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刀谈》 第一章 “永延二年x月x日 今日是我十岁的生日。[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因为从当初满五岁时便随父亲习字,到今正足五年,兼之平日闲暇时间颇多,是以在父亲大人的建议下,我开始写日记了。 今晨早起后,给母亲大人背诵了《万叶集》,但因背诵不完全遭到了母亲的责罚。所以直到下午便都是在房中抄写《万叶集》,未曾出门,亦无甚可记述的趣事。” “‘亦无甚可记述的趣事’……吗?”看过我第一天的日记后,父亲不知为何忽然发出了叹息声。正在我恭敬地低伏在殿下,纠结于是否哪里做错了的时候,又听他开口道,“月子,有趣的日记都应当写一些趣事才对啊。” 我默然片刻,想了想,闷声回答:“那么,我这便是无趣的日记了。” 父亲闻言,笑了几声,将我的日记递了过来:“也是我的错,一直把你禁锢在家中,也是时候让你出去和其他家的小姐一同游玩了。毕竟,要想日后成为合格的女官,一味地读书也没什么意义。” 我接过日记本,低头应道:“是。” “永延二年x月y日 今晨听从父亲的命令,和左大臣家的铃小姐出门踏青。牛车行至半途,竟忽作小雨,倍感扫兴。铃小姐提议在牛车中做游戏。但由于没随身携带玩乐之物,我便提议背诵和歌。不想比我还大一岁的铃小姐竟然还未将一本和歌集背完,这倒挺稀奇。于是,我们便驱使随身侍卫回了家。” “最后还是回了家、背了一整天的书吗?”看过第二日的日记后,父亲无奈地笑了笑,将日记本合上,“月子,每天都过得这么无趣,可不成啊!日后你若是入了宫,哪日成了中宫身边的女官,可是得学着逗乐中宫大人的。” “可是,我日后不是要和父亲一样,成为史官的吗?”我想了想,严肃回答道,“这一点,五岁之后,您与母亲大人便向我说明了啊。” 听了我的话,父亲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继而笑道:“你觉得那样比较好吗?只要你觉得不错,那样便好。” 我垂眸想了想,才轻声回答:“倒也不是错与不错的问题,而是说将来我除了成为史官,便也没有什么好做的了吧。” 正座上的父亲沉默了许久,,最后叹气道:“抱歉,这日记你以后也不用再写了。”他顿了顿,“今天下午,我有些资料要用,但它们都还在弁官局[1],你等着帮我走一遭带回来吧。” “我知道了。”应下之后,我退出主殿,回房中继续抄写书籍。 一般来说,作为贵族家的大小姐,虽说自小习字是有必要的,但是却也无需像我这般需得细细研读掌握。但是由于生在古美门家族,尤其是我这一辈主家仅有我这一个继承者,我自小便被父母要求通习古籍,以为日后传承古美门世家史官一职做准备。 作为女性,入朝任职已属不易,更何况是要成为正式的史官。[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史官虽说不是什么高品阶的官职,但却为历朝历代天皇大人关注。古美门家族自古以来便一直传承着这一官位,所以不管怎样,父母及老一辈的人都希望我能顺利接下这一职位。 >>> 暮春时节的这几日,天总是灰蒙蒙的。 我换上方便步行出门的壶装束[2],希望能赶在落雨前将父亲所需的资料从弁官局拿回来。 从待贤门走出主城区便踏上了太政官[3]所在的街道,我快步走在人烟稀少的街道上,时不时抬头看看天空。 沉郁的天仿佛要压下来一般,我深吸了一口气,加快了步伐。昨日随铃小姐出门时染了点风寒,好在并不算严重,但如果再淋了雨,便不是什么好玩的事了。 父亲所需要的资料不过是两卷书,我将它们抱在怀中,步出太政官的大门时,正巧瞥见对面阴阳寮[4]刚上了灯。想起几日前来庆祝我十岁生日的安倍晴明大人,我便直接走进了阴阳寮的大门。 “请帮我通报一下,我是古美门家的月子小姐,前来拜见安倍晴明大人。”对着把守在阴阳寮门前的武士说明身份及来意后,本以为他会进入里面通报的我却忽见面前高大的武士身躯动了动,继而“砰”地一声变作了一个小纸人。 “诶?”傻了眼的我看着面前的小纸人,迟疑了一下将它从地上捡了起来。 “哈哈哈哈,怎么样,月子小姐?”