起见,起码今年冬天,我们还不能成婚。” 花御一不明白,“我只知道你是燕、燕国公主,可我还没问你,燕堂为、为什么要追杀你?” 遗珠手中动作一顿,忽然不知应当如何解释是好。 花御一见她沉默,就把心中的想法一股脑地倒了出来,“还有,你为、为什么要隐姓埋名?如果是怕有、有人追杀你,现在有、有我在,你已经不、不用担心了。为、为何不公开身份?这样母、母后一定不会再阻拦我们。” 遗珠早就想到他会这么问,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突然,“如果我说了,可能我们就完了。” “不、不会的。”花御一非常有信心地说。 遗珠摇摇头,“对不起,我不能告诉你。我曾在父皇临终前发过誓,此生绝不主动坦露出我的秘密。” 花御一见她这样为难,就不想再逼迫遗珠了。但他脑中忽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什么,“你的秘密,慕容胤是不是知道?” 遗珠怕花御一嫉妒,再胡思乱想,就说:“他也是猜测,我并没有向他承认过。” 花御一这才觉得平衡了少许,闷声闷气地说:“好、好吧。只要秘、秘密是我自己解开的,你就不、不算违背誓言了,对吧?” “嗯。”遗珠点点头。 花御一意识到自己挽留不下遗珠,成婚又至少要等到明年开春,他就是满心的不情愿,拉着遗珠不肯放手。 “你、你再住一晚吧。”他近乎哀求似的说:“大、大皇姐他们明日才走,母、母后顾不上你的。” 明明知道不该,可是见他那样深深地望着自己,遗珠好像被蛊惑了一般,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 “太、太好了。”花御一忍不住笑了起来,像是得到糖果的小孩儿。 遗珠干脆放下行李,拉着花御一,将他推到贵妃榻上。 花御一半躺着看向她,有些期待,又有些紧张,“你、你要干嘛?” 遗珠好笑地说:“我能干嘛?”她爬了上来,窝在花御一怀里,抱住他的腰,“我就是想抱抱你。” “哦。”花御一有些失望,“没、没别的了?” 遗珠抬眼看他,“青天白日的,你还想做什么?” 花御一不自在地别过眼睛,“我、我就说说,你那么敏感做什么。” 遗珠收回视线,小声嘟囔道:“哼,心口不一。” “你,你骂我!”花御一竟然听见了。 “我只是阐明事实而已……” 两个人斗着嘴,时间过得飞快,很快就到了午膳时间。 或许是即将分别的缘故,花御一不想离开遗珠片刻功夫,于是就叫人把饭摆到遗珠房里来。 谁知这个时候,外头突然来了个赵国的宫人,说是赵国公主要请遗珠去她那里用膳。 慕容菱和慕容胤不一样,因为她是女眷,可以住在后宫,就被安排在花清越隔壁的寝宫住下。 遗珠还没开口,花御一就给推了,“不、不去!” 遗珠责怪地看了花御一一眼,不喜他替自己做主,但也没多说什么。 因为她也的确不想去和慕容菱吃饭。 谁知道下午的时候,慕容菱竟然亲自找上门来,指名说要见她。 人都到了宫门口,遗珠总不能再避而不见。好歹对方也是个公主。虽然在燕国人看来,赵国的公主就和赝品没什么区别。 花御一听了就说:“我陪你去。” 遗珠摇头拒绝道:“不行。” “为何?” “在你的寝宫里,慕容菱能把我怎么样?你就放心吧。”遗珠怕花御一不答应,故意添了句,“再说了,我不舍得让她见到你。” 她这么一说,花御一心里头顿时舒服多了,只觉得自己在遗珠心里重要无比,简直就是个备受宠爱的宝宝。 他笑眯眯地拉着遗珠的手说:“那、那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嗯,乖。” 遗珠来到花厅里,就见慕容菱已经反客为主,坐在了主位上喝茶。 遗珠也没耐心和她客套,开门见山地问:“您来找我,可有什么事情么?” 慕容菱放下茶盏,盯着她说:“当然,无事不登三宝殿,我自然有话要同你说。” 遗珠点点头,在她身侧的位置上坐了下来,慕容菱的婢女就端了杯茶给她。 慕容菱意外地瞪了自己的婢女一眼,没想到她竟然这样吃里扒外,对这步遗珠这样尊敬。 可她不知道,这杯茶,她的婢女早就想端给遗珠了。毕竟当初她受了伤,还是遗珠帮她处理的伤口,她还一直都没有机会感谢遗珠。这都临走了,再不敬她一杯茶就来不及了。 所以婢女完全无视了慕容菱的目光,奉完茶就躲到了一边。 遗珠接过茶盏,却没有喝,只是捧在手中。 慕容菱按捺不住,冷哼道:“本公主是想告诉你,你别以为凭着自己得恒王殿下一点宠爱,就可以以女主人自居了。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用不了几年,他就会厌倦你的!” “哦。”遗珠听了这话,不知怎么竟是一笑。 她这么一笑,顿时激怒了慕容菱,“你笑什么?我说的是事实!” 遗珠答道:“多谢您夸我貌美啊。” 慕容菱一愣,有些生气了,“这个是重点么!” “那依您说,什么是重点?” “重点是……重点是什么来着!”被遗珠这么一打岔,慕容菱差点把自己本来要说的话给忘了,好不容易才想起来,“对了!重点就是!我告诉你哦,人都是会变的。别以为你爹治好了恒王殿下,他就会感激你们。你们见过他最狼狈的样子,搞不好以后他还会把你们灭口呢!” 遗珠笑了笑说:“那他要灭的口,可真是太多了,您也是其中之一呢。” “你!”慕容菱被她堵得哑口无言,“总之本公主说什么就是什么!你们俩不会有好结果的!” 这句话听在遗珠耳朵里,怎么听怎么不舒服。她也是有脾气的,当然不会一味地退让,“那依您的意思,谁和他在一起会有好结果?” 慕容菱张口就想说她自己,可她到底是个没出嫁的姑娘,又不像花清词那样厚脸皮,当然说不出口了。 她只能说:“恒王殿下一表人才,口疾治好之后更是前途无量。他这样的人物,当然是要一位大国公主方才可以与之相匹配。” 第八十章 第八十章 慕容菱本是想用自己的身份压一压遗珠,让她看清楚两人之间的差距,谁知遗珠听了这话,不但没有露出自卑的表情,反而笑得愈发开心了,“好的,这话我记住了,多谢您的提点。”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慕容菱还是没能达成自己警告和羞辱遗珠的目的,不由有几分恼怒。可是能说的她都说尽了,再说下去就是自取其辱了。 慕容菱只得站了起来,恨声道:“孺子不可教也!本公主的意思,你根本就不明白!” 说着就要走。 “等等。” 出乎慕容菱意料的是,遗珠竟然叫住了她。 “您大老远的来一趟也不容易,有几句话,我也想告诉您。听与不听,那是您自己的事情。” 慕容菱怔怔地道:“你、你说。” “有的人呢,只是长得好看,外表很吸引人,但你不一定了解他。只有相处过才知道,他是不是你想要找的那个人。” 慕容菱咬唇道:“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花御一已经被我承包了。您想择婿,恐怕得换人。不过也不用太过惋惜,因为别看他长得好看,脾气可是很气人的,绝对不是您的良配。” 慕容菱没想到遗珠竟然这样大胆,这样不知羞的话都说得出来,没好气地说:“我知道了!” 说着就气呼呼地走了。 不过走着走着,她的脚步逐渐放慢下来。 慕容菱突然意识到,或许遗珠说得对。 她和花御一的交集那么少,何至于就非他不嫁了呢。 要说这么短的时间内,慕容菱就对花御一产生了多么深厚的感情,自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她这样在乎花御一,除了他相貌俊美的原因外,或许就是因为他看起来对她没多大兴趣,不像以前那些追求者们一样,对她趋之若鹜吧。 现在想想看,反正她也不是真心喜欢他,错过了就错过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慕容菱这样安慰自己。 她忽然一怔,似乎想到了什么。 然后转过身去,看向俢仁宫的方向。 慕容菱忽然意识到,原来遗珠是在安慰她。 这个认知让她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复杂,好像有一点丢脸,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动。 遗珠却不知道慕容菱在想什么,也没空去想。她一回房,就被花御一给缠住了。 她无奈地推了推保住她的腰不撒手的那个人,“你不用去处理政务的么?” “我、我不管!”花御一无赖似的说:“我就要留在你这里!” 遗珠脱口骂道:“昏君!” 花御一不服气,“我、我又不是皇帝!” “你迟早都会是的。” 听她这么说,花御一颇有些无精打采的样子。 遗珠戳戳他的脸,“怎么了,你还真不愿意做这个皇帝啊?” 他痛苦地说:“做皇帝,要说、说好多话……” 遗珠忍不住笑了,“你啊,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不就是说个话而已么!再说了,你要自信一点啊,你现在说话已经没有多大问题了!” “你、你总是鼓励我。”花御一抬眼看着她,“再这样下去,我会信以为真。” “你相信我就好了,因为我说的就是真话。”遗珠笑了笑,“以后我不叫你小结巴了,叫你……小顺溜怎么样?” 花御一瞪起眼睛,“叫、叫夫君!” 遗珠别过头笑道:“谁是你夫君啊!” “你!” 花御一说完才发现自己中套了,赶忙改口道:“不是!我!” “哦,我夫君不是你。” “你!”花御一佯怒道:“你欺负我!”说着就把她扑倒在软榻上。 遗珠咯咯笑道:“来人啊,快来看看,到底是谁欺负谁呀?” “我、我哪里有欺负你!”花御一一点一点靠近她,呼吸越来越灼热,终于吻上她的唇。他像是怎么缠绵怎么深入都不够似的,久久不肯放开她。 直到遗珠憋得变了脸色,开始捶打他的肩,花御一才稍稍离开她的唇,低声道:“我只是……控制不住地喜欢你。” 遗珠红着脸,只觉有一股酥麻的电流流遍全身,大脑难以思考。脱口而出的话,也显然是没经过脑子,“为什么听你说情话……我感觉这么别扭呢。” 花御一无语得简直想翻白眼,“你、你非得让我骂你才开、才开心是不是?” “也不是……就是感觉这么深情的话,从你嘴巴你说出来感觉怪怪的。”遗珠小心翼翼地说:“要不,你再说一个结巴版的?” 花御一生气地堵住了她的嘴巴。 用他自己的。 情到浓时,花御一明显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某个部位起了变化。他知道自己应该放开遗珠,好好冷静一下。可是一想到这次分开,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他就舍不得放手了。 他沿着她弧度美好的脖颈一路亲吻下去,扯开她的领口在她精致的锁骨上吮吻。 遗珠见他眼神迷离,逐渐变得不似平日,赶忙及时拉住了他作乱的手,不让他在自己身上胡作非为。 花御一委屈地抬起头,像只欲求不满的小公狗,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不许再胡闹了……”遗珠羞涩地说:“我还没嫁给你呢……” 花御一难受地说:“这不是迟、迟早的事情么?” “那你就再等等!”遗珠反手用力将他一推,坐起身来,整理好自己的衣襟。“你把我当什么人了呀?” “鸢儿,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只是……情不自禁。”花御一也跟着她坐了起来,往她身上蹭。 遗珠拿他没办法,只好抛出自己的底线,“不许脱我衣服……” “好……”说着他又凑了上来,把她的衣服都揉皱了,恨不得撕碎一般。但却终究顾虑着遗珠的心意,没有做出太过分的举动。 可是到了晚上,不得不和遗珠分开睡的时候,花御一的脚上就像是生了钉子,被钉在她房里了,怎么都不肯走。 遗珠最后都被他闹得脾气了,只能向外走去,“你不走我走,行了吧?” “别别别!”花御一拉住她,不情愿地说:“我走、我走还不行么?” 遗珠这才勉强把他推出了房门。 可是关上门后,借着月光,她还是能看到花御一的身影。 他根本就没有走。 遗珠无奈至极地说:“这又不是生离死别,你至于这个样子么?” “你、你不懂……”花御一低声说:“是我先动心,是我更爱你,所以我……我不放心你。” 隔着一扇门,遗珠久久地望着他的影子,一动不动。 “鸢儿?你、你说话啊?” “傻瓜。”遗珠终于开口,“快回去睡吧。明天早上,我还过去找你。” “嗯!” “还有……” “嗯?” “我其实……很早之前,已经喜欢你。”这话对于一个女孩子而言,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但是说出来之后,遗珠就觉得自己放得开多了。“所以不要担心了,快点回去休息吧。” “真的么?”花御一说着又要进来缠着她说话。 遗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赶紧给房间上了锁。 然后洗漱,熄灯,睡觉,再也不理花御一。 夜深了,遗珠终于听到花御一离开的声音。 她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底又涌现出复杂情绪。 如果可以,她当然不想和花御一分开。只是如果她也表现出恋恋不舍的样子,花御一一定会赖在她这里不走了,或是死活不让她出宫。那样一来,皇后一定会生气,旁人也会说他们的闲话。 最重要的是,她也不想就这么一直不明不白地跟着他。 情到浓时,名分或许不重要,但又很重要。看似矛盾的问题,其实一点都不矛盾。如果爱一个人,自然会隐忍,会克制。只有爱得不够,才会想出各种理由,各种借口,去侵占,去破坏。 好在花御一虽然有些冲动,但到底是尊重她的。遗珠胡思乱想直到下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着。 不过第二天一早,她还是准时醒来了,甚至比平日里还要早上一些。 遗珠的行李不多,昨天就收拾的差不多了。她穿戴整齐后,没再房内多作停留,就往花御一那里去,想要给他一个惊喜。 国强见是她来,想都没想就让遗珠进去。 在她半条腿跨入门槛的时候,国强打着哈欠说了一句,“不过殿下还没起呢。” 遗珠听了这话,就有几分犹豫,“那我还是晚点再来吧?” 国强摆手道:“哎呀,怕什么嘛!步姑娘是自己人,殿下见您来了,不会见怪,只会高兴的,快进去吧!” 遗珠想想也是,就没再犹豫,抬步往房中去了。 天气一日冷过一日,天亮的时分也越来越迟。 由于花御一还没有起身的缘故,房内没有点灯。遗珠进去的时候,只能借着天光隐隐约约地看清房内的摆设,并不清晰。 就在这时,她忽然听到花御一的声音,原来他已经醒了。 遗珠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刚要开口和他打招呼,就听花御一又发出了一声闷哼。 可这声音……听起来好像不大对劲? 虽说遗珠是个未经人事的姑娘,但她到底已经十六岁了,还看过一些医书,男女方面的事不是一点都不懂。 花御一不起身,在里面做什么……她心里模模糊糊地有了一个猜测,瞬间涨红了脸,像尊雕像一般凝在那里,动弹不得。 前进是肯定不行了,她现在就想偷偷摸摸地退出屋去。 可惜她忘了,花御一听力过人,极其细微的声音也能落入他的耳中。 她才走了几步,就听花御一压着嗓子问道:“是、是谁?” 他的声音里也有一丝紧张。 遗珠尴尬地不敢说话了。不知是她穿得太多,还是屋内的地龙太热,她竟然起了一层薄汗,难受至极。 里头的花御一似乎猜到了是她,一时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他才披上件衣服,出来见她。 “来都来了,怎、怎么不说话?” 遗珠别过眼睛,道:“你……你把衣服穿好了再和我说话!” 第八十一章 第八十一章 花御一哪里是那么听话的人,他想遗珠想了一晚上加一早上,想得手都酸了。这个时候见到她,又没有旁人,哪里顾得上那许多,想都不想就扑过去抱住了她,将她紧紧搂在自己怀里。 遗珠不安地动了动身子,有种想要踹他一脚的冲动。好在花御一还算知道分寸,怕她真的生气,只是紧紧抱了一下就放开了。等他洗漱好了出来的时候,已是穿戴整齐。不说话的时候,俨然又是初见时的那个高冷如谪仙的花御一。 看着他这副样子,遗珠差点以为刚才发生的事情,都是她自己的幻觉。 好在花御一一开口,就恢复了平时的样子,“你怎么来得这、这么早,想我了?” “我就是醒得早了点,就提前过来了,谁知道你……”遗珠神情复杂地看向他,“你干嘛那样啊……” 她一个没出嫁的女孩子,真的不能理解。 花御一这时候才后知后觉地有点尴尬,“你、你爹难道不用……” “行了,打住!”遗珠不想和他讨论这么羞耻的问题,“今天不是大公主启程的日子么?你不用去送?” “去,吃过早、早饭就去。”花御一拉着她一起坐下,“你也一起去吧?” 遗珠摇头道:“我去算什么。”她心里有数,花御一是想让所有人都看到、都知道,他们两个是一对儿。 可他们现在名不正言不顺的,有什么恩爱可秀。 她估摸着和花御一讲道理讲不通,就换了一种方式拒绝他,“你想让我见到慕容胤么?” 花御一闻言连连摇头,把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 “吃饭。”搞定了花御一后,遗珠心情愉快地夹起一个流沙包。 吃过早饭,遗珠就送花御一出门。 要么怎么说兄弟姐妹再亲,彼此成了家之后感情就和从前不同了呢。