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界大探险家》
第一章
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穿越者麦哲伦站在树林里，看着包围了自己的黑皮肤土著们，叹着气摇摇头。[.超多好看小说]
“我这算是穿越者之耻了啊……”
没错，虽然身为一名牛逼闪闪的穿越者，但无论是穿越前还是穿越后，麦哲伦同志都不是很对得起这个身份。原本是个**丝也就算了，穿越到异界却是不会烧玻璃，不会配火药，没有水晶宫，没有小钱钱，实在算不上一个合格的穿越众一员。
而现在，他更是被一群杂兵都算不上的龙套包围了，作为一个穿越到这个世界二十三年的主角，实在是丢脸到家了。
不过麦哲伦还是很识时务的，他现在四面都围着土著，连头顶的树上也有黑叔叔端着见血封喉的毒吹箭，所以他没做任何抵抗就从怀中掏出了一只黄金猴子，交给了土著的头领。
一脸不善的土著朋友们意外地好说话，脸上画着白色古怪花纹的首领盯着猴子雕像看了一会儿，摆摆手，他们就像出现时一样消无声息地消失了。
树荫下，麦哲伦垮下肩膀，长出了一口气：“靠……”
“别让我抓到你，白帽子。”
…………
林间空地上，灰色的帐篷挤在一起，围绕着正中一个巨大的白色圆形帐篷，从高处看上去，就像是一丛在苔藓中间露头的水蘑菇，而帐篷间走来走去的探险队员就像是蚂蚁。
麦哲伦脸上带着笑，时不时对经过的人们打个招呼，熟门熟路地走到大帐篷前，撩开门帘走了进去。.
门内的空间远比看上去要大，里面的布置像是某位贵族老爷的书房，雪白的墙壁上挂着帝国皇帝路特维希二世的画像，皇帝陛下坚定的目光下面，书桌上摆满了高高两堆书本。
但这个房间的主人并没有坐在书桌前。圆形墙壁的顶上，是一块巨大的透明玻璃，上午的阳光照下来，正落在一个小圆桌上。圆桌边的椅子上，正坐着这个帐篷，乃至整个探险队的主人，女伯爵海伦。
这是一位绝世美人，没错，就算按麦哲伦上一辈子的审美观来看也是如此。她坐在圆桌边，全神贯注地看着桌上的一件魔法器具。
从外表上看，这是一个装满了清水的玻璃圆盘。很明显，作为一个魔法器具，它不止如此。在平静无波的水面上空，一团雾气悄无声息地流动，汇聚出了一片战场，全身盔甲的骑士高举着燕尾旗，一头巨龙焦躁地张开翅膀，对着面前的人群发出无声的咆哮。
海伦一脸肃然地看着白雾巨龙，却始终一动不动。
“早上好，海伦女士。”
美女伯爵不动声色地挥挥手，那团雾气便在瞬间消散了。
“真是遗憾，看来你刚刚度过了一个不是很愉快的早晨，麦哲伦先生。”
麦哲伦不得不承认，这声音让他迷醉，无论是那种轻松中带着熟稔的语气，还是说话时脸上淡淡的微笑，以及女伯爵转身时显露出的迷人曲线。
“老婆就要找这样的。”绅士麦哲伦第一千五百七十九次在心里告诉自己。
“实际上，我觉得这个早晨其实还是很愉快的。”
“考虑到你身上被土著的长矛划开的衣服，我开始佩服你的乐观主义精神了。”
麦哲伦蛮不在乎地把几乎被完全割断的半截袖子扯下来，一屁股坐到书桌前的椅子上。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东西，扔到了那个玻璃圆盘里。
那是一小块透明玻璃片，方方正正，落到玻璃盘浅浅的一层清水里，却没发出一点声音，也没溅起水花。
海伦轻轻挥手，水面上很快聚集起一团雾气，看上去正是那个黄金猴子雕像的样子。
“这的确是遗迹的艺术风格……什么做的？”
“黄金。”
“所以说你今天的早餐是水蘑菇吗？独身一人闯进土著部落的中心，抢了他们的圣物，然后亡命狂奔……”海伦轻轻地摇头。
麦哲伦无奈地叹口气，站起来对着那团雾气挥挥手：“我是在一个被遗弃的地下建筑里找到这个东西的。”
那团雾气显示出了一个简单的地下遗迹，有很多地方被掩埋了，上面清楚地标记了出入路线和发现圣物的地方。
“不要告诉我正好有个土著部落所有的战士在你从里面爬出来的时候经过那个出口。”海伦嘴上说着，脸上开始变得严肃起来。
“没错，您真是睿智，简直就像是在现场看到了一样。”
“我知道你有很多冤家对头，但我没想到其中会有这样杰出的探险家。就算是我，也没能完全掌握土著的语言，更不用说和他们成为朋友了。”
“白帽子绝对远远比不上你。他只是运气好。”
“所以说出发前你就知道有一个老对头而且正好是地头蛇在这里等着我们，却没有对我提起一个字？”
“我本来以为三年时间他总能找到个值钱东西……我没想到他这么没用。”麦哲伦一脸无辜，就好像在说“不是哥的锅”。
“三年时间足够他组建一支土著军队了。”海伦的脸上完全没有笑意。
“这怎么可能……好吧，就算有又怎么样，他不敢对探险队出手，你是一位女伯爵！”
“啊……绅士麦哲伦，你知道那么多关于古代探险家德雷克的故事，却忘记了他的对头是怎么做的？如果有机会让我死在遗迹里，那位白帽子才不在乎我是个伯爵。他和你一样，是探险家，你很明白的，亡命之徒，杀人狂，抢劫犯。”
“别把我说得那么坏，我是个好人。”麦哲伦嘴上这么说着，皱起了眉头。
“你碰到的那个部落，能战胜我们的护卫吗？”
“他们的吹箭有毒，只要沾到血液就可以杀死一个成年人。”
“我想也许我们该把你找白帽子先生道歉列入日程了。”
“探险队来这里是想找什么东西，而现在，我们确实找到了什么东西，白帽子知道的。”
两个人一起沉默了。
第二章
“好了，”海伦打破了沉默，“这件事交给我，你先帮忙把遗迹里新发现的几段文字翻译出来。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麦哲伦看着美女伯爵脸上的微笑，心中警铃大作，直觉告诉他，海伦要为了探险队坑队友。
“我想，我们可以把白帽子放到一边，不是吗？他只不过是个探险家，根本不明白什么叫做考古发现。”
“我会搞定这件事情，至于你，现在可以去工作了。”
麦哲伦知道再说下去也没什么用，无奈地耸耸肩，离开了。
…………
走出帐篷的麦哲伦并没有马上去工作，而是回到了自己的帐篷。他拉上门帘，把公文包大小的帆布背包扔到吊床上，一屁股坐到帐篷里唯一的小板凳上。
海伦并没有问为什么麦哲伦能找到那个掩埋在地下的遗迹，他也没有说。这是两人之间的默契，也是探险队里能有好几个探险家的真正原因――海伦曾经作出承诺，探险家可以把他们单独发现的东西据为己有。
那么麦哲伦是靠什么发现那个地下神庙的呢？
俗话说得好：
“摸金校尉有三宝
洛阳铲，工兵锹
还有一个你猜不着”
没错，他靠的正是神器洛阳铲。
麦哲伦没有告诉任何人，这次参加探险队，除了受海伦雇佣挖遗迹外，他还接了皇家地理学会的悬赏，采集这一片区域里地下两米的地质样本。[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所以来的时候，他带上了尘封已久的洛阳铲。
这个世界因为有“魔法”的存在，靠着可伸缩材料的支持，大部分工具都可以在不用的时候缩小成巴掌大小。否则的话，洛阳铲又重又占地方，麦哲伦不一定带得到这么远。
麦哲伦从怀里掏出一个金色边框的单片眼镜，小心翼翼地安在左眼上，然后掏出了那片保存了影像的玻璃片，举起来凑到眼镜前。
和海伦价值不菲的玻璃盘一样，这个单片眼镜也能从玻璃片中读取信息，只不过便宜了太多太多。尽管如此，这个单片眼镜依然让那时刚发了一笔横财的麦哲伦倾家荡产，价钱甚至超过了耗费巨量可伸缩材料的洛阳铲。
不过与一直吃灰的洛阳铲不同，这个单片眼镜绝对物超所值。
麦哲伦隔着单片眼镜看了半天，最终把玻璃片放下来，长出了一口气。
那个黄金猴子塑像的重要远远超过了他的预计，海伦应该也注意到了，只不过和以前一样，完全没想过告诉他。
这也就意味着，他几乎肯定要被卖掉了。
想到这儿，麦哲伦不由得一阵郁闷，他和白帽子完全没有多深的交集，偏偏在这个他离发财最近的时候，这货跳出来恶心人，简直巧得像是网文里的情节。
当初在中学里，自觉身为穿越众混得太惨没脸见人的麦哲伦和自命不凡的早熟中二少年白帽子罗恩有过几次小屁孩打架式的小矛盾。本来没多久两人就跳级升学分道扬镳了，麦哲伦觉得天涯路远不复相见，同学走好再见，万万没想到人走背字十年不晚，几乎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就这么发生了。
麦哲伦心烦气躁地把单片眼镜塞进怀里，然后开始念：“心如冰清，天塌不惊……”
这么念了一会儿，他终于冷静了下来。
仔细一想，白帽子的出现根本不是巧合。他毕竟是一个探险家，看到探险队的第一反应就是“来了个抢老子钱的”。恐怕从探险队第一天扎下帐篷起，就有土著战士在树林中潜伏，悄悄注视着每一个队员。正因为这样，麦哲伦才会在找到黄金猴子之后被堵个正着。
“不愧是天才白帽子。”麦哲伦冷哼一声在心里说。
用漫长的三年时间在土著中间建立自己的势力，这需要的可不只是耐心。麦哲伦隐隐觉得白帽子是发现了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否则他是不会做这样的豪赌的。那也就意味着，探险队要有麻烦，归根结底，是他自己要有麻烦。
麦哲伦在心里喷了一句脏话，就走出了帐篷，直奔学者们翻译新发现的地方。
这是一个稍大的帐篷，从外面看上去要比海伦的帐篷小不少，但是走进去之后就能看到，这里有一个大得多的空间，不但能摆下一张摆满东西的大桌子，还能摆下几个书架，最后还有足够大的空地方让好几个人走来走去。
麦哲伦笑着对里面的几个人打了招呼，然后从中间的大桌子上拿了一份文字拓本和纸笔，走到一边翻译起来。
大多数时候，翻译是个机械的工作，尤其是已经有几位专家解决了最困难的部分之后，这也正是不学无术的麦哲伦能混到好几位语言学家中间的原因。他看了拓本上奇奇怪怪的文字一眼，然后走到一个书架前取下一本厚厚的册子。
这本册子上就是已经知道了意思的文字翻译，基本上和双语字典差不多，前面一个不认识的单词，后面一行能认识的解释。像麦哲伦这样的半吊子，基本上就按图索骥，要是碰到新词，不用自己翻，还能从专家那里得到一句口头表扬。
光看书架上摆满的册子就知道，这次至少古文字研究是收获颇丰，但麦哲伦知道，探险队离真正的目标还有很远。
海伦在组织探险队的时候告诉过他，这里有一座被掩埋了的古文明城市，其中至少包括一个黄金器具的集市和一个堆满黄金的税收仓库。而到现在为止，整个探险队发现的黄金恐怕就只有那只猴子雕像而已――还被人给抢走了。
麦哲伦觉得也许海伦不在乎能不能挖到黄金，但是探险队在乎。这里聚集着亡命之徒，他们称自己为探险家或者探险者，是一群做梦都想着在没人去过的地方挖到黄金发一笔横财的人。
翻译完拓本上的最后一个单词，麦哲伦合上了左手边的册子放回书架。他想：“不管怎么样，找女伯爵麻烦的人都死了。”然后顿时觉得轻松了许多。
第三章
一位戴着眼镜的老爵士看着麦哲伦翻译出来的短短一句话，长久的沉默着。(.$>>>棉、花‘糖’小‘說’)后者静静站着，拼命想看出来这短短的一句“神殿建成了”有什么隐含的意思，却始终没有一丝头绪。
不过很快，他就放弃了。从中国穿越过来的麦哲伦对于语言的奇妙有着远远超过一般人的了解，对于他现在用着的“西海语”，光是中文里的一个字，可能说一大段都没办法解释清楚。也许这位语言学家找到了什么，但是他是别想看出来了。
过了好一会，这位头发花白的教授放下手中的翻译，抬起头小声表扬了麦哲伦的快速，然后邀请他一起吃午餐。
麦哲伦欣然同意，心里面却在抱怨。
穿越自然要有金手指，他在附身一个初生儿之后不久，就发现自己的记忆力有了足以称为质变的巨大进步，并为此沾沾自喜。但是在上小学后不久，麦哲伦就发现这根本没有用。这个世界不是穿越前的信息大爆炸时代，他根本找不到那么多需要记忆的东西。
直到现在，麦哲伦能想起来的这个金手指最大的好处，也就是让他赶上了今天的午餐。
“真是强，无敌。”
虽然有点小郁闷，但是看到午饭之后他的心情马上变得好了起来。麦哲伦从口袋里掏出十几个装着调料的小瓶子，尝了一口盘子里灰黄色难看的糊状物，然后在桌子上排成一排的瓶子里依次拿起几个，把调料洒在里面。(.)他身边的老教授明显被他的动作和脸上狂热的表情震撼到了，完全没有阻止麦哲伦依样给他的午餐也来一遍，不过在尝过之后，老教授眯着眼点点头，原谅了麦哲伦的无礼。
探险队的午饭一如既往，是一块黑面包配一盘大乱炖。厨师中明显有专业的营养学家，乱炖里有足够的油脂和绿色蔬菜，这个组合完全能够提供高强度劳动需要的热量、盐分、维生素以及饱腹感，只不过，乱炖的味道实在不敢恭维。倒不是说难吃，这个看上去难看的糊状物吃上去其实是甜与咸加上一些被稀释到基本感觉不出来的肉味和蔬菜味道，算不上难吃，但绝对不好吃。
所以大家看到了，麦哲伦穿越前是个中国人。
老教授是个挺温和的人，身上带着老年人特有的亲和力，说话挺慢。他慢吞吞地吃着饭，对麦哲伦发出了一个邀请：他注意到了麦哲伦的天赋，想让后者参与翻译的汇总。
麦哲伦很好奇地问他要做什么，答案是找到所有翻译出的资料中某个遗迹单词的所有意思，再根据语境和语气加以细化，最后汇总，来寻找尽可能准确的翻译和更详实的资料。
麦哲伦心思如同电闪，本来他是应该拒绝这个邀请的。靠着超强记忆力，他能在每天翻译的时候记住前一天所有新翻译出来的资料，而且他与海伦的约定时的身份是探险家，这次探险的收入要靠自己，所以独自行动的时间就格外宝贵。但是转念一想，现在有地头蛇白帽子在外面虎视眈眈，别说他了，探险队里所有人都别想在外面找到真正有价值的东西。而且能够和一队古文字学家、语言学家一起工作的机会是很难得的，他想要发挥自己的金手指，现在这次是机会最大的。
看到麦哲伦点头，老教授露出了微笑。
简单的午餐很快就结束了，两人一起在营地外面散步。
老教授看上去带着老年人特有的缓慢，但是身体其实还很硬朗，他给人的感觉就是，虽然反应快，但总是愿意表现得慢一点，中间留出来的时间就用来思考他自己的事情。
面对麦哲伦好奇的问题，老教授的回答总是很短，但意思很清楚。比如为什么要找麦哲伦帮忙，他的回答是女伯爵更在乎考古成果。
这让麦哲伦终于确定了他的猜测：女伯爵根本不在乎黄金，探险家们都被她利用了。
他心中苦笑，但又有点庆幸。看来在海伦眼里他和那些随时可以抛弃的探险家还是有区别的。
也许是时候沉下心学点东西了，麦哲伦这么想着，回忆起自己穿越后不算长的二十几年人生。
他曾经自负，狂妄，坚信身为穿越者一定能出人头地，也曾经绝望，迷茫，怀疑自己。最终他还是选择了成为一个探险家，仔细想来，并不是他相信穿越者的光环，只不过，拥有前世记忆的他无法忍受无聊的日常生活。
那之后他并没有就转运发达，虽然也发过横财，但最终千金散去。几年之后的现在，他笃定自己想要的就是这种生活。
正因为这样，他渴望能学到和语言学有关的东西。作为一个探险家，无论是从活人手里还是死人手里抢钱，和他们交流沟通都是很重要的一环。他身负金手指，几乎是天生的语言学天才，却因为没钱上大学白白浪费了。
这个机会并不常有，虽然没多大好处，但却可能是一段向上阶梯的第一步。
麦哲伦想象着和海伦做朋友，在探险队论文上署名，加入皇家学会的光明未来，开心地笑了。
回到营地门前，麦哲伦突然想起了早上翻译的那句话：“神殿建成了，这句话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这一次，老教授不再惜字如金，他用了很长一段话来解释。
在这个古代遗迹所属文明的文字中，有三个专属名词可以翻译成神庙、神殿，分别代表三个阶级，而早上麦哲伦翻译的那句话里，用的是最高级的。那个词所指的神殿是整个文明只有一座的神明本身所在的最高神殿，而“神殿建成了”，就成了一个实际上不符合逻辑的语句——这个文明的那座唯一神殿早已存在了几百年。这就是老教授在意那句翻译的原因，无论是原本的神殿被毁重建，还是这里的人们另立神殿，那都意味着非常多的记载，而到目前为止，这样的记载他们却连一条都没有发现！
第四章
麦哲伦心里对教授的担忧不以为意，但是脸上并没有表现出来。（.无弹窗广告）
漫长的历史意味着无限的可能，在生活着原始部落的这片雨林中出现繁华的城市本身就是奇迹，那么还有什么好值得奇怪的呢？就算“神殿建成了”意味着天翻地覆，但对已经毁灭了的这座遗迹而言，又能如何？
那终究只是一段历史。
麦哲伦和教授在一座帐篷前分开，在心里说：“所以说，还是黄金和活着的人更重要。”然后他想起了白帽子，不由得悲从中来。
“别让我抓到你！”
……
下午，麦哲伦就开始了翻译汇总的工作。
对这个探险队而言，大部分的工作时间就是百分之八十的人在一个大坑里不停地向下挖，少数几个学者教授在一起研究，探险家们上蹿下跳玩着他们的寻宝游戏，护卫里只有几个人在外面负责安全，其他的全部守在女伯爵的帐篷外面。
麦哲伦走进帐篷的时候，海伦的身影难得的出现在了这里。她是来为几位教授介绍新来的麦哲伦，这让后者受宠若惊。不过冷静下来之后，他也明白，女伯爵应该是来和教授商量什么事情的。
果然，在正式开始工作之后不久，麦哲伦就注意到一位学者和海伦一起悄然消失了。
这里的学者来自各个不同的地方，有的是大学教授，有的隶属于皇家学会，还有的是海伦的私人顾问。[.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他们所学的东西各不相同，麦哲伦站在书架前转头看过去，有的在盯着遗迹中挖到的东西，有的摆弄着石头土块，不过最多的还是埋头在资料堆里。
看到这些，麦哲伦更确信了自己的猜测，海伦从一开始就不是冲着黄金来的。
“书中自有黄金屋。”
走了下神，麦哲伦就正式开始工作了。
他不再翻看翻译好的汇总，而是埋头苦读零散的带着翻译的古语句子。这里面有很多翻译了一半的，还有的缺了一两个字，完全翻译了的只有很小的一部分。那位教授寄希望于麦哲伦的超级记忆力，来汇总这些翻译，其实也是抱着有个人能用就用上的心思，没对结果抱太大希望。
毕竟对于他们这些真正的学者而言，能翻译的已经都翻译了，没翻译的光看文字也翻译不出来。
就比如说，“蛋疼”这个词，把它分开成两个字，分别直译，再组合起来，地球上百分之八十的成年人都知道是什么意思，这是人类共通的生理构造决定的。但是“填鸭”这个词就不一样了，首先不是所有地方都有鸭子这种生物，其次就算能知道鸭子是什么，也不一定能理解这个词代表的本意和引申义。这就是翻译的最大障碍，语言本身是一群人生活的结晶，不了解这群人的生活，就很难理解语言中的含义。
没错，现在还没翻译出来的，大多就是“填鸭”这种基本一点办法都没有的。
不过虽然明白这个道理，麦哲伦还是老老实实地埋头苦干。说到底，他就算啥也干不成，也不会有人怪他，但除了这些学者，别人几乎没有机会看到这些遗迹中找到的记录。
对于这片女伯爵宣称必定能找到巨量黄金的遗迹，麦哲伦也是心存好奇的。
在这片阿瑞利亚大陆上，人们知道的文明之地其实就只有最北方大河下游的古国而已。长久以来，沙漠和雨林隔绝内外，就算是探险家狂潮之后，人们也只找到了原始的部落。但是若隐若现地，在探险家中有一个传说开始流传，那就是雨林中存在过一个帝国，一个掌握了某种珍贵资源，从东方的高原上换来无数黄金的强盛帝国。
一直以来，真正了解这片大陆的人们都对这个传说嗤之以鼻。谁都知道阿瑞利亚的金矿在南部，东部的高原虽然有部落生活，但根本没有能力开采金矿，更不用说那里金矿极为稀少。雨林是无法穿越的天堑，土著部落被分割开来，连一个部落联盟都没有，又如何建立起帝国？就算能有一个帝国，他们真的发现了某种珍贵的资源，又怎么运出雨林，换回黄金？
不过这个世界有魔法的存在，这些不合常理的事情仍然是有可能发生的。
谁都知道，“精华只喜欢它喜欢的人”。如果是一位“精华之子”，那么这一切的不可能都能实现。
有不少探险家对这个传说深信不疑，白帽子很有可能就是其中之一，麦哲伦原本对他们嗤之以鼻，但女伯爵开始组建探险队之后，他就开始怀疑自己了。
雨林中建立起一座城市的部落，或者人，完全可以建立起一个帝国。
但是成堆的黄金并不一定存在。
就算是这个有着魔法的世界，黄金依然是天然的贵金属，但在某些地方，天然是没有黄金的。
就比如这片雨林之中，没有金矿，又没办法和周围贸易。
现在麦哲伦基本可以断定，女伯爵和他一样相信这里没有什么黄金。
现在的考古学，其实是个很奇妙的学科。有些人做着探险家做的事情，或偷或抢地找到什么东西，就可以自称考古学家，而有些人，在书桌前整理别人的发现，一样可以靠着一篇论文得到皇家学会的青睐。
很多人都羡慕那些探险家，自己大发横财，还能得到大人物的尊敬，留名青史，但是真正的考古学家都知道，想要发财出名外加和大人物交朋友，一篇论文就足够了。对于漫长的历史和真正的大人物――世代土豪而言，探险家永远是小丑。
女伯爵就是真正的大人物，麦哲伦很清楚，仅仅是探险队现在的发现，就足以让海伦成为皇家学会最尊敬的客人――虽然她已经是了。
“大丈夫当如是！”
第五章
直到晚饭的时候，麦哲伦才从纸堆里抬起头来。(.)
从帐篷里走出来的时候，他拼尽了全力才没有让身边的人看出来他的兴奋。事实证明，在有条件完全发挥的时候，金手指强大得让人惊讶。只用了一个下午，他就记住了目前已知的所有记录，还靠着综合比对找出了几十个单词的翻译。
而真正重要的是，麦哲伦已经搞清楚这个遗迹是什么了！
直到把晚餐吃得一干二净，他都没有发现自己忘记了放调料。这个过程里，他不断地向对他打招呼的探险队员回以发自内心的微笑，让那些真正敏感的人感到无比诧异。
麦哲伦确实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但并不只是发呆而已。最终，他决定寻求女伯爵的帮助，就算被分走大部分战利品都在所不惜。
带着这样的决心，他走进了海伦的帐篷。
“你的天赋真是让人惊叹。”
女伯爵正坐在一个书架前，书架上伸出两只曲折细长的金属臂，在她的眼前稳稳托着一本厚厚的书。
“我曾经见过很多天才……”海伦挥挥手，金属臂安静又迅速地合上了书本，放回了书架上。
“不知道我是否有这个荣幸，邀请你成为我的私人顾问呢？”
有那么一个瞬间，麦哲伦以为自己已经开口答应了，他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整个世界仿佛都变得遥远。然后他回到了现实，发现那美好的一切还没有发生。
他张开口，却发现说不出一个字。（.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棉花糖
“这个邀请始终有效，任何时候你想清楚了都可以来告诉我。”
麦哲伦沉默着点点头。
“喝点东西吧。”海伦优雅地走到歪着坐在椅子上的麦哲伦身边，把一个高脚杯递给他。
把一大口带着浓烈味道的液体灌进喉咙里，麦哲伦的大脑终于再次活动了起来。
“这里不是有黄金的城市。”
“是。”女伯爵承认得很爽快。
“这里有一座神殿。”
“是。”
“这里到底有什么东西？”
“你觉得呢？”
海伦轻轻俯下身，把一只胳膊撑在麦哲伦身后的椅背上，说话时有轻轻的气息拂过他的侧脸。
“你不知道？”麦哲伦的语气里是疑问，但脸上却是无比笃定。
“我不知道。”
“超凡力量。”
帐篷里突然沉默了下来。
女伯爵直起了腰，一件简单的白色连衣裙勾勒出了完美的曲线，看上去就像一个青春少女。
但是看着她的麦哲伦却觉得她更像是女战神雅典娜，海伦精致的侧脸带着凛然之气，让她看上去像个军人。
“你确定吗？”
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女伯爵变得柔软起来，她不再是女战神，而是变回了那个风情万种的海伦。
麦哲伦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递给身边的女伯爵。
“这并不能说明什么。已知的古文字单词里，有百分之八十多我们都不知道意思，这几十个单词的翻译没那么大的作用。”
“你手里有所有翻译文本的汇总吗？”
“没有。”
“我有。”麦哲伦说着，用右手食指指着自己的太阳穴。
那个瞬间，他脸上露出的是企鹅帝国开国大帝平静中带着坚定，充满了无限力量的表情，而在心中，他疯狂地大吼：“老子帅！爆！了！”
“诅咒他，先祖啊，诅咒他的丛林没有猎物。
诅咒他，先祖啊，诅咒他的河流传播瘟疫。
诅咒他，先祖啊，诅咒他的天上落下陨石。
诅咒他，先祖啊，诅咒他的人民不能成年。”
“这个遗迹里的所有文字，全都是诅咒，而那个被诅咒的，就是一个超凡力量。”
麦哲伦说的斩钉截铁，他相信自己的判断。
“所有的诅咒中，最重要的三条是，被人遗忘直至世界终末，接触之人魂飞魄散，神殿坍塌。”
“但一直在诅咒中使用的，他，是一个人格代称词。”
“那不是人格代称词，而是神格代称词。”
“拥有神性的物体，果然是超凡力量吗……”
“不一定，也有可能是强大的魔法物品。因为这个他，有过失败的记录。”
“你说这个遗迹里的文字记录全是诅咒？”女伯爵突然顾左右而言他。
“那些类似于神殿建成了、战争取得了胜利、敌人被击溃了之类的记录，其实也是诅咒的一部分，那是被诅咒的东西罪行的记录。而这里的诅咒其实也分成两种，一种是向祖先祈求，另一种是向他们信仰的神祇祈求。后者才是主体，分成了三部分，记录罪行，诅咒，歌颂神明。”
“那么就可以确定，是超凡力量了。”
“为什么？”麦哲伦有些疑惑，“有很多强大的魔法物品也能做到这些，精华之子的作品在力量上不输于超凡力量。”
“只有超凡力量，才能击溃超凡力量。”
“这并不能说明什么……”
“你可能不知道精华寿命这个说法。”
“万物流动，无物永恒……但我记得精华寿命至少有上万年……”
“无物永恒。”女伯爵意味深长地说着，从一个柜子里拿出一个黄金雕像。
那是一条怪鱼。
第一眼看到它，麦哲伦就确信这和被白帽子抢走的猴子是配套的。这两个黄金雕像整体趋向方形，棱角分明，用夸张的比例凸显出头部，身体的其他部分很小。怪鱼张着大嘴，尖牙被着重突出，与之相比，鱼鳍、鱼鳞、鱼尾都是象征性地表现，虽然只有寥寥几根线条，却格外传神。
奇怪的是，这条怪鱼的眼睛是一对白玻璃珠子。
所谓的白玻璃，是这个世界的专有名词，指的是魔法宝石失去精华之后留下的一种半透明玻璃。就像蒸汽机烧煤，内燃机烧石油一样，这个世界提供大量精华，也就是魔力的办法就是烧魔法宝石，烧完的灰烬就是白玻璃。
麦哲伦很清楚，女伯爵有的是魔法宝石，她不可能给黄金鱼镶上两个白玻璃，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精华离散。
“这是最开始我在这个遗迹中找到的。”
第六章
“你可能并没有注意到，探险队里有两个宝石匠人。[.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所谓的宝石匠人是魔法师的一种，就像工程师建筑师一样，他们是魔法中某个单独领域的专家，这个单独领域就是精华的保存与消散，因为总是和魔法宝石打交道，所以被称作宝石匠人。
“魔法沙漠？”麦哲伦觉得这很难以置信，但他又知道没有别的可能。
“魔法的死亡湍流，这个说法可能更贴切一些。”海伦坐在麦哲伦面前的椅子上，“这里有丰富的游离精华，但是它们像狂风一样，把所有魔法有关的东西带向未知的方向。在这里，精华寿命只有半年。而很不巧的是，遗迹所在的地方是湍流最密集的地方。”
“那探险队里的魔法物品？”麦哲伦不由自主地跑题了，他实在是担心自己身上的宝贝，又心疼探险队里的好东西。
“无所谓，只不过是消耗品而已。”
土豪的回答让麦哲伦不由自主地把跑偏的话题又拉了回来：“所以你确信这里面是超凡力量，但是还是有可能是一件魔法物品啊，这里是毁掉一件外力无法摧毁的魔法物品最合适的地方。”
“你好像还没有注意到，那个神祇，其实也是个神性物品。”
“什么？这不可能……”麦哲伦确信他没有看到过这个记载。
“你不知道很正常，因为这个资料来自别的地方，是只有我知道的，另一支探险队。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好吧……”麦哲伦瞬间萎了，面对着这样一个超级女郎，他也只有萎了。“那么现在探险队要干什么？把超凡力量搞到手？”
这话说完，麦哲伦自己都觉得自己像个傻瓜，那可是超凡力量！有了线索，谁能抵挡这样的诱惑。但是他心中又觉得这一切那么的不真实，他居然就参与到一个超凡力量的发现中了……
“如果交出超凡力量能保证探险队安全找到所有古文字，我不会介意的。”
“为什么，那可是超凡力量！”
“你没有拥有过超凡力量，会这么想很正常。”海伦对麦哲伦露出一个故意的微笑。
麦哲伦耸耸肩，像她预料的一样，毫不掩饰他的郁闷。
“走了，晚安。”
“如果，”海伦的脸上带着笑，但她并不是在开玩笑，“你在探险队发掘翻译古文字的过程中表现好的话，我想探险队里那几位教授是不介意让你作为助手或者学生进入他们所在的大学的。”
……
麦哲伦心里很乱。
成为女伯爵的私人顾问，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但是与一件超凡力量相比，根本算不了什么。
没有人能抵挡超凡力量的诱惑，但是麦哲伦的理智告诉他自己应该放弃。
退而求其次，他的理智告诉他成为女伯爵的私人顾问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大好事，但麦哲伦内心深处却始终无法说服自己。
去某个学校当学生似乎不错，毕竟可以学到有用的东西，但是吃什么？住哪儿？只是奇怪的是，麦哲伦心里觉得这才是他最想要的。
面对海伦的时候，他总是会忍不住捡起早就被他扔掉的好胜心，也许是发情的男人都会智商下降变成大猩猩，但麦哲伦扪心自问，他没想过要和海伦谈恋爱。也许只是被久违的雌性荷尔蒙包围，某些降低智商的激素分泌过多了？
他很清楚现在的自己不名一文，但是穿越者的身份让他坚信自己拥有光环，终将逆袭。只不过，在逆袭都还没开始的现在，这种坚信看上去实在可笑，坚持的时候更是荒谬得像个三流笑话。
不过就像过去的二十几年里一样，坚信很快战胜了现实。
麦哲伦决心要拿到去大学的机会，而且要找机会把超凡力量拿到手。他要和女伯爵公平交易各取所需，而不是接受她的恩惠。
决心已定，做事情也变得轻松起来。
麦哲伦靠一己之力就翻译出了几十个词，这让学者们对他刮目相看，直接让他开始负责专家们做的工作，那位老教授也明确地告诉他，希望这次探险结束后麦哲伦可以到大学里去做他的助教。
就好像只是做出了一个小小的选择，一切的事情都朝着好的方向一路狂奔起来。
直到一个普通的下午，一切戛然而止。
学者们一起确定了一件事，然后麦哲伦和一位女伯爵的私人顾问一起去找海伦报告。
“三个黄金雕像钥匙？”
海伦虽然看上去很平静，但内心其实和学者们第一次确定这件事的时候一样，觉得这根本不可能。
依靠一件超凡力量来封印一个强大的魔法物品，这中间发生什么事都不奇怪，就像所有学者和麦哲伦的第一反应一样，最好的做法就是封闭神殿，不让任何人靠近。这也就意味着，根本不需要钥匙。
“现在看来，被封印的东西也应该是一件超凡力量。因为这个封印一直不够牢固，每十年就必须有一次盛大的祭祀，才能保证封印不被破坏。”私人顾问说。
这就是为什么需要钥匙，神殿平时必须被封锁，但是每十年就要打开一次。
“第三把钥匙是什么？”
海伦知道，麦哲伦和学者们都知道，现在已经发现了一个猴子和一条怪鱼，但是三把钥匙缺一不可。
“蜂鸟。”
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麦哲伦在心里暗暗期待女伯爵已经派了一个探险队把蜂鸟黄金塑像拿到手了。但是事实和他的理智告诉他的一样，没有。
“好消息是，我们可以不用为了猴子发愁。”
麦哲伦心说果然如此。他知道女伯爵一定找过白帽子了，只不过白帽子选择了合作让他有点意外。
“已知的资料中有没有提到钥匙可能在的地方？”
海伦说话的时候看着的是麦哲伦，跟他一起来的私人顾问也明白，只有麦哲伦知道所有的已知资料。
“每次祭祀过后，三个黄金塑像会被分别带到帝国的三支边境军团里，带着神明的祝福帮助他们取得胜利，直到十年后下一次祭祀。”
第七章
“真是个难得的好消息。[]”
无论是猴子还是怪鱼的黄金雕像，都是在遗迹附近发现的，也就是说，蜂鸟必定也在遗迹附近。这确实是个好消息。
海伦微笑着从一双机械手臂手中接过两个高脚杯，把一个递给麦哲伦，那位私人顾问先生适时地从身后的架子上取下一瓶葡萄酒。
这个瞬间，麦哲伦在心里不由得说了句：“狗男女。”
女伯爵举起玻璃杯，轻轻摇晃，深紫色的葡萄酒在杯中摇晃，变幻出从深到浅的丰富光彩，犹如一颗宝石的光焰。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下一次你们找我的事情是翻译工作有了重大进展，而不是其他无关紧要的事情。”
“是。”私人顾问马上弯腰点头称是。
麦哲伦也只能无奈地说一句“明白了”。他终究是个探险者，面对超凡力量这样的诱惑不可能不心动。只是看着女伯爵这样，他心中也不由得疑惑，难道说走到了那个高度，就真的能做到连超凡力量都不放在心上吗？
“在麦哲伦先生的帮助下，我们的工作有了突破性的进展。目前来讲，已经发现的古文字中，只剩下十几个单词还没有翻译出来了。”
“真是个惊喜，”麦哲伦看得出来海伦是真的喜出望外了，“想要攻克这最后的难题，恐怕要等很久以后发掘到足够新文本才行。你让赫克去准备一下，明天如果天气好，就带教授们去外面散散心。”
“好，我现在就去。[]”私人顾问点点头就离开去找探险队的护卫首领赫克了。
帐篷里只剩下麦哲伦和女伯爵，他明白，后者是知道了他想说什么。
“我是探险者。”
“不，你已经不是了，你是前途不可限量的古文字专家，一篇震惊世界的考古论文的作者之一，皇家维多利亚大学历史学院副教授。”
麦哲伦叹了口气，坐在离自己最近的椅子上。
“你到底在找什么？”
“失落的文明。”
“我知道，我说的是你真正的最终目的。”
女伯爵叹着气摇摇头：“你现在应该学着用历史学家的方式思考问题。”
麦哲伦感觉自己被鄙视了，一阵不爽。
“目前我们发掘的这个遗迹，和其他这片雨林中的遗迹一起，从属于一个已经消亡的古代文明，目前我们命名为马加里文明，极盛时在雨林中建立了一个帝国。”
海伦说的这些都是麦哲伦知道的。
“这个文明曾经一度非常发达，他们有宗教，成体系的魔法应用，整个人类历史上从未有过的成熟的木质武器制造方法，遗憾的是，他们始终没有大规模地使用文字，虽然这个文明的文字很早就有了。”
听到这里，麦哲伦还是一头雾水。
“我带着探险队来到这里，就是因为这里是唯一一个有大规模马加里古文字存在的遗迹。对一个文明而言，能够在时间的河流中留存下来的，最有价值的东西就是文字。而马加里古文明，到底是不是一个伟大的古代文明，这个遗迹也可以给我们，给现代世界一个答案。”
“你心里难道还没有答案吗？”
“但我的答案无法说服人。可这个遗迹可以。一座深入地下规模宏大的建筑，没有什么比这更能说服那些普通人，让他们相信这是一个伟大的，整个人类历史上都寥寥无几的伟大文明。”
麦哲伦开始有一点点明白为什么他不理解海伦了，他们虽然有那么多共同点，但是至少现在，在考古这个领域，他们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
“而到那时，人们会因为好奇注视这里，探险家会为了财宝汇聚在这里，直至最后，学者们将它写进书本。多年以后，只要有认为这个古文明伟大的人，就会有认为我伟大的人。这是对一个历史爱好者最大的褒奖，而我当之无愧。”
“那超凡力量呢？”
“无可否认，它拥有超凡的价值。正因为如此，我才一定要把它交出去，不是吗？”
麦哲伦摇摇头，他终于搞清楚了长久以来的疑惑，但这没有让他释然。
女伯爵给了探险者优厚的条件，这些条件一定会实现，而且实际上探险者能得到的远比他们以为的多。
但这却让自诩探险家的麦哲伦心里很不舒服。
海伦表现出来的那种淡然刺痛了他的自尊心，这是一个正常人的反应，他非常在意的追求被否定了，被彻底无视了。
真正让他觉得可悲的是，现在的麦哲伦觉得海伦说的都是对的。
“你会把它交给谁？白帽子？”
“那必定会是一位探险家，只不过，他必须要向我证明他的价值，并且让所有其他的探险者放弃。”
麦哲伦开始可怜起白帽子来。
“我们什么时候停止挖掘？”
“没必要再挖掘的时候。”
“如果，我是说如果，探险者知道了遗迹里有超凡力量之后，把消息散播出去，怎么办？”
“无论来多少探险者，他们都不会是我们的敌人，只会是我们的朋友。”
看着女伯爵脸上淡然的微笑，麦哲伦摇摇头，在心里告诉自己：“你想多了。”
“我想休息一下。”
“可以，到需要你的时候会有人去找你的。”
“明天的野炊你会去吗？”麦哲伦又恢复了探险者一贯的蛮不在乎。
“当然。”
……
第二天，虽然麦哲伦满怀期待，但天公不作美，大雨让野游彻底泡汤了。
不过他也没有太失望，和学者们打了个招呼就一个人出去了。麦哲伦现在在学者中算是一个异类，他们都知道，没有足够的资料，麦哲伦基本做不了什么。
虽然知道白帽子在暗处注视着这里，麦哲伦还是走出了探险队的营地，进入了丛林。
大雨倾盆，树林里到处都是泥潭，一脚深一脚浅，不过麦哲伦安之若素。
面对着美食的诱惑，他觉得这些都不叫事。
第八章
严格来讲，身为一个背负光环的穿越者，混得不好的大部分责任在麦哲伦自己身上。[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他并不缺少奇遇，“自信天生不凡必定能够出人头地”这一点，让麦哲伦抓住了很多一闪即逝的机会，也让他因为狂妄丢掉了很多收获，但最多的时候，他选了自己最喜欢的，让“对他最有利的”离他远去。
没有人能说这是好或者不好，除了他自己，而麦哲伦从没有后悔过，只不过经常在抱怨自己丢了穿越众的脸而已。
作为一个穿越者，麦哲伦的“福缘”绝对是够水准的，就比如现在飘在他面前的银色汤匙，这是一件超凡力量。
没错，它并不是魔法物品，这里处在精华湍流之中，麦哲伦是不敢拿出魔法物品的，不知道的时候拿出洛阳铲和工兵锹用了一下，他到现在都觉得心痛。
这个名为“舌之匙”的超凡力量，是一个老乞丐送给麦哲伦的。当初麦哲伦觉得大家都是黄种人，所以给了他一点吃的，然后老乞丐就把这个看上去值点小钱的汤匙送给了他。[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那之后很久，麦哲伦才发现，这是一件超凡力量。
舌之匙的力量就是，能够指出拥有它的人身边最近的，这个人的身与心最想要吃到的食物。
这涉及人心的力量超越了魔法的极限，毫无疑问，只有超凡力量才做得到。
所以说，麦哲伦其实不是运气不好。但是说他运气好吧，这个超凡力量直到现在都没有在他出人头地的道路上起过什么作用。
人的际遇其实是自己决定的，从知道舌之匙的力量那天起，麦哲伦就知道它有多么恐怖的价值，能够轻易地改变他的生活，但却从没有想过把它交给谁。
而现在，在倾盆大雨中，麦哲伦看着稳稳停在一个球形菌菇边的银色汤匙，无比庆幸自己面对着各种诱惑没有把舌之匙交出去。
这是一个白色的球形菌菇，足有一个人脑袋那么大，在充满碧绿和棕黑的雨林中非常显眼，但麦哲伦印象里从没看到过，说明它是在大雨中长出来的，很快他就确定了自己的猜测，就在他看着菌菇的这一小会儿，白色的圆球就像被吹涨的气球一样又大了一圈。
然后麦哲伦恍惚间看到这球形菌菇轻轻一晃，就在那个瞬间，舌之匙轻轻一动，快如闪电一般把菌菇挖了起来。
麦哲伦把菌菇从汤匙上取下来，跟着舌之匙继续向前，漫不经心地观察着手上的白色大圆球。
这东西很轻，比麦哲伦想象的吸满了水的那种感觉轻得多，就和普通的食用蘑菇比重差不多。菌菇表面看上去完全没有伞盖啊伞柄之类的东西，也没有菌种藏身的褶皱，就像是一个白色浑圆的西瓜。
身为超凡力量的舌之匙，选择食物的标准是身与心，也就是说，既健康又好吃。所以麦哲伦也不管这菌菇是什么，只管装进背包继续跟着银色汤匙走。
麦哲伦知道白帽子可能已经发现他了，这里的土著肯定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大雨，而且白帽子也一定能想到，舌之匙是一件超凡力量，但是他有恃无恐。白帽子为了那件遗迹下的超凡力量在这个蛮荒之地奋斗了三年，他不会为了任何事打破与女伯爵的合作。而现在，麦哲伦是女伯爵的人。
背靠大树好乘凉，麦哲伦悠闲地走在大雨中，心中无比惬意。
快到午饭的时候，浑身烂泥的麦哲伦回到了营地。
无视了几个探险家同行的嘲笑，麦哲伦走进了营地的厨房，一个离别的帐篷都比较远的灰色小帐篷。
走进帐篷，麦哲伦熟门熟路地绕过煮着乱炖的大锅，从楼梯走下去，到了主厨的厨房。
“匹各，来，我给你看个宝贝。”
“如果你没有拿来真正的好东西，就准备好为打断我的思路赔罪吧。”匹各瓮声瓮气地说着，转过身来。
这是一个兽人，任何人第一次看到他的正脸时最先注意到的都是那个大猪鼻子，然后是夸张的伸出嘴唇的巨大獠牙。虽然头顶着厨师帽，但看上去像一个屠夫远胜过厨师。这就是匹各，女伯爵的主厨，一位大厨师。
“你先看看这个。”
麦哲伦把背上的大包放在案板上，从里面掏出一只小野猪。
“嗯……”匹各看着小野猪的眼神意味深长。
“还有这个。”麦哲伦又掏出了两个菌菇。
匹各带着疑惑的表情拿起一个大白球，鼻子凑上去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他脸上露出了陶醉的微笑。
“老规矩，三份里我要一份。”
听到麦哲伦这么说，匹各睁大眯上的眼睛：“少不了你的。”
“这个菌菇你还搞得到吗？”
“天时地利人和。”麦哲伦指指天，指指地，然后指指自己。
“可惜。”匹各摇摇头，然后撸起袖子，露出长满厚厚黑毛的胳膊，开始做饭了。
麦哲伦是在进入探险队之后认识的匹各，现在来说，可以算是朋友。虽有舌之匙傍身，麦哲伦能找到无数珍贵食材，但他终究不是厨师，能吃不会做，所以无论走到哪儿，他都会选定一个手艺最好的厨师，和他交朋友。过程无非是找到了珍贵食材，带去表达一下仰慕之情，反复几次，朋友关系就确立了。
匹各大厨师也不例外，只不过，他因为天赋异禀嗅觉超人，更能感受食材的珍贵，也就和麦哲伦关系更好一些。
匹各大厨格外钟爱菌菇类，所以这次看到大白球，就手痒难耐，决定使出全身功夫，以不负天时地利人和齐聚才得见天日的珍贵食材。
而麦哲伦就坐在一边，看着匹各的表演等着吃。
老实说，这个世界有魔法的存在，奇妙的食材和迥异的文化更多，但整体烹饪水平却没比前世的西餐高出太多，像匹各这样有能力有信心把前所未见的食材做成菜的大厨很少见，麦哲伦很庆幸自己能遇到他。
第九章
没过多久，一股奇异而浓郁的香气就笼罩了整个厨房。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麦哲伦不动声色地转过身，不让匹各看到他流口水的丢脸样子。其实现在的匹各大厨完全聚精会神在烹饪上面，根本不可能注意到他。
时间好像过的很慢，又好像很快，匹各大厨终于完成了烹饪。
他拿出三道菜，一道装盘让人给女伯爵送去，还有两盘放在麦哲伦面前。
“你不吃吗？”麦哲伦拿起刀叉，奇怪地问转过身在一个架子前沉吟的匹各。
“完整的一餐需要的东西远比你以为的要多，外行人。”
皮革说着，从架子上拿下来一瓶葡萄酒。
“我不喝酒的。”
“不要卖弄你的无知，外行人。任何时候，佐餐的饮料都必不可少。这次这种新的菌菇香味太过浓郁，只有这种带有天然木头香气的拉尔多才能真正沉到味觉的最低层，既能防止那浓郁的香味让人迟钝，又不会喧宾夺主影响到完美的味道。”
麦哲伦带着一脸“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是好厉害的样子”，乖乖看着匹各拿出两个高脚杯倒上酒放在餐盘边。
“可以吃了吗？”
“哼，牛嚼牡丹……可以了。”
麦哲伦完全无视了匹各的鄙视，他很清楚匹各有这个资格。只要看一看两个人吃东西时的样子就知道了，麦哲伦吃得很快，就好像普通人在家里吃饭正好遇到比平时更好吃的菜那样，而与之完全相反，匹各像是一个挑剔的美食家，彬彬有礼地按照特定的顺序品尝着想吃的东西，时不时拿起高脚杯抿一口，无论怎么看都赏心悦目。[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明天的野游，你会去吗？”
匹各露出一个专注于某件事的人被打断时的表情：“女伯爵会去，我当然也一样。”
“她有没有提醒过你为某位客人做准备？”
匹各笑了起来，他那混着哼哼的浑浊笑声在厨房里回荡：“你现在不是探险者了，小子。女伯爵对你另眼相看，那是你应得的，但如果这让你觉得你可以做什么出格的事情，那我劝你还是不要做什么的好。”
“我反正没事情可做。”麦哲伦对匹各耸耸肩。
“也许你生来就是要成为一个探险者，”匹各晃动着他棕色的大脑袋，巨大的獠牙跟着在空中留下轨迹，让人不由得觉得他是个大人物，“探险者之中也有好人，但现实如此，大部分都是该上绞刑架的恶棍。你应该庆幸自己能够抽身，对过去说再见吧，不要试图重温旧日时光，那对你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我不觉得过去的我就是个坏人，你看，既然还不坏，我又喜欢这样，为什么要改呢？”
“能定义一个人的，是他做了什么，但是决定这个人会做什么的，是他在想什么。你应该多花点心思在正事上面，如果闲得无聊，就出去找找食材，说不定能有什么发现，哪怕只有这次的菌菇一半珍贵，也比你在这里打听你不该知道的事情好。”
“啊……”麦哲伦长长地叹口气，“您要是生在古洛伦帝国，一定能成为皇帝。”
“能不能当上皇帝不一定，能砍死几个皇帝是肯定的。”
古代洛伦帝国曾经有几位皇帝都是著名的哲学家，麦哲伦是在说匹各说话像个哲学家，而终结这个帝国的就是远征的兽人，所以身为兽人的匹各才会这么说。
在这么一段不明觉厉的对话之后，麦哲伦乖乖闭上了嘴巴，他知道匹各不会告诉他什么了。
……
第二天，探险队迎来了一个极其珍贵的晴朗早晨。
营地虽然处在雨林之中，但这里与众不同，平时最常见的天气是阴天，时不时有毛毛雨，而像昨天一样的倾盆大雨和今天的大晴天一样都非常少见。
天公作美，女伯爵龙颜大悦，整个探险队今天都可以不用工作，任何人只要愿意，都可以参加女伯爵组织的野游。
所有人三呼万岁，甚至有些探险者开始打扮自己，想给女伯爵留下点“深刻印象”。
整个探险队都和天气一样，充满了阳光和闲适，除了麦哲伦。
匹各大厨亲自出马压阵，麦哲伦做开路先锋，誓要在野游正式开始前找到配得上女伯爵身份又适合野外烹饪的食材。
不过虽然心里紧张，实际上他也只是跟着慢悠悠的舌之匙后面走而已。
匹各对麦哲伦愿意让他看到舌之匙很有些意外，这毫无疑问是个非常珍贵的奇物。虽说麦哲伦向他解释了只有舌之匙的主人才能运用它，而且无法靠暴力成为舌之匙的主人，匹各仍然觉得非常意外。
大厨在心里暗暗定下决心，绝不辜负麦哲伦对他的信任，正出神的时候，被麦哲伦一把拉到一棵大树后面。匹各一个踉跄差点没一头裁倒在烂泥里，他回过神来，就看到了前面不远处银色汤匙停在一头野兽前面。
这是一头从未出现在食谱上的草食野兽，看上去像是一头鼻子伸长变软的肥猪，体型堪称惊喜，是所有动物为了行动方便体型很小的雨林中前所未见的大型动物。
这就是匹各想要的食材，契合野游的氛围，配得上女伯爵的身份，让探险队的队员们也能分到的完美食材。
心里激动万分，匹各小心地缩起身体，摸出绳套准备动手。要抓就抓活的，真正好吃的肉类，从屠宰开始就必须严格要求，这也是匹各非要跟来的原因之一。
麦哲伦弯下腰，转身对匹各使了个眼色，然后像个猴子一样悄无声息地绕到野兽前面。
匹各在原地一动不动，直到麦哲伦对他打出准备好了的手势。
大厨深吸一口气，蹬地扭腰摇肩甩肘，聚集全身的力量就要把绳套甩出去。
就在这个瞬间，一根长矛飞射而来，从野兽的左肩射进它的身体，直穿过心脏。在一声巨大的惨叫中，野兽轰然倒地。
第十章
这一下突如其来，匹各好悬没扭到腰，回过神来全身都不舒服。.但他强迫自己不发出声响，因为匹各看到了一队土著战士。
这是六个高大健壮皮肤黝黑的男人，他们悄无声息地从树荫中现身，像是一群幽灵。
麦哲伦摸着刚刚飞进他怀里的舌之匙，一动不动地弯腰站在树后，看着土著中间一个战士盯着他这边的目光满身冷汗。
直到土著战士们沉默着抬起野兽，像他们出现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密林里，麦哲伦才直起腰来。
他清楚地听到自己全身的关节发出木头摩擦的声音。
匹各和麦哲伦一起站在地上的血迹旁边，沉默着。
“你还好吧？”
“腰痛。”
麦哲伦扶着身边一棵大树的树干砸着自己的腰：“如果这是个意外，那我们也太倒霉了。”
“是不是意外都无所谓，我们时间不多了，走吧。”
“你不怕再遇到他们？说真的，他们一定会杀人的。”
“我要找到野炊用的食材。”
匹各的脸上露出一个足以称为“面无表情”的表情，让他看上去简直像是古代兽人可汗一样威风凛凛。
“你赢了。”麦哲伦说着从怀里掏出舌之匙。
……
一片山坡上，绿草如茵，阳光明媚，探险队员们聚集在此，享受着难得的闲暇和好天气。[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山坡中段的一块平地上，一幅巨大的白色地毯盖住了草坪，女伯爵和学者们就聚集在此。
女伯爵尽显土豪本色，在精华的死亡湍流中毫不犹豫地使用了多件魔法道具，让这里变得颇为舒适。要知道，这里毕竟处于雨林之中，不仅闷热难当，更有万种蚊虫防不胜防，没有魔法道具护身就出门，那实在和上刑场差不多。
麦哲伦身穿一身正装，人模狗样地混迹于众绅士之中，时不时说两句废话引来一阵笑声，倒也颇为自得。
午时将近，匹各大厨开始为女伯爵和她的客人们准备午餐，海伦也适时地聚集起人群，像他们介绍了一位新的朋友。
“这位是罗恩先生，当然，大多数认识他的人都称他为，白帽子。”
一个高大的男人站在女伯爵身边，对着人群取下头上的白帽子，微微鞠躬行礼。
“他是本地部落唯一承认的远方友人，从今天起，他的部落勇士朋友们将会保护我们的安全，同时也将加入到挖掘工作中来，让我们欢迎他们。”
白帽子身后，几位土著战士走了过来。
那正是雨林中抢走麦哲伦猎物的几个人，他们甚至抬着那头抢走的野兽。
“这对我而言，是无上的荣耀，能够与全世界最优秀的学者们共事，为一位美丽的女士服务。”白帽子弯腰亲吻了女伯爵的手背，“作为见面礼，我为大家带来本地最受欢迎的土产，当地部落称为，霍加狓，的野兽，愿你们胃口大开。”
除了麦哲伦之外的在场所有人——包括匹各大厨，都笑着表示了对白帽子的欢迎。
站在人群之中，麦哲伦心里有那么一点意外，更多的却是理所当然。他知道有这么一天，只不过不知道这一天什么时候会来而已。
介绍过后，人们就又自由行动了。匹各手下的队员在地毯四面摆上长条桌，桌上放了餐前水果，午饭很快就要开始了。
麦哲伦混在人群之中，有意无意地躲着白帽子，他知道两个人碰到一起会有不愉快，而不愉快的是，麦哲伦不能赢。
不过他最终还是没能躲过去，知道他不能赢的白帽子是不会放过机会的。
“真是好久不见，麦哲伦老同学。”
白帽子脸上带着真诚的微笑，配上精心打理的胡子，实在是个风度让人心折的绅士。
“我参加探险队的时候就在想，会不会有机会见到你，不过后来想想，毕竟三年过去了。不过看来我们注定要见这一面，真是个惊喜。”麦哲伦一脸的夸张笑容，热情地握住白帽子的手猛摇。
“我在这里浪费了太多时间，倒是你，女伯爵对你非常欣赏，这些年过来了，终于有个光明的前程了。”
麦哲伦看着白帽子，心里万分诧异。
没有讽刺，没有潜台词，充满了真诚和对过往时光的怀念。
这不是他认识的白帽子。
“在这里的三年让我明白了很多事情，”白帽子的脸上带着真诚的感慨，“能见到一个老朋友，我真的很高兴。”
麦哲伦一脸惊诧，无言以对。
“过去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犯了太多幼稚的错误，希望你没有放在心上。”
“当然没有，我早就忘了，啊哈哈哈哈……”麦哲伦夸张地大笑着。
往事不过过眼云烟，眼前的矛盾也不过是利益之争，现在更是没有了理由。但麦哲伦并不想原谅白帽子。
他不喜欢这个人，也不想改变这一点。
一时间，场面异常尴尬，就在这时，匹各大厨拯救了战友麦哲伦。
不远处传来了一阵肉香。
这阵肉香浓而不腻，甘甜悠长……总之就是很香，让人很想吃。
“真是令人惊叹……”白帽子终于放开了麦哲伦的手，“这里最常见的食物就是霍加狓肉，但从来没有过这么……让人惊叹。这就是文明的味道，不是吗。”
“大部分还是要归功于大厨匹各先生，世界上到处都有文明，不是吗。”
“啊，不愧是女伯爵阁下，真令人羡慕。”
匹各大厨的厨房就在不远处的草坪上，灶火与食材架依次摆开，助手们有的在案板上切菜，有的在烧烤架前抹酱料，看上去忙而不乱井井有条。散发出诱人香气的就是炭火上的肉块，烤成金黄色的肉块表面有油脂渗出来，渐渐聚集过来的人群中不断传来咽口水的声音。
“这……不是霍加狓？”
“这是我和匹各大厨早上在雨林中发现的一头野猪，毕竟霍加狓是从未见过的食材，我想大厨还没有想好要怎么料理吧。”
第十一章
野游结束了。.所有人都认为这是一次非常成功的聚会，宾主尽欢而散，大家都对匹各大厨的好手艺赞不绝口。
当然，这和麦哲伦基本上没有关系。
虽然吃午餐的时候他就想清楚白帽子也许是真心想要和解，但这反而让麦哲伦看见他时更加尴尬了。
仔细想想，麦哲伦觉得自己一定要坚定信念，抵挡住超凡力量的诱惑。他现在抱上了女伯爵的大腿，又白又嫩……啊不，又粗又坚挺，前途光明，不知道比白帽子高到哪儿去了，一定不能把这难得的好机会放过去。
所以之后他就又过上了什么都不干坐着等发掘进度的生活。
有了白帽子带来的本地部落朋友帮忙，遗迹的挖掘速度比以前快得多，但奇怪的是，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有再出现新的发现。
等得无聊的麦哲伦去找女伯爵打听情况，然后听到了一个意外的消息。
白帽子有个土著部落中的朋友知道关于遗迹的传说，他告诉白帽子，现在挖掘到的地方已经不会有文字了，直到穿过“太阳之路”，抵达“太阳”，才能找到记录了所有秘密的“太阳之书”。
麦哲伦谨守自己的决心，没有打听这个围绕着“太阳”的一系列新名词都是什么，但明白他要过很久无所事事的生活，还是不由得悲从中来。
好在还有匹各大厨不离不弃，让无聊的生活多了不少乐趣。
这样的生活结束的比麦哲伦以为的要快。（.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
“他们找到了黄金蜂鸟。”
这个消息像是风暴一样用了不到一个上午就席卷了整个探险队，无论是没事找事的探险者还是深居简出的厨房助手，每个人都知道了：白帽子的黑朋友们找到了黄金蜂鸟塑像。
终于，女伯爵走出了帐篷。
所有人都明白，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发生了。
“哇哦……”
在遗迹前看到女伯爵的麦哲伦发自内心地发出了一声赞叹。
海伦身穿紧身帆布裤子，头发扎起了马尾，完美身材显露无疑，更多出了让麦哲伦心动不已的勃勃英气。
“我记得太阳之路是用来考验勇士的？”
“是的。”白帽子毫不掩饰看到女伯爵时的惊艳。
“我们已经集齐了三把钥匙，是不是已经通过了第一个考验？”
“不，钥匙只是代表勇士有资格参加试炼，第一个考验还没有开始。”白帽子不动声色地侧过身子，让出他身后的一位土著战士。
“猴子代表智慧，”这位战士说着当地的土语，而白帽子为他做翻译，“鱼代表力量，蜂鸟代表敏捷。”
“只有通过了所有的三道考验，前进的道路才会敞开。”
“我想这里不缺勇士。”女伯爵环顾四周，“所有人，只要愿意，都可以来尝试，通过考验的勇士，可以从我这里拿到一百枚金维多利亚。”
人群沸腾了。
“万岁！”
在人们沉浸在狂欢中的时候，麦哲伦注意到，白帽子对着他身后的战士耸耸肩，两人一起露出一个不以为然的表情。
“在那之前，”麦哲伦凑近女伯爵小声说，“有些注意事项必须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想罗恩先生一定有话要说。”
“当然，”白帽子一脸从容，“首先，三项考验，智慧、力量、敏捷可以分开来进行，勇士必须带着对应的钥匙，通过考验之后把钥匙放在正确的地方，三把钥匙就位之后通往下一个考验的大门就会打开。”
“目前来讲，最大的问题就是我们不知道三项考验分别在哪道门后面。”
女伯爵走进了遗迹，麦哲伦和白帽子几个人也跟着通过向下的阶梯走了进去。
“真是……令人印象深刻。”
海伦环顾四周，发出了一声感慨。
这个房间很大，几乎可以称为大厅了，这个大厅是从地底岩层上掏出来的，岩石之间的缝隙用石砖和一种粘合剂填补。四面墙壁上都有挖出的小坑，里面还遗留着油脂，已经被点燃了，火光照亮了整个大厅。
所有人第一眼看到的都是一面墙壁上巨大的黄金浮雕：一个蛇头组成的圆环。这似乎是一个带着某种隐喻的图腾，圆环是由长大嘴的蛇头组成的，每一个长大的蛇口里都伸出另一条蛇，下一条蛇长大的蛇口里又伸出另一条蛇，如此重复，直到最初的蛇头后面的身体被最终的蛇口覆盖。从另一方面来看，又像是每一个蛇口都吞下了前面蛇的身体。
“有点像……衔尾蛇？”
这个图案确实和衔尾蛇很相似，只不过把衔尾蛇的身体替换成了蛇口，让脖子以下的身体都被吞掉了。
“这道门，就是通往下个考验的通道。”白帽子身后的战士看着门上图案的表情充满敬畏。
女伯爵转过身。
“剩下的三道门后面就是考验，但我们没敢进去。我们既不知道考验有多危险，又不知道每道门后面分别是哪个考验，只知道考验失败的勇士会死，所以……”
“把这些都告诉准备接受考验的勇士，我们明天再来。”
女伯爵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她的自信让人敬佩，不是吗？”
白帽子走到还留在原地的麦哲伦身边，看着女伯爵的背影，轻声说。
“我也想不清楚为什么她确信明天这道门就会打开……不过我有个猜想，很疯狂的猜想。也许，她是觉得她自己可以通过所有的三道考验。”
“真是个……总能让人意外的女士……”
“明天见。”
……
第二天下午。
麦哲伦跟着女伯爵第二次进入了大厅。
很遗憾，这一整天的时间里，没有任何人试图通过考验。
“就像先祖说的，最重要的考验是无形中进行的，最早开始，最晚结束，那就是，勇气。”
无论是说这句话的土著战士，还是翻译的白帽子，他们的脸上都带着感慨。
“没必要为此感慨，我们是来考古的探险队，不是古代接受考验的勇士。”麦哲伦抢在女伯爵之前说出了这句话。
第十二章
“那么，我们要怎么样打开那道大门呢？”
白帽子的这个问题带来了一阵沉默。[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让一个人带上全部的三个钥匙，随便选择一道门。”麦哲伦打破了沉默。
“从来没有过这种先例，而且，没有准备的人根本不可能通过考验，这可是会死人的！”
又是一阵沉默。
火光照耀中的大厅变得阴沉起来。
“我可以先进去看看。”
麦哲伦说出这句话之后，在场的所有人都把目光转向了他。
“首先，我们不是来接受考验的，所以可以作弊，其次，我们有很多古代人没有的东西。”
虽然麦哲伦这么说了，但是人们眼中的“这人疯了吧”依旧没有减少半分。
“那我们就先来做好准备吧。”最终是女伯爵打破了凝固的空气。
“首先是绳子，能够防止从高处掉落的伤害，有时候也能越过障碍。”
“然后是灯火，能够照亮黑暗，提前发现危险。”
“最后是护身符，也许它能给你一点小小的运气。”
女伯爵每说一句，就会有护卫上前把一件东西交给麦哲伦。
这三件毫无疑问都是魔法处理过的物品，绳子很细很柔软，但非常坚韧，魔法灯不怕水，燃料非常耐用，光芒能够照到很远的地方。至于护身符，麦哲伦觉得这东西一定有魔法力量，但对它能在精华死亡湍流中起到什么作用不抱任何期待。[.超多好看小说]
当然，并不是只有这些就够了。
麦哲伦拿出一把手铳填好弹药捣实放进怀里，把绳子绑在腰上，魔法灯系在腰间，然后从女伯爵手中接过装在一个帆布包中的三个黄金塑像，随手捡了几块石头塞进包里。
“如果出了意外，我们要怎么拿回前进必不可少的钥匙？”