从门里走出了一名老人爽朗地笑着,模样可亲,“又被我吓到了吧?” “晴明大人……”明白过来这是他的恶作剧的我无奈地走上前,向他弯腰行礼,“前日多谢您会来给我送祝福,今天正巧来太政官帮父亲大人带书籍,所以过来向你道谢。” “嘛,这个就不用了。说来月子你真的很懂事呢,哪像我家的昌浩,现在天天惹我这个老人家伤心难过,一点都不顾我这个做爷爷的心情,前几天还说将来不做阴阳师什么的。”说着,平日里人前严肃高贵的老人家忽然用袖子擦了擦根本不存在眼泪的眼角,悲伤地向我诉说,“明明小时候经常被我的小法术吓得大哭,现在都毫无反应,一点都不考虑我这个老人家的心情。” 听了这番诉说的我歪了歪头,无奈地苦笑了几声,心里一时间有些同情他的孙子:“昌浩大人应该也是说的一时气话,大概是因为小时候明明有灵视之力,但是却忽然消失了的缘故吧。”那位安倍昌浩大人的故事在京中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几乎在京中任官的人家都知道。据前几日去雅乐寮[5]拿资料的父亲大人说,还在那里看到了学吹笛子的昌浩大人――可见他对于成为阴阳师已经多少有些有心无力了。 “也或者是……”我看了看面前名扬天下的大阴阳师,小心道,“感到了上一辈的压力的原因吧,这一点,我倒是颇有体会。还有晴明大人刚才说我懂事什么的,家父这几日还说我过于沉闷无趣呢。” 其实相比和其他人相处,我更喜欢和晴明大人处在一起。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作为阴阳师见识广博、阴阳皆通的缘故,年逾六十的晴明大人总是和一个孩子一般,无论是言谈还是举止,都可以看出是个快活的人。不过要是每天都被他这么恶作剧,确实也会觉得有些受不了――想到这里,我忽然觉得更同情安倍昌浩大人了。 而听了我的话,晴明大人则是沉默了一下,继而微微一笑道:“月子小姐只是每日过得生活过于无趣罢了,并不是本身是个无趣之人。在我看来,月子小姐比京中的其他人有意思多了。”说着,他想了想,从我手中拿过之前那个小纸人,嘴里念叨着什么并用手指在纸人上轻轻一点,然后递给了我,“前日宴席上送的礼物与其说是送给你,不如说是送给古美门家族,今日这个算是补偿。你把它随身带在身上,会发现很多有意思的东西哦。” 看着晴明大人满面笑容,我迟疑地接过纸人,想了想,放进了衣襟里。收下了这份礼物的我向他弯腰致谢:“多谢了,家父还急着用这些资料,我就先回去了。” “嗯,路上小心。”看了眼我怀中的两卷书,晴明大人了然地点点头。 辞别了晴明大人后,我看了看愈发阴沉的天空,心下暗道不好,不由加快了脚下的步子。 “轰隆隆”地一声闷雷响过,不一会儿便有小雨落下。刚进入主城区的我将怀里的两卷书裹在衣服里,抬眼望去,只见周遭湿气蒙蒙,偶有行人疾步走过。 紧紧抱着怀里的书卷,我轻轻地呼出了一口气,顾不得护住自己便迈开大步往前跑去。 雨势不像前几日那次一样渐渐小去,反而颇有加重之势。我踏上了一座小拱桥,正瞥见一个身形高瘦、一身深蓝色狩衣打扮的男子迎面跑来。未免和他撞上,我急忙刹住了脚下的步子,可由于先前跑得略快,我的身体开始向前倒去。 正在我以为要摔倒的时候,对面跑来的男子却一把抓住了我的一只胳膊,及时拽住了我。然而由于他的这一动作,我先前一直抱在怀里的那两卷书全部掉在了地上,暴露在雨中。 我愕然睁大了双眼,看着面前面容精致的男子。他约莫二十岁出头儿的模样,可却是我见过的人中长相堪称最漂亮的,尤其是一双深蓝色的眼睛,不晓得是不是因为雨气蒙蒙,亦或是由于我尚未从惊吓中反应过来,在我看来,那双眼中竟像是有月华闪过。 “你还好吧?”他笑着开了口,上前一步,用他的广袖将我的半身笼住,“淋雨虽然很有趣,但是女孩子家的,可要小心别染上风寒。” 他的声音与周遭的雨声一同混入我的耳中,我怔忪地看着他,良久才找回了声音:“抱歉,我从来不觉得淋雨很有趣,如果不是要拿书卷,我就会带上斗笠了。”我往后退了一步,这一微小的动作牵引着之前掉落脚边的书卷滚动了几下,这才注意到它们的我忍不住变了脸色,蹲下身子去捡书卷。 正在我想着回去如何交代的时候,周围的视线忽然一暗。我抬起头,看到对方仍举着胳膊,用袖子为我遮雨。 从我的方向望去,面前的男子垂眸看着我,眼底含笑:“既然不喜欢淋雨,那么就更该避免暴露在雨中了。” 