倒也不说少了几分,只是有了更重要的人之后,终究会分出一个亲疏。 花清越这么一走,下次还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回来。可与遥远的赵国相比,遗珠就留在都城,花御一还是觉得更加舍不得她。 “好了,别腻歪了,快出门吧!”遗珠把他往门外一推,“你再不走,就只能吃人家马蹄扬起来的灰了。” “回、回头我一得空,就出、出宫去看你!”花御一抓着她的手不放,搞得好像生离死别一样。 遗珠想说“别别别,你可千万别总来看我”,可想到以花御一的脾气,听到她这么说肯定又要炸了,只好点点头敷衍着把他送出了门。 好不容易送走花御一之后,遗珠回房拿了原本就不多的行李,准备出宫。 谁知这个时候,皇后那里又来了人,说是叫遗珠父女过去一趟。 遗珠心中不免有几分忐忑,但桥到船头自然直,她也没有过分地恐慌。 皇后赐府的决定很匆忙,所以他们晚了一日才出宫,皇后也没有说什么,还和气地给两人赐坐。 徐皇后细细端倪着遗珠,见她在自己的注视之下,还能一如常态,端庄大方,实属难得。 她长长地叹息一声,开口道:“绍仪要娶遗珠的事情,二位想必都已经知道了吧。” 父女二人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都这个时候了再说不知道,未免太假了一些。 “你们帮绍仪治病,成果有目共睹,对此本宫心存感激,也愿意给你们赏赐。只是本宫从未想过,绍仪会想要娶你……” 皇后每说一句,遗珠的心就悬起一分。说句老实话,从徐皇后的角度来看,她对他们的婚事不情愿是很正常的,若是皇后大力支持此事,那才是不符合世俗常理呢。 可就算知道,遗珠心里还是有几分难受。纵然父母不支持的爱情仍旧是爱情,但谁人不希望得到双方父母的祝福呢。 不过皇后接下来的话,大大地出乎了遗珠的意料。 “不瞒你说,本宫曾经是很反对这门婚事,毕竟你们身份相差悬殊。但世上完美的事情又能有几桩呢?像绍仪这孩子,看起来什么都好,可是他的病……”皇后顿了一下,笑了笑说:“本宫听说你从一开始就没有嫌弃他,还一直陪在他身边,支持他、鼓励他,绍仪才会有今天独当一面的能力。或许这并不全都是你的功劳,但你终究是功不可没。” 皇后一直在说话,没有留给遗珠插话的机会,遗珠就一直静静地倾听着。 “绍仪这孩子呢,大多数时候都非常听本宫的话,只是他一旦倔强起来,九头牛都拉不回来。本宫看得出来,他想娶你,是经过深思熟虑,慎重考虑的,也不会因为本宫的反对而改变。所以这门婚事,本宫答应了。” 皇后说完这话,特意停顿了一会儿,留给遗珠父女消化。 父女二人对视一眼,谁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皇后见他们诧异的样子,不由笑道:“别说你们,当本宫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本宫自己都感到非常惊讶。” 步行云站了起来,有些直接地问了一句,“恕草民,啊不,恕微臣冒犯,皇后娘娘说同意了遗珠和二皇子的婚事……这事儿陛下可知道?” 皇后颔首道:“这个你们放心,陛下一开始就是同意的。只是陛下同意,是因为除了绍仪之外,鲁国没有更加合适的太子人选。本宫同意的理由,却是与他不同,不过都是殊途同归了。” 听皇后这么说,步行云也顾不上问是什么触动了皇后,让她答应这件看起来“门不当户不对”的婚事。 他只是笑着感叹道:“太好了!我终于要当老丈人啦!” 遗珠看着步行云这么高兴,也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只是她的笑要克制许多,甚至带了几分辛酸在其中。 她站起来看向皇后,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真心实意地说:“多谢皇后娘娘。” “以后,就要叫母后了。”皇后和煦地看着她说:“母后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遗珠听皇后这么说,忍不住红了眼眶。 母后,这个称呼,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开口叫过了。遗珠想起她早逝的母后,如果能看到今天,一定会很欣慰吧。 徐皇后从高高的主位上走了下来,拉住遗珠的手道:“好孩子,你可别哭了。用不了多久,你就会成为我鲁国的太子妃。将来,你就是我的鲁国的皇后。这个位子看起来荣光无限,实则需要经历隐忍、克制等等许多许多的麻烦。但本宫相信,你一定可以做得很好。” “谢谢您这样信任我……”遗珠掏出帕子,擦了擦眼角溢出的泪珠儿,“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嗯。”徐皇后连连点头,“其实本宫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觉得你很面善,很像本宫的一位故人……” 说着皇后看了步行云一眼,道:“实不相瞒,本宫同意让遗珠进门,自然是对你们二位做了一番调查的。本宫知道,你和步先生其实并不是亲生父女,对吧?” 父女二人听皇后这样说,心中都是咯噔一声,还以为遗珠的身份已经暴露了。 好在他们都沉得住气,听皇后继续说了下去,“本宫知道,遗珠是步先生在燕国领养的遗孤。那么这么说来,遗珠和本宫一样,都是燕国人才对。” 步行云一听皇后这么说就笑了,不迭地点头道:“是啊是啊是啊,你们都是燕国人,哈哈哈哈哈哈!” 皇后看着遗珠,温柔地笑道:“说起来,这也是咱们的缘分,也是你和绍仪的缘分。依本宫的意思是,你来鲁国的时间虽然不长,可绍仪已经老大不小的了,婚事不好再拖。” 步行云赞同地说:“是这个道理!” 皇后抬眸看向他,“如果你们没有意见的话,忙过年关,明年春天就完婚如何?” “好啊好啊好啊!”步行云压根不知道矜持为何物,看得皇后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劝道:“步先生以后就是国丈了,可要稳重一些才好。” “好的好的好的。”步行云答应得倒是很溜。 “爹爹!”遗珠责怪地看了他一眼,怪步行云这个时候还这么油嘴滑舌。 可步行云只顾得上高兴了,压根就没注意到她的小眼神。 父女二人从皇后那里出来的时候,一个傻笑个没完,一个红着一双眼睛。路过的宫人们见了他们,都假装没注意到,回过头却都悄悄地议论起来,猜测皇后又怎么为难步姑娘了,把步先生都给整疯了。 事实上这一天上午,差点被整疯了的另有其人。 为了表示对花清越这个大公主的重视,今日几乎是所有的皇亲贵族都来到了宫门口为花清越送行,大皇子花御祁也不例外。 不过不同于与花清越依依惜别的花御一,大皇子不舍的对象,竟然是慕容胤。 他拉着慕容胤亲热地说:“哎呀太子殿下啊,你们说你们怎么这么快就要走了呢,再多住两日多好啊!” 慕容胤一脸无语地想要抽回自己的袖子,谁知道他一用力,这个被美色掏空了身子的大皇子一个重心不稳,差点扑进他怀里。 幸好慕容胤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大皇子。 慕容胤黑着脸说:“已经叨扰多日,不便再打扰了。” “这么客气做什么,都是一家人嘛!”大皇子对慕容胤眨眨眼,“听说太子殿下至今未娶太子妃,回去之后也是一个人,多寂寞啊……不如常来鲁国,我陪你玩儿啊?” 慕容胤一脸“日了狗了”的表情,“多谢庄王殿下好意,孤王……”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心领了!” 第八十二章 第八十二章 到了最后,慕容胤硬生生地将自己的袖子从大皇子手中抽出,几乎是逃跑似的离开了鲁国。 赵国一行人走后,花御一迫不及待地赶回俢仁宫,想要再见遗珠一面,发现俢仁宫已然人去楼空。 她已经走了。 花御一怔怔地站在遗珠的房门口,心里好像空了一块似的。 “遗珠?” 他明知道她已经不在这里,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花御一还是忍不住开口唤了她一声。 当然不会有人回答。 花御一缓步走进她的房间,房内十分整齐。可以看得出来,遗珠带走的行李很少。如果不是他知道遗珠父女已然出宫,花御一还以为她仍旧住在这里呢。 他在遗珠房内发了半天的呆,只觉得哪里都有她的影子。 忽然,他发现梳妆台前有一封信。 花御一连忙走过去拆开,发现这封信果然是写给他的。 信的内容很简单,只有几个字,一句话——努力加餐饭。 他自然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相思的话不要再提啦,还是好好吃饭,保重身体要紧。 花御一忽然就意识到,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正打算回房用午膳,不,直接把午膳叫到这里来用。结果他一转过头,就见徐皇后正站在门口幽幽地看着他。 花御一吓了一大跳,连忙捂着胸口说:“母母母、母后!您您、您怎么来了!” 皇后皱眉道:“怎么遗珠一走,你又结巴得这样厉害?” 花御一喘了两口气,好不容易才把这口气喘匀,“不、不是的,儿臣方才……只是受了惊。” “那就好。”皇后笑道:“别在这儿傻站着了,咱们一起用午膳吧?你都好久没和母后一起用膳了。” 花御一看到母亲这样温和的笑容,不由一怔。想起他上次和皇后箭弩拔张的样子,花御一心里也不是一点歉疚都没有的。见皇后都这么说了,他便点点头,母子两个坐在一桌吃饭。 结果皇后第一句话,就把花御一吓得惊掉了筷子。 “你和遗珠的事情,母后同意了。” 花御一怔怔地看向皇后,疑心自己出现了幻听。 “您、您说什么?” “遗珠出宫前,母后已经把这个决定告诉他们父女了。”皇后没有重复刚才的话,而是继续说道:“再过不久就是冬狩,然后是年关,宫里都太过忙碌,不适合大婚。不如等到明年开春,和你立太子的仪式放在一起办,双喜临门可好?” 花御一见皇后说得这么具体,他终于开始相信,皇后不是在骗他,而是真的答应了让他娶遗珠过门! “母、母后……您怎么会?”原本花御一都做好了和父母打一场持久战的准备,还以为自己三十岁之前都要打光棍了。 谁知道皇后竟然就这么答应了。 幸福是不是来得太突然了一些啊! “其实母后对遗珠这孩子的印象一直都不错。”皇后叹了口气说:“只是觉得她出身不够好,这才一直没有答应。你还年轻,母后怕你一时冲动,将来新鲜劲儿过了,就会有自己没有娶一个对你有帮助的妻子。不过这次你姐姐回来也说,说遗珠这孩子稳重又懂事,不像那个赵国公主被宠坏了,嫁过来还是要捧着她的。听说那个慕容菱还曾经瞧不起你,这样的儿媳妇,母后可不敢要。” 花御一笑得跟朵花儿似的,恭维道:“母后英明!” 徐皇后看见儿子露出这样的笑容,也情不自禁地跟着笑了起来。 这孩子的心事一向很重,从小就很少露出笑脸。皇后已经不知道有多少年,没有见到花御一笑得这样开心了。 “不瞒你说,母后心里最想让你娶的人,是清词。毕竟母后是看着清词长大的,对她也是知根知底。可是清词那次来找我,你也看到了……你和遗珠的事情,清词应该是知道的吧?” 提起花清词,花御一也有些歉疚,点点头道:“是。” “所以说,清词这孩子可真是善良啊。为了成全你们,她竟然赌上自己的名声……母后想过了,之前人家因为你受了伤,既然你不打算娶清词,母后打算收清词为义女,封她做个公主,你看如何?” 花御一没什么意见,“此事但、但凭母后做主便是。” 皇后点点头,有些感慨地看着花御一说:“说真的,听说你要娶遗珠,母后当初虽然反对,但心里也是偷偷松了口气的。不然那些长舌妇、爱嚼舌根的,总说你宠爱你宫里的那几个小太监,真是气死母后了。” 花御一尴尬地说:“那些都是空穴来风,母后不必介怀。” 皇后颔首道:“行了,既然你和遗珠的事情已经定了,就别整日牵肠挂肚的了。再过些日子各国使团可就要来了,这次冬猎,是鲁国展现国威的好时候,断然不可出半点岔子,知道么?” “母后放心!”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的缘故,花御一的双眼亮晶晶的,充满了斗志。 皇后看他这个样子,欣慰地笑了。 且说遗珠出宫之后,乘上一顶小轿,来到了自己的新家。 皇后赐给他们的府邸,距离皇宫不远,不过两刻钟的轿程便到了。从门口看去,府邸不算恢弘,只能说是干净整齐,却很符合步行云的身份。 进门一看,当先是一座影壁。绕过影壁往院子里走,就是主院,是待客和步行云起居的地方。主院后面套着一个四合院,则为后院,供给遗珠居住。 后院连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小花园,花园后面,连着一排下人房还有库房和厨房。整座府邸,可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步行云和遗珠都很是喜欢。 毕竟漂泊了这么久,上到皇宫,下到草房,他们全都住过了。这样的居住条件,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了。 皇后还赏了步行云一大笔银子,加上步行云原本就有的那些,支撑一个府邸的运行不成问题。步行云大手一挥,买了一个管家,两个小厮,四个婆子,两个厨子,还给遗珠买了四个丫鬟。 遗珠都多少年不用别人服侍了,这么一整还真有些不习惯。 安顿下来之后,她来到步行云的书房,笑着问他,“爹爹,您是真的打算留在这里做官老爷了,还把我往官家小姐培养啊?” 步行云原本正在喝着小酒啃猪脚,见她来了,就招招手让她坐,唤小厮过来让他们去准备两个小菜。 “官家小姐是个什么鬼,我家珠珠儿这么优秀,还用得着培养么?”步行云笑着说:“只是你到底是要做鲁国太子妃的人了,基本的排场还是要有的嘛!要不是你爹爹我官职不高,非得把你捧上天去不可!” “爹爹……”遗珠感动地看着他,“您之前不是说想出去散散心?有计划了么,打算什么时候走?” “不不不不不!”步行云摆手道:“我之前只是随口说说而已,现在你成婚在即,我当然要留下来给你撑场子啦!起码……起码要等你生完孩子做完月子,我才能放心地出去玩!” “噗——”遗珠禁不住噗嗤一笑,“生孩子?坐月子?您想得也太久远了吧?” “不远不远,想想你当初不也就是一个连话都不会说的小娃娃么,现在都这么大了,眼瞅着都要嫁人了。”步行云说着说着,忽然一咧嘴,哭了起来,“爹爹舍不得你啊……” 步行云这么情绪化的样子,遗珠都已经习惯了。她哭笑不得地看着他,贴心地给他递上一方手帕。 步行云摇摇头,抽抽搭搭地说:“你、你这帕子……这、这么干净……我会、会弄脏的,呜……呜呜……” “爹爹,您怎么把花御一治好了,自己反倒结巴起来了?”遗珠才不管帕子会不会脏,见步行云不肯接,她就亲自给他擦起了鼻涕眼泪。“爹爹,其实您不必顾虑我的。我已经长大了,可以自己照顾好自己了。您就是现在离开我,也不会辜负父皇当年对您的嘱托。” “珠珠儿……” 不知道是不是被步行云的眼泪传染了,遗珠也有些泪意涌上,“一直以来,我对您都是既感激,又歉疚。您这一生最美好的八年,没有娶妻生子,而是用来照顾我,又当爹又当娘地把我养大。对于您,我真的什么都不想要,我只想要您幸福。” 听到这里,步行云终于忍不住了,抱住遗珠痛哭起来。 小厮进来送花生米的时候,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尴尬地问:“老爷,花生米还吃么?” “吃!”步行云放开遗珠,干脆地答道。 遗珠见他因为一碟花生米而恢复活力,开心地笑着说:“不过您也不用有太大压力,有些人的幸福就是会来得比较迟一些。我刚才说的那些话,可不是催您赶紧成婚的哦。” 步行云支着下巴吃着花生米,唉声叹气地说:“我知道,不过珠珠儿,你就是催我也没用啊。其实我这么多年没成婚,不光是因为你。而是因为……” “因为什么?”遗珠好奇地看着他。 步行云撩了撩自己银色的长发,叹息道:“我这么美,天底下有谁配得上我啊!” 遗珠:“……” 第八十三章 第八十三章 冬天一日一日地近了。 树上的叶儿已然凋落成空,留下光秃秃的树枝,和花御一大眼对小眼。 遗珠走的第一天,想她。 遗珠走的第二天,想她,想她。 遗珠走的第三十天……想她,想她,……,各种想她。 事实上遗珠出宫的第二天,花御一就迫不及待地出了宫去见她,结果被步行云毫不留情地拦在了门外。 花御一不服气地问他老丈人,“为、为什么不让我进去?” “我家女孩儿又不是你的使唤丫头,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步行云高傲地说:“你给老子放尊重些!” 要是换做别人这么和他说话,花御一肯定气得当场就要炸。可是面对步行云,就算是顾念着遗珠的面子,花御一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放下脸面苦苦哀求道:“岳丈,我实在、实在很想她,能不能让我和遗珠说几句话再走?” “不行!”虽说步行云被一句“岳丈”哄得心花怒放,但他还是非常有原则地拒绝了花御一,“我家珠珠儿说了,现在不比在宫里的时候了,你要是来的话,最多最多,一个月只能见两次!” “这也太、太少了!”