似乎是刚刚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白帽子提出了这个问题。
“我会活着回来的。”
麦哲伦笑着挥挥手，走进了离他最近的那道大门。
……
在一声沉闷的巨响之中，石质的大门在麦哲伦身后关上了。
他站在原地，环顾四周。
这是个远比他想象中更大，也更明亮的空间。
四面墙壁高处和顶上都有火光，照亮了整个空间，和塞满了这里的木头。
麦哲伦向前两步，看看脚下，果然看到了一个大坑，他掏出自己帆布包里的石头，扔了一块下去。那石头落到漆黑的坑底，发出一声轻轻的闷响，然后就被淹没了。
麦哲伦闻闻味道，懂了，沥青坑，掉下去一定死。
然后他抬起头看着向前的通路――分为上下三排的横木。
“敏捷还是智慧？难道是力量？”
麦哲伦觉得考验勇士的难题不应该这么简单，他觉得木头和猴子有关系，说不定前面有陷阱，反正再小心都不为过。
麦哲伦解开腰上的绳子，拿出一块石头系在绳头上，然后朝着一根横木扔出去。
石头带着绳头在横木上绕了两圈，他走到坑边，手伸出去，向下猛地一拽。
只听咯吱一声木头摩擦的声音，那根横木固定在墙壁上的地方断了，掉进了沥青坑里，发出几声气泡破裂的声音，就整个沉底了。
如果刚才有人试图踩着这根横木前进，那现在他一定掉进沥青坑里死掉了。
麦哲伦慢慢地用柔力把绳子拉回来，又盘好挂在腰上。
有没有人能在横木掉下去之前跳上前面的横木继续前进，就这么一直冲到终点呢？
他这么想着，却不敢确定。
犹豫了一会儿，麦哲伦把刚盘好的绳子又拿了下来，吊着石头往深坑里放，量好了坑有多深，把长出来的绳子绑到腰上。
没错，他准备把绳子当安全绳来用，试试能不能一鼓作气冲过去。
麦哲伦用刚才的办法试了离自己最近的三根横木，都是不会断的，他后退喘了几口气，然后一个冲刺跳上了最高的那根。
骑在横木上，他拿出绳子，把末端系在木头上绑紧，然后朝着前面冲了出去。
横木断掉的声音不断从后面传来，但他依然在向前跳跃，就像一只真正的雨林猴子，始终能在掉下去之前跳到前面的横木上。
然后他在一根横木上停了一下，落了下去。
抓着绳子往上爬的时候，麦哲伦确信，他是没办法这么冲到终点的。
因为他出发的时候是在最高的横木上，但经过几次踩空，他已经落到了最低的一排。
他坐在横木上，不明白到底是敏捷没及格，还是碰到智力了。
其实是有一个简单的办法的，就是用绳子试探前面的横木，一步一步前进，安全，但是很麻烦，又费时间。
麦哲伦想着，纠结了。
这中间的可能性太多了，就算能想出来什么办法，敢不敢试也是个问题。
然后他一探头，发现坑底出现了一根木头，把他吓了一跳。
回过神来，麦哲伦拍拍自己的脑袋，自嘲地笑了。坑底是沥青，横木是肯定能浮在上面的，一开始掉下去被淹没，过一会也会浮上来。
这么开解完自己，他突然觉得脑子里一声惊雷。
“有办法了！”
上面过不去，下面能过去。沥青的浮力加上一个木排，足够把麦哲伦送到对面了。
思路理清楚了，他马上开始动手。
先把绳子截下一截，然后多拉几根横木下去，用留下的绳子把自己吊到坑底，把横木聚到一起用绳子绑起来，做成一个木排。
这个工程算不上轻松，而且也花了不少时间，但麦哲伦就是觉得比老老实实踩地雷过去更爽。
木排扎好了，麦哲伦举起一根横木当篙，沥青的粘性很大，前进很困难，但麦哲伦觉得自己的智商得到了肯定，一直兴致勃勃。
“这个试炼一定是关于智慧的，嗯，我毫无疑问合格了，哈哈。”他在龟速前进的木排上笑着这么对自己说。
终于，木排抵达了大坑的尽头，麦哲伦用绳子又把自己吊了上去。
然后他如愿以偿地看到这里就是终点，到了放钥匙的地方了。
第十三章
从帆布包里掏出钥匙，麦哲伦犹豫了。（.无弹窗广告）
到底是猴子还是蜂鸟？
要命的是，这个放钥匙的地方还与众不同，不是一个孔，而是一个凸起的平台，所以没办法推测放哪个塑像合适。
不过他没有犹豫太久，就把猴子放了上去。
麦哲伦确信，他的敏捷不足以通过试炼，而古代的勇士，不可能有人比他更强。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那个平台就像麦哲伦推测的，被黄金塑像压了下去，但是却没有传出该有的机关启动声音，四周一片寂静。
“刚装逼就被打脸，尴尬。”麦哲伦脸上一点尴尬的表情都没有，伸出手就要把黄金猴子取下来。
然后他脚底一软，抓了个空。
狂风呼啸中混着水声，麦哲伦低头一看，就发现自己身处一个下水道一样的方形管道之中。
他赶紧调整姿势，确保屁股在下，回过神来，才发现管道里和他一起向前冲的还有一股水流。
“这是冲马桶啊！难道我选错了？”
麦哲伦在堪称狂飙的高速运动中思考着这个无解的哲学问题，然后在漫长的黑暗过后，他飞进了光明，一个屁股向后平沙落雁式就完成了刹车。
“好巧啊，你们都在。”麦哲伦笑得十分尴尬。
“你已经完成了试炼。”白帽子的语气里带着震惊，当然在他之前说话的那位部落战士也一样。
“啊，完成了？”麦哲伦心中也震惊了，但他脸上依然不动声色。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是智慧。”说着他从帆布包里掏出蜂鸟和怪鱼。
这一刻，在场的所有人除了女伯爵都是一脸震惊。他们看着浑身都是黑色沥青狼狈不堪的麦哲伦，怎么看怎么怀疑现实。
在一片寂静之中，那位一直站在白帽子身后的部落战士走到了麦哲伦面前，伸出手。
麦哲伦看看他，把黄金塑像放在他的手里。
战士转身，走进了麦哲伦刚才走进的那扇门对面的大门里。
大门关上的巨大轰响让众人解除了石化，最先说话的是白帽子：“真是……不可思议……”
一时间所有人都在惊叹，但他们都是一副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样子。
就在这时，门后传来的一声巨响打破了尴尬。
“我刚才进去的时候也是这声音？”
“不……”
麦哲伦抹了一把脸，把手上的水甩在地上，站了起来。
沉闷的巨响接连不断地传来，大厅里所有人都沉默着，唯一在动的东西就是火光照耀下的影子。
就这么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小会儿，巨响戛然而止。
“他成功了。”女伯爵的声音突然响起。
麦哲伦一头雾水地环顾四周，然后找到了海伦这么说的理由。
那道通往前路的大门上，蛇组成的圆环有三份之二的金色褪去，变成了石头的颜色。而圆环中间的圆形图案里，有三分之二变成了金色。
果然，过了一会，战士从一个石壁上突然出现的小门里走了出来。
“为啥就我是冲马桶被冲出来的……”麦哲伦在心里小声嘀咕。
战士****的上身全是水，背上有个伤口还在流血，但他看上去毫不在意。
“力量。”
战士只说了一个词，然后伸手交出了黄金蜂鸟。
没有人上前接过钥匙。
麦哲伦摸摸鼻子，上前拿过蜂鸟。
“把它给我吧。”
女伯爵说着，对麦哲伦伸出手。
“没必要吧……”他这么说着，还是老老实实把黄金塑像放在了海伦手上。
闷响之中，最后的大门打开，然后又关上了。
外面的人们，包括白帽子和麦哲伦，面面相觑，不知道说什么好。
然后大门又打开了。
这次是四扇大门一起打开了。
所有人带着见鬼了的表情看着门后的女伯爵。
海伦对着他们摊开双手：“我作弊了。”
众人无言。
“把钥匙拿回来吧，后面应该会用到。”
最先动起来的是那位部落战士，他走进了麦哲伦进去的智慧大门。麦哲伦想了想，走进了与之相对的力量之门。
走进大门，最先吸引了麦哲伦注意的就是一条湍急的水流，就像他猜测的，鱼代表的力量，试炼是水组成的。
不过看了这些，麦哲伦还是猜不出来试炼的具体内容，他走过一段窄窄的石桥，拿到钥匙就离开了。
回到大厅，人们聚集在打开的通路前。
大门之后是一个小房间，但让所有人疑惑不解的是，这里面什么都没有。
麦哲伦和刚走出来的战士对视一眼，然后一起把钥匙交给了女伯爵。
“里面真的什么都没有？”麦哲伦说这话的时候面对的是战士。
“先祖留下的记载里没有后面的内容。”
麦哲伦想了想，走进了小房间。
这个房间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小，但是麦哲伦转了一圈，发现其实它并不小，只不过刚从空旷的大厅里走进来，第一反应就是觉得它小。现在所有下来的人都在这个房间里面，却一点不显得拥挤，就足以说明它够大的了。
房间的一面墙壁就是通往大厅的大门，现在是打开着的，一道门就占去了墙壁一半的地方。房间里的人都会不由得注意这扇门，因为只有这里和其他地方不一样，墙壁上画着图案。
“这应该是那扇门，从中间分开，所以那个蛇的环形图案也分开了。”
这是一位老教授提出的猜测，很快就得到了大家的认同。但问题是，所有人都在找可能存在的机关，却始终没找到。
“如果在中间呢？”
麦哲伦这么说，吸引了他身边几个人的注意。现在寻找机关的人们都是在墙边找，因为他们都觉得前进的通路会藏在某个暗门后面。
几位教授走到麦哲伦身边，看看屋顶，再看看地面，什么都没有。
不过他们的动作吸引了其他人，又有几个人走到了房间中间。
就在这时，大门突然关上了。那阵巨石摩擦地面的闷响让人们反应过来，他们有点惊讶，却没有多少慌乱，毕竟四周的火盆还没有熄灭。
第十四章
这些人毕竟都是探险队员，就算有哪位学者没见过这阵仗有点心虚，一看到身边的探险者一脸的大大咧咧蛮不在乎也就很难紧张起来。[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不过下一个瞬间，他们就感觉整个房间微微一震，所有人都紧张了起来。
就像一锅水被烧开，所有人都带着颤抖大声说着什么，恐惧在瞬间蔓延开来，控制了所有人。
突然，大门打开了。
所有人争先恐后地冲了出去，站在外面的大厅里面面相觑，一个个满脸的死里逃生万分庆幸。麦哲伦和女伯爵一起最后走出来，却是一脸的哭笑不得。
“可是，为什么我们又回到了这里？”
听到人群中传来这么一句话，麦哲伦更是想笑又不敢笑，简直难受死了。
“你似乎对刚才的事情有着不同的看法。”女伯爵说话时平静如常，和其他人完全相反。
于是麦哲伦向海伦解释刚才发生了什么，简单来说，那是一个电梯。
所以说，吓得人们魂不守舍的异常只不过是电梯开始向下带来的失重感而已，他们也没有回到原地，而是到了下一层，成功在太阳之路上前进了一步。[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只不过，这里的人除了麦哲伦都没遇到过失重，那种身处半空正在坠落的错觉能唤起刻在人类基因中的恐惧，所以这些人才有这么夸张的反应。
也因为这样，麦哲伦花了好大功夫才解释清楚什么叫做电梯，什么叫做失重。
等他说完，人群也终于冷静了下来。
“所以说启动机关需要的就是有三个人一起站在小房间中央了。”冷静下来的人们很快就想清楚了这一点。
女伯爵适时地拍拍手，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现在看来，这条，太阳之路，实在太过危险，我希望所有学者都回到营地去。其他人有愿意留下来的都可以继续前进，我的承诺不变，任何人都有权利保留自己的战利品，但是如果是前进必须的东西，请暂时交给我。”
没有人有异议，学者们走进了电梯，而探险者们和一部份伯爵护卫留了下来。
闷响声中，电梯大门关闭，麦哲伦发现女伯爵正看着他，赶紧转过脸。
“我认为你还是回营地更好，现在的翻译工作已经离不开你了。”
“呃，那你呢，女士？”麦哲伦顾左右而言他。
“我不觉得这里有什么对我称得上危险。”
麦哲伦无言以对。
好在女伯爵没有再提让他回营地的事，麦哲伦也就跟着留了下来。
这时候还留在下面的就大多是探险家了，他们根本不把女伯爵放在眼里，个个都觉得自己能抢在别人前面找到好东西，空旷的大厅里到处都有他们试图找到前进道路的身影。
“我仍然不觉得让探险家留下来是什么好主意。”白帽子走到女伯爵身边，意有所指地说道。
“如果我不让探险家留下来，那你和你的朋友也必须离开，不是吗，罗恩先生？”
“我们对前面的道路一无所知，那里毫无疑问充满陷阱，让这些人自由行动真的好吗？我可不想死在别人的愚蠢手里。”
“如果你试图让他们离开，好不死在他们的愚蠢手里，那你就一定会死在他们手里。”麦哲伦用只有他们几个能听见的声音低声说，“你知道的，他们称自己为，探险家。”
“现在看来，这里确实不太安全，如果你要离开，等到那些愚蠢的死光了之后再回来，我一定会支持你的，那是明智的选择。”
听到麦哲伦这么说，白帽子叹口气耸耸肩，然后笑了：“危险才是探险家的氧气，不是吗。”
三人站在大厅中，身后是伯爵护卫和部落战士，看着四处的探险者，他们暗自摇头。
这些人确实有决心――他们之中大半都随身带着全部家当外加半个月干粮，但很明显，没有脑子，手法业余，能搞破坏不能搞发现。
“要不我们回去吧，我已经开始怀念匹各大厨的手艺了。”麦哲伦本来还觉得白帽子说的有点夸张，现在一看有人居然拿鹤嘴锄敲电梯门上的黄金图案，顿时觉得还是先走为妙，说不定下一秒就走不了了。
“还是先等一下吧，毕竟我刚想到一件事情，实在迫不及待的想要试试。”
白帽子说着走到他们刚才下来的电梯门前。
一位部落战士把那个拿着鹤嘴锄的探险家拉到一边，让白帽子正对着大门上的图案。
“如果这个，电梯，就像你说的一样，是一个竖井里用绳子吊着一个盒子，那么现在这道门后面会是什么？”
“这道门肯定打不开的，否则掉下去怎么办。”
“既然这个电梯只是连接这一层和上一层的，那下面还会有空间让你掉下去吗？”
麦哲伦无言以对，他看着白帽子，毫不掩饰心中的诧异。
“如果这道门现在能打开，那开门的关键应该就是这个图案了。”女伯爵也上前看着大门。
“这个图案里一定有文章，我刚才就奇怪，那如果是黄金，是怎么从外面这圈蛇的图案转移到里面太阳的图案里的。”
“那不可能是魔法。”
“那就一定有机关。”
麦哲伦这么说着，转身看着像是菜市场一样的大厅。
“问题就在于，”白帽子也跟着转过身来，“机关在哪儿。”
“不，”白帽子摇摇头，又转过去面对着大门，“应该就在这个图案上。”
他伸出手，摸着狰狞的蛇头组成的圆环。火光中，那一圈图案反射着金色光芒，摸上去微微带着凉意，和黄金一模一样。
“可是黄金要怎么……”
“这东西要是能流动，那就不是黄金咯。”麦哲伦随口来了这么一句，然后他自己反而突然呆住了。
“怎么了？”
麦哲伦身边几个悄悄凑上来的探险者被他吓了一跳。
“有一种铜合金，不是魔法金属，和黄金一模一样……”
“你是说？”
第十五章
麦哲伦点点头，又摇摇头：“但是不对啊……”
“你说的是赤铜吗，那种比黄金还贵的东西？”
“对。（.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但是不对啊，赤铜也没办法流动啊。”
“如果不是赤铜呢？赤铜被称为最接近黄金的金属，是综合了色泽质地尤其是比重之后的说法，这里面的现在来看不是只有色泽吗？”
“那也不能解释这个问题，那些金属也都不能流动。”
麦哲伦一脸的迷惑，上前到白帽子身边摸了下墙上的金属。
“看不出来……”
白帽子似乎也没什么收获，转身问麦哲伦：“那么你刚才觉得是赤铜，为什么？”
“赤铜有个特性，与魔法无关，它在黑暗中会产生磁力，变成磁铁，而有光的时候磁力会消失。”
白帽子夸张地耸耸肩：“我对世界上有这么个东西并不意外，我意外的是，居然真的有人能发现这个。”
“别问我第一个发现这事的人对赤铜做了什么，我也不知道。”麦哲伦丢给白帽子一个成年男人都懂的坏笑。
然而白帽子并没有看懂他笑容里的内涵，他一脸严肃地纠结了一会，然后说：“试试？”
女伯爵沉默了一下，点点头。
伯爵护卫四散开来，朝着高处的火盆泼水，探险者们虽然一脸的好奇，但是并没有阻止他们。
最后一个火盆灭掉了，大厅里一片漆黑。所有人都下意识地不说话了，一时间安静得可怕。（.无弹窗广告）
就在这寂静的黑暗中，站在大门前的麦哲伦听到了沙子流到地上的声音。
那声音在黑暗中格外清晰，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然后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消失了。然后在让人血液凝固的寂静中，一声大门打开的沉闷声音突然响起，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一片光亮突然在女伯爵的手中亮起的时候，麦哲伦就在忙着安慰自己的小心脏，然后被一群用夸张的表情看着自己的人又吓了一跳。
他只用了一瞬间就明白了人群的焦点不是他，而是他身后的东西，麦哲伦转过身，看到了洞开的大门和里面的小房间。
“这不对啊……”
“没什么不对的。现在看来，应该是一根绳子上吊了上下两个盒子，只有上面一个盒子上去了，下面的盒子才能到这一层。”
麦哲伦张开嘴，却不知道怎么说。他在意的是赤铜为什么能流动，可现在那雕像跟着大门一起藏到墙壁里面了。他最终只能摇摇头，放弃了。
探险者们才不管他有什么问题，一股脑就涌进了小房间，好在他们还对女伯爵有着最基本的忌惮，没有直接踩机关冲往下一层。
海伦让守卫们把几个魔法灯挂在高处替代灭了的灯火照明，等到守卫干完了才准备上前走进电梯。
“等等。”麦哲伦突然站出来拦住了女伯爵。
“怎么了？”
“能让电梯上下的机关在电梯里面，我们怎么回去？”
只有极少数人明白了麦哲伦在说什么。这个两个电梯挂一起的设计，会让上下非常不方便。比如说现在这一层的人们想上去是上不去的，现在这一层的电梯只能向下，而如果他们坐电梯到了下一层，那上一层的人想下到这一层来就没电梯可坐，根本下不来了。
就在探险者们一头雾水的时候，白帽子身后的那个受伤的战士说话了：“太阳之路本来就是只能前进不能后退，通过了试炼的战士自然有回到地面上的办法。”
这话让探险者中出现了一阵骚乱。
“我们不是来接受试炼的勇士。”女伯爵似乎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她镇定自若地给身边的护卫下了命令，“分几个人出来，把这个消息告诉上面，约定好时间换班。”
“那真的不会太复杂忙中出错吗？”
所有护卫一起用鄙视的目光看着麦哲伦，女伯爵身边的那个淡淡地说：“真的不会。”
“好吧，了不起。”
“一个团队本来就应该比一个人更强，能做到一个人做不到的事是很正常的。”
“没问题的话，我们能出发了吗？”
麦哲伦赶紧跟着女伯爵一起走进了电梯。
熟悉的声音响起，电梯们关闭，然后微微一震，开始下降。
麦哲伦看着大门上金色聚集在中间的图案，从怀里拿出来一根金属筷子，在金色上面敲了敲。
“原来是这样……”
白帽子走到他身边，看着麦哲伦手里的筷子说：“这种清脆的声音的确不是黄金，但你确定不是赤铜？”
“这是玻璃。”
白帽子恍然大悟，“所以说这是一层玻璃里面装了赤铜砂……真是精巧，我根本没看出来。”
“上面用火光照明，因为火焰会一直跳动，所以很难看出来。”麦哲伦这么说着收起筷子，自己心里也满是感慨，这算什么，被古代人智商压制了？
他正感慨的时候，电梯到站，洞开的大门外一片漆黑。探险者们各显神通，拿出了准备的照明工具，走进了黑暗。
女伯爵和她的护卫是最后走出电梯的，麦哲伦也在他们之中。就在他们高举灯火准备看看周围是什么情况的时候，前面传来了一声惨叫。
在那个瞬间，三道身影，动了。
麦哲伦一把把手上的灯朝着声音传过来的地方甩了出去，在灯光中，一个黑色的庞然大物露出一角。那盏灯还没落地，一根长矛从麦哲伦左前方飞射向那黑暗中的巨物，如同一道黑色闪电，后发先至，狠狠扎进巨物黑色的身体里，带出一柱狂飙的血泉。
直到这时，麦哲伦甩出去的魔法灯才落地，照出了一头巨兽的半截身子。
那是一条纯黑的巨蟒，任何人看到它都会想起庞大、恐怖、无敌甚至神明这些字眼。仅仅是黑蟒的脑袋，就比电梯那个小房间还大，插在它身上露出半截的长矛看上去连牙签都不是。似乎被那一豆灯火吸引了注意，巨蟒抬起了头，在光暗交界处，睁开了一只橙黄色的竖瞳巨眼。
第十六章
那仿佛是一轮夜空中的琥珀色圆月，不带有一丝感情，俯瞰着地上的凡人。[]
然后麦哲伦看到前面的女伯爵抬起了手。
一丝银光闪过，为黄色巨眼染上了血色。巨兽发出一声不是蛇类能够发出的巨大吼声，狂怒地抬起头，做出了准备攻击的姿势。
那是一根弩箭，也许巨蟒没有失去那只眼睛，但绝对感觉到了“疼痛”。
麦哲伦一个箭步上前，从包里摸出两节洛阳铲，弯腰。
就在这个瞬间，巨大的蛇口从黑暗中冲出，看上去就像是麦哲伦探出身子把上半身送进了巨蟒嘴里。
那带着巨大毒牙的蛇口毫不犹豫地咬合，下一秒就将是血液飞溅残肢倒地的景象了。
但那景象并没有发生。
时间仿佛静止，只有一样东西在凝固的世界中运动——麦哲伦手中的洛阳铲。那两节拼好的伸缩金属恢复了本来的大小，像一根长枪，撑在蛇口之中。
巨蟒再一次发出了吼叫，但这一次格外低沉。
这两节洛阳铲里，有一节是铲头，穿山裂石无往不利，现在深深插进巨兽的上颚，绝对不会有人想知道那有多疼。
麦哲伦直起腰，抬起左手，一只脚踩在巨蟒的下颚边缘，然后是一声“砰”的巨响。
那是一支手铳，虽然瞄准的是咽喉深处，但威力有限，并没有达成他想要的战果。
打出那一枪，麦哲伦收枪暴退。
就在那个瞬间，毫无征兆地，巨蟒左右摇摆脑袋。[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_._.花_._.糖_._.小_._.說_._.網<<<$.]就像一位巨神挥舞着鞭子，带起恐怖的尖锐风声。
只不过，那鞭子和狂风就在麦哲伦面前，失之毫厘。
直到这时，在场的众人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但对其中的一部分人来讲，这时已经太晚了，因为他们已经死了。
冒险者们大声喝骂着掏出了各式各样千奇百怪的武器，在瞄准时却发现死神已经悄然离去。
巨蟒不见了。
发现这一点的冒险者们悻悻地收起武器，大声说着脏话，只不过似乎有些底气不足。
“真是，令人印象深刻。”女伯爵依旧平静，让麦哲伦怀疑她是不是练了传说中的神功“太上忘情”。
“可不可以先上去，我被吓到了，怕黑。”麦哲伦心里在为被巨蟒带走的两节洛阳铲滴血，但他还是觉得先回去比较好。
但是这句话被力量勇士狠狠地鄙视了：“哼，前面就是太阳之路的终点，那里是为勇士准备好的奖赏，你要回去就回去吧，反正没有勇气的人没有资格得到奖赏。”
白帽子翻译完，无奈地对麦哲伦耸耸肩：“其实我也觉得回去休整一下比较好。”
但战士的鄙视对探险者们效果拔群，他们已经完全从刚才的阴影中走了出来，开始前进了。
“把尸体收起来吧。”女伯爵对护卫们下了命令，但对麦哲伦的提议不置一词。
麦哲伦看着黑暗中四散的灯火，无奈地站在原地。白帽子也老老实实的陪着他等，现在只有女伯爵能决定是继续前进还是回去休整。
这个世界的传统葬礼是入土为安，祈祷上天，不过探险队毕竟是探险队，雨林中湿热难当，尸体极易腐烂，所以大多是带骨灰回国葬到公墓。
死者除了两个是伯爵护卫，剩下全是探险者。护卫们身上带了火油，一次全用上了，烧完装进骨灰盒里背着，就算完事。
“那条蛇还没死，如果我们就这么跟着探险者走下去，这样的事情还会不断发生的。”麦哲伦还是没有放弃说服女伯爵。
大厅里弥漫着烧尸体留下来的刺鼻味道，黑暗蠢蠢欲动，简直如同地狱。
“马上就是终点，为什么要回去。”那位战士又来了句嘲讽，但这一句很有营养，翻译的白帽子也是一脸的惊讶。
“太阳之路原来这么短吗？”
“要证明自己的勇气本来就不需要做太多事情，大多数情况下只需要一件就够了。”
“我不觉得曾经的那些勇士有能力杀死这样一条巨蟒。”麦哲伦的这句话带来了一阵沉默。
“是不是这样，这条巨蟒被放进来作为考验一环的时候，还没有这么大，只不过过了几百年，才变得这么恐怖的。”
“长大？吃什么？”
“地下有足够的空间，肯定有什么的。”
“地下没有太阳，不可能支撑这样的顶级掠食者生存。而且，蛇是能冬眠的。”麦哲伦没有解释那一套生态圈能量流动金字塔的理论，因为他知道解释不清楚。
“所有的勇士面对的都是这样的巨兽，从古至今都一样。”战士突然插了句嘴，连白帽子都吓了一跳。
麦哲伦看着力量勇士脸上的表情，心里若有所思。
“你是说，”白帽子突然一脸兴奋，“有不用战胜那条蛇就能继续前进的办法？！”
“我不知道。”但战士的回答让人失望。
“根据记载，古代的祭祀成功了五次。如果每次的勇士都要面对这样的一条巨蟒，那我想一定有一个不用战胜它就能抵达终点的捷径。”麦哲伦开始不再坚持先回去休整了。
“逃跑和投机取巧不是勇士的行为。”这句话让在场的几乎所有人开始觉得白帽子的土著朋友耿直得有点可爱。
“抵达终点的人才是勇士。”
力量勇士对麦哲伦回以冷哼，麦哲伦仔细回味这中间暗藏的情绪，更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如果没有意见，我们就继续前进吧，我们必须在探险者之前找到太阳之书，我想你们都明白我的意思。”女伯爵一锤定音，众人一起走进了吞没探险者们的黑暗。
一行人摸黑走了一会儿，走出了黑暗的大厅，穿过被撞开了一个大洞的墙壁，外面是漆黑的深渊。
“这应该就是那条巨蟒来的地方。”麦哲伦看着不断坠落的一点灯光这么说，“这里掉下去绝对会死。”
这是个宽广与深度都让人震撼的巨大深渊，空气中弥漫着某种未知的味道。
台阶向下的远处，探险者们的灯火点点，他们小心地踩上向下的台阶，朝着那里出发了。
第十七章
“我想既然古代的勇士没有这么多探险者帮忙都能通过考验，那我们一定能轻松抵达终点的。[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白帽子和女伯爵他们站在一起，难得地开了句玩笑。
麦哲伦看着大厅里四处架起篝火煮着午餐的探险者们，不知道是该赞同还是说点什么。
没错，现在是午餐时间了。虽然经历了很多事情，让人感觉过了很久，但其实只过了一个上午而已。
“我们也在这里休整一下吧。”
听到女伯爵这么说，麦哲伦有点郁闷，本来他好不容易提起精神准备面对困难，结果现在却是要休息了。
虽然这么想，麦哲伦还是拿出了调料瓶，准备吃饭。
没错，他就是要用调料换吃的，而且还成功了。
就算是伯爵护卫们，带下来的食物也都是容易保存的那种，连女伯爵都没有新鲜的蔬菜和肉类吃，麦哲伦的调料简直和救世主差不多。
冒险者们的午餐结束得很快，他们被名为“欲望”的火焰烧着了屁股，根本停不下来。
与之相比，女伯爵一行人就显得从容很多，麦哲伦甚至还凑到白帽子旁边找力量勇士学了几句土著的常用语，“你好”、“再见”啥的。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
午饭过后，他们就出发了。
一路上，到处都是探险者们留下的痕迹，他们显露出了超强的洞察力和远胜前者的破坏力。
经过了两个大厅，三道机关――已经被前面的探险者破解了，他们在一个巨大的悬空平台处赶上了探险者的先头部队。
这是个足以让任何人感到震撼的建筑奇观，在地下深不见底的深渊上，四根石柱支撑起了一块圆形平台，每根石柱顶上都有一团篝火，照得平台上如同白昼。
这四根石柱下面不知道伸到哪里，已经有在平台上找不到出路的探险者沿着绳子垂下去想看看柱子底下有什么。还有的探险者留在平台上，摸着地上巨大的环形图案寻找机关。
不过女伯爵一行人能在这里赶上先头部队，也就说明直到现在探险者们还没有找到正确的道路。
“这可就不妙了……”麦哲伦绕着平台转了一圈，也是一头雾水，“这么多探险者，不管机关在哪儿，就算是碰运气也早该找到了。”
绕弯一圈，他又和白帽子碰到了一起，麦哲伦凑到力量勇士前面，问他：“不是说前面就到终点了吗？怎么这里没有路了？”
“他们不是勇士。”
麦哲伦瞬间懂了，不管是通过了试炼的三位勇士，还是三个钥匙黄金塑像，都是刚刚才到这里来。虽然不知道机关怎么触发，但毫无疑问已经在所有人都没注意到的时候触发了。
“接下来的考验是什么？”
“穿越冥界。”
“什么？！”麦哲伦被吓到了。
无论是战士说话时笃定的表情，还是这句话的内容，都让麦哲伦油然而生一股不妙的预感。
而这预感以超出想象的速度应验了。
四周的人群中发出了一阵嘈杂的噪声，混合着惊叹和惨叫还有吸着凉气的嘶嘶声，很快，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平台一面的崖壁上。那里有一个被黑暗隐藏的洞口，死神正从那里现出身影。
第一次，巨蟒显露出了全貌。
这是一条巨大的恐怖怪物，每一个动作都优雅得像是舞蹈，光滑的鳞片反射着冷光，如同生铁。
像是一截魔法列车，巨兽扭动着庞大身躯缓缓靠近。
“快跑！”麦哲伦朝着人群低喊了一声，撒腿就跑。
几乎同时，女伯爵和她的护卫也开始后退。
而这时，探险者们终于反应过来了。
平台上出现了非常诡异的一幕场景，一些人挤在离开的通路上，相互践踏，不断有人被挤出平台边缘，发出拉着长长尾音的惨叫，坠入深渊。而在这些人身后，却又有些人兴高采烈，拿出各种奇奇怪怪的武器，摩拳擦掌地准备给自己搏一个大大的战利品。
少数保持着冷静的人很快就放弃了离开的尝试，这里中包括了麦哲伦、女伯爵和她的护卫、白帽子。
而土著战士们，高举着长矛站在了离巨蟒最近的地方，他们最前面，力量勇士甚至是空着手的――他的长矛现在正插在巨兽身上。
“有什么预案吗？”麦哲伦走到女伯爵身边，低声问她。
而回答是：“没有。”
看着女伯爵一脸的镇定，麦哲伦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那我们怎么办？”
“不知道。”
麦哲伦看看女伯爵，又转头看看抬起头做出攻击准备动作的巨蟒，这仿佛置身一出荒诞滑稽戏中的感觉，让他忍不住想笑。
然后他真的笑了。麦哲伦笑着拿出绳子，一端系在腰上，另一端打结做成绳套。他看了看巨蟒，转身把绳套甩上了一根柱子。
柱子顶上还点着篝火，好在这段绳子是女伯爵给他的，不怕火烧。
“你们都到后面，小心别被撞到。”麦哲伦提醒了护卫们一句，就朝着巨蟒冲了过去。
巨蟒发出了第一次攻击，一次与它的体型完全不符的攻击。它像一条只要一口就能杀死猎物的毒蛇一样，把前半部分身体弹射出去，一口咬住了一个倒霉的探险者，然后把尸体甩下平台。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巨蟒的攻击动作很合理――它只要一口就能杀死这里的任何人。
然后麦哲伦冲了上来，屁股后面拖着长长的绳子，像一条尾巴，看上去很滑稽。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麦哲伦那个把牙签插进上颚的举动被记住了，巨蟒的第二次攻击，瞄准的正是他。
麦哲伦以一个标准的飞扑躲了过去。
巨蟒发出了低沉的吼声，毫无疑问，它与蛇类的众多不同中包括了声带，但不包括用特定的叫声表示威胁。
麦哲伦爬起来以一个愚蠢的姿势向前狂奔――他用后背对着巨兽。
然后，巨兽攻击了。
麦哲伦躲了过去。
接着是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
麦哲伦都躲了过去。
第十八章
与此同时，麦哲伦还在不断向前狂奔，巨蟒也无视了其他人，直奔它眼前的小老鼠。[.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所有人都能看出来，它陷入了狂怒之中。
平台上的人们惊叹于麦哲伦的好运气，同时也对他为什么要不知死活地冲上来惹怒巨兽百思不得其解，他们唯一确定的一点是，这货马上就要死了。
极少数还有勇气的人追在巨蟒屁股后面攻击，一阵火药爆燃的声音混在一起，热闹得像是在放一串鞭炮。然而巨兽对这些人视而不见，毫不理会，因为它毫发无伤。
很快，麦哲伦的亡命狂奔就到头了――前面就是平台边缘，没有路了。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就在他跑到平台边上的时候，巨兽发动了攻击。
这时候，一人一蟒依旧在狂奔之中，然看着麦哲伦除了跳下悬崖，没有其他办法能躲过巨蟒的大嘴。
然后他就真的跳了下去。
而这个瞬间，巨兽已经把上半身射了出去，一如离弦之箭，射向了――深渊。
所有人，无论明白还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都在这个瞬间祈祷着巨蟒快掉下去。
但事实让他们失望了。
巨蟒显现出了惊人的灵活，它把后半身弯出好几道平行线，硬生生止住了前进，甚至还把悬空的上半身拉了回来。
这让所有人都大失所望。
当然，麦哲伦也没死，但这并没有减少哪怕一点人们的失望。（.无弹窗广告）
不过很快他们就开始庆幸，巨蟒在平台边缘徘徊，始终不肯离去。
它看到了吊在绳子上朝它挑衅的小虫子。
麦哲伦一边挥着手努力吸引巨蟒的注意，一边大喊着试图让平台上的人们听到他的声音：“你们快跑啊！你们的武器都没用！快离开这里！”
实际上，这时候离巨兽现身还没过多久，平台一边离开的通道那里依旧拥挤，只不过因为女伯爵的护卫过去维持秩序，所以掉下悬崖的人变少了而已。
原本野心勃勃要给巨蟒“来一下狠的”，没有参与逃亡的勇士们，在现实面前也萌生退意，平台上虽然人不少，但铁了心送死的已经没几个了。
这时的巨蟒已经完全无视了平台上面的人，它死死盯着平台下面的麦哲伦，时不时发出威胁的低沉吼声。
麦哲伦看着巨蟒，心里简直乐开了花。他的计划从开始到现在，可以说是顺利得不可思议，一头被激怒的野兽是无法躲过陷阱的，至少在麦哲伦心里，巨蟒已经是一坨肉了。
但巨兽显露出了超过所有人想象的克制与狡猾，它爬上了麦哲伦拴着绳子的那根石柱。
虽然知道巨蟒不可能去解开绳子，麦哲伦还是不由得紧张了一下，然后巨蟒用下半身缠住石柱，上半身摆出攻击动作，他就更紧张了。
因为他等了这么久的机会，终于要来了。
现在的麦哲伦和巨蟒位置是这样的，巨蟒盘在平台上方的石柱上，而麦哲伦被绳子吊着，就贴在平台下面的石柱边上，双手双脚都放在石柱上，否则在空中他就没办法移动了。
巨蟒缓缓地把上半身解放出来，直到能够到正下方的麦哲伦为止，然后它用一种无视重力的姿势，做好了攻击准备。
与此同时，麦哲伦移到石柱棱角的地方，空出左手，也做好了他的攻击准备。
然后，巨蟒攻击了。
带着轰鸣的狂风，巨兽的上半身伸直，张大的巨口在瞬间冲到了麦哲伦头顶。
然后扑了个空。
巨蟒瞄准的位置是麦哲伦的背后加左侧，这两处它的预计中麦哲伦第一时间闪躲的位置，以及麦哲伦原本在的位置，来确保一击必中，但麦哲伦躲避的方向是右侧。
“你碰到过的所有猎物，在躲避时都会不由自主地选择远离你吗……这确实是理所当然的。”麦哲伦这么想着，心中宁静无波，如同一潭清水，水平如镜。
他抬起左手，对着巨蟒的尾巴扣动扳机。
一声巨响从麦哲伦手中传来，几乎与此同时，巨蟒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嚎。
这才是他蓄谋已久的致命一击！
将巨蟒视作一个拥有人类智慧的对手，用思维惯性作为陷阱的绝杀之局！
从吸引到巨蟒的注意起，就一直狼奔鼠窜，手握着能击穿鳞甲的利器却始终隐忍不发，就是为了这最后的时刻，麦哲伦陷入绝境的时刻，也就是巨蟒放下警惕的时刻。它选择了一个极限的动作，而麦哲伦在它身上放下了最后一根稻草，结果就是……
巨蟒在嚎叫声中坠落了。
它的下面是无底的黑暗深渊。
麦哲伦注视着坠落的巨兽，心中毫无波动，甚至没有一丝兴奋。
然后他睁大了眼睛，露出了满脸惊恐。
巨蟒停止了坠落。
那个瞬间，就像是生出了翅膀一样，巨蟒窜进了阴影中。
麦哲伦知道，巨蟒没有翅膀，它是在空中调整姿势，从竖直下坠变成了横着，因为落下的时候离石柱很近，所以卷住了石柱，停止了坠落。
这时，石柱发出了一声不堪重负的破裂声，证实了麦哲伦的推测。
“快跑！”
麦哲伦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再有第二次机会了，他拽着绳子手脚并用朝着上面的平台爬去，准备加入逃亡大军了。
他爬上平台的时候，留下的人已经没几个了，就连伯爵的护卫中大部分也都离开了。
“快跑！”麦哲伦冲着女伯爵喊了一声，就准备战略性撤退了。
然后他看着站在原地的女伯爵呆住了。
“快跑！”
“以后再来，我们面对的情况不会比现在更好。”
麦哲伦被女伯爵的理智吓到了。
“那你的意思我们就死在这儿？！”
“总会有办法的。”女伯爵说着把猴子塑像交给了麦哲伦。
麦哲伦说话都结巴了：“不给点时间想想办法做做心理建设？”
“勇士很少需要犹豫，而且，勇气是很容易消散的。”
麦哲伦看看黄金猴子微笑的方形脸，又看看一脸淡定的女伯爵：“会死的吧？”
“考验是穿越冥界，那不是正好吗。”
第十九章
麦哲伦觉得女伯爵看上去高深莫测，然后他摇摇头，觉得自己是被这荒诞的环境传染了。[]
他并没有能感慨多久，因为很快，巨蟒就重新登场了。
这一次，它的登场堪称隆重。
伴随着一声巨响，整个平台分崩离析，在散落的石板之间，巨蟒现出了身形。
“这不可能……”
麦哲伦对刚才的那一下攻击可是很有信心，巨蟒的坠落就是计划成功的最大证明。对生物而言，尾巴是脊椎的延伸，刚才那一下也许没有伤到脊髓，但至少攻击到了神经束。巨蟒在空中神乎其技的转体自救还能用求生本能解释，现在这威猛先生一样的表现实在不符合逻辑。照麦哲伦的推测，它现在应该痛得动都不想动才对。
但不管有多么不可思议，这件事已经发生了。
这时候还留在平台上的人已经很少了，随着平台四分五裂，有那么几个掉了下去，还有的被压在石头下面，能站着的瞬间只剩四分之一不到了。
这些人里面，除了麦哲伦和女伯爵，都算得上洪福齐天，巨蟒的眼里只有麦哲伦，其他人都还有机会活下来――除了倒霉催的和麦哲伦站在一块石板上的女伯爵。
麦哲伦顿时慌了，他知道自己没办法保护女伯爵的。
“喂！扔绳子过来！”
麦哲伦这么喊的时候，眼睛看着的是巨蟒，他也是死马当活马医，垂死挣扎了。
然后他听到了两个不同的声音。
“抱歉，我不想死在这里！”白帽子的声音从巨蟒身后传来，麦哲伦虽然没看见，但估计他和部落战士们一起离开了。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麦哲伦心想着离开前能说这句话，白帽子算是够男人了，巨蟒在这里虎视眈眈，真要冲上来救人那真是送死。
正这么想着，麦哲伦就听到了另一个声音，那是几个冒险者：“抓住绳子！快点！”
麦哲伦心里一阵崩溃，他看着巨蟒优雅地摆动上身，想回头说句话却连目光都不敢动一下，冒险者的声音是从他身后传来的，要是他们真的扔了绳子过来，巨蟒一口咬下来，他自己躲得过，女伯爵却不一定。
但事与愿违，冒险者扔没扔绳子麦哲伦是没看见，巨蟒的攻击是真的来了。
巨蟒一口，咔嚓一声，麦哲伦脚下的一小块平台就塌了。
一阵天旋地转，麦哲伦昏头转向地从碎石堆里爬起来，左右一看，巨蟒不见了，女伯爵还站着，心里一松，差点脚底一软又坐回去。
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了冒险者的喊声：“你们在哪儿？我们去救你们！”
麦哲伦一声长叹，对着空气大吼一声“你们先走，我们随后就到”。刚吼完，就听见哗啦一声，眼前的废墟从中分开，显露出一道阴魂不散的身影。
麦哲伦不甘心地又一次环顾左右，都是落下来的石块残骸，没地方跑了。
“抱歉。”他对女伯爵说。
“不用。我们终点见。”
麦哲伦看着女伯爵说这话时一本正经的样子，不由得一呆。
然后天黑了。
……
麦哲伦醒来的时候浑身酸痛，鼻子里一股刺鼻的腥臭味，他在跳动的火光中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是女伯爵的背影。
“对不起。”麦哲伦赶紧转过身。
“不用。我马上就换好了。”
虽然还有很多事情迷惑不解，虽然前路迷茫生死未卜，这一刻，麦哲伦还是不由自主地心猿意马，走神了。
“好了。”
麦哲伦转过身，却始终不敢看女伯爵的脸。
“怎么了？”听海伦的语气，她似乎对刚才的事毫不在意。
“你……很漂亮。”
“谢谢。”女伯爵说着，露出了笑容。
麦哲伦心里慌慌的，赶紧转移话题：“这里是哪儿？”
“太阳之路的终点。”女伯爵说着把地上的黄金太阳图案指给麦哲伦看。
“这就是……”
麦哲伦环顾四周，这是个古罗马角斗场一样的圆形石质建筑，只不过四面没有阶梯形的观众席。这里的屋顶也是石板，上面吊着十几个火盆，里面燃烧着火焰，照亮了这个宽广的大厅。奇怪的是，这里有相对的两道门，大小却相差甚远，小的那道门应该是关着的，不过似乎被外力破坏过，地上平放着半块门板，能看到残缺的黄金太阳图案，而大的那道门却像是开着的，门外一片漆黑，能看得到的地方有个一人高的柱子，就立在门洞中央。
“那太阳之书在哪儿？”
女伯爵摇头：“我也是刚刚醒过来。”
“那条蟒蛇到底……”
“不用担心，我们已经通过考验了。”
“所以说冥界就是一条大蛇的肚子？”麦哲伦的语气颇为复杂，“我本来还想着能是个厉害一点的地方。”
他从地上爬起来，走到墙边。
“这里没有壁画……”
“确实有点反常，大部分带有宗教意味的建筑里，都会有雕塑、壁画之类传递一些具体的形象，来影响人的感性判断。”女伯爵朝着大门门洞中间的柱子走了过去，“这里本来应该是非常适合的地方，四周有众神仙境环绕，如同身处天堂，虔信之心油然而生。”
麦哲伦摸着粗糙的石壁，心里升起一个猜测：“恐怕不是没有壁画，而是壁画褪色脱落了。”
这么想着，他蹲下来看看脚下，果然在墙脚摸到了一层粉末。
“现在的问题在于，这些消失的壁画是不是就是太阳之书。”女伯爵似乎没有什么发现，沿着墙壁绕到了麦哲伦身边。
“那些壁画并不是太阳之书。”
说出这句话的人既不是麦哲伦又不是海伦，而是一个他们都从来没听过的男人声音。
麦哲伦包里摸出手上唯一能用的武器――工兵锹，注视着小门后面的黑暗，那个说话的声音传来的地方。
然后三个人从黑暗走进了灯光下。
“你们……”
那是三个部落战士，领头的正是力量勇士。
看着如同狮群巡视领地般走过来的黑色战士，麦哲伦心中没有诧异，只有感慨：“白帽子呢？”
“他还活着。”
第二十章
“你叫什么名字？”
“古夸。（.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棉花糖”
“白帽子应该不知道你已经学会了我们的语言吧。”
古夸，也就是力量勇士点头：“我没告诉他。”
“这一路上，你不惜煽动探险者，迫不及待地要到这里来，为什么？”
“身为勇士的你确实有资格知道这些，”古夸说着，盘腿坐在地上，“这是个很长的故事。”
“那拜托你说快点。”麦哲伦叹口气，也坐了下来。
“雨林中曾经有一个帝国，属于我们部落的祖先。帝国的毁灭，源于一次祭祀的失败。没错，就是勇士通过太阳之路，加入与邪神战争的祭祀。那次失败让大萨满在内的高级祭祀全军覆没，无一幸免，没有了太阳神力的帝国很快就崩溃了。”
“那一切就发生在这里，这个太阳祭坛上。之后过了几百年，神庙坍塌，被掩埋在地下，邪神与太阳的战斗也不见天日。但那场战斗必须有一个结果，那结果也必须是太阳胜利。我们部落从没有放弃过，但始终找不到被埋在地下的神庙。直到白帽子来到了这里，他在无意中提起你们雨林外人有办法挖到地下的东西。那之后我处心积虑，在你们的探险者中间放出流言，想引来真正有能力找到神庙的人。”
“终于，我等到了你们。”
“那之后你完全可以等到一切条件成熟再进行祭祀，为什么非要在第一次探查的时候就到这里来，甚至不惜让探险者送死？”
“他们被心中的贪婪蒙蔽，死不足惜。[.超多好看小说]但如果不赶快，邪神很快就能吸取养料，太阳必败无疑。”
“你的意思是说，心怀恶念的人接近这里就会让邪神得到力量补充？”
“没错。而当邪神战胜了太阳，整个世界都无法幸免。”
“这会不会有点危言耸听？世界可不止这片雨林。”
“凡是有人的地方，邪神的触角瞬息可至，我不知道是否有其他的强大正义力量存在于世界的某个角落，但至少我的部落，我的儿女，必定无法幸免。”
麦哲伦皱起眉头，叹了口气。
“我会帮你们完成祭祀，不过在那之前，你先告诉我，你们说的把我和这位尊贵的女士，献祭掉，是什么意思？”
麦哲伦盯着眼前的战士，看着他脸上闪过意思讶异，但瞬间又归于平静。
“字面上的意思。其实那些考验勇士的试炼真正的目的是筛选合格的祭品，勇士就是祭品。”
“你是要我们死？”
“是的。这就是祭祀的真正内容，选出拥有强大灵魂的勇士，杀死他们，让他们的灵魂进入太阳的领域，帮助太阳与邪神作战。”
“如果我们不想死呢？”
“那你们就可以离开了。心怀怨恨和对生者世界眷恋的灵魂无法抵挡邪神的力量，只会成为邪神的力量，与祭祀的目的背道而驰，没有任何意义。那样的事情曾经发生过一次，我们绝不会让它发生第二次。”
“那你们要如何完成试炼？”
“我们有三个人，对太阳虔诚无比，内心坚定不移，不会被邪神诱惑。虽然他们没有经过试炼，但无疑是真正的勇士。”
“哼。那还真是令人敬佩，怎么，你们觉得自己能上天堂？”
“那与死后的世界无关。这世上，最伟大的是太阳，”古夸脸上露出崇敬的神色，“只有永恒之河能与之相比。人的一生在永恒之河之中，只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一段，灵魂与命运是永恒的，无限的，死亡不是结束，而是开始。在新的生命之中，我，我们，所有人，都必将得到更伟大的一生。”
古夸用一根食指，在地上划了一个圆。
“祝你们旅途愉快，”麦哲伦点点头，站起来，“我们要拿走太阳之书，可以吗？”
古夸点头，然后带着犹豫开口了：“能告诉我你是怎么听懂我们的交谈的吗？”
“你们为了避开白帽子，说的是古代帝国留下来的基本没人用的特殊语法。很不巧的是，我们在遗迹里发现的，正是古代帝国留下来的文字。”
“那不可能，你不知道哪个词怎么读，又怎么会知道我们在说什么？”
“很不巧的，古代帝国的文字不是原始的象形文字，而是高度发达的字母文字。只要知道字母的发音规律，就能知道所有词的读音。而你们和白帽子的交谈让我知道了所有字母的发音，剩下的就很简单了。”
“你是在说你听一遍就能记下对你而言没有意思的我们的发音，然后在心里把罗恩说的翻译成古代文字，再把发音和文字对照吗？那不是人类能够做到的事情。”
“人生来不同，”麦哲伦用食指指着自己的脑袋，“很不巧的，我做到了。”
古夸沉默了一下，点点头：“太阳之书就在那道小门后面，大萨满主持祭祀的地方。”
麦哲伦点点头，却没有动。
他站在原地沉默着，似乎在犹豫什么。
“你们的献祭，不会成功的。”
“为什么？”就算被否定了，古夸的脸上依然平静。
“也许你有了觉悟，所以觉得你的同伴和你一样，但是我敢肯定地告诉你，他们没有准备好。”
古夸第一次表现得不那么平静，他的脸上浮现出绝望：“没有任何其他办法，没有人能强迫别人做好觉悟。就算我杀了你们，也只是给邪神增添力量……已经来不及了，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成功，我也必须一试。”
“失败了会怎样？我是说我和这位尊贵的女士。”麦哲伦看上去有点心不在焉。
“你们是离邪神最近的人，大概会成为他的傀儡吧。”
“你看，因为你们失败了我们肯定也要完蛋，所以我们呢，一定要想尽一切办法让你们成功。如果你早点告诉我们，你就多了两个帮手。人呢，总归是学着坦诚一点好。”
“逃吧，带上太阳之书离开这里。也许你们能赶在邪神赶上你们之前逃到安全的地方。”
“很不巧的，我知道的最近的能与邪神对抗的力量在洛伦，我可不想欠拜科学教那群人人情。”
第二十一章
古夸像是看着一个第一次见到的陌生人那样看着麦哲伦：“你的名字？”
“麦哲伦。[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你有什么办法吗？”
“仪式。”
“仪式？”
“没错，我们四个人，进行仪式，那位尊贵的女士可以把太阳之书拿过来，念一段什么的。”
古夸点点头：“怎么进行？”
“决斗。不许使用武器，直到一个人死去为止。男人的死法。”
古夸低着头，用低沉的声音把这句话翻译给身边的两个战士。
然后他们笑了。
“好。我们同意了，来决斗吧。”
麦哲伦点点头：“先抽签，四个人分成一二三四，前两个人先打，胜者和第三个人打，这样直到最后一个人。”
“很公平。”古夸露出一个嗜血的笑容，“你是个真正的男人，我记住你了。”
“最后活下来的那个人，要把我的同伴，丝毫无损地带回探险队的营地。”
“理应如此。”
“好，”麦哲伦看着四周，突然觉得顶上的灯光好刺眼，“你们先抽签，我准备一下。[.超多好看小说]”
他说完走到女伯爵身边。
“你刚才是在和别人商量自己的死法，真是令人……印象深刻。”
麦哲伦笑了：“我们打的时候念点什么，就是那种让人觉得很厉害的东西。”
“我会的，”女伯爵的话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情绪的波动，“谢谢你。”
“我的荣幸。”
麦哲伦走到一边，把上身的衣服脱下来，然后开始做第八套广播体操。
嗯，是的，他是在热身，至于为什么是广播体操，那是因为他心不在焉，不由自主。
做完了最后一个动作，麦哲伦深呼吸，然后回到了古夸面前。
“你是第一个。”古夸的表情不太自然。
麦哲伦点点头。
“我来跟你换吧，我是第四个。”古夸最终还是没忍住，说出了这句话。
“不，仪式是不能作弊的。”
古夸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点点头。
“那么开始吧。”
麦哲伦说着，走到角斗场中央。
一位战士拍拍古夸的肩膀，笑着站在了麦哲伦的对面。
“那度。”
灯光明亮，照在两人身上，仿佛太阳当空，在这片光亮之中，女伯爵用庄严地声音喊出：“开始。”
那度闪电般地挥出一拳，但麦哲伦轻松躲过，他缩起身体，右肩顶在那度胸膛上，把他顶翻在地。
那度大吼一声，直起腰想要爬起来，麦哲伦飞身扑上，一只手按在那度脸上，把他的后脑勺狠狠砸在地上。
那度晕了过去。
麦哲伦低着头，看着这张年轻而陌生的脸。
“我记住你了。”他在心里说。
麦哲伦发出一声呐喊，抓着那度的头磕在地板上。
暗红的血液在地上蔓延，他死了。
麦哲伦抬起头，像一头从公牛的咽喉抬起头的雄狮。他低头看了一眼时间加速般化为白骨的尸体，走到一边。
古夸和另一位战士走到白骨边，跪下来无声地哭泣着。
麦哲伦从口袋里掏出一瓶水，在里面放上糖和盐，静静地喝下去。他满身大汗，拿着水瓶的手不住地颤抖。
“下一场。”
女伯爵留给麦哲伦的时间恰到好处，如果再长一点，他就会因为松懈失去进行战斗的力量。
那度的尸体已经化为灰尘，新的战士站在了他失去性命的地方。
“达乌。”
“开始。”
达乌从左右瞄准麦哲伦的脑袋挥出两拳，麦哲伦低头躲过，然后达乌提起膝盖。
就像是麦哲伦自己把脸凑上去一样，但他在被打到之前弓着腰后跳，躲开了这一下。
达乌毫不气馁，他身材高大，手长脚长，几乎毫无间隔地进行着连续攻击，带起了一阵风声。
而他对面的麦哲伦则用一个怪异的姿势不断地躲避着。他弯下腰放低重心，像个猴子一样手脚并用地躲避着达乌的攻击。
达乌很快看穿了麦哲伦的意图：他想打乱达乌的步伐。
但达乌发现自己对此并没有什么办法，并且很快放弃了破坏麦哲伦计划的努力。这是他的最后一次战斗，他可以为了胜利付出一切，包括生命，所以他选择了最稳妥的办法。
麦哲伦发现达乌很快放弃了徒劳的进攻，转而用保守的打法，靠着臂展的优势来对抗他的灵活。这让麦哲伦猴子般的动作变成了滑稽表演，如果他继续这么做的话，就只是徒劳地浪费体力。
麦哲伦开始靠近达乌，他靠着灵活的闪避躲开达乌有力的攻击，在后者身上留下伤痕。
但是很明显，那些伤给达乌带来的困扰甚至还赶不上他的疲劳。
两个男人像是钓鱼一样沉稳地等待着对方上钩，同时又努力做出一副自己已经咬住鱼钩的样子。
直到最后一刻，麦哲伦先动了。
他直冲到达乌面前，一拳打在达乌的下巴上。
这是达乌一直在等待的机会，在被击中失去意识的时候，他的脸上带着笑容。
麦哲伦的左肋被达乌的右拳击中了，一拳，打断了至少三根肋骨。他发出一声痛苦的大吼，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一拳砸在达乌的喉结上。
古夸走过来从达乌的白骨上取下一串兽牙项链，他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痛得满头冷汗的麦哲伦，沉默着走开了。
麦哲伦眼前一片闪烁的淡金色，他知道自己必须做点什么，不然体力耗尽，结果只能是仪式无法完成，所有人一起成为邪神的傀儡。
他努力让自己愤怒起来，麦哲伦知道，愤怒的情绪可以促进肾上腺素的分泌，那是自然界中最简单有效的止痛方式。他开始回忆刚才与达乌的决斗。
麦哲伦被耍了。达乌用了一个无解的诡计，他用自己的一条命来换麦哲伦受伤。麦哲伦用了最节省体力的方式，最稳妥的诡计，让达乌露出了破绽，结果最后落入圈套的人却是他自己。
回想着这一切，麦哲伦感觉左肋的剧痛离他远了一些。他的理智开始恢复，大脑运转起来，信息流盖过了疼痛的电子信号，他感觉自己还有一战之力。
第二十二章
麦哲伦对着女伯爵挥挥手，站直身体。(.)
古夸把那串兽牙项链戴在脖子上，走到了麦哲伦面前。
这一刻，这两个男人，仿佛变成了同一个人。
他们****着上身，用平静地目光看着对方，就像是一个人在面对着一面镜子。他们有太多不同，肤色、头发、脸，但他们的灵魂如此相像。
他们是同一类人。
“开始！”
两人同时挥起拳头砸在对方脸上，然后一拳捣在对方肚子上。
麦哲伦发出一声巨大的吼叫，但他没有退一步，而是和古夸一起，又一拳砸在对方胸前。
他们就像被关在狭小笼子里的两头雄狮，为了杀死对方，毫不在意自己能不能活下来。
“诅咒他，先祖啊，诅咒他的丛林没有猎物。”
女伯爵的吟唱回荡在角斗场里，但这里没有听众。
两人的拳头像是冰雹一样落在对方身上，对自己被打到却不管不顾。就像是一模一样的两块石头落在水里，没人能知道哪一块先沉到水底。
但终究，它们都是要沉到水底的。
“诅咒他，先祖啊，诅咒他的河流传播瘟疫。
诅咒他，先祖啊，诅咒他的天上落下陨石。
诅咒他，先祖啊，诅咒他的人民不能成年。”
狂风中的两棵大树，最终还是有一棵先倒下了。
麦哲伦站在仰面倒在地上的古夸身边，俯下身子：“打人的时候就想着我要杀了他，挨打的时候就想着我一定能活下来。[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那时候，你在想什么？”
古夸笑着，却没有说话。
“旅途愉快。”
……
麦哲伦坐在化作灰尘的古夸身边，从地上捡起一串兽牙项链和一盏灯。
“看你的样子，没有内出血。”女伯爵走到了他的身边。
“我快死了。”麦哲伦知道自己的脸色一定很差。
“祭祀已经完成了，可我没看到邪神的葬礼开场。”
“我是真没找到太阳在哪儿，”麦哲伦站起来，朝着大的那扇门走去，“但我觉邪神应该在黑着的地方。”
两人站在柱子旁边，看着脚下慢慢变亮的深渊，不由得生出了太阳真的在升起的错觉。
这是一处宽广得令人惊叹的地方，深渊之下是一座金字塔形的城市，正中最高的地方是一座金碧辉煌的神庙，神庙前广场上巨大的狰狞鬼神塑像，就算是在两人站着的地方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如果这是邪神的城市，我想只能求太阳高抬贵手了。”麦哲伦说着拿出一块小小的玻璃板。
“用这个吧。”女伯爵说着拿出一枚眼球大小的透明水晶珠子。
“这可是个好东西。”
麦哲伦接过水晶珠，仔细看了一眼，小心翼翼地把手伸出悬崖外，然后放开手。
水晶珠落下，在下一个瞬间，又被麦哲伦抓住了。
他把水晶珠递给女伯爵，女伯爵拿出一个正方体的水晶盒子，把珠子放进里面盖好，然后放在地上。
“哇哦……”麦哲伦发出一声惊叹。
正方体水晶周围的空气里，浮现出一座透明城市，正是深渊下那座城市缩小后的样子。
女伯爵轻轻地挥挥手，那城市快速地放大，超出一定范围的部分消失在空气中，最后，停止扩大的影像里只留下了一个鬼神的塑像。
除了没有颜色，这个塑像的所有细节都和深渊下的那个原型一模一样。只不过，麦哲伦看着它缺失的后背部分，只能摇头叹气。
“可惜，那里的照不到。”
“现在不是感慨这个的时候，我想我们该离开了。”女伯爵说着，指指深渊。
那里现在已经明亮如同晴朗的正午，金顶的神庙反射着阳光，辉煌灿烂。就在城市的上方，一团乌云翻滚，如同雷雨天的积雨云，像是一座山峰，正在蔓延。
那团乌云以惊人的速度蔓延开来，笼罩住深渊下的城市，金碧辉煌的神庙顶在乌云中若隐若现，看上去阴森森的。
最终，那团乌云中显露出一条黑色巨蟒，对着无处不在的阳光张开大口，仿佛在无声地咆哮。
“我们是不是先躲一下？”麦哲伦浑身是伤，还断了几根肋骨，现在几乎要站不住了。
“你会想看到接下来发生的事的。”女伯爵说着拿出两片灰色树叶，放在麦哲伦手上。
麦哲伦把叶子放进嘴里，嚼也没嚼就咽了下去，一开始还没什么感觉，慢慢地他就觉得原本刺痛的左肋变得迟钝起来，没有那么无法忍受了。
他长出了一口气，坐在地上。
深渊中，黑色巨蟒表现得越来越狂躁，它仿佛被越来越亮的光明逼疯了，或者，就像是被泼了一身浓硫酸，疯狂而绝望的扭动着，徒劳地攻击着它头顶不存在的某种东西。
“这里是地下，我觉得这越来越亮的，有点不太对吧。”
麦哲伦抬起头，仿佛真的有一个太阳在深渊上空一样，他马上低下头，揉着被强光刺到的眼睛。
“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两片叶子为麦哲伦止痛的同时，也让他的脑子变得迟钝起来，他一脸的呆滞，用飘忽的语气问出了这个问题。
“太阳和邪神的战争，最终的决战。我想这已经超出了人类能够理解的范畴，不过好消息是，邪神似乎没有占上风。”
“看来献祭起到了作用……只不过，”麦哲伦把手放在自己的脸上，“不知道吸收了力量的是太阳还是邪神。”
“你是在后悔进行了那个祭祀吗？”女伯爵的声音仿佛远在天边。
“遗迹里死了的人已经不少了，邪神得到的灵魂比三个多得多。”
“那么我可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的担心是多余的，占上风的是太阳。”女伯爵说这句话的时候，看着深渊下的乌云，那团黑暗已经稀薄得能看到后面的城市，快要彻底消散了。
麦哲伦闭上了眼睛，他觉得自己回到了地面，正躺在草地上晒着太阳，温暖又舒适，慢慢地，他睡着了。
深渊中，那团乌云消散了。
太阳，胜利了。
第二十三章
睡梦中的麦哲伦看到浑身发着金光的古夸举着长矛猛揍一个衣着华丽的阴沉男，觉得很解气，就笑了。[.超多好看小说]
然后他醒了。
左肋传来的刺痛提醒他这里还是地下，刚才只不过是一场白日梦。
麦哲伦看看依然站在旁边的女伯爵，觉得自己应该没睡多久。他爬起来，朝着深渊下面看过去。
那里只有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到。
“我刚才做了个好梦。”
“那还真是快，你刚睡着就醒过来了。”
“结束了？”
“那座城市已经被毁灭了。”
“啊……”麦哲伦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我伤口好疼。”
“走吧，去找太阳之书。”
麦哲伦走到自己的衣服边，吃力地弯下腰捡起衣服，搭在****的肩膀上。
两人一起走进了小门后面的黑暗中。
他们摸黑走上一段台阶，就看到了一个小房间。房间里没有点灯，只有一个小窗口，从窗口外面照进来明亮的灯光，照亮了这个不大的房间。
麦哲伦站在小窗口前面朝外看去，发现外面是刚刚的圆形大厅，这个小窗口位置很隐蔽，站在小屋子里的人能俯瞰整个角斗场，但下面的人很难注意到这里。他转过身从小窗口前走开，借着外面的火光环顾这个小房间。
除了房间正中引人注意的一个方形台子，这里没有其他任何东西。
“我想这也许就是太阳之书。”女伯爵先说话了，她的手从石台上面拂过，带起一阵小石头相撞的清脆响声，然后她从石台上抽出一根细细的方形石棒，递给麦哲伦。[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_._.花_._.糖_._.小_._.說_._.網<<<$.]