我撇过眼,不再去看他,将粘在书卷上的泥土擦去,而后站起身,抱在怀里:“多谢。”我想了想,觉得就这样离去似乎有些略失礼仪,便随口问道,“您是哪位大臣家的公子吗?是刚搬来这里吗?以前在京中似乎都没见过您。”刚说完,又觉自己多言,连忙垂眸致歉,“是我多言了。” 对方歪了歪头,低头看了我一会儿,忽然笑道:“正如古美门大人所言,月子小姐确实是个很知礼的姑娘。” 我一怔,而后多少反应了过来:“您莫非……是家父的客人?” “唔,这样说倒也不对。”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笑着开口道,“哈哈准确的说,应该是主人暂时寄放在你们家的东西吧。” 暂时寄放在我家中的东西…… 我想了想,方才开口:“大人这话说的……略有些奇怪啊,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别人称自己为‘东西’的。而且……”我抬头打量了他一下,不解道,“您这样的一个大人,怎么能被暂时寄放呢?” 对于我的疑问,男子只是微笑着看着我,没有作答。 在明白自己的疑问得不到回答后,心里蓦地有些失望的我叹了口气,而后才笨拙地发现由于他的庇护,个子娇小的我一直未被雨淋,而他却是整的人暴露在大雨之中。 我面上一热,连忙退出他的庇护:“失礼,竟害得客人在这里被雨淋,还请您和我一同回家中换洗一番。” 听了我的话,他仍是微笑着不语。由于他不肯移动,我也不好先走,唯恐失了礼仪,回去被父亲指摘。我们二人在朦胧雨幕中伫立了片刻,他的沉默让我心中升起一种难以名状的感觉。 我低头看着怀中的边角已被打湿的书卷,将它们抱得更加严实。渐渐增大的雨势模糊了我面前人的容颜,由于身高有差距,我几乎看不清他面上的神情。 “您……不愿意随我回去吗?”轻轻地叹了口气,我低下头,被绑做大垂髻[6]的长发湿哒哒地贴在身上,胸口莫名开始蔓延开来的苦涩滋味令我感到异常难受。 “真是……奇怪,”面前的人却忽然开了口,他的语气里含着几分笑意,又夹杂了几分困惑,“我随不随您回去,又有什么关系呢?为何月子小姐神情这般苦涩?” 我抬起头看了看他,继而又低下了头:“我不知道,大概是觉得……如果我现在不能把您带回去,那么您恐怕是不会再回去的吧。”轻轻吐了一口气,我看着他,笑道,“抱歉,似乎说了奇怪的话。” 他垂眸看着我,眼底的笑意温暖,继而他伸出手将我拉人他的怀中。未等我说什么,他便又开口道:“竟然让月子小姐受累淋雨,真是我的过错,若是因此再得了什么病,我可没什么可拿去赔的。”他顿了顿,轻声笑道,“古美门大人说,月子小姐无趣,在我看来,却并非如此。” 自懂事以来第一次和男性这般接近,在他宽大衣服的庇翼下,我紧紧地抱着怀里的书卷,面上的温度不断升高。 “既然月子小姐都这般请求了,那么我便随你回去吧。”说完这话,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语气轻快地夸赞道,“不过不愧是京中有名的古美门家族的女儿,月子小姐有一点倒是说对了,我本来确实是准备潜逃的。” “诶?!”若非是我听错了,他这句话里似乎还带着一丝得意。 我撇过头,看了他一眼,心下不由觉得好笑:‘怎的让人觉得……这般孩子气?’ 第二章 由于急着将取回来的书卷交给父亲,刚进了家门,我便向男子致谢,说明了去哪里找寻婢女后便忙去了正厅。(.无弹窗广告) 谁料刚踏进正厅的我一眼便瞅见父亲正和一位客人攀谈,深感眼下这般姿态难以见客的我正欲退出正厅,却听到父亲叫了我一声:“月子,既然来了再退出去,未免有失仪态。这是三条宗近大人,还不快来见客。” 心想着既然父亲不介意我这幅模样去见对方,想来对方并不是多么贵重的客人,硬着头皮进入正厅的我跪伏在一边,在脑海中拼命地回想“三条宗近”这个略有些耳熟的名字是在哪里听到过来着。 正在我手脚无措之际,忽听得父亲再度开了口:“三条大人此番前来,是为了让我将他新铸就的太刀‘三日月宗近’的相关资料记录下来。”父亲沉默了一会儿,再次开口时说的话却让我吃了一惊,“月子,你觉得这个任务可以胜任吗?” 我跪在那里,良久才从喉咙里挤出了一句话:“这虽然并非难事,可由我来未免……” “三条大人觉得如何?”