花御一开始讨价还价,“二十次还差不多!” 步行云“呸”了一声说:“做梦吧你!就算是这两次,你也不能大摇大摆地来!给老子老老实实地走后门,不许让外人瞧见,听见没!” 花御一点点头,弱弱地问:“那打、打个对折,十次可不可以?” 步行云瞪起眼睛,几乎是吼了出来,“老子说了,没有商量的余地!” 花御一被他震得耳朵疼,情不自禁地退后了半步,小声嘟囔道:“不行就不行,那么凶做什么……” 步行云的眼睛瞪得比铜铃还要大,“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花御一连忙摆手道:“那我就先回去了,过几天再来看她。” 虽然他的确非常想念遗珠,但一个月只有两次机会的话,如果他现在就用了一次,那么下面的一个月该怎么熬呢? 花御一不知道的是,他刚走,步行云就红了眼眶。 其实遗珠并没有限制花御一来的次数,只是步行云不想让这个即将夺走他乖女儿的臭小子,在婚前也时时刻刻腻着遗珠。 遗珠虽然不是步行云亲生的姑娘,但他带了她这么多年,和亲生的也无异了。 他前头想着促成她和花御一的婚事是一回事,如今不想让花御一霸占着遗珠,却又是另一回事。个中滋味,当真只有为人父者方能体会。 花御一就这么捱着过了一个月,各国的使臣陆陆续续地来到了鲁国。 赵国那边慕容胤刚走,当然不会再回来,只是来了一个不怎么受宠的三皇子,据说是慕容菱的胞兄。 燕国那边来的人果然是燕堂的养子燕时。按说各国派来的不是皇子,起码也是个宗室,可燕国如今的情况不同。先帝只有两女一子,当今燕国皇帝乃是单传,又才只有十二三岁,膝下尚无子嗣,所以只能这么名不正言不顺地派了大将军燕堂的养子过来。 听说燕时抵达鲁国皇宫的消息之后,遗珠的心情是非常复杂的。 小的时候她不懂事,不清楚燕堂于她父皇而言是一种怎样的威胁。她和许多不明真相的外人一样,觉得燕堂是救燕国于水火的大功臣。所以遗珠小时候和燕堂的养子燕时关系很是不错,两个人经常在一起玩。毕竟她没有同龄的兄弟姐妹,对这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小哥哥,自然多出几分亲切。 不过现在,遗珠当然知道一切都已经不同了。 她不仅不能去见自己昔日的小伙伴,和他叙旧,还要躲得远远的,不能让他看到自己。 不过事实证明,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燕时还是找上了门。 不过步行云连花御一都不肯放进来,更别提燕时了。 一听说有人要找遗珠,还是个男人,步行云连问都不问,直接让下人回了。 下人犹豫着说:“大人,他说自己是燕国的燕大将军之子,咱们不好轻易得罪吧?” 步行云一听就吓得弹了起来,“你你你你你说什么?来的是燕堂的儿子?” 见下人点头,步行云不由自主地念叨起来,“完了完了完了,又得逃命了……” “大人?” “没什么,你快去回绝他!”说着步行云就跑到后院去,叫遗珠赶紧收拾行李。 遗珠听他说燕时找上门的时候,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就恢复如常。 她摇摇头说:“爹爹,我们不能走。” 步行云焦急地道:“还不走,留在这里等着被捅成筛子呀!” “燕时不是来杀我们的。”遗珠道:“如果是,他不会白天单枪匹马地过来拜访,直接晚上带人杀过来不就是了?” “也对哦……” “我和御一的婚事在即,我不能再逃,也不想再逃了。”遗珠站起来说:“这里是鲁国,不是燕国,就算是燕堂亲自来了,他也没办法为所欲为。更何况我现在并非无足轻重之人,明年春天,我就要嫁入鲁国皇室了。燕时要是想掳走我,没那么容易。” 步行云不无担忧地说:“那他要是说出你的身世怎么办?” “那就让他说去好了。”遗珠坦然道:“我又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只是燕堂父子应该知道,如果我的身份公开,那我很有可能就会把玉玺带到婆家,那他们岂不是得不偿失?” “也是哦……那我让燕时进来?” 遗珠想了一下说:“让他来花园找我吧。” 遗珠进屋换了身见客的衣服,来到后花园的时候,就见一个陌生的青年站在枯树之下。 他穿着一身青衣,长身玉立,高大挺拔。听到遗珠的脚步声后,燕时转过身来,看向她。 多年未见,遗珠几乎认不出他了。小时候的燕时清秀得像个小姑娘,没想到长成大人之后,却是男子气概十足。剑眉星目,英武非凡。 “参见公主殿下。”燕时见了她,竟是不折不扣地行了一个大礼。 遗珠不习惯地退后半步,“你……是燕时?” 燕时抬起脸,笑着看向她,“公主不让我起来说话么?” “起来吧。”遗珠警惕地看着他,“你来找我做什么?” 燕时笑道:“我还以为在说出自己的来意之前,公主会和我虚以委蛇,不肯承认自己的身份。” 遗珠自嘲地笑了笑说:“你们追杀了我这么多年,如果还不知道我是谁的话,未免太过可笑了。” “公主此言差矣。”燕时认真地看着她说:“追杀您的,是燕堂,而不是我。” 遗珠好笑地说:“你和你养父,有什么区别么?” 燕时正色道:“当然有。他是他,我是我,就算他把我养大,也不代表我就会和他站在相同的立场。” “那你们俩还真是一样,够没良心的。”遗珠不无嘲讽地说道。 燕时道:“我知道因为我的身份,公主定然不肯轻易相信我的话。所以有必要让您知道,燕堂与我而言,并非亲人,而是仇人。” “这话怎么说?” 燕时平静地说:“当年燕堂唯一的儿子死于高丽人之手后,他就再也没能生出一儿半女。他看中我的天资,所以杀了我全家,把我变成孤儿,带走了我。” 这样令人惊心动魄的事实,被燕时用这样平静的语调说出来,遗珠忽然感到一阵胆寒。 “口说无凭。”尽管心里已经信了七八分,但遗珠还是这样说道。 “当年我一直以为,燕堂对我恩重如山,所以这件事情,我也不肯相信。直到有一天,我听见燕堂和他心腹的对话——”燕时顿了顿,说:“关于我的身世,恐怕这世上已经没有什么证据可循了。可这件事情,公主就算不相信,也没关系。因为今天我来,为的并不是这个。说起这件事,不过是希望公主相信,我和您还有陛下,都是站在同一立场的人。” 遗珠凝眉道:“小川?你的意思是,是小川让你来的?” 遗珠的弟弟名叫谢庭川,正是当今的燕国天子。 燕时颔首道:“不错。陛下想让我转告公主,他已经有了万全之策,对付燕堂老贼。” 遗珠将信将疑地看着他,“什么万全之策?” “公主是自己人,所以让您知道也无妨。陛下决定迎娶燕堂的独生女燕婉为皇后,放松燕堂老贼的警惕。” “什么?!”遗珠吃惊地看着燕时,“小川他……要娶燕堂的女儿?” 燕堂于他们姐弟来说,那就是不共戴天的仇人。遗珠实在不愿意看到,弟弟要为此牺牲自己的幸福,迎娶一个自己不喜欢的皇后。 可她想了想,又觉得不对劲,“不对啊……我记得燕堂的一双儿女,都被高丽人杀死了,怎么还会冒出一个独生女?” 燕时解释道:“说起我这个燕婉妹妹,也是命大。原来当年她并没有死,高丽人错把她乳母的女儿当成了她。燕堂也是前不久才知道这个消息,把她接回了都城。” 第八十四章 第八十四章 遗珠默默地品了品燕时的话,一时分不出真假,只能警惕地望着他,“你告诉我这些,目的是什么?” “公主误会了。”燕时微微笑道:“让陛下娶燕婉为后,是燕堂的主意。同意娶燕婉为后,是陛下的决定。燕时特意争取到这次来鲁国的机会,就是为了替陛下向公主转达他的意思——燕堂已经不成威胁。所以,依陛下的意思是,请公主同我回宫,越快越好。” 听他这么说,遗珠都忍不住笑了,“说了半天,原来是画了张大饼,想骗我回去。我人不在燕国,尚且被燕堂的人追杀,你怎么敢保证,回去之后我就不会再有危险?” 燕时仍旧气定神闲地笑道:“明人不说暗话,我也不和公主殿下绕圈子了。燕堂之所以找了您这么多年,为的无非是公主手中的玉玺。可若是燕堂知道,传国玉玺根本就不在公主手中,而是在陛下那里呢?” 遗珠心头一跳,陡然间慌乱起来,却竭力维持着面上的镇定,“你这是什么意思?” “陛下让我设法接公主殿下回宫,自然是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也就是说,燕堂已经知道,玉玺不在公主手中的事情了。当年先帝让步先生护您出宫,无非是个幌子。真正的传国玉玺,从来都没有流传出去,仍旧在燕国。” “一派胡言!”遗珠恨声道:“是谁教你说这些浑话的?燕堂么?” 燕时盯着她的眼睛说:“我说的是不是实话,没有人比公主殿下更加清楚明白了。这样机密的事情,如果不是陛下亲自说出来的,我这种外臣怎么会知道?” “你……你真的是小川这边的人?” 燕时耐心地点点头,“如若不是,我直接把公主绑走便是,又何必在这里多费口舌,同您解释。” 燕时说着,从随身的荷包中取出一块和田玉佩,递给遗珠。 遗珠顿时心头大震,因为这枚玉佩,正是她从儿时起便戴在身上的。直到她八岁那一年的离宫前夜,她亲手绑在了弟弟的脖子上,让他妥善保管好,作为姐弟二人之间的信物。 谢庭川当时年纪还很小,但见姐姐神色庄重,也认真地向她发誓,除非他死,否则一定不会让别人抢走这枚玉佩。 而现在,玉佩竟然在燕时手上…… 这说明,如果燕时说的是谎话,那么谢庭川就已经遭遇不测! “陛下说,公主殿下一见此物,即可明白我没有说谎。”燕时问道:“现在,公主可以相信我了吧?” 遗珠却不正面回答他,而是问道:“阿时,你怎么长这么高了?” 一声熟悉的“阿时”,让燕时忍不住灿烂一笑,“公主还当我是小孩子啊?我可比您大一岁呢好不好!小的时候公主仗着比我高,总逼着我叫您姐姐,公主还记得么?” 遗珠当然记得,但她不好意思承认,“早就不记得了。” 燕时看破不说破,笑着看她,“看公主的打扮,应当还没有成婚吧?不知步先生给您许了人家没有?” 遗珠正要回答,却听身后传来一个怒气冲冲的声音,“许了!” 她回过头一看,来人不是花御一是谁。 遗珠见他火冒三丈的样子,不禁笑道:“你怎么来啦?” “怎么!我不、不能来么!”花御一的语气很冲,可是他这话,却是盯着燕时说的。“你、你就是燕堂将军的养子?” “在下燕时,见过恒王殿下。”燕时抱拳一礼。 “哼!”花御一鼻孔朝天,示威似的说道:“你不是问鸢儿许、许没许人家么?现在本、本王告诉你,要、要不是你小子出来捣乱,本王早就娶到鸢儿了!” “御一!”遗珠不好意思地拉了拉他的袖子,感觉自己的脸都要被这个幼稚的家伙给丢光了。“燕时是我小时候的朋友,你不要这样和他说话!” 燕时看着他们两个人在一旁亲昵地窃窃私语,始终微笑着不说话。 好不容易把花三岁教育好后,遗珠笑着对燕时说:“阿时,你不要和他一般见识,他这个人就是这样。” “什什、什么?你叫他阿、阿时?”花御一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相信他们是普通朋友,一听到这个称呼瞬间又炸了,“鸢儿,你、你到底有几个好哥哥?!” “你在说什么呀,你不也叫安敏郡主‘清词’么?大家都是一起长大的,叫得亲昵一些有什么不正常的么?再说阿时都这么大了,肯定已经娶亲生子了,对吧?”遗珠回过头问燕时。 燕时微妙地笑了笑,淡定地看着花御一炸毛,“公主此言差矣,微臣至今尚未婚娶。” “你你你!你看看!”花御一指着燕时对遗珠说道:“他、他都这么大岁数了,不、不是喜欢男人,就是对你有意!” 遗珠:“……”她真是不明白花御一这个逻辑是怎么建立起来的。 燕时还在一旁添乱,“殿下此言也差矣,我并不喜欢男人。” “你瞅瞅!瞅瞅!”花御一说着,把遗珠拉到了自己身后,连看都不让燕时多看一眼。 遗珠哭笑不得地说:“你都挡住我了,我还瞅什么呀我?” 她的视线无意中一偏,忽然发现房顶上趴着一个人,一副看好戏的样子,不是步行云是谁? 她现在算是明白了,花御一一个月只能进步府的门两次,怎么就这么巧在燕时过来的时候也来看她了? 八成还是步行云捣的鬼。 燕时看着他们小两口拌嘴,始终温柔地笑着,像个邻家大哥哥一般,“恒王殿下知道我们公主的身份?” 从花御一横插出来,抢着回答燕时的问题起,燕时就推测出来,花御一听到了他对遗珠的称呼。再加上花御一叫遗珠“鸢儿”,燕时就没刻意改变对遗珠的称谓。 果然,花御一听见他叫遗珠“公主”,脸上也不见丝毫惊讶,显然是早已经知情的。 “本王当、当然知道了!本王可是鸢儿的未婚夫!” “是么?”燕时忽然做出苦恼的表情来,“可我明明记得,我们公主小时候许的人家,是赵国太子呀?” “什、什么赵国太子!”即使慕容胤人已经不在这里了,花御一还是一听慕容胤就像被人踩到尾巴似的跳了起来,“你你你,你回去告诉你们燕国人,就说你们的乐陵长公主嫁给本王了!” 燕时笑着点头,“好,一定转告。” “阿时,你别听他瞎说。”遗珠头疼地绕到花御一身前,不让他挡着自己,“我们的婚期还没定呢。” 花御一闻言只觉得好像有一记闷棍打在了自己头上,让他头晕眼花。 遗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看到了她的真·青梅竹马,发现她的竹马哥哥还没有娶亲,动了嫁给燕时的念头么? 花御一瞬间有种想哭的冲动,“鸢儿,你、你可不能出尔反尔啊……” 遗珠无奈地看着身旁看起来高高大大,在她面前却像是个小孩子的男人,拉住他的手臂说:“你放心,我不会反悔的。只是我说的也是事实呀。谁嫁给你了?咱们的婚期可不就是还没定么?” 花御一嘟起嘴说:“那、那还不是早晚的事情!” “咳咳,总之,恭喜公主殿下和恒王殿下了。”燕时笑道:“若是恒王殿下不介意,可否让燕时讨一杯喜酒喝?” 正常人这个时候都得表示不介意,起码是假装不介意吧。可花御一这个耿直少年想都不想就说:“介!意!” 遗珠只觉头顶有两个大字飘过,那就是——尴尬! “好吧,既然如此,那此事容后再议也不迟。”燕时温和有礼地说道:“我们公主在鲁国的这段日子,承蒙恒王殿下关照了。公主身份特殊,暂时还不能暴露于人前,还请殿下多多帮忙,掩饰一二。” 花御一自信满满地说:“这、这个你放心,鸢儿的事情,就是本王的事情。” “那就多谢恒王殿下了。”燕时话锋一转,“不过在下还有几句话想单独同公主说,不知恒王殿下可否暂时回避一下?” “不可!”花御一一把搂住遗珠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样子,“本、本王是自己人,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燕时无可奈何地看向遗珠。 遗珠用胳膊肘戳了戳花御一的胸口,“你先出去等我。” “我不嘛!”花御一缠着她不肯撒手。他都快半个月没见过她了,这几天想她想得简直是寝食难安。结果他好不容易来一趟,没和她单独说几句话也就算了,还要让出位子,让她和旁的男人单独说话?想都不要想! 遗珠见他开始赖皮,没有办法之下,只能求助地看向躺在房顶上装死的步行云。 步行云一接触到她的眼神,就明白了遗珠的意思,从房顶上跳了下来,不由分说地和花御一打了起来。 “女婿,陪你老丈人过几招怎么样?” 花御一回头看了遗珠一眼,着急地说:“改日呗?” “不成,就今天!”趁花御一分心,步行云来了一朝“黑虎掏心”,魔爪直直伸向花御一的命门。 花御一见他来真格的,只好打起精神,对付起步行云。 第八十五章 第八十五章 遗珠和燕时走到前院的客厅里坐下,依稀还能听到后院传来的打斗声。 “你想和我说什么,还非得避开花御一不可?” 燕时顿了一下,道:“恒王殿下,可知道玉玺的事情?” 遗珠摇摇头,“应该不知情。不过慕容胤之前来鲁国的时候,曾经向他们说过听说传国玉玺在鲁国的消息。如果他真的有心寻找玉玺,恐怕很快就会查到我的身上。可是他没有。” 燕时提醒道:“或许他查了,只是公主不知情呢?毕竟知人知面不知心。” “不会的。”遗珠有把握地说:“以御一的性格,如果他心存疑惑,一定会亲自问我,向我证实。” 恋爱中的女人,总是容易感情用事,遗珠也未能免俗。 燕时见了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他和花御一相比,一个是小时候的玩伴,却是仇人的养子,一个是即将成婚的未婚夫,孰轻孰重,显而易见了。 “我会在鲁国呆一个月,直到年底。陛下的意思是,让我接公主回燕国过年。当然,陛下还不知道公主的婚事。是回燕国还是留在鲁国,公主不必现在就答复我,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来让您做决定。” 燕时的确很贴心,十分善于为他人着想。他说的没错,遗珠现在脑子里很乱,根本就没有想好是回归故土还是先留在这里和花御一完婚。不过一个月的时间用来考虑,应该足够了。 “谢谢你阿时,我还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 “公主但说无妨。” “如果真的如你所说,小川告诉燕堂老贼,玉玺并不在我这里……那么他是不是已经……把玉玺交给燕堂了?” 燕时怔了怔,忽然笑道:“公主是在试探我么?” 遗珠佯作无辜地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公主是怕我和燕堂合起伙来骗您,所以才会这么问的吧?不瞒您说,因为陛下也知道我身世的缘故,所以关于玉玺的秘密,燕时也是知晓一二的。”燕时娓娓道来,“陛下只知道玉玺在燕国,却不知道具体藏于某处。公主呢,则是知道玉玺藏于何处,但并未将其带在身上,我说的没错吧?所以陛下告诉燕堂玉玺不在公主手中,等于是告诉了燕堂一半的真相,却欺瞒了他另一半的事实。