“这是……”麦哲伦把筷子粗细的石棒举起放在眼前，发现它的四面都有古代帝国的文字。
“开始建造神庙，亵渎者，惹怒神明……”
麦哲伦走到石台前，终于看清楚了这是什么。整个石台是用无数根直立的石棒拼成的，每根石棒的四面都有文字。
“这里应该是大萨满主持祭祀的地方。”
这个小房间的设计非常巧妙，当勇士们到达终点，祭祀开始的时候，站在房间里的某人，能够把他们的举动尽收眼底，说话的声音经过反射，就像是说话的人就站在圆形大厅里勇士们的身旁。而勇士们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找到那个站在小房间里的人，只会心生敬畏，以为自己见到了神明。
那么这个房间的主人就呼之欲出了：大萨满。
祭祀的主持者，帝国的太阳崇拜者中最高贵的那一个。
太阳之书的主人。
“我想说，这样的书除了吸引眼球真的没有任何优点。”
“至少它没有褪色，变成一堆灰尘。”
“嗯，这么说，你一定很喜欢这本书吧。”麦哲伦努力做出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但是他时不时露出的像是左肋被刺了一下的表情让这个努力彻底失败了。
“为了在庆祝我们发现了太阳之书的时候不用发愁谁能把它翻译出来，我建议我们还是快点回到营地去吃晚餐的好。”
“所以说我们还赶得上晚餐，哈哈，我以为我们在地下已经过去了一百年。”
麦哲伦喘着粗气，跟着女伯爵踏上了向上的台阶。
一路上大多地方都是一片漆黑，麦哲伦不得不死马当活马医，拿出了古夸的遗物，一盏形状怪异的油灯。
那是一盏蛇骨做成的油灯，主体是一条把尾巴伸进嘴里的小蛇骨架。下面是灰扑扑的陶制灯座，里面只有浅浅的一点灯油，看上去随时可能用完。
麦哲伦拿出火种，点燃了小蛇的尾巴，喜出望外地看到这盏灯照亮了不大的一片范围。
有了光亮，他们走得快了一些。但是情况依然不容乐观，麦哲伦喘气的声音越来越大，他快要走不动了。
“要我扶着你吗？”
每次女伯爵这么问，麦哲伦都会拒绝，然后走得快一点。
就在他快要坚持不住准备说“要”的时候，他们看到了一堆篝火。
以及篝火边的人，白帽子。
麦哲伦手脚并用地爬到篝火边，一屁股坐在地上，摊开四肢。
白帽子站起来向女伯爵行礼，然后迫不及待地问：“你们看到和我一起进来的那几个部落战士了吗？”
麦哲伦沉默了一下，然后用漫不经心的语气说：“他们已经死了。”
白帽子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抱歉，我们低估了这里的超凡力量。”
“你是说？”白帽子手足无措地取下头上的帽子，拿在手上无意识地挥舞着。
“不会有第二次了。”
“哈。”白帽子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出气声。
三个人坐在篝火边，一起沉默了。
他们最终还是踏上了向上的台阶。
一路上，白帽子始终沉默着，只是会在麦哲伦坚持不住的时候扶他一把。
最终，他们经过了一连串的华丽大厅，来到了一扇被泥土封住的门前。
“如果我没头晕的话，这里就是出口。”麦哲伦有气无力地说着，从口袋里摸出工兵锹。
“没必要，”女伯爵拿出一把火枪，“我们现在必须快一点。”
然后她对准泥土扣下了扳机。
麦哲伦和白帽子目瞪口呆地看着泥土在一声打开酒瓶塞子的声音之后，从中露出一个标准的园洞。
草木的味道混着嘈杂的喊声扑面而来，麦哲伦摇摇头，踏上了女伯爵用开瓶器打开的通路。
他想要说点什么，但张开嘴，却尴尬地发现不知道说什么：“嗯……那东西真的有点厉害……这简直像石头一样……”
“昂贵的魔法物品，你想要的话我也不会给你，这是一次意外，我不会允许有第二次了。”女伯爵用带着玩味的语气说完这句，率先走出了遗迹。
“我发誓我绝对不想这样，能没有下一次我简直高兴疯了。”
麦哲伦说着脚下一软，好悬没一个狗吃屎，他摇摇头，直起腰，然后看到了匹各大厨在火把摇曳不定的火焰下面闪亮的两颗大牙。
“好久不见。”麦哲伦笑了。
“你看上去还没吃晚餐，这很不好。”
“我错了，我改正。”
第二十四章
伯爵护卫很快聚集在这片狭小的林间空地上，他们带着歉意围绕着女伯爵，同时没忘了分出两个人照顾看上去状态很不好的麦哲伦和白帽子。（.无弹窗广告）
“小心脚下，罗恩先生，麦哲伦教授。”
很快，他们在树冠的阴影后面看到了探险队营地的篝火。
在营地外面，他们看到了焦急等待着的学者们和部落战士。
白帽子推开他身边的护卫，走到部落战士中间。
“抱歉，我想我要先离开一下了。”
他对女伯爵挤出一个苍白的笑容。
“等一下。”麦哲伦把古夸的所有遗物，一盏油灯，一串兽牙项链，一股脑的塞进白帽子手里。
白帽子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转身离开了。
“如您所见，我安然无恙，不过我想麦哲伦教授非常需要您。”女伯爵把急匆匆冲到她眼前的医生打发到了麦哲伦这里。
“麦哲伦教授，哈哈。”麦哲伦笑着，然后就被医生制服带走了。
……
第二天，在麦哲伦的强烈要求下，他被放在担架上抬出来晒太阳。
当然实际上这是个普通的雨林天气，也就是说，天上的太阳伯伯并没有露出他的笑脸。不过没有下雨，麦哲伦的要求不算太离谱，不然医生是不会放他出来的。
他的左肋依然时不时传来一阵疼痛，提醒他昨天发生了什么，不过已经好多了。昨晚医生用传统的“拜科学教式疗法”，也就是，拿出一盆水让病人把自己做过的所有亏心事说一遍，为麦哲伦做了一次治疗，然后又灌了他一大碗用“巫术”做成的灵药。(.$>>>棉、花‘糖’小‘說’)
虽然那碗药颇为诡异：一股诡异的酸味，里面混杂着细沙子一样的东西，喝下去马上失去意识。但是麦哲伦今天早上依然坚定地告诉医生他想再来一碗，只要不来拜科学教式治疗法就好。
在帐篷外躺着，看着探险队员来来往往地忙碌着，麦哲伦觉得就算是女伯爵的生活也不过如此。然后他就看到女伯爵出现在了眼前。
伯爵护卫安静地放下桌椅，摆上鲜花果盘和红茶，把麦哲伦躺着的担架垫高，然后安静地走到一边，装作自己不存在。
女伯爵优雅地邀请陪她过来的老教授入座，然后坐在麦哲伦旁边。
“我和学者们都对您的健康甚为关切，麦哲伦教授。”
“我已经好多了。”麦哲伦平躺在担架上，感觉尴尬爆了，只可惜探险队唯一的躺椅在女伯爵的帐篷里。
“我们都迫切地希望你能快点康复，加入到这个令人兴奋的工作中来。”那位第一个邀请麦哲伦加入翻译工作的老教授，库克爵士，帮助他拜托了尴尬。
“实际上，太阳之书的翻译已经开始了。”
昨天晚上女伯爵回到营地就马上下令，让护卫连夜把整块石台抬了上来。
“有什么……”麦哲伦刚想说什么，就发出了一声惨叫。
他一激动想抬起上身，结果扯到断掉的肋骨了。
“身为病人，你应该小心一点。”
“有什么，发现吗？”
“很多……”老教授显得非常激动，“我们对这个帝国终于不再是一无所知，他们的********与太阳信仰，以及这座遗迹的建造过程，啊……”
“我有点太激动了。”老教授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们现在非常需要你的帮助。顺便说一句，大家都觉得你配得上一个皇家学会成员的头衔，或者，皇家圣三一学院历史系的教授。总之，既然我们都觉得现在可以叫你麦哲伦教授，你以后自我介绍的时候也大可以这么说。”
“呃，万分荣幸……”麦哲伦很想在两人面前保持住淡定的高人风范，但他最终还是笑了出来。
“我们需要你，你明白的，非常多的新词。”
“我明白，不过我想，不只是好消息吧？”
“你是说？”
“我想那个石台太小了，虽然那些石棒够细，但上面的文字数量还是很少。”
“啊，是的。”老教授点点头，却并没有露出太多失望的神色，他与女伯爵对视一眼，然后说：“现在看来，这是一本邪神之书。”
“啊啊……”麦哲伦叹了口气，“不要告诉我书里全是对邪神的诅咒。”
“这本太阳之书的开头是邪神控制着崇拜者建造城市，太阳，目前看来是一件超凡力量，被帝国的最高宗教领袖带到这里，打败了邪神。那之后就是建造遗迹，举行祭祀，神话故事。总而言之，这本书会让整个文明世界沸腾。”
“嗯，没有什么理由不满意，不是吗。”麦哲伦笑了。“我应该很快就能站起来走路了，要不现在也行，给我纸笔我就能翻译，反正没什么事。”
麦哲伦说着，自己都觉得迫不及待起来。
“不，你现在需要休息。”老教授的神情很严肃，“我听海伦提起了你们在地下的遭遇，你最好什么都不要做，直到痊愈。如果这里是国内，我一定会介绍一个好姑娘给你，但……我至少不能拖延你的痊愈。”
“我需要，娱乐，你看，我只要有书看就很开心……”
“你可以玩领主棋，海伦答应了可以把她的那副借你。”
“和谁？不不不，我从来没赢过，给我本书就好。”
“至少今天早上，我可以和你下。”女伯爵脸上的笑容优雅而高贵，与她的身份正相称。“顺便说一句，我从来没输过。”
“哈哈，可惜今天没时间和你下棋了。”库克爵士笑着站起来，“我得去工作了。”
麦哲伦下意识地弯腰，然后又闷哼一声躺了回去。
女伯爵送走了老教授，优雅地一挥手，一个护卫上来把担架靠近脚的那边降下去，把另一边升高到桌面以上，让上面的麦哲伦能够看到桌子上的领主棋。
“谢谢，如果早一点的话我一定感动得哭了。”
女伯爵把一头红宝石的巨龙放在棋盘上，然后把一堆水晶的长枪兵推到麦哲伦面前。
“我让你两条巨龙。”
“我可以认输吗？”
麦哲伦有气无力地把长枪兵摆在棋盘上。
第二十五章
领主棋是一大类棋类游戏的统称，在这个世界颇为流行。[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其中规则最复杂的几乎相当于地球上的角色扮演桌游，而对抗性最强的接近于国际象棋，现在女伯爵和麦哲伦玩的是最简单的几种之一：羊和狼。
在横着五格竖着六格的长方形的棋盘上，三枚棋子代表狼，十五枚棋子代表羊，两位棋手依次移动棋子，每次一格，狼可以跳过它旁边四个格子里的羊来吃掉它，而两只羊可以吃掉夹在中间的狼。
女伯爵在棋盘上只放了一只狼，这在麦哲伦看来绝对是赤裸裸的鄙视。
“有那件超凡力量的线索吗？”
“没有。”
“不可能，我们知道邪神存在，被毁灭了，那里一定有一件超凡力量。”麦哲伦压低声音，激动的时候听上去嗓音很尖锐。
“我建议你忘记那些，麦哲伦教授。”
“啊，我，呃，好吧，你说的很有道理。我可以看看太阳之书吗？拓本就行。”
“病人需要休息，你该学着享受宁静。”
“你真的那么确定，太阳之书里没有你想要的东西？”
“不，我很确定，太阳之书就是我想要的东西。”女伯爵对这个没头没脑的问题露出了一点恰到好处的诧异。
“从邪神建造城市开始，也就意味着年代不够久远，对于确定一个古代帝国的存在而言，不够一锤定音。而且，真正古老的记载恐怕被崇拜太阳的一神教删掉了吧？”
“不，已经足够了，这本石头做成的书是前所未见的，只需要让人们知道，那我的目的就达到了。[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你小看了所谓的，人们，他们不用自己跑来拼命，这样的结果可不够刺激。”
“如果就像你说的，”女伯爵笑了，“人们没有满意，我说不定会把我真正的目的告诉你……为了寻求你的帮助。”
“你输了。”
麦哲伦看着棋盘边十五枚被吃掉的棋子，无奈地叹口气。
“任何时候，你都可以来找我，不是说要我帮忙，而是，允许我加入你的冒险。”
“任何时候，我都不会让你去冒险的，麦哲伦教授。”
“你猜猜，为什么我直到今天才成为教授？我的天赋从三岁起就没有再变强过。”
“嗯……你是在国王港郊外的一个教会孤儿院长大的，让我猜猜，你的监护人，某位修女，碰巧对你的才能一无所知，而且也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对你有益的东西。”
“她确实没那么好，但也没有那么坏。我的生活是自己选的。”
“你在听到别人称你为教授的时候，会露出特别的表情，真希望你能看到。人最难说服的是自己，你真的觉得自己愿意为了冒险放弃一切吗？对了，永远不要试图说服一个成年人，除非他是你的子女。”
“你是在试图说服我吗？”
“不，我是在告诉你，你该接受现实。”
……
麦哲伦的伤势很快复原了，远比他预料的早得多。
从他能走路起，就跑去加入了翻译的工作，很快就被无数的古文字淹没了。
遗迹的挖掘还在继续，探险队从他们出来的地方找到了真正的建筑主体，一个倒金字塔形的城市正在慢慢露出地面，每天都会有大量新的记录被发现。
结合着太阳之书的记载，他们终于知道这个遗迹是怎么来的了。
在崇拜太阳的********的帝国建立后大约三百年，超凡力量，邪神被人发现了，他控制了人们的思想，让他们建立起了一座城市，宏伟而辉煌，正中的神殿就是邪神的住所。
帝国的一神教对此大为光火，当时的大萨满带着超凡力量“太阳”来到了邪神的城市，一举击溃了邪神，将整座城市打入地下。
邪神并没有消亡，要彻底毁灭一个超凡力量是非常困难的事情，但是帝国并没有放弃。他们在邪神的城市上面建造了倒金字塔形的建筑群，将太阳放在最下面，最接近邪神的地方，然后每十年举行一次盛大的祭祀，根据计算，六次祭祀之后邪神就会被彻底毁灭。
因为太阳必须留在这里，这个神殿也就成为了帝国最重要的宗教场所，虽然祭祀十年只有一次，但大多数时候这里也依然是冠盖云集非富即贵。
太阳之书的记载到最后一次祭祀之前为止，主要内容包括对邪神的描述，大多是诅咒，对太阳的描述，充满了宗教意味的赞颂，对祭祀过程的详细记载，这部分应该是只有大萨满能看的，非常珍贵。
就像任何一部宗教经典一样，这本“大部头”里包括了神话传说、历史故事、文学作品以及哲学思想，是不折不扣的百科全书，足以让任何读过它的人对这个文明充满神往。
所有人，参与到翻译中的人们，都非常激动，包括麦哲伦。
他现在是不折不扣的核心，甚至有人开玩笑把太阳之书改名叫麦哲伦之书。
当然，麦哲伦聪明地提议改成海伦之书，得到了所有人的支持。
所有事一切顺利，麦哲伦完全忘记了超凡力量，直到白帽子再一次出现在他面前。
“古夸的家人都好，有我照顾着，新的酋长是他的朋友。”白帽子说着拿出了那盏蛇骨灯，“他的家人让我把这个给你，谢谢你带回来他的消息，让我们知道他死得像一个英雄。”
麦哲伦叹了口气，没说什么，接过了灯盏。
“谢谢。”
白帽子点点头，就离开了。
麦哲伦不知道白帽子是来找女伯爵还是来找他的，但他太激动了，完全顾不上那些。
他把这盏油灯拿到眼前仔细看着，不敢相信刚才发生的事情。
根据太阳之书的记载，祭祀完成后，邪神灰飞烟灭，太阳将回到帝国的首都，这个过程中，它将寄宿在一盏油灯中。
那盏油灯必须用蛇骨制成，邪神被击溃的瞬间，太阳就会离开，如果附近没有这样的油灯，那它会去哪儿没人知道，而如果有一盏油灯在附近，太阳必定会留在上面。
第二十六章
顾不上吃午饭，麦哲伦钻进了自己的帐篷。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他拿出粗布和肥皂，把油灯从里到外彻底清理了一遍，把灯盏底浅浅的那层油脂刮干净。
然后他确信，这就是那盏能让太阳留下来的油灯。
黑色的灯盏里面，清楚地有着蛇环的图案。
他拿出火种，点燃了小蛇的尾巴。
蛇骨上残留的油脂燃烧了起来，一小点摇摇欲坠的火焰亮了起来，然后很快就熄灭了。
但油灯依然散发着光明，麦哲伦盯着蛇骨，在它的口中看到了一团光明。
柔和而温暖，能照亮黑暗，却不刺眼。
这就是“太阳”。
麦哲伦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思考快得可怕。
他还记得他和学者们讨论过太阳的能力，结论是“正面的灵魂力量”，当麦哲伦真正地感受到这力量时，他才明白这力量有多么恐怖。
他觉得自己能用计策让一位神明自杀，但他心中满溢的正义感让他不去这么做。
麦哲伦轻轻吹了口气，灭掉了太阳。
他离开了帐篷，去找女伯爵。
……
“所以你是说，这就是那个超凡力量？令人印象深刻，我想你的看法完全正确。”女伯爵拿着油灯看了一眼，放在桌上。
“我是说，呃，这应该算探险队的东西，你看，我已经不是探险者了。”
“明智的想法，麦哲伦教授。最新章节全文阅读.”女伯爵笑了。
“太阳”发出的光芒照在脸上，麦哲伦突然觉得女伯爵的笑容里暗藏着某种东西。
“你希望我作为一个万能的古文字翻译机一直呆在库克爵士身边，对吗？然后你就有了一个非常好用的工具，因为你和库克教授的关系非同一般，他叫你，海伦……”
“是的，完全正确，我该说，不愧是太阳，还是说，不愧是麦哲伦教授。”
“所以你真的把超凡力量完全不放在心上，你在寻找古代文明的记载，不止一处……你在追寻某个远古时期波及了整个世界的大事件，啊……呃……”
麦哲伦突然从刚才那灵感犹如泉涌的状态中退了出来，像是一个人掉进了漆黑的地窖，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冲到桌子前，诧异地看到“太阳”的光芒仍然亮着。
“到底怎么了？！”
“你的天赋让人惊叹，但同时也很危险。过度用脑很有可能会留下永恒性的损伤，我得说，对人类如此友好的超凡力量非常少见，你真是时来运转了，教授。”
“所以说我刚才冒着把脑子烧坏的危险就得出了这么个不清不楚的结论？”麦哲伦感叹着，心里清楚，他刚才确实有如神助。他每说一个字，都能清楚地找到女伯爵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和那之后的深层含义，每一句话都是众多可能中的一个，只是靠着直觉说出来，却一定能看到女伯爵的表情在说“你猜对了”。
“我想除非太阳觉得你学会了节制，否则你没机会享受脑子烧坏的感觉了。”
“那还真是……谢天谢地……”麦哲伦低着头喘着粗气，“嗯……我不介意，如果你能让我加入那个宏伟计划的话最好，当然，我可以给你当翻译，最近五百年内，新发现的古代文字只有两种，所以说，我挺赞成你的计划……”
“真高兴听到你这么说。”女伯爵脸上依然是平静的笑容。
“好吧，这个，太阳，现在是你的了，我需要休息。”麦哲伦转身准备离开。
“带上你的太阳。”女伯爵把灯盏扔给麦哲伦，“这是你的东西，那位部落战士送你的。”
“这是超凡力量……”
“是的，我不需要，正面的灵魂力量，那样的东西我有的是。”
“好吧。”麦哲伦心里有点小窃喜，但更多的是意外。“再见。”
……
时间飞逝，太阳之书的翻译终于完成了，而麦哲伦也完全搞清楚了“太阳”的用法，就在他猝不及防的时候，女伯爵宣布了探险队回国的日期。
离开的那天，白帽子来送行，他带来了为数众多的部落居民，帮探险队运送东西，这些人在穿越雨林到港口的路上帮了大忙。
大部分队员留在这里整理收获的时候，女伯爵已经带着太阳之书和探险报告、研究论文，以及写了这些东西的学者们，包括麦哲伦，坐上了船准备离开了。
“你要留在这儿吗？”
站在栈桥上，麦哲伦这么问送行的白帽子。
“我会留下来，照顾古夸的部落，直到他们和我都发了财为止。”
麦哲伦笑了：“很快的，我相信女伯爵。”
他拿出猴子塑像，递给白帽子。
“这是你的战利品。”白帽子并没有接。
“你需要这个东西来让探险家觉得雨林里到处都是黄金，然后古夸的部落才能从替他们当向导背行李这种事情里赚到钱。”
“谢谢。”白帽子接过塑像，沉默了一会，说：“对不起，我那时候不应该找你麻烦的。”
他没有说是和麦哲伦做同学的时候，还是在雨林里的时候。
“我觉得，古夸是个真男人，他的朋友一定很了不起。”麦哲伦转身踏上跳板，“再见。”
“再见。”
麦哲伦走上甲板，看着伯爵护卫们忙忙碌碌地搬着东西，而女伯爵和船长一起，站在甲板上举行着某种仪式。
他静悄悄地走到旁边，看着几个黑皮肤的水手满脸奇奇怪怪的图案跟着一个老太婆的指挥跳来跳去。
老太婆站在水手中心，一边低声嘟囔着念念有词，一边拿出一条还在挣扎的大鱼，一刀剖开，把半片摊开放在甲板上。
“那是一条旗鱼，”船长小声地给身边的女伯爵解释，“他们相信这种鱼既能感知洋流，又能感知海风，就像是海面下的帆船。”
巫婆利索地摘掉内脏，把一小盆白色沙子倒在甲板上抹平，然后把半片大鱼扔上去，看着这半片鱼扭动着身体，在沙上留下乱七八糟的痕迹。
“嗯……”巫婆沉吟着。
“老天保佑，一定要是好天气！”船长紧张地低声说。
麦哲伦笑着摇摇头，转身离开了。
太阳之路，完。
第一章 猎人聚会
贝克街221b。[.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麦哲伦推开福尔摩斯的房门，走了进去。
“哇哦，让我们看看，全新闪亮的大考古学家，麦哲伦教授！”一个浮夸的声音响了起来。
“闭嘴，亚瑟，如果你不想在混到展出护卫里的时候被刁难的话。”
“啊，你赢了，新北郡女伯爵的新宠。”
“如果你知道讲礼貌的话，怪盗罗平早就落到你手里了。早上好，福尔摩斯，华生医生。”
“你看上去脸色不太好，我得说，那样的风暴确实是很少见的，更少见的是从里面活着出来的人。”
“谢谢你的安慰，福尔摩斯，这就是为什么华生医生总有钱替你交房租。”
“因为他知道怎么安慰人？”
房间里的四个男人都笑了。
“真高兴见到你，我可是为你的葬礼操碎了心，福尔摩斯死活不愿意去客串下神父……”
“停停，”麦哲伦打断了亚瑟的话，“谢谢，给，这是女伯爵的邀请函。”
“什么？”亚瑟一脸讶异地接过打开，“皇家大不列塔尼亚博物馆古苏卡文明展览安全保卫顾问？”
“真是个长得让人舌头打结的名字，不过我喜欢。”亚瑟笑着拍了拍麦哲伦的肩膀。
“罗平手里有不少好东西，光是他知道的线索就价值连城，你懂的，亚瑟。（.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
“当然，不过，我可没时间到处跑，我觉得你也是，麦哲伦教授。”
“啊哈，历史学教授总是要参加个考古探险什么的，总有机会的。”麦哲伦从桌上拿起一杯咖啡，闻了闻又放下了，“啊啊，大侦探福尔摩斯先生，看起来莫里亚蒂教授还活着，不过我还是不建议你在咖啡里加这些东西，那会让你死在莫里亚蒂教授前面。”
“我说过，福尔摩斯，”华生医生显得有点激动，“你应该听听别人的建议，为自己的健康想想！”
“啊……”从麦哲伦进来起就一脸生无可恋地躺在沙发上的福尔摩斯终于开口了，“我再也不用担心莫里亚蒂教授了，嗯，麦哲伦教授，听上去还不错，你知道最近有什么地方会发生真正有趣的案子吗？”
“我不知道，没人知道，福尔摩斯，自从华生医生出现之后，你的无聊应激综合征更夸张了，为什么你就是不愿意动动脑子呢？”
“脑子？我的脑子，先生们，那可真是金贵，没有真正有劲儿的刺激是绝对不会动一下的，麦哲伦教授，为什么你这个贼，杀人犯，骗子，到现在还没有在我国境内违反过一次法律呢？”
“然后被你抓？福尔摩斯，这儿还有个亚瑟，自称赏金猎人的亡命徒，如果你愿意把千分之一的脑子用在研究法律上，一定能把他送上绞刑架。”
“我国的法律？啧啧啧……”福尔摩斯发出一连串鄙视，“而且我没心思参与到一群高贵绅士的游戏里去，我的大脑，是为了无法破获的谜案而生的。”
“好吧，我知道你读过最近的报纸，在第三届发明家博览会的同时有一个前所未有的考古发现在皇家博物馆展出，一个前所未见的巨大漩涡，里面说不定卷进来了鲸鱼甚至利维坦，足够你这个渔夫挑挑拣拣了，大侦探福尔摩斯。”
“尽管如此，你还是让亚瑟负责安全保卫工***情让人盲目，你现在完全是新北郡女伯爵的宠物，麦哲伦教授。”
“我欠她的。”麦哲伦没有在这件事上多谈，福尔摩斯和亚瑟心照不宣地跟着转移了话题。
“你没有去参加发明家博览会吗，福尔摩斯？”
“为什么？”
“发明家报名参加可以免费入场，据我所知，在宣布发明家博览会举办之后的两天内，所有的参观门票就已经卖完了。”
“唔……”福尔摩斯拿起桌上的烟斗，塞进嘴里，“但我并不想把那些重要的东西拿出去展览，任何对它们的批评都是可耻的。而我早就对人们，不抱有任何期待。”
“给。”麦哲伦掏出一个拳头大小的金属物体，扔给福尔摩斯。
“这是……小型的精华炉？”
“别逗我了，这东西要是真的，能值三十个麦哲伦教授。”
“当然，这是个半成品，但我想，肯定能让举办方同意你参加博览会了，发明家福尔摩斯先生。”
“我得说，谢谢。”
“哈，哈，哈。”麦哲伦对福尔摩斯的感谢表现得不屑一顾。
“那么，我们皇家猎人协会的唯一有朋友的成员，你为我们的协会找到新的成员了吗？”
“哈？你真的觉得这个协会存在吗？”
“如果它不存在，我们就不会坐在这儿了。”
“它难道不是让我们坐在一起的借口吗？我们什么时候需要新会员了？”
福尔摩斯和亚瑟一起沉默了。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你该学着自己找点娱乐，福尔摩斯，比如设计一连串谜题，能解开的那个人就可以加入我们的猎人协会。”麦哲伦说着，站起来走到福尔摩斯的试验台前。
“你现在还在试图分析超凡力量吗？”
“早就放弃了，没有试验材料，一切都无从谈起。”
“那这个呢？”
麦哲伦从怀中拿出一盏蛇骨做成的油灯。
……
离开贝克街的时候，麦哲伦无比庆幸刚才他冒险把“太阳”交给了福尔摩斯。
大侦探的分析方法是有效的，结合之前从太阳之书中得到的信息，他现在完全搞清楚了这件超凡力量的用法。
街道上，到处是发明家博览会的横幅，很多参赛者已经开始布置自己的展览位，各种奇形怪状的机械被摆在显眼的地方，反射着明显经过精华处理的绚烂光芒。
麦哲伦的脚步渐渐慢下来，他发现自己被吸引了。
一个火红头发的少女嘴里骂骂咧咧地对着她隔壁展位的矮人扔过去一个扳手，然后把一个巨大沉重的机器摆在桌子上，灵活地躲过矮人扔回来的扳手，对着路过的麦哲伦露出笑容。
麦哲伦笑着摇摇头，离开了。
第二章 羊皮古卷
之后的整整一周，麦哲伦都没有离开过他所在的皇家圣三一学院。（.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棉花糖虽然也有熟悉新同事交际繁忙的原因，但最主要还是因为外面太过拥挤吵闹了。
博览会的最后一天，麦哲伦终于敢出门了。
虽然博览会还没有结束，但无论是参展者还是参观者，都寥寥无几。
不管是对看门道的内行，还是看热闹的外行而言，两天前评议会大奖结果宣布之后，发明家博览会就已经结束了。
会场里大部分展位都已经人去楼空，组织者雇来的工作人员在收拾展位，同时打扫卫生，时不时给还留在这里的参展者送去一个白眼。
享受到这个待遇的人之中，包括了那天麦哲伦看到的泼辣少女，她看上去很沮丧，连反击的心情都没有了。
麦哲伦交给福尔摩斯参展的那个小型精华炉半成品赢得了评议会特殊大奖，为他带来了两千个金维多利亚的飞来横财，这次跑出来参观已经结束了的博览会，也是因为钱多烧得慌。
最终，麦哲伦看中了红发少女的石油分离机和一个落魄大叔的原始内燃机，把他们叫到一起，给了他们五百金维多利亚。
离开了冷清的博览会，他就去了贝克街。
“总的算下来，我们一共拿到了四千个金维多利亚的赏金，三个大人物的友谊，啊，麦哲伦教授，我相信是那位女伯爵带来了好运气，你快去追求她吧！”亚瑟看到麦哲伦，一脸夸张地叫了起来。（.无弹窗广告）
“你真的抓到怪盗罗平了？”
“信手拈来。”
“我听说他已经逃掉了。”
“从监狱里，反正丢人的不是我。”
“我看他是故意被你抓到的，反正拉托岛就是个筛子。”
“不，我抓到他，是因为我比他厉害。再说了，他逃掉最好，我的下一笔奖金就有希望了。”亚瑟笑得格外嚣张，“对了，给你这个，从他身上找到的。”
“啊，羊皮纸卷轴，至少七百年前，古老的兽人印章，”麦哲伦说着打开卷轴，“啊，一个失传了的地名，那里埋葬了一位强大的骑士，他的遗物让人心生贪婪……”
“哇哦，不愧是麦哲伦教授！”
“为什么你会觉得这东西有什么价值？罗平肯定已经把宝藏挖出来了。”
“不，实际上罗平根本不认识这上面的字，这是他被我追着的时候扔出来吸引注意力的十几件小东西之一。”
“我得说，不愧是怪盗罗平……”麦哲伦发出了一声感叹，然后把卷轴放进口袋，“不过这个卷轴的价值确实不高，作为文物而言，也不算稀有，至于那个骑士的墓葬，几百年之后，肯定已经找不到了。”
“不是有个地名吗？”
“二十里堡？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个地方叫这个名字吗？”
“啊哦……”亚瑟一脸失望，但瞬间又变成了兴奋，“不过这东西可以卖给某个骑士小说中毒的大人物，对不对？只要有大名鼎鼎的麦哲伦教授出面证明它是真货……”
“然后他说不定就会让我组织一支探险队跑一趟沙漠，想都别想，亚瑟。”
“好吧，那么大侦探福尔摩斯先生，你最近在忙什么？”
“得到发明家博览会评议会金奖的那件作品，魔法宝石雕刻机的设计图纸和样本被盗了。”
“哼，罗平干的。”亚瑟似乎是脱口而出。
“是的，但是有迹象显示，他并没有带走这两样东西。”
“看来这位怪盗先生是在向这个国家的侦探挑衅，简直就是梦幻般的剧本，不是吗，福尔摩斯？”
“啊，可惜这样的谜案马上就要被解开，而下一个会在什么时候到来我却一无所知。”
“祝你玩得愉快，可惜我必须要跟着库克教授参加一个考古探险队，没办法看到你解释案情时不可一世的表情了。”
“祝你在又远又穷的地方过的愉快，说不定会有个艳遇，哈哈！”
麦哲伦背对着亚瑟挥挥手，离开了。
……
两个月后，兽人阿拉法帝国与赛利洛斯公国交界处，雷托男爵领，石墙村。
麦哲伦看着不远处的炊烟，取下嘴上的围巾，小心地喝了一口水。
两个月前，库克教授对他说带他来经历一次“真正的考古探险”，结果一个月后，麦哲伦就被带到了这个黄沙连天的地方。
在这里的整整一个月，探险队就是在按部就班地挖土，一开始麦哲伦还期待着能不能有什么发现，结果现在，他因为无聊离开了挖掘工地，来到了最近的当地村落。
傍晚的太阳在风沙里像个白色圆盘，一个脸上脏兮兮的小孩好奇地看着麦哲伦走进村子，然后在大人的呼唤声中跑开了。
麦哲伦走过一间间低矮的房屋，停在了村子里最大的建筑：一座礼拜堂前面。
穿过没有门板的大门，绕过到处是灰尘的礼拜堂，他在一个低矮的小房间前见到了看守人。
麦哲伦给了他十枚薄薄的狮子头铜币，他就答应了麦哲伦在这里过夜的要求，麦哲伦和他用当地话交谈了一会儿，他就热情地把麦哲伦带到后面藏起来的水井边，替他灌满了水壶。
很明显，这位“莱昂”很少有机会碰到麦哲伦这样的“大人物”，甚至很少有机会见到一个愿意和他说闲话的人。
天色渐渐暗淡，看门人小心翼翼地拿出珍藏的半截羊脂蜡烛，与“外面来的客人”相谈甚欢。
随着他的讲述，麦哲伦渐渐了解了这个村子。
雷托男爵是个好人，最具说服力的证据就是，他只对十三岁以上的新娘行使******。村里的人们很感激他，但是很遗憾的，他并不是个有能力改善现状的人，而这里的村民，也一样如此。
这个石墙村是男爵领之中最靠南的，和男爵的其他领地一样，风沙终年不息，村民靠着一点点庄稼过活，“在科学大神的荣光下还过得去”。
当然，在麦哲伦的眼里，简直一贫如洗。
第三章 墓地藏宝
看门人对外面的世界无比向往，但很遗憾的，他的一生是在村子里度过，而且因为不切实际被村民鄙视，过的十分落魄。[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他既因为麦哲伦的外来人身份心生向往，又有一肚子长久以来积蓄的抱怨，一打开话匣子就关不上，直到后半夜蜡烛烧光，累的睁不开眼，才意犹未尽地睡觉去了。
群星与下弦月悄无声息地升上夜空，后半夜的沙漠一片寂静，黑暗笼罩着破败的村庄。
麦哲伦从地上爬起来，大大咧咧地走出房门，朝着黑暗中礼拜堂后的墓地去了。
这里是一片沙丘，没有墓碑，没有坟茔，只有冰冷的沙子，如果没有礼拜堂的后院墙做参照物，根本没人能找到哪儿是墓地。
麦哲伦站在沙丘上，等着自己的眼睛适应了黑暗，能够看到东西了，就开始行动。
他根据礼拜堂的位置确定了墓园的范围，在与众不同的一处沙丘脊转弯处扎下了洛阳铲。
虽然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但他看到洛阳铲带上来的沙子散落，里面什么都没有的时候，还是不由得皱着眉摇摇头。
世界上最强大的永远是自然，就算是再精心设计耗费巨大的机关，也不如这一片沙丘更能让后来者绝望。正是因为从没有想过针对盗墓贼，这片墓地才得到了真正没有弱点的保护。风沙已经在这里肆虐了数百年，淹没了墓园的沙丘，足以让麦哲伦这样的人无功而返。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他收起洛阳铲，准备离开，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
麦哲伦不死心地从怀里掏出一个指南针，拍了拍。
这是一个粗糙的精华探测仪，当然，和麦哲伦身上的所有东西一样，属于“曾让他倾家荡产”系列，而且也是个打折的便宜货，不过他自己做了一些改造，用起来和高档货差不多。
带着裂纹的玻璃盖子里，指针摇摇晃晃地转了两圈，然后不动了。
麦哲伦拿着探测仪，前后左右走两步，然后确定，这下面确实有个魔法物品。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麦哲伦一脸纠结地收起指南针，看着星光下的沙丘，郁闷了。
从走进那座礼拜堂起，他就知道这里应该是曾经的东征十字军据点，墓园里埋着一两个骑士很正常，如果是一位地位比较高的，那陪葬的武器就很有可能是魔法物品。
本来这里挖开沙丘太难，麦哲伦有心放弃，但是有魔法物品，放弃了实在可惜。
古代的魔法物品与现代魔法物品完全是两个概念。就像发明家博览会，那里出现了至少上千件前所未有的魔法物品，其中至少一半被认为毫无价值，这就是现代魔法物品，数量众多，泥沙俱下。但古代魔法物品不同，因为拜科学教的强势，一切关于精华的知识都是禁忌，只有少数富有而强大的研究者穷尽毕生心血才能留下一两件魔法物品。
强大、珍贵，这是古代魔法物品的固有属性，甚至有很多著名的古代魔法物品实质上就是超凡力量。
而这样的宝物，现在就有一件摆在麦哲伦眼前。
足以让麦哲伦绝望的沙丘无法阻挡这股诱惑，夹在绝望与惊喜中间的探险家倍感煎熬。
……
第二天早上，莱昂在一股肉香中醒来。
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聚集在礼拜堂门前的孩子们轰走，骂骂咧咧地回到麦哲伦煮肉的锅子前面，流着口水，想说什么又不敢说，急得抓耳挠腮。
“这只沙鼠没什么肉，你可以用肉汤泡饼子吃。”
莱昂喜出望外，在礼拜堂的十字架下面掏出一个装饰华丽的银碗，千恩万谢地端了一碗肉汤坐下享受美餐。
沙漠上有不少动物出没，但是这里的村民是没有权力捕猎的：根据千年来的律法，男爵领地上的一切野生动物属于男爵，任何人如果捕猎，都会被吊到歪脖子树上。
这里的传统食物是一种面饼，用未发酵的面粉制成，干掉之后坚硬得像是石头，和麦哲伦的干粮有异曲同工之妙。莱昂一脸享受，几乎就是从美食漫画里走出来的“美食家”，而经过肉汤滋润的面饼确实比他大多数时候吃的东西美味的多。
但是麦哲伦依然注意到了他的异常，莱昂的姿势看上去实在别扭，就像是，他想要让麦哲伦注意到手中的银碗一样。
“这好像……”麦哲伦表现出恰到好处的惊喜，正如守门人希望的那样，“是一件颇为古老的银器，老实说，价值不菲……”
“哈，那当然，这是我爷爷的爷爷传下来的，多少钱都不卖的传家宝！”
“我可以给你一个金六角星，只要你带我去看看那个原本放着这个的地方。”
“没有那么个地方，我说了，这是我的传家宝。”莱昂一脸的无辜。
麦哲伦笑了：“我来自遥远的布列塔尼亚，一起来的还有一个探险队，如果你告诉我这个古代文物是从哪儿发现的，我就给你一个银狼头，雇你做我的向导。如果你想离开这个地方，那你不会想错过这个机会的。”
莱昂沉默着把碗里的东西舔得干干净净，然后一脸不舍地把银碗递给麦哲伦：“你发誓，一定带我离开这鬼地方！”
“我不会发誓的，”麦哲伦看着莱昂的表情，没来由地感觉这表情是那么熟悉，“这件事情还没有重要到让我发誓，但我从没有违背过承诺。”
莱昂紧皱着眉头收起银碗，重重的点点头：“跟我来。”
麦哲伦跟着他来到礼拜堂的十字架前，看着守门人触动十字架后的机关，在地上打开了一个地窖的入口。
麦哲伦拿出油灯，在仅剩的半根蜡烛昨晚烧光了的看门人之前踏上了向下的阶梯。
这是个远比小小的礼拜堂气派得多的地下室，虽然空无一物，但是很宽敞，墙壁是石砖砌成，上面每隔一定距离就有油灯，在被废弃之前，这里完全是一个地下的光明大厅。
第四章 守护英灵
空气中满是尘土的味道，这个地窖被废弃太久，有的地方已经坍塌，露出石壁后面的泥土，看上去颇为破旧。[.超多好看小说]
“啊，呃，”跟在麦哲伦身后的莱昂紧张地开口了，“这里从我第一次进来就是这个样子，呃，什么都没有……”
麦哲伦没有说什么，绕着整个地下室走了一圈，然后问守门人：“你发现那个银器的地方还有其他东西吗？类似壁画浮雕之类的？”
“没有……”莱昂很清楚这个回答没有说服力，他走到一个角落，说话都有点结结巴巴，“就是这里，就只有那个碗，我到处都找遍了，可就是没有其他东西，我……”
麦哲伦知道看门人没有理由骗他，但这样一来，那个银器就显得颇为可疑。仓促之间也没什么思路，麦哲伦安慰了一下莱昂，就和他回到了上面。
看门人乖觉地把银碗交给新雇主，然后安静地站在一边。
“我们很快就要离开这里，你去打几只猎物当干粮。”
本来麦哲伦还想着要用点手段才能支开看门人，他不介意玩玩智力游戏，不过现在完全没必要了。
莱昂对麦哲伦言听计从，他到水井边喝饱了水，就出去了。
麦哲伦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洞后面，放下银碗，打开了地窖。这个所谓的银碗其实是一个酒杯，但是上面没有任何有用的信息，虽然无论是花纹形制，都是十字军特有的拜科学教与兽人帝国相混杂的艺术风格，但也就仅此而已了。[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站在地窖里，麦哲伦点亮了“太阳”。
他在心中以古代雨林帝国的语言默念：“闪亮的灵魂沐浴神恩。”
光芒如水，照亮了整个地下大厅，一群半透明的人影显露出来。
剑、盾、纹章、盔甲，他们身上到处是属于十字军的印记。几位骑士单膝跪在大厅的角落，而中间是受伤的骑士濒死的场景。
麦哲伦知道，那些跪在角落的是骑士的幽灵，而中间的场景是地窖的“记忆”，这里曾经是个战地医院。
“这里的墓园中有一件魔法物品，我将要取走它，谁是他的主人？”
一位骑士站起来，大步走到麦哲伦面前，他高大英俊，提着剑迈开大步的时候，像是在带领着千军万马冲锋的路上：“弗林伯爵已荣升天堂，若你心意已定，自可带走白叶。”
他顿了下，把手中的剑插在地上，郑重地说：“陌生人，你真的想要带走白叶，继续注定的旅途吗？”
麦哲伦犹豫了一下，现在这副场景不在他的预料之中，但他最终还是给出了肯定的回答：“是的。”
“那么如你所愿。”
所有的骑士幽灵站了起来，高举着手中的长剑：“他必将得到他应得的。”
然后所有的幽灵消散在空中，仿佛糖做成的画融化在水里。
光明如水退去，只剩下黑暗中一点灯火。
麦哲伦心里有一点恍然，但更多的是疑惑。
骑士英灵守护着某件重要的物品，并在这件东西找到下一任主人之后消失――麦哲伦是绝对不相信他们上天堂了这种说法的，这是很常见的。但是过程中没有任何考验，实在违背常理。
不管怎么说，这算是个好消息。
有骑士英灵守护的必定是非常珍贵的魔法物品，而现在他是这个东西的合法主人，这基本上就是天上掉馅饼了。
虽然对“注定的旅途”心存疑虑，但麦哲伦不会就因此放弃已经属于他的宝物。他拿出指南针和工兵锹，准备开干了。
从第一眼看到这个地窖起，麦哲伦就知道，沙丘将无法再阻止他了。
用指南针确定了那件魔法物品的位置，麦哲伦站在地窖一处坍塌的地方，抡起工兵锹，开工了。
干燥的土壤一碰就碎，一个不小心挖出来的洞就会坍塌，但是麦哲伦毫无压力。在走大运抱上女伯爵大腿之前，这才是他真正吃饭的本事，好久不干，他甚至有点怀念。
虽然只是挖洞，但里面的讲究不少。洞口大小，走向区直，怎么防止坍塌，怎么处理土方，都有不小的门道，当初麦哲伦半路出家，吃过不少苦头。
一边这么感慨着，一边运铲如飞，麦哲伦很快就找到了那件魔法物品。
一具石棺下面，一个长条形的牛皮包裹斜插在土里，麦哲伦拿出指南针，确定了这个包裹里面就是精华聚集的位置。
他在心中无声地大笑，拿起包裹退出了挖出来的通道。
麦哲伦没有急着打开包裹，他拿起工兵锹，把挖出来的土填了回去，直到看不出来洞口，外面也没有土剩下，他才收起东西走出了地窖。
这时时间不过是刚过正午，毒辣的阳光照着沙漠，热浪升腾。
麦哲伦走到井边坐下，拿起一根还剩点肉的沙鼠骨头啃着，打开了牛皮包裹。
里面是一柄长剑，和一枚戒指。
麦哲伦先拿起了长剑，这是一柄装饰并不华丽，但总能吸引人们目光的剑。两边剑刃带着特殊的弧度，剑柄上镶嵌着一颗蓝宝石，虽然并不纤细，却给人一种优雅的感觉。
“妖精的工艺？还是说精灵……”麦哲伦终于明白为什么会有骑士英灵护卫了，这把剑出身高贵，他的前任主人，那位已死的弗林伯爵，一定得到了不少骑士的效忠。
不过这柄剑在历史上毫无记载，十分反常，麦哲伦想了想没什么头绪，只好先放过，拿起了那枚戒指。
这是一枚玺戒，上面是一个十字军东征时期常见的纹章，麦哲伦看着虽然眼熟，但也想不起来到底是哪一位贵族骑士的纹章，想了想，用牛皮把两件东西原样包好，收了起来。
他走出礼拜堂，站在阴影里看着烈日下死寂的村子，心里自嘲地一笑。
这次本来以为找到了什么好东西，结果东西到手，好得出乎意料，但心里最满意的反而是验证了“太阳”的能力。
让它的主人看到包括幽灵在内的一切灵魂能量。
第五章 骑士纹章
在这个精华让魔法存在的世界里，幽灵、诅咒就像是考古的孪生兄弟，总是纠缠不清。而面对这些麻烦，大多数探险者都无计可施。最擅长对付这些的拜科学教是盗墓贼最多的地方，问题就在这里，同行是冤家，如果你被幽灵缠身或者身中诅咒，根本别想从唯一至高神那里得到救赎。
所以“太阳”的这个能力真的非常珍惜而强大，无愧于它神明的身份。
麦哲伦想着这些，心里很高兴，然后又有些鄙视自己，现在他身为教授，不再是探险者，被诅咒的机会几乎没有，实在没什么可高兴的。
礼拜堂前面的空地上没有一个人，莱昂恶名昭彰，连最淘气的小孩也不敢到这里来玩，让精心准备了一点“小手段”以备不速之客的麦哲伦怅然若失。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莱昂才带着一只兔子回来了。
沙漠中白天酷热难当，几乎不会有动物跑出来活动，莱昂心知肚明麦哲伦让他出去是为了支开他，但还是毫不犹豫地装了糊涂在酷烈的阳光下趴了一整天，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但是想到马上能离开这里，守门人觉得他完全能再趴个两三天。
“收拾一下，我们马上走。”
刚回来灰头土脸的莱昂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麦哲伦叫他出发，守门人走到水井边狂喝一气，然后就对着麦哲伦说：“走吧。”
麦哲伦笑了，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金属的水壶。[]
这个世界虽然有魔法，但是次元袋啊储物戒指啊是没有的，有也是尚未被发现的超凡力量。常用的这种可以缩小方便携带的其实都是可伸缩的魔法材料做成的，就比如这个水壶，是用可伸缩的魔法金属做的，不用的时候缩成半个巴掌大，用的时候恢复原状能装三升水。
莱昂看着水壶像被吹了气一样变大，一脸见到了上帝的表情，只差没跪下来磕头了。
麦哲伦笑笑，把水壶扔给守门人：“装满，背上。”
他们最终还是赶在太阳落山之前出发了。
沙漠中的夜晚不比白天舒适多少，这两者难分伯仲，堪称一时瑜亮，简单来说，一个热死了，一个冻死了。
用了一个夜晚和一个舒适的清晨，两人终于抵达了目的地：库克教授的考古队营地。
“你回来得真快……大可不必这么赶，这里并没有什么发现。”
老教授对麦哲伦的出现颇为意外，毕竟他是觉得这里无聊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出去的。
“我有个很重要的发现，”麦哲伦笑着，把莱昂介绍给库克爵士，“这位当地人向导帮了我不少忙。”
“啊，”老教授脸上露出真诚的笑容，“欢迎你来到我们的探险队，你肯定很累了，先去找怀特吧，让他替你找个帐篷休息一下。”
守门人点点头，离开了。
“过来，”库克教授把麦哲伦带到他的帐篷里，“你有发现？”
“一个小礼拜堂，后面的墓地里埋葬了一位骑士。”麦哲伦说着拿出牛皮包裹。
“啊……”老教授看着长剑发出惊叹，但当他看到戒指的时候，几乎是从椅子上跳了起来，“黑森林的莱因哈特！”
“什么？！”麦哲伦被吓了一跳，“医院骑士团的传奇团长，白银之手莱因哈特？！”
“没错……”库克教授拿起戒指，语气中满是惊叹，“你还记得纹章的起源吗？”
“呃，”麦哲伦皱起眉头努力回忆着他在学院时听的课程，“十字军东征时期，拜科学教军队成分复杂，为了相互区分，他们开始使用纹章……”
“正是如此，最早使用纹章的军队就包括了医院骑士团，还记得他们的标志吗？”
老教授就像是一个严格但出色的老师，对着麦哲伦循循善诱。
“十字架图案的变种，通常是黑底白色纹章……类似于四个箭头图案摆成十字。”麦哲伦说着，发现戒指上图案的一部分正是这个十字。
“正是如此，但是很少有人知道，医院骑士团最有名的大团长白银之手莱因哈特，与其他所有大团长不同，有自己独属的纹章。”
库克教授把玺戒递给麦哲伦：“说说看，你看到了什么？”
“一只手……断掉了？”
“那是关于莱因哈特最有名的传说，曾经有一次，他为了救治被兽人帝国军队俘虏的战友自愿去做战俘，但兽人不愿意相信他，除非他砍断自己握剑的手，就像所有拜科学教故事里讲的那样，他砍掉了自己的左手。后来，教皇赐予他一只白银做成的假肢，不但惟妙惟肖，据说还能活动，被当时人奉为神迹，也正是原本被称为，黑森林的莱因哈特，变成，白银之手莱因哈特，的原因。”
“那只手握着一柄……剑？”
“形制怪异的宝剑荣耀翡翠，据说名字来源于它的剑身形状与一种树叶相似，有关的传说数量很多，各执一词，包括森林妖精说，兽人帝国法师公主相赠说，纪念故乡黑森林说等等。”
“十字架下面……杯子？”
“正是如此，神圣的宝物，能够让水变成神血，足以治愈一切疾病伤痛的宝物，圣杯。莱因哈特是圣杯传说最坚定不移的笃信者之一，据说他参加十字军的最初目的就是寻找圣杯，而最终不知所踪也是在寻找圣杯的旅途之中。”
“这几个组合起来，就是医院骑士团大团长，白银之手莱因哈特，黑森林的雄狮，专属的纹章。目前已知的有这个图案的文件，只有洛伦教廷所在枢秘档案馆馆藏的机密文件，除此之外，也就只有神圣洛伦帝国选帝侯罗伯特?冯?海因莱因侯爵的私人珍藏，莱因哈特伯爵的家书了。”
“哈……”麦哲伦长出了一口气，“真是个大人物。”
“你真的……拥有杰出的才能，”库克教授把手放在桌子上，看上去似乎很累了，“有些人，总是让人觉得他生来就是干某件事的……”
第六章 魔法宝剑
“很多在某个方面有杰出表现的人都会提起运气和灵感，就像是神明眷顾，但其实完全是他们拥有与众不同的眼光，敏锐的思维，我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但还是……”
“你是在说我吗？这只是运气好而已。（.无弹窗广告）”
“哈哈，和海伦一模一样……”
“我和女伯爵相比，还差得远。”
老教授笑了起来，就像个平凡的老人听到别人夸奖他的孙子辈：“她很出色，但你也不比她差。很遗憾你的休假泡汤了，我得给你个任务。”
麦哲伦点点头。
“带着一队工人，去那个墓地把莱因哈特伯爵的棺椁与尸骨带回来。”
“让那个本地人莱昂带他们去吧。我忘了告诉您一件事，这柄剑是个古代魔法物品。”
库克教授点了点头：“好吧。那么这是柄宝剑……让我想想，古代有名的骑士佩剑几乎都有诅咒盗贼的能力，我们得去找格兰杰教授看看。”
麦哲伦点点头，拿起那柄剑，跟着老教授走出了帐篷：“我不敢确定这算不算诅咒，一队骑士英灵给了我一个任务。”
“那恐怕会很麻烦，莱因哈特伯爵的配剑带给你的任务很有可能是去寻找圣杯，我们都知道这个任务几乎不可能完成，虽然不会有惩罚之类的，但你的下半生都别想能摆脱它。”
“考虑到我并不是一个一定要拿着这把宝剑战斗的骑士……”
“是的，情况还没有太糟，不过我们还是先听听格兰杰教授怎么说，他对古代魔法物品深有研究。[]”
两人说着，走进了一个装饰华丽的帐篷。
这里与麦哲伦曾经见过的所有帐篷都不同，掀起门帘走进去之后，是一段黑暗的甬道，穿过甬道走进尽头的华丽大门，里面是一片宽敞得让人惊讶的空间。
这里到处是带着华丽装饰的物品，杂乱无章地摆在一起，一条仅有的小路蜿蜒崎岖，通向帐篷正中，那里摆着一个沙发，一张桌子，而帐篷的主人，一个看上去颇为粗狂的壮汉就在那里。
“嗨，库克！”格兰杰教授看到两人，高兴地笑着。
“你知道的，格兰杰，我有件事情得麻烦你。”库克爵士和麦哲伦沿着唯一的小道朝着终点进发。
“我知道，没有事的话你很少能有机会来这里，机会难得，快来尝尝我珍藏的龙之国茶叶。”
格兰杰挥挥手，四周的杂物向后移动，为艰难前进的两人让开一条道路，同时在桌边流出能让他们坐下的空间。
“嗨，麦哲伦，你的假期都被你浪费了。这里并没有什么新发现。”
“我有个新发现，必须得回来告诉你们。”麦哲伦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拿起桌上的杯子。
“看看这个，格兰杰。”库克教授说着指指麦哲伦刚刚放在桌上的牛皮包裹。
“什么？看上去像是……”格兰杰教授说着打开牛皮包裹，“一把宝剑……”
他把手中的茶杯放在一边，惊叹着拿起这柄剑。
“魔法物品，手艺精湛，历史悠久……”格兰杰教授发出一连串“啧啧”的惊叹声，“你的运气让人嫉妒。”
“这并不是没有代价的，他接受了一个任务。”
“当然，不然的话他也不可能拿着这柄剑来到这里。但是你大可不必担心，骑士英灵的任务都有一个前提，你想要用这柄剑去战斗，如果不是，那就可以当做任务不存在。”
“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怎么，麦哲伦教授也有害怕的时候？”
“我连那个任务是什么都不知道，继续旅途，你觉得那是个什么任务？”
“我们会知道的，那不算太难。”
格兰杰教授拿着剑在大堆杂物间走来走去，时不时从里面抽出某样东西扔到桌子上。
“还记得怎么样鉴定魔法物品吗，麦哲伦同学？”
“确定年代、工艺、制造者，最终找出秘钥。”
“正确，但是不加分。过于宽泛，没有价值。”
格兰杰教授笑着把剑放在桌子上：“来试试。”
麦哲伦笑着摇摇头，把手里的杯子放到一边，站了起来。
“首先是看，魔法物品因为要恒定精华，结构必须遵循一定的规律，很容易就能看出来。”格兰杰教授说着，把一个结构复杂，由许多大小不一的镜片组成的仪器推到麦哲伦面前。
麦哲伦把剑放在仪器上。
“先从剑柄开始，上面镶嵌有一颗蓝宝石，嗯……这毫无疑问是一颗魔法宝石，这种切割手法？”
“并不常见。”格兰杰教授对库克教授笑笑，“应该是妖精的手法。”
“啊，妖精，”库克教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魔法生物，对人类友好，群居，行踪隐秘。实际上妖精这个名词足以指代数种在历史上留下痕迹的智慧生物，包括森林妖精、矮人、精怪、家族守护灵、小矮妖、地精等等，他们有很多共同点，但又各有特色，算是历史学最复杂难懂的部分之一。”
“继续。”
“剑柄刻有花纹，以防止打滑，这种纹路似乎并不常见。”
“不不不，实际上还是比较常见的，神圣洛伦帝国的一部分骑士都用这种花纹来装饰剑柄，当然，很少是为了打滑，因为并不实用，与之相比，用亚麻布缠起来则是最简单有效的方法。”
“帝国的一部分？”
“哈哈，你找到关键了，黑森林周围的一部分。”
“考虑到这柄剑是和莱因哈特伯爵的玺戒一起发现的，我们似乎已经可以下结论……”
“不，别急着下结论，麦哲伦，继续。”
“剑格与剑身之间完全相连，这说明从一开就是一起铸造的……这不合常理。”
“但你不觉得意外，不是吗？继续。”
“剑身是魔法金属，毫无疑问，锋利、坚固，这是？！”麦哲伦看着镜片下的剑身，惊讶得不能自已。
镜片后面的剑身发出一种像翡翠一样的绿色，如同宝石铸成，让人心醉。
“嗯，确实很了不起……”
第七章 妖精魔法
格兰杰教授似乎并没有为麦哲伦的发现高兴的意思。[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就这些吗？”
“嗯……就这些了。”
“不及格。”
麦哲伦摇着头笑了：“我错过了什么？”
“剑刃的弧度。”
“嗯……”麦哲伦看着形状特殊的剑身，非常确定他没有见过这种弧度，也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那颗宝石加上剑柄的纹路就是，湖之治愈，而剑身的材质加上形状就是，叶之坚韧。”
“无法被折断？”麦哲伦不知道说什么好，作为老师而言，格兰杰教授未免太过严格了，这些全是他不知道的。
“好了，不要一副那种表情，你又不用考试。”
麦哲伦和库克教授一起笑了。
“当然，这柄剑本身就是削铁如泥的神兵，魔法只不过是锦上添花，湖之治愈的咒语是，水流涤净，虽然我相信这是黑森林妖精的手笔，但也有可能是布列塔尼亚妖精，让我们把两种妖精语都来试一试。当然，由剑的主人，你来。”
麦哲伦点点头，把手放在剑柄上，轻声说：“拉拉卡拉。[]”
什么都没有发生。
“不出所料，再试试黑森林妖精。”
“拉卡哈拉。”
如流水般，剑柄的蓝宝石中流出了一股清澈的浅蓝色光芒，笼罩了麦哲伦执剑的手周围一片范围。
“啊，精湛的古代技艺，优雅，令人惊叹。”
三人一起用赞叹的表情看着这股光芒慢慢变淡消散，好久都说不出话来。
“那么，也许格兰杰教授的论文发表时会提到探险队在他的惊人发现中起到了多么重要的作用，身为探险队的一员，真是让人激动。”
“啊，当然，我一定会提到这支让人乐不思蜀的探险队的，尤其是其中的麦哲伦教授，他帮了我很多，不过那应该是在很久以后，我们从黑森林回来的时候了。”
“黑森林？”
“别装傻，麦哲伦教授，你难道还不明白吗？”
“好吧，但是至少要等到这里的工作结束。”
“不是吧？这里虽然重要，但肯定不会有比黑森林妖精更重要的发现，你明白吗？那可是妖精，从未有人研究过，我们会被记录在魔法研究史上，以最光荣的方式！”
“你太着急了，格兰杰，重要的不是妖精，而是莱因哈特伯爵。”
“莱因哈特伯爵？荣耀翡翠？！”格兰杰教授一脸的恍然大悟，“我早该想到的。”
“这柄剑是和白银之手莱因哈特的玺戒一起发现的，我想你要把探险队抛开恐怕是不太可能了。”
“哈，我还以为终于有一次赶到你前面了呢。”
两位教授笑着，站起来看着这柄剑。
“有什么计划吗？这可是个大课题。”
“已经有一队人去找伯爵的坟墓了，不过我估计不会有什么发现。”
“萨拉丁大帝对拜科学教教徒一视同仁，但他手下有太多桀骜不驯的法师领主，我得说，不愧是白银之手，这两件东西居然没有落到兽人帝国手里。”
“不可思议，不是吗？”
“不可思议的事可不止这一点，我从没想过，白银之手能治愈伤口的传说居然是真的。更离奇的是，他靠的不是传说中的圣杯，而是妖精的魔法……”
“不愧是黑森林的莱因哈特。但我更觉得吓人一跳的是，这东西居然被麦哲伦教授发现了。真是个生来就该干这行的。”
麦哲伦无奈地笑笑：“那队人回来之后呢？”
“那个地方是医院骑士团的驻地，那这里也一定会有什么留下来的。”
石墙村其实并不是适合骑士团扎营的地方，离它最近的绿洲就是考古队现在进行挖掘的地方。医院骑士团选择那里作为驻地，只有可能是这里驻扎了更重要的一支十字军。
“我记得你看过不少文献了，如果确定了白银之手驻地的位置，你能想到什么？”库克爵士的这句话问的是麦哲伦。
“一连串的猜测有了确定答案，包括当时十字军与兽人帝国势力交界的分布，几次战役的最终结果等等。但最重要的是，我们现在挖掘的地方，很有可能是一处重要的古战场，甚至可能是传奇堡垒，圣三一永不落。”
“这一次你冒险去找伊丽莎白大帝真是无比英明的决定，库克。要我说，这里就是片谁来都能找到历史的地方，偏偏被你给抢先了。”格兰杰教授摇头晃脑地感叹着，放下茶杯，拿出三个酒杯。
“现在似乎不适合喝茶了，有兴趣做一回我的向导吗，麦哲伦教授？我想借点你的运气。”
麦哲伦拿着格兰杰珍藏的二十年古德堡，倒在三个杯子里：“难道您想要在什么地方捡到另一件古代魔法物品？还是说，想不小心迷了路却发现眼前是一个藏起来的法师收藏库？”
“你知道的，这里曾经是兽人帝国的地盘，一定有法师的研究室留下来，当然……说不定连法师遗产都有……”格兰杰教授自己都不相信他的最后一句话。
“反正你们现在都闲着，出去能找到点什么自然再好不过，”库克教授笑着对两人说，“不过这里有发现你们就必须回来，考古队需要你们。”
“我不觉得跑到沙漠上晒太阳是多好的休闲方式。”
“有了你就不同了，”格兰杰脸上并不全是开玩笑的表情，“你要知道，精华推动着世界的运行，了解了精华，那么运气也不再是无法掌握的东西了。”
“所以说，得到妖精友谊的人运气会变好是真的？”
“没人知道。”
“好吧，但是要等到傍晚适合出门的时候。”
……
黄昏的时候，麦哲伦和格兰杰教授一起出去转了一圈，麦哲伦猎到了一头野兔，两人烤着吃掉了，然后就在入夜变冷之前回到了营地。
这一趟出去没什么收获，但是回来的路上，格兰杰兴致勃勃地邀请麦哲伦明天早起再去。
于是第二天早上两人又出去了，同样一无所获，麦哲伦这才发现，格兰杰教授是喜欢上了他烤的食物。
第八章 世界之王
这次出去，格兰杰教授甚至带上了他的酒壶，丝毫不掩饰他把这当成野炊的事实。[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_._.花_._.糖_._.小_._.說_._.網<<<$.]