没有理会我的纠结,父亲转向三条大人,开口询问道,“我的女儿虽然尚且年幼,但是记录一把刀的资料这种小事,对她来说,还是不算多么难。您意下如何?” 正在我以为对方会反对之际,却听到他笑了几声应道:“那么,便劳烦月子小姐了。”说着,他将手中的一个长锦盒推到了我面前,“这孩子叫做三日月宗近,劳烦小姐替它测量记录一下。” 我紧张地不敢抬头看对方,只是伸出手将锦盒接过,最后俯身还礼:“我明白了。您几日后来领呢?” 三条大人沉吟了片刻,最后开口道:“三日的时间,怎么样?” “没有问题,请您放心交给我吧。”这个时间可以说非常宽限,我暗暗松了口气,朝他低头表态。 知道了他是刀匠后,我便立即想到了这个名字耳熟的原因了。三条宗近大人是近来京中颇负盛名的名刀匠,锻造出的刀剑多是被京中贵族买走,颇受他们喜爱。之前一直以为是个严肃的人,不过今天和他对话一番,却觉得意外的温和,而且总觉得这种语气颇为熟悉。 其实在历朝历代,名刀匠打造出的满意之作多是会要求史官记录在册,好可以名留青史。只是三条宗近大人在此之前已经有了不少优秀作品,却都没有来找父亲记录,可见此次这把名为三日月宗近的刀令他非常满意。 回到了自己房间后,感到浑身一轻松的我低头看着面前的锦盒,思虑片刻后将它慢慢打开。看着盒中的刀,我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它,微微一笑道:“接下来这三日,就请您多多指教了,三日月宗近大人。”不知是自己的手在颤抖,还是错觉什么的,我感到手里握着的刀似乎轻微地抖了抖。 “诶?”定睛细细观察了一下手里的刀,确定没有什么问题的我转过头看向外面的雨幕,低喃道,“唔,应该是错觉吧……阿、阿嚏!”刚刚感叹完却忽然打了个喷嚏,以手掩面的我一边庆幸这里没有什么人,一边又不由得觉得脸颊发烫,“啊啊,果然刚才在外面受了寒!” 将房门关好后的我从柜子中取出换洗的衣服,而后将身上尚有些潮湿的壶装束脱了下来。正在我刚讲内里的亵衣穿好、开始穿外衣时,眼角的余光扫到了从原先那件衣襟里掉出来的小纸人。 想了想晴明大人的话,又考虑到带着它又不会多麻烦,我将它再度放进了衣襟里,小声地自语道:“差点辜负了晴明大人的一片好意,不过看样子大概没有什么作用吧。”想了想自己这一整天似乎也没有见到什么有趣的东西,我决定将晴明大人先前的祝福当做一个善意的谎言。 虽说晴明大人不会知道我到底有没有戴在身上,但是忘记随身带着的话,总觉得有些对不住他。想起晴明大人委屈的抱怨,我轻声笑了笑。 再一次确定已经将装着那把名为三日月宗近的刀的锦盒放好后,我才开始收拾换下来的衣服,准备拿给婢女去洗。 可能是由于年纪和真正的大人还有些差距,我平日也经常丢三落四,可是这次如果将三日月宗近这把宝贝刀弄丢的话,可不会想往常一样,只是被父母责骂那么简单了。 不过,说起来丢三落四…… 我忽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看着湿了半边的衣服,不由得陷入了沉思:‘总感觉……我好像又忘记了什么来着……’ 换好衣服之后,考虑到不及时拿去清洗的后果,我将潮湿的衣物折叠起来,准备送到婢女那里去清洗。 走在走廊里,我转过头看着庭院里逐渐增大的雨势,不由叹气道:“真没想到会下那么大,要不是那位大人……”脑海中像是闪过一丝光,我脚下的步子一顿,脸色顿时忍不住一变,懊恼地用一只手捂住了脸,“啊啊就说忘记什么了!原来是把恩人忘记了吗?!” 一想到母亲知道后又要罚我抄写教导规矩礼仪相关的书籍这种后果,我加快了脚下的步子,跑向了婢女们休息的房间。 “那、那个!清野小姐!”急得脸颊都有些发烫的我不管不顾地一把推开了房间的门,屋子里正在整理的婢女们看到我皆是一惊。 我在她们之间来回寻找着主事的清野小姐,却在没有发现她的踪迹后不由陷入了绝望:“清野小姐她不在吗?”这个消息对于我来说,就好像母亲递到面前的十本要抄的书。 没等屋子里的婢女给出回答,我的身后忽然响起了清野小姐的声音:“小姐为何这么急着找我?若是让大人和夫人看到您这幅模样,他们又要责罚您了。” “清野小姐!”我转过身,惊喜地看着面前微垂着头看着我、面带微笑的女人,心里的焦急顿时消去了不少。 