既然连陛下都不知道玉玺到底藏在哪里,那燕堂又怎么会知道呢?” 遗珠见他竟然知道这些皇室机密,果然是弟弟的心腹,这时才算真正对燕时多了几分信任。只是她心底仍然本能地存着一丝疑虑。毕竟这么多年,她经历过的事情太多了,没办法尽信他人也是情有可原。 把燕时送走之后,遗珠一回房,花御一立马就缠了过来,抱着她不肯放手。 他像只发情的小公狗,扑到她身上便迫不及待地亲吻起来,直把遗珠吻得喘不过气,方才罢休。 她脸上带着一层薄薄的红晕,喘息着问他,“你是故意惩罚我的么?” 花御一在她嫣红的唇瓣上一抹,笑着回答,“我怎么舍、舍得罚你?我只是……情不自禁。”他捧着她的脸说:“鸢儿,既然燕时已经知道你的身份,你就没有必要再掩饰下去了吧?我们年底就成婚如何?” 见遗珠盯着自己不说话,花御一还以为自己脸上沾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就跑去照了照镜子。结果发现除了唇色稍微红润了一些之外,什么问题都没有,就问:“鸢儿,你怎么不说话,盯着我瞧做什么?” “你不怎么结巴了,我觉得好别扭是怎么回事……”遗珠说完这话,自己都不好意思地笑了。 花御一也是哭笑不得地看着她,“你还想让我故意结巴几声给你听么?那我满、满足你。” “你可别!”遗珠连忙制止他的作死行为,“我听爹爹说过,不结巴的人模仿结巴,也很容易变成真的结巴的,更何况你本来就是个结巴!我和爹爹费了这么长时间才把你初步调-教好,你可不能再退回去了!” “好,都听你的。”花御一宠溺地说着,被她这么一打岔,完全忘记了自己刚才在逼婚的事情。直到回到宫里,他才懊恼地发现自己被遗珠给糊弄过去了。 其实遗珠也不是故意要推迟婚期的,只是如果她要回燕国的话,肯定就不能现在成婚了…… 回到故土,这是遗珠想了八年,盼了八年的事情。可是现在真的可以回去了,遗珠却又有种近乡情更怯的感觉。 她去找步行云商议,步行云看着她手中的玉佩,若有所思地说:“可燕堂既然还没有拿到玉玺,就算他相信了咱们逃出燕国只是障眼法,恐怕也不会轻易放过你这条线索。我怕回去之后,他再难为你,那时候我们想再逃出来可就难了。” “其实我现在更担心的人,是小川。”遗珠叹息道:“他才十三岁,难为他心里惦念着我,想出这么些法子来对付燕堂老贼。他是天子,说玉玺在自己那里,燕堂肯定没办法明着要,可私底下难道不会想办法么?可怜小川小小年纪,就要活在仇人的监控之下,还不如我这样逃到天南海北去,就算有被人追杀的风险,起码偶尔还能喘上一口气……” 步行云难得正经地说:“难为你们姐弟都是如此心地善良,互相为对方着想。你呢,为了转移燕堂的视线亡命天涯。他呢,为了让你不再漂泊于他乡,竟然答应娶燕堂的女儿……一个十三岁的半大孩子,正应是叛逆不懂事的时候,他能做到这份上可真不容易。” “爹爹,您说我……到底该不该回去?”如果燕时说的话都是事实,那么谢庭川已经为她付出了这么多了。如果她不回燕国,岂不是辜负了弟弟的一番心意? 而且当年她答应过父皇,如果她回燕国,一定要是她弟弟拿出信物要她回去才可以。现在不就是她父皇所言的那个时机么? 可是她若回去……如步行云所说,遗珠要面临的风浪,还有很多,不是像谢庭川所想的那样,简单地转移了燕堂的视线就算完了。燕堂老奸巨猾,如果不是真的拿到了玉玺,恐怕不会轻易放过遗珠。 步行云看着她说:“我知道你心里是想回去的。就算不为别的,只是为了帮你弟弟一把,不让他一个人面对燕堂。我说的没错吧?” 遗珠无声地点了点头。 步行云问:“那花御一呢?你和花御一的婚事该怎么办?你要知道,如果你回了燕国,你就是谢明鸢,是大燕的乐陵长公主。这世上,就再也没有步遗珠这个人了。” “爹爹此言差矣,就算我回了燕国,重新做回公主,可我还是我,我没有变。我还是可以嫁给御一。” 步行云还是不大赞成,“只是那个时候,你就不能再隐瞒自己的身份了。” “如果所有人都知道了我的身份,那我为何又要独独瞒着鲁国人呢?” 步行云闻言吃惊地说:“你的意思是,以后不再使用化名了?那你不怕鲁国人垂涎玉玺……” “就算鲁国人知道了我的身份,他们顶多也就是和慕容胤一样,怀疑我手中有玉玺而已。等我回燕国,我就把玉玺的秘密告诉小川。这样一来,我就能彻底放下这一桩心事了。” 步行云意外地看着她,“你要告诉陛下?” “小川已经长大了,我没有必要再瞒着他。”想到唯一的弟弟,遗珠不禁微笑起来,“当初是怕他年纪太小,怕他被坏人套了话去,所以父皇才不敢告诉他。如今,也是时候了。” 步行云心疼地看着遗珠,“可你当年,也不过是个八岁的孩子……虽说我和你父皇是铁哥们,但我还是得说一句,这事儿你父皇做的不地道!” “您千万别这么说,父皇自然有他的苦衷……” 遗珠垂下头道:“爹爹,我累了,我们改日再商议如何?” 步行云早就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了,连连点头,“好好好,改日再说!反正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呢!珠珠儿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说着就像一阵风,一片云似的飘走了。 步行云走后,遗珠疲倦地躺在床上。 这一整天她思考的事情,简直比一整年还多。生怕哪里想得不够周全,就把自己和弟弟的小命给搭进去了。 如果是孑然一身的时候还好,遗珠完全有为了自己的国家牺牲的决心和勇气。只是爱上花御一之后,她发现自己不再是从前那个满腔热血的小姑娘了。她仍有一颗赤子之心,但这颗心不光为国,也为他们即将组合成的小家而跳动。 她不能那么自私地做出有关于自己性命的决定,选择一走了之。 遗珠决定向花御一坦白。 但是呢,她又发过誓,不能主动说出玉玺的事情。 遗珠思来想去,没有办法……只得采取迂回战术。 第二天一早,她就请旨进宫,说是给皇后请安。 事情还没有决定之前,她当然不会贸然将自己的身世坦露给皇后。给皇后请安,只是个幌子。她进宫来,为的是见花御一。 皇后当然也知道了,才和遗珠说了几句话,就笑着告诉她,“你进宫的消息,本宫已经让人通知绍仪了。明日就是冬猎的日子,他一大早上就去四处查看了,正巧错过了你。” 遗珠有点不好意思,口是心非地说:“我不是来见他的……” 皇后笑道:“本宫知道,你说不是来见他,就像绍仪每次兴冲冲的出宫去,不是为了见你是一个道理。” 第八十六章 第八十六章 遗珠听了这话,更加害羞了,不知该怎么面对自己这个未来婆婆是好,毕竟她可没有给人家做儿媳妇的经验。 不过严格说起来,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经验的……她记得自己小的时候,慕容胤的生母宋妃娘娘曾经在燕国皇宫住过些日子。那个时候宋妃就喜欢把她抱在怀里,亲热地叫她鸢儿。说是自己一直遗憾没有生个女儿,要是鸢儿能做她的儿媳妇就好了…… 当然了,现在的遗珠已经不是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了,当然不能再被徐皇后抱在怀里。那画面简直太美,遗珠连想都不敢想。 好在没过多久,花御一就兴冲冲地赶了过来,也顾不上自己母后就在一边,冲上去就要抱遗珠。 皇后赶忙起身,别过眼睛说:“我去看看你们父皇,你们就在这里说说话吧。”说着就很善解人意地把空间留给了他们。 花御一喜不自胜,一把将遗珠搂在怀里,脸上堆满了笑容,“鸢儿,你怎么来了?昨天才见过,这就又想我了?” 遗珠诚实地摇摇头,“我有事要暗示你。” 本来她说不想他,以花御一的性格应该作天作地地作上一番才是。可是遗珠这句话的内容实在太过引人注目,花御一一时都忘了闹她,乖乖地问道:“为什么要暗示,不能明、明示?” “因为这就是我之前同你说的,我答应过父皇,不能开口示人的秘密。” 花御一一听说是这个,立即兴奋起来,“就是慕、慕容胤知道,我不知道的那个?” 遗珠点点头,“准确地说,慕容胤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愿闻其详!” 遗珠摇摇头,“你忘了,我不能说,得你猜才行。” “那你……给我点提示?” “你想想看……慕容胤之前来鲁国的时候,曾经在宴会上说过什么话?” 遗珠觉得自己这个提示已经够明显了,谁知花御一竟然说:“他、他说我把你金屋藏娇了!” 遗珠差点晕倒,“除了这个呢,有没有正经一点的话题?” 花御一骄傲地扬起下巴,“他说我文章写得好!” 遗珠:“……” “还不对?”花御一苦恼地回忆起来。 “就是被你们当成笑话的那个……” 花御一迷茫地看着她,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传、传国玉玺?” 遗珠不点头也不摇头,甚至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可花御一就是知道,自己猜对了。 “难道慕、慕容胤说的是真的?”花御一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传国玉玺在鲁国?” 一想到这个秘密和遗珠有关,再联想到遗珠的身世……花御一惊愕地说:“在、在你身上?” 遗珠摇头,“不在。我不想让你从别人口中知道这件事,所以……希望你相信我。” 花御一又不是傻子,想了想就明白过来,“所以说,慕、慕容胤以为传国玉玺在你身上,所以才来鲁国找你?” 遗珠颔首道:“应该是这样的。” 可花御一很快就察觉到了其中的不对劲,“既然玉玺不在你这里,你又为、为何不能主动提及这件事?” “因为传国玉玺的重要性,世人皆知。就算玉玺不在我这里,哪怕提起这个苗头,就会有无数狼子野心之辈缠上我。为了避免惹祸上身,我不能提,只当完全不知道玉玺的存在。” 这些事情其实都不重要,遗珠想知道的是,花御一到底怎么想,“你想要么?” “要、要什么?” “传国玉玺。” 花御一默了默,没有立即回答她。 遗珠忽然有几分紧张地看着他。 她知道,如果花御一想都不想,立即告诉她自己不想要传国玉玺,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得此玉玺者如得天命,哪怕是村野匹夫都有可能有一统天下的雄心壮志,更何况是一国的皇子呢。 花御一认真地想了想,才告诉她,“我想要。” 遗珠心中一沉。 但很快,她就听到花御一接着说:“但我知道,我不、不能要。” “嗯?” “这是你们燕、燕国的东西。”花御一轻轻叹了口气,“如果燕国气数已尽,也就罢了。但毕竟还没有……” 他握住遗珠的手,敞开自己的心扉,“你是燕国的公主,我知道在你面前说起鲁国如何如何,会让你觉得很尴尬,所以过去我从来都不说,总是避而不谈,让你失望了吧。我知道,其实你说的没错,赵国也好,鲁国也罢,都是从燕国分离出来的。就算燕国如今不得不承认了这些国家的存在,你心里也一定是膈应的。可我厚着脸皮说一句,对不起,我的祖先建立了如今的鲁国,我没有资格把它拱手让人。我只能向你承诺,如果我真的做了太子,将来做了皇帝,我一定不会与燕国为敌。” 遗珠意外地看着他说:“你……你竟然没有结巴。” 花御一无奈地笑道:“这是重点么?” 其实在听过花御一这一番话之后,遗珠心底就掀起了汹涌的波涛。他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那么的无奈,却又那么的真诚。遗珠知道,他字字真心。 “我明白了。”她抬起眼睛看他,眼神澄澈而温柔,“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先祖的事情,不是我们能够左右的。只要你记住今天答应我的话,不与燕国开战,我便已然知足。” 花御一笑道:“我当然不会骗你。倒是你,突然说出玉、玉玺的事情,是想做什么?试探我的野心?” 遗珠摇摇头,告诉他一部分真相,“我弟弟,也就是燕国的皇帝,派人接我回燕国。” “什、什么?!”花御一一听就坐不住了,口中嚷道:“是不是那个燕时?!我去削了他——” “你别闹。”遗珠赶忙拉住他,“你别管是谁,总之我很有可能要先回燕国,帮我弟弟一把。如果我回去了,就不能再以步遗珠的身份出现。所以将来,你父皇母后都会知道我的身份,早晚也会知道玉玺和燕国有关的事情。我提前与你透个底,就是不想将来你我为了玉玺的事情有争执。” “我不要玉玺,我只要你!”花御一拉住遗珠不放,“我、我不许你走!” 遗珠好笑地看着他说:“你有什么权力不许?我还没嫁给你呢。” “我、我就是不许!”花御一缠住她不放,像个小孩子一样撒起了娇,“放你出宫,我都抓心挠肝的,你、你要是回了燕国,我会死——” “不许胡说!”遗珠真的有些生气了,可与此同时,心底却柔软得好像化作了一滩水,“如果我真的回去了,你要好好保重自己,照顾好自己,知道么?” “我不听我不听——”花御一怎么说都不答应,“我不要你走!你要走,就把我一起带走吧!” 遗珠微微叹了口气道:“你是鲁国的皇子,我带你走算什么,做质子么?你年纪太大了,你三皇弟还差不多。” 花三岁表示不依,“你、你不是常说我只有三岁么?我不管我不管,你去哪里都得带着我一起!” 遗珠默然不语,盯着他瞧,企图让花御一自己想个清楚。 花御一也盯着她,希望遗珠让步。 “鸢儿,不是我看不起你,只是你一个女孩子,手中无、无兵无权,就算回了燕国,该怎么帮你弟弟?” “你就是看不起我!”遗珠轻哼一声,难得有个年轻女孩子的娇俏模样,“那你说,我该怎么办?以前是有父皇遗命,不让我回去。现在我弟弟都派人来找我了,我还能不回去么?” “你、你可以回燕国,但现在还不是时候。”花御一劝说道:“你再等一等,等我们成亲,我、我借兵给你。” “真的?”遗珠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花御一宠溺地笑道:“我自、自然不会骗你。” 遗珠想了想,这样似乎未尝不可。 弟弟还没有完全掌权,就派人来接她,不是出于自私,而是知道遗珠被燕堂追杀得太过辛苦,想要帮她回家,这是出于好心。 可如果弟弟知道了她即将嫁给一个愿意用生命保护她的男人,或许就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了吧。 “你说的话,我回去会好好考虑。”遗珠现在只恨燕国和鲁国之间隔着千山万水,她没有办法和弟弟面谈,姐弟俩只能隔着遥远的时空,猜测彼此的意思。 “嗯嗯,你可千万、千万不要就这么、就这么走了!”花御一嘱咐道:“明、明日我就要去城外围猎了,要不然……你跟我一起去?” “别闹,我跟你去算什么?”遗珠安抚地握了握他的手,“你就放心去吧,我答应你,在你回来之前,我绝不会擅自离开。” “好吧……”花御一表示对她的回答勉强满意。 遗珠出宫之后忽然想到,他们两个,似乎都忘了一件事。 第八十七章 第八十七章 遗珠想起这件事,是因为她在出宫的路上,遇到了瑞安王。 按说她和这个瑞安王只有一面之缘,瑞安王对她应该没什么印象才对。可是就在遗珠打算避让到一旁的时候,瑞安王忽然叫住了她,“这位可是步姑娘?” 遗珠心中一肃,忙道:“是。遗珠见过王爷。” “步姑娘客气了。”瑞安王看起来并不是只打算叫她一声就完了,而是站定脚步,打算和她聊上几句的样子,“先前清词胡闹,给你和恒王殿下添了不少麻烦,本王还未曾向姑娘道谢。” 遗珠勉力定下心神,道:“王爷客气了才是,郡主活泼可爱,我和恒王殿下都很喜欢她。先前郡主受伤,也算是因殿下而起。我照顾郡主,也是应当。” 瑞安王听了这话,和煦一笑,“看来宫中谣言非虚,步姑娘果然是内定的太子妃人选了。恭喜恭喜。” 这两声恭喜,听得遗珠脊背发寒,总觉得瑞安王不怀好意。 先前皇后不是说了,瑞安王在大朝会上为难花御一,就是因为不满于花御一没有娶花清词的事情么?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会对遗珠这样客气?难道不该是冷嘲热讽,百般为难才是么。 遗珠不明白。 “王爷这话,未免说得太早了。不过还是谢谢您的祝福。如果没有什么事情的话,遗珠就先行告退了。” “步姑娘慢走。”瑞安王笑吟吟地说。 遗珠如蒙大赦,不再停留,转身离去。 她回去之后,越想越觉得瑞安王的态度不对劲。 遗珠一回府,就去找步行云,拉着他和自己一起分析。 “先前御一刚上朝的时候,瑞安王那伙人都把他气成什么样子了?可是似乎从第二次大朝会起,也就是我们从宫里搬出来之后,瑞安王就突然没动静了,御一每一次上朝都很顺利,这说明什么?” 步行云原本正在打瞌睡,越睡越困。见遗珠一脸凝重地在自己耳边念叨,步行云懒洋洋地说了句,“说明你爹我医术好,把小结巴治好了呗。”说着说着他突然笑了起来,“哦吼吼吼我真是厉害死了简直就是天下无敌!” 遗珠无奈地看了他一眼,“爹爹,这件事情很严肃地好不好?我说真的,瑞安王这个人总给我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可又想不出是哪里不对劲……” “你不是就见过他两次么,能看出多少不对劲来。”步行云没了睡意,开始认真给她出主意,“要不然你问问冯小将军或者郡主咯,他们两个一个人是瑞安王的爱徒,一个是他的亲生闺女,总要比我了解他一些,比咱们俩在这里瞎猜靠谱儿。” “您说得对。”遗珠站起来说:“我这就让人递拜帖,去见郡主。” “诶,你还真去啊?”