麦哲伦不愿意在清晨吃油腻的食物，所以这次的一只沙鼠全落在了格兰杰教授肚子里。太阳升起之后，又一次一无所获的两人就回到了营地。
然后他们就看到，那队去了石墙村的探险队员回来了。
“有什么收获吗？”格兰杰教授问库克教授。
“没有。只有一具被打开的石棺，尸骨不在，棺盖也不在，恐怕是法师领主干的。”
格兰杰教授和库克教授一起叹了口气。
“棺盖上会有什么？”
“一般来说是不会有什么的，但是有一种情况是在埋葬一位骑士的时候，会用石制盾牌代替棺盖，上面会有文字和图案，记载下这位骑士的生平或武勋，以表示他升入天堂之后会继续为唯一真神战斗。”
“我觉得很奇怪，既然法师领主搜索过墓穴，他们为什么没发现石棺下面的包裹？如果是我，没有在墓中发现骑士最重要的武器和玺戒的话，一定会把整个墓园翻过来看看的。”
三人面面相觑，却不得要领。
“我们不知道那时发生了什么，也没法推测，那边就放弃吧。”最终是库克教授做了决定，“这边的绿洲才是最重要的。”
“我现在开始觉得这里应该是历史上非常有名的某个地方，我记得萨拉丁大帝只有在法师领主驻扎在战略要地的时候，才会赐予他总督权力，只有这样，法师领主才敢违反大帝的命令，挖开一位拜科学教骑士的墓穴。[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这个可能很大，那个时期萨拉丁大帝拥有绝对权威，不太可能有法师领主敢违背他的禁令。”
“那就意味着，我们可以在历史上找到那个法师领主，对吗？”格兰杰教授的话让麦哲伦和库克爵士都有点惊讶。
“确实如此……位高权重，得到过总督权力的法师领主每一个都大名鼎鼎，兽人帝国有保护很好的历史文献，找到他应该不难。”
“但是……我们真的能拿到兽人帝国的入境许可吗？”
“这件事暂时放到一边，虽然我觉得格兰杰教授能得到某位法师领主的邀请，但你们不是要去黑森林吗？”
“确实如此……”格兰杰教授犹豫着，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黑森林的妖精最重要，这边的事情结束后我们就去神圣洛伦帝国。”
这句话也许影响到了冥冥之中精华的运行，考古队在这里的事情结束得很晚。
在只剩一点时间就要按计划离开的时候，麦哲伦才从当地人的传说故事中得出绿洲缩小的轨迹，确定了十字军遗迹的位置。虽然所有人都觉得可惜，库克教授却很高兴，完全没有被功亏一篑影响到，在宣布不久以后就组织更大规模的考古队回到这里之后，他带着探险队踏上了回去的旅程。
……
巴黎，夏宫。
库克教授、格兰杰教授、麦哲伦三人在一个小房间里，等待着伊丽莎白大帝的召见。
原本他们只是来找文化部的官员开具到神圣洛伦帝国黑山侯爵领探险的许可，但大帝一时兴起想要见见库克教授，结果他们只好跑来参加大帝的朝会。
麦哲伦穿着一身正装，浑身都不舒服，他看着窗户外面绿草覆盖的山丘，心不在焉地听着两位教授的交谈。
“我敢肯定皇帝陛下想见的人是你，我们只不过是顺带的。”
“我确实没想到皇帝会把你们也叫来。”库克教授显得有些意外，“我原本的觐见安排在办完事情离开之前，没想到也提前了。”
没过多久，小房间的门开了，一位宫廷侍卫带着他们去了皇宫的正厅。
大厅里似乎是个派对，衣冠楚楚的男女分散成一个个小圈子，举着酒杯相谈甚欢。
伊丽莎白大帝在大厅中央欢迎了三人的到来，脸上带着笑容，显得颇为热情。
这是麦哲伦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大帝，教皇的保护人。
她像是一朵盛开的花朵，颜色之艳丽像是让你不愿意再看见其他的花，气息之芬芳像是让你不愿再闻到其他的花。
这个整片大陆上最有名的美人浑身都散发着唯我独尊的气息，她无时不刻都在向周围散发着“我是世界之王”的信息，而事实也确实如此。
皇帝对库克爵士格外热情，大厅里不少暗中关注着这里的人们目光里都带着嫉妒。
打完招呼，伊丽莎白大帝的目光转向了麦哲伦。
“这就是麦哲伦教授？”
皇帝的目光带着一丝好奇，这让她的侵略性显露无疑，这是个仔细看看某件东西之前会前把它搬回家的人。
“正是鄙人，能见到您真是无上荣幸，陛下。”
“你并没有花多少时间在熟悉宫廷礼仪上，不愧是记忆力超群的天才。”皇帝随口说出了事实，麦哲伦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幸好在他尴尬的时候，伊丽莎白大帝转向了格兰杰教授。
很快，他们就发现库克教授才是皇帝相见的那个人，所以两人老老实实地站在一边听着皇帝与爵士的交谈。
无聊的麦哲伦无意中听到了皇帝提起女伯爵，他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听到海伦的消息了，听两人的交谈才知道，女伯爵现在在外海寻找什么，已经很久没有回布列塔尼亚了。
这次觐见颇为无聊，最让麦哲伦受不了的是技艺高超的目光攻击者，他们深谙此道，一边用犀利的目光向麦哲伦传递着恶意，一边还能让他身边的皇帝一无所觉。
好在觐见很快结束了，皇帝善解人意地放三位与聚会格格不入的客人离开。
看着华丽的大门在三人背后合上，皇帝把手中的酒杯放在一边，走上了铺着红地毯的台阶，回到了她的更衣室。
这是个华丽而宽敞的房间，与其说更衣室，更像是会客室。
“那么，尽管你并没有见到那位麦哲伦教授，你还是确信他就是你要找的人吗，骑士？”
第九章 黑暗森林
“是的。（.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
房间一边的沙发上，端坐着一位衣着朴素的中年男子，他身材高大面容刚毅，如同一座石像。
“教皇曾经对你提起过，我是他的保护人吗？”
“是的。”
“告诉我，你们在找什么？”
“属于神的东西。”
皇帝笑了，她从喉咙深处发出的低沉笑声充满了嘲弄：“类似让你得到神眷顾的十字架，让你永生的圣杯，让你常胜不败的朗基努斯那种？”
“是的。”
“好吧，你可以继续你的旅程，我得去问候一下教皇。”皇帝站了起来，做出送客的手势，那位中年人站起来向她行礼。
“期待下一次与你的会面，骑士。”
皇帝的客人点点头，转身离开了。
……
诺曼海峡常年狂风巨浪，海边的小城里终年不见太阳，但这里的人们早就习惯了。
阴沉的天气让人没兴致出门，麦哲伦和格兰杰教授坐在沙发上下领主棋，而库克教授忙着安排新的探险队，去了码头接收一批物资。
窗外是“呜呜”的风声，几次作弊未果之后，格兰杰教授把棋盘推到一边：“不下了。”
“我从没想过一天时间有这么难熬。”
“那么你很快就会知道，船上的一个月更难熬。”
“别吓我，我很少坐船，时间最长的那次也就是穿越海峡的三天。”
“你会发现一个月的船上时间足以让你忘记这一天的无聊。(.棉、花‘糖’小‘说’)”
格兰杰教授站起来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为什么到黑水港的船明天早上才出发？”
“你不是有很多魔法研究的书籍吗？珍贵资料，孤本，我觉得你可以用它们来打发时间。”
“然后我会更无聊的，想想看，妖精，贯穿整个魔法史，而我居然要在去找它们的路上花一整天时间等待！”
麦哲伦耸耸肩，没说什么。
他知道说什么都没用，格兰杰教授已经基本听不进去人话了，他现在满脑袋都是对妖精的渴望。
“黑森林妖精是很有名的一类妖精吗？”
“当然，很多迹象都表明，黑森林深处其实有一个妖精之国，他们按照人类的制度建立了一个王国，国王是奥博龙，曾经数次出现在突然崛起的强大领主身边。”
说起他擅长的事情，格兰杰教授不再急躁，也不再走来走去了。
“但是我们真的能找到那里吗？”
“非常有可能。实际上，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值得一试，更不用说你现在是荣耀翡翠的主人。”
“我不明白，得到妖精友谊的是莱因哈特伯爵……”
“这柄剑就是妖精的意志。你能得到它，自然就能得到妖精的认可。”
“听上去还不错。那么你有什么计划了吗？”
“计划？”
“比如说，在黑水港下船之后我们要朝哪儿走，在黑森林里应该带什么必需品？”
“呃……黑森林本身是原始的精华聚集地，是的，对！我居然差点忘了！”格兰杰教授像是被磁暴步兵治疗了一下，突然冲向了他大得出奇的行礼包。
“得到精华的眷顾就能得到一切，如果你运气不好，那是因为你走错了地方……”格兰杰教授念念有词地从包里翻出一连串奇奇怪怪的东西，有些像是刻着如尼文的石头，麦哲伦能认出来应该是护身符，但是其他像是活着的壁虎、干了的马粪之类，他实在是不明白有什么用。
“妖精对精华非常敏感，它们也是已知的生物中最强大的魔法使用者之一，这些一定会有用的。”
麦哲伦想了想，最终还是没有多说什么，他对魔法的了解终究太少。
不过他也看出来格兰杰教授完全没有独自探险的经验，这次为了不触怒妖精他们只有两个人，准备工作要落在麦哲伦一个人头上了。
第二天早上，他们两个人和库克教授道别，上了船。
……
黑森林边缘的一条小河边，麦哲伦在帐篷边钓鱼，而他身后，格兰杰教授抱怨着这里的领主瓦格拉伯爵。
“他对精华一无所知，却摆出一副看不起魔法的样子，要是他知道伯爵夫人为了一个护身符愿意付出什么，说不定要气得发疯。”
麦哲伦虽然没有说话，但是心里也觉得这位伯爵的作为让人高兴不起来，尤其是两人在船上经历了一段漫长无聊的旅程之后。因为伯爵夫人想见见有名的“魔法师”――这是对魔法一无所知的人才会用的称呼――格兰杰，就安排了欢迎晚宴，打乱了两人的计划，在晚宴上又表现得对魔法的不屑一顾。这倒是挺像个伯爵，虽然是个怕老婆的。
不愉快的晚宴让格兰杰教授晚了一天才进入黑森林，他一直对这耿耿于怀，好在黑森林的精华气息让他心情不错，麦哲伦才没有被他的抱怨淹没。
所谓的“精华气息”并不是某种飘渺的感觉，在这个精华塑造一切的世界上，那是能看到能摸到的实质的东西。
虽然只是黑森林边缘，这里已经显露出与外面截然不同的景象。
走在林间空地上，时不时能看到发光的魔法植物，树上的动物带着不怀好意的目光凑到一起窃窃私语，身后的林间小路时不时被突然出现的大树堵住，而麦哲伦曾经钓上一条小鱼，结果有一条大鱼衔来一枚金戒指挂在鱼钩上。
那枚戒指现在是格兰杰教授的主要研究对象，他认为这是一件古代魔法物品，对麦哲伦告诉他这是一位古代公爵的玺戒这件事置若罔闻。
在魔法的历史中，动物为了拯救子女而交出的赎金通常是极其珍贵的魔法物品，而这些记载大多数的发生地就是黑森林。
麦哲伦知道他对黑森林不够了解，所以一直选择了听从格兰杰教授的决定，那次就把好不容易钓上来的小鱼放掉了。
但是随着两人继续深入，他开始怀疑格兰杰教授对黑森林有多少了解。一段时间之后，事实证明两人对黑森林的了解不足以支撑他们抵达目的地。
第十章 狼群袭来
格兰杰教授完全没有把这些放在心上，他每天都有新发现，满脑子都是惊喜，根本装不下其他东西。[]
但麦哲伦不是这样，他曾经试着回到走过的地方，却发现找不到道路。如果没有精华探测仪指出精华聚集的地方，他们早就迷失方向了。
尽管如此，麦哲伦还是担心他们是不是在原地转圈，他不确定黑森林中的精华有没有影响到指南针，让它指着错误的方向。森林开始毫不掩饰恶意，麦哲伦确信这里正在变得越来越黑暗，而原本似有似无的狼嚎已经清晰可闻。
“这说明我们正在深入黑森林，方向完全正确，真是个好消息！”
麦哲伦对格兰杰教授提起这些的时候，他的回答就是这样，完全无视了这之中暗藏的危险。
无奈之中，他点亮了“太阳”。
但这并没有用，光芒只照亮了很小的一片范围，而这片范围之外的地方显得更黑了，黑暗深处传来让人不安的声响，就仿佛森林被激怒了。
麦哲伦从口袋里掏出怀表，明明时间还是正午，天色却像是阴天的黄昏。
这已经是他们走进黑森林半个月后了。食物越来越难找，夜晚越来越冷，白天越来越短，他们举步维艰，虽然格兰杰教授乐观依旧，麦哲伦已经确定，是黑森林本身在释放恶意，想把他们困死在这里。
而他们对此毫无抵抗之力。身后可以离开森林的道路已经悄然消失，而每向前一步，森林的力量就强大一分。（.无弹窗广告）
不久之后，他们就遭遇了第一次危机。
在一个阴沉沉的黄昏，森林里已经一片黑暗，像是深夜。原本每天都能听到的狼嚎中夹杂了新的声音，什么东西在林间奔跑，踩在枯叶上发出的声音。
麦哲伦点亮了“太阳”，从篝火里抽出一根燃烧的枯枝。
格兰杰教授难得地从他的研究里回过神来，也举起一根火把，站了起来。
“狼来了……”
火光闪烁，营地外的大树间现出了点点绿色荧光。
“有什么魔法能对付狼群吗？”
“没有，怎么可能，黑森林中的狼本身就是魔法生物……”格兰杰教授喘着粗气，没有把这句话的后半截说出来。
“那我们怎么办？”
“我不知道……这不合理！你是得到妖精友谊的人，黑森林原本应该庇护着我们才对！”
麦哲伦朝着跃跃欲试的狼群挥舞着火把，把冲进光明的灰狼赶回黑暗中。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他确定这些不是普通的野狼，而是在精华影响下变异成了某种恐怖的怪物。黑森林边的村庄中流传着大灰狼披上人皮说着人话吃掉一家三口的故事，那也许根本不是故事，而是事实。
“不要伤害他们，不然会激怒森林的！”
麦哲伦刚想掏出手铳，听到格兰杰教授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心里连脏话都喷出来了。
“那我们怎么活下来？”
“我……不知道……”
时间是黄昏，一想到这一点，麦哲伦就心生绝望，接下来是漫漫长夜，狼群从黑暗中汲取力量，而两人就是风暴中的小船，几乎不可能幸免。
看上去狼群对他们手中的火把十分忌惮，但其实它们是不想冒险，每有一头野狼冲到篝火前，两人就必须大叫着挥舞火把，用不了多久他们就没力气这么做了，那时狼群可以毫发无伤地咬断两人的喉咙，把他们拖进黑暗中。
“到帐篷里面去！”
麦哲伦觉得野狼不一定能拿他的帐篷怎么样，他的帐篷很小，是因为用了很多值钱的材料加固，就算野狼聪明到知道从门进去，两人守起来也要轻松很多。
格兰杰教授虽然不知道麦哲伦对他的帐篷多有自信，但也明白守门口更轻松这个道理，他找了个空挡就钻进了麦哲伦的帐篷，然后把门帘挑起，守在门后。
麦哲伦左手把太阳塞进怀里，掏出手铳，对着头顶扣下了扳机，一声巨响之后，狼群缩回了黑暗之中，趁着这个空当，他也钻进了帐篷。
狼群久久没有冲上来，它们被那声巨响吓到了，而且也不愿意走到篝火边。
趁着这点时间，两人喝了口水，然后从麦哲伦的行礼里面翻出了手铳和火药。麦哲伦带了两把手铳，一把是备用的，正好交给格兰杰教授。两人费了半天功夫给手铳装好弹药，心里却不觉得能派上什么用场。狼群狡猾不输人类，恐怕等到它们冲上来的时候已经猜出来这是只能攻击一次的武器了。
麦哲伦把行礼翻了个底朝天，却没找到第二件武器。他上一次攻击巨蟒的左轮子弹底火要用到魔法宝石的粉末，到现在都没凑齐一发子弹的量，这件昂贵而强大得武器现在就是个好看的摆设。实在没办法，他拿出长剑荣耀翡翠，放在伸手就能拿到的地方，准备用它最后一搏。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两人倍感煎熬，但狼群最终还是围了上来。
领头的是一头灰色巨狼，它的头部能够到麦哲伦肩膀，是一头让人心生恐惧的庞然大物。在它左右，都是大得让人害怕的巨狼，带着像人一样的神情，绕过小小的篝火，围住了小小的帐篷。
巨狼低下头，凑到帐篷小门前，格兰杰教授挥舞火把，巨狼轻松写意地躲避着，却没有后退，它眼中带着人一般的嘲弄，一缩肩膀，就要钻进来。
麦哲伦一咬牙，举起手铳就对着巨狼的鼻子开了枪。
巨响声中，帐篷里刮起一阵狂风。巨狼在枪口对准它的瞬间就以这个钻洞的别扭姿势退出了帐篷，带起了那阵狂风，麦哲伦的一枪打空了。
格兰杰教授一看，也把手铳举了起来，外面的狼群却像是不再害怕，缓慢却坚定地凑了上来。
麦哲伦正在往手铳里装火药，就听到了格兰杰教授开枪的声音。他一把扔掉手铳，空出来左手抄起桌上的长剑。
狂风之中，一个巨大的狼头停在了他面前。
第十一章 光暗难辨
那个瞬间，群狼躲开了格兰杰教授的一枪，巨狼领头，冲进了帐篷，带起一阵狂风。[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格兰杰教授被撞到一边，巨狼张嘴就要咬住麦哲伦。
但是诡异的，像是时间静止一样，巨狼在这个瞬间停了下来。
麦哲伦右手举着火把，左手高举着长剑正要砍下去，但在那个瞬间，他停了下来。
巨狼眼中带着和人一样的意外神色，从鼻子里哼出一声闷响，像来时一样，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地退出了帐篷。
麦哲伦把肌肉拉伤的左胳膊慢慢放下，脑子里的震惊让他忽略了传来的刺痛。
外面的黑暗不再是坚实的固态，变成了轻轻的一层薄纱。
狼群消失在远处山岗上的巨木之间，将熄的篝火光明暗淡，走出帐篷的两人却不觉得外面黑暗。
星光撒满林间，神奇的花草散发着荧光，照亮了巨大杉树下的草地，微风拂过，带来鲜花的幽香。
森林向外来者发出友善的低语，前进的道路一览无余。
“到底发生了什么？”
格兰杰教授跟着麦哲伦走到篝火边，一屁股坐在草地上：“这就是妖精的友谊，不管怎么说，先睡觉。”
麦哲伦摇摇头，看着倒在地上开始打鼾的格兰杰教授，最终还是没有像他一样倒地大睡。
他在营地旁边捡了一捆枯枝，让篝火烧旺，然后带着简陋的鱼竿离开了。[.超多好看小说]
坐在一根枯树干上，麦哲伦把河边抓到的一只不知名的虫子穿在鱼钩上，放进水里。
虽然很累，但是他并不想睡觉，麦哲伦其实并不饿，但是他馋了。
右手握着鱼竿，他左手伸进怀里，拿出了舌之匙。
银勺子发着荧光飘在水面上，没过多久，一条大鱼黑色的脊背露出了水面。它像是被爱情控制的男人，盲目地跟着那点荧光前进，然后在光点消失之后郁闷地转圈，一口咬住了鱼钩。
这是一条麦哲伦从没见过的大鱼，身体是浑圆的长条形，没有背鳍，显得结实有力，身体两侧的灰色鳞片反射着林间的光芒，看上去带着绚丽的红与紫。
他提着大鱼，朝着营地走去，舌之匙在面前晃晃悠悠地前进。路上经过一株结着火红果实的灌木时，银勺子停了下来，麦哲伦摘了一些小小的枸杞一样的浆果。
把鱼掏掉内脏洗净，穿在一根木棍上烤。这是现在能做到的最精细的处理方式，虽然有麦哲伦随身的调料加持，但终究显得有些简陋。
他把路上摘的浆果洗净，挤出汁液滴在烤鱼上面，顿时一股奇特而浓郁的香气飘散开来。
格兰杰教授哼哼着爬了起来：“什么？”
仿佛被勾出了埋藏最深的食欲，两人把一整条大鱼吃得干干净净，然后一起倒在草地上睡着了。
……
第二天早上，两人在篝火留下的灰烬边醒来。
回忆起昨晚梦幻般的经历，麦哲伦和格兰杰一头雾水。
清晨的森林里鸟语花香，他们在最近的小河边洗漱收拾一番，回到了营地。
“妖精的友谊能影响森林本身吗？”
“如果整个黑森林都是一个被精华连在一起的整体……是的。”
麦哲伦拿着荣耀翡翠，看着剑身发出的荧光，心里满是不可思议。
格兰杰教授在林子里找到了能治疗肌肉拉伤的草药，敷在麦哲伦胳膊上，两人收拾了东西，就上路了。
虽然是白天，但森林里没有阳光，高处的树冠挡住了太阳，尽管如此，黑森林里并不黑暗。这里所有的东西都散发着某种让人愉悦的光彩，你能很清楚地感受到不同，但又说不出到底不同的是什么。
前方的道路一片通畅，但两人前进的速度反而慢了下来。格兰杰教授开始更加频繁地突然停下，一边大叫着“有发现”一边在某个珍贵的魔法植物旁边呆上一整个白天。
虽然麦哲伦有点不耐烦，但是他想起这次旅行的目的，就不觉得着急了。
说到底，他是作为荣耀翡翠的附带品来到这里，两人的目的其实是让格兰杰教授见识一下传说中的妖精之国。
既然格兰杰一点儿也不着急，麦哲伦也就没有着急的必要了。
他借来格兰杰教授珍藏的魔法植物图鉴，加上超凡力量舌之匙，在森林中搜寻某种连他都不知道该是什么样的魔法植物。
与此同时，黑森林边缘，他们一无所知的某个地方。
一位骑士和他的扈从一起，牵着坐骑行走在树荫下的草地上。
他们穿着简朴，像是普通的农夫，但是身材挺拔，孔武有力，与农夫完全不同。扈从比起他效忠的对象要矮一点，他看上去非常年轻，脸上还带着一点少年的稚气。那位骑士则是一个中年人，身后是一匹身材高大极为神骏的白马，背上并没有马鞍，光溜溜的。
走在行列最后的是一匹矮脚驮马，它身上是一大堆让人心生怜悯的重物，包括骑士坐骑的马鞍也在其中。但看它的样子，这点重量对它而言不算什么。
天色已暗，黄昏中的森林带着一种温暖的色调，两人完全没有停下的意思，径直朝着森林深处走去。
突然，他们听到了纷乱的狗叫声。
扈从停下脚步，转身从矮脚马背上取下两把剑，把一把扔给骑士，持剑警戒。
这只不过是一瞬间的事，骑士提着剑站在原地，那纷乱的声音渐渐近了。
这时候就能听清楚，不止有一群猎犬，还有几个人的哀嚎夹杂其中，不过最引人注意的还是一个极具压迫力的男人怒吼。
“会有领主在黑森林里狩猎？”扈从虽然镇定，但非常疑惑。
“狂猎。”
骑士终于开口了，他声音沉稳，带着让人心神安定的力量。
说完这两个字，骑士没有再说话，他提着没有剑鞘的长剑摸着坐骑的脖子。
嘈杂的声音渐渐近了，森林笼罩在黑暗之中，那有人哭喊惨叫的声音让人头皮发麻。
一个黑影从树后窜了出来，扈从眼疾手快，一挥剑就把扑向他的黑影斩断。
第十二章 死亡追猎
但那似乎并没有对黑影造成伤害，阴影穿过扈从的剑刃，在他身后翻滚了一下，爬了起来。
从轮廓上能看出来，那团黑影是一条猎犬，但刚才发生的一切证明，它并不是。
那团黑影的出现就像是一个信号，黑暗中一连串的黑影冲了出来，尽管是在黑暗的森林中，这些影子依然清晰可见，就好像，它们比黑暗本身更加黑暗。
那是一群猎犬，体型大得不合常理，长大的口中巨大的獠牙让它们看上去像是某种怪物。
猎犬的中心是两个可怜的男人，浑身都是灌木留下的伤口，衣服被割裂，布条在身后飘着，看上去又滑稽又可怕。
扈从毫不留情，把经过他身边的所有猎犬都一刀两断，但这无济于事，尽管他身手敏捷，暗影猎犬还是越聚越多。
奇怪的是，这群猎犬并没有攻击两人的意思。
它们围着瘫坐在地上的两个受害者，像是戏弄一样地冲上去，再退回来，每次受害者发出恐惧的尖叫就兴奋地张大嘴转圈。
那位骑士一动不动地站着，就像是完全看不到他眼前怪异的场景。
过了不久，猎犬突然停了下来，它们不再吵闹，静静地蹲在地上。然后，一个骑士出现在了猎犬身后。
很诡异的，随着骑士的现身，森林中的黑暗消散了，扈从惊异地发现天空中挂着一轮满月，月光照着这片林间空地，一切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那骑士骑着一匹高大神骏的黑马，但与坐骑正好相反，这骑士又高又瘦，颇为落魄，胡子很长，凌乱地左一缕右一缕黏在肩膀和胸前破破烂烂的甲胄上，手中的长矛木杆已经腐朽，矛头锈迹斑斑。
就在扈从猜想着骑士从何而来的时候，黑马停下了脚步。
然后，猎犬们张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双血红的眼睛，里面是毫不掩饰的凶残与贪婪。
而这些嗜血的目光，聚焦在了骑士和扈从身上。
那黑色骑士高高举起长矛，发出一声呐喊，充满了狂热，狂喜，狂怒。声音在林间回荡，仿佛有无数个骑士一起呐喊，夹杂在纷乱的犬吠声中，就像是一场正进入高潮的狩猎。
“狂猎……”扈从在心里感叹着，挥动了手中的长剑。
猎犬朝着骑士和他的扈从扑了上去，就像是扑向被堵住的野兔。
扈从不是野兔，他一剑横斩，带走了三头猎犬的性命。但这无济于事，他左腿小腿一痛，就脸朝下栽倒在铺满枯叶的地上。
“我要死了……”
黑骑士发出呐喊的同时，一直站着没动的骑士终于动了。
他向前走了两步，挥了两次剑。
一剑，带出一道圆形的剑光，把冲向他的猎犬全部斩断。
两步，在猎犬群中走到黑骑士面前。
再一剑，直取黑骑士坐骑的马头。
人是神力，剑是神兵，一道寒光闪过，马颈应声而断。
无头马尸倒在地上，发出一声轰然巨响，骑士发出一声尖利的呐喊，拖着长长的尾音，最终归于沉寂。
扈从在一片寂静中爬了起来，环顾四周，猎犬与黑骑士已消失不见，只剩下一具黑马的尸体和仰面躺在地上的两个受害者。
他喘着粗气一瘸一拐地走到受害者身边，看到他们灰白僵硬的脸，就知道他们已经死了。
这像是一个荒诞的噩梦，但小腿上火辣辣的伤口让扈从确信，那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它们……还会回来吗？”
“暂时我们是安全的。”骑士转过身，答非所问。
“你受伤了，过来。”
骑士从驮马背上取下一个精致的布包，从里面拿出纱布和清水。
扈从坐在草地上，卷起裤腿，露出小腿两边的猎犬牙印。伤口流出的血带着深紫和糊状物，明显是中毒了。
骑士随手捡起一截枯树枝交给扈从，后者点点头，放在嘴里咬住。然后骑士拿起长剑，手起刀落，削下来两片腐肉。扈从在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惨叫，咔嚓一声把嘴里的树枝咬成了三截。
骑士拿起水瓶，用清水冲洗伤口，直到流出的血液变成了正常的红色，然后抹上药膏包好纱布。
包扎完伤口，骑士把东西收拾好防回去，扈从一头冷汗，脸色苍白地站了起来。
“刚才发生了什么？明明我……”
“狂猎不是可以用常理来推测的东西，但一般而言，能战胜狂猎之王的人就能活下来。”
扈从摇摇头，虽然他不是很明白，但也没有多问。
骑士砍了一根树枝给扈从当拐杖，两人没有停留，在月光下继续前进了。
……
麦哲伦两人在森林中走走停停，已经过了好几天，但是并没有前进多少。
森林中不见日月，难辨早晚，格兰杰教授乐不思蜀，麦哲伦也乐得逍遥。
这一天，他优哉游哉地跟着舌之匙，走在林间，心里想着找到妖精以后要怎么和他们交朋友，突然听到了人交谈的声音。
很奇怪的，他们说的是遥远的大海另一边的布列塔尼亚语。
“这是我的！”
“我的！不给你！”
麦哲伦收起舌之匙，走过一棵大树，印入眼帘的就是一片林间空地，和吵架的两个人。
那是两个身材高大衣着华贵的男人，看上去像是两兄弟。
他们虽然吵成一团，但麦哲伦一出现，两人就停下争吵转过身来。
“陌生人，来帮帮我们！”
这两个人眉目间颇为相似，看上去确实是一对兄弟，但让麦哲伦心生疑惑的是，他们看上去实在太稚嫩了。
就像是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壮汉却长着一张小男孩的脸，虽然麦哲伦不是第一次见到，但还是觉得很是别扭。
“我们是国王达隆之子，他去世后留下了三件遗物，让我们继承，但是我们不知道该怎么分，来帮帮我们，陌生人！”
和他们的脸一样，两位王子的声音也显得很是年轻，他们一脸的喜出望外，一人一边拉着麦哲伦的胳膊把他拉到空地中间。
那里有三个看上去不太像宝物的东西。
第十三章 黑甲骑士
那是一顶破破烂烂的帽子，一双臭的要死的靴子，一件脏兮兮的斗篷。
麦哲伦站在这一堆破烂前面，看看左右两边两张比他还高的少年的脸，心里满是惊讶和疑问，几乎要呆住了。
“你一定就是预言中的那个人！”
“对，就是那个人！”
“你一定能公平地把这些遗产分成两份！”
“相等的两份！”
“求求你，陌生人，我们会给你配得上这份辛苦的报酬！”
“一定会的！”左边的王子说完恶狠狠地对右边的王子说：“你来出！”
“你来出！”
“……”麦哲伦把两只胳膊从两位王子的怀里抽出来，抱在胸前，做出一副思考的样子。
“我有办法把遗产分成相等的两份，但是你们要先告诉我报酬是什么，让我满意我才会帮你们。”
“太好了！”
“但是这三件东西是神奇的魔法物品，你真的知道该怎么分吗？”
“那顶帽子可以让带着它的人缩小……”
“我知道。(.$>>>棉、花‘糖’小‘說’)”麦哲伦略显粗鲁地打断了王子的介绍，“那双靴子可以让穿着它的人跑得飞快，斗篷能让披着它的人隐身。”
“你都知道……”
两位王子呆住了，老实说，他们的脸非常英俊，那股稚气未脱混杂其中，带着异样的魅力，就算表情是呆呆的，也依然如此。
麦哲伦强忍着荒诞的感觉，右手偷偷摸进怀里，摸到“太阳”，点亮了灯盏。
在这个瞬间，两位王子和三件宝物一起消失了。
麦哲伦狠狠地摇着头，想把刚才一直挥之不去的荒诞感觉摇出脑袋。他环顾四周，林间空地依旧，只不过少了王子和遗产。
他回忆起刚才发生的事情，简直像是一场梦幻，但奇怪的是，“太阳”已经点亮，他却看不到制造幻觉的事物，这实在不可思议，除非刚才的都是现实，而王子和宝物是在他点亮灯盏的瞬间离开或者隐身。
但麦哲伦想想，宁愿相信那两位魁梧的王子是幻觉。
他本来准备转身离开，但是意外地看到一道山崖，麦哲伦停下了脚步。
这是一道直立的悬崖，从下面朝上望去，能看到崖壁上艳丽的橙黄花朵。
麦哲伦站在石壁下面，用手指敲敲山石，他想起了流传甚广的妖精故事。
这些故事版本众多各不相同，其中一个提到过妖精的王国建造在一座山的山腹里，而大门就在一道悬崖上。
这是麦哲伦第一次在森林中看到露出地面的石头，他想了想，沿着悬崖脚下向前走去。
周围是森林中司空见惯的景色，争奇斗艳的鲜花，高耸入云的杉树，铺着厚厚一层树叶的草地。
走了不久，他看到了一片湖泊。
久违的，麦哲伦看到了天空。
湖边的高大杉树留下大片的阴影，只有湖中心很小的一片地方能看到天空的倒影，那里繁星点点，像是湖底有几颗闪亮的钻石。
湖水很浅，岸边的草皮下面是白色的沙子，麦哲伦坐在地上，第一次开始讶异自己有多久没有见到过太阳了。
湖面上没有一丝风，看上去就像一面镜子。
麦哲伦摸着灯盏，把它拿出来举高。
森林中的幽暗并没有散去，“太阳”的光芒只能照亮小小的一点范围。
他摇摇头，熄灭了油灯。
什么都没有发生。
两位王子并没有再次出现，崖壁上也没有显出一道大门。
麦哲伦站起来准备离开，却发现湖面上多了一个黑色盔甲的骑士。
就像是湖面变成了光滑的地板一样，骑士站在上面，提着一柄装饰华丽的刺剑。
麦哲伦把手伸进怀里，想要拿出“太阳”。这个瞬间，骑士动了，他像是离弦之箭，只一步便冲到麦哲伦面前，一剑刺向他胸前。
这一剑刺了个空，麦哲伦以一个非常狼狈的姿势躲过了这次攻击，他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却发现骑士已经站在他面前。
奇怪的是，骑士并没有再次攻击。
在近处看上去，这骑士身上漆黑的盔甲很浮夸，多处镂空，还有浮雕，虽然只有一种颜色，却给人十分绚烂华丽的感觉。骑士站在原地，既没有呼吸也没有肌肉紧绷，就像是一个幽灵，或者一具雕像。
麦哲伦想了想，没有再去碰怀里的灯盏，就这么面对着骑士，绕了一个半圆，后退着朝来时的地方走去。
骑士似乎并没有跟上去的意思，虽然他脚下跟着麦哲伦转了个半圆，始终保持着面对他。
麦哲伦后退，再后退，一直退到一棵大树的树干挡住了骑士。他转过身，然后看到了骑士，就站在他眼前，与他面对面。
黑甲骑士的面甲是一个华丽的蝴蝶假面，麦哲伦心里一边吐槽着这遇到鬼一样的情形一边为这假面的违和感哭笑不得，一时间五味杂陈实在精彩，简直说不出话来。
他想了想，把身后的长剑荣耀翡翠拔了出来。
原本静静站着的骑士动了，他把刺剑举起，行了一个标准的骑士礼。
麦哲伦一愣，然后就见骑士一剑刺来。
这一剑快得不可思议，麦哲伦刚从背上取下长剑，根本来不及反应，就看见刺剑已经刺到了他胸口。
并不疼。
麦哲伦满头冷汗，看着原本要刺进他胸膛的刺剑又收了回去。
他刚松了一口气，就见骑士又一次把刺剑举在眼前。
然后又是一剑刺了过来，麦哲伦提剑一格，把刺剑扫到一边，刚想出口气，骑士就又刺了过来。
一时间攻击如同疾风骤雨，虽然只是刺剑瞄准同一个地方，麦哲伦却有左支右绌捉襟见肘的感觉。
他觉得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右手忙着格挡，左手伸进怀里要点燃“太阳”。就在这时，骑士爆发出了不可思议的速度，一剑突破了麦哲伦的防御，直刺他怀中的左手。
麦哲伦手背一凉，他下意识地把手收了回来，眼睛余光瞟了一眼，却发现左手并没有受伤。
这让他心里的疑惑更大了，这个奇怪的骑士想干什么？
第十四章 困难考验
看上去，这就是一个斗剑机器，赢了自动下一局，除了麦哲伦想点燃“太阳”，否则不会伤害他。[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这是个幻觉？”
但就算知道这一点，也没有办法，骑士不会给他机会点亮灯盏的。
麦哲伦提起精神，试着反攻骑士，但总是失败，骑士进攻时手下留情，防御时却用了全力，滴水不漏，麦哲伦根本找不到机会。
他越想越觉得奇怪，如果是没有恶意的幻觉，那它的目的是什么？难道只是单纯的恶作剧？
如果这是个恶作剧，那未免严肃过分了。
骑士的攻击连绵不绝，丝毫没有力气不够用的迹象，如果这是个幻象，那他能一直如此。麦哲伦撑了没一会儿，终于还是撑不住了。
他干脆把手放下，心里想着，就让骑士一直赢下去会怎么样，结果骑士也把剑放下了。
麦哲伦和骑士就这么大眼瞪小眼站着，场面异常尴尬。
就在这时，麦哲伦听到了格兰杰教授的声音。
“麦哲伦……你在哪儿……”
他很奇怪今天格兰杰教授为什么这么早结束了研究，刚想喊一声告诉他自己在这里，就发现那黑骑士不见了。
麦哲伦把手伸进怀里点亮“太阳”，环顾四周，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一边喊着一边朝格兰杰教授走去，没过多久两人就碰面了。
“你在这里干什么？都两天了……”格兰杰教授抱怨着，让麦哲伦大吃一惊。[.超多好看小说]
“两天？我明明只在这里呆了一小会儿……”
“那些以后再说，我们先吃点东西。”
麦哲伦明白了，难怪格兰杰教授舍得停下研究出来，原来是饿了。
两人回到营地，麦哲伦把路上抓到的野兔架在火上烤，跟格兰杰说了他碰到的怪事。
“嗯……敢在这片森林里制造幻术迷惑荣耀翡翠的主人，那也只有他们了……”
“妖精？”
格兰杰点点头：“确实有不少传说中提到妖精的宝物，想想看，有谁会在妖精的家里冒充妖精呢？”
“那黑骑士？”
“你好像说过，他对荣耀翡翠有反应？”
“更像是对一切武器有反应，只要对方拿着武器，他就会拔出剑来比武。”
“嗯，”格兰杰教授的脸上露出了明显的兴奋神色，“有趣。非常有黑铁时代特色的幻象，让人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麦哲伦完全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什么？”
“你小时候听说过骑士战胜了什么强大的怪物，得到了拥有神奇力量的战利品的故事吗？”
“没有。”
“好吧……就是说，有很多传说故事里，都会有骑士靠着强大的武力战胜了不可战胜的怪物，而结果就是骑士得到了怪物珍藏的魔法物品。”
“不应该是骑士得到了公主的爱情吗？”
“不不不，那是睡前故事，我说的是成年人都会相信的骑士传说。”
“那和我们现在碰到的事情有关系？”
“你真的相信那些怪物会收藏强大的魔法物品，还离开自己生活的地方伤害人类？”
“那只是故事，领主总要想办法证明他们比普通人更了不起。”
“不，这之中隐藏着事实，我们知道，历史上确实出现过靠着某个魔法物品崛起的强大领主。”
“其中有一些经历颇为离奇……”麦哲伦若有所思。
“真的会那么巧，一个没有魔法力量帮助的年轻人，正好遇到有魔法力量的人们无法对抗的怪物，然后轻松打败怪物，毫发无伤，最后，那个魔法物品的主人还不会找他麻烦。更巧的是，这样的领主就在拜科学教宣布魔法是邪恶的之后突然出现，难道这时候怪物们终于成年了？”
“好吧，也许那是隐藏在历史迷雾之后的魔法界与拜科学教波澜壮阔让人神往的秘密战争，但是，这和我们遇到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想想看，那个骑士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他浑身上下到处都很奇怪，包括它的出现和消失。”
“很强大的剑术，攻击了你却不会伤害你，想想。”
“不是吧……”麦哲伦明白了格兰杰教授的意思，“那是个考验？”
“你看，如果你不拿出荣耀翡翠，他就不会对你出手，这是标准的骑士行为守则。”
“然后我要通过考验就要打赢他，那不可能。”
“你要知道，通过考验之后会发生什么，妖精们会现身，妖精！”
“那很了不起吗？你不是说我们可以进入妖精之国……”
“不通过这个考验的话你觉得妖精会让我们进入他们的国度？你已经有了妖精的友谊，这个考验还是出现了，我们的计划必须要变了。”
麦哲伦拿出调料，洒在烤得金黄的野兔上：“那怎么通过考验？用骑士的剑术打赢那个黑骑士？我可不是骑士。”
“你已经是了。”格兰杰教授第一次露出无奈的神色，“要是你不能通过考验，我们就只能空着手回家。”
“你真的明白通过考验意味着什么吗？”麦哲伦苦笑着。
“我明白，我明白……现代人谁会真的练习剑术，就连剑术精湛的海盗都知道，新的火铳出现之后剑术就没用了，军队里都没有人用剑……”
“时代变了，历史终究是历史。”
两个人一起沉默了，麦哲伦把烤好的野兔从火上取下来，分成两半。
“我可以试试，不过你最好不要抱什么希望。”
格兰杰教授惆怅地叹口气：“我明白，妖精的要求是很高的。”
“所以你觉得很多突然崛起的领主其实都得到了黑暗中的魔法世界的支持？”
“是的，想想看，传奇的布列塔尼亚国王亚瑟王的传说里，他们的骑士最终拿到了圣杯，而正直的国王最重要的顾问是魔法师。这是对拜科学教，魔法是恶魔的伎俩，这种说法最有力的还击。”格兰杰教授变得有精神起来。
“其中也有妖精出场？”
“当然，神圣洛伦帝国十八选帝侯中黑山侯爵与汉堡侯爵的世仇就是当时拜科学教与魔法界最大的战场……”
第十五章 黑暗恶意
说起传奇的黑山侯爵复仇记，格兰杰教授显得高兴起来，但他眼神深处还是带着挥不去的惆怅。[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放心，我曾经花过不少时间锤炼身手。”
“哈哈。”格兰杰教授笑得有气无力。
“也许我们该想想什么时候回去了。我已经是皇家学会的会员，荣耀翡翠会让我得到大法师的终身头衔，已经够多了……就算找到妖精之国，还能怎么样呢……”
“你可以在我放弃之前继续研究森林里的发现，”麦哲伦一边啃着兔子一边说，“我想时间足够了。”
“你确实不是一个容易放弃的人，麦哲伦教授……”
……
当麦哲伦去湖边接受考验的时候，黑森林的另一边，骑士与他的扈从正在艰难地前进着。
这里已经是黑森林深处，林间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两人高举着杉树枝做成的火把，一脚深一脚浅，艰难地前进着。
扈从的腿伤还未痊愈，林间厚厚的落叶垫子让他举步维艰，尽管如此，两人双马依旧坚定地走着。
森林毫不掩饰恶意，他们遭遇了几乎能想到的一切困难。骑士经过的地方，不但一片漆黑，森林中的动物也销声匿迹了，他们一直啃着又冷又硬的干粮，更可怕的是，他们找不到水源。
这并没有阻止骑士的脚步，于是新的灾难接踵而来，他们曾经迷路，在一个地方转圈，也曾经面对光明的诱惑，差点落入陷阱。.
但是骑士沉默着踏平了一切阻拦，他的脚步也许缓慢，但从未停止。
火光中突然出现了闪亮的晶屑，就像是有人在高处的树冠上倾倒水晶的碎屑，一个个光点慢慢落下，出现在火光里，然后又消失了。
骑士停下脚步，静静地站在原地，就像是一座雕塑，只有鼻孔里喷出的白雾缓缓消散在空气里，然后再次出现。
“下雪了……”扈从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感慨，几分畏惧。
这就是黑森林，人类无法踏足之地。
骑士没有说什么，沉默着向前迈出了步伐。
他们就这么走了一个白天的时间，然后在雪地上点起篝火，抖落衣服上的积雪，拿出了驮马背上的水壶。
“这雪干净吗？”扈从把一个平底锅架在火堆上，突然想起来雪水也可以喝。
骑士摇摇头。扈从叹了口气，既有点失望，又觉得理所当然。
两人从木头杯子盛着开水，啃完了一顿分量的干粮，然后收拾好东西，坐在篝火边在心中祈祷，等待着一夜的时间过去。
森林中危机四伏，从他们进入这里开始，每个晚上都是这么度过的。
虽然不见天日，没有晨昏，骑士仍然清楚地知道白天的开始与结束。他停下祈祷，站起身来，扈从很快也跟着结束了休息，两人把东西收拾好放在驮马背上，继续上路了。
这样的日子不断重复着，就像无休止的轮回，扈从甚至开始忘记他们在干什么。
但是有一天，他回想起了前面有什么在等着他们。
骑士在林间空地上发现了一堆篝火的灰烬。
“他们抓到了一条大鱼……”扈从用拐杖把一具鱼骨架从灰烬里拨出来，发出了一声感叹。
“森林眷顾着他们。”骑士看着这个立起来足有一个成年人肩膀高的鱼骨架，语气依然平静如水。
“他们已经过去很久了。”
“不用着急，我们知道他们的目的地。”
扈从点点头：“我们会赶上他们的。”
就在这时，他们听到了沉重的呼吸声。
骑士的坐骑不安地躁动起来，它原地踏着步，打了个响鼻。
扈从把剑递给骑士，高高举起火把，想把黑暗中隐藏的东西照出来，但是他能看见的只有一片漆黑。
某个沉重的东西落在雪地上，发出一种雪球被握紧的声音，那应该是黑暗中某个东西的脚步声。
突然，这声音消失了。
燃烧的杉树枝发出噼噼剥剥的声音，扈从觉得这声音让人烦躁得胸口都要炸开来了。
然后林间想起了一声巨熊的咆哮。
扈从放开拐杖举起长剑，刚看到一个血盆大口，就被淋了一头一脸的积雪。他举起胳膊把脸凑上去胡乱擦了两把，抬起头却发现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巨熊的大吼震落了树冠上的积雪，扑灭了扈从手中的火把，他在黑暗中听着利刃砍进皮肉的声音和巨熊的咆哮，无助地挥着手，却什么都做不了。
仿佛就在一瞬间，所有嘈杂的声音都安静了下来，两声打火石相撞的声音伴着火星，然后一道火光照亮了四周。
扈从的眼睛刚刚适应了突如其来的光明，就看到了倒在血泊中的巨熊。
这是一头让人畏惧的巨兽，看上去比骑士的坐骑，那匹血统优良的骏马还高。它倒在地上，仍旧张大着嘴，里面足以塞进去一个成年人的脑袋。
这是个前所未见的庞然大物。
但是它现在躺在地上，已经死了。
“你……”扈从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你杀了它……”
骑士举着火把，手中的长剑还滴着血，虽然呼吸有点急促，但他脸上没有一丝波动。他把剑插在地上，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我们要带一些肉路上吃。”
“好……”扈从说话的时候止不住地颤抖着，他一瘸一拐地上前，愣愣的拔出匕首，插在巨熊尸体上。
“就差一点，对不对……”他拼尽了全力，却没办法让匕首划开巨熊的厚皮，扈从说着话，感觉一股寒冷冻结了他的全身，一直冷到了骨子里，“如果它不是冲着你而是冲着我……”
“你会活着回去的，约翰，”这是扈从见到骑士以来，他说的最长的一句话，“我曾经保证过。”
扈从呆呆地看着骑士没有任何表情的脸，沉默了一会儿：“你说得对……”
他们把这恐怖的巨兽剥了皮，挑脂肪比较多的肉块带上，熊皮也放在矮脚马身上准备带出去献给教皇。剩下的骨头和筋腱埋在地里，虽然知道这不能阻止恐怖的野兽再一次袭击他们，但两人还是这么做了。
第十六章 淘气妖精
湖边。[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麦哲伦光着上身，浑身大汗，手持长剑对黑骑士连绵不断地进攻着。
骑士站在原地，防御滴水不漏，就算麦哲伦用上了两败俱伤的招数，也没能碰到他一根毫毛，他甚至都没有迈步离开过原地。
这让麦哲伦想起了遥远的过去。那时候，他在孤儿院里生活，虽然衣食无忧，但生活无聊透顶。很多像他一样的孤儿都以偷偷出去为荣，而这些孩子很快变成了惯偷。外面的世界无限精彩，但没有钱一切与你无关。
麦哲伦并没有加入他们，他选了一条更艰难的道路。他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拼命赚钱锻炼自己的身体，练习穿越前道听途说的半吊子中华功夫，想让自己既能打，又能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那段时间是他至今觉得最难熬的一段时间，因为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做错。
也就是在那时候，他遇到了一个比他大的孤儿，靠着身体强壮，总是找麦哲伦麻烦。两人打过不少次，麦哲伦从来没赢过。
现在站在他面前的骑士，就让麦哲伦想起了遥远过去的那个对手。
强大到让人绝望。
麦哲伦甩甩胳膊，为自己的这个想法觉得好笑。那位孤儿院的老大，早就被他打得抬不起头，这个骑士的结果也不一定能好到哪儿去。
他把长剑从右手交到左手，开始试着用拳头攻击。
时间就这样慢慢过去了……
……
营地里，麦哲伦和格兰杰教授喝着鱼汤，含混不清地交谈着。[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你记得通过考验有什么诀窍吗？”
“碰巧妖精的公主或者皇后爱上你了，这个算不算？”
“哈！”
平心而论，麦哲伦虽然不是什么大帅哥，其实也挺好看了。经过严格锻炼的身材十分匀称，肌肉轮廓线条流畅，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一张不算难看的脸，总是有自信的神情看上去很舒服。
但是妖精的公主可不会看上这么普通的男人，更不用说皇后了。
“有没有更靠谱点的？”
“没有了。”
“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格兰杰教授喝了一口鱼汤，惬意地长出一口气，“面对考验，勇士总是能战而胜之，作弊的也有，但全是有一位绝世美人正好被爱情冲昏了头脑，为了心上人不惜破坏考验。”
“你结婚了吗，格兰杰教授？”
“如果你急着找个伴侣，我可以把我二女儿介绍给你。”
麦哲伦无言以对，格兰杰教授哈哈大笑。
“我的研究快结束了，”格兰杰教授收起了笑容，“什么时候你想离开了就告诉我。”
“结束了？你都研究了什么？”麦哲伦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至少三十几种新的魔法植物，虽然这不是我的本行，但是客串一下植物猎人也未尝不可，我觉得班克斯爵士一定会嫉妒得发疯。”
“那恐怕要很久以后了……”
……
湖边。
麦哲伦一剑荡开刺剑，侧身前冲，肩膀撞在骑士胸口，骑士失去了平衡，麦哲伦一扬手，长剑自下而上，划过了骑士的胸口，在盔甲上带出一溜火花。
骑士轻轻后跳，就像是没有重量一样，无声地站在草地上，恢复了平衡。他举起刺剑，行了一个骑士礼，然后消失了。
麦哲伦放下长剑，环顾四周，等待着格兰杰教授的出现，然而过了好久，教授都没有出现。
“喂！笨蛋！”
一个稚嫩的嗓音突然出现，打断了一头雾水的麦哲伦。
他转过头，然后看到了一个飞在半空的闪亮小人。
那是一个张着蜻蜓翅膀的小孩子，看不出来是男孩还是女孩，正停在半空，一脸生气地样子，狠狠瞪着麦哲伦。
“这里只有我一个人。”麦哲伦突然想笑，于是他就笑了起来。
“不许笑！”
麦哲伦笑得更大声了。
“笨蛋！什么都不知道，哼，通过了考验也是个笨蛋。”
“你叫什么，小妖精？”
“我是妖精，不是小妖精！我叫莉莉！”
“可以等一下我吗，莉莉女士，我去叫一个同伴。”
“哼，快点，我对笨蛋没什么耐心！”
麦哲伦笑着捡起旁边的衣服套在身上，沿着林间小路回到了营地。
格兰杰教授看到麦哲伦的时候，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发生什么了？你居然只靠着自己解除了幻象？！”
麦哲伦笑着坐在草地上：“按你原来的计划，进入妖精之国的时候要带什么？”
“什么？”格兰杰教授显得有点意外，然后有些低落，“大概是纸和笔吧……画两幅速写，记下点什么之类的……”
“嗯，那你把这些带上，我们出发吧。”
“什么？！你是说？！”
麦哲伦点头，格兰杰教授大叫一声，冲进了自己的帐篷。
他出来时背着一个包，大胡子精心打理过了，上面甚至打了蜡，一身礼服，看上去就像是正准备参加一位国王的晚宴。
“走吧，”格兰杰教授向麦哲伦重重的点点头，然后突然又停下了，“我是不是该换个装扮，就像是你的马夫那样，对不对，骑士总是会带着他的扈从，所以……”
“不用，”麦哲伦打断了格兰杰教授的碎碎念，“就这样，我们走吧，不然妖精等急了。”
“好。”格兰杰教授像是屁股上着火了一样，冲了出去。
路上，短短的一小段路，麦哲伦好几次不得不让格兰杰教授等等他，因为刚刚经过了和骑士的战斗，他没有力气走得太快。
终于，他们来到了湖边。
“嗯？你是谁呀？”莉莉看着格兰杰教授，小小的脸蛋上一脸的不解。
“呃……”麦哲伦看着掏出笔和画板就开始素描的格兰杰教授，一脸的无奈，“我的朋友。”
“嗯……”莉莉看着格兰杰教授，鼻孔里长长地出口气，“原来你的朋友是这样的啊……”
“你以为会是什么样子？”
“像是马啊，狮子啊……”
妖精莉莉正说着，突然发出一声惊叫，消失在了空气中。
第十七章 妖精之国
格兰杰教授和麦哲伦看着空中留下的一道闪光，呆在了原地。（.无弹窗广告）
两人面面相觑，然后转过头看看四周，目瞪口呆。
“她不是应该留下什么宝物吗……”格兰杰教授拿着刚描出轮廓的素描，瞪大着眼睛的样子格外滑稽。
“不管怎么样，我们要找到她。”
麦哲伦从腰上拔出荣耀翡翠，高高举起：“也许这能让妖精想起他们的友谊……”
他看看左右两边粗壮的杉树，向前一步，把目光转向湖面。
就在这时，麦哲伦听到了格兰杰教授颤抖的声音：“你过来看看这个……”
他顺着格兰杰教授的目光看去，也不由得惊呆了。
湖水的水面没有一丝波澜，如同一面镜子，而现在，这面镜子上反射出了一座华丽的城堡。
四座高低不一的尖塔错落有致，围绕着正中的尖顶建筑，雪白的城墙上是蓝色的房顶，所有的建筑都格外纤细，简直像是专为能够飞行的人建造的。
城堡建在一座山丘上，一道石质阶梯环山而上，通往一道蓝色的大门，门上以纤细的闪亮紫色线条组成一棵大树的图案，枝叶繁茂，光彩夺目。
麦哲伦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看看水中瑰丽的倒影，又看看上面空无一物的水面，点燃了“太阳”。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有水中倒影里，城堡最高处窗户里的火光跳动。
“真是……叹为观止……”格兰杰教授的画笔又一次动了起来。[.超多好看小说]
“这一定就是妖精之国拉克兰德了？”
“没错，没错！”
麦哲伦向前两步，站在水边，看着自己的倒影：“可我们怎么进去？”
“这是个问题……”格兰杰教授明显没有在听麦哲伦说话。
麦哲伦左手举着灯盏，右手把长剑放到水面上，轻轻碰了下湖水。
一道涟漪扩大，远去，整个湖面都出现了波纹，但是水里的倒影依旧，水上的空白也依旧。
他带着疑惑，看着水里的自己。
麦哲伦很少这样看着自己的脸，自己的眼神，他是个有镜子照也不愿意花时间的人，这个时候，他心中升起一股微妙的感觉，不由得一阵恍惚。
然后他抬起了头。
华丽的城堡就在眼前，那道阶梯蜿蜒而下，穿过繁花似锦，尽头正在他脚下。
麦哲伦看看湖面，那里的水中没有倒影。然后他环顾四周，发现格兰杰教授不见了。
发生变化的不止这一点，空气中微风流淌，带来一整欢声笑语，和浓郁的芳香。林中黑漆漆的杉树树冠都消失不见，天上满月如盘，一地银辉。
麦哲伦收起“太阳”和荣耀翡翠，惊讶地发现，自己水里的倒影在笑。
那是一种真实，发自内心，坚定的笑容，连麦哲伦自己都不由得有点嫉妒，尽管他意识到正在笑的那个人是他自己。
这时，格兰杰教授出现在了水边的湖面上。他一脸的惊讶，看看湖面，又转过脸看看身边的麦哲伦。
麦哲伦转过头，他身边并没有格兰杰教授。
然后他低下头，这时，某件事情发生了。
没有声音，没有任何迹象，但他的直觉告诉他自己，那件事情确实发生了。
麦哲伦抬起头，看着自己身边的格兰杰教授。
“啊……”教授似乎太激动了，他涨红着脸，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不可思议……”
然后一连串的词从格兰杰教授嘴里蹦了出来，他越说越快，越说越大声，最终歇斯底里地喊了出来：“妖！精！之！国！”
“走吧。”
麦哲伦深吸一口气，踏上了雪白的阶梯。
空气中甜美的香气越来越浓郁，欢快的乐音越来越清晰，他们沿着台阶，走过一段山坡，越过一条小河，来到了城堡大门前。
两人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去敲门，大门就开了。
一队妖精扇着翅膀冲了出来，简直像是嗡嗡叫的一群蜜蜂，他们有的吹着号角，有的撒着花瓣，还有的从号角里吹出来花瓣，一股脑冲到两人面前。
麦哲伦还想说点什么，就和幸福得三魂出窍的格兰杰教授一起淹没在了妖精们的喋喋不休中了。
“客人！”
“欢迎！”
“好高好高！”
“……”
所有嘴上闲着的妖精都在用小孩子一样的声音不停地说话，虽然单独听起来都很好听，但是混在一起就是一团模糊的嗡嗡声。他们有的拉着手，有的在背后推，还有几个抓着头发，把两人踉踉跄跄地推进了城堡。
这一团混乱中，两人向前走着，周围有什么都听不见，看不到，就只是埋头向前。
麦哲伦突然笑了起来。
他是个经常笑的人，因为笑容能让人觉得你对他友好。但是像这样，自己一个人，没有必要，没有理由地突然笑起来，是进入森林之后才有的事情。
这笑声引来了一阵声浪，甚至格兰杰教授也大笑了起来。
终于，这段路走到了尽头。
两人昏头昏脑地走着，突然发现妖精们散去了，而他们正站在一个光辉的大厅里。
这是个常见的领主大厅，方形，长条桌，大理石石砖垒成的墙壁上挂着旗帜，上方正中吊着一个华丽巨大的多层吊灯，灯光璀璨。
但是和所有的大厅都不一样的是，这里面的所有东西都飘在空中。
两人的正前方，一个高背的石质王座飘在空中，王座左边稍低一点的地方，一队乐手飘在空中，而在他们四周，到处是飘着的座椅，上面坐着一个个妖精，一脸的好奇。
“欢迎，我尊贵的客人。”王座上飞起来一个穿着火红的长袍，背后张着大王凤蝶翅膀的妖精，用清脆的少年声音朝两人开口了，“欢迎你们来到妖精之国，拉克兰德，我的王国。”
麦哲伦和格兰杰教授对视了一眼，最终还是没有用骑士的半跪礼，而是鞠了个躬：“能够来到这里，见到国王陛下，我们万分荣幸。”
“我名为，奥博龙。”国王沉稳地点点头，介绍了自己。
第十八章 欢迎宴会
“荣耀与您同在，奥博龙陛下。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奥博龙优雅地向身边伸出手：“这是我的王后，蒂塔尼亚。”
一位有着王后凤蝶翅膀的美丽女士站在了国王身边，她身穿华丽的翠绿色衣裙，上面是繁复的蕾丝装饰，但与王后的面容相比，都黯然失色。
“您的美丽足以与今夜的月亮媲美，我尊敬的女士。”
麦哲伦聪明地低着头没说话，把恭维王后的使命交给了格兰杰教授，而后者果然没有让所有人失望。
蒂塔尼亚发出一阵清脆的笑声，在所有人说话都像小孩子的妖精之国，王后的嗓音是最成熟的，像是一个少女。
“我们的客人真有礼貌，不过大可不必这么拘谨，”王后不紧不慢地说着，中间还夹杂了一阵笑声，“也许这阵仗让你们紧张，真是万分抱歉。那么，让宴会开始吧。”
“宴会开始。”国王庄严地宣布宴会开始，但是他的声音总让人有种小孩子在过家家的感觉。
麦哲伦和格兰杰教授抬起头，就发现妖精们在他们头上汇聚成了一股光明的河流。
“开心的妖精住在黑森林里面，
森林里面。
他们的国王最聪明，
最聪明！
他们的王后最漂亮，
最漂亮！
他们的朋友会有好运气，
好运气！
他们唱歌，跳舞，喝果汁，
果汁！”
欢快的音乐响起，一位吟游诗人领头，妖精们唱起了歌，他们一边唱一边笑，很多妖精还抱着和自己差不多大的杯子，时不时埋头在里面喝一口果酒。[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没过多久，就有涨红着脸的妖精跌跌撞撞，在光明的河流中带起一溜笑声。
“来吧，客人们。”
在狂欢中，国王来到了麦哲伦和格兰杰面前：“一起来吧。”
奥博龙挥挥手，在空中带起一道绚丽的光带。
然后两人脚下一空，发现自己飘了起来。
“哇哦！”格兰杰教授发出一声惊叹，然后大笑了起来。
几个妖精抓住了两人的衣服，带着他们飘进了唱歌的妖精中间。格兰杰教授加入了大合唱，麦哲伦小心地把一个撞进他怀里的妖精托起来，然后看着他提着和自己一样大的杯子惊险的消失在妖精中。
“小小约翰躺在草地上，
暖暖太阳照在他身上，
哎呀路上走过一个姑娘，
小小约翰呀他的心慌慌，
心慌慌！”
与一本正经的麦哲伦截然相反，格兰杰教授豪迈地来者不拒，把妖精递给他的果酒一饮而尽，扯着嗓子唱起了歌。
尽管音调不准，但妖精们喜欢格兰杰歌声中毫不掩饰的快乐，他们一起唱着，带着教授越飞越高。
……
第二天，两人在一个装饰华丽的房间里醒来。
这个房间没有窗户，但是里面并不黑暗，墙壁上有好几十盏灯，散发着幽幽的荧光，摆出华丽的图案，把房间照得一片明亮。
“嗯，我还以为这里没有这么大的床。”
格兰杰教授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精神很好，完全看不出来他昨夜扯着嗓子唱了一整个晚上，喝了至少两大桶果酒。
“我也这么想，这里睡在地毯上也一样很舒服。”
两人爬起来，随便整理了一下衣服，走出了房门。
“啊……”
两人一起发出了一声长叹，这之中包含着惊讶、激动、高兴、享受、不解，简直复杂得让人要流眼泪了。
外面是艳阳高照，蓝天白云，久违的好天气。
空气中是阳光的味道，城堡在阳光下一片雪白，看上去像是个精致的玩具，一尘不染。
“这是真的吗？从进来森林那天起我们就没见过太阳……真是……”
“嗯哼，这是真的，”蒂塔尼亚王后出现在了两人面前，阳光下的王后依然美艳夺目，在近处看到她精致的面庞，简直美得让人窒息，“我相信客人们会喜欢晒太阳的感觉，更何况……我也想和小小约翰一样尝尝心慌慌的感觉。”
王后的笑声意味深长，麦哲伦低头无言，但格兰杰教授似乎毫无所觉，热情地问候了她。
“跟我来。”
蒂塔尼亚带着两人走上一座架在两个高耸入云的尖塔之间的窄桥，这里离地很高，两边又没有护栏，格兰杰教授战战兢兢地都有点迈不动步子了，麦哲伦虽然还好，但也没有王后那么轻松。
“我和国王在花园里为你们准备了茶会，你们会喜欢在太阳下面喝茶的感觉的。”
蒂塔尼亚的笑声中带着一点促狭，让麦哲伦开始怀疑她是不是故意带着他们到桥上来捉弄他们。
终于走过了窄桥，他们穿过一道大门，走过一段甬道，出去之后就看到了一个绿草如茵的山坡。
这里到处是盛开的鲜花，不远处的空地上，带着妖精风格的桌椅摆开，国王就在那里等着他们。
“欢迎，客人们。”
几人入座，麦哲伦和格兰杰教授端起茶杯，奥博龙国王终于提起了正事。
“你已经通过了考验，进入了妖精之国，那么是时候了，勇士，你想要什么奖赏？”
麦哲伦和格兰杰对视一眼，然后开口了：“能不能让我们带着这里的美好回忆离开，让我们能向外面的无知者讲述这里的美好？”
国王和王后一起笑了：“你已经通过考验，那是理所当然的。”
“我画下来的东西也可以带出去给人看吗？”格兰杰教授说这话的时候显得很激动。
“当然。”
“圣明无过陛下，您的仁慈必将被无数人传颂。”
这话似乎让奥博龙国王有点不好意思，但他脸上的高兴怎么也藏不住。
“既然如此，那我们别无所求，您的仁慈让人惊叹，万分感谢。”
麦哲伦不觉得他还需要什么，从一开始他们的目的就只有进入这里，现在既然已经如愿以偿，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国王显得有点意外：“勇士必定要得到他应得的，那考验如果没有与之相配的奖赏，就毫无意义。更何况……”
奥博龙挥挥手，荣耀翡翠散发着绿色荧光飘了起来。
第十九章 铸造秘宝
长剑飘到桌子上，停在了那里。[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你带来了多年前我们为一位骑士铸造的长剑……”
国王稚嫩的脸上浮现出与外表格格不入的怀念神色。
“但我并不会用这把剑战斗，我所要做的是发现，而不是破坏，我确实会与人争斗，但不会刀剑相向。”
“你已经是剑的主人，那个使命自然落在了你的肩上。”
麦哲伦想起了那个到现在还是没搞明白的使命：“继续注定的旅途？那到底是什么？”
国王和王后一起笑了：“你和那个骑士一模一样。”
麦哲伦一头雾水。
国王离开了他的位子，他扇动着华丽的翅膀，停在不远处的围墙上。
“过来看看。”
麦哲伦站起来，走到奥博龙身边，看着墙外。
这花园是在一座高塔之上，墙外就是壁立千仞，站在墙边，能看到下面的城堡，围墙外面的小河，山丘下面的湖水，一望无际的深绿色森林，山峦起伏。
“那位骑士的故乡就在那里。[]”
麦哲伦顺着国王的手看过去，却只能看到地平线上的黑森林。
“那柄剑是专为他铸造的，因为他力气太大，所以我们让剑刃不会折断，因为他希望自己能有拯救别人的力量，所以我们让剑柄碰到的人能伤口痊愈。”
蒂塔尼亚也来到国王身边，握住他的手。
“但那不够，虽然这柄剑很强大，但并不足以满足他的愿望，拯救那么多的人。”
麦哲伦暗地里摇头，他努力不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无礼：“人永远只需要拯救自己。”
“有趣的想法，和他完全不同。”
“你的身上并没有骑士必需的骄傲，但是似乎也并没有谦卑。”王后看着麦哲伦，脸上带着笑。
麦哲伦无言以对，只能沉默着鞠个躬。
“看来你不需要像这柄剑那样的奖赏，只拯救自己……这么说太轻率了。”
国王的话里意有所指。
“我并不介意帮助别人，只不过，我不会认为我承担着与整个世界整个人类有关的责任。”
王后笑了起来：“你知道这个世界有，言灵，的存在吗？”
“什么？”
“无论是什么，说出来，和不说出来，都会有很大的区别。话一出口，覆水难收，我们不知道命运会如何安排，但这里，拉克兰德，总是比其他任何地方更靠近命运女神的耳朵。”
“我……”麦哲伦油然而生一股不妙的预感。
“不用在意，命运到底存在不存在都没人知道，你说的是对的。”
虽然国王这么说，但麦哲伦心头的不妙预感久久不能散去。
“只要你不用这把剑与人战斗，那段注定的旅途就不会找上你。来，让我们找一个你会喜欢的奖赏。”
国王和王后一起带着两人离开了花园，他们身后，妖精收拾了桌椅。
走过悬空的窄桥，穿过黑暗的甬道，一道道华丽的大门留在身后，最终，他们停在了一个巨大的大厅里。
这是个比举办欢迎宴会的地方还大的大厅，一边是火炉与铁砧，一边是堆积如山的财宝。
麦哲伦和格兰杰一起发出一声惊叹，既为这堆积如山的财宝感到震撼，又为这财宝不受到一点重视地随意堆放而惊讶。
“埃尔隆，我的铸造大师，首席铁匠，来为这位通过考验的勇士选择一件他应得的宝物。”
国王说完，一个与众不同的妖精从铁砧后面摇摇晃晃地飞了出来。
那是一个一脸苍老张着白色胡子的妖精，背后是一对甲虫的鞘翅，飞在空中摇摇晃晃。
“如你所愿，我的陛下。”
铁匠妖精埃尔隆摇摇晃晃地落在麦哲伦肩膀上，脸先着地，摔了个大马趴，一股酒气直冲麦哲伦的鼻子。
“人永远只应该拯救自己。至理名言……”埃尔隆说着，让麦哲伦大吃一惊，他实在不能理解为什么这句话会传到铁匠耳朵里。
“但是理智有时候意味着灾难，三姐妹不高兴的时候，倒霉的偏偏就是说真话的那个人……”
铁匠慢吞吞地说完，又摇摇晃晃的飞了起来。
“干活了！”
埃尔隆一声令下，原本空荡荡的火炉边飞出一队妖精，有的去拉风箱，有的去找材料，还有的笑着朝麦哲伦扑了过来。
奇怪的是，他们绕着麦哲伦转了一圈又回去了。
“好了，只拯救自己是吧……一半的影子应该够了。说吧小子，你是想要能不被发现的隐身衣，还是能让你的敌人之中只有一个人可以和你战斗的斗技场？”
“呃……可不可以给我一段不会断，长短能伸缩的绳子？”
妖精铁匠大笑起来：“这可不行，那样的东西配不上你通过的考验，年轻的勇士。”
“那就让绳子更厉害一点，随便怎么样都行。”
“你就是想要个那东西，对吧……”埃尔隆打了一个大声的酒嗝，“好吧，让我们看看，一半的影子够做什么……”
“一个魔法绳结，只要你愿意，它能牢牢绑住任何东西，当然也能随意解开，不用动手，只要动动念头。怎么样？我就知道你不是用它来绑东西的。”铁匠不等麦哲伦回答，就大笑着开始动手了。
麦哲伦觉得这就是他梦寐以求的东西，老练的探险者都知道一段结实的绳子有多重要，而为了方便地运用绳子，无数种绳结被发明了出来，却还是不够用。
他感觉自己在通往大探险家的道路上前进了一大步，足以把无数人甩在身后的一大步。
火炉中升起了火焰，但奇怪的是，没人能看到里面在煅烧什么东西。
“稍安勿躁，勇士，埃尔隆大师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他们坐在大厅一边，看着妖精铁匠带着帮手忙忙碌碌。
那看上去很是奇怪，埃尔隆小心翼翼地从火炉中取出钳子，上面却没有夹着任何东西，一队妖精转动着纺车，纺车上却空空如也。
直到妖精们拿着银色丝线，搓成绳子，他们还是没搞明白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第二十章 魔法绳索
那东西被煅烧，锤炼，纺成丝线，然后混着一种银色纤维编织起来，最后的成品是一段白色的绳子。(.)