和只是表面看上去成熟的我不同,清野小姐是一个无论外表还是内在都稳重到令人敬佩的长辈,明明才刚刚二十岁,可贤良淑德的美誉早已在京中传开了,平时做事什么的也是完全值得信赖的。 大概是去收拾刚才父亲见客时用过的茶具,清野小姐手里还拖着它们。她将茶具交给其他婢女,又让她们取过我怀里的衣服,而后看着我开口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唔,怎么说,我好像……在客人面前失了礼仪。”一想到自己能从外面平安归来全是对方替我遮雨的原因,我不由用手捂脸,压低声音懊恼道,“我今天从外面归来路上见到了父亲的客人,但是回来后却把这一路替我挡雨的客人忘在脑后了。” 听了我的话,清野小姐先是一愣,而后细细想了一会儿,才有看着我开口道:“可是,今日来造访的,只有三条大人一人啊,我并没有见到其他客人来。” “诶?可是,那位大人明明说是来家中做客的啊。”我回想了一下,补充道,“他还说,自己是被寄放在家中的,当时还很奇怪来着。” “寄放?啊呀,这种词汇不是形容物件的吗?”和当时听到这个词的我一样,清野小姐脸上也露出纠结的神情,“那位大人是京中的那位少爷吗?是个怎样的人?” “唔,我在京中从来没有见过他,一开始还以为是新搬来的某位大人府上的少爷,因为前段时间王上[1]不是提拔了不少新晋官员吗?可是他却说不是。”我想了想那个人给我的印象,而后给出了一个形容词。 “诶?漂亮?”对于我使用的形容词,清野小姐以袖掩口轻声笑了出来,“小姐您一直称那人为‘大人’,我还以为是位男性,原来是个女性啊。” “不是不是!那位大人确实是男子,但确实位极为漂亮的男子!”对于清野小姐的误解,我连连摆手,“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那么漂亮的人呢!” 不料听了我的话,清野小姐笑得更为欢快:“啊啦啊啦,原来是小姐思春了!” 一听这话的我脸上一烧,连说话也开始变得不流畅起来:“才、才不是!那位大人是真的非常漂亮,并不是我用词不当!” “好了,小姐。”微笑着握住我的双手,清野小姐轻声道,“那位大人如果真的来到了宅中,总是免不了要去见大人的,您莫用如此担心他的行踪。既然会对置身雨中的您伸出援手,那么想必他一定是位温柔的大人,不会对您的遗忘感到愤怒的。眼下,您最好是去喝一碗热姜汤去去寒,不然到了晚上,怕是要着凉的。” 看着清野小姐,觉得这确实是最好的安排的我不由叹了口气:“我知道了,那我先回房中休息了。等着,您再让婢女送碗姜汤来吧。” “好的。啊,对了。”清野小姐用食指指了指我的胸前,微笑着开口道,“您怀里似乎放了什么东西。” 我一怔,将视线移到胸口前,发现是那个小纸人冒出了头。于是我不由微笑道:“是今日遇到晴明大人时,他送给我的。大概是刚才走得太急,先前放得又不认真,不小心出来了吧。”看着手里仍有些潮湿的小纸人,我无奈地叹了口气,“今天淋了雨,害得它也湿了呢!” “啊啦,原来是这样啊!”清野小姐取过我手中的纸人,而后递到一旁的侍女手中,“听认识的阴阳师大人说过,这样的小法术,若是让纸人湿透了便会不灵的,我先帮你烤一下。” “那个倒也没什么关系啦,就算随身带着小纸人,也没发生什么有趣的事啊。”回想了一下自己这一天,我摇了摇头笑道。 辞别了清野小姐她们,我再度回到房中。 看着手里的小纸人,我想了想还是再度放进了怀里。安心地吐了口气,我慢慢抬起了头,却对上一双含着月牙的美丽双眼:“诶?” 饶有兴致地看着我半晌,刚才一直在找的男子却眉眼弯弯笑得优雅地开口道:“终于看到我了吗?”他伸出指,轻轻戳了下仍呆着的我,继续道,“刚才我一直跟着你,你却一眼都没注意到我,现在终于看到了吗?” 我张了张嘴,半晌才从喉咙里挤出了一句话:“你……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再次相见却以‘东西’称呼我,月子小姐真是失礼。”他微笑着正坐好,看着我开口道,“不是你说的,接下来的三天要好好相处吗?”说着,他用手指了指放在一旁的锦盒,“那个,是我的本体哦!” 我想,眼前这个犹如贵公子般耀眼的男子,他一定是个幼稚且有坏心眼的人。