步行云不解地说:“大好时光,不好好在家瘫着,出去挨冻做什么?” 遗珠摇头,一脸严肃地告诉他,“爹爹,我的直觉一向很准的。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被我们遗漏了的真相。” 遗珠本想去见花清词,从她口中对瑞安王多一些了解,谁知小厮回来竟告诉她,说是安敏郡主被瑞安王送去了远房亲戚家小住,不在都城,而且一时半会儿都回不来。 遗珠更加觉得不对劲了,思来想去,她只好约见冯跃然。 原本不到万不得已,她并不想主动去找冯跃然。不说别人知道了会怎么想,就是花御一那个醋坛子,还不得原地爆炸? 可明天花御一和瑞安王他们就要去城外的猎场了,遗珠担心会生出什么变故,只得让人以步行云的名义,请了冯跃然过来。 冯跃然倒是不拿乔,请他来他便来了。见到遗珠也在客厅,冯跃然并不感到意外,反而恭恭敬敬地对她抱拳一礼,问候道:“步姑娘。” “将军客气了,快请坐。”遗珠招呼他入座后,开门见山地说:“不瞒冯将军,今日请您过来,是我的主意。” 冯跃然疑惑道:“步姑娘有事吩咐?” “吩咐谈不上,只是我听说,安敏郡主被瑞安王送去了远房亲戚家中?不知冯将军可知道此事。” 冯跃然道:“知道。郡主是三日前离开都城的,当时还是我亲自将她送到了城门。” “恕我冒昧地问一句,冯将军可知道,郡主要去哪里?” 冯跃然想了想,不确定地说:“具体是在哪,我也不大清楚,只知道是在赵国。” 遗珠心中一突,暗道果然! “郡主走的时候,可是心甘情愿?我这么问,冯将军别误会,实在是这件事情有些反常。以郡主的性格,她如果要离开鲁国,不可能这么悄无声息。” 冯跃然微一迟疑,想了想道:“步姑娘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有几分不对劲……那天我只看到郡主在轿子里睡着了,到了城门口换马车的时候,我本想要叫醒她,可被婢女制止了,说是郡主昨夜没休息好,需要好好休息。我就没有吵醒郡主,而是把她抱上了马车。” “我知道了。”遗珠神色凝重地说道:“多谢将军。” 冯跃然紧张道:“怎么了?可是郡主有什么不测?” 遗珠摇摇头,“可能是我想多了吧。”她和冯跃然虽然认识,但说不上多么熟悉,遗珠不敢把自己的心事都说给他听。 步行云见他们说完了正事,就招呼道:“冯将军既然来了,不如留下来一同用饭吧!我准备了好酒哦。” 冯跃然起身推辞道:“多谢步先生好意,只是明日我还要护送殿下出城,不便饮酒,改日再陪您喝!” “好!那我等你回来哟!”步行云亲热地拍了拍冯跃然的肩膀,送他出门。 等他回来的时候,就见遗珠坐在那里发呆,似乎是正在考虑着什么严肃的问题。 “珠珠儿,你怎么了?” 遗珠回过神来,抬眸看向步行云,“爹爹,我觉得这个瑞安王……很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 “皇后娘娘认为,他先前之所以为难御一,是因为御一不肯答应他和安敏郡主的婚事。可我忽然想起来,郡主曾经私下和我说过,瑞安王并不支持她和御一在一起,反而有意撮合她和慕容胤……” 步行云奇怪地“嗯”了一声,“听起来是不大对劲哦。” “而且为什么,他从第二次大朝会起,就不再为难御一了呢?我怀疑,这和慕容胤回了赵国有关……联想到瑞安王过去的经历,我怕担心他……” “背叛鲁国,投靠赵国?”步行云深以为然地点头道:“的确有这个可能。他能背叛一次,就能背叛两次、三次。” “不行,我得去提醒御一……” 见遗珠这就要走,步行云拦住她道:“你今天不是才进过宫么?这个时候就算你想进宫,恐怕也不方便吧?” “可我担心……” 步行云安慰她说:“别怕,花御一又不傻,你能想到的事情,他未必想不到。”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步行云微微弯下腰,看着她说:“珠珠儿,在我心里,没有什么比你的安全更重要。你不是说,瑞安王对你的态度不大对劲么?如果瑞安王真的和慕容胤是一伙的,那他很有可能已经盯上你了。你这个时候忽然进宫,不是很反常么?” “爹爹……” 步行云道:“你就好好地留在府里吧。有我在,还有花御一派来的那些护卫,爹爹敢保证,任何人都没办法伤害到你。” 遗珠叹了口气,心想步行云说得也没错。怀疑瑞安王叛国通敌这件事情,她并没有证据,只是凭借自己的感觉和猜测而已,就算她和花御一说了又能怎么样呢?而且瑞安王既然曾经背叛了骁国,未必就不会背叛鲁国,这一点花御一身为上位者,也应当心里有数,用不着她提醒。 遗珠一直在心里安慰自己,花御一不会出事,花御一一定不会出事。可不过几天之后,京郊猎场便传来了花御一受伤的消息。 遗珠一听就坐不住了,撺掇着步行云收拾行装,赶去猎场。 步行云并不想去,劝她说:“围猎嘛,肯定就是要打打杀杀的,受一点皮肉伤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刀剑无眼,你一个女孩子家还是不要去那种地方了。” “不行,我一定要见到他才能放心!我只知道他受了伤,也不知道他伤得重不重,实在是放心不下……” 步行云说不过她,只能向皇后请了旨,带着遗珠赶往猎场。 父女二人行至半路,就见两队人马几乎是并列而来。为首的两个少年将军,一个是冯跃然,另一个则是燕时。 两队人马都在他们的马车前停下。 燕时到得稍微早一些,冲着步行云颔首道:“步先生,我是来迎步姑娘的。” 冯跃然也道:“殿下派我来迎接步姑娘,保护姑娘安全。” 步行云委屈地轻哼一声,“怎么就没有人来迎接我,保护我呀?” 冯跃然轻咳一声,摸了摸鼻子不说话。燕时却是亲和地笑道:“步先生武功盖世,岂是我等小辈能够保护得了的。” “嘿嘿,这话我爱听。”步行云对燕时的脸色,不再像刚开始那么难看了,“不过你说错了一点,什么小辈长辈的,咱们分明是同龄人嘛!” 第八十八章 第八十八章 冯跃然这个耿直少年,一听步行云这么说就忍不住笑了一下。燕时却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地颔首道:“是燕时失言了。”说着打马掉了个头,回过身道:“步先生,请吧?” “你先请!”步行云被他捧得美滋滋的。 “您先请。” 见燕时坚持,步行云也就不再客气,当先走在前面。 燕时故意慢了几步,来到遗珠所在的马车旁,低声道:“步姑娘?” 遗珠听是他,便打起车帘问道:“阿时,花御一他怎么样了?” “您放心,殿下只是被流矢擦伤了脸,并无大碍。” “这还叫并无大碍?”遗珠一脸“麻烦了”的表情,“花御一他向来最臭美了,这要是毁了容貌,他还不得疯掉?” 燕时笑了笑道:“您还真是了解恒王殿下。殿下的确十分焦虑,还不让人把此事传出去。可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恒王殿下受伤的消息就像长了脚似的,一夜之间就传遍了。” 遗珠正色道:“怕是有人故意为之吧?说是流矢,难道不应该是暗箭么?” 燕时沉吟道:“猎场之上,这种意外常有发生。若说是有人刻意为之……倒也不好说。” “先不说这个,”知道花御一并没有生命危险之后,遗珠暂且放下心来,“你怎么来接我了?冯将军是花御一派来的也就罢了,你也来了,是不是有些太过明目张胆了?” 燕时歉然地笑了笑说:“抱歉,我只是想亲自保护您。不过经过这几日的相处我才知道,原来冯将军也是燕国人。他功夫不错,有他保护您,我也是放心的。” “话虽如此,只怕冯将军他不会待见你吧?” 燕时有些遗憾地笑,“是啊,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谁让我的养父,杀了他们全家呢。” 像是察觉到燕时在讨论自己一般,不远处的冯跃然冷哼一声,别过了视线。 到达营地之后,天已经擦黑了。燕时回了自己的营帐,遗珠父女则由冯跃然引着去见花御一。 到了帐门口,遗珠正要进去,却发现步行云站定脚步,不肯动了。 “爹爹,您不进去看看么?” 步行云环着手臂,懒洋洋地说:“我进去做什么?”他抚着自己的脸道:“这小子现在破了相,看到我这么美,要是嫉妒我怎么办?他嫉妒我的花容月貌不要紧,要是让人毁了我的脸可怎么办?” 遗珠无奈地看了他一眼,眼中写着“想太多”三个字。 她弯腰进了帐篷,意外地发现里头竟是黑漆漆的一片。 她不喜欢这种完全黑暗的环境,好像什么事情都不受自己的控制一般。 “御一?”遗珠开口唤道。 没有人理她。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遗珠就是知道,花御一一定在这里。 她闻到了他独有的……气息? “你在哪儿?”她摸着黑前行,试图走到他身边。 “你、你别过来!” 黑暗里,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不是花御一是谁? 遗珠温柔地笑了笑,耐着性子道:“是我,我是遗珠啊。你怎么了,竟然不肯见我?” 花御一都快哭了,“呜……鸢儿,你别过来。” 遗珠哪里有那么听他的话,花御一不让她过去,她却偏偏要过去。 她循着他的声音慢慢地挪动着,突然,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绊住了她的脚腕,遗珠一个重心不稳,就向前方倒去。 出乎她意料的是,没有想象中的疼痛袭来,她竟是栽倒在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软软的,还挺舒服。 可是被她压在身下的人,就没那么好受了。 花御一登时发出杀猪一般的咆哮,“啊!!!谋、谋杀亲夫啦!” 遗珠连忙去捂他的嘴,“别叫,招来人就不好了。” 花御一摇了摇头,拉下她的小手,有些不高兴地说:“你怎么来了?谁叫你来的?快、快回去!” 遗珠没想到自己那么辛苦地赶路,主动跑过来见他,花御一却是这样的态度。 她也有小情绪了,抱着花御一的脖子就不肯撒手,“我才不回去呢!你让我看看你的伤……” “不行!绝!对!不!行!”花御一像吃了炸药似的,突然弹了起来。“我我我,我现在可丑了!不能给你看……” 遗珠怔了一下,这时才明白为什么房里面没有点蜡烛,他还不愿意见她,原来是为了这个。 她觉得荒谬至极,“丑又怎么了?我是那么肤浅的人么?” “嗯!”花御一的声音里,竟然带着一点点哭腔,“我、我没什么好的,除了这张脸……你当初喜欢我,难道不就是因为我长、长得好看么?” “话虽这么说,可是……” “没!有!可!是!”花御一捂住自己的脸,伤感地说:“你不懂,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我不能让你看到我丑陋的样子!” 遗珠的嘴角不禁抽了抽——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这句话,她怎么感觉这么耳熟呢? 这不是前不久赵国公主离开鲁国的时候,用来恐吓遗珠的话嘛? 所以说她和花御一两个,到底是谁在以色事人? “行了,别闹了。”遗珠抓住他的两只手腕,不让他乱动。然后在黑暗里凭着感觉,凑过去在他脸上轻轻地亲了一下。 “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最英俊,最貌美的男子。”遗珠贴着他的脸,低声问道:“这样你可满意了?” 一片黑暗中,遗珠没有看见,花御一的脸已经红透了。 “真、真的?你没有骗我吧?” “当然不会了。”遗珠摸摸他的头,转身去找烛火。 “别走。”花御一却是以为她要离开自己,连忙拉住遗珠的手。 “我不走,我只是去点灯而已。”她捏了捏他的手心,“乖,听话。” 花御一扁住嘴,乖巧地点了点头。 等遗珠点燃烛火回来,就见花御一捂着脸坐在床上,一脸娇羞。 “额……把手抬起来,让我看看你的伤,好不好?” 花御一用鼻音拒绝她,“嗯~~~”表示不要。 “好啦,都这么大的人了,还真当自己三岁啊?” 遗珠说着就去拉他的手腕,可花御一就是抵死不放。 她没有办法,只能在他手背上飞快地亲了一下。果然,一碰触到她柔软的唇,花御一的手就像触电了一样,飞快地放了下来。 遗珠一眼就看到,花御一的脸上包了一大块纱布,看起来伤口不小。 不到换药的时候,她不敢拆开包扎去看伤口,只能大致猜测一番。 “伤口深么?” 花御一咬咬唇,“好、好像有一点。” 遗珠心疼地捧住他的脸,叹息道:“没事,就算你毁了容,我也不在意。” 花御一刚要感动,就听遗珠补充了一句,“反正我一个人美也够了。” “你!”花御一不依了,“你就再安慰我几句嘛!” “好啦,不和你闹了。”遗珠在他身旁坐下,正色道:“你这次受伤,是意外还是人为,你可心中有数了?” 一提起正事,花御一的眼神看起来便沉稳了不少,“嗯,大概有数了。” “你离京之前,我曾进宫去看你,你还记得吧?出宫的时候,我在路上遇到了瑞安王,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他不是平庸之辈,你可要小心。” 花御一淡淡一笑,“鸢儿,你倒是与我想到一处去了。我就说他不会轻易罢休吧,果然是有后招在等着我呢。” 遗珠见他心中有数,便稍稍放下心来,“你有主意就好,我就不啰嗦了。还有,郡主被瑞安王送去赵国探望亲戚的事情,你可知道?” “亲戚,什么亲戚,他的家眷除了清词,早就死光了。把清词送走,不过是想没有后顾之忧而已。” 遗珠听了这话,不知为什么心中一沉,“后顾之忧?他想做什么?难道还想造反不成?” 花御一摇摇头,“瑞安王没有儿子,就算造反成功,皇位又能传给谁呢。” 遗珠正要开口说话,却听花御一抢先道:“这里说话不便,到处都有他们的人。鸢儿,你听我的,明日一早就回京去,好不好?” 遗珠哪里放心的下,“不,我要和你在一起!” 花御一捏了捏她的脸,笑了,“真没想到,你这个轻易不肯说几句情话的人,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早知道破个相就能得到如此待遇,当初追你的时候,我就应该每天在自己脸上划一刀。” “别瞎说!”遗珠瞪了他一眼。“总之不管你说什么,我都要留在这里陪着你。留你一个人在这里,我不放心。” 花御一长叹一声,磨不过她,只好答应让她暂时留下来。 可是让他们都没有想到的是,遗珠在这里仅仅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她就要回去了。 准确地说,是他们都要回去了。 清晨,天空将亮未亮的时候,突然有宫中派来的信使,骑快马前来报信,道是陛下病重,请大皇子、二皇子两位殿下速速回宫。 第八十九章 第八十九章 虽说鲁国皇帝病得下不来床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可这一次,皇后竟然派人特意来找他们,不惜打断有各国使臣参与的冬猎,可见老皇帝的病,是撑不过这个冬天了。 接到消息之后,花御一兄弟俩自然是快马加鞭地往宫里赶。遗珠追不上他们的速度,就由冯跃然和燕时护着,跟在后面。 岁末天寒,已是深冬。尽管坐在密不透风的马车里,手中抱着手炉,遗珠还是觉得浑身发冷。 在马车里闷得久了,她忍不住打开车帘透透气。 极目远眺过去,入目所及皆是灰蒙蒙的一片,没有半点生机。 遗珠忽然想到自己八岁那一年,她的父皇去世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灰暗到令人绝望的日子。 花御一比她当年幸运一些,起码……他已经不再是小孩子了。 希望他能比当初的她坚强,不要哭得喘不过气来吧。 遗珠现在不住在宫里,回到京中后也没有什么事做,只能回到步府等花御一的消息。 鲁国皇帝病危的事情,在鲁国尚且还是个秘密。 毕竟东宫太子尚未确立,这个时候若是让旁人知晓这个消息,只怕会在鲁国上下引起一阵恐慌。 可是神奇的是,这个明明连鲁国内部都没有几个人知道的宫闱秘事,却像是长了脚一样,突然在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中原。 不仅鲁国人知道了,就连赵国、燕国、陈国人,都陆陆续续地听说了鲁国皇帝病危之事。 像陈国、爻国这样的小国还好,就算知道了也不敢做什么。可像赵国、燕国这样的大国,就不免有几分蠢蠢欲动了。 身为皇子,花御一这几日不仅要在床前照顾病重的父亲,还要处理国事,简直忙得焦头烂额。 徐皇后心疼他,让他不要再来看他父皇,专心处理政事,可花御一哪里肯依。 他还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不爱说话,是父皇握着他的小手,一笔一划地教会了他读书写字。尽管那时候鲁国政务繁忙,他的父皇还是会在百忙之中抽出空来,为花御一启蒙。 花御一简直无法想像,如果当初父皇没有把他带到书中的世界来,那么在遗珠出现之前,他荒芜而又漫长的人生应当如何度过。 所以花御一不能在父亲生命的最后一程缺席。 太医每日进进出出,进来的时候都是一脸凝重,出去的时候都是满面愁容。 他们给花御一母子透了底,说陛下已经油尽灯枯,左不过是这几日的事情了。 虽说早有预料,可是听到这个事实之后,母子三人还是消沉了好一阵子。 最后还是皇后先打破沉默,看着花御一说:“既然如此,咱们现在就以你父皇的名义下诏,立你为太子!” “母后……” 皇后不容置疑地说道:“绍仪,难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想再推脱么?