“嗯……”
看呆了的麦哲伦就那么呆呆站在忙着画图的格兰杰教授身边，看着妖精铁匠双手托起绳子，沉吟着。
“有什么问题吗？”
“比我想要的好，也比我想要的坏……”
麦哲伦没有明白埃尔隆的意思。
铁匠摇摇头，把绳子扔了过来。
麦哲伦一把抓住，惊异于这东西的重量――它实在太轻了，简直像是不存在。
“你是它的主人，从一开始就是这样。试试吧，能任意伸缩长短，总能绑住你想绑住的东西，而且不会断……”
麦哲伦熟练地把绳子的一端绑在腰上，另一端甩向了大厅一边的柱子。
然后他就如愿以偿地看到了绳子的力量。原本短短的绳子不断伸长，直至那一端够到柱子，然后就像一条蛇一样，紧紧缠在了柱子上面。
麦哲伦站在原地，扯直绳子，拿出荣耀翡翠，一剑砍在上面。
绳子安然无恙。
“哇哦！”他不由得发出一声赞叹。
“你那声赞叹也许有点太早了……”铁匠的这句话声音很小，被惊喜包围的麦哲伦并没有听到。
他弯下腰摆开弓步，然后轻轻一跳。
在一声惊叫中，麦哲伦被绳子拉向了柱子，势如闪电，然后以一个非常狼狈的姿势停了下来――他的侧脸撞在了柱子上，很幸运地躲开了鼻子被撞扁的厄运。[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实际上，绳子伸缩的速度是可以由你来控制的。我只能说，你想看到绳子能力的心情太过迫切了，勇士。”
麦哲伦的左半边脸肿了起来，但是这掩盖不住他脸上的笑容。
“巧夺天工！这就是我想要的，埃尔隆大师！”
“别急着高兴，”妖精铁匠丝毫不留情面地给正高兴的麦哲伦泼了一头冷水，“三姐妹已经看到你了，她们让这根绳子有了一个致命的缺陷。”
“什么？”
埃尔隆拿出自己的铁锤，交给麦哲伦。
“好重！”
“并没有那么重，但也不轻，至少比你重。老实说你能一只手提起来我还挺惊讶的，不愧是勇者……”
“然后？”
铁匠指指上面，麦哲伦把绳子甩上横梁，吊着他和锤子上去又下来：“然后？”
埃尔隆打断了格兰杰教授的素描，把他带到麦哲伦身边。
“怎么？”
“你试着把他带上去。”
麦哲伦觉得很奇怪，带着肯定比格兰杰重的铁锤都毫不费力，那带着他再试一次还有必要吗？
不过铁匠这么做了，麦哲伦也没有拒绝。
然后他惊讶地发现，绳子失灵了。当他和前几次一样想着让绳子缩短的时候，绳子毫无反应。
麦哲伦摇摇绳子，觉得自己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那不是你的问题，勇士。你说过的，人只应该拯救自己，这条绳子，只能拯救你。”
“所以……这是个偶然？”麦哲伦是不相信命运的。
“是的，当然，”一直忙着记录下发生的一切，好久都没有说话的格兰杰教授开口了，“魔法遵循着它的规律，其中就包括各种偶然，毫无疑问，这是言灵，或者说，命运的力量，他们影响了这件魔法奇物的铸造，给它带上了无法消除的特性。”
“好吧……我还是很喜欢这绳子，但是，没有那么喜欢了。”
麦哲伦想想，不要说救别人，连救他自己的机会以后也不会有多少，他已经是教授了。
“这是你为自己赢得的奖赏，勇士，它注定是你的，不管它能做什么，那都是你选的。”埃尔隆的话意味深长，“也许你觉得那不是你想要的，那是因为你还没有看清自己的灵魂。”
“呃……”麦哲伦想想，觉得自己大可不必在意，他本来就没想过要奖赏，这次行程的目的早就超额完成，不管绳子有什么缺陷，都不重要了，“你说得对。”
妖精铁匠笑了起来：“你把老头子的话没放在心上，虽然说不上是好是坏，但我还挺喜欢你的。”
“我的荣幸。”
“啊，对了，”埃尔隆像是刚刚才想起来，“那根绳子不能碰到除了你之外的人，否则它会断掉的，如果你刚才想要自己顺着绳子爬上去，它也会断掉。”
“断掉的绳子并非无法修复，但很遗憾的，能修复它的人，只有埃尔隆大师。”一直沉默着站在一边的国王终于说话了。
“我明白，我会很小心地使用这件宝物的。”麦哲伦这么说着，心里下定决心离开之后就把绳子压箱底再也不拿出来了。
“当然，你才是它的主人，怎么用都是你的权力。”王后笑着说。
“那么，辛苦了，埃尔隆大师，”奥博龙对铁匠点点头，而铁匠回以躬身行礼，“我们可以离开了，尊贵的客人们。”
麦哲伦点点头，跟着国王朝外走去，而格兰杰教授站在原地，还在奋笔疾书，忙着给刚完成的素描加注解。
“让他留在这儿吧。”王后善解人意地开口了。
“好吧，我想无论让不让他留下来，这位客人都不会满足的。”国王这么说着，最终还是听从了王后的意思，“让他留下来吧。”
麦哲伦听到这里，替格兰杰教授向国王表达了谢意。
国王笑了起来：“任何想从妖精之国得到什么的人最终都会带着失望离开，那失望的程度与想得到的东西多少无关，只与那欲望的坚决有关。不过有你在他身边，那位客人的失望会离开得快一点。”
麦哲伦想象着离开妖精之国后格兰杰教授一边整理自己的笔记一边大叫有好多都还没来得及记下来，不由得觉得国王真是睿智。
“您的睿智令人敬佩。”
“那不值一提。”
他们像来时一样，走过窄桥，穿过甬道，不过不一样的是，麦哲伦发现他们有时会走过向下的阶梯，这条路的终点不是早上他们出发时的起点――客人的卧室。
第二十一章 突然离开
国王和王后站在一道门前，停下了脚步。.
“你不是喜欢和国王在一起的勇士，所以在离开之前，就呆在这里吧。”
“谢谢。”麦哲伦点点头，打开大门，走了进去。
穿过黑暗的甬道，麦哲伦走进了阳光普照的一个庭院。
“啊！你！”
然后他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午安，莉莉。”
“哼……”莉莉扇着翅膀停在麦哲伦面前，别扭着不说话。
然后就有一大群妖精从不知什么地方冲了出来。
“啊！是勇者呀！”
“原来你们认识吗？”
“我是莉莉的朋友呢，你也是莉莉的朋友吧，那我们就是朋友咯！”
“啊，和勇士做朋友的感觉真好！”
“说点什么啊莉莉，朋友的聚会哦！”
麦哲伦被妖精们的热情搞得手足无措，如果从远处看上去，这里简直像是雨林中午后一个人走出户外，结果上半身被飞虫的漩涡包裹得严严实实那样的景象。
“吵死了！”
麦哲伦开始相信所有的妖精都像是小孩子一样的传说了，现在看来，像奥博龙国王夫妇，埃尔隆大师那样的妖精只是意外，真正绝大多数的正常妖精是像莉莉这样的，和小孩子一样。他们喜欢和陌生人说话，总是对所有事好奇得不行，喜欢聚在一起，喜欢不停地说话，很少思考自己不明白的事情。
“啊！到午餐的时间了！”
就在麦哲伦被吵得脑子一片浆糊的时候，一个妖精这么说了一句，围在他身边的妖精就像突然出现时一样，瞬间消失了。（.无弹窗广告）
“啊，笨蛋。”还留在的原地的莉莉这么说的时候，倒是不再一副生气地样子了。
“啊，这里这里。”
“这个超好吃。”
“……”
妖精们的身影虽然看不见了，但是他们的声音还是从各个角落传出来。
莉莉挥挥手，一张大木桌从不远处飞过来摆在麦哲伦面前。
“啊，莉莉好厉害。”一个小男孩样子的妖精这么说着，把手中一个比他还高的罐子放在桌上，“这是最好吃的蜂蜜！”
然后一个个妖精都回来了，全都带着某种食物。
他们把这些东西摆在桌子上，一个个像是参加厨艺大赛的厨师一样，站在自己的食物旁边，一脸期待地看着麦哲伦。
麦哲伦坐到妖精们搬来的一个凳子上，笑了。
“来一起吃吧。”
像是遇到什么难题一样，本来个个一脸严肃的妖精们脸上更严肃了。
“好吧……”
“好！”
然后他们开始笑了，一个个妖精在空中穿梭，奔向他们最喜欢的东西。
麦哲伦发出一声叹息，就像一个终于让小孩子安静下来的幼儿园老师。
朝着时不时飞过来的妖精露出微笑，他拿起离自己最近的盘子里的鱼干，放进嘴里，然后开始大吃起来。
妖精们带来的食物大多没有经过多么复杂的处理，但是意外地，有种让人不愿意停下来的吸引力，麦哲伦不停地从桌上拿起食物放进嘴里，完全忘记了饭桌之外的世界。
就在他嘴里塞满了一种紫色的浆果，把手伸向一盘坚果时，他发现自己正坐在森林里。
这是一片麦哲伦很熟悉的林间空地――黑森林。
他环顾四周，只看到阴暗的林间黑沉沉的粗壮树干，和草地上厚厚的落叶。
麦哲伦咽了口唾沫，嘴里已经没有那紫色浆果独特的清爽酸味，一时间怅然若失。
“不！”
一声惨嚎惊醒了陷在回味中的麦哲伦，格兰杰教授极具穿透力的惨叫从几棵大树之后传来，不用看麦哲伦也知道，他的某副素描只画了一半。
“我早该知道的……”
当麦哲伦出现在格兰杰面前的时候，他就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翻来覆去地念叨着这句话。
“我不明白，为什么这么突然？”
“我早该知道的，我就不应该吃埃尔隆大师的东西……”
“为什么？”麦哲伦觉得这句话很难理解。
“有一个传说，妖精只会请一个人吃两顿饭，一顿欢迎，一顿欢送。”格兰杰教授一直保养很好引以为傲的胡子乱糟糟的，看上去实在很狼狈，“我就不该吃的，那和国王邀请我们的早茶不一样，算作午餐了……我真傻，真的……”
麦哲伦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静静地站在教授身边，弯下腰把散落一地的画稿和笔记收起来。
他们进入妖精之国的时候大部分的东西都留在了营地，一趟来回倒也没少什么东西。这里就在湖边，离营地不远，麦哲伦安慰着格兰杰教授，两人朝着营地去了。
森林中不再有不正常的黑暗了，虽然杉树的树冠挡住了阳光，让林间看不到太阳，但也只是阴暗，没有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树下的草地上也没有那么多神奇的植物，走好一段才能偶尔看到一小丛小白花从厚厚的落叶下探出头来。
这里不再有魔法的味道弥漫，取而代之的是自然的气息。
两人走到扎下帐篷的那片空地上，麦哲伦意外地看到了两匹马。
他一把拦住根本不看路的格兰杰教授，拔出了身后的长剑。
那两匹马，一匹是高大的战马，一匹是矮小的驮马，就拴在两个麦哲伦没见过的帐篷外的大树树干上，正低着头嚼着地上的青草。
“你们回来了。”
一个高大的男人掀开帐篷的门帘，走了出来。
“你是谁？”
“我主的骑士。”
“拜科学教的骑士，在我的营地里做什么？”
骑士没有回答，他一个箭步冲到麦哲伦面前，挥剑就砍。
“快跑！”
麦哲伦抬起荣耀翡翠，架住骑士的攻击，对着身边还在发愣的格兰杰教授大喊一声。
骑士看都没看格兰杰一眼，抬起长剑又是一下狠狠朝着麦哲伦砍过来。麦哲伦退了两步，挡了一剑，躲了一剑，持剑的手一阵发麻，几乎要握不住剑柄。
骑士沉默着步步紧逼，麦哲伦也没问为什么，他看着骑士的脸，就知道问了也没用。
第二十二章 死里逃生
骑士想要麦哲伦死。[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当剑刃相交，持剑的两人都明白，骑士的剑想要饮血，但麦哲伦没有做好厮杀的觉悟。
麦哲伦一退再退，狼狈不堪，骑士步步紧逼，毫不留情。
格兰杰教授已经跑开，消失在了大树后面，扈从提起剑，也朝着麦哲伦走了过来。
麦哲伦心里大叫要遭，他知道扈从一定也是个狠角色。骑士的剑法清晰地告诉麦哲伦，他是个上过战场的老兵：步伐稳而简单，有进无退，招式简单，但运用灵活。这是一个在战场的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骑士，他的扈从恐怕也一样是个老兵，比大多数剑术高手都强了。
麦哲伦好几次使出他压箱底的灵活步法，但每次骑士上前一步就逼得他无处可躲，他心里虽然早有预感，但真的看着骑士的剑尖在他鼻头略过，还是不由得一阵亡魂大冒。他原本觉得自己打赢了黑骑士，怎么也算是妖精认可的勇士，不会比大多数人差，可面对着眼前这个骑士，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再不走就要死在这里了，麦哲伦心里很清楚。
他知道自己一退再退，现在已经退到了林间最空旷的地方。麦哲伦心一横，空出左手抓住腰间的魔法绳就甩了出去。
扈从看着绳子有如离弦之箭，就那么直直地飞了出去，而麦哲伦却是背对着绳子，像是背后长眼一样，不由得一愣。（.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这一手堪称绝活，麦哲伦也是苦练过的。但是骑士却视而不见，狠狠一剑砍过来，麦哲伦分心甩绳子，这一剑没挡住，好悬剑没脱手，肩膀上也添了一道伤口。
两人虽然已经交手好几个回合，但是时间其实没过多久，这是麦哲伦第一次受伤，但他心里清楚，自己已经输了，再不走，恐怕就是要死在这里了。
麦哲伦心里一动，轻轻一跳，腰上一股大力传来，就这么倒退着飞了出去。
他也不知道身后绳子缠住的大树离自己多远，要是不小心直接把自己拉到撞树，那就算撞不死也没脸活了。麦哲伦朝后面瞥了一眼，然后转过头，就看见一柄剑正朝自己眉心飞来。
那个瞬间，世界仿佛停滞了。
麦哲伦清晰地看着这个凝固的世界，不远处骑士没有丝毫大功告成的兴奋，依旧一脸的平静，而他身边的扈从则喜形于色。那柄剑剑尖就要触及麦哲伦眉心，剑尖在前，剑柄在后，简直不像是一柄骑士剑，倒像是一根长箭，骑士这一手世上恐怕没几个人能做到，算得上惊世骇俗了。
这个瞬间，麦哲伦心里没有惊讶，没有恐惧，因为他来不及惊讶，来不及恐惧。但是他知道，他要死了。
就在这时，骑士动了，他以非人的速度冲向了麦哲伦。
扈从的表情在瞬间走样，他的笑容当中混入了惊讶，看上去怪异又滑稽。
骑士在短短的时间里完成了一连串超越人类极限的动作，他追上了自己甩出的剑，然后向上挥砍，劈开了一棵巨树。
但是当被分成两半的高大杉树发出一连串声响倒下的时候，他们没有看到麦哲伦的尸体。
“他还活着吗？”
骑士收起长剑，转身大步朝着自己的坐骑走去：“他还活着。”
……
麦哲伦晕晕乎乎地看着脚下飞掠的黑森林，点燃了灯盏。
“莉莉？是你吗？”
四周一片寂静，只有单调的风声呼啸。
“不管你是谁，谢谢你。”
麦哲伦清楚地记得那个瞬间发生了什么。就在那柄剑要取走他性命的时候，一阵无形的力量涌来，卷住他朝上飞去。
骑士几乎在瞬间明白了正在发生的事情，他用一种超越人类极限的速度冲到麦哲伦眼前，提剑一挥，把麦哲伦身后的巨大杉树一分为二，但很遗憾的，他的剑没能够到已经飞起的麦哲伦。
这应该是妖精做的。他们曾经和拜科学教在神圣洛伦帝国进行过残酷的拉锯战，那位骑士忠于教廷，恐怕从踏入森林起就霉运不断，这次只不过是平常的重演而已。
那股无形的力量托着麦哲伦飞跃森林，虽然耳边狂风呼啸，脸上倒是只有微风习习，没过多久，他就看到了出发时的小镇，被扔到了镇子里唯一的小教堂前面。
麦哲伦从地上爬起来，发现身边就是格兰杰教授和收拾好的行礼，有点意外，想想又觉得理所当然。
“我们得快点离开这里了，麦哲伦教授，这次有妖精帮忙，下次可就不一样了。妖精的力量是无法离开黑森林的。”格兰杰教授终于从沮丧中恢复过来，显露出了一位魔法研究专家应有的样子。
“你说的对，钱还在吗？”
“在，你是想雇个马车？”
“虽然这里道路难走，马车不比我们自己走快多少，但是我们没办法一天一夜不休息，马车却可以一天一夜不停，只要我们有钱。”
格兰杰教授点点头不再废话，两人就出发了。
从小镇出发，他们经过黑山侯爵领的首府歌德威利城，然后到莱茵城坐船顺流直下，在大河入海口的港口小城汉斯堡短暂停留，然后就坐上了去往布列塔尼亚的帆船。
直到这时，两人才敢停下脚步，在狭小的船舱里回忆那位让人胆战心惊的骑士。
“他毫无疑问是拜科学教的人，而且是最精英的享有神之眷顾的少数一撮人之一。”
“所以他能做到那种超越人类极限的事情，并且被妖精狠狠地摆了一道？”
“正是如此。”
这艘风信子号的船长对“魔法师格兰杰”颇为敬畏，给他安排的是头等舱，既宽敞又豪华，现在两人就坐在房间一边的舷窗边上，一边看着窗外的海天一色，一边说着刚刚结束的旅程。
“那个骑士想杀我，为什么？”
“这个问题太肤浅了，你没有触及核心。真正的问题是，为什么一个想杀你的拜科学教骑士知道你在黑森林里。”
“你是说，荣耀翡翠？”
第二十三章 悠闲度日
“不，我不知道。[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别急着下结论，虽然那确实是可能性最大的一点。”
“我对魔法的了解不够，”麦哲伦摇摇头，“这个问题恐怕要交给你了，格兰杰大魔法师。”
两人一起笑了起来，格兰杰在妖精之国中收获颇丰，几乎肯定能拿到“大魔法师”的头衔。
“不管怎么说，我觉得现在已经没必要再担心什么骑士了，布列塔尼亚是国王的布列塔尼亚，科学的荣光照不到那里。”
“你真的不担心吗？要知道教皇可是有个叫伊丽莎白的保护人。”
“伊丽莎白大帝可不止一次称赞过红衣主教黎塞留，看看她发布的新法律吧，民法里怎么说来着，”麦哲伦张开双臂站在房间中央，做出一副庄严的样子，“牧师打了人，也要交罚金，虽然皇帝和教皇关系好，替牧师把罚金提前都交了。”
格兰杰教授笑得前仰后合，杯子里的酒洒在衣服上都没注意：“你真是个天才的喜剧演员，麦哲伦教授。”
“谢谢，谢谢。”麦哲伦做出一副舞台上演员们谢幕时的做派。
“说真的，”过了好一会儿，格兰杰才停下了大笑，“要是伊丽莎白大帝这次和教皇站在一起，那怎么办？”
“世上的海盗都是我的朋友，因为我向布列塔尼亚皇帝路特维希二世交税。（.无弹窗广告）”
“嗯……”格兰杰教授挑挑眉，“皇帝一定很高兴听到你这么说。”
……
贝克街221b。
“哇哦，让我们看看谁来了，大魔法师格兰杰的朋友，炙手可热的考古学家，麦哲伦教授！”
“为什么每次我来都能看见你在福尔摩斯家里，亚瑟，你是不是没钱吃饭了？”
亚瑟几乎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在大侦探福尔摩斯家里吃饭？！”
“想都别想，你一定会被毒死的。”福尔摩斯慢悠悠地抢了亚瑟的台词。
“没错，那正是我想说的。”
麦哲伦走进房间，坐在沙发上：“我还以为，在死里逃生以后，能在这里得到一个热情的欢迎，真是……”
“还不够热情吗？”亚瑟坐在沙发上，递给麦哲伦一杯红茶，“来自遥远的东方，你祖先的故乡，麦哲伦教授。”
“我猜，”麦哲伦接过杯子，“你的下一句话是，能不能介绍大魔法师格兰杰给你认识。”
“啊，您的睿智有如圣迪斯马库斯，令人叹为观止。”
“嗯，就是说，我的脑袋和两千年前的人里最厉害的差不多吗。”
“不要在意细节，格兰杰大魔法师人怎么样，好相处吗？”
“不知道的人，”麦哲伦摇摇头，把喝了一口的红茶放回桌子上，“还以为格兰杰教授是个大美女呢。”
“哈哈。”福尔摩斯在沙发上发出一声干巴巴的笑，让亚瑟差点气得跳起来。
“算了，你大概不明白吧，福尔摩斯，古代魔法之中，也有很多了不起的东西，”亚瑟坐回到沙发上，指指福尔摩斯，“比你的发明也不差多少。”
“虽然那是事实，但是，没什么了不起的。古代可没有能让普通人都能理解的，找到罪犯的理论。”福尔摩斯突出一个烟圈，以下结论的语气加上了最后一句，“现代人比古代人强，这是理所当然的。”
“但是很遗憾，你的理论并不能帮我抓到更多值钱的逃犯，福尔摩斯侦探。”亚瑟继续朝着麦哲伦谄媚地笑着，“你有没有发现格兰杰大法师的收藏中有什么有用的？”
“没有。”
“嗯？”亚瑟被麦哲伦干脆的回答搞得呆住了。
“皇家圣三一学院的魔法学院确实有文物库，但据我所知，没有哪位教授有个人收藏。”
“啊，你挺清楚的吗……”亚瑟突然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
“你相信了？”麦哲伦有点意外。
“你说谎了？”
“没有。”
亚瑟没说什么，只是耸耸肩。
“那么，我们的猎人招募进行得怎么样了？”
“别和我说话。”亚瑟有气无力地挥挥手。
倒是福尔摩斯难得地表现出感兴趣的样子：“已经开始了，虽然还没有人抵达终点，但我很期待。”
麦哲伦想想福尔摩斯过去做过的事情，不由得生出一种不太妙的预感。
“希望一切顺利……”
……
学院里的生活十分闲适，死里逃生的麦哲伦和以前一样，进入了短暂的“隐者”状态，不过这一次和以前的每一次都不同，圣三一学院满足了他所有需求。
在他之前回来的库克爵士总是在别人面前夸奖他，尤其是爵士为了新的考古队而奔走的时候。历史学院的同事们都很高兴地看到，他们学院与魔法学院的关系有了新的进展，而这也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麦哲伦。
库克教授把大部分整理上次考古收获的任务交给了麦哲伦，因为他自己忙着和大人物们周旋，实在没有时间。
每天早睡早起，沉浸在资料之中，麦哲伦感觉没有比现在这样的生活更适合他了。
上次考古队带回来的资料不少，麦哲伦综合起来，加上一些旧的资料，渐渐对上次发掘的那个地方有了一些猜想。
一个晴朗的清晨，在和魔法学院的几位教授聚餐的时候，他说起了自己的结论。
“那里毫无疑问曾经是一个大型绿洲，占有极其重要的战略地位，这一点我赞成库克爵士的看法，但是，考古队挖掘的位置错了。”
在场的几位魔法学院教授中，包括了熟人魔法史学格兰杰教授，还有几位，是古代魔法物品学，教会魔法学的教授。
“我们都听说，库克爵士并非一无所获，他发现了农具，这完全足以证明附近就有重要的古代遗迹。”
“是的，这一点其实也是我的观点最有说服力的证据。实际上，那个地方是，圣地三足，中的东方堡垒。”
几位魔法学院的教授惊异地面面相觑：“又被称为，圣凯斯沛堡，但是最广为人知的称呼是，红湖堡……”
第二十四章 古代绿洲
“没错。（.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麦哲伦点点头。
“你真的确定吗？”所有的魔法学院教授们都显得很激动，因为他们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但是，我记得那里是在圣地的正南方啊？”
“挖掘工地，是的，城堡遗迹，不。”
一位白头发的教授颤抖着放下手中的茶杯：“东方堡垒是离圣地最近的拜科学教徒聚集地，处于圣地的东南方，那里有一个被称为神迹的绿洲，绿洲的中央，是一个湖泊……”
在场的所有人，除了麦哲伦，都露出了赞叹的神色，自然的伟力非人所能估计，那沙漠中的湖泊确实堪称奇迹。
“城堡就建在湖边，守卫着绿洲的东方，因为异教徒总是从那边进攻。这座堡垒被认为坚不可摧，因为无论什么时候，城中总有足够的粮食。绿洲中湖泊边，四周都是农田，就算是圣地也经常要从这里征调粮食。除此以外，城堡能够保护的范围内还有几座绿洲，都是十字军与萨拉丁大帝反复争夺的要地。”
“这一切让红湖堡成为了多次大战的焦点，十字军与法师们的鲜血流进湖泊，染红了湖水，所以城堡被称为红湖堡……”
麦哲伦点点头，他蘸着杯子里的茶水，在桌上画了一个简单的圣地附近地形图。
“在传教士拉马斯的笔记里，当时的圣地应该就是这个样子了。”
其他的教授们点点头，他们对这段历史都有研究，心里很清楚当时的地形。[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我们可以看到，有四个小型绿洲，一个大型绿洲，也就是红湖堡所在的地方。”麦哲伦指着这幅简单的地形图，然后把茶杯里的水倒在代表绿洲的小圈子里。
“几百年以来，风沙肆虐，很多绿洲都消失在沙漠里，但是我们可以认为，大的绿洲还是有可能残存下来的，虽然面积必定会大大缩减。”
桌上的水很快蒸发，只留下深色的痕迹，只剩下最大的那片，还有一点茶水残存。
麦哲伦指着那一点茶水，语气非常确定：“挖掘工地毫无疑问就是在这里。”
魔法学院的教授们交换着眼神，最终还是格兰杰教授开口了：“这只是个猜测……虽然它很有可能是对的，但是在证实之前……”
“马上就可以证实了。”麦哲伦笑着，拿起自己的杯子凑到嘴边，“库克教授的考古队很快就会出发，只要开始挖掘，我们很快就能看到结果……嗯，虽然那边传回消息可能会有点慢……”
“魔法学院可以参与这次的考古队吗？”
“当然，库克教授不会拒绝的。”
魔法学院的教授们几乎是在瞬间就达成了默契，而且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
“我能问个问题吗？”麦哲伦好奇地看着教授们。
格兰杰教授点点头：“什么？”
“我知道你们关注圣地的遗迹，是因为关注法师帝国，但是为什么？现在所有人都知道，魔法的未来在于精华炉，那些少数的古代魔法物品，就算再强大，又有多重要呢？”
麦哲伦说完，惊讶地看到几位教授露出一脸的消沉，甚至还叹着气。
“确实，魔法学院现在是最炙手可热的学院，学生最多，经费最多，但实际上，这之中暗藏着让我们非常担心的一件事。”
“你知道吗，有大多数的学生，甚至一小部分老师，都认为一切的古代魔法都是错误的，都是一无是处的，他们对古代魔法大师没有丝毫尊敬。而真正可悲的是，事实上，他们确实比大多数古代魔法大师都更了解精华的本质。”
麦哲伦摊开双手：“太阳下面没有新鲜事。这些是无法改变的，虽然很遗憾，但这就是事实。”
他想起了穿越前，科幻小说的作者都能暗示先秦诸子一无所成，哪儿疼割哪儿的三脚猫都敢说中医不是科学，世间事如此，没什么好奇怪的，自然也没必要为之烦恼。
不过这种说法并没有得到教授们的赞同。
“你是历史学院的教授，在你看来，历史有什么意义吗？”
提问的教授似乎没有期待麦哲伦有什么答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精华从未停止过流动，没有什么东西能够永恒，但只要存在过，就必定会留下痕迹。那些痕迹就是现实的一部分，和所有的现实一样重要，历史不是什么过去的事情，而是现在。”
“你曾经参加过考古队，在你看来，你挖出来的东西毫无价值吗？”
“当然不是。”
“没错。历史当然没有现实重要，但那并不意味着历史就应该消失。但现在，已经有不少人觉得魔法学院不需要历史系了。”
麦哲伦差点没笑出来。
这事实在微妙，混杂着荒谬、理所当然、意味深长、寓言式的象征，最后发酵出一种让人无法抵抗的滑稽感。
“你们可以来历史学院，库克教授会很高兴的。”话说出口，麦哲伦才惊觉这有点刻薄，但他刚才实在是被那个滑稽的感觉冲昏了头脑。
“那是我们准备好的计划之一。”
意外的，魔法学院的教授们完全没有不满，麦哲伦这才真正明白，他们的境遇恐怕真的不妙。
“我想没有人有权决定圣三一学院魔法学院该是什么样子，除了学院的教授们，你们大可不必如此悲观。”
“很多人都认为，未来拥有无限中可能，那是因为他们对世界了解太少。”
“精华的流动轨迹难以捉摸，但其实遵循的也是固定的轨道。当你看到枯叶落下，就知道肥美的鲑鱼要出现在鱼市上了。可能你觉得我们在危言耸听，但那一天终将到来。现在的我们只能尽一切努力，保证那一天到来的时候，我们的研究能得以幸存。”
麦哲伦难得地在一天里两次想起了以前。
他曾经目睹真正可怕的洪流，那之中既有着民心所向浩浩汤汤，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令人振奋，又有无坚不摧片瓦无存的毛骨悚然，所谓的“大时代”，大抵如此。
第二十五章 侦探思维
这么想着，麦哲伦自己都觉得想笑了，能看清时代的是什么人？一个自以为与众不同的普通人，大概是这世间最历久弥新的笑话了。（.无弹窗广告）
和教授们告别，麦哲伦继续优哉游哉地过着一个普通历史学院教授的生活。荣耀翡翠已经交给了魔法学院，他现在就等着自己的推测被证实，然后去什么友好学院啊，皇家学会啊，做演讲，听掌声。
帝都仍然是个热闹的麻烦聚集地，不过麦哲伦从小在这里长大，穿越惯偷云集的小巷对他而言只不过是拜访故人的饭后散步。
除了学院，麦哲伦最常去的就是福尔摩斯的家，尽管每次都没什么交谈，有时候福尔摩斯还手里有案子不在家，但他还是经常在或者晨光熹微或者夕阳西下的时候走过黑暗的小巷，乐此不疲。
如果非要说他在干什么，大概唯一的答案就是“享受生活”了。
没过多久，库克爵士带来了消息，女伯爵已经回来了。
海伦在海外的搜寻似乎没什么收获，这次回来大概要花不少时间呆在布列塔尼亚查资料。于是麦哲伦适时地告诉库克爵士他不会参加下一次的考古队，而是要呆在学院里静养，直到“走出黑森林留下的阴影”为止。
库克教授没多想就同意了。
那之后，在苦心寻找和女伯爵“偶遇”机会的麦哲伦，突然发现自己开始做梦了。
麦哲伦一直相信，健康生活的标志之一就是很少做梦，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他也确实过得很健康，所以连着几天做梦的麦哲伦很快就察觉到了梦中的异常。（.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棉花糖
那是好几个不同的梦境，但实际上他们所显现的是同一件事。
麦哲伦在一个遗迹里艰难前行。他的目标是一个祭坛，而大多数时候都是在水底。
这一系列的梦境大多会在麦哲伦被淹死的时候结束，而中间的内容光怪陆离，大多都是些完全不知道意义的模糊片段。
麦哲伦曾经试着点起“太阳”，关好门窗，让卧室变成一个“结界”之后再上床睡觉，但是并没有什么用，梦境还是出现了。
这件事加上每次虽然做梦但早起时精神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麦哲伦也就没有把怪梦放在心上。
而且正好有一件事情占去了麦哲伦所有的时间和精力。
事情要从一次麦哲伦经过城南码头市场说起。
那里是海盗的聚集地，小偷的大本营，养活了一百个帮派，是苏格兰场的钱袋，福尔摩斯最爱的散步地。
麦哲伦像往常一样经过这里，给乞丐的碗里扔了个硬币，把伸向他口袋的手拍开，走在海盗摆出来的地摊上，寻找着漏网之鱼。
城里真正的大港口是东边的国王港，大宗的货物和上流人士都会在那里下船。而这个市场则是海盗的天堂，码头边是扎堆的酒馆，那里只要肯花钱，你可以用朗姆把自己淹死。有不少穷的叮当响的渔民也会在这里上岸，把少得可怜的收获摆在地上，一边补着破网，一边试图说服某位醉醺醺的海盗提走一条小鱼。
麦哲伦经常到这里来，因为他喜欢捡漏。
这里是个完美的用来捡漏的地方，海盗们没人能看出来不是黄金的东西有什么价值，当然，他们也可能会把一文不值的东西当成宝贝。麦哲伦最喜欢这里的一点是，淘完海盗的地摊还可以淘一遍渔民的地摊，只不过后者有舌之匙在手，就像是有作弊器放在手边，乐趣大减。
像往常一样，麦哲伦在海盗手里一无所获，从一个老渔夫的摊子上提走了一条长得怪里怪气的海鱼，然后走进了老约翰的海妖酒吧，扔出一个铜板。
一只脚的约翰转过身倒酒的时候，麦哲伦无聊地看着黑乎乎的酒吧，想起了福尔摩斯曾经说起过的一件事。
一个普通人，不管什么时候，他都在从环境里接受信息，而且这个量比大多数人以为的要多。但是如果这个人停下来，心里开始想，要多注意周围，他能接受到的信息量就会是平时的十几倍。
麦哲伦环顾四周。
这个酒吧里又有什么信息呢？
很黑，因为门既小，有没有窗户，地板上都是盐渍，因为进出的客人大多从海上来。桌子不多，凳子也小，小本经营。
除了麦哲伦，里面还有个客人坐在桌子边，身上带着武器，是个海盗，拿着杯子却没喝酒，应该在等人。
然后麦哲伦的视线回到柜台上。木头的纹理能看出来，是结实的榆木，因为这东西树干长不直，所以木料便宜。
然后他突然看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
“你终于舍得对这宝贝柜台下手了，老约翰。”
酒馆老板毫不犹豫地大声喷出一句脏话，然后转过身，看着柜台上一个花纹，发出一声斩钉截铁的诅咒：“这么干的那个人当水手肯定要被缆绳挂在桅杆上吊死。”
麦哲伦接过酒杯，闻着杯子里带着酒香的浓郁水果味道，笑了：“老头，这可是个硬手。”
老板哼了一声，却没有反驳。
这个榆木做成的柜台本来就木质紧实，非常坚固，而上面的图案是一刀刻成，丝毫没有受到木纹软硬巨大差别的影响，偷偷这么干的那个人手劲不但惊人，而且手很稳。
“这里来的恶棍可都是拿酒当水喝的，不会是你小子逗我玩吧，啊？”
老约翰这么说也不是没有道理的，海盗个个是酒鬼，虽然拉缆绳的时候手劲挺大，但没一个不是手停下就抖个不停的，这个酒馆里曾经来过的人里，也就麦哲伦喝酒很有节制，从不酗酒。
“这肯定是早上刻上去的，你看这个颜色。”
麦哲伦这么一说，老板一想就觉得应该是。现在这图案颜色和周围的木板一样，肯定不是刚才刻上去的，而如果时间更早，今天早上开门擦柜台的老板一定会发现。
老板一头雾水，最终也只是说了一句脏话就算了。
第二十六章 海盗纹章
但麦哲伦没有把这件事放过去，他试着用福尔摩斯那种“这里一定有谜案”的思路来分析这个蹊跷的图案，越想越觉得有意思。[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喂，老约翰，你真的不知道这个图案什么意思？”
“一条章鱼缠在一柄剑上？得了吧，就连最东面的兽人帝国海盗也没有哪个海盗旗上画这个的。”
酒馆老板明显没有说谎，而且麦哲伦也没发现他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这么说，留下徽记的人不是找你来要旧账的老朋友喽？”
老约翰爆发出一阵大笑：“原来你小子也看流行小说，哈哈，笑死我了……”
过了好一会，酒馆老板才停下大笑：“我的老朋友可不少，你小子不就站在这儿吗。不过那些想找我麻烦的，早就死光了。”
麦哲伦看着这个一只章鱼用触手缠住一柄剑的图案，记忆里闪过一个模糊不清的印象。
“要是我帮你找到这个划花了你宝贝柜台的人，你给我点什么？”
“小子，你可别吹牛，”老板裂开嘴笑着，露出一口黄牙，“再说了，你找着了我也不会给你东西，哈哈。[]”
“你可真小气。”麦哲伦笑了，他想起来在哪儿见过这图案了。
“我这是小本经营，大方不起来。”
“那再见。”
“海妈妈护佑着你，再见。”
走出小酒馆，麦哲伦提着那条海鱼，慢悠悠地朝着东边去了。
他的目的地是皇家学会一位博物学家达尔文教授的家。
敲响门铃后不久就有女仆出来开门，麦哲伦走进屋子，经过一段楼梯，找到了正呆在书桌边的达尔文。
“早上好，达尔文魔法师。”
“不要叫我魔法师！”达尔文这么说着，却连头都不抬一下，还是盯着桌上的一株植物标本。
“我给你带了个礼物。”
“嗯？”达尔文这才抬起了头，然后他看到了麦哲伦提着的那条海鱼。
“一条与众不同的硬骨鱼……”
麦哲伦知道一点基础的分类学知识，他知道，这条海鱼可不止是与众不同而已。
“但是尾巴形状是典型的软骨鱼，啊，鱼类分类学又有了新麻烦……”
“如果你想看看它的骨骼，我建议把分出来的肉拿去煮。”
达尔文第一次露出了笑容：“皇家学会的人听到你这么说，会让你消失在瑞灵河里的。这是非常重要的标本，我的理论需要它。”
“你喜欢就好。”
麦哲伦知道，达尔文最近正在准备一次重要的辩论，他的理论能不能得到认可，还是个未知数。
“我想你的理论确实有点问题，谁都知道，精华无处不在……”
“是的，精华塑造世界，”达尔文粗鲁地打断了麦哲伦，“因为所有人都这么想，所以我那个愚蠢的对手才敢跳出来！你难道没发现吗，战胜了拜科学教的研究者们已经组建了新的教廷！”
“你敢说，你的理论里，生物的演变，是不受精华影响的吗？”
“哈！”达尔文激动地挥挥胳膊，“和那个无耻之徒一模一样的论调！”
麦哲伦笑了：“如果你不能在辩论的时候坚定又快速地说出答案，那赢的人就不是你。想想吧教授，这是你最大的弱点。”
达尔文沉默了：“是的，我知道，但是我没有答案，你知道的，精华塑造一切。这是那个无耻之徒最有力的武器。”
“大部分时候，研究一个东西，应该把影响这个东西的因素减少到最少。”
“炼金术的思想？古代炼金术师靠这个来确定他们的炼金配方。”
“你看，生物的演化就是你的贤者之石，我们都知道材料里会有精华，那难道就意味着材料里不会有达尔文教授发现的达尔文效应？贤者之石的材料可不止一种。”
达尔文若有所思。
“我们都知道，你的对手只不过是个哗众取宠的小丑，达尔文教授，你该把精力放在研究上来。”
“啊……”达尔文叹了口气，“我从没有想过这样的事情会真的发生，而且发生在自己身上。”
“赫胥黎教授支持你，不是吗？”
“他总是那样，像是一条斗牛犬，就算知道一定会输也要冲上去咬对手的喉咙。”达尔文摇摇头，“他太容易跳进陷阱。”
麦哲伦笑着，没有再说什么。
“好吧，你说得对，麦哲伦教授。重要的是我的研究，算了，辩论就让赫胥黎教授去吧，他最适合干这个。”
“那么我得说，明智的选择。”
……
离开了达尔文的家，麦哲伦去了贝克街。
路上，他在一家小商店里买了最新的八音盒给哈德森太太当礼物，很不巧地，福尔摩斯和华生都出去了，于是他只好呆在客厅里享受了豪华的早茶。
喝完了红茶，麦哲伦就在福尔摩斯的房间里开始翻报纸。
他在看到那个章鱼图案的时候有一种奇怪的熟悉感，但是怎么想也想不起来。麦哲伦的记忆力超群，他在脑子里筛选了一边自己曾经看过的东西，最后的结论是他应该曾经在某个报纸上看到过，因为当时只是当做消遣一扫而过，所以印象才会这么模糊。
没过多久，他就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果然是在报纸上，而且只有文字描述。
那是一位画家的采访，他提到自己最喜欢的作品是为一本小说的插画里设计了一个虚构的海盗旗纹章，是一只章鱼和剑的图案。报纸上没有配图，也难怪麦哲伦身负金手指都想不起来了。
更有意思的是，那本小说最终没有出版。
这就像是个小孩子一时兴起的恶作剧，没头没脑。
但是麦哲伦开始兴奋起来，这就像是个世界上只有你一个人能玩的游戏，那种发现了一个秘密的感觉让人无法抵挡。
他毫不犹豫地决定把寻找那个刻下图案的人加入日程，就当是悠闲生活里的娱乐活动。
麦哲伦继续翻着报纸，寻找着那本名为《骷髅岛》的海盗小说相关的新闻，果然，他找到了这本小说加入皇家大图书馆馆藏的新闻。
第二十七章 海盗船长
这本万事俱备，离出版只有一步之遥的小说，现存的唯一一本就在皇家大图书馆里了。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从221b出来，时间已经是傍晚，天边喷吐着浓烟的高大烟囱在地上留下长长的阴影，覆盖了半个城区，麦哲伦把手插在口袋里，离开了贝克街。
半路上，麦哲伦经过了菜市场，他把手伸进口袋里，摸到了舌之匙，最后还是放弃了。这里没有他买得起的高级食材，麦哲伦开始怀念和匹各大厨一起在野外度过的日子了。
晚上，麦哲伦睡得很晚，他就像一个找到了新玩具的孩子，乐此不疲到都不想睡觉。
他仔细地回忆了那个章鱼图案可能有关的线索，发现自己可能错过了不少东西，比如他应该问问老板早上来了几个客人。
麦哲伦也没有仔细检查那个图案，而那有可能让他知道“作案工具”是什么。
这就像是个侦探游戏，而麦哲伦发现自己找到的是可能最没用的那条线索。
“有意思……”
深夜，那个梦境如期而至。
麦哲伦冲出水面，贪婪地呼吸着空气，然后他看到了一件光明璀璨的宝贝。
那是个银杯，上面镶满了宝石，正面是一个硕大的钻石，在灯光下放射着辉煌的光焰，让人窒息……
梦醒了，麦哲伦看着窗外浓雾笼罩的瑞都城，回忆起梦境中的宝物，不由得笑了。
“原来我这么贪财，真是好单纯好不做作。(.)”
简单地吃过了早餐，他出门直奔皇家大图书馆。
图书馆庄严地大厅里，麦哲伦碰到了不少认识的人，皇家学会习惯把聚会安排在这里，很多学者也都会到这里来查资料。
不过麦哲伦这次来可不是为了查资料，他问了前台，运气不错，那本海盗小说昨天刚刚被还回来。
麦哲伦对着碰到的熟人打着招呼，直奔通俗小说区。
在那里，他如愿以偿地看到了《骷髅岛》。
草草地把这本书翻完，麦哲伦在书中找到了他的目标，一只章鱼用触手缠绕着一柄剑。那正是老约翰酒馆柜台上的图案。
“嗯，有意思。”
麦哲伦把书翻到封底，拿出小纸袋里的借书记录。
“杰克斯派洛，嗯，一位爱学习的海盗船长……”
他把书带上，回到了楼下大厅，找到了和他关系最好的那位登记员。
“嗨，罗斯老兄，你还记得这个杰克斯派洛吗？”
“当然，”白头发带着单片眼镜的罗斯笑着回答了这个问题，“我得说，几乎所有人都记得。”
一边的其他几位登记员都笑了起来。
“真可惜那时候您不在这里，麦哲伦教授，那样的奇装异服可不是每天都能见到的。”
“我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奇怪的打扮。”
麦哲伦笑了：“怎么个奇怪法？”
“阿拉法人式的缠头，但布都是黑乎乎脏兮兮的，阿瑞利亚黑人式的发辫，配上那张白净的脸，瘦高个，简直能满足三个记者的需求。”
“那可真是可惜，要是我当时在这里就好了。”麦哲伦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可惜。
“我有个邻居，好像在码头南街看到过他，那肯定不会错的。”
“对啊，没人会认错那样的一个人吧。”
所有人都笑了。
麦哲伦离开大图书馆，直奔城南码头。
码头通往城中心有一条大道，这条大道两边就是街道，其中离码头最近的就是码头南街和码头西街。
麦哲伦在码头上找到一个小乞丐，拿出一个金维多利亚扔在了他面前的破帽子里。
小乞丐惊讶地抬起头，看到是麦哲伦，裂开嘴笑了，露出两排雪亮的牙齿，在沾满煤灰的脸上显得格外雪白。
“麦哲伦教授，您可真是个好人！”
“有个怪人来过南街，用灰黑的布包着头，阿瑞利亚人的辫子，别说你找不到。”
“您这么个好人一定得科学大神保佑，肯定找得到！”
麦哲伦笑着点头：“搞清楚一点，别留尾巴。”
“我办事，您放心！”
麦哲伦笑着离开了。
接下来的几天，麦哲伦都把这件事放在脑后，没有再去码头。他知道这么个人很容易就能找到，但是要查清底细就不容易了。
闲着的这几天里，回来的女伯爵低调的举办了一次晚宴，麦哲伦也有幸得到了邀请，他如愿以偿地混到了一顿出自匹各大厨的大餐，还和女伯爵、库克爵士聊了一会儿。
库克爵士一直忙着新考古队的事情，最近基本忙完了，终于有时间来看看女伯爵。他们提到了麦哲伦最近的怪梦和在黑森林中的遭遇，库克爵士决定不让麦哲伦参加这次的考古，后者没多做坚持就同意了。
麦哲伦提起了他的推测，海伦和老教授两人都觉得应该是对的，这让库克教授很是振奋。
聊到一半，麦哲伦问起了女伯爵的海外之旅，她没有说什么，只是提到那次出去是得到了皇帝的赞助。
麦哲伦识趣地转移了话题，他们聊了些古文字翻译的事情，晚宴就结束了。
……
一个星期之后。
库克教授带着新的考古队离开了布列塔尼亚，和他一起的还有魔法学院的几位教授。临行前，他专门找了麦哲伦，让他呆在瑞都静养。
库克爵士离开之后，麦哲伦终于等到了他想要的消息。
小乞丐已经把那位杰克斯派洛先生“摸透了”。
麦哲伦在一个让人昏昏欲睡的下午，用小乞丐交给他的钥匙打开了港口西街一间房子的大门。
这是一户普通的布列塔尼亚人家，唯一不普通的，是麦哲伦在客厅桌子上看到的一个木盒。那盒子上面有个章鱼和剑的图案。
麦哲伦问过小乞丐，这家的主人应该不知道杰克斯派洛先生来过这里，尽管他们可能是在替莫里亚蒂教授做事。
“真是小偷开会啊。”
麦哲伦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他从容地拿走了盒子，关门的时候还有心思对自己开个小玩笑。
回到家里，他打开了木盒子。
“嗯？”
第二十八章 真相大白
麦哲伦看到了一个非常经典的“土炸弹”。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这个世界曾经一度出现了现代火药的雏形，但马上就被迅速发展的魔法掐灭了。原本偶然中发现火药的炼金术师们毫不犹豫地抛弃了这种并不好用的东西，在“一切问题交给精华来解决”的思潮中，毫不犹豫地扑向了“精华炉”这个课题。
不过制造爆炸物的方法还是有几种流传了开来，毕竟炼金术师总是离不开爆炸。
这个盒子里的炸弹，就是以两种液体做成的，如果两者混合起来，会发生剧烈的化学反应，届时自然是沸腾，膨胀，液体飞溅，冒着白烟在木地板上留下一堆小洞。
不知道为什么，麦哲伦看着这个结构简单的炸弹，产生了一种熟悉的感觉。
不过那都不重要，这个炸弹是一道保护措施，它和一道锁连接在一起，如果能打开锁，炸弹也就等于不存在了。
但这锁让麦哲伦非常意外。
这是个密码锁，就像是以前最简单的那种日记本上面的锁，密码是三位数。让他意外的是，每个密码只有三个选择，也就是说，正确的密码是九分之一，这个锁保密的能力实在低得出奇。
不过看看上面连着的土炸弹，也许设计者自信这样就足够了，但是麦哲伦知道，对一个密码锁而言，百分之十的泄密可能实在高的可怕。
他拿起盒子，研究了一下密码锁，实在是被这个锁的粗糙吓了一跳。最新章节全文阅读.麦哲伦完全有自信能把密码锁破坏掉，还不让那个炸弹爆炸，不过他并没有这么做。
麦哲伦觉得这个密码锁挺有意思，他把所有九个密码都看了一遍，又把盒子放回到桌子上。
锁上面的密码分为三组，每组三个，分别是虾、鱼和老鼠，蛇、大象和老鼠，鹰、蜻蜓和老鼠。
这看上去实在古怪，麦哲伦仔细一想，就更古怪了。
虾、鱼和老鼠，前两者生活在水中，偏偏如果要说这是代表一大类动物的话，老鼠可以代表水中的哺乳动物，也就是海洋的霸主，鲸类。
蛇、大象和老鼠，前两者生活在陆地上，同样的思路，老鼠在斗兽棋里是唯一克制大象的动物，而且，历史上布列塔尼亚皇家学会曾经与拜科学教有一次著名的辩论，其中提到，老鼠是世界上最接近人类的动物。
鹰、蜻蜓和老鼠，是代表会飞的动物，这个就更简单了，魔法的研究已经有了结论，巨龙虽然卵生，但本质上是哺乳动物。
所以说，如果有个人按照最简单的思路，把密码转到三个一样的老鼠，也能解开密码锁。
麦哲伦把手放在锁上，又觉得实在有点奇怪。都做出了土炸弹来确保盒子里的东西不被拿走，为什么这个密码锁会简单到这种程度？
他仔细想想，密码也不是没有别的答案，鱼、蛇、鹰三种动物，在神话里都是具有神性的。
麦哲伦笑了，他已经记不清多久没有这么“不务正业”，专注在根本不重要的事上面了。
他没有再犹豫，把密码转到三个老鼠，开了锁。
盒子悄无声息地打开了，露出了里面一张纸条。
麦哲伦拿出纸条一看，只见上面写着：221b。
他笑着摇摇头，把纸条放进口袋里。
一些被他忽略的线索开始变得有意义起来，比如说，麦哲伦拿走这个盒子的那栋房子的主人是在替莫里亚蒂教授做事。
他是用从福尔摩斯哪儿学来的方法注意到那个图案的，而福尔摩斯和他一样，也是城南码头的常客。
不管怎么样，贝克街221b，那儿会有一切的答案。
麦哲伦小心地把炸弹盒子包起来，离开了自己的住处。
……
“下午好，麦哲伦教授。”
“你好，华生医生。”
亚瑟不在，出声打招呼的就是华生了。福尔摩斯窝在沙发上，正抽着烟斗看着报纸，难得地没有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
“我给你带来了一个东西。”
麦哲伦把盒子放在桌上，揭开外面的包裹。
“啊……”福尔摩斯看到那土炸弹的时候，脸上的表情颇为复杂。
“解释一下吧，福尔摩斯，我看你对着东西很清楚的样子。”
“确实如此。”福尔摩斯把报纸收起来放在桌上，拿起了烟斗塞进嘴里，“我早该想到的……这虽然可以说是个巧合，但也几乎是个必然……”
“那个在老约翰柜台上刻下图案的人是我。”
麦哲伦恍然大悟，他自己都说不清心里到底是高兴还是惊讶还是其他某种更微妙的东西。
“那个杰克斯派洛也是我假扮的。”
麦哲伦摊开双手，说不出话。
“当然，盒子也是我做的。”
“难怪我觉得密码锁那么熟悉，里面涉及到的分类学知识还是当初我当成趣闻告诉你的……”
“所以说，这就是我们的，入会考验喽？”麦哲伦一屁股坐在沙发上，长长地出了口气。
“应该说，你能通过考验，我并不觉得奇怪……”福尔摩斯的语气难得地带上了意外。
麦哲伦看着缭绕的烟雾后面福尔摩斯若隐若现的眼睛。
“哈哈哈哈！”
两人一起爆发出一阵大笑。
“看起来，猎人终究是没办法组成军队了，他们注定不会有太多同伴。”
“别那么骄傲，福尔摩斯，与你兴趣爱好相同的人数量很少并不意味着这个兴趣爱好比其他的高尚。”
“好吧，你总是充满了毫无根据的普世思想，难怪华生和哈德森太太都那么喜欢你。”
“你是在嫉妒吗，福尔摩斯？”
“嗯――”福尔摩斯做出一个意味不明的表情，没有再说什么。
华生把一杯红茶递给麦哲伦：“我按照你带来的配方，加了点宁神的东方草药，福尔摩斯最近好多了。”
“那真是太好了。”
“哈德森太太的南瓜饼可是一绝，要一起吃晚饭吗，麦哲伦教授？”
麦哲伦点点头：“那太好了。”
福尔摩斯从嘴里取下烟斗：“我觉得你去厨房帮忙更好。”
第二十九章 马上出发
麦哲伦笑了：“有什么有意思的新闻吗？”
“伊丽莎白大帝派遣信使问候教皇，冕下随即派出骑士回以问候算不算？”
“我想应该是冕下想证明拜科学教能让大帝长生不老吧。（.无弹窗广告）”
福尔摩斯想了想：“应该是。”
……
从221b出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阴天的夜里没有月亮，街边的路灯有的亮着有的已经灭了，中间留下长短不一的黑暗。
麦哲伦伸了个懒腰，走进了熟悉的黑暗，这让他心里浮现出一种怀念的感觉，过去有不少时候，这样的黑暗是他最可靠的庇护所。
“晚上好，麦哲伦教授。”
那是女伯爵的声音，麦哲伦觉得自己恐怕遇上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他把手伸进怀里，点起了“太阳”。
然后在路灯的灯光下，他看到了非常不得了的东西。
海伦一身干练的装束，正站在那里。
“请马上跟我走，麦哲伦教授，这是路特维希陛下的命令，马上。”
“什么？！”
女伯爵转身就走，麦哲伦赶紧跟了上去。
“到底怎么回事？”
两人走到街口，麦哲伦就看见有个怪模怪样的马车停在那里。
那似乎并不是常见的精华马车，那种靠着精华加强马匹力量，来获得更快速度的马车因为精华侵染的原因，多半是一副绚烂的渐变多彩外观，与现在麦哲伦眼前纯黑的马车截然不同。
“上车。”
麦哲伦一头雾水，但还是跟着女伯爵坐上了马车。(.棉、花‘糖’小‘说’)
“到底怎么回事？”
马车动了，但是麦哲伦意外地发现外面并没有马蹄声，只有马车的金属外壳与空气摩擦的声音。
“皇帝在夏宫有一些间谍。”
“真的？”麦哲伦一直以为被大帝列为第一顺位继承人的路特维希二世不会做这种可能得罪伊丽莎白大帝的事情。
“昨天晚上，教皇的一位骑士告诉大帝，他们发现了圣杯的踪迹，那个谁喝了里面装着的水就能永生的杯子，而教皇决定把杯子献给世界之王。”
“皇帝想把杯子抢过来？他想永生？！”
麦哲伦觉得自己已经没办法正常思考了，这短短的一点时间里，他听到了太多坏消息，最坏的就是皇帝想永生。
“教皇还没有拿到杯子，他只是知道杯子在哪儿，这次派来使者，就是想请大帝派人去把杯子取来。”
“所以，我们的皇帝陛下想干嘛？”
“陛下要我们把杯子破坏掉，或者说，让大帝绝对不要永生。”
麦哲伦长出了口气：“真是可靠，陛下英明。”
“这个任务不能失败，但是很遗憾，我手上没有任何线索。”
“我觉得皇帝只有一点不好，他应该给你多派几个帮手。”
“这件事必须绝对保密，皇帝能派的人全都派出来帮我了。”
“嗯，”麦哲伦有点小窃喜，“很高兴为您效劳，女士。”
“我们必须赶在教皇和大帝前面，你是唯一的希望，麦哲伦教授。”
“我会拼尽全力，当然，”麦哲伦还记得是谁把一件超凡力量给了他，而得到的回报却微不足道，“但我记得你在这事上面比我在行，你不用这么恭维我，我会尽力的。”
“白银之手莱因哈特，还记得吗？”
“记得，实际上，很熟悉，最有名的圣杯追寻者之一，传说他最后如愿以偿的拿到了那玩意儿。”
“不是传说。”
麦哲伦将信将疑。
“教皇找到了伯爵，伯爵还活着。”
“等等等等等等，什么伯爵？那个莱因哈特伯爵？”
海伦点头。
麦哲伦无言以对。
“伯爵知道圣杯在哪儿，不过就算这样，拿到圣杯也是个非常麻烦的过程，大帝已经派出了他的魔法师团团长露娜伯爵……”
“等等，那个露娜？”
“是的，那个露娜，晨星，世界的左手。”
麦哲伦把手放在额头上，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成功的概率是多少？”
“百分之百。”海伦一脸淡然。
麦哲伦哭笑不得：“换个问题，我在任务中间死掉的概率是多少？”
“零。”
意外地，麦哲伦平静了下来。
“先去我家，我把工具带上。”
“不用，我有全套魔法的，你的东西我都复制了一份。”
“好吧。”
麦哲伦家底里无法复制的超凡力量都在他身上，也就没必要去取了。
“有什么计划？”
“第一步，你来制定个计划。”
麦哲伦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马车突然停了。
两人下了车，只见他们身处一个空旷的平地中间，不远处一个庞然大物在灯火中露出冰山一角。
麦哲伦记性很好，他很清楚自己从来没有来过这个地方，回忆了一下刚才说话时马车拐弯的间隔，他确定，这里是一处皇家园林里面。
“麦哲伦一号飞艇。”
女伯爵站在麦哲伦身边这么说，让他又一次发出了惊讶的“什么”。
“你曾经用五百个金维多利亚赞助了几位发明家不是吗，很遗憾，他们的发明现在属于皇帝了，布列塔尼亚的需要，希望你能够理解。”
“难怪我觉得他们凑在一起一定能成功，结果过了这么久都没有给我消息……”
女伯爵没有给麦哲伦感慨的时间，她径直朝着那个黑暗中的庞然大物走去：“走吧。”
海伦朝着不远处挥挥手，然后空地上突然一片光明。
在几道粗大的光柱中，麦哲伦终于得以一窥那庞然大物的全貌。
巨大的雪茄形主体，两侧是滑翔翼，尾部有螺旋桨，顶上还竖着烟囱，正是一艘飞艇。相比麦哲伦以前见过的现在比较常见的巨大飞艇，眼前的这一个显得格外小巧，而且多了一对翅膀。
“这都要归功于你当初的赞助，让那几位发明家携手制造出了小型的蒸汽机。”女伯爵带头走上了飞艇后面的舷梯。
“我很荣幸……”麦哲伦跟着海伦，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知道女伯爵在说什么。目前为止的飞艇大都体型巨大，就是因为消耗魔法宝石提供精华作为能源的精华炉体型巨大。
第三十章 进入沙漠
精华炉的小型化是个世界性难题，至今毫无进展，所以小型的飞艇也就一直没有出现过。[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_._.花_._.糖_._.小_._.說_._.網<<<$.]
而新发明的蒸汽机体型不大，所以这艘飞艇才出现在了这里，而且应该是世界上唯一的一艘。
“我们的目的地是兽人帝国西南的塞洛斯，你可以在飞艇上睡一觉。”
“好吧。”
……
第二天早上，麦哲伦在晨光中醒来。
他洗漱的时候，很惊讶在空中自己还能睡得这么好，而且，那个梦没有出现。
“早上好，麦哲伦教授。”
“早上好，女士。”
他在飞艇的餐厅遇到了女伯爵。这里是个挺宽敞的地方，四周的墙壁全是整块的玻璃，飞艇上的蒸汽机离这里很远，所以四周很安静，只有隐隐的风声。
“真是个好地方，既安静又漂亮。”
“这原本是皇帝为他自己建造的，我们却成了最先享受到的人。”
“嗯，陛下万岁。”
两人坐在一张餐桌边，一边吃早餐，一边聊着接下来的事。
“你知道我发现了两件莱因哈特的遗物，不过都不在我手边……”
“那柄魔法剑我已经从圣三一学院带过来了，而我们到塞洛斯的时候，库克教授也肯定派了人在那里等。”
麦哲伦点点头：“从哪儿开始？”
“其实我手里的情报几乎全部来自库克教授，所以说，这次你是头儿，麦哲伦教授。”海伦的笑容里带着某种意味不明的东西，让麦哲伦感觉既危险，又充满了诱惑。
“所以说，唯一的一条线索就是，那位挖开了莱因哈特墓穴的法师领主？”
“很不幸，是的。”
麦哲伦瞬间感觉头大了。
“就算是我，也不清楚萨拉丁大帝之后漫长时间里法师帝国发生了什么，更不用说强大的兽人帝国了。”
“情况并没有坏到底，至少在塞洛斯，拜伦伯爵的遗产会帮助我们。”
“拜伦？启明星拜伦，塞洛斯自由战线的拜伦？”
“是的。在塞洛斯等待我们的那些人，自称，拜伦的守墓人。”
拜伦伯爵，伟大的诗人，已故的自由战士，他曾经在塞洛斯试图脱离兽人帝国的时候来到这里，并最终因病去世，按照遗愿，他被埋葬在了故乡布列塔尼亚，但是他的笔被埋在了塞洛斯。
那是个如雷贯耳的名字，麦哲伦从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居然会和他扯上关系，尽管这关系弯弯绕绕很远很远。
“他们知道什么？”
“兽人帝国内部有强大的一个派系，是法师帝国的孑遗，他们从未放弃寻找古代遗产，其中就包括圣杯。”
“啊，皇帝真是英明，反正让法师拿到圣杯也不会让布列塔尼亚倒霉是吧……”
“兽人帝国现任皇帝是一位狮人，他并不杰出，但也不笨。”
“我得说，我们的皇帝陛下真是善解人意，要是他非要让我们把圣杯拿给他，我肯定现在就从飞艇上跳下去。”
“看来你对皇帝了解不多。”女伯爵的语气意味深长。
“我才不在乎，内阁，这层衣服下面的路特维希长什么样，反正他不是皇帝。”
“像你这么彻底的轻视，我还是第一次见，你看上去不太像是个很有野心的人。”女伯爵说着笑了起来，麦哲伦很清楚，他们俩根本就是同一类人。
“那群法师手里有什么？”
“非常多，多到他们敢明确地提出要求，圣杯要归他们所有。”
“真是个好消息，那么问题是，露娜他们知道圣杯在哪儿，我们怎么赶到前面去？”
“很不巧的，要拿到圣杯就必须在兽人帝国境内拿到一样东西。”
麦哲伦笑了。
“兽人帝国内部有人是想和世界之王做朋友的吗？”
“你可以猜猜。”
女伯爵也笑了。
麦哲伦顿时觉得前途一片光明，就算是世界的左手，恐怕在兽人帝国内部也一样寸步难行。
“我们要在天上呆多久？”
“一个月。”
麦哲伦被吓到了：“这种飞艇的速度能快到这种程度？”
从布列塔尼亚到塞洛斯，如果坐船一路顺风顺水，需要三个月。如果先坐船穿越海峡，再走陆路，需要四个月。要是坐飞艇一路顺风，需要两个半月。
“皇帝对这次的计划势在必得，这应该能算是个坏消息。”
“啊，随便了。”麦哲伦看着窗外的云朵，伸了个懒腰，“匹各大厨来了吗？”
……
塞洛斯东北的一个荒原上。
麦哲伦在飞艇旁边做了一整套广播体操，他全身的骨节不停地发出声响，因为麦哲伦确实很久没有运动了——整整一个月。
离他不远的地方，女伯爵正和几个人说着什么。
飞艇很快升空离开了，尽管一路上靠着速度它躲过了不少眼睛，但屁股后面跟着的尾巴不少，如果再拖延，留在地上的这队人就难免会被发现。
“我们要向东走不短的一段路程，沿路多半是沙漠，你最好收拾一下。”
麦哲伦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他点点头，接过一位“拜伦守墓人”战士递给他的围巾和毛毯。
“我们的骆驼呢？”麦哲伦把围巾绕着脖子缠了几圈，挡住了口鼻，说话时闷声闷气的。
“没有骆驼。”
麦哲伦有点没反应过来，他看看四周，没想到真的没有骆驼。
“我们坐飞毯走。”女伯爵带了一个穿着与众不同的人过来。
那是个大胡子，毫无疑问是个法师。他是个阿拉法人，带着传统的阿拉法白色缠头，身着一件深红的袍子，看上去行动很不方便。
“骆驼太慢了，我们的目的地很远，越快越好。”
法师说着，把背上大大的一卷东西取下来，摊开放在地上。
“你们坐飞毯走，应该能在太阳落山之前到地方，我们的人会在那里等着。”
麦哲伦摇摇头，跟着女伯爵一起走上了毯子，然后坐了下来。
法师在旁边举起双手念念有词，飞毯缓缓升了起来。
“路上可能会有风沙，保护好自己。”
说完，法师一挥手，毯子就飞了出去。
第三十一章 圣杯传说
麦哲伦一个后仰，差点变成了滚地葫芦，飞毯的启动实在太快，他根本没反应过来。.