透过他含笑的双眼,我看到了一脸呆相的自己。而我这幅模样显然更加地取悦了他,令他嘴边的笑意愈发明显。 “这、可是!”我几乎是扑到了锦盒上,急忙打开了锦盒去查看盒中的物品。 在确定那把刀仍好好躺在盒子里之后,我不由舒了口气,感到了安心。 可未等我完全放下心,身后便又传来了男子温和的声音:“说起来,你这几日要好好测量我,对吧?” “诶?”身后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衣服摩擦声,我一时间身体不由僵硬了起来。 “既然这么赶时间,不如现在就开始吧。” “咦?!”一时间感到有些反应不过来的我猛地转过身,继而瞪圆了双眼。 我,古美门月子,自小受到严格的家教,十年以来和异姓男子接触都极少,然而却在今天,看到了男性的身体。 第三章 身为古美门家的独生女,我一直被父母严格要求着,平日都在尽可能地压抑着自己的孩子脾气,而对于男女之事,也只是偶尔听闻京中谁家女儿与哪家公子夜间相会之类的传言,可以说几乎没什么了解。[.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我也一直以为自己对男性的了解将来会全部通过未来夫婿而得知,但是却怎么都没想到眼前这个才只见了两次面的男子却用自己的亲身行动为我上了一次鲜见的近身课。 一想到自己刚才看到的场景,我就觉得羞愧难当。好在可能是他身上华丽繁重的衣服不大好脱下,我回头时,他才只脱了半个身子的上衣,露出了上半身大片的肌肤而已。 但是尽管如此,那一眼看到的场景仍令我难以接受。深感羞愧的我双手捂脸跪伏在榻榻米上,不敢抬头再去看他,更不敢大喊大叫,唯恐再被父母知道。 我反复深吸了几口气,可是身体还是忍不住地不停颤抖,滚烫的泪珠不断从眼眶涌出,划过火辣辣的脸颊时产生了令人羞惭的湿度。 “呜、呜呜……只是看了一眼而已,没什么大的关系的……呜、呜呜……”我反复地说着自我安慰的话,可是仍然难以抑制地想要痛哭出声。对于这样丢脸没用的自己,我所能做的也只有跪趴在那里,反复做着良心上的忏悔。 似乎也是被在全身心做着忏悔的我的模样吓到了,男子不解地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凑到我身边,看着我开口道:“月子小姐这是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他每凑近一点,我就再往后挪一点。似乎是从我忏悔的话语中明白了我如此这般的原因,他轻笑了一声开口道,“没关系啦没关系,我刚被三条大人锻造出来时,便是全身□□的。看,这件衣服也是大人后来又为我打造的。” 我抽了抽鼻子,想了想开口问道:“那、那么,衣服弄好之前这段时间里呢?” “自然是□□地被放在刀架上啊。” 又一次被他毫无廉耻的发言震撼到,我在脑海中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顿时感到内心深处都被深深触动了。我深吸了一口气,最后还是没能忍住眼泪的决堤:“呜、呜我的‘第一次’竟是被这种不知廉耻的无礼男子夺走的……呜呜!” 似乎也是感到了无奈,对方轻声叹了口气,伸出双手将几乎要与榻榻米融为一体的我一把拽了起来。 我想,那一刻我是该选择死亡的。哭得满脸通红的我泪眼朦胧地看着眼前男子姣好的容颜,一时间忘记了继续悔恨,愣在那里看着他。 眼中含着月华的男人毫不介意脏兮兮的我,伸出手用宽大的袖子替我擦了擦脸:“虽然不是很清楚你这样的原因,但是看着沉稳自持的月子小姐竟然失态到了这种地步,倒真是让我也感到难过了呢。” 看着那件华美的衣服被我玷污,我忍不住伸出手去挡他的动作,但却通通被他压下,而听了他这一番话的我脸颊又一次烧了起来。 “如果不愿意这样‘贴身’为我测量,那么就请拿我的本体去记录吧。”看了看面色稍缓了一些的我,男子歪了歪头,以袖掩口微笑着补了一句,“虽然测量我的本体,对我而言,和把我脱光测量也没什么区别。[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唔唔――?!”看着眼前心情大好的男子,深感羞愧的我不由在心里默默地为他加上了一个评价――“坏心眼”。 