母后已经答应让你娶遗珠了,你还想怎么样?!” 见母亲颇有些气急败坏的样子,花御一连忙解释道:“母、母后息怒,儿臣没有再推脱的意思。” 他只是一时没有做好心理准备,也没有心情在他父皇病危的时候欢欢喜喜地做这个太子。 可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花御一也不能再由着自己的性子行事了。 直到此刻他才真真切切地意识到,自己肩膀上的担子有多重。 兄弟二人从房中退出来的时候,大皇子看着面色凝重的弟弟,有些庆幸又有些感激地拍了拍花御一的肩,“二弟啊,多亏有你,哥哥我才能活着喘气啊!要不然父皇病重的时候,母后要是要我来做这个太子,我可真是要吓得尿裤子了……” 这说的都是些什么话!花御一微微皱眉,摇头一叹。 夜幕之中,灯火错落。花御一身上的大氅迎风鼓起,如同银色的雪原,辽阔而悲壮。 大皇子看着他的背影,默默摇了摇头。他这个弟弟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冷了一些,这样生活有什么乐趣! 大皇子不知道的是,花御一冷漠的一面只是在人前,在遗珠面前……他简直幼稚的没边。 遗珠。 想起遗珠,吞心蚀骨的想念将花御一紧紧缠住。可他忙成如今这副样子,分-身乏术,每日也就只有回寝宫的路上,能够抬头看一看天上的月亮,想一想她。 虽然暂时,他们没办法相见,因为他父皇的缘故,他们又很有可能近期难以成婚,可花御一坚信,他完全等得及。只要最后和他在一起的人是遗珠,那么过程曲折一些,又有什么关系呢。 只是午夜醒来,他经常会怕,怕她在他顾及不到的时候,偷偷地回了燕国。 毕竟她还不是他的妻。 她是燕国的公主,她属于燕国。 花御一的册封大典来得很快,就定在两日之后,腊月十二那一天。 恰好各国使臣在此,也免了通知各国,等候使臣来贺的麻烦。 从冬猎改为观礼,各国使臣津津乐道地议论个不停。 直到典礼开始的那一刻,钟鼓齐鸣,周围再无一丝嘈杂之声。 花御一身着一身正红色四爪蟒袍,头发束以玉冠,形容肃穆地走在鲜红色的锦毯之上。 晨起日出,万丈光华洒在他的身上,如同徐徐升起的另一个太阳。 此时此刻,遗珠父女正如当初刚刚来到鲁国皇宫时、围观花御一的冠礼一样,躲在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里。 她直直地望着花御一,一瞬不瞬地望着,仿佛想要将他此刻的样子刻在心里。 “你还别说,我这小结巴女婿还挺像那么回事儿的。”步行云小声跟她嘀咕道:“啧啧啧,真是的,我眼光为什么这么好?” 遗珠无语地看了他一眼,没有接话。 她已经好几天没看到花御一了,此时此分,遗珠当真恨不得自己的眼睛能够长在花御一身上,不离开他一时一刻才好,哪里还顾得上和步行云闲聊。 步行云见女儿这般,只得默默望着天。 老谢,女大不中留啊…… …… 花御一被立为鲁国太子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各国。 各国皇室纷纷派人送出贺礼,其中礼最隆重的,当属赵国。 他们派出了三十万铁骑,气势汹汹地朝鲁国而来。 病中的老皇帝听说这个消息之后,气急攻心,竟然一命呜呼,就这么去了。 花御一从皇子晋升为太子,搬进东宫的第三天,就再次晋升,一跃成为鲁国的新帝。 这变化太快,花御一表示他有些承受不来。 可是他就是承受不了,现在也得受着。因为鲁国的现状,不容许他倒下。 要说鲁国和赵国好歹也是有秦晋之好的,赵国人怎么说翻脸就翻脸呢? 所谓师出有名,赵国突然向鲁国发兵,总得有个理由吧? 结果赵国攻打鲁国的理由一传出来,鲁国人都笑了。 是被气笑的。 赵国人竟然声称,恰是因为赵鲁两国有姻亲,因此不能看着鲁国二皇子谋逆造反。 他们赵国派兵,是来帮助鲁国的大皇子,继承皇位的。 大皇子是徐皇后嫡出的嫡长子,怎么能弃嫡长子而立嫡次子呢? 立了第九子为皇太子的赵国皇帝表示非常不妥,因此派慕容胤亲领三十万大军,前来帮助鲁国解决皇位继承的“纠纷”。 大皇子花御祁听说这个消息之后,腿都吓软了。他一屁股坐在地上,颤颤巍巍地问花御一,“二弟,赵国人是不是脑子有坑?” 花御一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我能做皇帝?”大皇子指着自己的鼻子说:“他们这是要亡我大鲁啊!” 大鲁是什么鬼…… 鲁国从一开始,就只是燕国的一个诸侯国。早先鲁王并无反心,后来见反的人多了,心也跟着痒痒起来。花御一的曾祖父干脆就称了帝,赚个皇帝的名头当当,但还真没想过像燕国、赵国那样,成为一个多么多么强大的国家。 鲁国真正壮大起来,还是从十年前,瑞安王助鲁国灭骁国开始的。 所谓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当初他们靠瑞安王而强盛,或许这就注定了他们难逃瑞安王这一劫。 没错,不仅赵国起兵,瑞安王肖永昌也背叛了鲁国。 几日之前,鲁国朝廷之上激烈地讨论着,该由何人出征正面迎敌。 呼声最高的,自然是军功卓越的瑞安王肖永昌。 可是因为遗珠的提醒,和花御一自身的怀疑,他并没有立即同意由瑞安王出征,而是任命另一名老将为主帅,前往前线抗敌。结果战况并不乐观,鲁*队被打得节节败退,几日功夫,就已经连续失掉了三座城池,边关数次告急。 战事不利的消息传回国都之后,先前推荐瑞安王为主帅的大臣们纷纷指责花御一的错误判断,认为这位新帝没有经验,用错了人。 一时之间,朝廷上下人心惶惶,对花御一的质疑声不断。 直到昨日,瑞安王带着几十名府兵冲出京师。在没有旨意的情况下,私自前往鹿城。 鹿城驻扎着五万人马,正是当年肖永昌从骁国带来的俘兵,还有他这些年培养出来的亲信。 五万人马当中,已有四万被花御一悄无声息地提前调离,且分散在各地。 肖永昌赶到的时候,看到自己准备了那么多年的人马只剩下一万,气得当场破口大骂。 他痛骂花御一的狡诈多端,仿佛他自己才是救鲁国于水火的正义之士。 第九十章 第九十章 肖永昌叛逃的事情一出之后,鲁国朝中上下再也没有人敢对花御一的决定有异议了。 因为事实证明,他是对的。就算他暂时是不对的,他将来也是对的。 更何况留在朝中的这些人,以前和肖永昌关系好的,现在怕被株连谋反之罪,不敢出头说话。和肖永昌关系不好的,只会落井下石。一时之间,朝中上下竟是难得得和谐,终于可以团结起来,一致对外了。 可鲁国的情形还是不容乐观,甚至更糟了。 今天早上,花御一接到消息,称赵国有意与燕国联姻,共同对付鲁国。 赵国在鲁国的北面,燕国在鲁国的南边。如果两国合力出兵,两面夹击,那么鲁国就是瓮中之鳖,凶多吉少了。 战事发生之后,虽说都城暂无战火波及,但花御一还是担心兵荒马乱之下,遗珠父女会有什么闪失,所以在他继位当天,他就派人把他们接进了宫,仍旧住在俢仁宫里。 遗珠因为身份敏感的缘故,从来不曾主动来御书房找过花御一。 可花御一心烦意乱的时候,就忍不住去找她。和遗珠说说话,他的心里就能平静许多。 晨雾弥漫,寒意入骨。 花御一走进自己住了二十年的寝宫,走在那条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路上,去见他朝思暮想、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他来得很早,遗珠才刚刚起来,正准备吃早膳。见到他来,就举起一个小笼包,笑着问花御一,“要一起么?” 花御一不说好也不拒绝,只是突如其来地说了一句,“赵国,要和燕、燕国联姻。” 遗珠怔了怔,问他,“谁和谁?” “十一公主慕、慕容菱,和你的弟弟谢庭川。” “那你大可以放心。”遗珠浅浅一笑,“我弟弟要娶的皇后另有其人。” 花御一摇头,“不、不是皇后,而是贵妃。” “贵妃?!”遗珠意外不已,“赵国先前不是曾放出话来,说他们的公主绝不与人为侧室么?” “哼,”花御一轻轻冷哼一声,“我的姐姐可以做贵妃,你的姐姐也可以做贵妃,为何赵、赵国的公主就不可以?” “他们有兵有马,自然猖狂些。”遗珠叹道:“只是没想到那个慕容菱看起来心高气傲,竟然也会同意做贵妃。”她说着又摇摇头,“只怕她也是不情愿的吧,只是战事当前,由不得她情不情愿了。” 花御一却是对慕容菱的想法一点都不感兴趣,他只是担心,担心鲁国真的不得不与燕国为敌。 遗珠看了他一眼,见他眉头深锁,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隐约明白他的愁绪。 但很可惜,她人在这里,手中一点权力都没有,帮不上他什么。她只能安慰他说:“别担心,燕堂不一定会同意。赵国人诡计多端,燕堂又何尝不是?与赵国合作,等同于与虎谋皮,燕国不会轻易同意出兵的。况且如今十二月的天气,冰天雪地。赵国在北,士兵大多已经习惯了严寒,倒不觉得什么。燕国在南,兵士哪里受得了这份寒冷?怕只怕赵国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先引诱燕国一起攻鲁,再趁机南下,直取燕国。” 遗珠这一番话,分析得透彻又明白,仔细想想,还非常的有道理。 花御一不禁有些刮目相看,又或许只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他怎么想怎么觉得她厉害的要命,“鸢儿,你不去做个将军,实、实在是可惜。” 遗珠听了这话,不禁摇头一笑,“我身娇体弱,手无缚鸡之力,做什么女将军?我也不过是随口说说罢了,你听过便是,怎么决定,还是由你。” 花御一知道,遗珠这么说是在避嫌,怕他误以为她在暗暗帮燕国谋取利益。 他忍不住拥她入怀,将脸贴在她的头顶,疲倦又深情地说:“我相信你。” 遗珠的身子僵了僵,将手中的筷子放了下来。 她浅浅一笑,温柔而坚定地告诉他,“我也相信你。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花御一闭上眼睛,沉默地点了点头。 他没有在这里呆多久,又赶着回去处理政务了。 按说先帝驾崩,理应停朝,可战事当前,花御一就忙得跟个陀螺一样转个不停,哪里还敢停朝? 好在还有大皇子花御祁这个“孝子贤孙”,他每天都抱着结结巴巴才会说话的三皇子,在先帝灵前哭个不停。 除了大皇子和三皇子,灵堂前还轮流跪着几名太妃。其中哭得最伤心的,还数三皇子的生母萧贵妃。她没想到老皇帝的病拖了这么久,还真说没就没了。她的儿子还那么小,这回是真没什么指望了。 不过让萧贵妃没有想到的是,这一天傍晚,忽然有一个陌生的小太监来到俪襄宫,自称是安敏郡主身边的人。 花清词一向看矫揉做作的萧贵妃不顺眼,和她半点私交也无,萧贵妃一时没有想明白,安敏郡主派人来找自己做什么。 可是很快,一个大胆的念头闪电般出现在她的脑中。萧贵妃整个人都战栗起来,用指甲掐着手心,才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问那小太监来意为何。 那小太监生得一双细长的丹凤眼,眉心有一颗黑痣,笑起来的时候眼中透出阴险的光。 “贵妃娘娘,不瞒您说,奴婢是王爷派来的人。” “瑞安王?!”尽管萧贵妃心中已然有数,但亲耳听到和猜测是两回事,她没有想到瑞安王真的会找上自己! 见小太监点头,萧贵妃一拍桌子,色厉内荏地尖声说:“大胆!瑞安王乃是反贼,那你就是反贼的亲信!你怎么胆敢跑到本宫的寝宫里来?就不怕本宫让人将你拿下,送到陛下那里么!” 这小太监不愧是瑞安王千挑万选出来的人,一般的奴婢面对上位者的怒容早就吓傻了,可他却是不慌不忙地说:“贵妃娘娘现在就发怒,是不是太早了一些呢?不妨听完奴婢的话,再做决定。” “你……你要说什么?”听见他叫自己“贵妃娘娘”,萧贵妃的语气明显软和了一些。 自从先帝驾崩之后,她就“荣升”成了贵太妃,可她心里头一点都不想做这个太妃。 在她心里,她的儿子理应得到这世上最好的,她应该做太后才对! 小太监看着她的脸色道:“时间紧迫,奴婢长话短说吧!我家王爷想问娘娘,可否想要三皇子登上皇位?” 萧贵妃右手一颤,不小心打翻了茶盏,“你说什么?!” 小太监笑道:“我家王爷想与贵妃娘娘合作,助三皇子登上皇位,不知娘娘可否愿意?” 能让自己的儿子做皇帝,萧贵妃心中当然是一千个愿意,一万个愿意。 可她又不傻,当然不会相信这等好事会落到自己头上。 她冷笑一声,沉声道:“本宫愿意又如何,不愿意又如何?眼下的局势,瑞安王根本就说了不算。赵国人的铁骑要是踏进了宫,还会听他的话立谁来做鲁国的新帝么?” 小太监万万没想到,萧贵妃一介女流,面对如此大的变故竟然还能保持清醒,说好的狼子野心会冲昏人的头脑呢?她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这……赵国派兵来鲁国,只是为了匡扶正义,另立新君。可大皇子荒淫无道,就算是被花御一抢去了皇位,也没资格做太子。还是娘娘的三皇子天资聪慧……”他说着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包药粉,“只要娘娘想办法,将这包药投入花御一的饮食当中……” “够了!”萧贵妃一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女子,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地说道:“任凭你怎么说,本宫都不会做出这种事来!本宫是为自己的孩子着想,这一点你没说错。可是你们如果想利用这一点,让本宫帮助你们整垮鲁国,那你们就大错特错了!本宫是一个母亲不假,可我更是一个鲁国人!” “好!娘娘说得好!”萧贵妃话音刚落,一旁的宫人们纷纷整齐地鼓起掌来。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把他绑去陛下那里!” “啊……好的娘娘!” 瑞安王派来的小太监:“……”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竟会遭遇这样的结局,气得连咬舌自尽的力气都没有了。 花御一和他的母亲徐太后知道这件事之后,意外之余都多少有几分感动。最后由花御一抽空颁下了一道圣旨,封三皇子为襄王。待他成年之后,即可接萧贵妃出宫养老。 萧贵妃抱着儿子还有册封的旨意,痛哭出声。 转眼之间,新的一年悄无声息地来到了。 鲁国上下因为国丧的缘故,一片缟素。除了太阳偶尔露出红彤彤的脸庞,没有人敢再使用大红。 举国上下、铺天盖地的白,加上银装素裹、漫无边际的雪,一时之间,天地间都充斥着白色,让人心沉寂下来的同时,不免生出一丝荒芜的凄凉之意。 新年的第一天,燕国那边传来消息,道是大将军燕堂,同意了与赵国联姻之事。 这就意味着在遗珠的弟弟迎娶燕堂的女儿为皇后之前,十三岁的谢庭川即将迎来他的第一个妃子。 遗珠支着下巴想了想弟弟将来的后宫……还真是够精彩的。 她默默地为弟弟点起了一根蜡烛,祝福他幸福平安。 第九十一章 第九十一章 燕国和赵国即将联姻的消息传出来之后,鲁国的士气就更加低迷了。 赵国大军压境,且不断投入兵力,力求速战速决。 鲁国节节败退,形势危急。 冯跃然身为武将,国家有难,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他在花御一寝宫外跪了半天,再三请缨。 花御一纵是再不舍,还是将好友派往前线。 送冯跃然出征之后,遗珠问花御一,“冯将军可是瑞安王的徒弟,你就不担心他会变节?” 花御一摇摇头道:“连萧、萧太妃这样的人都尚且没有叛变,更何况是跃然。我相信他。” 遗珠还想问,如果冯跃然和燕国的军队对上了可怎么办,难道让他对自己的国人出手么? 可是这句话,她梗在喉边半天,终究是没有说出口。 好在赵国送公主去燕国和亲,多少需要些日子。一时半会儿,燕国并没有出兵伐鲁。 冯跃然倒是不用和燕国同胞刀剑相向了,可是他去前线没多久,就对上了对他有知遇之恩的师父,曾经的瑞安王肖永昌。 师徒二人在宿城交手数回,双方都受了些损伤。 若单论武功,冯跃然自然不如肖永昌。但他胜在年轻,体力充沛,反应又快,若是单挑,肖永昌竟也不是他这个徒弟的对手。 至于双方兵马交战之时,冯跃然虽然带兵经验不足,但胜在治军严谨,并无某些年轻人的躁动不安。 面对敌军的陷阱,他也能沉得住气。 所以一时半会儿,赵*队停滞不前。一个小小的宿城,他们竟然攻了十几天都没有攻下,完全没有了先前势如破竹的气焰。 虽说鲁国尚且没有收复失地,但是战事总算暂且有了一点转机。 纵使赵国再强大,三九寒天跑到别人的地盘上去打仗,粮草的供应还是会有所不足。 冬天行军,最忌讳的就是一个“拖”字。 如果再这么拖下去,赵国这一趟就算白折腾了。就算能保住掠夺来的几座城池,可若是鲁国未灭,未来就是赵国的心腹大患。 肖永昌等人每日抓耳挠腮,想方设法地去找冯跃然的破绽。 可冯跃然孤家寡人一个,无父无母,无妻无子,根本就没有任何软肋。 肖永昌无计可施之后,竟然把目光投在了自己的女儿身上。 他记得花清词是和冯跃然一起长大的,两人的关系就算说不上多亲近,但起码也是不坏的…… 如果设法,让花清词接近冯跃然呢? 正如遗珠所料,花清词当初就不想去赵国看什么亲戚。 她离开都城的时候,是被人用迷药迷晕了,所以才没有反抗。 