狂风扑面而来，麦哲伦坐在飞毯上根本睁不开眼睛，想说话张开嘴就被大风灌进了喉咙，咳嗽了半天才好。
这么折腾了一下，他也学乖了，围巾拦住口鼻，老老实实坐着，眼睛一闭，试试看能不能睡着，到了地方自然会有人叫醒他。
事实证明这个决定非常明智，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飞毯进入了沙漠的范围，麦哲伦眼皮上动不动有个砂砾撞上来，砸得他眼皮疼，要是眼睛睁着，那可就更不好受了。
之后风沙越来越大，麦哲伦才明白为什么只要走半天却要带毛毯。他把毯子盖在身上，全身缩在里面就像个小帐篷，虽然闷，但至少比被沙子埋了的好。
麦哲伦坐在飞毯上，就这么苦苦支撑着，半天的时间让人感觉简直像是半年，实在煎熬。
然后很突然的，麦哲伦就感觉飞毯向后一顿，他本来就是缩着身子，这一下直接脑袋磕在飞毯上，幸好这东西质地软，也没受什么伤，只是好一阵头晕目眩。
掀开盖在头上的毯子，麦哲伦一看，原来已经到目的地了，他艰难地挪动着麻了的腿，下了飞毯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
女伯爵和他同时下了飞毯，她看上去一如往常，身上干干净净，但是毯子根本没动。麦哲伦在一边也只能在心里感叹一声人人天赋不同。[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在这里等着他们的人看上去完全不像是个法师，他们看上去就像是真正的游牧民部落，风尘仆仆，满脸风沙留下的痕迹。这些人身后是一队骆驼，数量不少，驮着大小不一的包裹，看上去就像是个商队。
这些人之中领头的是个大胡子中年人，他看见飞毯抵达，径直朝着女伯爵走了过来：“我们要在这里休整三天，三天后再出发。”
女伯爵点点头，没有说什么。
“最近三天有坏天气吗？”麦哲伦费尽力气站了起来。
“沙暴。”中年人言简意赅。
麦哲伦环顾四周，这里是一片绿洲的边上，不远处就是稀疏的椰枣林子，绿洲看上去不是很大，也就一小块地方。
在这样的小绿洲里遇到沙暴，实在说不上运气好，最多也就不是最坏而已。
“要我们帮忙吗？”
“不用了，我们已经准备好了对策，”中年人说的是布列塔尼亚语，带着口音，不过还算流利，“客人们就在绿洲里面休息吧。”
麦哲伦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这次一起来的人并不多，带的东西也都是能缩小的魔法物品，一些占地方的必需品都由这边的人准备，所以三趟飞毯抵达之后，全员就到齐了。
他们可能更多的是军人，而不是探险者，训练有素，很快就在绿洲里扎下了营地。
“这些都是陛下的人？”走进帐篷的时候，麦哲伦小声问女伯爵。
“不，都是首相的人。”
“有一点很重要……”
麦哲伦这句话说到一半，就被女伯爵打断了。
“他们绝对可靠。”
“你可能没有见过拥有权力的人对长生不老的热衷，那很可怕，真的。”麦哲伦相信女伯爵的判断，但他仍然没有完全放下心。
“好了，这些先放到一边，我们来看一下计划。”
女伯爵拍拍手，帐篷顶上一片区域变得透明起来，光线透进来照亮了帐篷。一个个家具伴随着齿轮转动的声音，缓缓出现在原本空无一物的地方，随着最终一卷地图摊开在桌子上，帐篷里恢复了安静，而这时，它已经是个看上去就很整洁舒适的地方了。
“直到法师用库克教授送过来的玺戒打开他们的密藏，取出莱因哈特的遗物之前，我们都是什么都不用做。”
女伯爵在地图上把那个法师密藏所在的地方指给麦哲伦看。
“我们几乎可以肯定，圣杯是在更靠东的地方，因为莱因哈特只是看到了圣杯，但他没有把圣杯带走。毫无疑问，有一个坚固的堡垒和不会随着时间衰减的力量守卫着这件圣物――很有可能莱因哈特也已经加入了这股力量。”
“这应该没什么问题，传说中，东洛伦帝国的一位皇帝带着圣杯向东方传教，最终把圣物留在了他所到的最远的地方。这个传说涉及不少历史细节，除了传教的不太可能是皇帝本人外，其他的都应该是史实。”
“但这个范围太大了。”女伯爵手指在地图上画出一片范围，“那之后是最重要的时刻，你必须根据莱因哈特的遗物确定圣杯的位置。”
麦哲伦想了想，最终还是摇摇头：“如果不能呢？”
“法师们大概不会做出把我们交给哈里发那种事，但是肯定也不会帮助我们回到布列塔尼亚。”
麦哲伦坐在椅子上摊开双手：“法师们恐怕从没放弃过寻找圣杯，为什么到最后他们还是要靠我们？”
“你觉得呢？”女伯爵笑了。
“除非他们非常确信最重要的线索就是莱因哈特的遗物……”麦哲伦这么说着，感觉不那么麻烦了，“他们要是拿到了东西赶我们走怎么办？”
“我还没有告诉他们世界的左手要到阿拉法来。”
“所以？”麦哲伦并没有完全明白海伦的意思。
“你可能并不是很了解法师们，他们的军队曾经在埃芒凯与崭露头角的伊丽莎白将军战斗，那时露娜伯爵就已经是将军直属魔法师团的团长了。”
“所以你觉得只要告诉他们世界的左手来了，他们就会哭着喊着求我们帮忙？”
“据说，现任哈里发的魔法顾问曾经和露娜伯爵一起共事过。”
“我确实记得布列塔尼亚曾经在埃芒凯吃过大亏，当时阿拉法与伊丽莎白将军结盟，不过我没想到真的会有法师进入了大帝的魔法师团……”麦哲伦欲言又止。
其实有一个流传甚广的传言，很多人都深信不疑，那就是魔法师团是世界之王真正的后宫。
第三十二章 永恒堡垒
作为世界之王的近卫部队，大帝的魔法师团一直是伊丽莎白最锋利的武器。[.超多好看小说]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世界之王愿意为了这个全部由女性组成，平均年龄比大帝还低几岁的军队做出任何事情，反之亦然。
这“一切”之中就包括为了绝对的忠诚，建立起稳定的私人关系。
伊丽莎白担任埃芒凯总督时期，魔法师团已经声名在外。敢顶着流言进入大帝的“后宫”，那位法师确实勇气过人。
不过在女伯爵面前说起那中流言实在太不礼貌，麦哲伦赶紧转移了话题：“和教皇有来往的是什么人，现在有线索了吗？”
在飞艇上呆了一个月后，两人已经非常确定，阿拉法内部必定有一些人是教皇的朋友，不然教廷的骑士不敢去找伊丽莎白大帝，只不过那到底是哪些人，始终没有头绪。
“我不知道法师们有没有发现什么，他们还没有告诉我，你知道的。”
麦哲伦有点尴尬，好在他脸皮够厚：“希望他们能有什么发现，就算让教廷的人转移下注意力都行。”
“我们对阿拉法了解太少，除了信任盟友，没什么其他办法。”
“为什么我会觉得我不来这里也可以？”
女伯爵笑了：“我们。”
“你有非来不可的理由。”
麦哲伦知道，女伯爵说的是那个怪梦。
“好好休息吧，我们只有三天时间，之后就没有机会了。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麦哲伦点点头，离开了帐篷。
……
在飞艇上的一个月，麦哲伦想了很多事情，也明白了女伯爵的这次行动有多蹊跷，但是他终究没有后悔，因为从一开始，他就想知道一切。
对他而言，圣杯只是个笑话，一坨恶心的烂泥，但围绕在圣杯左右的历史不是。
麦哲伦想知道法师密藏会是什么样子，想知道圣杯所在的圣地是什么样子。
呆在自己的帐篷里，麦哲伦看着长剑荣耀翡翠，回忆着自己的怪梦。
如果说那和所谓的“注定的旅途”有关，也许梦中的情景就是莱因哈特的经历。
一座被水淹没了的神殿。
但是有一点始终让麦哲伦觉得奇怪，那个梦里的圣杯是假的。
飞艇上的一个月里，麦哲伦和女伯爵一起查阅了所有后者带上来的资料，对圣杯也有了基本的结论。圣杯其实是一个石匠平时喝水的杯子，不要说白银和珠宝，就连把手和颜色都没有，就是一个木头杯子，说不定上面还沾满了洛伦帝国时期大理石的粉末。
众所周知，拜科学教就是崇拜唯一至高神“科学”的一神教，这位“科学”亲身下凡，显露神迹，他的门徒圣约翰记录了大神的经历与思想，奉为教义，建立了拜科学教。
圣杯就是科学在世间生活时常用的喝水杯子，但在科学回归天上之后变成了能让人长生不老的超凡力量，这也是科学被奉为神的重要证据之一。
当初教皇马丁二世死后三一圣战，虽然之后马丁三世统一教权继任教皇，但“太阳冠冕”路德与“黄金光辉”比克残党犹在，他们或托庇于红衣主教黎塞留，或度过海峡藏身于布列塔尼亚，带走了不少珍贵的历史资料，其中一部分就落到了布列塔尼亚皇室手中。
这部分资料与圣杯有关的全都被女伯爵带到了飞艇上，麦哲伦从头到尾翻了一遍，得到了几个比较重要的推论。一个就是，野蛮人入侵时期，某位红衣主教带着圣杯朝着东方进发，他的目的是让那里的新生贵族们也像西边一样崇拜科学，到那时候教皇就是唯一的世界之王了。而另一个是，圣杯是个圆柱状的粗糙杯子，科学本人亲手把一块捡来的木头凿成了这个杯子，后来教皇为杯子准备了华丽的匣子，但是圣物的样子始终没变过。
而麦哲伦梦中最清晰的影像就是那个圣杯，无论是白银的质地还是钻石的光焰，都如同现实。
向东方前进的红衣主教失败了，野蛮人并没有信仰科学，但是他的教团仍然得到了不少当地势力的支持，因此在红衣主教的晚年，他集中了所有资源建造了号称“永恒堡垒”的圣约翰大教堂，将圣杯留在这个复杂建筑物的最中心，外围设置机关，只有信仰坚定，又拥有超人勇武的骑士才能抵达圣杯所在的圣坛。
之后时间过去，大教堂所在的位置消散在历史之中，圣杯也成为了传说。
麦哲伦已经搞清楚了，在离开黑森林之前，他用荣耀翡翠与教廷的骑士战斗，所以那个誓言起效，梦中的场景就是提示他目的地的所在。但是这里面有几个不对劲的地方。莱因哈特既然已经得到了圣杯，为什么他的剑却要求新主人“继续”寻找圣杯的旅途？如果莱因哈特没有找到圣杯，那梦中的场景代表着什么？莱因哈特已经找到了圣杯，并且长生不老，为什么他的剑会接受新的主人？
这之中隐隐指向一个可能：莱因哈特故布疑阵，想要吸引新的骑士寻找圣杯，来加强“永恒堡垒”的守卫力量。
但问题是，为什么现在伯爵又找上教廷想把圣杯带走呢？
圣杯有能力让人长生不老，这是非常强大的力量，简单来说，千年来智慧与勇力处在世界顶点的人都聚集在永恒堡垒，他们永葆青春，虔诚地守卫着圣杯，这股力量绝对比现在已然衰微的教廷和居心叵测的世界之王可靠得多。
也许在莱因哈特伯爵找到圣杯之后到现在的几百年里，永恒堡垒发生了一些变故，力量衰弱到了极点，所以他才不得不出此下策，那么就有了一个新的问题，这个变故和麦哲伦有没有什么关系。
麦哲伦进入黑森林，在那里被骑士攻击，先不说教廷怎么知道的他在那里，为什么教廷要他死？
麦哲伦和女伯爵已经对永恒堡垒里的考验有了猜测，如果那里有了变故，对他们的计划会有怎样的影响？
第三十三章 沙漠小城
这些问题麦哲伦在飞艇上的时候早就跟女伯爵说起过，但是都没有一丝头绪。[]
“不想了，睡觉。”
麦哲伦自言自语了一句，躺在临时搭起来的行军床上，眼睛闭上了，还是睡不着。
飞艇上虽然不像帆船颠簸，但其实在天上一个月了，回到地上的感觉挺好。他就这么躺着，享受着久违的不吊在半空的感觉。
……
半夜，睡着了的麦哲伦从睡梦中惊醒。
帐篷外面一阵恐怖的声音回荡着，狂风吼啸，其中夹杂着让人心惊胆战的砂纸刮擦帐篷帆布的声音。
麦哲伦把被吹开了的帐篷门帘用绳子系牢，左右一看，自己的工兵锹没带来，心一横，躺床上又睡了。
第二天早上，他是被人叫醒的。
叫醒他的人是一起来的人里面的一个，他告诉麦哲伦，这个帐篷的门已经被沙子埋掉了，刚刚他和一个法师一起挖开了门口的沙子，就是为了给他送饭。
帐篷里漆黑一片，就只有这个一身军人气质的男人手里的灯有点亮光。麦哲伦钻出帐篷，到了外面一看，沙行经天暗无天日，天地一色昏黄如同黑夜，头顶一轮太阳像是个惨白的粘土盘子。
那个军人也出来了，看看天色，对麦哲伦点点头，就离开了。
麦哲伦出来时没想起来要用围巾包住口鼻，在外面被喷了满头满脸的沙子，赶紧回帐篷去了。
……
两天转眼即逝，麦哲伦正担心骆驼们有没有遇到麻烦的时候，沙暴停息了。[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最开始是一个法师这么说的，那时候大概是早上，麦哲伦将信将疑，但是到了下午，沙暴真的彻底结束了。
麦哲伦刚和同伴一起挖开了女伯爵的大门，走进了帐篷，后脚法师的首领就进来了。
“沙暴已经停了，我们必须马上出发。”
法师对女伯爵这么说之后没一会儿，他们就骑着骆驼出发了。
麦哲伦他们全都换上了和法师们一样的头巾，盖住脖子，不让皮肤被沙漠中毒辣的太阳晒伤，尽管在沙暴肆虐时他们无比想念阳光，但这时候所有人心里都在诅咒阳光的恶毒。
这是正是中午刚过，一天中最热的时候，沙漠居民们都知道这时候最好什么也不要干，静静呆着，不然不止是中暑，曝尸荒野也是稀松平常。
但是法师们决定这时候出发，女伯爵也没有拒绝。
走出绿洲之后，麦哲伦第一次见识到了延续了一千多年的法师帝国独创的魔法。
法师们让骆驼排成一列奔跑起来，法师在前，布列塔尼亚人在后，物资行礼断后。法师们人手一个罐子，里面装满清水，他们一边念念有词，一边蘸着水撒到空中。
看上去，这就是个单纯的仪式，什么都没有发生，但是麦哲伦能隐隐约约地感觉到，某种东西正在四周聚集，它们的中心就是驼队。
渐渐地，所有人都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尽管太阳依然威力无穷，但是四周却一片清凉，微风拂面带来水汽，原本像火在烧的胸中一片宁静。
就连骆驼都变得精神了起来，队伍加快了速度，向着沙漠深处前进。
直到太阳落山，他们才停下骆驼，扎下营地休息。
法师们一个个满脸疲惫，尽管只是一个下午，但是与天威相抗，坚持那个魔法绝对不是什么轻松的事情。
麦哲伦不由得开始担心，要是法师们撑不住怎么办。
这个担心一直伴随着他，直到半个月之后他们抵达了一个沙漠小城。
虽然只是个小城，但挺热闹，法师在阿拉法地位尊贵，他们很快安排好了住宿的地方，女伯爵一行人什么都不用干，就住进了一位富商家里的后院。
第二天一大早，法师的首领就出门了。
麦哲伦起得很早，他收拾干净吃过了早饭，就想着要不要出去转转。
半个月里，麦哲伦时不时找法师聊天，除了学到了半吊子的法师冥想法之外，已经完全能说一口流利的阿拉法语。
沙漠中的半个月无聊透顶，飞艇上还有时间翻翻资料，跟着驼队就只有沉默着赶路，沙漠中风景一成不变，法师们个个性格沉闷，麦哲伦也是差点被憋出病来。
就在麦哲伦犹豫着要不要去邀请女伯爵的时候，法师的首领回来了。
“精华护佑！”
一走进后院，他就激动地喊了一声，院子里正坐着冥想的法师们都站了起来。
“守门人已经现身，时候到了。”
这话让所有的法师脸上都露出了笑容，首领大步走进了女伯爵的房间，应该是去商量接下来的行动怎么安排。
麦哲伦看看站在院里的法师们，想了想，还是决定自己一个人出去。正要走，没想到一起来的一个人把他叫住了，说是女伯爵找她。
“你就是海外国王子了。”
麦哲伦刚走进女伯爵的房间，法师首领就来了这么一句，他一头雾水。
“也只有你了，法师太古板，你们的人太严肃，也就你像个王子。”
“什么？”
麦哲伦完全不明白法师首领在说什么。
“守门人是个痴迷天方夜谭的年轻人，他不喜欢法师，我们得换个身份。”
“天方夜谭啊……”麦哲伦懂了，这个故事集里多得是看了一个公主的画像就爱她爱得死去活来远渡重洋背井离乡的王子，真要说起来，一行人中也就他像是会干这种事情。就像法师首领说的，法师们太古板，而女伯爵的人军人气息太重。
“行吧，我假装成王子，然后呢，让看门人把门打开？”
“还不够，请伯爵扮作一位公主。”
“哈？”麦哲伦不知道该说是又惊又喜，还是又惊又气。
不过他在这件事上没有发言权，女伯爵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法师首领很高兴，虽然他的脸上还是没有笑容：“我去准备其他琐事，两位的衣服我马上让人送到房间里。”
他说完就走，麦哲伦看看海伦：“真的要这么做吗？”
“当然，麦哲伦王子。”
第三十四章 天方夜谭
法师首领雷厉风行，麦哲伦刚回到自己房间，衣服就送来了。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他换好衣服，外面罩上一件黑色斗篷，就跟着法师出门了。
为了不被注意到，一行人分成了几队，有角色要演的都换上了“戏服”，外面穿着和麦哲伦一样的黑色斗篷。
跟着法师在小城狭窄的巷子里左拐右拐，麦哲伦发现这里暗藏玄机。很多时候看着前面是个死胡同，走到底却发现左右两边出现了通路，如果是不熟悉这里的人，很容易迷失在蜘蛛网一般的小巷里。
一路上都没有遇到一个行人，麦哲伦确信法师和这座小城关系匪浅，说不定就是某一位法师设计建造了这个城市。
分开的一行人最后在城外一个水泊边汇合，法师们忙忙碌碌地开始组织一场大戏。
……
朱德尔是个住在小城里的穷人，他是个渔夫，但小城周围只有几个小小的水泊，所以总是打不到鱼。
虽然贫穷，但渔夫朱德尔是个乐观的年轻人，他喜欢听故事，也喜欢幻想自己能遇到故事里那样的奇遇。
这一天下午，太阳刚刚收敛一点威风，朱德尔就出城门打鱼去了。他背着一张网，提着装鱼的篮子，赤着脚走过一段沙地，朝着一个藏在沙丘后面的水泊走去。
翻过沙丘，他惊讶地发现自己面前站着一队很奇怪的人。（.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
那似乎是国王出巡的队伍，但又有点不对。
队伍正中是四个高大的黑奴抬着一顶轿子，装饰华美，宽敞的顶棚下面坐着一位绝世美人，面如满月皎洁，纤纤细腰，胸前一串珠链，正中是一枚硕大的蓝宝石，闪着让人迷醉的光芒。尽管那轿子奢华，尽管那珠光宝气夺人眼球，年轻的渔夫却不愿意看它们一眼，只是呆呆地盯着美人，张不开口，迈不动步。
好一会儿，朱德尔才回过魂来，他惊觉自己这样显得太过无礼，赶紧转移目光。
这么眼神一飘，他又看到了一个贵人。
那是一个年轻男人，胯下一匹高头大马，衣着华贵，纤尘不染，缠头正前方是一枚钻石，在阳光下辉煌璀璨，如同晨星。这年轻人面貌普通，但神情颇为高傲，又有一股浪荡之气，似乎是个流浪的王子。
这队伍是以那美人为中心，王子骑马在轿子之前，后面是威武的武士护卫，前面是一个满脸严肃的法师领头。
朱德尔站在沙丘顶上，看着这队人看呆了，正出神的时候，下面领头的法师喊了起来：“那年轻人，你可是朱德尔？”
这一声喊惊醒了年轻的渔夫，他犹犹豫豫地走下沙丘，来到法师面前。
“我就是打鱼的朱德尔。”
法师捋着大胡子哈哈一笑：“来的好，来的妙，我家主人正是要找你朱德尔。”
朱德尔满头雾水，满心激动，又有些畏惧。
“不要怕，”法师似乎有一双能看透人心的眼睛，他拍拍年轻渔夫的肩膀，把他带到轿子之前，“我主，这正是那打鱼的朱德尔。”
法师对那美女十分尊敬，弯腰低头，似乎不敢看她一眼。朱德尔有样学样，也弯着腰，但仍不住抬头偷偷看着那轿子上的美人。
轿子上的美女看着朱德尔，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就如同云开月出，又如繁花盛开，美艳不可方物。
朱德尔见了这笑容，简直要喘不过气来。
那美人轻启朱唇，吐出一串朱德尔听不懂的字句，就只见法师一边点头一边答应。
朱德尔也不在乎他们说什么，他就那么看着那女子，怎么看都好看，怎么看都看不厌。
美人终于说完，法师直起腰，转身对着马上的王子开口了：“我尊敬的朋友，你的愿望终于要得到满足了。”
“回到故乡不算满足我的愿望，”那王子开口说道，他有着奇怪的口音，一脸的忧郁，话里充满低落，“我为我所爱吃尽了苦头，但我绝不后悔，让我忧郁的是，至今我仍然未能见到吾爱，啊……莎利雅公主……”
“不要悲伤，我的朋友，阿拉安排世界的命运，是他让鸟儿飞，鱼儿游，是他让星辰运转，月升日落。你心中深爱莎利雅公主，那正是阿拉的意旨，追寻真爱的人将得到他想要的，这是阿拉在世界的第一天定下的规矩之一。”
“啊，阿拉的意志不是凡人能理解的，我心中只有思念吾爱莎利雅公主的煎熬……”
“不要这么消沉，吾友，你的旅途还要继续，我主愿意帮助你，阿拉是爱着你的。”
法师说完，也不再理唉声叹气的王子，拉着朱德尔就朝着水边去了。
“年轻的渔夫啊，我主等待你已经一千七百年了，终于，阿拉把你送到了我面前。”
朱德尔觉得奇怪，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看来你心里有很多疑问，这是理所当然的，阿拉的安排，又有谁能看得清呢……”法师放开朱德尔的胳膊，开始讲述一个故事。
“七百年前，所罗门大帝得了阿拉的宠爱，遵循阿拉的意旨，行正确的事，统治者人、神与世间的精灵，是兽类、飞禽和游鱼的王。那时有一个神王名为白沙都的，他是阿拉所造的魔神中最强大的，他有一个女儿，是阿拉所造之物中最美丽的。”
“众魔神都为那公主而神魂颠倒，他们一个个带着最珍贵的宝物，找白沙都提亲，求娶那位公主。但是白沙都始终没有答应任何人，求亲的神王越聚越多，终于，他们决定一起发难，带兵攻下白沙都的宫殿，抢走公主。”
“这注定无法成功，因为求亲者心怀鬼胎，生怕别人抢去了公主。但神王白沙都知道不能再拖，于是心生一计。他召集了所有的求婚者，说了这么一番话。”
“众巨神啊，你们可知道，只有完成了最不可能完成的事情，那个人才有资格娶走我的女儿。阿拉宠爱着一个凡人，那个名为所罗门的国王，赐予了他一枚威力无边的戒指。”
第三十五章 巨神围攻
“那枚戒指神通广大，威力无边，能号令人、神、精灵，能指挥兽、鸟、水族，那是阿拉宠爱的证明，是世界之王的权柄。[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我的弟兄们啊，你们怎么就不明白，我的女儿，生来就是那所罗门王的王后啊！”
“众巨神听白沙都这么说，顿时鼓噪起来，他们心中怒火熊熊，诅咒着那凡人的国王所罗门，各个都大叫着要攻陷所罗门的王国，让他再也不是国王。”
“这正是白沙都想看到的，他心中窃喜，脸上却一脸庄重，巨神们已经中了他的圈套，却丝毫没有察觉。于是白沙都开口说道：”
“我的女儿自然要嫁给真正的大英雄，受到阿拉祝福的王。你们谁能把所罗门的戒指带来，作为聘礼交给我，我就把女儿嫁给他！”
“众巨神齐声欢呼，四散而归。他们回到自己的王国，点起人马，就朝着所罗门的王国去了。这之中，有高如山岳力大无穷的神王东不拉，有智计百出心思敏捷的神王西不拉，有奔行如电疾如迅雷的神王北不拉，有军威无敌战无不胜的神王南不拉。[]”
法师虽然脸上表情不多，但他娓娓道来，故事十分精彩，朱德尔都听得呆了。
年轻的渔夫不知道的是，就在他的身后，骑在马背上的王子听着法师的故事，想笑又不敢笑，忍得实在辛苦，简直生不如死。
“除了这四位神王之外，更有那四万神王，带着兵马，旌旗如云，将那所罗门的王国团团围住。第二日清晨，四位神王出阵，到了大军之前，声如雷霆：”
“那人类的国王所罗门听着！吾等乃是巨神之王，前来求取你的戒指。吾等也遵循阿拉的意旨，不想伤害人类，你只要交出戒指，自然保你与你的王国安然无恙。”
“殊不知，恶有恶报，恶人不是阿拉的信徒。神王们为爱情昏了头，领着大军到此，已然心生恶念做下罪业，阿拉已经不再保佑他们啦！”
“那众神王声如雷霆，四野得闻，就只见城门依旧紧闭，神王军队的左右两翼却烟尘飞扬。那神王西不拉心思敏捷，一见这架势便高声叫道：这人类狡猾，早在左右埋下伏兵，是要左右夹击。”
“神王南不拉一听大笑：我帐下军伍久经战阵，又有勇猛无双东不拉兄弟助阵，又有何惧，那人类不怀好意要来夹击，正好给他个教训！”
“于是众神王勒令手下，严阵以待。只见那天边如潮水般涌来一线黑色，到了近前，分成天上地下两股，众巨神怡然不惧，高举兵刃，就等着两军交阵，大杀一通。却没曾想，那潮水到了近前一看，地上的是走兽，天上的是飞禽。一时间狮吼狼嚎，犬吠猿啼，马嘶熊咆，混作一团，天上鹰灰鸭白，鹂黄鸦黑，翠绿雀红，染成一色。”
“巨神们大吃一惊，猝不及防，被冲开了军阵，鸟兽们爪牙并用，大开杀戒。四位神王一看，勃然大怒。东不拉直冲向前去，如同狼入了羊群，抓起雄狮，拽下巨鹰，如同老鹰抓小鸡，抓一个死一个。南不拉点齐弓箭手，一声令下，如狂风卷残云，鸟群中一片哀鸣，鲜血就像暴雨倾盆而下。”
“鸟兽见势不妙，掉头就跑，众巨神可不答应，四位神王大声下令，一路冲杀，留下一条血河。这第一天，众神王大胜而归。”
“一场杀完，天色已暗，巨神们志得意满，在城外畅饮作乐。正在兴头上，只见神王白沙都带着一个庞然大物朝着巨神们来了。”
“神王们将白沙都迎进军中，让军士把那巨大的机械拉到城门前放好。白沙都带来的，正是能攻破所罗门所建造宏伟城墙的攻城车。他心中已经充满邪恶，被贪婪蒙蔽了双眼，想要借着自己的女儿夺去阿拉赐予所罗门的权柄。白天巨神大胜，晚上他就送来助力，被邪恶控制的人作恶事都不愿意等第二天。”
“白沙都巧舌如簧，使出十二分力气，鼓舞众神王，让他们奋力攻破城门，夺取所罗门的戒指。第二天一大早，众神王列队攻城，白沙都就身先士卒，要让巨神人人奋不顾身。”
“那巨大的攻城车就正对着城门，这是巧夺天工的造物，一击就能摧毁城墙，打开通路。众神王志得意满，个个争先，要从所罗门王手中抢来戒指，去换心上人。”
“就在这时，却见城外一座高山动了起来，大地摇晃不止，天边传来巨大声响，却是那一座高山整个飞了起来。巨神们大惊失色，仔细一看，那根本不是高山，而是一个巨兽的脑袋。这庞然大物睁开了血红双眼，张开大口，一伸脖子，就把城外的巨神吞了。一时间，城外干干净净安安静静，只留下一个深谷。”
“众巨神混着兵刃铠甲，帐篷器械，泥土黄沙，一起掉入了深渊。这深渊深不见底，足足掉了三天三夜，巨神们脚才碰到了地。众神王在黑暗中聚在一起，说起那巨兽，心中充满悔恨。”
“想来我等都是在巨兽腹中，今天才知道，所罗门必定是受阿拉宠爱的，就算他身为凡人，也比我等神王高贵，可笑我们自以为配得上公主，其实世上却有个所罗门。”
“神王南不拉这么说，神王们个个都觉得正是如此，他们灰头土脸垂头丧气，什么话也不说，就静静等着自己的结局。”
“就在这时，深渊中出现了一道亮光，一位英俊威武的国王现出了身形。”
“吾乃所罗门，这里便是巨兽贝希摩斯的腹中。阿拉安排世界的命运，但他只告诉我恶人会遭恶报，没说谁是恶人。众巨神啊，我知道你们是为了心中所爱，爱是阿拉所造的火中最奇妙，威力最大的。你们虽然行了恶事，但我愿意给你们悔过的机会。”
“众巨神既惊讶，又欢喜，他们诚心忏悔，愿为所罗门驱使。”
第三十六章 天选之人
“所罗门遵循阿拉的意旨，愿意接受巨神的忏悔。.他高举右手，让巨神看到阿拉赐他的戒指，令众神王以戒指之名发誓效忠于他。巨神们无有不从，他们发誓为所罗门效忠，如有违背，愿受阿拉的惩罚。”
“所罗门站在巨神之前，阿拉的荣光照耀着他，让他的声音传遍整个巨兽的腹中：”
“神王之中，我唯独不能宽恕白沙都，只有他，是出于贪婪行事，依阿拉的规矩，必须得到严惩。”
“神王白沙都心服口服，他已经知道自己的错误，愿意接受惩罚。”
“于是所罗门使出戒指的法力，将白沙都封印在一个沙漠中的水泊之下，并留下了一个预言：”
“只有曾经从水泊中捕到鱼的朱德尔，才能打开封印，还你自由，那时你还是神王，自可继续统治你的王国。”
“所罗门说完了，挥挥右手，将众巨神带出巨兽之腹，来到城外。看着那深谷，众神王十分讶异，所罗门告诉他们，这是巨兽一口咬出来的，于是众巨神都为所罗门的力量赞叹。”
“于是所罗门遣散巨神，令他们到各自应该去的地方去，以苦力赎罪。不久之后，白沙都的女儿来找伟大的国王。”
“她愿意委身所罗门国王，只求阿拉的宠儿原谅她的父亲。但是所罗门并未答应，他告诉公主，阿拉自有旨意，公主命中注定不是他的王后。最新章节全文阅读白沙都的遭遇全是咎由自取，没到他的罪业被洗清，所罗门也不能还他自由。”
“公主非常伤心，但也无可奈何，她离开了巨神的王国，隐居在白沙都被封印的水泊旁，等待着那个注定的朱德尔，直至今日……”
听到这里，渔夫朱德尔也明白了，他又惊又喜，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你说的朱德尔就是我？”
“那从这水泊中打到鱼的朱德尔，舍你其谁？”
“那我要干什么才能把白……神王放出来。”
法师脸色一变，似乎有什么担忧：“你必须真心想着神王白沙都罪业已消，理当重获自由，然后撒下一网，自然能捞出来封印的钥匙。”
朱德尔有些犹豫，他虽然心思单纯，但其实不笨，这时候怎么也能明白过来，那位轿子里美丽的少女正是神王的公主。那位公主愿意为了父亲嫁给所罗门王，那她愿意为了救出父亲嫁给渔夫吗？
这个念头一升起来，就像是浮在水面上的空心葫芦，怎么按都按不下去。
年轻的渔夫转过头，正对上那公主的目光。少女像是纯洁的小鹿，目光中充满希冀，让人不忍拒绝。
朱德尔转过脸看着法师，重重地点点头。
“赞美阿拉！”法师第一次露出真正的开心笑容。
“一千七百年的等待，阿拉终于让你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你才是那个朱德尔！”
法师大笑着原地转圈，激动地挥舞着手臂，朱德尔觉得说不定过一会儿他就会跳进水里或者亲吻水边的泥沙。
“你根本不知道，年轻的渔夫，你不是唯一的朱德尔，你是第三个。”
法师拍拍朱德尔的肩膀：“一千两百年前有一个朱德尔，七百年前也有一个朱德尔，他们一个是好运气的乞丐，一个是武艺高强的王子，都在这水里抓到过鱼。这两个朱德尔见到我主，都起了歹念，第一个要公主答应他救出了神王就嫁给他，结果被网中的大鱼拉到水下淹死了，第二个要公主和他成亲，之后才去救神王，结果在水边化成了泥沙。”
“两次都是朱德尔遭了天谴，我们才知道阿拉指派的不是他们，神王的罪业还未洗清。阿拉仁慈，今天终于让真正的朱德尔来到我面前……”
年轻的渔夫有点小小的失望，又有点小小的高兴，他想笑，却又想哭：“其实是因为神王的罪业已经赎清，阿拉才会让我来这里的。”
朱德尔心想：“阿拉绝对不是仁慈的。”
他转头看着公主脸上的微笑，心里又甜蜜，又痛苦。
“我来把钥匙捞上来吧。”朱德尔取下了渔网，扔在水里。
打鱼是个既辛苦又靠运气的事情，洒下了渔网，要在一边等很久，运气不好，打上来的就是石头垃圾，还有可能被什么东西把渔网割破，就要花好多时间补。
朱德尔是个运气不够好的渔夫，他很穷。
“什么时候钥匙就会到网里？”年轻的渔夫觉得呆在这里就像是被架在火上烤。
“就像你以前打鱼时那样，其实我们也不知道钥匙会是什么样的。”
朱德尔坐在水边，低着头用手指在沙子上画着什么，然后又抹去了。
时间流逝，就像往常一样，太阳西斜，天色已暗，到了晚饭的时候了。
朱德尔站起来，走到网边，把渔网拉了上来。
法师走到他身边，激动得手足无措，原地转着圈。
这次的渔网格外沉重，朱德尔使出全身力气，却还是拉不动，甚至感觉要被拉进水里。年轻的渔夫想起那美丽的公主，想起自己的生活，心中一股力量油然而生，他咬紧牙关，一步一步地把渔网拉了起来。
只见那渔网里除了一条小鱼，什么都没有，看上去空空荡荡。朱德尔拿起小鱼，心里很奇怪，难道一条小鱼就有那么重？渔夫拿起渔网看了看，并没有被挣开的破口，那就只能是这条小鱼让他那么吃力了。
这么想着，朱德尔仔细一看手中的小鱼，顿时觉得很奇怪，这小鱼他从没有见过。这条鱼也就一巴掌长，圆头，细鳞，浑身火红，扁平，躺在渔夫手里，只见鳃盖翕张，不见摆尾挣扎。
法师上前，一看到小鱼，就喜形于色：“这正是那封印的钥匙！”
朱德尔点点头，伸出手：“给你。”
法师却没有接，他郑重地朝着朱德尔行礼：“谢谢你，善良的年轻人。你可以要求任何事作为你的报酬，这是你应得的，我主答应，阿拉也不能说什么。”
第三十七章 失恋之人
年轻的渔夫摇摇头：“我什么都不要。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法师似乎都惊呆了，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朱德尔把小鱼放在他手里，转身就走。
走了两步，法师赶了上来，拉住他把一片火红的鱼鳞放在渔夫手里：“任何时候你都可以拿着这个来水边，你应得的回报阿拉是不会忘记的。”
朱德尔带着那片鱼鳞，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年轻渔夫的背影消失在远处的沙丘后面，法师终于转过身来。他走到水边，跪了下来，亲吻着水边的泥沙：“这一天终于到了……”
“先祖从未想过密藏会被开启，这是精华的意志。”一位队伍中的随从走上前来，扶起跪着的法师。
“谢谢您，伯爵大人，麦哲伦教授，白塔的法师不会忘记你们的，以精华之名。”
“不用谢，实际上，该是我谢谢你，我还挺喜欢那个故事。”
没错，这队神王公主和王子以及他们的随从，全部是法师找来的人假扮的，公主是女伯爵，王子是麦哲伦。
“那个故事出自麦哲伦教授之手，确实非常精彩。”
“令人赞叹。”
但是麦哲伦显得有点心不在焉，他看上去不太高兴：“你有没有注意到，那个年轻人真的爱上你了。”
“虽然我非常确定那是错觉，不过我并不觉得意外，”穿着那套华丽的衣服，女伯爵脸上带着微笑，就算真的公主也没有她这么漂亮，“我让他看到的，是他最喜欢的一面。.”
“对我也是这样吗？”
“当然，这是一个普通淑女的习惯。只不过，很巧合的是，你喜欢的那一面正好和我真正的样子很接近。”
麦哲伦摇摇头，把心里有的没的乱七八糟的思绪压下去：“接下来怎么办？”
“回去，这不过是藏着钥匙的地方的钥匙，那里面还有不少陷阱，我们必须做好万全准备。”
……
朱德尔垂着头，走进了小城。
他拿着那枚小小的鱼鳞，失魂落魄地走在街道上，回想着自己还未开始就已经结束了的恋情。
朱德尔告诉自己，他永远不可能再见到那位公主了。
鲜红的鱼鳞就像是一团火，炙烤着他的心。
就在这时，突然一个人叫住了朱德尔。
“那个年轻人，你手里拿的是什么东西？”
朱德尔回头一看，发现是卖面包的一间铺子的老板，一个略显富态的大胡子中年人。
“没什么。”年轻的渔夫收起了鱼鳞，转头就走。
“年轻人，我看你是个渔夫，可是网里并没有鱼啊。”
朱德尔一愣，想起今天又要挨饿，但是依旧没有停下脚步。
“来，我店里有放得太硬卖不出去的面包，你来拿去吃吧。”
年轻的渔夫犹豫地转过身，看着老板脸上真诚的笑容，艰难地点了点头。
两人走进店里，老板把朱德尔领到后面做面包的厨房里，关上房门。
朱德尔觉得不对劲，却来不及跑了。
“把那鱼鳞拿出来吧，年轻人。”老板的脸上是狂喜的神色，让朱德尔心惊胆战。
“啊，原谅我，我不想吓到你。”老板看着年轻人脸上的表情，觉得自己有点太着急了，“你知道白塔的法师吗？”
朱德尔点点头，他当然知道。这座小城就是白塔法师的领地，他们是阿拉法帝国最强大的几股势力之一。
“我年轻时，曾经有几位法师老爷吃了我做的面包，他们告诉我，我的后代中，不会有人愿意做个面包铺子的老板。我那时候并没有觉得自己能有一天成为面包铺子的老板，我很穷，做的面包也卖不出去。但是法师大人告诉我，我的面包很好吃。”
老板的脸上露出怀念和振奋的神色。
“于是我有了希望，并且就像你现在看到的，真的有了一个面包铺子。你明白吗，这是做出的面包会让法师老爷说好吃的面包铺子！”
说到这里，老板突然变得消沉起来：“但是我的儿子中，没有愿意继承这个铺子的。幸好让我等到了你，你就是预言里的那个人！”
“什么预言？”朱德尔还是不太信任老板。
“法师老爷的预言，会有一天，一个年轻人拿着一枚红色的鱼鳞经过铺子，他一无所有，饥寒交迫，但是他注定会继承我的铺子，并且能做出让法师大人觉得好吃的面包！”
朱德尔内心犹豫着，沉默了。
……
回城里的过程和出城时一样，也是非常麻烦，麦哲伦穿上了黑色的斗篷，跟着法师又走了一遍弯弯绕绕的小巷。
回到住处，麦哲伦把身上价值不菲的行头还给了法师，虽然法师想把这套衣服送给麦哲伦，但是后者坚决地拒绝了。
法师们回来后就匆匆离开了，看上去进入密藏需要的准备并不简单。
麦哲伦纠结了一下，还是去找女伯爵了。
他走进房间的时候，女伯爵正站在一个横着展开的大衣橱前面，欣赏着风格各异的几套衣服。
“这是我收藏的小东西之一，真是没想到这么久之后里面又有了一件新的。”
那套神王公主的装扮就在衣橱正中间，上面的宝石耀眼夺目，闪着让人迷醉的光芒。
“我不懂，既然法师早就确定了朱德尔的存在，他们为什么要等到现在？”
“大概是缺少了某样东西。”
“是吗……”麦哲伦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也许是莱因哈特的玺戒吧。”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开口了：“如果，法师里有伊丽莎白大帝的朋友，怎么办？”
“你是在担心教皇的人？”
“我知道，法师和教皇不可能是朋友，但是世界之王呢？”
女伯爵摇摇手指，展开的衣橱向中间合拢起来，发出一阵齿轮转动的声音。
“但是阿拉法太远，也太强大……”
“对世界之王而言，还远远不够。”
女伯爵笑了，但并不是麦哲伦那样的苦笑。
“这个猜测没有意义，确实，这是有可能的。”
“我只是……”麦哲伦罕见地有点犹豫，“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第三十八章 一探密库
“你穿着那套衣服在沙漠中的太阳下面呆了整整一个下午，”女伯爵递给麦哲伦一杯茶，“你累了，而且中暑了。[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麦哲伦摇摇头，一口气喝光了杯子里的茶：“好吧，匹各大厨跟来了吗？”
……
三天之后。
麦哲伦无聊地在院子里转圈，意外地看到了几天没见的法师们。
他们看上去灰头土脸的，个个阴沉着脸，看来那个密藏有了钥匙也不是那么容易进去的。
没过多久，就有人来叫麦哲伦去女伯爵的房间。
法师的首领――至今麦哲伦仍然不知道他的名字――看到麦哲伦进来，直截了当地说：“我需要你们的帮助。”
女伯爵点点头：“要我们做什么？”
“密藏里有能侦测精华的陷阱，像法师这样的魔法生物进入之后就会落到陷阱里。我们只能找你们帮忙，因为要快，而且不能传出消息。”
麦哲伦听了，觉得古代的法师领主也是挺聪明的，知道来偷他宝库的一定会是法师。不过法师们居然没有别人好找，来找女伯爵，说明他们真的非常着急，不然以法师在阿拉法帝国的地位，只要有时间，什么人找不到。
“你们确定那个陷阱是魔法生物触发的？”
这个问题很重要，因为现在已知的可以侦测精华聚集的魔法物品不少，但是能分辨出魔法生物的却很稀有。(.棉、花‘糖’小‘说’)魔法生物就是体内聚集着精华，能够不借用魔法物品就使出魔法的生物。严格来讲，包括通过大漩涡从别的世界来到这个世界的法师，因为变异能够使用魔法的魔法师，其实本质上都不能算作人类，而是魔法生物。
如果那个陷阱是侦测精华聚集触发，那女伯爵和麦哲伦去了也没用。海伦深知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的道理，这次带来的工具全是魔法物品。
“那个陷阱并不是靠侦测精华来触发的，实际上，它的触发条件是侦测到法师的血脉。”
麦哲伦好悬没笑出声来，他咳嗽了几声，掩盖了自己的尴尬。
“要几个人？”女伯爵已经站了起来，“我们的人随时可以出发。”
“两个。”
麦哲伦点点头：“我去收拾一下。”
……
水泊边，每隔一段距离就盘腿坐着一个法师，每个人面前都放着一个浅浅的金属碟子，里面有某种香料在燃烧，浅蓝色的烟雾笼罩了整个水泊。
麦哲伦领头走下沙丘，他刚走到烟雾的范围里，就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心中有一种转身离开的冲动，眼前的世界仿佛在融化，记忆里为什么来这里的理由也变得模糊起来。
他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大步向前。
走了两步，眼前豁然开朗，原本的蓝色烟雾消失不见了，只有水泊静静地躺在面前。
“结界……吗……”
“为了防止有人误入这里，我们布下了结界。”跟着麦哲伦走进烟雾的法师首领对他刚才的举动有点意外，“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能直接穿过这种程度的结界……”
跟在法师首领身后的女伯爵笑了：“实际上，跟在法师的身后就可以不受到结界的影响。我还以为你知道这一点，麦哲伦教授。”
麦哲伦有点尴尬，赶紧转移话题：“这个结界需要这么多法师，有必要吗？”
“实际上，针对没有魔法能力的普通人的结界，是最难布置的。而让人不会注意某个地方或者事物的结界更是众所周知的几乎不可能，这个结界花了至少一千年才设计完成，到现在仍然是最难布置的几个之一。”
法师首领这么说的时候，脸上满是骄傲的神色。
“好吧，我们要怎么做？”
“一个仪式。”
麦哲伦不太懂法师首领的意思，他站在原地，看着后者从背上取下一个大包，摆出来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东西。
“钥匙，”法师拿起那条火红的小鱼，“含在嘴里。”
麦哲伦脸色古怪地抢在女伯爵之前拿起小鱼，塞进嘴里。
他嘴一闭，脸色更古怪了。
嘴里的小鱼完全没有那种握在手上时鱼鳞滑腻冰凉的感觉，就像是一块肉，舌头上的味道就像是清水，然后，这块肉融化了，就像是冰块一样，只留下一口什么味道都没有的清水。
麦哲伦实在觉得这不对劲，一张嘴，把嘴里的东西都吐了出来。
只见沙地上一滩清水，里面还有铜做成的一个形状奇怪的东西。
那清水一落地，就开始向着那铜块聚集，水少的地方看上去是透明无色的，聚在一起就是红色，最终全部聚集在一起的时候，就变回了那条小鱼，浑身火红。
麦哲伦带着讶异，把小鱼从地上捡了起来。
“这个钥匙必须含在嘴里。”法师说完又拿出一根犀牛角，“这个拿在手里，能让你在水下不会窒息。”
麦哲伦点点头，接过那根碧绿的犀牛角。
然后法师拿出了一个铃铛：“觉得有危险就摇响铃铛，我们马上救你上来。”
麦哲伦接过，放在上衣口袋里。
法师摇摇头：“拿在手上，下面有很多陷阱，有时候你没机会从口袋里取出铃铛的。”
麦哲伦无奈，把小鱼塞进嘴里，左手拿着铃铛。
“这样就可以了。”法师点点头，“任何时候，想摇铃铛就摇铃铛，我们不知道换了普通人下去会遇到什么，你小心自己。”
“嗯。”麦哲伦嘴里含着一口清水，也说不出话，哼哼两声，意思就是“我明白了”。
最后，法师拿出一张黑色的渔网，展开放在水边：“你一摇铃铛，我们你把你网上来，记住，要是缠住你的不是黑色的渔网，就一直摇铃铛，千万别停。”
麦哲伦点头，走进了水泊。
从旁边看，这水泊也就浅浅的一点点，但是里面有鱼，也许中间比较深。麦哲伦走了几步，脚下一空，就沉了下去。他会游泳，也没慌乱，像往常一样，双臂一展，但没想到，这一招没能像往常一样让他浮在水面上。
第三十九章 原初恐惧
麦哲伦正在下沉，而且似乎一点儿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他憋气憋了很久，觉得不行了，想到水面换口气，却怎么也止不住身体的下沉。
直到现在，他还没有摇响铃铛，是因为相信法师的犀牛角会有用。
最后麦哲伦实在撑不住了，他狠狠地吸了口气，鼻子里喉咙里进了水，好一阵咳嗽。麦哲伦仍然没有摇铃铛，他的脑子很清楚，某种变化正在发生。
过了一会，咳嗽平息了，麦哲伦还没被淹死，他终于确定，法师的犀牛角真的有用。
呼吸间水流穿过气管和鼻腔，这种感觉相当新鲜，就像是感冒时鼻子塞住了，吸气很费劲，不过放缓呼吸节奏之后就和平时呼吸空气差不多，每次水流带来的氧气完全足够。水流穿过肺部的触感让刚刚还在沙漠上晒太阳的麦哲伦神魂颠倒，流连忘返。
事实证明，法师的犀牛角非常有用，麦哲伦开始试着张开眼睛。
大多数人是没办法在水里张开眼睛的，但是麦哲伦这次眯缝着眼，却没感受到以往那种刺痛。
他张开眼睛环顾四周，一道淡绿色的水流围绕着他，四周一片漆黑，只有头顶上有一个圆洞透下来一点光亮。
那绿色的水流来自麦哲伦右手上的犀牛角，就像是一块糖在融化，犀牛角不断地在他身边制造着这种淡绿色。[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麦哲伦确信，他能在水下呼吸和睁开眼睛，都是因为这种绿色的水流，但是这水流到底怎么做到的他就不知道了。
四周一片漆黑，麦哲伦仔细感受着水流，发现自己还是在下沉，头顶的圆形光亮越来越小，可是法师密藏却始终没有出现。
麦哲伦呲牙咧嘴地咬住口里小鱼变的钥匙，让钥匙露在外面，想看看会发生什么。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刚才咳嗽的时候，钥匙是被麦哲伦压在舌头下面保护得很好，但是小鱼融化成的清水却被喷了出去，他也不知道这会不会导致什么问题，看着一成不变的黑暗，一头雾水。
就这么过了一会儿，一道强劲的水流突然出现，带着麦哲伦朝着水下深处冲了过去。麦哲伦像是落在一个顽皮小孩手里的皮球，一会上一会下，花式旋转着一路向前，等他停下来的时候，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了。
在水中，因为有浮力的存在，重力几乎感觉不到，麦哲伦一阵头晕目眩，就像是自己正站在一块平地上，那平地却腾空倒悬，让他坠落深渊，这深渊深不见底，就如同噩梦，坠落永无止尽。
麦哲伦心里知道，这是没有重力的时候人的错觉，他不敢放开犀牛角，用一个非常别扭的姿势把手伸进口袋里，用一根指头点燃了太阳。
那坠落的感觉顿时如同退潮消散，麦哲伦长出了口气，吐出一道水流。
他环顾四周，抬头看看上面，又低头看看脚下，在左手边很远的地方看到了小小的一点光亮。
麦哲伦还记得水下到处都是黑暗，只有他下来的地方，水泊那里有一块太阳光能穿透水面照到水下。但是他知道生活在黑暗深水的生物中，有靠着生物光做诱饵捕猎的，又怕被当成猎物给咬了。
就这么犹豫了一会儿，麦哲伦发现四周也没有水流了，下沉也停止了，这地方又是伸手不见五指，又是安静得让人发狂，实在没办法，他朝着那点光亮游了过去。
法师的犀牛角依然可靠，但是这里已经黑暗到看不见绿色水流了。麦哲伦游了没多久，就发现那光点不是来时的水泊，而是一个发光的物体，他赶紧停了下来，却发现周围聚集了不少小鱼。
麦哲伦怕那个发光物体是什么食肉的鱼类，没敢继续靠近，但是经过他身边的小鱼们明显不这么想。
黑暗中，不断有水流略过麦哲伦的脸，水里的鱼群灵活地绕过了他，直奔那一点光明。
麦哲伦渐渐开始觉得自己是不是想错了，就算忽视这些鱼群，这里完全不是他熟悉的深海环境，也许那不是钓鱼的食肉鱼也说不定。
他磨磨蹭蹭地朝着亮光接近，渐渐地，能够看清聚集在那光亮附近的鱼群了。
这是个超乎他想象的一幕和谐场景。
小鱼汇聚起来，形成了如同漩涡一般的鱼群，一些体型更大的鱼在鱼群中穿梭，却没有对小鱼下嘴的意思。
这绝不是因为那些大鱼吃素，麦哲伦分辨鱼类肉食与否的能力还是有的，所以这样的和谐场景让他非常惊讶。
越靠近亮光，就越能看清楚这里的鱼种类有多么丰富，奇怪的是，麦哲伦发现，不管他们的体型特征如何，这里所有的鱼都能分为四种颜色。
这明显不符合常理，因为生活在黑暗中的生物大多是透明的，比如溶洞暗河中的鱼类，有的甚至能透过肌肉看到内脏。
麦哲伦觉得这里的景象变得奇怪起来，他想到了一个可能：大多数时候，这里是有光亮的。
一道水流突然出现，让麦哲伦东倒西歪，打着旋儿飞了出去。
那是一条巨鱼，身体是长条形，没有背鳍，光亮照得到的地方是一种没有光泽的白色。
然后，在巨鱼身后，出现了另一条更大的鱼。
那是一个优雅的掠食者，麦哲伦看到它的瞬间就明白了，前面的大鱼是在逃命。
这是一条红色的大鱼，身体外面的鱼鳞看上去更像是外骨骼的质感，并没有鱼鳞那种光滑的质感，头部是梭形的，一张肉食者的大嘴让它看上去像是一条蛇，眼睛大得可怕。
然后麦哲伦看到这条大鱼停了下来，它本来是在以一个非常可怕的速度向前追逐那条逃跑的白色大鱼，然后一个优雅的摆尾，这条水中霸主就停在了麦哲伦身边，脑袋一侧正对着麦哲伦，而且没有挡住光亮。
然后麦哲伦看到了巨鱼的眼睛。
那个瞬间，麦哲伦摇响了铃铛，尽管他没有恐惧。
第四十章 二探密库
尽管没有恐惧，麦哲伦仍然能感受到威胁。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人类作为一种动物，至少已经有上千万年没有感受过被掠食的恐惧。当他们的祖先进化成群居性猿类的时候，这个物种已经不再是被掠食者，而是顶级掠食者。
但是他们的祖先，千万年前的始祖哺乳动物，并非如此。在那个巨兽统治世界的时代，初生的哺乳类祖先藏身黑暗的洞穴，偶尔向洞外的世界投过一瞥，在巨大的阴影下瑟瑟发抖。
这段经历记录在基因之中，藏得很深，很深，并且越来越深。
在千万年后的今天，麦哲伦终于得以一窥那个时代，感受那种来自基因深处的恐惧。
巨鱼的眼睛中没有任何情绪，只有动物的原始本能：捕食。
……
麦哲伦刚下水，法师就拿出一个铃铛放在地上，提着渔网站在水边，就像是麦哲伦会马上摇铃铛一样。
事实证明，麦哲伦至少比法师估计的要强。
尽管过了不短的时间，法师首领还是紧绷着身体，然后突然，铃铛响了。
这时水面上出现了一双鞋子，那是麦哲伦的脚。法师对这个场景毫不惊讶，似乎早有预料，他马上甩出了渔网，然后开始往岸上拉。
然后渔网被拉上了岸，里面是正不停咳嗽的麦哲伦。
这个过程中，女伯爵一直带着微笑在一边旁观，并没有上前帮忙。
“我碰到了一群鱼，还有一条大鱼……”麦哲伦喘着粗气。.