本以为这件意外到此为止就算完了,可是没想到面前的男子却睁着一双单纯明亮的双眼坐在我面前将双手一摊,语气平常道:“那么,现在请帮我穿上衣服吧。” “……诶?”茫然地看着眼前这个目光真诚的男子,我内心深处产生了一种远离他的冲动。 “我是说,请月子小姐帮我穿好衣服。”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自己凌乱的一边,而后又看向了我,笑得一脸纯洁真诚,“老实说,这件衣服我一直穿着,脱下的机会少得很呢。” 看着他身上繁琐的衣服,我以手掩面,痛苦地叹了口气:“你到底是什么人啊?” 虽说心里有些难以接受,但是我还是凑到了他身边,伸出手替他整理衣服。他想必是个受长辈呵护的儿辈,衣服所用的材料都是京中鲜见的布料,而且每个细节处的做工都极为细致。 正在我感叹着他这件衣服的华美之际,却忽然听他开了口:“说起来,月子小姐现在应当已经充分了解我的身份了吧。” 将最后一个扣别好,深感满意的我舒了口气,退后几步看着他,想了想发生意外前我们的对话,才迟疑地开了口:“您是说,您的身份……是三条大人今日送来的刀?”由于自小便与安倍家的人有来往,所以对于这种鬼蛇神说之类的传言,我还是蛮相信的。 “是的。不过小姐真是个奇人,连三条大人都看不到我呢,你却能看得到。”由于身高距离,纵是坐着,他也是俯视着我,“而且,看小姐这样,似乎并不是多惊讶。” 我抿了抿唇,想了想才开口道:“才不是这样,其实我也惊讶得很,只是凡事皆有可能,我倒还算是接受快的。”我将视线移向他的腰间,微笑着开口,“而且您的腰间所佩戴的那把刀,与三条大人今日送来的那把一模一样,所以我想,您应该没有骗我。” 他了然地点了点头,合上眼微笑道:“无论怎样,我都不会欺骗月子小姐的。” 我一怔,抬头看着他,耳边传来外面的雨声,一时间整个屋子里静谧到了极点。 正在我搜刮着脑子里能想到的话题时,他却再度开了口:“再说,您这般好骗,骗了也没有什么成就感;而且,骗您也没什么好处。” “……您、您说的确实有道理。”听了这话的我无端地松了口气,内心深处却蔓延开一种难以名状的无力感,“正如您所言,虽说我一直被称为‘古美门家的唯一继承人’,但是京中却并没有人真正把我放在过眼里。而且母亲近年来身体也恢复了不少,若是调养得当,为家中再添子嗣也很正常。到那时,在家中,我的存在也没什么意义了。” 虽然这是一直都很清楚的道理,但是这样在人前说起还是第一次。我紧紧抓住了衣摆,低着头不再说话,半晌才再度抬起头笑道:“竟然在才见了两次面的您面前说了这种话,真是不好意思。” 似乎也是没想到气氛会忽然变得那么奇怪,对面坐着的人罕见地露出了讶异的神情,不过很快便恢复了正常。 紧接着,对方微笑着开口,语气依旧温和:“我想您是误会我的意思了,月子小姐。”他伸出手握住了我的一只手,轻笑道,“月子小姐在旁人眼中有没有意义,我并不知道。但是对我来说,月子小姐是我诞生近一年以来,唯一遇到的朋友。而且月子小姐是个成熟稳重且学识渊博的好姑娘,这般妄自菲薄可不好。” 我看着对方微笑的脸颜,一时之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沉默了许久的我终于开了口,然而说出的话却让我自己也是一愣:“您说……您才只诞生了近一年?” 也就是说,眼前这个坐在我面前和我讨论“意义”这一重大问题的年轻男子,其实才不到一岁? “噗!”在笑出声之前,我急忙用手捂住了嘴,这才及时挽救住了自己的形象。可是一想到这一反差,我就实在忍不住想要大笑。 不过却和我先前所想不同的是,对于我的失礼,他并没有生气,只是微微笑着看着我平复下心情后,才及时地说了句:“是啊,所以刚刚月子小姐只是看到一个不满一岁的幼童的身体,便就那般失态了。” “这、这个性质完全不一样好不好!”脑海中忍不住冒出刚才看到的场景,我急忙摇了摇头,不再去想。 “哈哈哈,那么,”看着满脸通红的我,眼前这个俊秀美丽的男子微笑地歪了歪头――这动作颇为孩子气,“我的名字是三日月宗近,是三条宗近大人锻造的刀,今后还请月子小姐多多指教了。” 看着这个来历不明的坏心眼男子,我深吸了一口气,心头满溢出了愉悦的感觉:“我是古美门月子,接下来几日,还请您多关照。” “永延二年x月z日 从不相信世间有什么趣事的我从今天开始,决定改变这个自以为是的想法。 