等她醒来之后,她就一直闹着要回鲁国。等到听说两国开战的消息之后,花清词更是在赵国一日都呆不下,每天都想方设法地想要逃走,可是都无一例外地失败了。 肖永昌派人来接花清词回鲁国的时候,花清词惊喜不已,还以为自己的爹爹终于弃暗投明,打算重新站在鲁国这一边了。 “爹爹,您终于想通了,不再帮着赵国人和御一他们为敌了,是不是?” 看着单纯的女儿,肖永昌有些不忍地一笑,“是啊,只是爹爹担心,鲁国的新帝不会轻易放过爹爹。” “你是说御一么?”花清词咬了咬唇,“虽说我和御一没有结为夫妻的缘分,但至少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了解他。只要爹爹及时回头,他一定不会为难您的!” 肖永昌暗笑女儿的天真,可嘴上却没有反驳,反而顺着她的意思说:“清词,可这只是你的想法,爹爹还是不放心吶……不如你先到冯跃然那里,替爹爹探一探口风?” 花清词想都不想,便兴奋地点头道:“好呀!我这就去找冯将军——” “等等!”肖永昌叫住她。 花清词回过头来,一脸奇怪地问:“爹爹还有什么事么?” “没、没什么……”他口中这么说,却是忍不住叹了口气,“爹爹只有你这一个女儿,你可一定要保重自己。” “您就放心吧。”花清词还当是什么事儿,“冯将军和御一都不会伤害我的,等我和他们说好了,您就可以和我一起回家啦。” 肖永昌点点头,派了两个护卫送花清词出去。 肖永昌不是没有想过,花御一和冯跃然可能以他的独生女为人质。 可是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他若不胜,等待他的就只有死路一条,到时候花清词也活不成。 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想拿自己的女儿冒险,可是赵国人那边实在催得太紧…… 就这样,当天夜里,花清词就带着两个侍女,两个护卫,来到宿城城外。 战争时期,城门自然戒严。守城的副将认出对方是肖永昌的人,正要射杀,却被眼尖的冯跃然及时制止。 他将拉弓的副将一把推开,斥责道:“你疯了么?那是安敏郡主!” “是将军疯了才对!”那副将显然是认得花清词的,可仍然没有手软,“肖永昌已经反了,这世上已经没有什么安敏郡主了!将军现在心软,不肯杀她,信不信她后面就埋伏着肖永昌的大军,就等着咱们开城门呢?!” 冯跃然眉头微皱,看向远处。 黑漆漆的夜,仿佛看不到尽头。无边无际的黑暗吞噬着人们心中的希望,不知何时才能等来黎明。 他不知道黑暗之中,是否有肖永昌的伏兵。但冯跃然知道,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花清词死于乱箭之中。 副将见冯跃然不说话,还以为他被自己说动,产生了动摇之心。他心中另生一计,对冯跃然道:“宿城易守难攻,咱们轻易不能出城。不过肖永昌的女儿既然送上门来,咱们不如生擒了她,用来威胁肖永昌退兵……” “住口!”冯跃然皱眉道:“以弱质女流作为要挟,命对方投降,这种卑鄙之事,有辱我鲁国的声名,我冯跃然做不出来。陛下若是在这里,也不会让我这样做的。” “这都什么时候了?!生死存亡之际,还顾得上礼义廉耻么?!”副将说着就要跃下城墙,却捉拿花清词,可他刚刚上前一步,就发现冯跃然手中的长剑,不知何时已经抵在了自己的脖子前。 “你留在这里守城,我去接郡主回来。”冯跃然说完便一阵风似的从高高的城墙上跳了下去,不给副将再多说一句话的机会。 “冯将军!”花清词见到冯跃然,刚刚喊了这么一句,可没想到冯跃然二话不说,直接杀了她身后的两个护卫。 花清词没吓傻了,殷红的鲜血溅到她雪白的裙摆上,像是新开的梅花,美得触目惊心。 冯跃然一把抱起瑟瑟发抖的花清词,正欲带她离开,没想到她随身的两个侍女也不是善茬,其中一个距离冯跃然近些,竟然用藏在袖中的匕首往冯跃然背后刺去。 冯跃然反应极快,机警地躲了过去,可是他的臂上还是被划破了一道口子。 冯跃然本当她们两个只是普通的婢女,本想放她们一条生路,由她们回到肖永昌那里。却没想到这两人也是训练有素的高手,身手敏捷不说,力气完全不输于男子。 他抱着花清词,只能仓惶地躲来躲去。冯跃然本想放下花清词,专心解决这两个女人,却听耳畔传来簌簌的风声。转眼之间,两个女刺客便齐刷刷地倒下了。 冯跃然抬眸看向城墙之上,只见刚刚被他骂了一顿的那个副将朝他冷哼了一声,丢下一句“不用谢”之后便扭过身去。 “先别走,”冯跃然喊道:“给郡主放梯子。” 他轻功了得,纵使受了伤,自己上城楼还是不成问题的。只是抱着一个花清词,就算是冯跃然也没有把握能带她一起上去。 他隐隐听见副将嘟囔了一声“知道”,接着便见一条长梯从一旁放了下来。 “委屈郡主了。”冯跃然对花清词道。 “冯将军未免太小看我了,爬个梯子而已,算不得什么!”花清词只是刚刚被吓了一跳,没有回过神来而已,这个时候她心里头已经大概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儿了,很快就冷静下来,灵活地爬上软梯。 可是她的心,一直狂跳个不停,甚至感到绝望。 因为她终于明白过来,这一切都是父亲的阴谋。而她,就是那个诱饵。 父亲再也不可能回头了。 冯跃然比她早一些上来,见花清词爬上城楼,便叫人收了梯子,送她回去休息。 花清词见冯跃然受了伤,就劝他说:“冯将军,你也去处理一下伤口吧,别在这里吹冷风了……” 冯跃然刚想说他没事,忽然脸色一变,直直地在花清词面前倒了下去。 副将大惊失色,连忙扶起冯跃然,检查他的伤势。 伤口不深,可是…… “匕首上有毒!” 副将抬眸看了花清词一眼,眼中仿佛要喷出火来。 第92章 终章 第九十二章 冯跃然中毒倒下的事情,很快就传回了都城。 虽说宿城暂时还没有失守,可鲁国如今的形势,依旧不容乐观。 给赵国打头阵的是肖永昌,紧随其后的,就是战场上令人闻风丧胆的赵国太子,慕容胤。 慕容胤原本是暂时不想损耗自己的实力,先看看肖永昌的利用价值有多少,却没想到他这样磨蹭。 他的耐性有限,如果这几日肖永昌再攻不下宿城,他恐怕就要亲自出马了。 花御一知道冯跃然为了花清词受伤的消息之后,心中又气又恨。可他知道,如果是自己在那样的处境之下,恐怕也没有办法将花清词拒之门外。 只能说以自己的亲生女儿为诱饵的肖永昌,实在是太阴险、太可恶了! 但现在说这些都没有用,重要的是,应该派谁去补上冯跃然的空缺。 可是朝会之上,文臣们主张讲和,武将们一个个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去对付肖永昌或是他背后的慕容胤。 花御一一怒之下,竟然决定御驾出征! 遗珠听说这个消息之后,第一次主动来到花御一的寝宫找他。 今日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冬日的暖阳散发出温和的金光,透过金丝帷幔,柔柔地投影在花御一的脸上。 遗珠看到他,正在擦拭一柄闪着寒光的宝剑。 “御一,”她轻声唤他,“你……真的决定亲征么?” 花御一抬起眼来看她,神色竟是从未有过的平和与从容,“鸢儿,我别、别无选择。你还没有做我的皇后,我不能在娶你之前,先丢掉了鲁国的山河。” 遗珠知道,自己没有任何立场能够阻碍他的前行,只有嘱咐道:“那你务必……务必要注意安全。” 他拉起遗珠的手,在她手上轻轻一吻,“你放心。他、他们怕慕容胤,我却不怕。非正义之师,无非自取灭亡罢了!” 遗珠点点头,极力掩饰自己脸上的担忧之色,可她的心里还是感到强烈的不安,担心花御一会出事。 可是她留在这里,根本做不了什么。就是跟他出征,也只会成为他的累赘而已。 不过遗珠没想到的是,她很快就派上了用场。 由于战事紧急的缘故,虽说朝中仍有不少大臣反对御驾出征,可是三日过后,花御一便调集了十万大军,从都城出发,北上前往宿城。 出发当日,主将向来都要表明决心,鼓舞士气。 可满朝文武,谁人不知花御一有口吃的毛病。而且当着越多人的面,他就越难以启齿,掉链子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赵丞相算是花御一的亲信,见他登上城门,就低声劝他说:“陛下不如直接下令出发,不必说话了吧。” 花御一张了张口,突然有种茶壶里煮饺子,肚里有货倒不出的感觉。 他看着城门之下密密麻麻的黑色人头,眼前一阵阵地发黑。他自己心里也是清楚的,自己口吃的毛病虽然有所改善,可他打心里头还是自卑,不敢轻易在人多的地方开口。朝会上只有数十人,他尚且紧张不已,更何况是面对着千军万马呢! 过去的徐皇后,如今的太后也在城楼之上,为儿子送别。见花御一如此紧张,脸色都发白了,便上前劝道:“绍仪,赵丞相说得没错,你若是紧张……就不必多言了吧。” 若是说得不好,惹人笑话,反倒适得其反。 花御一不甘心地眯了眯眼睛,一时犹豫着没有回答。 他为了这次的御驾出征,做了很多的准备,这三天几乎没有合过眼。他原本已经写好了稿子,背诵下来,想要慷慨激昂地在众人面前宣讲一番,鼓舞士气。 可是这会儿真正站在了数万大军之前,花御一才发现自己无能得可笑。 他的脑中一片空白,根本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既然所有人都叫他放弃,那他又何必可笑地坚持下去呢? 花御一叹息一声,就要下令出发。 就在这时,一只芊芊玉手搭在了他的手腕上。 花御一抬眼看去,正是遗珠微笑地看着他。 因为花御一即将出征的缘故,遗珠也不知道自己再过多久才能见到他。所以这几日她也顾不得旁人怎么说、怎么想,几乎时时陪伴在他左右。 花御一为了今天,付出了多少努力,没有人比遗珠更清楚。 如果就这样放弃,实在太过可惜。对鲁国的将士们、对他自己,都太不公平了。 她满含期望地看向花御一,神色明亮而温柔,“御一,现在正是需要你挺身而出的时候,你不能就这么放弃。为了今天,你苦练了多久?为什么不让别人看看你有多努力!” “可、可我……”花御一面露为难之色,“我记不清要说什么了。” 遗珠似乎早有预料一般,从袖中拿出花御一的手稿,却并不急着递给他。 “你要照着读么?” “鸢儿,我……我不行。”花御一看了眼城楼底下黑压压的人群,又转过头来看她,“我开不了口。如、如果要读,还不如算了……” “御一,我没有逼你的意思,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其实你比你想象中的还要优秀、还要好。你不试试看,怎么知道自己做不到呢?如果失败了一次、两次、三次,就不敢再尝试第四次,那你就永远都走不出去,永远都困在自己的心魔里。” 遗珠收起稿子,握住花御一微微发颤的手,坚定地看着他说:“别怕,我相信你!” 花御一深深地望着他,“鸢儿……” “等战事结束,我们便成婚。”这是遗珠第一次,亲口对他做出承诺,“请你一定,一定要相信自己,你可以!” 花御一听她这么说,不由深深动容。 他握紧了她的手,转身看向城楼底下成千上万的将士们,心中热血澎湃,涌起壮志万千。 将士们不敢直视于他们的帝王,只能用余光窥测花御一的一举一动。见他转过身面向他们,似乎是要说话,便一个个挺直腰板,屏息凝神。 “诸君皆知,赵国大军压境……已有数日。双方兵力……实力悬殊,鲁……鲁国已接连损失数座城池。值此家国危难之际,皇考崩殂。孤临危受命,践祚为帝,尚不足月余。虽都城之内,尚无战火波及。然,边关告急,百姓流离失所。孤痛心疾首,感同身受,寝食难安,夜不成眠。故而亲自领兵,北上驱敌。” “战火四起,非孤所愿。然若任由赵军肆虐,天下终将永无宁日。赵人既来之,孤则击之!慕容氏兴不义之师,必将死无葬身之地!且愿诸君与孤同心同德,以四海清平为己任。心怀正义,驱除敌军,还鲁国太平,还天下太平!” 花御一刚刚开口的时候,声音还隐隐有些颤抖。可是说着说着,他就好像忘记了自己曾经得过口吃一般,说话越来越流利,语气越来越坚定。 到了最后,他都已经不记得什么稿子,不记得什么紧张,只是单纯的表达着他心里的想法。 他这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令不少将士都感同身受,甚至落下泪来。 这些年来,天下大乱,百姓居无定所,死伤无数,且多因赵国所起。只因赵国势大,人们敢怒不敢言而已。 可如今赵国已经欺负到了他们的头上,已经到了忍无可忍,无需再忍的地步了!把这些可恶又贪婪的赵国人赶回去,就是鲁国臣民目前唯一的想法! 该说话说完之后,终于到了花御一携众出发的时候。 他留恋地看着遗珠,遗珠也不舍地望着他。 到了终究要分别的时刻,他们只希望能多看彼此一眼,哪怕只是一眼呢。 谁知道花御一这一去,他们还能不能再相见。谁知道此时的一眼,会不会成为彼此记忆中最后的一个瞬间。 刚刚还被遗珠鼓励得信心十足的花御一,这个时候就像一个溺水的人,慌乱又无措。 “别、别忘了你刚才答应过我的话。”花御一实在忍不住,紧紧地将遗珠抱入怀中,“等我回来娶你!” 遗珠侧耳贴在他的胸前,听着他快速而有力的心跳声,无声地点点头,声音里不自觉地带上一丝哭腔,“你也别忘了答应过我的……一定要平安回来,不许受伤!” “我会尽力保全自己,只是万一……” “没有万一!”遗珠情难自已地打断他,“我不要什么万一,我只要你花御一!” 花御一原本心中正是伤感的时候,听她这么一说,忍不住笑了起来,摸摸她的头发,“万一我有什么不测……不要等我,另嫁他人吧。但是你不许……不许忘了我……” “我也不许你说这样的话!”遗珠推开他,认真地看向花御一,“如果你敢不活着回来,我就把你忘了,忘得彻彻底底!” 花御一哭笑不得地看着她,轻抚她的脸颊,“那、那可不行。” “陛下……”侍从小心翼翼地在旁提醒他,是时候出发了。 要让两个刚刚陷入热恋不久的恋人分开,简直就和生离死别没什么区别。何况花御一这一去,他们很有可能就真的会生离死别。 花御一忍痛放开遗珠,最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仿佛要将她刻在心里。 …… 花御一走后,遗珠父女便从皇宫里搬了出来。任凭徐太后怎么挽留,遗珠都执意地出了宫。 前线的战况总要延后几日才能传来,但好在太后知她牵挂花御一,每日都会派人到步府报信,传递消息。 最新的消息是,肖永昌因为迟迟不能攻破宿城,被慕容胤痛骂了一顿,遣到后方去了。 冯跃然因为中毒,昏迷多日,全靠花御一派人送去的千年人参吊命。现在他和花清词,都已经被人送回京都。昨晚抵达京都之后,花清词被带入皇宫,冯跃然则被送到步府,由步行云替他解毒,调养身体。 花御一本是赶去宿城支援的,可是在花御一抵达宿城之前,慕容胤就已带人攻破了城门。 花御一与慕容胤真正对上阵,是在云城附近的云山之下。 云城是鲁国的第二大城池,如果云城也被攻破,那么再过不远,就是鲁国的国都。 这一仗,花御一必须赢。 两军交战之时,不是白天,而是夜里。 火光开路,只见一个骑着高大白马,身着银白色盔甲的英俊少年,自云山而来。他被数不清的士兵围绕着,火光照亮了他的脸,宛如带着神兵天降的谪仙。 而慕容胤则恰恰与花御一相反,他身着一身玄色铠甲,面色阴沉,仿佛从地狱中爬出来的鬼王,阴冷至极。 花御一长剑一横,利用地理优势,先发制人,下令攻敌。 一时之间,嘶吼之声,响彻山谷,发出慑人的震天巨响。 …… 遗珠最后得知花御一的消息,就是听说赵军和鲁军在云山脚下相遇,两军对垒,厮杀了一天一夜,仍旧没有分出胜负。 之后,前线就再也没有任何消息传来了。 慕容胤和花御一,就像是从人间蒸发了一般,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徐太后一日得不到儿子的消息,便一日睡不好觉,整日心神不宁。虽说有花清词和她住在一起陪她,可太后心里还是不踏实。 她让人去请遗珠,想和这个未来的儿媳妇说说话,互相安慰一番。谁知宫人去而复返,回来之后却带来了一个惊天的消息—— 步姑娘不见了! 经过上次投毒的事情,萧太妃和徐太后的关系,已经由水火不容之势趋为缓和。 听说步遗珠失踪之后,萧太妃便跑去太后那里凑热闹。 “步姑娘该不会是被人绑架了吧?”萧太妃夸张地张大嘴巴,又用帕子捂住嘴,“难不成是赵国人干的?” 太后看她一眼,无精打采地摇摇头,“应当不是,步府里头并无打斗的痕迹,而且步先生也不见了,冯将军却安然无恙。步先生临走前,还特意嘱咐府里的下人照看好冯将军……” 事到如今,花清词仍旧无法相信这件事,“怎么会这样,难道遗珠他们真的是自愿离开鲁国的么?可是他们为什么……” 萧太妃冷哼了一声,没好气地说:“还能为什么,八成是看咱们陛下生死未卜,鲁国危在旦夕了呗!这步遗珠还真是无情无义,亏陛下和太后娘娘那么抬举她,还想立她这样的人做皇后!” “萧妹妹!”徐太后出言制止道:“现在事情还没有搞清楚,先不要乱说话,冤枉了那孩子。” 许是战事吃紧,许多人心里都不安定,萧太妃也不像以往那么沉得住气,有心思来回打太极。 她直截了当地说出自己的意见,“当初宫里不就在传,说步遗珠和步行云是赵国派来的奸细么?当时说他们是冤枉的,谁知道是不是用了一招弃车保帅蒙骗咱们来着?不管怎么说,我都觉着这步遗珠都不适合做咱们鲁国的皇后。且不说她的出身如何,就说这种能在战事最激烈的时候悄无声息地逃走的人,就不值得信任!” 徐太后闻言只叹气不说话,可是心里却不免有几分动摇。 花清词可无法认同萧太妃这话,她坚持地说道:“太妃娘娘怕是想多了吧,遗珠才不是那样的人!