法师领主摇摇头：“我们也不知道下面会有什么，陷阱触发之后会发生什么我们知道，但是没触发的时候会怎么样就不知道了。”
麦哲伦摇摇头，抹了一把脸：“好吧，希望下次运气能好一点。”
他把刚才吐在沙地上的小鱼捡起来，坐在水边喘着粗气，看着火红的小鱼一脸的迷惑。
“我根本没有看到密藏之类的东西，只有一片漆黑和各种鱼。”
法师领主摇摇头，没说什么。
麦哲伦想了想，拿出一把小刀，对着小鱼比划了一下。法师领主看了点点头：“你可以试试。”
麦哲伦把小鱼从中间剖开，看到的是一个像是已经被经验丰富的大厨处理过的鱼腹，里面除了没有内脏，其他该有的都有，和普通的鱼没有区别。他不死心，把小鱼大卸八块，仍然没有看到他想看到的那个铜块的影子。
法师首领走过来，像摆积木一样把地上的肉块又拼成一条小鱼，递给麦哲伦。
麦哲伦接过来，然后就发现，小鱼恢复成了一个整体，就像是根本没有被切开过。他一头雾水，也只能摇摇头，没再说什么。
“你在下面看到了很多鱼，那就只有一个解释，地下有通往其他绿洲的通道。”一直沉默着的女伯爵突然开口了。
“好吧……这是一个可能，”麦哲伦还是不太确定，“我在下面看到了一个吸引鱼群聚集的光源，那看上去也好像是入口……”
没过多久，麦哲伦把小鱼塞进嘴里，站了起来。
他对法师和女伯爵挥挥手，沉到了水下。
“太阳”依然亮着，麦哲伦明显感觉到了不同：这次他没有下沉。
看来上次一开始不断地下沉是幻觉，但是这不能代表什么，看到巨鱼时灯盏也是点亮着的，那不是幻觉。
麦哲伦睁开眼睛，向水下深处游去。
没过多久，他就遇到了上次的那股湍流。
也许女伯爵说的是对的，麦哲伦开始这么想。在开口只有那么小一点的封闭水域里，就算下面再大，也不可能有这样的暗流，除非这里有连通外面的入水口和出水口。
在暗流中完全没办法判断方向，等到湍流停止，麦哲伦就又看到了那个水里的光点。
这次他没有犹豫，法师的铃铛这么可靠，就算那是陷阱也没什么可怕的了。
麦哲伦朝着光点游过去，水里不断有各式各样的鱼类经过他身边，越靠近光点就越亮，他终于确定，这些鱼确实都是四种颜色。
慢慢接近了光点，他发现那是个足以称得上“巨大”的圆球，像是一个水中的圆月，散发着白色的荧光，将周围照得一片光明。
这时候麦哲伦才发现，不仅仅是鱼类，整个水下都是四种颜色，白色的沙子，红色的水草，绿色的苔藓，黄色的石头，简直就像是个拙劣的幻境。
但是“太阳”还亮着，这不可能是幻觉。
麦哲伦现在身边到处都是大小不一的鱼，上次那么大的巨鱼也有不少，甚至有比那还大的。他觉得肯定是要摇铃铛了，干脆直接冲到了圆球旁边。
麦哲伦伸出一只手，把手背放在圆球上。
就在那个瞬间，圆球下面的沙子里冲出了一张大口。
铃铛被摇响了，麦哲伦有点遗憾，因为到最后他还是没能摸到那个圆球。
岸上，麦哲伦把他这次的遭遇讲给法师和女伯爵听。
“我觉得肯定有一个通道连通到别的地方，也许密库就在那里。”
法师对这个猜测并没有表现出多么支持的意思：“无论你准备怎么做，我们都支持你，但是我希望你能有心理准备，这并不是一个很快就能解开的简单谜题，而对这个谜题研究最多的法师却不能帮助你。无论如何，记得任何时候想摇铃铛，就摇响它。”
麦哲伦点点头，又下水了。
这次熟门熟路，他到了能看到那个光点的地方，转身朝着鱼群来的地方游去。
麦哲伦好几次试着抓到水中的小鱼，但每次都会被躲过，他本来两只手都抓着东西，伸出两根手指去抓鱼确实很难。
但麦哲伦并不觉得是自己的原因才抓不到鱼。
从一开始，他就想过这水下奇怪的景象可能都是幻觉，但是因为“太阳”还亮着，所以否定了这个猜测。但是换个思路，世界上是有“太阳”也无法破除的幻象的。
作为超凡力量，“太阳”可以让它的主人免疫一切针对精神或者说灵魂层面的负面影响，所以只要点燃灯盏，麦哲伦就不会产生幻觉。
第四十一章 水晶宫
但是如果麦哲伦看到了真假难辨的幻象，“太阳”就无法保护他了，因为那不涉及灵魂与精神。[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如果麦哲伦眼睛看到的和大脑中接收到的景象不同，“太阳”就能起作用，但是如果这两者相同，只是眼睛看到的是假的，那“太阳”就无能为力了。
仔细回想一下，两次让麦哲伦摇响了铃铛的危机，全都是因为他看到了某件事。从第一次下水到现在，他从来没有摸到过任何东西，包括总能从他身边溜走的鱼群，还没来得及碰到的发光圆球，如果说这一切都是幻象，没有能摸得到的实体，那似乎也能解释得通。
当一个人有了先入为主的观点之后，他就会不自觉地忽略不符合这个观点的证据，而对有利的证据变得敏感起来，现在的麦哲伦就是如此。
他仍然很清楚的记得，那光亮中让人印象深刻的四色鱼，就算是在水里，也能清楚地分辨出来的骨骼质感。在水中生活的鱼类，它们的鱼鳞表面非常光滑，这还不止，鱼类的皮肤总是会分泌出一种粘液，任何时候，鱼类的表面总是光滑闪亮。而如果某种鱼类的皮肤外面是麦哲伦看到的那种质感的外骨骼，那它将会因为摩擦力而行动困难，落到掠食者的嘴里。
麦哲伦没有过多纠结这个猜测是否正确，他将水下都是幻象作为一个既定事实，那么接下来的问题就是，设计了这个幻象的法师领主想做什么？
那个钥匙的存在也许意味着法师领主想让这个密藏被打开，但也有可能正好相反。（.无弹窗广告）
麻烦的是，麦哲伦对法师领主了解很少。
他想来想去，最终还是决定先试试女伯爵的思路。
这里连通了某个空间，也许那里就是法师领主建造了密库的地方。
麦哲伦继续前进，过了很久，他终于感觉到了一股水流。这应该不是幻觉，至少麦哲伦不知道有什么东西能制造虚假的触觉。
他继续向前，终于抵达了边界。
就像是从水面沉到水下，麦哲伦穿过了一道隐藏在黑暗中的屏障，在那后面看到了一道大门。
那是一座宏伟的建筑，正中是一个圆洞，除此之外就只有红色的大门，也没有门柱门楣门槛那些，只有一个巨大的长方形门板。
麦哲伦看着明亮的四周，却找不到光源，他上前想摸一下那扇大门，却发现自己的手穿过了门板――那里空无一物。
他并没有那么惊讶，但仍然很意外。
这道大门是非常明显的线索，无论它是不是陷阱都是如此。
麦哲伦仔细想想，有了一个猜测，水下的一切都分成了四种颜色，也许这样的大门也会有四道。
他转身准备离开，想了想，把嘴里的钥匙吐了出来。
然而那火红的小鱼悬浮在水中，只是用死鱼眼看着麦哲伦，什么都没有发生。
麦哲伦费了很大劲才把小鱼又含到嘴里，为此他喝了一肚子湖水。
以那个发光的圆球为中心，麦哲伦朝着下一道大门去了。
这一段时间格外难熬――麦哲伦在有光亮的地方呆了一会儿，黑暗的地方变得让人难以忍受。
但最终，他还是看到了下一道大门。
那是和刚才的红色大门不相上下的巨大建筑，黄色的门板，正中是一个圆洞，边缘有三个缺口，把圆分成三等份，一个缺口在正上方，两个在下面。
钥匙仍然对这道门没有任何反应，不过确定了自己的猜测，麦哲伦并没有失望，他直接朝着下一道门去了。
第三道门前，麦哲伦觉得自己找到了非常重要的东西。
绿色的大门上，有一个洞，那是个梭形，在梭形的下面，额外有一道缺口。
麦哲伦终于想明白前面两道大门上的圆洞是什么了，他吐出火红小鱼，看着它灵活地摆动尾巴，游向了大门。
从正后方看上去，小鱼的横截面正是那个大门上洞口的形状。这条小鱼身体最宽的地方横截面是个标准的梭形，没有背鳍，倒是腹部有一道伸出来的鱼鳍，看上去很是独特，正好是那道缺口的形状。
小鱼欢快地窜进了大门，然后那个大门在寂静之中分崩离析，倒塌的绿色废墟上，留下了一条黄色的小鱼。
小鱼绕着麦哲伦转了两圈，朝着外面游走了，麦哲伦赶紧跟上。
这条小鱼在前面游，麦哲伦在后面追，一直没有跟丢，因为小鱼在黑暗中能发光，就像是个信号灯。
没过多久，麦哲伦就看到了他还没去找的第四道大门。
这次大门上的洞又有不同，是个竖着的椭圆形，上面一道缺口又细又长。
不出所料，那正是小鱼的横截面。刚才的场景再次出现，这次留下来的是一条绿色的小鱼，又瘦又长，不像上次的小鱼活泼，看上去十分悠闲，但是游水的速度一点也不差。
就这么挨个走遍了四道大门，最终，一条白色只有尾鳍的小鱼游进了红色大门的门洞，然后某种事情发生了。
麦哲伦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声音，就像是水流被堤坝堵住，渐渐慢下来的声音，又像是一辆马车远去，马蹄声渐渐消散。
然后麦哲伦看到在红色大门的废墟之中，一个完全透明的华丽建筑出现了。
那像是水结成了冰，虽然是透明的，却能分辨出来，在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光亮中，一个冰做成的宫殿渐渐浮现。
那是个有四个尖塔，一个华丽圆顶的阿拉法风格建筑，像是寺庙或者宫殿，大门正对着麦哲伦打开，里面是两排奇形怪状的生物雕塑，就像是精美的冰雕，璀璨夺目。
麦哲伦看到白色小鱼游进了宫殿，赶紧跟了上去。
他穿过华丽的前厅，在透明的台阶上一路向上，最终在一个尖塔的顶上停了下来。
这是宫殿四角四座尖塔中左后方的那座，从这里能俯瞰整个宫殿，不远处华丽尖顶上一座雕像清晰可见，精妙的线条加上透明的质感，美轮美奂。
第四十二章 轮盘谜题
悬浮在水中，麦哲伦心中满是不可思议。(.棉、花‘糖’小‘说’)
但现在他还是觉得打开四道大门的过程实在太简单了，也许那是因为拿到了钥匙，但麦哲伦不觉得法师领主会是那么善良的人。而在宫殿里却要游泳更是让这种感觉变得持久而强烈，麦哲伦每次脚踩到台阶上却被弹飞出去，都会觉得自己简直是在梦里。
小鱼摇摇尾巴，就从窗口游了出去，麦哲伦一愣，跟了上去。
他不由得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宫殿，心里很奇怪：难道这样华丽的宫殿就只是个路边风景？
跟在小鱼后面，没过多久，麦哲伦就进了一个洞穴，里面弯弯绕绕，最后看到了一个圆盘。
白色小鱼摇摇尾巴，冲到圆盘上就不见了，然后麦哲伦就看见圆盘中心多了一条鱼的图案。
“简直就是活在故事里……”
麦哲伦这么感叹着，在水里吐出一股水流。在水下说话的感觉非常奇妙，尤其是像麦哲伦这样“呼吸”水的，说话时水流在喉咙与嘴里碰撞，那感觉难以言说。
他凑到圆盘前面，看着上面复杂的图案。
这是个被四等分的圆盘，从里到外一共有四个圆环套在一起，最里面是一个小圆，里面是那条小鱼的图案。
外面的十六个格子里，每一个里面都有各不相同的图案，而且被染成了到处都是的那四种颜色。
麦哲伦把手放在圆盘上，发现每个圆环都能转动，这是个机关，大概就是法师领主留下的谜题了。(.棉、花‘糖’小‘说’)
他想了想，觉得这不太可能是个陷阱。
其实从一开始，法师领主制造了钥匙并让那个“朱德尔是守门人”的传言流传开来，就说明他建造密库是为了保存东西，所以设计了开启密库的方法，而剩下的唯一一个问题就是，怎么保证拿到钥匙的一定是他选定的继承宝藏的人。
很明显，法师领主知道其他的法师是最大的威胁，所以设计了针对他们的陷阱，而普通人麦哲伦就一路畅通无阻，直接跟在小鱼屁股后面就一路不用动脑子冲到了这里。
那么这里的圆盘就很有必要了，难道一位法师领主会把自己费了那么多心思藏起来的收藏送给一个好运气的渔夫？
这必定是一个谜题，用来检验一个不会魔法的幸运儿是否有资格继承一位法师领主的遗产。
麦哲伦笑了，他不觉得自己会比任何人差。
轮盘上四种颜色四种图案，一共十六种组合，正好填满十六块格子，四个圆环都能转动，最终的正确组合只有一种。
四种颜色白、黄、红、绿，四种图案鱼、鸟、蜥蜴、乌龟，看上去挺简单，又挺复杂。
麦哲伦环顾四周，确定没有其他提示，然后开始觉得自己恐怕没办法解开谜题了。
那个幸运儿，只有可能是朱德尔，那位年轻的渔夫，他有某些麦哲伦没有的东西。
至于那是什么，麦哲伦确信很快他就能知道了。
……
朱德尔跟自己的母亲打了招呼，就走出家门朝着面包店去了。
他现在是面包店的学徒，没有工钱，但是朱德尔仍然对老板充满感激，因为自从他做了学徒，他的母亲就没有再挨过饿。
走进面包店，朱德尔直奔后面的厨房。每天下午店里都会烤一炉面包，这样直到傍晚太冷没客人为止，卖的面包都是新鲜的。
和往常一样，他在这里看到了老板和他的女儿。
揉面的老板笑着让朱德尔去给烧火的少女帮忙，他的目光里几乎是一位父亲看着儿子的慈爱。
朱德尔已经见过了老板的两个儿子，就像他知道的，老板与两人的父子关系很不好，不过他们都对朱德尔挺好的，大概是觉得老板有了朱德尔以后不像以前那样念叨他们了吧。
老板揉好了面团，坐在一边，和朱德尔聊着家常，不知道怎么的，突然提起了他的渔夫生活。
“你在湖里还网到过什么吗，朱德尔我的孩子？”
“奇奇怪怪的东西挺多，都扔了。”朱德尔露出回忆的神色，“有个铜片，我想卖点钱，所以没扔，可惜没人买。”
老板点点头：“你去找找，把那铜片给我吧。”
朱德尔觉得有点奇怪，但是也没问什么，回家就把那个铜片从角落里翻出来，带到了面包店。
老板从学徒手中接过铜片，脸上露出了让朱德尔觉得很奇怪的神色。
“怎么了吗？”
听到朱德尔这么问，老板的神色更复杂了。他站在那里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开口了：“知道吗，朱德尔，你其实是被古代的法师领主选中的人。”
朱德尔笑了，他觉得老板在和他开玩笑，但是他看着老板脸上的神色，又觉得不像：“怎么……”
“那个水泊里很多老渔夫连鱼都捞不到，更不用说这样的东西了。朱德尔啊，我的孩子，其实如果你愿意，说不定你能做一个法师。”
朱德尔一脸的理所应当：“我不当法师。”
“为什么？”
“我挨饿的时候，法师没管我，您管了我，我要做面包铺子的老板。”
“好孩子……”老板脸上露出一个复杂的笑容。
他很快振奋起来：“这东西对法师一定有用，我去试试看，说不定能找个法师让他说你烤的面包好吃！”
“啊？”朱德尔觉得老板这想法挺不实际，但还是没有拦着他。
……
富商的后院，法师首领和女伯爵、麦哲伦三个人在房间里，正看着桌子上一个铜制的圆盘。
“这就是那个渔夫朱德尔从湖中得到的东西，其他的都被丢掉了。”法师首领一脸严肃地说出了一个坏消息，“这根本不是魔法物品。”
麦哲伦笑着拿起圆盘，看着上面露出的半个齿轮，笑了起来：“难怪法师领主的密藏这么久都没有被打开。”
这是个铜制的圆盘，也就一个成年人巴掌大小，在一面最外面的外壳被挖开一大一小两个方形缺口，露出下面的图案，在缝隙里能看到里面的齿轮。这铜盘虽然挺重，让人感觉是实心的，但实际上是个中空的精巧机械。
第四十三章 失落知识
就像法师首领说的，这不是一件魔法物品，它更像是一个怀表。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那两个缺口，小的那一个下面是一个可以转动的圆环，每次转动圆环，让露出缺口的图案改变，那个大的缺口露出的图案也会随之改变。这就像是用钥匙改变一个座钟显示的时间，你转动钥匙，就能看到三个指针随之转动。
法师首领似乎对这种机械非常陌生，麦哲伦对他解释这个圆盘的构造时，法师首领明显花了一点时间才完全理解。
“那么这就是那个谜题的答案了？一样是转盘，而且是图案相互对应。”
“不一定，”女伯爵转动着转盘，说出了一个坏消息，“这里面没有那四种图案。”
“你们有关于古代法师领主的资料吗？”
“有。”法师首领罕见地露出一个苦笑，“非常多。”
看着麦哲伦脸上奇怪的表情，法师向他解释了古代法师领主遗产的现状：“在过去的几百年里，所有基础的有系统的理论记录被完全销毁，一些生僻的实验记录和宝贵的魔法物品得以保留，但也只是一小部分。我们仍然相信大部分被法师领主重视的东西都幸存了下来，但是很遗憾，都被藏了起来。”
麦哲伦一阵无奈，他很清楚，解开这个谜题也许只需要一点点在古代众所周知的常识。
“法师领主也无法对抗时间……我不明白，他们真的太自负了。[]”
“实际上，据我所知，萨拉丁大帝时代的法师领主平均寿命是五百年，他们的时间观念与现代人不同，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麦哲伦无言以对。
……
三天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法师首领的表情一天比一天阴沉，但是麦哲伦仍然坚持每天出去在小城里闲逛。
这并不是因为他没有紧迫感，老实说，看上去最放松的是女伯爵――她仍然每天都有平静的微笑，能让人的内心平静下来。
据麦哲伦所知，法师们正在疯狂地查阅现存的古代资料，但他从一开始就确信，这不会有什么用的。
“保留着智慧的永远是人民。”麦哲伦在一个天气不好刮大风的下午用炫耀的语气这么告诉女伯爵。
“我确实对麦哲伦教授的普世主义有所耳闻。”女伯爵还是和往常一样，永远是个完美的淑女。
“我只不过是说出了事实。”
“你的错误在于，把拥有强大力量与值得尊敬对等起来，难道所谓的大多数人，犯下的罪恶还少吗？”
“拥有强大力量只是代表着不应该被忽视，值得尊敬难道不是因为他们做出了值得尊敬的事情吗？我并没有说他们不会犯错，但是犯错的不会是大多数人。”
“你的健忘看起来简直就像是谎言。不要告诉我你觉得瑞都的黑暗巷子里大多数是好人。”
“错的是那些有钱人，不是那些穷人。”
“如果你不因为穷人的资产而鄙视他，那也不应该因为富人的资产而鄙视他。”
麦哲伦两手一摊，没话说了。
女伯爵脸上仍然是始终未变的微笑，这时候看上去，却像是洋洋得意。
“我明白你的意思，世界之王不就是靠着那次大潮成为了皇帝吗。但是很多人与一个人不同，他们并不会因为上一次做了正确的事情，下一次就也会这么做。”
“你说得对……”麦哲伦摇摇头，“但是我所说的力量不止是像那次大潮一样改变一切，还有某些更不起眼，但更伟大的事情。”
“我很期待。”女伯爵笑了。
……
小城里有一条街道贯穿南北，朱德尔当学徒的面包铺就在街边，而在街道的另一头，有个说故事的老人。
这天早上，麦哲伦和其他几个老人一起来到这里，听着老人讲故事。
“萨拉丁大帝领着大军在圣地外扎下营寨，那法师领主们四散开来，念起咒语，就招来四方精灵，为营寨筑起高墙，为大帝筑起宫殿，让沙漠中涌出泉水，给大军取用。”
“圣地的国王带领着十字军诸骑士在城墙上观望，只见萨拉丁的大军如同乌云遍布四方，无边无际。他问忠诚的宰相泰比利耶斯，敌人的营寨可有破绽？”
“宰相回答，没有。国王发出一声叹息，却没想，这惹恼了一位骑士，那纯血的公马一般的罗兰德伯爵开了口，声如雷响。”
“我主在上，请听您的骑士罗兰德一言，萨拉丁信奉异教，必要死于非命，他攻击圣地，必遭神罚。我听说，萨拉丁的军中全是法师领兵，扎下营寨必要以邪术为自己建造行宫，陛下啊，这是自取死路，我愿带忠诚的骑士夜袭营地，定能让萨拉丁的异教军队崩溃四散！”
老人说话声音不大，脸上也没什么表情，但是言语中极具感染力，这一段“萨拉丁远征圣地记”说到罗兰德请战，四周鸦雀无声，人人都在为即将到来的大战担心。
麦哲伦就和身边听故事的老人们一样，静静地坐着，等待着故事的发展。
所有人都忘记了时间的流逝，直到太阳升高，让这里热得难以忍受，老人停下了故事。
听故事的人四散而去，他们已经听了十几年故事，知道老人的习惯。
麦哲伦却没有走，老人站起来，却没有走，他盲了的双眼正对着麦哲伦，仿佛能看到他在那里。
“我喜欢听故事，尤其想听法师领主的故事，我喜欢魔法。”麦哲伦没有掩饰他的口音。
“外地来的年轻人……”老人笑了，“跟我来，老瞎子可不是没礼貌的人，我们阿拉法人总是会让客人笑着离开，去我家喝茶，我正好口渴了。”
麦哲伦跟在老人身后，走进一条小巷，两边是传统的阿拉法民居，厚厚的墙壁，小小的窗户，房顶都是平的，像是四四方方的堡垒。
老人走进一个院落，在房间里坐下，为麦哲伦端来了红茶。
“龙之国的茶叶从未离开过阿拉法，如果你是从西边来的，那这能算个新奇东西，如果你来自东边，这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第四十四章 法师辩论
麦哲伦对茶叶基本上没什么研究，他喝了一口，大声称赞这茶叶美妙，然后又追着老人问起了法师领主的故事。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老人笑了，他问麦哲伦：“法师领主的故事有很多，你想听哪一段？”
“有魔法的！”
“好好。”老人点头，看他的神色，应该曾经不少次听到过这个要求。
“我给你讲一个法师领主和法师在哈里发面前比拼魔法的故事吧。”
“好！”
老人放下茶杯，露出回忆的神色。
“萨拉丁大帝之后过了一百年，法师们从大漩涡来到了这个世界，他们跟随着一起来的兽人们，进攻南方的龙之国。但是那个国家太过强大，他们一败涂地，逃离了大漩涡下的草原，一路向西，来到了阿拉法。”
“当时的哈里发慷慨地接纳了他们，并且将法师们招入宫廷，询问他们的魔法技艺。法师们自然欢欣鼓舞，鼓动三寸不烂之舌，口绽莲花，把他们的魔法说得世间难有，天下无双。这本来不是什么奇怪事，哈里发是他们的君主与恩人，臣子自然应当让主君高兴，但却引来了法师领主的敌意。”
“一位桀骜不驯的法师领主当场站了出来，大声宣布，法师的魔法远远不如他们法师领主，并要与那位法师比试魔法技艺。哈里发雷霆震怒，他下令，将那法师领主夺去封地，不许他再出现在哈里发的宫殿里。[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哈里发的决定无比英明，只因那法师领主违背了阿拉法热情好客的传统，这是为人之本，就算哈里发也不能违反。但是法师领主命中注定不该就此离开，那法师请求哈里发宽恕法师领主，只因他是客人，这请求便被满足了。”
“但那法师领主并不因此抱有感恩之心，反而在心中发誓，定要让法师倒霉。哈里发好奇法师的魔法，下令让他展示，这时，法师领主站了出来。他对哈里发说：”
“吾主哈里发，得阿拉宠爱的，神、人与精灵们的统治者，魔法技艺多难以看清，不如让我与他比试，有了比较，自然能看出精妙处。”
“哈里发心中以为这是法师领主感恩，自然无有不允，但那法师却知道，法师领主包藏祸心，要让他在哈里发面前出丑。”
“两人各自回去准备，第二天，在哈里发的宫殿里，开始了比试。”
“第一场，比的是世界的样貌。”
“那法师先来，他拿出一副画，画上正是当时的场景，哈里发高居宝座之上，宫殿金碧辉煌，众臣工列于之中，个个器宇轩昂。”
“这便是世界。”
“法师这么说，哈里发虽然微笑，但他和殿上臣子一样，都不明白法师的意思。这时法师领主上前，他拿出一个圆盘，自内向外，除了正中间的小圆，共四道圆环。他将这四道圆环指给哈里发：”
“最高处是风元素的世界，那里生活着鸟。
说着他指着那最外面的圆环，涂成了白色的圆环里画了一只鸟。
风下面是水元素的世界，那里生活着鱼。
第二道圆环涂成了绿色，里面是一条鱼的图案。
水下面是地，那是巨龟的龟壳。
第三道圆环涂成了黄色，里面是背负大地的巨龟哈拉卡。
地下面是火，岩浆里没有生灵，只有沙罗曼蛇在其中嬉戏。
第四道最小的圆环，被涂成红色，里面是一只浑身带着火焰的蜥蜴，正是火之精灵沙罗曼蛇。”
“法师领主最后指着中心没有图案的小圆说道：这是精华，不在任何世界，但又影响着一切世界。这五大元素一起，便是世界。”
“众臣子一起称赞这法师领主所讲的清晰易懂，十分精彩，就连哈里发心中也觉得确实如此。于是，那法师领主志得意满，骄横地问法师：你的世界里没有精华吗？”
“那法师向哈里发行了一礼，然后开口说道：精华不在世界上，却又在世界上。”
“殿上众人一头雾水，只见那法师从怀中拿出一捧金沙，嘴里说道：这便是精华。”
“说完，法师将金沙洒在那幅画上，只见那画中一切都变了样貌，宫殿金碧辉煌，哈里发高大英俊，浑身金光，如同阿拉将他的光辉赐予了阿拉法的帝王。”
“这便是世界。”
“法师说完，哈里发大笑，他大声地宣布，这比试的胜者是法师。”
“这便是，哈里发喜迎远来客，小法师三斗老法师，的第一斗。”
……
老人的故事讲了很久，甚至还留麦哲伦吃了午饭，直到傍晚，麦哲伦才回到了住处。
他找到了法师首领，笑着对他说：“明天我们去拿钥匙。”
法师一头雾水，但他问起发生了什么，麦哲伦只是笑笑，什么也不说。于是这个晚上法师罕见地失眠了。
早上，太阳还没升起来，法师首领就起床开始收拾，然后等在麦哲伦的房间外面。
不过他们还是等到太阳升起来才出发，因为太冷的话下水不怕，从水里出来就惨了。
到了水边，麦哲伦和前几次一样，带好东西就下水了。
他直奔大门，穿过宫殿，来到了转盘前。
老人的故事里已经讲得很清楚了，在法师领主的世界观里，从外到内是风、水、地、火四大元素，对应着白、绿、黄、红四种颜色，和鸟、鱼、龟、蜥蜴四种动物，这正是转盘上的十六个格子。
麦哲伦扫一眼转盘，就知道正确的答案了。但是当他把手放在转盘上转动圆环的时候，麦哲伦发现了不对的地方。
那转盘上格子里的颜色和上面的图案是分开的。颜色是在下面，而图案是以金属丝做成，在转盘上面，能分开转动。
这么一来，原本一个圆环的四个图案变成了十六个。
麦哲伦觉得这很奇怪，但是又不知道为什么，他怎么想也没有头绪，只好放弃了。
按照那个故事里的答案，麦哲伦转动了圆环，让图案变成法师领主所说的那样，排列好地水火风四大元素。
第四十五章 险死还生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麦哲伦环顾四周，甚至游出洞穴看了一眼外面的宫殿，但是没有找到一丝变化。
这不是正确答案。
他有点迷茫，回忆着自己可能错过的线索，却发现完全没有头绪。
回到转盘前，麦哲伦看着十六个各不相同的格子，陷入了沉思。
也许这次只能靠自己，他很快就得出了这样的结论。走到现在，除了运气和常识，法师领主没有要求那个拿到钥匙的普通人其他东西，但如果这样就能拿到一位法师领主的遗产，那就太简单了。
麦哲伦突然灵光一闪，他笑了。
也许在别的地方四元素的排列就像是故事里法师领主说的那样，但麦哲伦所在的这里不是。
在沙漠中，其实“水”是藏在“土”下面的。
所有沙漠中的绿洲都是地下涌出的泉水形成的，就比如麦哲伦现在所在的地下湖，水也在土下面。
麦哲伦转动轮盘，让水和土位置互换，然后在转盘中心，一条红色的小鱼游了出来。
小鱼径直朝洞穴外面游去，麦哲伦顾不上高兴，赶紧跟了上去。
游出洞穴，他看到眼前翻天覆地的变化，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叹。
那原本透明的宫殿染上了色彩，变得金碧辉煌，与原本的晶莹剔透比起来，虽然没有那么梦幻，却又更显得宏伟灿烂。
宫殿处处都有黄金装饰，与鲜艳的红、白、绿三种颜色相互辉映，让人目不暇接，叹为观止。[.超多好看小说]
正对着麦哲伦的大门上，纤细繁复的铜线勾勒出一副画卷，里面用四色填充，别具一格，令人耳目一新。
麦哲伦顾不上感叹，追着小鱼冲进了大门。
门后是华丽的大厅，虽然没有家具，但脚下是猩红的地毯，墙上挂着华丽的各式装饰，正对着大门的墙上中间有一副巨大的油画，上面是一个面庞瘦削，目光犀利的阿拉法人，那想必就是建造了这个密藏的法师领主了。
小鱼沿着楼梯朝着上面一层去了，麦哲伦走马观花地扫了一眼大厅，就跟了上去。
游上第二层，麦哲伦意外地发现，这里并没有什么变化。
除了透明的墙壁和地板屋顶变成了白色，没有什么其他新的东西，那小鱼就停在房间正中，像是一张白纸中心一个红色的点。
麦哲伦慢慢游到房间中心，朝着小鱼伸出手。
小鱼一动不动，就那么悬浮在水中，和刚才灵活的样子截然相反。
麦哲伦觉得，什么事情正在酝酿，只要他碰到小鱼，那件事就会发生。
然后，他的右手摸到了小鱼的侧腹，那里的鳞片光滑又冰冷的触感从指间直奔心底。
某件事情发生了。
小鱼开始融化。
尽管他曾经很多次感受小鱼在嘴里融化成水的微妙触感，但这是麦哲伦第一次亲眼看到小鱼融化。
那就像一块红色的颜料扔进热水里，浅红在透明之中扩散，从深红到浅浅的粉红，无休止地蔓延。
小鱼消失在水中，一个形状奇怪的铜块掉了下来。
麦哲伦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然后变成了惊恐。
他窒息了。
那淡红色的水流让一直笼罩着麦哲伦的绿色水流失效了，没有了氧气，他会被淹死。
麦哲伦伸出了右手，然后绝望地发现铃铛不在手上。
一种刺痛从肺部蔓延开来，他开始咳嗽，世界变得模糊起来，麦哲伦知道，那是大脑缺氧的症状。
四周的水流变成了鲜艳的血红，麦哲伦睁着眼睛，不让自己失去意识，他的身体已经动不了了，口袋里的铃铛仿佛遥不可及。
周围的景象开始变得虚幻起来，他看着自己口鼻中喷出的血红水流变换着形状，就像是无数条小鱼。
就这样，一万年过去了。
有无数次，麦哲伦的思想被全身的刺痛粉碎，但他又把那碎片拼了起来，他像是一个偏执狂，只为了看到自己死亡时的场景，一次次绝望地奋斗着。
然后，他赢了。
那无尽的刺痛正在消退，就像退潮时的沙滩，虽然留下无数水坑，但终究沙子露出了水面。
麦哲伦的咳嗽结束了，但还是蜷缩着，抽搐着。
虚幻的景象开始变得真实起来，他发现自己左手还紧紧攥着犀牛角，淡绿色的水流后面，白色的墙壁不再扭曲成无数人的脸。
麦哲伦直起腰，吐出一股水流，在笼罩着他的淡绿色中注入一片透明，然后他发现，重力回来了。
他站在房间中央，右手伸向口袋里的铃铛，然后又停了下来。
没什么好担心的，麦哲伦突然这么觉得。就好像一个盲人重获光明，整个世界都截然不同，他伸出手，感觉周围的每一滴水都在对着他欢呼。
这感觉让麦哲伦沉醉，他知道“太阳”没有熄灭，所以毫无顾忌地让自己沉醉在这种奇妙的感觉里。
他上前拿起了那个铜块，想了想，放在了口袋里。
麦哲伦拿出了铃铛，再一次环顾这个略显简单的大厅。
这里就像是一个穷人的窝，尽管没有那么好，但它的主人是那么的喜欢它。这一刻，麦哲伦觉得自己就是这里的主人。
那毫无疑问是错觉，麦哲伦对这一点深信不疑，于是他摇响了铃铛。
像前几次一样，水流开始聚集，但这一次远比以前温柔，天旋地转，当四周的景象停下来时，麦哲伦眼前的就是法师首领的脸和他后面的天空。
“你没事吧？”
“没事。”麦哲伦心不在焉地摇摇头，从怀中取出那个铜块。
法师毫不掩饰他的激动，他和麦哲伦一起盯着那个形状奇怪的铜块，等待着它变成那条小鱼，却又不想看到它变回去。
“这么说你有了个大发现？”
麦哲伦有点疑惑：“我解开了那个谜题……”
“你怎么做到的？！”法师说完就把这个问题抛到了脑后，“然后呢，发生了什么？”
“就……”麦哲伦摇摇拿着铜块的那只手，“这个……”
“然后呢？”
“然后……没有了……”
第四十六章 进入宝藏
“没有了？”
法师用了不短的时间，才理解了麦哲伦的意思。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不过在理解之后，他倒是显得十分冷静。
“这就是钥匙。”
麦哲伦也有这个猜测，但是他不敢确定。
“很简单，我们去找那道锁试试就知道了。”
法师首领似乎对这个猜测深信不疑，他把手放在麦哲伦的肩膀上：“任何时候，只要你需要帮助，都可以来找我，只要你说出我的名字，沙米尔，我必定会来帮助你。”
麦哲伦觉得这位沙米尔法师太过武断了，那个铜块确实有可能是钥匙，但并不是百分之百的可能。
沙米尔的热情让他有点尴尬，毕竟无功不受禄，要是那不是钥匙，法师的承诺就有点可笑了。
但沙米尔完全不这么想，他大声对水泊边的法师们下令，很快，结界被撤去，所有的法师都整装待发。
“我们要去开启宝藏，如果你们愿意一起来那就太好了，当然，十字军的大教堂不在宝藏的那个方向，如果你们想要休息，就在城里等也一样。”
麦哲伦精神不太好，毕竟刚刚经历了很多事情，但是他还是决定跟着去，因为他不想错过宝藏开启的时刻，尽管这次法师不太可能成功。
女伯爵也不想回城里等待，于是他们留下了一个法师给城里女伯爵的人报信，剩下的全都坐上了飞毯。（.无弹窗广告）
这次他们的运气不错，尽管阳光毒辣，但没有风沙，他们在一个绿洲边吃了午饭，然后继续前进，最终，在太阳落山之前，他们来到了一片沙丘之中。
法师们在沙丘的一面从高到低排成一列，高举着双手念念有词。
一股微弱的气流开始出现，从最高处的法师双手之间向前面流去。每经过一位法师的手，这气流就壮大一分，最终，当它冲向沙米尔头顶的时候，已经是带着呼啸的狂风了。
站在法师行列最前面的沙米尔正对着一座沙丘的侧面，那股狂风直直冲进沙丘，卷起漫天沙尘，风声掩盖了法师们的吟唱声，沙丘在狂风面前不断后退。
麦哲伦和女伯爵躲在法师后面，看着从未见过的魔法大发神威，就像是看一幕精彩的歌剧，除了风沙漫天声势浩大看个热闹，其他的实在是一窍不通。
没过多久，法师们放下了双手，风沙缓缓散去，那狂风肆虐了好久的沙丘下面，露出了一道石门。
法师们个个脸上露出了兴奋的神色，沙米尔打头，上前打开了石门。
但是他没有进去，而是来到麦哲伦和女伯爵面前：“这里面就是宝藏，我尊敬的朋友，请进。”
麦哲伦对法师的热情很不适应，他对着女伯爵行礼：“女士优先。”
女伯爵笑了，走进了那道石门。
法师们跟在沙米尔身后鱼贯而入，点起火把照亮。他们一行人穿过一条长长的甬道，来到了一个圆形的大厅。
大厅正中间是一个台子，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麦哲伦环顾四周，这个大厅四面墙壁上什么都没有，顶上的天花板也是如此。
沙米尔直奔大厅正中的台子。那是个立在地上的圆柱形，顶上差不多到一个人的腰部那么高，上面什么都没有。
麦哲伦走到台子旁边，看着沙米尔把铜块放在平台上，然后平台变了。
就像是从石头变成了沙子，平台在瞬间悄无声息地完成了这个变化，那铜块仿佛身处流沙之上，缓缓地被白色的沙子吞没了。
铜块完全消失之后，那平台又变了，沙子重新聚集成了石头，只不过上面多了一个凹槽。
沙米尔从怀中拿出莱因哈特的玺戒――麦哲伦很早就把玺戒交给法师首领保管了，那个白银之手的纹章向下，放在了凹槽里。
然后台子再次变化，玺戒也消失了。
这时，从地底深处传来一声沉闷的碰撞声，然后伴随着连绵不绝的齿轮转动声，大厅四周的墙壁上出现了缺口，有光线从里面透了出来。
与此同时，台子侧面伸出来几个铜制的把手，顶端是奇奇怪怪的图案。
“果然如此……”沙米尔低声自语，“那就是钥匙，而现在只差一步……”
他绕着台子转了一圈，那顶端有图案的把手一共六个，而墙壁上透出的光线在地上照出的图案也是六个。
麦哲伦拿出了机械铜盘，递给沙米尔。
法师首领知道现在要做什么，他开始转动小的那个圆环。
这个圆环上是一个完整的环形图案，如果只看那几个把手上面的图案，会觉得非常怪异丑陋，看了这个图案，就能看出来那是这个完整图案的一部分。
沙米尔试着转动把手，不出所料，那把手是能转动的。他轻松地在铜盘上找出了图案的对应关系，把所有的把手转动到正确的位置。
圆柱里面发出一声闷响，然后那把手自己开始转动，从上到下排成了整齐的一排。然后众人发现脚下的地板开始下降。
沙米尔大笑了起来，所有的法师都显得非常激动，他们相互拥抱，用麦哲伦和女伯爵听不懂的话大声说着什么。
圆形平台下降着，没过多久，就离开了圆柱形的竖井，下到了一个开阔的空间。
这里到处是彩色的光芒，法师们个个趴在平台边缘，指着发出光芒的地方大笑着。
麦哲伦看着下面巨大的空间，也不由得发出一声赞叹。
这里不愧是法师领主的藏宝库，光是堆在外面的魔法材料都像是一座座小山，那收藏着真正宝贵魔法物品的地方更是一个金碧辉煌的宫殿，也不知道里面会有什么。
平台到了空间底部，法师们四散而去，冲向了各自的目标，只有沙米尔还保持着镇定，从平台上取下了铜制钥匙和玺戒。但是他脸上的笑容和双手的颤抖出卖了他，这位法师首领其实也一样被狂喜淹没了。
“白塔的法师不会忘记你们的，麦哲伦教授，还有海伦女伯爵……”
“我们还是先去看看宝库里有什么吧。”
第四十七章 盾形石板
他们穿过堆积如山的魔法材料，在光怪陆离的光带中朝着那座金碧辉煌的宝库走去。(.)
所谓的魔法材料，大多是精华“反常”地聚集的东西，也因此，它们是最容易出现精华离散的。这地下有各种颜色，各式形状的光带，那正是精华离散的结果，法师领主建造藏宝库时必定做了防止精华离散的努力，这些游离精华聚集在空气中，便形成了那梦幻般的奇妙场景。
对麦哲伦而言，这是非常难得的美景，对法师而言就不一样了，这意味着数量巨大的魔法原材料失效，堪称灾难。
不过沙米尔并没有露出可惜或者失望的神色，他走在女伯爵前面，直奔宝库大门。
这座宝库有个足以与之相配的华丽大门，铜制的大门上是华丽的浮雕，虽然没有丰富的色彩，却别有一种庄重。
沙米尔一伸手，大门就被推开了，这个最重要的宝库根本没有上锁，就这么敞开在他们面前。
走进大门，出现在眼前的并不是宝物堆积如山的场景，也不是法师领主的实验室中各式奇妙的魔法物品整齐摆在架子上的场景。这里就像是一个普通阿拉法人的屋子，厚厚的地毯，桌子上还摆着一个水烟袋。
法师首领似乎对这里的情况有点意外，但他只是呆了一下就朝着屋子一边向上的楼梯走去。麦哲伦和女伯爵对视一眼，没说什么，也跟着上去了。
第二层是一个显得有点阴暗狭窄的房间，一排排架子摆在房间里，中间留的空隙很窄。
看沙米尔狂喜的样子，那架子上应该都是古代魔法物品，但从外表上看，这些东西完全没有魔法物品的样子，要多奇怪有多奇怪。
“那个指向圣杯的重要线索在哪儿？”
麦哲伦的这个问题让沙米尔稍稍冷静了一下，他想了想，说：“就在这里，我也不知道在哪儿，总之我们一起来找找，肯定找得到的。”
麦哲伦点点头，就和女伯爵分开去找了，但是他看到沙米尔转头又抱起架子上一个骆驼雕像，像抚摸情人一样抚摸着它，就知道这位法师是靠不住了。
他在房间边上跳起来看看整个房间的布局，发现那些架子把房间里的空间全都占去了，上面摆着的东西没有任何规律，大看一眼摆的整整齐齐，再看一眼就知道完全是随便摆的。
麦哲伦觉得这不太对，这个宝库的钥匙是莱因哈特的玺戒，那指向圣杯的线索就应该被放在最容易找到的地方。但是他转了一圈，这里根本没有容易找到的地方，架子上所有的东西对他而言都是陌生的。
“法师领主都是那种比较不拘小节的人吗？”
“当然不是，”沙米尔刚刚放下那个骆驼雕像，又拿起了一个灰扑扑的水罐，“所有的法师领主都是那种一丝不苟的人，他们的房间可能看上去杂乱无章，但其实每个东西摆放的位置都有一套理论来解释，所有的法师领主都是这种人，所以我们的祖先才比他们更受欢迎。”
麦哲伦有点意外，他没想到平时从来不说闲话的法师首领原来说起闲话还是很有亮点的。不过法师领主会是这样他也不觉得奇怪，那毕竟是生来就以追求精华的本质为目标的“非人”。
但这么一来，这个藏宝库的样子就有点奇怪了，唯一的解释就是麦哲伦忽略了这些魔法物品摆放位置的规律。
虽然只是走马观花，但那些东西的样子都在麦哲伦脑子里，他回忆了一下，然后有了一个猜测。
也许这个宝库可以分为四部分，简单地在房间中心划出一个十字，分出来的四个部分分别对应地、水、火、风，证据就是麦哲伦曾经在这四个部分分别看到了带着鸟、鱼、蜥蜴、乌龟图案的东西。
但是这个猜测有一个问题，那就是没有代表精华的区域。
法师领主的理论中精华是第五元素，是不可或缺的。
麦哲伦又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再次坚定了这个猜测，但是他并没有找到“精华”。
“过来看看这个。”
女伯爵站在离沙米尔不远的地方，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麦哲伦走到她身边，然后看到了一个以前完全没注意到的东西。
在房间正中间大约十二座架子的最下面三层，并不像房间里的其他架子一样是敞开的横隔，而是改成了一排小柜子。
第一眼看到这些，麦哲伦就确信，这就是他要找的“精华”。
“那个指向圣杯的线索应该就在这些柜子里。”麦哲伦说着，在狭窄的空间里以一个扭曲的姿势蹲下来，开始挨个翻柜子里的东西。
女伯爵弯下腰，似乎想要帮忙，但这时候，麦哲伦抬起了头：“我找到了……”
尽管女伯爵一身方便行动的衣服，但不加修饰的曲线依然让人惊心动魄，那个瞬间，麦哲伦觉得自己的灵魂受到了震撼。
女伯爵不露声色地直起身子：“那是个什么？看上去是个盾牌？”
“啊，对，”麦哲伦觉得自己最近越活越回去了，他可是十几岁就见识过红灯区的混世魔王，怎么这一年里表现得像个纯情处男，“这是个石板。”
“来自莱因哈特伯爵的墓穴？”
“应该是这样。”
架子中间的空间非常狭窄，麦哲伦把石板举起来，靠在架子边缘。
“这是十字军时期非常流行的陪葬物品，盾形石板。”石板不轻，为了让女伯爵能看到上面的东西，麦哲伦摆出了一个非常别扭的姿势。
“圣杯处在三头狮子的包围之中……”
女伯爵的手指拂过石板上的图案，像是拂去了上面不存在的灰尘。
“寻找不存在于世间之物者，须至不存在于世间之土……”
“这可不像是线索，倒像是谜题。”
“这个图案真是让人意外，星与月，不过又和法师领主的纹章有些不同，至少肯定不是法师领主留下的。”
第四十八章 死亡绿洲
麦哲伦和女伯爵一起看着石板上的图案与文字，却没找到什么线索。（.无弹窗广告）
“这是个魔法物品。”女伯爵并没有拿出什么精华探测仪那样的东西，但她语气里十分肯定，麦哲伦也相信了。
“会不会需要白银之手的遗物？”
“有可能。”
麦哲伦转头看看不远处的沙米尔，摇摇头：“我们把这东西带上，到外面等他吧。”
女伯爵笑着转过身，和麦哲伦一起走下了楼梯。
“这位法师领主拿到了至关重要的石板，为什么还要把它封存起来？”
在那个舒服的阿拉法房间里，麦哲伦看着画像上男人深邃的眼睛，突然这么问。
“他肯定是知道那个玺戒的。他甚至做了一把只有那个玺戒能打开的锁，那他还缺什么？”
“骑士的佩剑，所有人都知道，骑士最重要的东西是他的佩剑。”
“然后他就确定玺戒一定和佩剑在一起？他就不怕这费尽心机建造的宝库永远都打不开，所有的宝贵收藏都不见天日？”
女伯爵笑着摇摇手，在经过的一束紫色光带中带出一丝波动：“是的，他不在乎，难道这些已经精华离散的魔法材料不珍贵吗？”
麦哲伦摇摇头，笑了：“看来我确实还没有真正了解有钱人。”
“你已经忘记了来到这里要做什么，不是吗，麦哲伦教授？”女伯爵的微笑变得模糊起来，她的脸在各色光带的映照下显得格外迷幻，“我们只是想赶到教廷的人前面，而你早就忘了这一点。.你沉溺于谜题，就像是完全没有自制力，我有点怀疑，是不是不应该带你来这儿。”
“放心吧，这不会坏事的。”麦哲伦第一次觉得女伯爵变得真实起来，而不是像一个永远远在天边的完美淑女，“请不要着急，我的女士，这些谜题都是通往圣杯的必经之路，我没有忘记我们的目的。”
女伯爵没有说话，她轻轻地转动右手，然后麦哲伦看到那各种色彩的光带跟着女伯爵的手指在空中画出一个五彩斑斓的圆。
“你是……魔法师？！”麦哲伦觉得自己刚才那么说话真的太自以为是了，那个觉得女伯爵和普通淑女有共同点的想法也是。
“不，”女伯爵的笑容让麦哲伦觉得自己的心思都被她看透了，“这是靠一个魔法物品。”
“那也非常厉害了……”某种意义上来讲，这个解释比刚才麦哲伦的猜想更恐怖。
“这并没有什么用，我拥有无数用途各异的魔法物品，但大多并不会在我需要的时候派上用场，就比如这个。”
“任何时候需要帮忙都请记得我，为一位高贵的女士服务是我的荣幸。”
女伯爵的笑容又变回了麦哲伦熟悉的高深莫测：“会有那么一天的，我记下了你的承诺。”
“万分荣幸。”
正在麦哲伦感觉气氛微妙的时候，沙米尔从铜铸的华丽大门后走了出来：“你们拿到那个东西了？”
“是的。”麦哲伦把手上的石板举起来给他看。
“这是个魔法物品。”沙米尔把手放在石板上，他看到上面星与月图案时，露出了笑容，“那个传说是真的……寻找不存在于世间之物者，须至不存在于世间之土，果然是流沙绿洲……”
“你知道这石板上图案和记述的意思？”麦哲伦简直喜出望外。
“是的，但不是全部，我想这个魔法石板藏着的线索不止这些，不过那等我们回去再说。”沙米尔说着朝下来的平台走去，女伯爵和麦哲伦都跟了上去。
“你不先把这些东西搬走吗？”
“那些都交给留下的人，我们必须赶时间。”沙米尔说着把钥匙交给一位法师，三人走上平台，离开了地下。
站在外面的沙丘上，法师首领拿过飞毯：“这次我们必须要一支驼队，我让他们去准备，顺便把你们的人叫过来，我们到星之绿洲等，顺便做些准备。”
麦哲伦觉得沙米尔的话有些没头没脑的，但是女伯爵点了头，他也就跟着坐上了飞毯。
……
星之绿洲，一户牧民的家里。
法师们的驼队还没准备完毕，这几天，麦哲伦和女伯爵一直呆在这里。
来到这里的第一天，沙米尔就向他们解释了石板上图案与记述的意思。
其实法师首领能确定的只是一部分，就是图案中最上面的星与月，还有那一句“寻找不存在于世间之物者，须至不存在于世间之土”。
在阿拉法，其实一直有一个传说，那就是圣杯被藏在了死亡绿洲的尽头。
在无尽的沙海之中，星星点点的绿洲分布其中，虽然与沙漠相比，它们只是沧海一粟，但其实绿洲的数目也是天上繁星般数不胜数。在阿拉法，有着这么几个绿洲，被称为死亡绿洲，又被叫做星与月绿洲。那是一连串三个绿洲与一个传说中的绿洲的统称，每个绿洲之间的距离正好是驼队能够抵达的极限距离，就像是能够生存的世界伸向死亡沙海的手臂。
前三个绿洲都有人生存，他们一年会组织一次驼队，到外界交易，换来生活的必需品，这三个绿洲被称为“星之绿洲”。而还有一个存在于传说之中的绿洲，没有人看到过它，只是有一个“月之绿洲”的传说流传，里面提到，第三个星之绿洲周围的死亡流沙里有一条安全通道，能够通往这个沙漠中的天堂，上天眷顾之地。
那就是“不存在于世间之土”。
关于月之绿洲的传说很多，其中就包括了与圣杯有关的。那个传说里提到，星与月绿洲全是建造了永恒堡垒的拜科学教徒人为制造出来的，他们为了圣杯的安全，把所有能够抵达月之绿洲的临近绿洲水源都污染了，制造出了这一条死亡通道，原本的三个星之绿洲都是他们的堡垒，只不过后来教徒四散，被风沙淹没了而已。
那石板上星与月的图案，隐含的就是抵达月之绿洲的关键。
第四十九章 三道考验
这种星与月的图案确实会让人怀疑是不是法师最常用的纹章标志，但其实不是。[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虽然都是弯月，但法师纹章里和这个图案上月牙的缺口方向是相反的，而且法师标志只有一颗四角星，而石板上的图案是三颗星。
这个月牙与星星的组合看上去很有象征意味，然而沙米尔告诉麦哲伦和女伯爵两人，这其实指的是一个经常能在现实中看到的场景。
每年的太阳历七月前后，上弦月的时候，总会有一个晚上，能在阿拉法的沙漠里看到弯月旁三颗明亮的星辰。
这个场景出现的时间每年都有不同，但一定会出现，并且方位固定都是天盖上西北的位置。
这非常不同寻常。实际上，一年之中三百多天，月亮每晚都会在天空中经过，就只论弯月，上弦月与下弦月也有不少机会能正好经过三个凑在一起的星星。但在阿拉法的沙漠里，这样的景象一年中只有一次。
那就是沙米尔坚定不移的原因，他相信这个图案所指的是那个固定的方向，只要从第三个星之绿洲出发朝着那个方向前进，就一定能抵达传说中的月之绿洲。（.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
在那之前，法师们要用很长时间准备一支能抵达“极限”的驼队，那意味着各种物资，数量经过精心计算的骆驼和队员。这大概会需要半个月时间，毕竟法师们有魔法，否则让驼队运送物资到第三个星之绿洲，那他们至少要在第一个星之绿洲组建一百支那种规模的驼队，而且要花个一年半载。
麦哲伦选择了相信沙米尔，他在这段时间里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石板隐藏的魔法上面。
按照一个简单的逻辑，要找出石板暗藏魔法有什么目的，关键就是莱因哈特伯爵的遗物。麦哲伦把玺戒和长剑都拿出来了，最后是发动了荣耀翡翠上的治愈魔法激活了石板上的魔法。
那像是一个单纯的提示，很符合之前女伯爵与麦哲伦的猜想。
不过这个提示有点难懂。
首先是石板上面正中的图案，组成一个倒三角形围绕着圣杯的三头狮子，从他们的背上长出了双翼，在展开的双翼之间，多了三个古洛伦文字拜科学教变种的单词。
那种文字和它们的名字一样晦涩难懂，反正很不巧，麦哲伦和女伯爵都不知道这三个单词的意思。
然后是图案下面的一段文字里，原本留有大量空白的地方密密麻麻地挤满了文字，把原本简单直白意味深长的一句箴言变成了一大段不知所云神神叨叨的鬼话。
那些文字出现时的画面堪称华丽，蓝色的魔法力量像泉水流过，石板上与之接触的地方发出绿光，最终蓝色光芒退去，留下了新的文字。与这个出场相比，文字的内容简直就是烂泥，前言不搭后语，充满了常见的宗教暗喻，一团乱麻。
这下面的一段和上面的三个单词不同，是古洛伦帝国文字比较常用的一种变种，现在的圣神洛伦帝国有很多偏僻的地方还在使用，所以倒是没有不认识的问题。
女伯爵对拜科学教的研究比麦哲伦靠谱得多，她看过石板之后，得出了几个结论。
那三个单词是“虔诚”、“力量”、“睿智”，那下面的一段话基本上是一个狂信徒的自我献祭过程：
“圣徒跪在神前日日祈祷，当他白发苍苍，神明终于降下旨意，要他杀死大地与天空之王，于是圣徒前往，将那王杀死。他浑身浴血伤重垂死，回到神前祈祷，却听到神的回答是，这不是我要的献祭。于是圣徒在绝望中死去了。”
麦哲伦听了之后，除了和往常一样说一句“拜科学教害人不浅”，实在是没听出来这隐喻有什么意思。
女伯爵与他不同，她有了一个猜测：“那个圣徒倒是挺符合那三个单词，他够虔诚，也很强大，不过智慧倒是没有看到多少。”
“如果你喜欢民间故事，就会知道教廷的圣物总是放在什么地方，只要通过考验就能拿到。那是少数的现实和教廷推波助澜的结果，但是很奇妙的，原本觉得这做法愚蠢的教廷，过了几百年之后开始觉得所有的圣物都应该这么做。这个重要转变的节点，正好在永恒堡垒建立的时间之前。”
“我懂，你的意思就是说那三个词是考验，就像故事里说的，通过了考研的人就能证明他拥有宝贵的品质，就能拿到圣杯，对吧。”麦哲伦虽然不喜欢教廷，但故事听过不少，能理解女伯爵的意思。
“那么圣徒的隐喻就够清楚了，他就代表着寻找圣杯的人。他的虔诚是跪下祈祷，他的力量是杀死了大地与天空之王……”
“大地与天空之王，好像就是科学，至高无上的神明本人吧？”
“是的，那是科学拥有的众多头衔之一。”女伯爵并没有说这样的话会有什么矛盾的地方，她绕过了这个问题，继续说了下一个，“他的智慧肯定失败了，因为神说那不是他想要的。”
“有没有可能，虔诚的人死了上天堂，正好圣徒达成了愿望呢？”
“不，这里明确提到了，神说他想要的不是这样，所以圣徒失败了。”女伯爵想了想，“他不符合智慧的要求，这一点是可以确定的。”
“那我们按照，这个石板上是重要的信息，这一点前提来推断，到时候有三个考验，第一个就应该跪下来祈祷……”麦哲伦摇摇头，“我死也不会干那种事情的。”
“第二个是要去杀死所谓的，大地与天空之王，”女伯爵完全无视了麦哲伦的最后一句，“但是这一点不能确定，因为如果说圣徒没有达到智慧的标准，那他搞错了神的意思也说不定，比如说神是要他去感化那位，王，之类的。”
“好吧，我觉的我们可以回去了，反正世界的左手绝对不虔诚，她就拿不到圣杯……”
“但她可以让教廷的人帮她拿出来。”
第五十章 沙漠之舟
麦哲伦耸耸肩：“好吧，那智慧呢？”
“不知道。[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麦哲伦想了想，把自己梦里见到的场景告诉了女伯爵：“那里有很多地方要从水下才能通过，你觉得是预言，还是重现？”
“这确实是个问题，”女伯爵点点头，“不过现在来看，更像是重现，那应该是莱因哈特的亲身经历。”
“我不是很懂……还有那个一股子神棍味道的，注定的旅途，魔法能做到这种事情？”
“魔法能做到任何事情。”
麦哲伦笑了：“它能制造出它自己无法破坏的石头吗？”
“不能。”女伯爵也笑了，“魔法是一种力量，强大，并且拥有无限可能，当然，它是不可能战胜诡辩的。”
“有些力量非常强大，比如说蒸汽，但它做不到那种让人梦到固定场景的事情。”
“也许有一天，某种靠蒸汽运转的机器能做到，”女伯爵露出一个麦哲伦熟悉的笑容，那一刻，他再一次确信了一件事，他们俩是同一种人，“有人类存在的未来是拥有无限可能的。”
“好吧……不知道法师的魔法能不能解决眼前的麻烦。”
法师们进行的准备工作堪称声势浩大，不过以麦哲伦帮助库克爵士组建探险队的经验来看，他们似乎并没有带太多必需物品，大概是用魔法代替了。
……
半个月的时间一闪而逝，麦哲伦和女伯爵依然没有什么进展，而出发的日子已经到了。[.超多好看小说]
沙米尔拿出了一个绝对让人意外的“魔法驼队”。
在这一段有限的时间里，法师们建造了一艘飞艇。
“你们真的没有召唤巨灵？”麦哲伦第一次看到那个庞然大物的时候，这么问沙米尔。
“那是极少数法师领主的秘技，现在已经失传了。”
那是个没有动力装置的飞艇，这毫无疑问节省了大量时间，尽管如此，一个正常体型的飞艇，仍然是让人惊叹的巨大物体，而组建它需要的时间与麻烦更是可怕。
这样的“大家伙”完全解决了在沙漠中远行面临的各种问题，除了它怎么动起来。
出发的时候，麦哲伦终于看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就像是纤夫在河岸上拉着大船前进，这艘飞艇要靠着地上的驼队拉着前进。
站在飞艇上面看着地上细细的一列骆驼，麦哲伦除了感叹也说不出什么话了。
“不用担心，就算真的遇上流沙，我们也能活着回去的。”沙米尔说话时脸上满是骄傲的神情，他和所有其他的法师一样，为建造了这个飞艇而自豪。
“如果有沙暴呢？”
“放心吧，不会有什么能阻止我们，沙暴也一样。”
麦哲伦始终没有像沙米尔说的那样放下心来，当几天后沙暴真的来了，他不由得后悔自己的乌鸦嘴。
法师们对此似乎早有预料，他们有条不紊地在飞艇上四处走动，放下帆布，罩住了四周，但却没有一个人去下面看看。
麦哲伦很担心下面的骆驼们，但很快，飞艇的剧烈摇晃就让他开始担心自己。
不过一天一夜过去了，飞艇依然安然无恙。
“你们怎么做到的？”
“魔法。”
“什么魔法？”麦哲伦开始佩服法师们了。
“生命的重量。”
沙米尔这么说，麦哲伦一头雾水。
又过了半天，沙暴结束了。
驼队继续前进，几个法师下去把原本在下面的人换了上来。
出发前沙米尔最担心的流沙依然不见踪影，法师们现在个个都对能抵达终点坚信不疑。
飞艇上的生活堪称舒适，没有了太阳光直射，沙漠的威力少了大半，飞艇上囤积了足够多的水和其他物资，让他们能肆意挥霍。
就这样半个月过去了，按照出发前的计算，再过五六天他们就能抵达月之绿洲。
麦哲伦和往常一样，坐在栏杆边看着远处地平线上沙丘的弧度，然后他听到了一阵骚动。
法师们聚集在栏杆边上，看着远处的某个东西发出惊叹的声音。
麦哲伦站起来走到人群边上，看到了天上的一个幻景。
那应该是一座拜科学教的教堂，是在一道崖壁上凿出来的，天使与宗教人物的浮雕精美绝伦，下面正中是半个大门。这座教堂似乎被沙漠掩埋了，那洞开的大门和教堂正面只有上面的一半能看到，下面的全是和沙漠一个颜色的土黄。
这是海市蜃楼，虽然那景象的波动很像平时在太阳下注视远方时能看到的空气扭曲，但骗不过法师们。
沙米尔高兴地告诉麦哲伦，这是个再好不过的预兆，他们这次一定能顺利找到圣杯。
但麦哲伦想的不是这个。海市蜃楼的原理是光的折射，通常是地面到空中的空气密度不同造成的。这牵扯到一个推论，那就是说，现在麦哲伦看到了海市蜃楼，幻景里的拜科学教教堂真实存在，但是是在远处的地平线后面，方向就是幻景所处的那个方位。而那个方向并不是飞艇前进的方向。
也就是说，如果继续前进，他们很可能会陷入流沙。
听到麦哲伦的推测，沙米尔马上让驼队停了下来。
早在出发之前，法师们认定的最大威胁就是流沙，那也是隔绝了第三星之绿洲与月之绿洲的天堑。虽然这次靠着石板上的信息，他们一路顺利，但法师们没有谁会因此觉得流沙的威胁已经离开了。
沙米尔把飞艇上的所有人召集到一起，开始讨论麦哲伦的海市蜃楼原理理论。
这是非常必要的，简单来说，如果麦哲伦的推测错了，那驼队走几步就会陷入流沙，虽然飞艇能回去星之绿洲，但飞艇上的人能有几个活着回到出发的地方就不一定了。
麦哲伦的理论无非是空气密度导致的光的折射，这之中最重要的一点是，现在的沙漠上，空气温度不同的是高处与低处，所以海市蜃楼与真正的拜科学教教堂只是距离飞艇远近不同，方向是一样的。
最终，法师们决定相信他。
第五十一章 永恒堡垒
法师们让驼队中分出一头骆驼，走在最前面探路。
他们相信麦哲伦的推测，但是不相信前面一定没有流沙。
根据沙米尔的推断，现在改道等于是走捷径，先到月之绿洲再去那个教堂应该是绕了远路，但是绝对安全，这么一半路改道，就不一定了。
不过他们的运气不错，那头敢死队骆驼一直活着。
在三天之后，他们看到了海市蜃楼中的那座教堂。
那是两座巨大沙丘中间狭窄的一道峡谷，不知道为什么，风沙格外开恩，放过了这里，那座教堂就身处峡谷的崖壁上。
从飞艇上垂下绳子，他们下到了峡谷底部。
这个峡谷很深，总是有风夹杂着沙子不停地吹，站在下面向上看，那座教堂堪称宏伟。
峡谷的底部全是岩石，教堂的大门敞开着，里面是一片黑暗。
麦哲伦站在大门前，仰望着头顶的狮子雕像，心里有一丝兴奋流过。
“这就是永恒堡垒……”
法师们似乎对这里不怎么感兴趣，他们在麦哲伦站在教堂前感慨的时候，探查了四周的环境，最终决定不在峡谷下面建立营地，而是留在飞艇上。
时间刚好是正午，峡谷下面没有太阳光直射，凉爽宜人，麦哲伦收拾了一下，就决定进入教堂。
沙米尔觉得麦哲伦太着急了，他拦住了后者，让他等到法师们准备好之后再进去。女伯爵也赞成法师首领的想法，于是麦哲伦只好先等一等了。
当沙米尔告诉他准备完毕之后，麦哲伦觉得自己没白等。
一队法师做好了战斗准备，他们可以保证面对“大地与天空之王”时能够获胜，还有些法师带上了数量不少种类繁杂的工具，保证教堂里无论是要潜水还是要趟岩浆都能安全前进。
其实有这两样就够了，麦哲伦觉得他们一定能把圣杯带回家。
四处都没有教廷那队人的踪影，保守的说，至少他们已经领先一步。
麦哲伦领头，他们走进了教堂。
法师们在队伍头顶制造出一个光源，当它随着麦哲伦的脚步向前，照亮教堂中的黑暗，惊叹声此起彼伏。
这个大教堂里面的景象，与外面宏伟瑰丽的大门截然相反，也许算不上破败，但至少也能算是混乱。
整个教堂都是斜着的，而且有一半被淹没了。
水面上露出各种石制的家具和金银器物，彰显着过去的辉煌，但是他们在水中倒影只让人觉得这里混乱不堪。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原本应该是一个开阔的大厅，高高的石制圆柱顶起了上面的整块巨石，大厅中间是石制的桌椅，上面摆满了金银的器物。
也许会有骑士曾经在这里举办宴会，高举着酒杯夸耀武勋，教皇高踞上座，感谢神明赐下圣杯，英豪满座，人人尽欢。
但是现在，这里是个阴暗潮湿的洞穴，没人知道黑暗中隐藏着什么。
“我们要朝哪里走？”
远处的场景隐藏在黑暗之中，一边是水，一边是斜着没法行走的石制地面，这里没有能落脚的地方。
麦哲伦想了想，拿出了妖精的绳索，他让法师们控制着光源跟随他，先到前面看看情况。
他选中了天花板上的一个吊灯，顺着绳子爬了上去，光源跟着他上去，照亮了整个大厅。
原本一片黑暗的大厅深处现在一览无余，那里的角落里有一道小门，像大门一样打开着，后面不知道有什么。
麦哲伦看着那道小门，顺着绳子爬到了地板上。这里是大厅正中间，一个石制的大桌子和周围的石制椅子都是固定在地板上的，他踩着椅子的椅背，跳到了大厅最里面正中间的王座扶手上。
这个过程实在艰难，地板倾斜的角度无时无刻不在干扰着他的平衡感，而且椅背和地板成直角，其实也是斜着的。
最后，麦哲伦跳起来，扒着小门的门框翻了上去，进入了小门后面的房间。
然后他就带着失望的神色回来了：“后面也一样。”
这是个坏消息，法师们多半没办法不靠魔法的辅助就做到麦哲伦刚刚做的事情，而从水下绕路需要魔法的辅助，法师们能坚持多远，没人知道。
“这并不是最坏的情况。”沙米尔倒是还很镇定，他从法师中挑出几个人，让他们跟着麦哲伦一起继续前进，而其他的法师留在外面想办法制造一条能进出的道路，慢慢推进。
一切都安排好了，法师首领从怀中拿出一个海螺。
他走到水边，和几个法师一起站成一排，然后把海螺放在嘴边。
法师们开始念一段话，那应该是咒语，而他们正中间的沙米尔一副正在吹海螺的样子，却没听到海螺发出什么声音。
过了一会儿，麦哲伦才看清楚他们在做什么。
那占去了大厅一半的水面上，开始出现了浮冰，并且冰层的面积渐渐扩大，直至覆盖了整个水面。
法师们的魔法还在继续，过了好一会儿，涨红着脸的沙米尔才放下了海螺。他揉揉太阳穴，说话的声音有点飘忽：“走吧。”
麦哲伦和女伯爵一起，跟着法师走到大厅另一端，然后女伯爵的人架起梯子，让他们爬过了小门。
小门后面的小房间里，法师们没有重演刚才的魔法，只见一位法师从怀中掏出一把亮晶晶的粉末，一边念念有词一边撒在水里，水面就像外面一样结冰了。
就这样，他们走过了几个小房间，又走进了一个大厅。
这里没有水，让所有人都很意外，他们看了下这个大厅，发现是因为倾斜的地板上靠下面的一侧没有门的原因。
“所以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麦哲伦又一次说出了这个问题，“整座教堂全是从崖壁上凿出来的，这些房间全是整块掏空的巨石，如果真的有什么能让这里变成这样，那该是多么恐怖的力量？”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麦哲伦也只是趁着休息发两句感慨。
“你更应该问，圣杯怎么了。”
第五十二章 告死天使
麦哲伦笑了：“如果说圣杯已经被水流带到地下找不到了，我觉得那应该算好消息。”
女伯爵也笑了，她说：“你真的这么想吗？”
然后麦哲伦沉默了。
他不觉得圣杯是多么了不起的东西，没想过要带回家，但是作为一个历史学教授，或者说考古爱好者，他想把圣杯放进博物馆里。后者是有价值的事，那与圣杯没有价值之间没有关系。
麦哲伦知道自己和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都不一样，但他依然我行我素。
“有没有一个可能，就是说，这个教堂是靠着圣杯的强大力量建成的？”
女伯爵想了想，点点头：“并非没有可能。”
在传说里，圣杯能让人永生，除此之外好像没有其他能力了。大多数人都觉得这理所当然，因为这已经是个强大到超出想象的能力。但是在拜科学教的秘密资料中，圣杯能做到的不止这一点。
那些资料充满了宗教式的狂热，其中将圣杯称为“神之碎片”，对它的力量有着夸张的描写。
如果圣杯有那些记载中哪怕千分之一的力量，那么一位红衣主教虔诚的祈祷能让它在一夜之间制造出这座教堂。
“我们也许应该想想，要不要把圣杯毁了算了。”麦哲伦是在开玩笑，但他自己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真的有一种毁掉圣杯的冲动。
“探险者都不会这么做。”
麦哲伦无言以对，女伯爵带来的皇家间谍搞定了向前的通道，他们继续前进。
穿过几个大小不一，陈设朴素的石头房间，他们进入了又一个大厅。
这里似乎是个会议厅，石制的桌椅再次出现，四面都有小门。
法师和军人们开始分组，麦哲伦觉得无聊，一个人选了一道小门，翻了进去。
这是个没什么特别的小房间，前面他们经过了至少十几个这样的石头盒子，但是这一个有点不同。
在房间另一边的角落里，一道门后面有一点光亮。
麦哲伦正在奇怪，却发现女伯爵也进来了。
她就像是只优雅的猫，悄无声息，在倾斜的石板上踮着脚行走，仿佛根本没有重量。
“进去看看。”麦哲伦不由得放低了声音，他拿出妖精的绳索，又把装好了弹药的手铳拿了出来。
然后麦哲伦领头，两人走进了小门。
门后面是个大厅，低处大概四分之一的地方就是水面，奇怪的是，高处有一部分似乎坍塌了，形成了一个平坦的高台。
那光亮就是来自这平台上，而除了光源，这里还有两个人影。
那是一男一女。
所有人第一眼都会注意到半蹲在水边的女子，她身穿一件蓝色的军大衣，下摆摊开在地上，上半身挺得笔直，微微低着头，似乎在看着水里的什么东西。她拥有一个完美的侧脸，曲线精致如同大理石雕塑，脸上英武与魅惑混杂在一起，带着致命的吸引力。