机缘巧合之下,我结识了一位‘天外来客’。那是一位非常有趣的大人,虽说略有些坏心眼和孩子心性,不过看在他还不到一岁的份儿上,我决定原谅他这一点。 自懂事以来,我便被教导着家族使命之类的大道理,平日受京中贵族关照也大多是出于此原因。然而今日,那位大人却只是单纯地与我结交为友人。虽说也是由于旁人看不到他的缘故,但是摒弃了我身上古美门家族的头衔,单单只和我结交,这一点,光是想想便觉身心愉悦。 那位大人说自己是刀的付丧神,但我却觉得他更像是月夜的来客。明日无甚要紧事,就去找晴明大人询问关于付丧神的事情好了。 我想更多的、更多的了解那位大人。” 入了夜,我将今日的“奇遇”记述了下来。写完的那一刻,忽然想起父亲曾和我提起过记日记便是记趣事的理论,我将这页纸再度看了一遍,不由心情大悦。 我跪坐在榻榻米上,舒适地伸了个懒腰,满足地打了个哈欠,准备去睡觉。由于我的动作,衣襟里的纸人朝外冒出了头。 看着手里的小纸人,我想了想随身带着未免太麻烦,于是取来了一边桌子上的烛台,将它一燃而尽。 三日月大人似乎是进入他的本体先去睡了,我吹熄了灯火,借着窗外月华的光芒看着一旁放着的锦盒,微微一笑道:“晚安,三日月大人。” 一夜无梦。 第二天我再次睁开眼的时候,下意识地便是将房屋打量了一圈,在确定三日月宗近并不在房间之后,本来愉悦的心情顿时差了许多。 顾不得换上正式的衣服,只穿着浴衣的我挪到锦盒边上,伸出手将它打开。在确定盒子里的刀没有问题之后,我轻轻舒了口气。 看着盒子里躺着的太刀,我不由坏心眼地猜测他会不会还在睡:‘毕竟说到底还只是一个不足一岁的孩子嘛!’我强忍住笑意,伸出手指,轻轻敲了敲他的刀鞘,低声道:“三日月大人,还在睡吗?虽说小孩子确实需要足够的睡眠,但是太阳都升的这么高了,一直睡可不好哦!” 静静等了一会儿仍然没有看到他出现,我皱起眉头,想了想才自我安慰地决定全都当做是小孩子在耍脾气。 不再“打扰”他,看了看外面已然升高的太阳,我赶忙急着去换了衣服,拿起书桌上的《万叶集》,准备吃过饭后去找母亲去背诵。 然而吃过早饭后,父亲却以“记录那把三日月宗近为重”暂停了我的背诵课。 “说起来,昨夜偶然路过你的房间,从窗子中看到你似乎是在写日记。不过,令我惊讶的是……”父亲闭上双眼,细细回想了一下,才继续道,“你似乎写得很开心。月子,是昨日发生什么愉快的事情了吗?” 我沉吟片刻,斟酌着回答道:“昨日,确实遇到了一个很有趣的人,所以就将关于他的事记述了下来。”想了想里面的内容,我又急忙补了一句,“不过请父亲原谅,这次日记的内容并不能让父亲看。” 可能是很少见我语气这般激烈,对面坐着的父母面上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害的我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 正欲再说些什么的时候,炔烃父亲笑着开口道:“看来月子你确实遇到了很愉快的事情。当儿女辈的人开始对父母有所隐瞒的时候,多半是长大了。”父亲笑着颔首道,“既然这样,我便不看了。等着别忘记记录的工作,这是你的第一份记录工作,切记要做得漂亮。” “说起来,月子你刚才说遇到了一个很有趣的人,莫不是遇到了相亲近的某家公子?”不顾我蓦然涨红的脸,母亲自顾自地猜测了下去,“本以为月子你整日待在家里,竟然还能遇到这样的恋人。” 眼看着父母就要朝这个方向猜测下去,我不由提高了声音反驳道:“您、您误会了!我适才说的那位大人并非恋慕之人!”想了一下之后,我又加上了一句颇有说服力的话,“那位大人今年还不到一岁!” 听了这话,父母皆是一愣,而后才有些遗憾地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我的说法。 我几乎是落荒而逃,红着脸跑到屋子里的我拍了拍自己有些发烫的脸,视线则是不由自主地移到了角落里放置着的锦盒上。 看着安静躺在那里的锦盒,我抿了抿唇,最后轻轻笑出了声:‘这样真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