说不定她是有什么要紧事,才会离开京城。又说不定……说不定她是打听不到陛下的消息,心里着急,所以去云城找陛下了呢?” “去前线?怎么可能!现在天底下,谁不是绕着云城走?我看她就是逃了……” 萧太妃话音刚落,恰好华荣姑姑步入殿内,一脸凝重地走到太后耳边,附耳轻声说了几句。 只见太后脸色一沉,眉头紧皱。 花清词见她这般,立即便慌了神,迫不及待地问:“娘娘,出什么事了?” 太后也不瞒着她们,叹气道:“据探子来报,赵国公主已经入了燕国国境。昨日,燕国大将军燕堂亲自率领二十万兵马,北上朝着咱们鲁国来了!” 萧太妃承受能力弱,一听这话竟是双腿一软,从椅子上滑落,差点摔倒在地上。 她狼狈地爬了起来,吓得面色惨白,“完了完了……怎么会这样?!光是一个赵国就已经难以对付了,再来一个燕国……这下完啦!” “什么就完了!”徐太后沉声斥责道:“赵国人还没有踏入这宫门,鲁国就没有亡!” 萧太妃难得见到太后这般气势,吓得一句话都不敢说了,老老实实地闭上了嘴巴。 华荣姑姑犹豫地看了她一眼,弯下腰低声对太后说:“太后娘娘,还有一件事……奴婢打探到,步姑娘和步先生,是和燕时一起逃走的。” 太后奇怪地说:“燕时?燕堂的养子么?他们怎么会在一起?” 这件事情,算不得什么机密,让花清词她们知道也无妨,太后便当着她们的面说了。 花清词忙道:“是不是燕时掳走了遗珠?现在燕国和赵国结盟了,这种事情很有可能的呀!” 萧贵妃表示不赞成,“我看未必,听说开战之前,步行云父女就和那个燕时走得很近……谁知道他们是不是一伙的?” “好了,都别说了!”太后发话了,“不管怎么说,遗珠都是绍仪未过门的妻子,哀家不能坐视不管。不然等绍仪回来,发现遗珠不见了,哀家没办法向他交待。华荣,你这就派人去追赶他们,现在就去!务必要把遗珠完好无损地带回来!” 华荣领命而去,萧太妃也悻悻地回了宫。 先帝妃嫔稀少,如今的皇帝花御一更是一个妃子都没有,萧太妃只觉得这皇宫里空荡荡的,空得可怕,好像一说话就能听到自己的回音,也只能听到自己的回响。 此时远在千里之外的遗珠,还不知道自己竟然被人编排得这样惨。 她打了个喷嚏,收紧了披风的领口。 燕时在一旁见了,微笑着劝说道:“外面风大,公主何必坚持骑马?不如乘坐马车,避一避风雪。” 遗珠摇摇头,“坐马车太慢了!我们必须尽早拦住燕堂,说服他助鲁国击退赵国!” 燕时默了默,老实告诉她,“公主不必太过担心,虽说燕国和赵国和亲的时候,我人不在燕国,但是以我对燕堂的了解,他是不会这样轻易被赵国人利用的。” 呼啸的风声之中,遗珠的声音忽远忽近,“我觉着也是,不然我也不会冒这样大的风险,跟你一起离开鲁国的国都。” 他们快马加鞭,冒着风雪前进,马不停蹄。 三日过后,他们终于与挥兵北上的燕国大军相遇,将燕堂堵在了半路上。 在遗珠见到燕堂之前,燕时先入得燕堂帐内,将自己带回乐陵长公主的事情告诉了燕堂。 燕堂听说之后,忍不住面浮喜色,欣慰地拍了拍燕时的肩。 “阿时,你做的很好!快,去请长公主进来!”燕堂说完,却又立即反悔了,“不,我亲自去迎接长公主!” 说着他便匆匆走出帐外。 风雪之中,一个身着绛紫色披风的女子背对着燕堂,身旁是几匹跑得快要断了气的马儿,还有暌违多年的步行云。 “燕堂参见长公主殿下!” 听到这个浑厚的声音,遗珠禁不住微微一颤,缓缓转过身来。 “起来吧。” 燕堂的表面功夫向来做得绝佳,不然当年也不会凭着出色的演技夺取她父皇的信任,一掌权就是这么多年。 燕堂兴奋不已地说:“长公主殿下流落在外多年,都是微臣的过失。如今终于找回公主,微臣去见先帝的时候,也算是能够有个交代了!” 要是鲁国如今不是这副处境,遗珠还有心情陪他演演戏。可是现在,遗珠实在是没那个心力。 她直截了当地说明了自己的来意,让燕堂带兵,围赵救鲁。 燕堂听了,露出为难的神色来,“虽说长公主身份高贵,可后宫女眷不得干政,殿下应当明白吧?况且赵国的公主已经到了咱们燕国,要是在这个时候背叛赵国,是不是不大好啊?” “鲁国若亡,天下将再无人可以掣肘赵国。这样的结果,会是将军想要看到的么?况且据我所知,赵国公主只是刚刚抵达燕国,还没有被册封为贵妃。就算是册封了,那又如何?她不过是我弟弟的一个妃子罢了,燕国有和赵国达成书面协议,一致对鲁么?” 燕堂深深地看着遗珠,突然笑了,“长公主殿下在外面的这些年,成长了不少。果然呐,就算没有在皇宫里长大,公主就是公主,寻常女子哪能与您相提并论。” “我现在可没有心情,听将军的恭维。”遗珠道:“听说将军有意把独生女许配给庭川,既然如此,怎么会希望赵国实力更进一步,威胁到令千金的后位呢?” “长公主殿下人不在燕国,消息却很灵通嘛。”燕堂睨了不远处的燕时一眼,悠悠笑道:“既然长公主殿下都这么说了,那微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什么恭敬不如从命,遗珠心中有数,燕堂肯定一早就打定了主意,不过是有了她的话之后,就可以更加名正言顺罢了。 燕国地处南方,常年不会下雪。尽管穿上了厚厚了棉衣,可燕国的士兵们来到鲁国之后,还是冻得瑟瑟发抖。 遗珠知道,这场仗,他们必须速战速决。 她虽不是养在深闺里的公主,可这样没日没夜地冒着风雪骑马赶路,还是头一回。有好几次燕堂都劝她歇歇再赶路,可遗珠根本不听。 她知道,比起救鲁国于水火,燕堂更想看到的局面是两败俱伤。 但花御一生死未卜,她怎么可能有心思歇息。 遗珠只能一个劲地催促一直在打太极的燕堂。 燕堂见她如此焦急,便捋着胡子问她,“听说长公主在鲁国的时候,时常伴在鲁国新帝的身侧。莫不是公主和他……”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遗珠否认也没有什么意义。她看向燕堂,直言道:“不瞒将军,如果不是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战争,今天春天,我便会与御一完婚。” 燕堂眉头一挑,“鲁国人知道公主的身份了?” “只有御一知道。”遗珠明白,燕堂是担心鲁国人会缠着她要传国玉玺。这几日他们一直都在赶路,燕堂还没来得及好好问她玉玺的事情。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尽快结束这场战役。 燕国大军抵达云山的那一日,花御一已经被困在云城里面半个月了。 半个月的时间,遗珠不敢设想,在这样严寒的天气里,他们还能不能撑得住。 当初云山一战,他亲自率领了十万大军与花御一正面对抗。 花御一从都城出发时也带了十万人马不假,但其中四万被派去收复宿城,留在他身边的只有六万余人。 那天夜里,花御一凭着地理优势先发制人,激战了一天一夜之后,他以少胜多,大败慕容胤。 可赵国兵强马壮,人数众多,死了一批,又有源源不断的新的力量补充进来。 那晚慕容胤兵败之后,立即便从云山撤离。可是没过多久,肖永昌就携着慕容胤留给他的十万援军从宿城赶了过来,将花御一他们围困在云城之中。 遗珠他们来到云山脚下之时,面对的便是十余万由慕容胤和肖永昌率领的赵国大军。 马蹄踏过尚未化开的冰面之上,发出碎冰的破裂之声。 慕容胤遥遥望着风雪之中长发飞扬的紫衣女子,又看看她身旁的燕堂,惊喜不已。 “没想到燕将军的速度这么快,不仅带来了二十万燕国援军,还找到了明鸢妹妹。” 燕堂看了遗珠一眼,笑了笑道:“兵戈之地,本不应带长公主前来。可公主惦念着太子殿下,老臣怎么劝都不听呐。” 饶是慕容胤城府如此之深,听到燕堂这话,还是忍不住露出喜色。 其实攻打鲁国的想法,慕容胤早已有之。上一回他跟着花清越来鲁国,表面上说是为了护送贵妃,实际上就是在摸索地形,探一探鲁国皇室的虚实。 别的都还算顺利,只是他在鲁国的时候想方设法,用了那么多手段,都没能夺回遗珠的心。 离开鲁国的那一日,慕容胤就想,他一定还会回来的。到时候他不仅要将花御一踩在脚下,还要夺回原本便属于他的未婚妻。 遗珠于他来说,或许的确不是什么不可或缺的存在。但锦上添花,又有谁人不喜呢? 燕堂的话,遗珠听了也就听了,并没有出言反对,只是淡淡地笑着。 她心里的确是惦念着慕容胤呢,不过她想的,却是怎么让他兵败,怎么将他踩到泥土里。 当天夜里,燕国大军休整了一晚,并没有立即行动。 赵国大军却是和平日里一样,在慕容胤的引领下攻城。 云城易守难攻,慕容胤再一次铩羽而归。 但他并没有多么丧气,因为慕容胤知道,鲁国的军事实力远逊于赵国,他们的几万援军也都被赵国的将领们拦截在了路上。 只要再坚持一段时间,云城内的粮草不足了,又迟迟等不到援军,这城迟早都会破的。 到那时候,不用他废外力去攻城,云城内部就会人心惶惶,出现数不清的逃兵和叛徒。 他现在做的,就是耐心等待而已。 可是慕容胤没有想到,在他再次攻城,无功而返之后,迎接他的却是当头一棒! 探兵告诉他,燕国的友军,反了! 在他奋力攻城的时候,燕堂率领着还没有打过一仗、精神饱满的燕国士兵,烧了赵军的粮草,毁了赵军驻扎数日的营地,生擒副将数名。 慕容胤当即大怒,策马杀了回去,与燕堂正面对上,厮杀得难舍难分。 燕堂虽已年过四十,但他征战沙场多年,经验丰富,加之武功高强,力大无比,远不是肖永昌之流可比的。 纵使是年轻力壮的慕容胤,对付起燕堂来也颇为吃力。 “可恶!”慕容胤恨声骂道:“燕堂老贼,竟敢耍弄孤王!” 慕容胤现在只是后悔,早知道燕国人会如此出尔反尔,当初他们还不如没有想出这个两面夹击的法子,和燕国联姻! 可要严格地说起来,燕国人也只是答应了联姻而已。至于他们发兵是攻鲁还是救鲁,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以为是前者了。 却没有想到,燕国竟然不声不响地和鲁国结了盟。 这样一来,被两面夹击的就不是鲁国人,而是赵国人了。 要说慕容胤一点防备都没有,也不尽然。 只是他到底年轻,他的那点小伎俩,燕堂破解起来简直轻而易举。 听到慕容胤如此辱骂自己,燕堂却一点都不生气,反而露出一点笑意,“技不如人,认输便是,太子殿下又何必嘴硬呢。” “老贼,你别高兴得太早了!我赵国有三十万大军,尽管折了一些,但与你的二十万兵马一较高下,还不知谁输谁赢!” 燕堂听他这么说,不但没有感到丝毫害怕,反而正中他的下怀。 如果是他,在这种情况下就会尽快撤退,保全实力。 可慕容胤被他激得杀红了眼睛,只想着要尽快扫平燕国大军,以解他心头之恨。 在这种情况下……谁处于优势,谁处于劣势,已经一目了然了。 七日过后,肖永昌带着他手下仅剩的五万人马,叛赵投燕。 慕容胤听说这个消息之后,恨得目眦欲裂。 尽管已经元气大伤,但慕容胤还是硬撑着这口气追上了肖永昌,亲手砍下了肖永昌的脑袋。 燕堂听说之后,却并不觉得如何可惜。像肖永昌这样人尽可臣的人,可以背叛骁国、鲁国和赵国,将来自然也很有可能背叛燕国。 像他这样的人,活着才是麻烦,还得带回去论功行赏,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背后插上一刀。死了,才是干净。 燕堂收了几万肖永昌带来的叛军之后,还特意派人去感激慕容胤。慕容胤一气之下,也顾不得什么不斩来使的规矩,直接杀了那个传话的燕国人。 又过了几日,等云城的战况传出去之后,赵国皇帝大怒,下旨命慕容胤立即停战,且与鲁国、燕国议和。 虽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但慕容胤目前还只是个太子,哪里拗得过自己的父亲。 尽管再心不甘情不愿,慕容胤还是向鲁国、燕国提出了议和。 在他们签订合约之前,遗珠和燕时先进了云城,与花御一当面商议。 遗珠和花御一两人分别不过一个月光景,可他们两个都觉得好像已经过了人生百年那么漫长。 花御一更是顾不得燕时就在一旁,控制不住地抱住了遗珠,将她紧紧拥在怀里。 遗珠笑了笑,安抚地抚了抚花御一的背脊,眼中含泪。 “都过去了……御一,我们赢了。” 三日过后,花御一代表鲁国,遗珠代表燕国,慕容胤代表赵国,三人在三年不战之约上,分别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赵国撤军之后,归还了先前攻陷的数座城池,天下终于重归太平。 虽然这太平只是暂时的,但在这乱世之中,已经尤为难得。 战乱结束之后,燕国的军队也该撤离鲁国了。 燕堂看着遗珠,若有所思地说:“陛下非常想念长公主,公主殿下当真不随老臣回燕国去么?” 遗珠看了眼不远处忧心忡忡地望着自己的花御一,摇摇头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燕堂沉默了一下,还是问道:“微臣有一事,一直想要请教长公主。当年先帝手中,明明握有传国玉玺,可公主失踪之后,这玉玺也不见了……虽说陛下声称玉玺并不在长公主这里,可是这话,老臣一时难以相信。” 遗珠早知道燕堂要问,现在有花御一在身边,她也能够有底气地告诉他,“将军于我燕国功不可没,可这传国玉玺,向来只属于皇室成员,将军这样在意玉玺的去向,是不是有些僭越了?” “苍天可鉴,老臣并没有要将传国玉玺占为己有的意思。只是……公主若要嫁去鲁国,燕国自会为您准备嫁妆。但这传国玉玺,万万不可落入外邦人手中,否则先帝将死不瞑目!还请公主三思而后行。” “这一点,将军可以放心。庭川说的没错,玉玺的确不在我这里。当年父皇临终之前,怕有贼人惦记玉玺,已经把它藏在燕国某一处了。至于我……这些年来我四处流离,也是为了保护玉玺,吸引那些贼人的注意力而已。” 燕堂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竟会被耍了这么多年。遗珠口中一口一个贼人,那个最大的贼人,不就是他么! 不过,遗珠的话或许不可尽信,但谢庭川那傻小子对他没有防备,说出来的应当是真的。 传国玉玺仍旧留在燕国,没有被遗珠带出国境。 知道了这一点之后,燕堂也就没有必要再纠结遗珠的去留了。 临别之际,燕时低声告诉遗珠,“陛下托微臣转告公主,既然公主有了好的归宿,就不必急于回燕国了。公主的嫁妆不久后就会送往鲁国。等到陛下亲政,还请长公主务必归国省亲。” 想起弟弟,遗珠心中一酸,含着眼泪点了点头。 等到燕国人都走了,花御一见遗珠红着眼眶,还以为她是舍不得燕时,酸酸地说了一句,“哼,青梅竹马就是不一样啊,还难、难舍难分了呢!” 遗珠侧首轻轻瞪了一眼,却是不理会他,任由花御一酸倒了牙。 “鸢儿……”花御一怕她真的生气了,只得按捺住自己的醋意,凑到她身边去,“天这么冷,你自己骑马多累啊?不如和我共乘一骑,就像去年那样……” “我才不要!”遗珠果断拒绝,“以前我的身份没有公开也就罢了,可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我是燕国的长公主……你又不是我的什么人,和你共乘一骑,有伤风化。” “我、我、我不是你的什么人?”花御一的老毛病又犯了,一着急就开始结巴,“我、我、我……要不是要给父皇守孝三年,我现在就娶了你!” “你还记得自己要守孝就好。”遗珠看着他说:“三年,你等得起么?” “等得起!”花御一不假思索地说:“只要我等来的人是你,哪怕三十年我都等得起!” 遗珠听了,禁不住微微一笑,“三十年,你都成老头子了,我才不要你呢。” 花御一贴近她,死皮赖脸地说:“不要也得要……你不是说我像块牛皮糖么?我还就缠上你了!” “讨厌……你还我初见时那个高贵冷艳的小哥哥!” “原来你喜欢那种类型?”花御一抿着嘴道:“好吧,那我以后一天只笑三次。” 看他故意板着个脸的样子,遗珠忍不住笑开了…… 他们回到鲁国皇宫的那一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日出东方,太阳泛出耀眼的金光,泼洒在琉璃瓦上,壮丽非常。 遗珠身着孔雀纹金红羽缎鹤氅,与一身银色盔甲的花御一并肩走上长长的玉阶,姿容卓绝,高贵大方。 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他们两个的身上。所有人的眼中,都浮现出藏不住的惊艳之色。 没有人想得到,那个曾经被他们瞧不起过的小小医女,竟是高高在上的燕国长公主。 与如今的遗珠相比,当初那个他们上赶着捧起来的、只知道穿衣打扮的赵国公主,实在是太过小家子气了。 不少大臣都私底下偷偷议论,说瞧乐陵长公主这风范,才是真正的大国公主。 背后说过遗珠坏话的萧太妃等人,在她回宫过后,都亲自去给遗珠赔罪。 别说遗珠原本就不知道这些事情,就算她知道,也不会放在心上。 众人见她为鲁国立下如此大功,又不以高贵的出身自傲,一时之间,皆是对这位燕国长公主敬佩不已。 尤其是花御一的母亲徐太后,她知道遗珠是燕国长公主之后,甚至拉着遗珠的手哭了起来,还要给遗珠行礼,吓得遗珠连忙扶起自己这位准婆婆。 原来,当年徐太后做过燕国大长公主、也就是遗珠姑姑的伴读。虽说徐氏如今已经做到了鲁国太后的位置,可她永远都不会忘记,自己是燕国人。 …… 三年之后,花御一守孝期满。 次年春天,他们在鲁国举行了盛大的婚礼。万邦来朝,场面空前盛大。 婚礼之上,花御一激动得差点结巴。 可他再也不是当年那个自负又自卑的小结巴了。 有她在身边,就是花御一勇往直前的,最好的动力。 感谢这一段爱情,让他们都变成更好的人。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