麦哲伦看着那个女子，呆了一下。这时，她站了起来，转过身面对着刚刚走进房间的两人。
她个子很高，身材很好，但麦哲伦的目光完全被她的脸吸引过去了。
那张完美无瑕的脸上，右边颧骨处有一片三角形的银色金属片，配上刘海，有一股让人惊心动魄的奇异魅力。
但麦哲伦心里如同寒流经过，他终于知道这是谁了。
晨星，世界的左手，露娜。
传说中，从世界之王进入弗兰西国立陆军学院起就跟随者她的忠犬，伊丽莎白大帝的“吾爱”，现任神圣洛伦帝国女皇。
在第二次反弗兰西战争中，当时神圣洛伦帝国皇帝的刺客在这位世界之王的魔法师团团长右侧脸颊上留下了一道疤痕。战争胜利后，伊丽莎白大帝反常地没有将神圣洛伦帝国皇帝加入她的法定继承人行列，而是将这位失败者的整个家族绞死，并且没有经过十八选帝侯会议就让露娜坐上了那个空出来的宝座。
传说中，世界之王曾经抚摸着那道伤疤痛哭失声，而对此受伤的那个人说：“这是为了陛下受的伤，没什么值得伤心的。”
那之后，右边脸颊上的三角形白银面具，就成为了晨星的标志。
露娜，传说中挥挥手就能够毁灭一支军队的那个人，现在正看着他。
麦哲伦迷茫了，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然后对面的人帮他解决了这个问题。
露娜径直朝着女伯爵冲了过来，然后，她身边黑暗中伫立的男人也动了，目标是麦哲伦。
麦哲伦看着那黑影冲进光明，露出一张他记忆深刻的脸——在黑森林中几乎杀死了他的那位教廷骑士。
顾不上身边冲出去的女伯爵，麦哲伦举起手铳朝着骑士扣下扳机，然后想都不想就扔掉了手铳，举起了荣耀翡翠。
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在房间里回荡，麦哲伦很快就和上一次一样，被骑士逼入了绝境，但这一次他输得更快。
就在两人身边，女伯爵正如同狂风中的落叶，在露娜的魔法中苦苦支撑。
世界之王的魔法师团其实只有一种魔法，那就是用精华制造爆炸。晨星轻轻挥手，就是一声闷闷的响声伴随着石板破碎的声音，麦哲伦虽然没有转过脸看一眼，但他知道，无论女伯爵有多么了不起，她都撑不了多久。
这是个无解的死局，除非他们的同伴赶来，但麦哲伦觉得，恐怕来了也没用。
这个房间已经摇摇欲坠，法师们真的来了，恐怕也是全军覆没。
脚下的石板摇摇晃晃，麦哲伦根本站不稳，对面的骑士却依然稳如泰山，每一次攻击都能发挥出全力，几乎让麦哲伦握不住手里的长剑。
就在他觉得没有希望的时候，石板坍塌了。
没有任何准备地，麦哲伦开始坠落，周围全是破碎的石板，他顾不上担心会是摔死还是被石头砸死，努力在空中调整姿势，让自己面对着那个骑士。
他还没有忘记，骑士扔出长剑攻击的绝技。
骑士就像麦哲伦想的一样，任何时候都不会放弃，他在空中扔出了手中的剑，在空气中带起一阵尖锐的啸声。
第五十三章 坠落深渊
那一剑没有命中麦哲伦。
在空中翻转下落的一块石板救了麦哲伦一命，那块石板在他面前不远处被长剑砸碎，碎石飞溅，砸得麦哲伦脸颊生疼。
除了妖精的突然出手，这是麦哲伦第一次见到骑士真正失手，但是他却更觉得危险了。这个骑士，是个自己在坠落深渊生死难料的时候，也会尽最大努力达成目标的人。
“所以说我讨厌狂信徒……”
麦哲伦在空中调整姿态，准备甩出妖精的绳索了。女伯爵似乎比他更早掉下去，现在已经看不到身影了，他只能靠自己。
但是麦哲伦并没有等到机会。也许是他倒霉，周围一直有石块挡着他的视线，麦哲伦都能听到下面有石头落在地上砸的粉碎和石头落进水里的声音，却还是没等到某个能让绳子固定住的地方。
在绝望中，他摆出一个标准的跳水姿势，想着自己下面要是一块石头，那大头朝下场面一定色彩鲜艳。
然后他掉进了水里。
来自地下的水流冰冷刺骨，一块石头砸在麦哲伦腿上，他好悬没叫出来。
上面仍然有大大小小的石块砸下来，麦哲伦慌不择路，憋着气就朝着深处潜了下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麦哲伦觉得自己坚持不住了，开始朝着水面游去。
他浮上水面，在黑暗中点亮了灯盏。
微弱的光芒中，麦哲伦看到了这个深处地下的空间，四面是直立的石壁，没有出路。
他笑了，有一点感慨，有一点无奈。
梦中的场景终于还是实现了，出路在水下，他恐怕要真的经历一会梦里被淹死的感觉。
就这么上半身露出水面，麦哲伦仔细想了想，觉得他现在所在的地方实在诡异。按理说他从有水的地方掉了下来，水平面应该是和教堂的地板差不多高，那水流下来，这里的水平面不应该这么低的。
除非这里是天然形成的密闭空间。
这是个让人绝望的推测，上面上不去，要是水下没有通路，那麦哲伦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太阳”的灯光下，绝对理智的麦哲伦越想越觉得恐怕真是这样，他最终还是没有放弃，决定尽人事听天命了。
然后麦哲伦在水下发现了暗流……
他一边感慨着世界变化太快上上下下好刺激，一边顺着水流找到了出口。
虽然不知道水流的前方是什么地方，深渊还是沙地，但水流来的地方应该在上面，麦哲伦要回到教堂里，肯定是要向上走的。
就这么顺着水流，麦哲伦踏上了梦中已经经历过一次的水下之旅。
……
伴随着石块和水流，女伯爵与晨星一起在空中下落，与旁边像石头一样坠落的骑士与麦哲伦不同，这两位女士在空中优雅地缓缓下落。
露娜站在一块石板上，时不时挥挥手，在石板下制造出一次精华爆炸，让石板下落的速度慢下来。这一手堪称艺高人胆大，一个不小心平衡没掌握好，石板翻转她就会掉下去。但是看晨星的神色，她完全没有想过这个可能。大衣下面干练的军服让露娜身姿挺拔，身后飞舞的大衣下摆像是一只蝴蝶。
与之相比，女伯爵就显得灵动许多，虽然一样从容，但她靠着一个飞爪在四周荡来荡去减缓着下落的速度，更像是一只在枪林弹雨的战场上掠过的红蜻蜓。
最终，两位女士一起选择了一个落脚点，在小小的石头平台上，她们面对面站在一起。
“你……”
最先开口的是露娜，她的脸上依然表情欠奉，但语气里带着某种微妙的情绪。
“你就是，那位新北郡女伯爵海伦？”
女伯爵脸上露出了麦哲伦熟悉的笑容：“是的。”
“陛下曾经对我提到过你，”露娜转过身背对着女伯爵，“我可以你保护你安全地离开这里。”
“那可真是万分感谢……”
“这不是因为你，所以不用谢我。”
女伯爵叹了口气：“我并没有反对伊丽莎白陛下追求女性这件事的意思，但我确实不会接受她的追求。”
“所以，”女伯爵走到露娜身边，看着下面的深渊，“你大可不必把我当成你主君的嫔妃。”
“那么，只要你承诺不染指圣杯，我一样会保护你安全离开。”
“那不可能。”
晨星转过身面对着女伯爵，她右脸上的白银面具在黑暗中反射出一片微妙的暗影。
“永别了。”
……
麦哲伦在水中艰难前进着，他一边感慨着地下水的冰冷，一边奇怪着自己的好运气。
从最深的那个深渊，一路向上，穿过了好几处暗藏的缝隙，每一次都能顺利通过。这已经不是能够用运气来解释的了。
理论上来讲，水流从高处到低处，就算是麦哲伦经过的几处那样只是暗流，那也不会很容易就能逆流而上的。就只说暗流，有的是水流很缓，经过的缝隙太小，一个人过不去的，有的是水流很大，缺口够一个人过去，但水流湍急过不去的。
这样的倒霉事情，麦哲伦一次都没遇到过，他想了很久，觉得也许这深渊也是教堂的一部分。
所有的宗教故事里都会有这样的桥段：神让信徒做必死的事情，信徒做了，神就让信徒没有死。
这个深渊明显能营造那种气氛，回想起石板上的信息，麦哲伦觉得这简直是考验虔诚最合适的地方。
乐观点想，说不定他前面就是圣杯。麦哲伦在水里上上下下实在憋得有点惨，就用这个推测来鼓励自己，虽然一路走来都是“最好的情况”，但那也够坏的。
就这样，终于麦哲伦爬上了岸，他躺在石头上，第一次有了一种“沙漠里没有水挺好”的感觉。
休息了一下，麦哲伦找到了一个小门，走了进去。
还是熟悉的石头盒子，但这次房间不再是倾斜的，他举着油灯穿过小门，行走在黑暗中。
那个深渊就是一个考验的想法越来越坚定，麦哲伦觉得自己很快就能看到圣杯了。
第五十四章 大起大落
当然，圣杯前面还有两道考验，麦哲伦自动忽略了。
他是个能无条件保持乐观的人，这是在黑暗中生存给他留下的最深刻的印记之一。
一路向前，穿过一个个房间，麦哲伦好几次不知道该朝着哪个方向走，不过还是被他找到了一条走廊，走出了迷宫。
走廊的尽头是向上的台阶，麦哲伦觉得自己应该走对了，他走上台阶，在上面看到了一个大厅。
和前面几个大厅一样，这里连接着几个不同的房间，其中一个小门的后面透出了光亮。
麦哲伦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他看了看大厅一边的石柱，掏出了绳索，熄灭了油灯，悄悄摸到小门旁边。
门里面安静地可怕，麦哲伦让自己的呼吸平缓下来，然后猛地探出头。
房间不大，上方有个光源，地上平躺着一个人。
那是女伯爵，她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脸上一片苍白。
麦哲伦缩了回去，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脑袋里一片空白。
然后他再一次看了门后一眼，女伯爵还是一动不动，她不是睡着了。
第一次，麦哲伦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该做什么，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甚至不知道该是什么样的心情，该想些什么。
他走到女伯爵身边，把自己的手放在她冰凉的手上面。
“海伦……”
房间里一片寂静，麦哲伦努力不让自己去看那张脸，他抬起头，茫然地看着光暗交界处露娜脸上银面具模糊的反光。
他想起了自己杀死古夸的时候，想起了自己在孤儿院的朋友们。
那些人死了，但麦哲伦不觉得有什么可伤心的，因为他们死的时候不觉得后悔。但这一次，麦哲伦不知道，他对眼前这个人一无所知，他甚至不知道她是不是只是在睡觉。
“麦哲伦……”晨星的声音很轻，很……温柔，“你不该来这儿，这里的事与你无关。”
“我是个探险家，大探险家，”麦哲伦笑了，“哪里有宝藏哪里有我。”
“你真的明白，这位女伯爵对你意味着什么吗？”
“我欠她的，她让我进了大学，她让我能随意进出布列塔尼亚的所有图书馆，我不喜欢欠人情，尤其是欠一个美女的人情。”
“你欠她的已经还清了。”露娜举起左手，“一条命足够了，以后就是她欠你的。”
精华爆炸这个魔法，制造出的景象总是一样的。首先是精华在空气中聚集，精华会让空气发生不可控的变化，空气中会出现一个扭曲透明的圆球，它的形状不断变化着，而颜色也一样，在有光的地方，能看到里面绚丽的扭曲光带。之后，这个圆球就会破碎，伴随着一声沉闷的声音，精华四处飞溅，那团空气只是消散，没有危险，但精华不同。飞溅的精华带着非常恐怖的威力，它们会让任何被碰到的物体解体。
如果一个人被炸到，他就会变成几块拼不回去的拼图，而如果是法师，他会变成一堆粉末。
但是这个魔法并非没有弱点。
如果在精华聚集到最紧密的的时候，将一个聚集了很多精华的物体——大多是魔法宝石——塞进那个空气球，就能让精华消散，而且还能对施展魔法的人造成干扰。
麦哲伦等待的就是那个瞬间。
他举起荣耀翡翠，插进了眼前的光球。
然而光球并没有消散，绿色从长剑的剑身散发出来，瞬间染绿了整个空气球。长剑的“森之坚韧”被毁掉了，麦哲伦小看了晨星，他以为露娜会控制爆炸的范围不波及到她自己。
光球越来越大，然后在麦哲伦的鼻尖上停了下来。
那个瞬间，麦哲伦握着荣耀翡翠的剑身，把剑柄塞进了光球。
就在那时，麦哲伦余光瞥到身边的女伯爵抬起了一只手。
“我不记得你曾经叫过我的名字……”
时间仿佛停滞了。
麦哲伦又经历了一次大脑一片空白，他看着荣耀翡翠这柄珍贵的古代魔法物品完全失去了魔法力量，然后被染成湖蓝色的光球消散在了空气中。
“不过这次原谅你了。”
晨星完全没有魔法被反制之后的虚弱，她举起手，又是一个光球出现。女伯爵伸出手，又一次湮灭了聚集的精华。
这时候麦哲伦终于结束了混乱，他拿出妖精的绳索，却一阵绝望。
这条绳子能带他逃出生天，却没办法带上女伯爵。
这里的三个人心里都很清楚，露娜只需要一点点时间，就能让剩下的两人死无全尸。女伯爵虽然不落下风，但她终究只是靠着一件魔法物品而已，那个手套上的魔法蓝宝石光芒黯淡，撑不了多久了。
就在麦哲伦诅咒命运的时候，女伯爵伸手抓住了麦哲伦的胳膊，然后另一只手朝着小门射出了一只飞爪，两人一起被飞爪上的绳子拉着，飞出了小门。
麦哲伦差点被小门后面的柱子撞断鼻子，女伯爵放开手，两人头也不回地冲进了另一边的小门。
“你简直帅爆了，女神！”麦哲伦在狂奔中喘着粗气，疯了一样地大笑着喊了出来。
“谢谢。”女伯爵回以微笑。
他们慌不择路，就那么一头冲到底，见到门就进，女伯爵时不时要回头挡一挡追上来的露娜，而麦哲伦拿出妖精的绳索，要是前面有柱子之类的，就能拉开一点距离。
就这么一路亡命狂奔，终于，他们冲进了一个死胡同。
那是一个堪称宏伟的大厅，不但空间开阔，而且里面一片光明。
但麦哲伦两人没办法继续前进了，他们面前是一头巨兽。
那是一头只出现在神话里的巨大怪物，鹰头狮身，双翼轻轻挥动，就能制造出一阵飓风。
这是个庞大到让人绝望的巨兽，它低下头看着地上的不速之客，颈部的翎羽反射出金属质感的冷光。
然后露娜冲进了大厅，她一路上一直用爆炸加速，并没有被甩开多远。
就在这时，大厅中响起了一个男人的说话声：“信徒啊，吾即是科学，杀死那天空与大地之王。”
第五十五章 杀死科学
随即那巨兽发出了一声鹰的叫声，穿云裂石，在大厅中回荡。
巨兽展开双翅，抬起一只前爪，朝着麦哲伦两人砸了下来。
麦哲伦决定赌一把，他一伸手，把绳索甩了出去。
露娜完全无视了巨兽和那男人的话，她一抬手，就是一个爆炸魔法。
那个瞬间，女伯爵和麦哲伦心有灵犀，两人一起跳起来，靠着绳索飞向了巨兽的尾巴。
在他们身后，一声爆炸混着石头崩裂的声音，巨兽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开始扇动翅膀。
一时间狂风呼啸，麦哲伦和女伯爵两人被风推着离开了巨兽身边。
巨兽升上了空中，对着眼前一个黑点发出威胁的叫声。麦哲伦这才看清楚，是露娜升上天空之后，被激怒的巨兽才跟着起飞的。
他知道晨星是在担心什么，上次她一个魔法导致了一次坍塌，断送了大好局面，吃一堑长一智，这一次不想在地面上制造爆炸，正好巨兽会飞，所以就在半空战斗。
麦哲伦想清楚了这一点，心里满是对露娜实力与自信的震撼。
巨兽已经够巨大了，露娜还要把它引到空中，那她准备施展的魔法波及范围会有多广？
明明只是靠着不断的小威力爆炸才能升上空中，晨星还要在空中与长着翅膀的巨兽战斗，她是从何而来的勇气？
然后麦哲伦看到了被称为“战略级魔法师”的晨星，真正的实力。
她只是轻轻挥了挥手，在一瞬间里，一个巨大的精华圆球笼罩了巨兽，然后爆开。
这时候，露娜还在用连绵不断的小爆炸让自己停在空中。
这是一个没有“破绽”的魔法，从精华开始聚集到爆炸，只有一瞬间，而那个临界点存在的时间更短，世界上根本没有人能有足够的反应能力，抓住那个机会。
如果上一次露娜攻击他的时候用的是这种程度的实力，那麦哲伦已经死了。
“放心，这一招她不敢随便使用，一不小心就是自杀。”女伯爵也难得地露出了凝重的表情。
巨兽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啸，在空中无法保持平衡，朝着地上掉了下去。
然后又一个精华圆球出现了。
巨兽的叫声消失了，它落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大的轰响，整个巨大的空间都在颤动。
它死了。
露娜缓缓下降，落在了地上。
她朝着麦哲伦走来，鞋子落在石板上敲击出一连串清脆的声响，如果是在别的时候，那韵律堪称优雅，但这时，却像是死亡的倒计时。
麦哲伦举起了失去魔法力量的荣耀翡翠，开始回忆骑士的绝技，但在他把剑甩出去之前，那就已经没有必要了。
在麦哲伦身后传来了巨兽扇动翅膀的声音。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小山一样的巨兽尸体化为一缕金色烟尘消失在空气中，而当他转过头，又看到了那头巨兽，安然无恙，威风凛凛。
“不合格。”
一个声音在这个空间里回荡，然后露娜发出了一声闷哼。
就像是一只无形的巨手抓住了她，晨星在空中不断后退，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这一连串的变化接踵而至，几乎在一瞬间之后就结束了。
“那个巨兽难道不是大地与天空之王吗？”
麦哲伦看着背对着他的巨兽，不知道自己该拿出什么好，于是就把手伸进怀里点亮了“太阳”。
那个巨兽狮身鹰头，肋生双翼，确实符合“大地与天空之王”的标准。
女伯爵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自称科学的那个声音打断了：“信徒啊，吾即是科学，杀死那天空与大地之王。”
这声音在大厅中回荡，那巨兽似乎终于发现了两人，转过了身。
“科学也是大地与天空之王。”
“虔诚的信徒会杀科学？”麦哲伦嘴里这么说着，手上却已经朝人影站立的地方甩出了妖精的绳索。
反正就算猜错，情况也不可能更坏。
麦哲伦站在人影面前，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这是一个大胡子的中年人，脸颊两面像是被刀削过，看上去非常瘦，眉目之间满是愁苦，一脸的绝望。
麦哲伦正犹豫着要不要滥杀无辜，女伯爵给他递过一把小刀。
他想起巨兽死后的景象，心里一松，手起刀落。
果然，那自称科学的中年人伤口里喷出的不是血液，而是金色的烟尘。
麦哲伦长出了一口气，把装饰华丽的小刀还给女伯爵，然后环顾四周。
在不远处的地上，他看到了一堆各式各样的杯子。
“那就是圣杯？”
女伯爵抬头看了一眼不再对着他们摆出攻击架势的巨兽，低下头看着那堆杯子：“有可能这又是一道考验。”
“还来？”麦哲伦觉得自己厌倦了猜谜。
突然，骑士的声音从大厅的入口传来：“你们自负机智，那就让我们看看，那是不是真正的智慧。”
说着，骑士走进了大厅，巨兽对着他低下头，露出亲昵的神色。
麦哲伦开始怀疑这个骑士的身份，他有了一个不好的预感。
然后这预感成真了。
“真正虔诚的人就拥有神的权柄，自然就是大地与天空之王，那考验中所说的杀死大地与天空之王，其实是要信徒杀死自己。”骑士一边向着那堆杯子走过来，一边大声说着，“那时，圣杯自然会把信徒救活，不让他的生命白白耗费。”
“坚定的信仰，才是真正的智慧，那么现在就让考验继续，看看你们是不是有资格得到圣杯的认可。”
麦哲伦走到杯子堆前面，向着一个木头杯伸出手，然后又停下了：“你是谁？”
“一个圣杯的仆人。”
麦哲伦笑了，他来到骑士面前，挥动荣耀翡翠。
骑士消失了，和这里所有的幻象一样，化为了金色烟尘。
“他的目的是什么？”女伯爵对骑士是个幻象并不意外。
“转移注意力。”
“所以说你觉得，真正的圣杯不在这些里面？”女伯爵站在那堆杯子旁边，看了半天，却没有拿起一个杯子。
第五十六章 真实幻象
麦哲伦走到女伯爵身边，和她一起看着那些杯子。
“首先，排除这个朴素的木头杯子……”
“现在的问题是，真正的圣杯在哪儿。”女伯爵毫不客气地打断了麦哲伦，他脸上露出一个笑容，确实，这一堆杯子里全是赝品，一眼就能看清楚。
一边的巨兽像一只狮子一样，收起翅膀趴在地上，把脑袋放在前爪上，一副慵懒的样子。
麦哲伦转身看看大厅的大门，笑了：“这些本来不应该出现的问题，为什么全被我们碰上了？”
女伯爵摇摇手：“跟我来。”
麦哲伦跟着她走了几步，突然明白了：“这里的光亮是圣杯制造的？”
“拜科学教的圣物几乎全都有这种……功能。”
他们最终停在一个石壁上挖出的神龛前面停了下来，那里面就是圣杯。
那是一个和麦哲伦梦中完全不同的杯子，就像是那个木头杯子外面包了一层黄金，再镶嵌上一枚硕大的红宝石。
“这就是……”
麦哲伦笑了，他突然发现，找到了圣杯，他们却不知道下一步怎么办了。
“现在呢？带着圣杯出去？”
他知道，晨星一定就在外面等着他们。
“如果圣杯在我们身上，露娜就不会用魔法。”
“那骑士呢？”
“只要你敢用圣杯去挡他的剑，那他肯定不敢用剑砍你。”
麦哲伦点点头，一把拿起了圣杯。
然后大厅中的光亮消失了，黑暗中，巨兽消散时留下的金色烟尘是麦哲伦最后看到的东西。
他刚要从怀中取出灯盏，女伯爵在黑暗中不知道做了什么，一个光球就出现在他们头顶，照亮了这一片区域。
然后不出意料的，远处黑暗中出现了露娜的身影。
麦哲伦心里突然想，要是晨星不知道圣杯在他手里，抬手一个爆炸怎么办。
然而这位神圣洛伦帝国的女皇陛下比他以为的要聪明得多。
“交出圣杯。”
她的布列塔尼亚语虽然流利，却带着弗兰西口音，有种莫名的温柔。
但麦哲伦知道，晨星的心中没有一丝温柔，只有军人的冷酷。
他举起手中的圣杯，让黑暗中的晨星能够看到，然后麦哲伦想要开口说点什么。
就在这时，他身边的黑暗中冲出一个人影，一剑朝他举着圣杯的胳膊砍来。
麦哲伦转过脸看着那个人，他盔甲上密密麻麻地嵌着铁砂，正是那个和麦哲伦一起坠落的骑士。
电光石火间，麦哲伦只来得及缩回手，却没能躲开这一剑。
手臂上剧痛传来，麦哲伦心里大骂骑士无耻，他应该是早就到了外面和露娜汇合，趁着黑暗摸到了这里然后站着不动，就等着麦哲伦自己送上门来，真是完全没有骑士风范。
这一剑算是无功而返，至少没能像骑士希望的那样一剑斩断麦哲伦右手，让圣杯落到他手里。
但麦哲伦也不好受，他瞥了一眼，这一剑在他小臂上拉出一道长长的伤口，肌肉外翻，血腥无比。粗略地估计，这条胳膊算是废了，能不能拿稳圣杯都不好说。好消息是，没有伤到动脉，至少暂时生命无忧。
但麦哲伦觉得他们已经岌岌可危了，骑士要强抢圣杯，他根本拦不住，到时候圣杯被抢走，他们就要吃晨星的大爆炸了。
骑士果然没有顾忌圣杯的意思，他一剑得手，上前一步，下一剑直接奔着麦哲伦脑袋来了。
麦哲伦根本来不及反应，就只见剑刃到了他眼前。
那个瞬间，他瞪大眼睛，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要看清楚我是怎么死的。”
然而就在那时，他突然一个恍惚。
恍惚中，麦哲伦眼一花，就看见周围的一切都变了。
他第一反应是把手伸进怀里点燃油灯，然而麦哲伦永不出错的记忆告诉他，“太阳”早就被点亮了，一直没熄灭。
耳边传来凿子敲在石头上的声音，叮叮当当不绝于耳，麦哲伦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采石场，四周都是在巨大的大理石块上拿着凿子的石匠，空气中石粉飞扬，十分呛人。
“你好，陌生人。”
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把麦哲伦从震惊中拉了出来，他转过身，看到了自己身边一个正在工作的石匠。
“很少有石匠之外的人来这里，你大概是迷路了。”
他自顾自地说着，一脸的笃定。
“是啊……”麦哲伦看着石匠身上的衣服，觉得自己可能身处古代塞洛斯雅典城外，或者古代洛伦帝国后期的某个地方。
这太离奇，简直像是在胡扯。
“这里是哪里？”
石匠脸上露出一个促狭的微笑：“这里是南边采石场。圣城南边的橄榄山，犹太行省，或者说，大洛伦帝国，你还在地上，奥古斯都大帝还没死，哈哈！”
说到最后，石匠夸张地大笑起来。
奇怪的，麦哲伦觉得这个石匠喜欢开玩笑的性格并不讨厌。
“我来自一千多年以后，圣城的东边远远的地方，沙漠里，那时候已经没有洛伦帝国了。”
“你真是个机灵小伙，我的朋友，”石匠笑了，“天热了，不干了，去我们的窝棚喝口水吧。”
石匠说的是一种麦哲伦不知道的语言，但奇怪的是，他完全能理解里面的意思。
这位看上去没那么成熟的石匠似乎是采石场的老大，他大声喊着“收工啦”，然后所有的石匠都放下了凿子。
“总督的花园用到的大理石不多，我们有时间休息。”石匠领着麦哲伦穿过放在地上的巨大大理石块，朝着山下走去，“只要长老们不来找麻烦。”
“长老？”
“嗯，我们族里的长老，”石匠灵活地从一块巨石上翻过去，“我叫科学，你呢？”
“麦哲伦……”
“你看上去脸色不太好？”
“有点麻烦。”
“要我帮忙吗？”
“现在看来是这样……”
“别不好意思，我们是圣城的石匠公会，帮助人不求回报。”
“谢谢……”
麦哲伦心中非常复杂，他从没想过会发生这种事情。
第五十七章 神的定义
“长老们为什么找你们麻烦？”麦哲伦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然后他不由自主地开始缠着石匠问各种问题。
“我们是依瑟利耶人，”石匠身体不错，他像个猴子一样在石头上蹦来跳去，手里拿着一个沾满石粉的木头杯子扔来扔去，“长老们不喜欢洛伦人，洛伦人不喜欢依瑟利耶人……你知道的，我们是，新地盘。”
麦哲伦煞有介事地点头，虽然他不是很明白“新地盘”是什么意思。
“我不信依瑟利耶人的神，所以长老们不喜欢我，”科学这么说着，脸上露出了无奈的笑容，“你知道吗，我们依瑟利耶人有只眷顾依瑟利耶人的神，和其他的所有民族都不一样。”
麦哲伦跟在他身后，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位石匠颇为健谈，尽管麦哲伦没搭腔，他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我觉得现在不是时候了，也许那位神真的存在，但他绝对没有对依瑟利耶人另眼相看。所以我建立了石匠公会，”石匠脸上露出了笑容，“我们现在家里只有一半的小孩会饿死了。”
“那可……真是了不起……”
“对吧，”名为科学的石匠脸上笑容更灿烂了，“依瑟利耶人是可以过得好一点的，所以我想，要信奉新的神明。”
“为什么一定要信神呢？”
“这是个很简单的道理，人总是要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神就是对的吗？”
“如果他不是对的，那他就不是神，”石匠的笑容很单纯，“神总是对的，他不会犯错，他会对信徒好，会指给他们方向。”
“然后呢？”
“然后长老们开始讨厌我。”石匠的笑容依然未变，就像是在说什么好消息一样，“他们当然是对的，我这么做会让依瑟利耶人的神生气，但我想，那位神不会把我怎么样，他已经懒得管依瑟利耶人了。”
“所以你觉得，长老们讨厌你不重要，你们依瑟利耶人的神讨厌你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知道什么是对的。”
麦哲伦停下脚步，第一次认真看着这个脸上带着笑容的石匠。
“那死后呢？你的灵魂将无处可去。”
“活着的时候做对的事，死了自然能上天堂。”
麦哲伦看着名为科学的石匠脸上理所当然的神情，长长地叹了口气。
然后他看着这一切都变了，就像是他一步跨过了一个世界。
眼前是一个不大的房间，一个白胡子的老人坐在椅子上，正在羊皮纸上写着什么，他手边放着一个木头杯子。
麦哲伦出现的时候，老人抬了一下眼皮，随即又埋头继续书写，直到他写完了，把鹅毛笔放到一边，才又抬起头来。
“所以这一次神选了个像样点的说客……”他摇着头站起来，拿起壶嘴只剩一半的铜壶，给那个木头杯子里倒满，又在一个装饰华丽的银杯子里倒满了，推到麦哲伦面前。“替他跑腿一定不是个好差事，喝点吧，能让你的身子暖和起来。”
麦哲伦走到桌子前面，有点惊讶老人的强壮，他很矮，但是有着超出绝大多数人的强壮，简直像是个矮人酋长。
对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而言，这格外难得。
“那么这次是什么，我已经按他的要求，根据太阳神的崇拜制定了仪轨，然后呢？他不会真的要我宣布皇帝陛下是神明本人吧？”
麦哲伦拿着杯子，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嗯，你觉得说不出口，这就是为什么你不是皇帝。”老人坐回到椅子上，把手放在木头杯子上，“我知道，这一天总是要来的，他要我修改我老师的启示录……”
他摩挲着手中的木头杯子，麦哲伦突然发现，那正是石匠的杯子，尽管它多了一道裂缝，多了一道横箍。
“你信神吗？看你的样子，马尔斯？密涅瓦？不像，墨丘利吧，他保佑你跑得快，总能赶得上，挺好的……”
“我不觉得，神会给信徒什么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麦哲伦说得很慢，因为他同时在思考，“虽然那无损于神的伟大，但这一点很重要。”
“不，正因为那无损于神的伟大，所以那不重要。”老人说话时声音洪亮，神态极富感染力，简直像是个演说家，“你比大多数祭司更明白神的本质，你的神会保佑你的。”
“你准备怎么改你老师的启示录？”
“嗯，真像是他喜欢的类型，”老人喝了一口杯子里的茶，发出一阵呼呼噜噜的声音，“把依瑟利耶人最不喜欢的老经书加进去，让他变成神的一部分之类的，反正他已经是神了，开了个头，以后都好说。”
“有必要吗？”
“你在说什么？愚蠢的问题，”老人身上大演说家的气质显露无疑，他简直比神明本身还自信，“当然有必要。”
“曾经有人说过，神，是知道什么是对的，那是唯一，也是全部。”
老人第一次认真地看着麦哲伦，他握住那个木头杯子，脸上第一次露出一点点情绪：“我付出了一切，那绝不是为了什么不必要的东西，听着，小子，我不信神。”
“所以你要让你的老师成为神？”
“他就是神！”老人发出了一声恐怖的咆哮，就像是一头狮子，“他知道什么是对的，只有他知道！”
“神迹呢？”
麦哲伦有一种背负了历史的使命感，他仿佛是在被某种力量推着，说出了这个问题。
“我会安排的，”老人不屑地瞥了麦哲伦一眼，“让皇帝陛下放心，我会给他加冕，神不会找他麻烦的。”
“是什么让你觉得，超凡力量有那么强大？”
“你没见识过，自然会这么想，不要卖弄无知，”老人气呼呼地坐回椅子，“要是你答应一个神，让他拥有一个皇帝儿子，他会愿意帮助你的。”
“你不怕神听到你这么说吗？”
“哈，”老人一脸的讽刺，“他确实听到了，来，我们听听他要说什么。”
第五十八章 神力碎片
那个瞬间，麦哲伦感受到了第一次看到海洋时的震撼。
然而这里什么都没有发生，房间还是那个房间，老人还是那个老人。
然后麦哲伦开始在心里自言自语。
“我确实会帮助你，保罗，但你要知道，代价是什么。”
麦哲伦拿出了“太阳”，讶异地看着它光芒黯淡，几乎就要熄灭了。
老人似乎听到了麦哲伦的内心，他大吼：“不要在我面前装神弄鬼！”
“哦，是吗……”麦哲伦心中再一次响起了低语，那声音中满是笑意，但他根本笑不出来，“我来是告诉你，保罗，写下预言，告诉所有的信徒，世界终将终结，而将他终结的，是我的审判！”
“是吗？”老人的脸上是不屑的笑，“嗨，小子，告诉皇帝，我们吹了。”
老人看着呆住的麦哲伦，发出一阵大笑：“吹了，意思就是，一拍两散，散伙，不干了！”
“你敢！保罗，你在试图激怒一头狮子！”麦哲伦心中的声音几乎要从他胸口喷出来，那股愤怒让他简直要发狂。
“你已经生气了，行了吧，狮子没那么可怜，听着，依瑟利耶人的神，你不过是个丧家犬，虽然我不比你好，但也不比你坏，收起你那一套。”
老人说完，房间里卷起了一阵旋风。
然后麦哲伦看到四周开始弥漫起大雾，遮蔽了一切。他环顾四周，仿佛身处旷野。
然后一个声音从天上传来：“保罗，我们的目的相同，我会支持你，但你也应该尽一点义务，做生意的总是要学会降价。”
“我不会写你要的那个预言的，再见！”老人的声音在旷野中消散了。
浓雾散去，麦哲伦看着老人，感觉自己明白了什么。
“那就是……神？”
“那就是神，喜欢装神弄鬼，把依瑟利耶人搞成一群蠢蛋，求人的时候没有一点儿礼貌，混球！”老人一脸理所当然地喷着脏话，根本不像是个演说家。
“那也能算作，神？”
“哈，你开始有点明白人的样子了，小子，”老人一脸坏笑，“我老实告诉你，他们就是那么个玩意儿，你知道刚才那位干过啥吗？他被马尔杜克睡过，哈哈！”
老人大笑着砸得桌子咚咚响，简直直不起腰来。
“他们不像是知道什么是对的。”
“对，”老人很努力地停下了笑，涨红着脸喘着粗气，“他们才不是老师的神，就是一群野蛮人。他们乱搞，因为不能不生孩子，又人少，他们蠢，因为没人教他们道理，他们没礼貌，因为他们认识的人全都没礼貌，他们不知道变通，因为越老的越固执，偏偏活得长死不了。”
“你该学着同情别人，”老人露出一个慈祥的微笑，“小子，他们其实也挺可怜的，别看不起他们。”
麦哲伦无言以对。
“小子，你信神吗？”
“我是无神论者。”
“真蠢，你这要是去辩论，肯定输的一塌糊涂，”老人摇摇头，“你这样简直是啥都不穿把喉咙顶到别人枪尖上。”
“我不会和任何人辩论，”麦哲伦摇摇头，觉得最好不要继续这个话题，“那个杯子……”
“你倒是挺聪明，小子，是个惯偷吧？”老人拿起杯子，笑着摇摇头，“估计现在不是了。没错，我让那蠢蛋把这杯子变成了超凡力量。”
“不过确切来说，应该叫做，神器，毕竟一个神的神力碎片能做的要远远胜过超凡力量了。”
“那它能做什么？”
“很多事情，你简直呆头呆脑的，神器自然是拿来给人看的，基本上什么都得做，看那些人想看什么，”老人摇摇头，“嗯，知道别人想看什么很重要。”
“那以后呢？我是说，你的老师已经成为了神之后。”
“哈，那就是个摆设。”
“不会有人愿意让一件神器成为摆设的。”
“那是我死之后的事情，随便了。”老人摇摇头，突然露出了犹豫的神色，“你小子还是挺聪明的，这东西确实是个麻烦。”
“你叫什么？”
“我？”麦哲伦呆了一下，“麦哲伦。”
“嗯，麦哲伦，我叫保罗。”老人低着头拿着杯子，用鹅毛笔在上面写着什么，“要是有机会，你拿着这个杯子，心里说呢，我叫麦哲伦，这杯子就会变回普通的杯子。”
“那我肯定会被砍死的。”
“哈哈，”老人笑了，“小子，你确实不笨。”
他终于写完了，把鹅毛笔放到一边：“反正神力碎片要走，最后给你帮个忙吧，它会保护你。”
“谢谢。”
“嗨，小子，”老人似乎有点累，他第一次用不那么大声地说话，“你不会把我给忘了吧？”
“不会的，还有那个叫科学的石匠，我都记得。”
“你真会说话……”
“那么，再见……”
“不，说真话没什么不好，永别了，小子……”
说完，老人化为一缕银白色的烟尘，消散了。
麦哲伦转过身，看着整个房间，整个世界，都变成了金色烟尘，消散于风中。
“永别了……”他在心里说。
然后世界扭曲，麦哲伦回到了那个大厅，骑士的剑就要落下的瞬间。
“我是麦哲伦！”
他没有说出来，这一句是在心里想的。
麦哲伦觉得可能来不及了，那个瞬间时间仿佛停滞，但骑士的剑仍然在动。
然后圣杯上爆发出了一阵光芒。
黑暗的大厅如同白昼，骑士和晨星惊讶地看着麦哲伦手上的圣杯，却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麦哲伦看着自己受伤了的胳膊，那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消失，连疤痕都没有留下。
“是圣杯吗？”女伯爵的语气里似乎带着点“果然如此”的味道。
“这就是，神力碎片……”麦哲伦并没有为圣杯制造的景象而感慨，他感慨的是刚才的经历。
“看来那个传说是真的。”
“什么传说？”
“如果有一个足够坚定的无信者，把他的血洒在圣杯上，圣杯就会被毁掉。”
第五十九章 狮人之王
麦哲伦摇摇头：“我那么像无信者？”
“你说起神明时，蔑视全都写在脸上。”
“那不重要了……”麦哲伦看着骑士挥剑朝他砍来，剑却停在了光芒中，他看起来就像是个在松脂里挣扎的虫子，那么无力。
这一刻，麦哲伦感同身受，他第一次开始看到命运的重量，无可奈何。
神力能够拯救他，却不会拯救女伯爵。
“原来我不是一个人……”
他心中回想起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躺在篮子中，天空上是阴沉沉的云彩，空气里满是劣质煤炭燃烧的怪味。那一刻，他告诉自己：“你是穿越者，别和土著一样，争气点。”
这不是他第一次绝望，但这是第一次，穿越者的身份，无法带给他安全感。
“海伦……这次我们恐怕跑不掉了。”他发现自己的声音是如此的沙哑。
“不用担心，麦哲伦教授，我的绳子不像你的有诅咒。”女伯爵笑了。
麦哲伦苦笑着抬起头，看到的却是世界末日般的一幕。
在圣杯最后的光芒照耀中，整个大厅在无声地崩塌，一块有一间屋子那么大的巨石正朝着他们头顶砸下来。
“什么……”
“圣杯的力量并不会凭空消失，看起来，这就是永恒堡垒的结局。”女伯爵平静地说了这么一句，然后把手伸向麦哲伦，“你晕船吗？”
“什么？”麦哲伦伸出手，握住女伯爵的胳膊。
“接下来的一段可能风浪比较大，记得，如果你有晕船的迹象，一定要告诉我，我不介意把你留在这里。”
“神力会救我一命，”麦哲伦摇摇头，“算了，我不相信神力，那么船长，我的命值多少？”
“一文不值。”
女伯爵笑着，甩出了飞爪。
这是麦哲伦在最疯狂的睡梦里也没见过的一幕，如此的荒诞，如此的刺激。女伯爵用飞爪在坠落的巨石间穿梭，身后是穷追不舍的骑士和晨星。他们就像是拥有翅膀一样在空中穿梭，而数不清的石头与他们擦肩而过，就像是戏台上无害的背景。
麦哲伦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但他却什么都做不了。他手上拿着失去了力量的圣杯，感觉自己简直是个局外人。
然而骑士没有放过他的意思。
在这一幕荒诞剧里，骑士是绝对的主角，他非人类的一面展露无遗，如同一个小丑一样以诡异的姿态在巨石间蹦跳，不但没有被女伯爵拉下，甚至还拉近了距离。
麦哲伦想笑，这一刻死亡的压力和面前骑士的荒诞举动混杂在一起，让他有一种放声大笑的冲动。
但是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骑士冲到了他面前，一剑砍来。
麦哲伦伤口刚刚愈合的胳膊又中一剑，剧痛中放开了手。
圣杯打着旋儿和石块一起掉了下去，红宝石最后一次放出让人迷醉的光芒，然后消失于黑暗的深渊。
麦哲伦大声地吼叫着，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胳膊上的伤口格外疼痛。
然后那道伤口在瞬间愈合了。
神力带来的光芒也终于消散，黑暗中，麦哲伦举起“太阳”，希望能给女伯爵照亮，心里却已经放弃了希望。
四周石块如同雨下，脚下深渊没有尽头，四人就像是海潮中的蚂蚁，前方似乎已经没有了希望。
这时，一声呐喊响彻了深渊：“哈里发！”
某种如潮水般的声音涌来，从他们的上面开始，淹没了下落的石块相互碰撞的声音。
很快，麦哲伦就看到了，那是沙子。
“没想到我的死法是变成干尸……”他在心里这么想着，有点奇怪为什么先掉下来的是沙子，而不是水。
麦哲伦并没有听清那声呐喊，但当呐喊第二次响起，他听到了。
“是法师！”他喜出望外，然后被灌了满嘴的沙子。
“哈里发！”
那喊声在深渊里回荡，很快，麦哲伦就见到了这次法师们使出的魔法。
沙子正在带着他们向上。
那一幕让他不由自主地生出了上下颠倒的错觉，每一粒沙子都在反重力地缓缓上升，它们裹着四个人和数不清的石头，就像是流沙吞噬商队，只不过这一次倒了过来。
麦哲伦在沙子中挣扎着站起来，看着头顶“太阳”的光亮照不到的地方：“法师居然能使出这么强大的魔法？”
“严格来讲，这并不算困难，没有人比他们更了解沙漠。”
女伯爵和麦哲伦站在一起，连发型都没有乱，依然充满了贵族气质。
就这样，他们等到了太阳的光亮。
……
被沙子托着缓缓升上地面，麦哲伦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不远处众人环绕，坐在凉棚下面的一位狮人。
那是个与众不同的白鬃狮人，他是个威严的狮子，双目间满是一个帝王般的沉稳。
麦哲伦环顾四周，法师们围成一个圆环，他们之中多了一个带着面纱的女子。那女子身段婀娜如同少女，似乎是这个魔法的主导者。
女伯爵就在麦哲伦身边，他们不远的地方，晨星和骑士也现出了身形。
狮人站了起来，他首先走到了晨星面前。
在狮人面前，晨星矮了一头，当两人对视，让旁观者不由得觉得像是一头狮子在观察自己的晚餐，思考从哪儿下口。
“哈鲁姆，拉蓝图哈里发。”
晨星低头，说出了一句阿拉法语。
然后狮人点点头：“卡哈撒鲁姆，凯撒。”
他声音低沉浑厚，语气中满是上位者的威严，却又带着某种更温和的味道。
然后狮人转身走到女伯爵面前。麦哲伦识相地低下头，然后他听到了一句布列塔尼亚语：“午安，美丽的女士，以及，麦哲伦教授。”
“午安……”麦哲伦张口，却不知道要怎么称呼这位狮人。
“我是阿拉法的哈里发，金鬃狮人阿耶尼。”
“午安，陛下。”麦哲伦说着，心里满是震惊。他可是记得清清楚楚，这里是几百年没人来过的月之绿洲，哈里发为什么会来这里？
这个问题很快就有了答案。
第六十章 末日审判
阿耶尼转身坐回到那凉棚下面，趁这个空挡，沙米尔偷偷摸到了两人身后。
狮人开口了，他说的是麦哲伦听不懂的语言，沙米尔小声为两人做了翻译。
“那么，我尊贵的客人们，圣杯在哪儿？”
说话时，狮人将一只手放在椅子的扶手上，露出钢铁一般的尖爪。
“圣杯落入了深渊，被坍塌的大教堂掩埋了。”
一直沉默着的骑士第一次说话了。
“那深渊下有什么？”
狮人哈里发的这个问题很突兀，麦哲伦觉得似乎别有深意。
“地下海。”
骑士的回答在四周的法师中引起了一阵骚动。
“法师们一直猜测沙漠中有水，只是藏起来了，现在看来这个猜想是真的。”沙米尔小声地给两人解释了一下。
狮人点点头，挥了挥手：“回月之绿洲，给我们的客人一个配得上他们尊贵身份的欢迎晚宴。”
哈里发的亲卫动作很快，麦哲伦几个人很快骑上了骆驼出发了。
在路上，沙米尔跟他们大概说了一下麦哲伦遇到晨星之后法师们的遭遇。
他们分出人去找麦哲伦和女伯爵的时候，两人已经为了躲开晨星的追杀跑远了。法师们和女伯爵带来的军人四散找人，但他们无功而返，除了找到了几个法师。
正是那些法师为晨星提供了物资和庇护，让她能顺利来到这里。
法师们大多亲如兄弟，这几个法师也没有隐瞒什么，告诉沙米尔这是为了拿到圣杯。
沙米尔正发愁要怎么把麦哲伦和女伯爵从无敌的露娜手中救出来的时候，大教堂开始了崩塌。
法师们很快确定了这次崩塌的规模，他们得出了结论，包括露娜在内，深入大教堂的四个人都逃不出来。
就在这时，哈里发的魔法顾问，那位现任的白塔之主，出现了。
她带来了哈里发即将到来的消息，并且没有给法师们一点时间就命令他们开始准备一个大型的魔法。
然后在终于到来的哈里发面前，这个规模宏大的魔法救出了四人。
听完麦哲伦还是一头雾水，他完全不懂，为什么白塔法师寻找古代法师领主遗产的行动会让哈里发阿耶尼，金鬃氏族的族长，所有狮人的领袖也掺和进来。
“那是为了圣杯。”
“可世界之王和我们的皇帝不都没自己跑过来？”
“因为这里是狮子的地盘。”
“饶了我吧，如果世界之王没想起来找圣杯，那圣杯就只是个故事。”
“可现在世界之王已经想起来了，而且她派出的人是晨星！”
麦哲伦摇摇头，还是觉得这不太对劲：“他可是阿耶尼，有必要反应这么大吗？他还是世界之王的朋友。”
“世界之王已经没有朋友了，”女伯爵终结了麦哲伦的疑惑，“而且晨星是神洛的皇帝，哈里发必须亲自过来才行。”
麦哲伦想了想，确实是这样：“我一看见她，就会忘了这一点，那可不像是一个皇帝……”
沙米尔热心地向麦哲伦打听晨星样貌的时候，驼队抵达了目的地。
月之绿洲正如其名，是个新月形的绿洲，正中有一个小湖，面积很大，堪称世外桃源。
哈里发的亲卫已经在一个残破的拜科学教城堡里建好了行宫，麦哲伦和女伯爵各自被领到了一个舒适的房间，负责翻译的沙米尔告诉他们，晚上哈里发就会举行晚宴，他们最好在那之前收拾一下好好休息。
麦哲伦坐在椅子上，喝着红茶，看着这个阿拉法风格的房间，心里不由得开始回忆他拿着圣杯时的幻觉。
那应该是一段记录在圣杯中的信息，但麦哲伦不明白，那到底意味着什么。
被奉为神明的科学只不过是个凡人石匠，而他的弟子圣保罗却是个强大到非人的宗教制造者。而真正提供神力创造奇迹的那个“神”，只不过是圣保罗的工具，他甚至在这个凡人面前连基本的对合作者的尊敬都得不到。
但是这有什么意义呢？
那个矮小的老人不像是会专门留下一条信息记录自己如何威风的人。
麦哲伦想着，觉得也许是那个预言。
很多时候，预言是很重要的，预言中的事情不一定会发生，但总是比其他事情更容易发生。这是麦哲伦在有精华的世界里学到的很重要的一件事。
而现在拜科学教的教义中，世界毁灭是最确定，最重要的一个预言。
那意味着什么？
难道是说世界末日真的会来？
麦哲伦这么想着，自己都笑了。
……
在遥远，未知，触不可及的黑暗中，一团光明静静地漂浮着。
那之中，一个纯由光明组成的巨人端坐在王座上，面上无悲无喜。
“那么，这就是最后的碎片，我终于拿回了我所有的力量。”
“那么，让审判的钟声敲响吧。”
……
哈里发的晚宴绝对配得上他阿拉法之王的身份，让所有人都看不出来这次宴会的准备时间只有一天不到，而条件是那么恶劣。
阿耶尼端坐于大厅一端正中的宝座上，一头银鬃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他是个活着的传奇，出生时天然的银发在金鬃氏族中是个不折不扣的异类，很多本应该爱着他的人讨厌他，甚至恨他。
但现在，他是阿拉法之王，被称为“睿智者”。
晨星身边坐着那位主持了那个大型魔法的少女，她应该就是白塔的主人，阿耶尼的魔法顾问。
她看着晨星的眼神，让麦哲伦有种不好的预感。
“那就是你们的老大？”他小声问沙米尔。
“是的，她就是我们的领袖，白塔的主人。”
“她曾经在埃芒凯和晨星一起战斗过？”
“是的，所以哈里发让她负责招待露娜陛下，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了。”
麦哲伦告诉自己这没什么，但脸上还是不由得露出古怪的神色。
“不用担心，”女伯爵优雅地享用着美餐，小声说，“这不会影响到哈里发的判断。”
麦哲伦脸上的神色更古怪了，他支吾了两声，不说话了。
第六十一章 大漩涡
晚宴结束之后，麦哲伦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呼呼大睡，第二天早上，他和女伯爵一起接到了哈里发的邀请。
在点上了熏香的房间里，麦哲伦喝了一杯红茶就被沙米尔带到了花园里。他知道，那是为了给哈里发与女伯爵单独会面的机会。
“世界之王真的已经举世皆敌了吗？”
“毕竟埃芒凯是皇帝直辖领，而且塞洛斯的拜伦守墓人那边也有皇家采购人的影子……”沙米尔只提了这么一句，麦哲伦聪明地没有追问下去。
“你们对大漩涡有什么研究吗？”
“很少，”因为是闲聊，所以沙米尔也没在意，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基本上没人能真的接近那个地方，不过那真的是个蛮族制造机，你也知道，无论是最早的野蛮人，后来的兽人还有魔族，都是那里来的，我们法师那时候也是兽人的奴隶……不是没有人想过穿过大漩涡抵达别的世界，但是没有人看到过哪怕一丝希望。”
“那到底是个什么？门？还是说其他的什么东西？”
“更像是机器，或者工厂。那些奇奇怪怪的种族是凭空出现的，就像是用泥捏成的。”
“你觉得，超凡力量那个程度的魔法能观察到大漩涡的一部分吗？”
“不可能，”沙米尔摇摇头，“简单来说，除非你是一位神，否则你连感受到大漩涡都不可能，只能感受到它存在的最底层面的影响。”
“就像是知道大漩涡能制造蛮族这样？”
“对，然后你根本不知道大漩涡长什么样子，范围多大，一无所知。”
麦哲伦耸耸肩，无言以对。
“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
“没什么。话说那位白塔的主人今年几岁了？”
沙米尔笑了：“我妹妹很漂亮，不是吗？”
麦哲伦摇摇头，没再说什么。
“你见到圣杯了，对吗？”沙米尔脸上全是好奇，他似乎把圣杯当成了某种有趣的玩具，“它是什么样的？上面是不是有一个心形的红宝石？多大？”
“呃……”麦哲伦心里很复杂，圣杯也许永远失落了，但没人知道后续的影响是什么，会持续到什么时候，“确实有个红宝石，挺大的，不过不是心形……”
“那一定是白银做的，对不对？反正不是黄金做的，不是白银就是木头，对吧？”
麦哲伦第一次发现这个平时不苟言笑的法师首领这么善谈：“是木头做的……”
……
这天傍晚，哈里发就和晨星一起离开了。
麦哲伦和女伯爵留了下来，和他们一起的是沙米尔一起的白塔法师。
麦哲伦终于有机会和女伯爵一起回忆在永恒堡垒中发生的事情，但他心事重重。
“你看上去不太高兴。”
“我应该高兴吗？”
“的确，圣杯永远也找不回来，大教堂也变成了废墟。不过这难道不是我们出发前设想中最好的结果吗？”女伯爵的笑容让麦哲伦无言以对。
“圣杯会被无信者毁掉的说法是哪儿来的？”
“第一任教皇的札记，里面明确提到，神力将会离开圣杯，而无信者将会成为科学最强大的战士。”
麦哲伦摇头苦笑：“可我还是个无信者。”
“还是忘不掉永远不可能回来的圣杯与永恒堡垒吗？”女伯爵拿出一个水晶杯，在里面倒满水。
她挥挥手，水中出现了一个透明的教堂。
麦哲伦低下头把眼睛凑到杯子旁边，看着里面清晰可见的透明建筑，发出了一声赞叹。
“就算是有月之绿洲的支持，这样规模宏大的建筑仍然可以称为奇迹……那个巨兽……”麦哲伦看着栩栩如生的巨兽，喜出望外。
“你早就忘记了最初的目标，对吗？”女伯爵摇摇头，收起了杯子，“出发之后，你就把圣杯和永恒堡垒都当成了你的囊中之物，势在必得。这可不是个好习惯。”
麦哲伦摇摇头，决定转移话题：“圣杯里记录了一段信息。”
“足以把无信者变成，科学最强大的战士，的一段信息？”
“我不知道……那里面提到，科学是个凡人，第一任教皇和当时的洛伦皇帝合谋，靠着依瑟利耶人的神支持，共通建立了拜科学教。”
“和多年前的大分裂时期一部分分裂者的理论一样，他们斥责教廷背离了最初的教义，要求纯粹的，科学崇拜，认为应该把经文中的上半部完全删去……所以说，难道科学最强大的战士就是这个意思？”
“算了，”麦哲伦突然一身轻松，“既然我不是最后一个，那就无所谓了。”
“那段信息似乎真的对你造成了不小的影响……”
“无所谓了，反正都是些早就被所有人知道了的东西。”
女伯爵一只手轻轻提起裙摆，走到窗前：“想要什么礼物吗，麦哲伦教授？”
“我？”
女伯爵点点头：“没有你，这次我们就要无功而返了。”
“饶了我吧，我欠你一条命。”
“你不擅长说谎，麦哲伦教授，”女伯爵笑了，“无论是你现在的表情，还是那时候的表情，都在说明一件事，当时你有绝对的把握能逃出去。”
“算了……对了，我们怎么回去？”麦哲伦强行转移话题，“拜伦的守墓人里有世界之王的人。”
“回去的时候大可不用在意那位陛下，不过我们确实不会再经过塞洛斯了，哈里发安排我们走陆路，我们可以顺道去见见世界之王。”
麦哲伦摇摇头，觉得自己听错了：“为什么？”
“我必须向她解释，我们的目的是圣杯，不是她。”
“我可以不去吗？”
“可以，”女伯爵脸上的笑像是在说麦哲伦胆小，而后者脸皮厚，完全没觉得可耻，“你可以去库克爵士的探险队，在他们结束了挖掘之后一起回布列塔尼亚。”
“那太好了，我现在一想起晨星就全身发抖，太可怕了。”
“她其实是个很有魅力的女人，只可惜你碰巧最先看到的是她军人的一面。”
第六十二章 崖边顽石
然而尽管麦哲伦去了库克爵士的考古队，他还是没能躲过弗兰西之行。
不过考虑到在探险队时格兰杰教授的抱怨，麦哲伦觉得这不算坏。
考古队工作很顺利，库克爵士选择了相信麦哲伦，在沙漠中挖出了传奇的红湖堡遗迹，可以称得上满载而归。
回去的路上，麦哲伦才从库克爵士的口中知道，世界之王一直是他非常重要的赞助者，他的考古队能在大陆上行动，都是靠着伊丽莎白大帝的庇护。
所以无论皇帝有没有时间兴趣，考古队回程时都必须去弗兰西，向大帝送上感激与觐见申请。
麦哲伦有种不妙的预感，而那预感很快就应验了。
世界之王宣他单独觐见。
站在华丽的夏宫正厅，麦哲伦深感渺小，在他四周，是世界之王收藏的名家名作，价值连城。这并不是个能让人感觉舒服的地方，当然，它的主人除外。
过了很久，世界之王的婀娜身姿才出现在麦哲伦面前的台阶上。
“麦哲伦教授……”这位世界上最高贵的女人高高在上，语气中带着大人物交谈时的微妙意味，“宣誓效忠于我。”
麦哲伦点燃了“太阳”，他拼命地猜想着世界之王的意思，大厅里的沉默让人简直要发疯了。
“我不会效忠于任何您不喜欢的人，陛下。”
“我可以理解为，你不会效忠任何人吗？”世界之王的话里一片冰冷，“那不够，你知道的。”
她转身离开，只留下了一句话：“杀了他。”
麦哲伦原本单膝跪在地上，听到这句话，他站了起来。
他手无寸铁，身后传来了沉重的脚步身，这时，大厅的所有的门都关上了。
麦哲伦转身，看到了那位骑士。
“你就是不知道什么是放弃，是吗？”
“你也一样。”
骑士说着，看着麦哲伦用绳索从远处的架子上取过来一柄名剑，却没有阻止他。
“告诉我，为什么？”
“这是个请求吗？”
“不是，”麦哲伦摇摇头，甩甩手中的长剑，摆出攻击的架势，“我会自己问出来的。”
其实没有再说什么，他上前一步，一剑砍下。
麦哲伦看着骑士一往无前的架势，心里一沉。以前每次他都能撑一点点时间，因为骑士总是留有余力，不会全力进攻，但这次骑士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
麦哲伦还记得他对面的这位曾经做出过怎样违反常理的事情，如果他下定决心一开始就用上那非人的力量，那麦哲伦不会有机会的。
金属的碰撞声连绵不绝，骑士的攻击快速而致命，但麦哲伦却发现，他坚持了下来。
“所以，我该说久仰大名吗，莱因哈特伯爵。”
骑士的脸上依然没有表情，但麦哲伦一剑砍到他的左臂上，剑刃在钢甲上带起一溜火花。
麦哲伦心里满是意外。虽然他心里早有预料，但从骑士这里得到确定的答案，他还是感觉不敢相信。
但就像福尔摩斯说的，排除一切不符合逻辑的答案，剩下最不可能的解释就是正确的解释。
强大，曾经找到了圣杯，了解黑森林，这样的骑士少到一千年间只有一个，那就是白银之手，黑森林的莱因哈特。
“真是可悲，你那么强大，却靠的是圣杯的神力，现在圣杯已去，你就如此弱小。”
麦哲伦毫不犹豫地进攻，第一次，他压制住了骑士。
“太阳”就在他怀里亮着，骑士的表情出卖了他，他的心思在麦哲伦眼里一览无余。不是所有人都有女伯爵的城府，这位楷模骑士明显很少说谎。
“那永恒堡垒的倾斜只有圣杯做得到，真可悲不是吗，你们经过了考验，是全世界最完美的骑士，却起了内讧！”
“他们只是有了冲突，但从未做过不道德的事。”
骑士虽然知道这是麦哲伦的陷阱，却还是走进了圈套。
“那可真可悲，没有人犯错，结果却是最坏不过，那么谁来承担责任呢？”
麦哲伦狠狠地一剑荡开骑士的攻击，然后侧身肩膀撞在后者胸口。他双手持剑自下而上挥砍，骑士狼狈后退，躲开了这下刁钻的攻击。
“你毁掉了圣杯，无信者，你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东西。”
“哈！”麦哲伦笑了，他终于接近了最核心的问题：为什么骑士一定要杀他。
“圣杯中的信息早在几百年前就有人宣扬得满世界都是，你为什么没杀光他们？”
一直说话非常耗费体力，但麦哲伦喘着粗气，却发现占上风的是自己，骑士不止是失去了非人的力量，他还在不停衰弱。
“你是教廷最大的敌人，我一定要除掉你！”
骑士大吼着挥出一剑，但麦哲伦稳稳地挡住了。
“你真的这么想吗？你问过教皇陛下了吗？”
“他根本不知道圣杯里有什么，那是神的一部分！”
“那为什么无信者接触了圣杯却没死？”
麦哲伦的这个问题让骑士空门大开，他狠狠一剑砍在骑士胸甲上，留下一道剑痕。
“不要明知故问了！”骑士第一次露出了表情，“圣保罗是无信者，科学不是神，教条是按皇帝的意思制定的，那是亵渎！”
“圣杯就是个亵渎神明的东西，我们不是在保护它，而是在看守！”
“那抱歉，我觉得这是个烂到底的故事，不会把它拿出来到处说，说出来也没人信，你为什么还要追着我不放呢？”
麦哲伦刻意放缓了攻击，让骑士能喘过气来说话。
“你以为圣杯为什么要选择无信者，你就是第二个圣杯，彻头彻尾的亵渎者！你能做到圣杯做不到的事情，它不会到处走，而你会，它没有嘴，而你有，我是为了神杀你，这是正义的审判！”
说完这一句，无论麦哲伦再说什么，骑士都不开口，他只顾着进攻，完全是一副搏命的打法。
麦哲伦知道再说什么都没用了，他心中升起一丝杀意，把对世界之王的顾忌抛开。
骑士一剑砍来，麦哲伦侧身躲过，抬起手中的左轮，对着骑士的脸就是一枪。
第六十三章 骑士之死
枪声中，骑士未卜先知般举起长剑，挡住了要命的子弹，麦哲伦顿时心里一沉。这把枪的子弹只有一发，因为底火难找，他造出来一发子弹就完全提不起精神去造第二发。更要命的是，骑士现在的状态堪称神勇，能用剑挡子弹，简直非人。
麦哲伦就怕这是回光返照，黑森林的莱因哈特威名赫赫，他完全有能力带走麦哲伦。
骑士的表现比麦哲伦的预计还要神勇，他几乎完全扭转了颓势，现在是在压着麦哲伦打。
好消息是，麦哲伦现在还没受伤，坏消息是，骑士的钢甲让他挡住了好几次致命的攻击。他完全放弃了防守，不要命地一直进攻，越来越快，越来越疯狂。
麦哲伦开始后退，开始躲避。他轻易地躲开了骑士过于直接的攻击，并且开始试着调动后者的步伐。
但这没有用，尽管骑士身披沉重的钢铁全身甲，他仍然能跟上麦哲伦，而麦哲伦躲过他一次攻击，后面还有连着不断的好几次。
当麦哲伦意识到这两败俱伤式的碰撞无法避免时，他开始瞄准骑士长剑上一处裂缝。
那是骑士荡开子弹时留下的，麦哲伦手上的是世界之王的收藏，看起来这不是摆在架子上好看的样子货，骑士的剑上细小的缺口不少。
终于，在骑士一次挥砍的时候，他的剑断了。
那一声剑刃碰撞的声音格外刺耳，在一声与众不同的脆响过后，一截剑身落在了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
骑士松手，让断剑落在地上，然后他抬起右手，一拳狠狠地朝着麦哲伦腹部砸去。与此同时，骑士抬起左手握住了麦哲伦砍下来的剑身，他手上的金属手套与剑刃摩擦着，发出一阵让人牙酸的怪声。
麦哲伦左手握拳，狠狠捣在骑士手背上，让这一拳擦着他的腹部打空了。
骑士左手的钢铁手套已经被割穿了，麦哲伦的剑刃在他手心带出一道鲜血，但他毫不在意，握紧右拳，疯狂地连续朝着麦哲伦砸去。
这两人都是惯用右手，面对面站着，麦哲伦的左手渐渐开始支持不住了。在几次碰撞之后，他的左手几乎抬不起来了。
骑士也不比他好，麦哲伦终于拔出了长剑，在他的手心里留下了一道深深的伤口。
两人都只剩下右手还能动，麦哲伦手中有武器，但他却不感觉自己有什么优势。
骑士的攻击越来越快，越来越有力，麦哲伦知道骑士不可能撑多久，但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比他撑得更久。
终于，当麦哲伦快要放弃的时候，骑士放下了拳头。
他仰面倒在地上，就像一座山崩塌，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麦哲伦拄着剑喘着粗气，感觉自己几乎也要倒下了。
他艰难地抬起脚，走到骑士身边。
“为什么，我在黑森林里，你就去那找我，你怎么知道的？”
“我的战友们的英灵……”骑士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他说几个字就要穿好一会儿粗气，“当他们将任务交给你，离开之前与我告别，我就知道，又有人想要寻找圣杯。”
“你怎么知道我在黑森林？”
“妖精的礼物是无法被偷走的，我是靠着圣杯制造了一个诡计，才骗过了荣耀翡翠，让后来者可以成为他的主人，但我仍然可以借着妖精的魔法判断剑的位置……”
麦哲伦笑了，然后因为扯到伤口，发出一阵倒吸凉气的嘶嘶声。
“这是个针对所有想找到圣杯的人的陷阱？”
“这是保护……对所有寻找圣杯的人而言，最好的结局就是放弃幻想。”
“哈。”麦哲伦像个老态龙钟的老人，拄着剑向前挪了两步，“那圣杯的三道考验，虔诚是不是要跳下深渊？”
“你已经碰到圣杯了。”
“好像无信者的考验更有趣一点，比如，信徒的勇气是被巨兽杀死，对不对？而我的勇气，是杀了科学。”
骑士发出一声冷哼，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最难的是智慧，对吧？必须要有智慧，才能通过勇气，是不是？”
“你的智慧没有用在正道上。”
麦哲伦艰难地弯下腰，看着骑士苍老的脸：“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你不惜违背骑士的准则，都要守护教廷？”
“信仰远比任何东西都更重要，你以为教廷毁灭，让所有人相信神不存在，那会发生什么？”
“相信我，什么都不会发生。”
“你真是个彻头彻尾的无信者。那意味着，没有正义与邪恶，没有对错之分，那是比邪恶当道更坏的，混乱。”
“总比正义被当成邪恶，错被说成对好。教廷？哼……至少在世界之王手里它是个好东西，总之既然他还没毁灭，我不会自大到觉得自己能判它死刑。”麦哲伦说着摇摇头，“但要是我真毁了它，那也不算冤枉好人。”
“你根本不明白，对集合了众人的组织而言，正义不是个人道德，而是更难判断，更重要的东西……那是秩序……”
“支持******的秩序？”
麦哲伦摇摇头，拄着剑准备站起身，他要结束这对话了。
就在这时，骑士抬起了手，他狠狠掐住麦哲伦的脖子。
“你果然是个无信者，还是最危险的那一种！”
麦哲伦踉跄着跪下了，但骑士举着他的脖子，让他没有一头栽倒。
“你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该放弃，对吧？”
麦哲伦没有挣扎，他什么都没有做。
骑士的力量消失了，他的手摊开了落在身边的地上。
麦哲伦单膝跪地，喘着粗气，看着骑士化为金色烟尘消散，只留下一具满是剑痕的空盔甲。
“希望你在天堂能见到科学，不过那样的话，那里就该算是地狱了……”
麦哲伦一屁股坐在地上，把剑扔到一边，干脆躺在地上摆出了一个“大”字。
他等待着世界之王收割他性命的手下出现，暖洋洋的太阳光透过窗户照在身上，麦哲伦就这么睡着了。
第一章 命的代价
当他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浴缸里，水面上满是玫瑰花瓣，房间敞亮，窗户外面是阳光下的花园，胜放的花朵姹紫嫣红。
他环顾四周，在房间的不远处看到了晨星。
那位绝世美人看到他的目光，露出了一个微笑。
麦哲伦笑了。
“早上好，天使。”
他说完举起自己的手放在眼前：“那么接下来，就是怎么想办法从天堂回到人间的问题了。”
“你没有死。”晨星的布列塔尼亚语说的还算流利，尽管带着弗兰西口音，但麦哲伦完全能听懂。
正因如此，麦哲伦脸上的笑容消失了：“陛下要我做什么？”
“塞洛斯的胜利女神。”
“那个胜利女神？”
“那个胜利女神。”
麦哲伦几乎下意识地要张口来一句“能不能换一个”，但最终他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
“有什么线索吗？”
“我在外面等你。”
麦哲伦心事重重地擦干身体，穿上放在一边的一套衣服，发现“太阳”不在这里，怅然若失。
浴室外面是个会客厅，窗明几净，也不是很大，却让人不由得觉得很惬意。
露娜就坐在窗边一个椅子上，她这次没有穿军服，看上去就像是一位贵族少女，让人惊异于她的美丽。
这是个让人不由得以为自己恋爱了的场景，然而麦哲伦心如生铁，他很清楚替世界之王做事的人失败了会有什么下场。
“一个武装考古队，一群历史学家，皇家采购员，一个雇佣合同。”
露娜笑了，麦哲伦心里一沉。他这算是漫天要价，等的是对方提出他们的条件，但看晨星的意思，她根本不讲价。
“你有一个月时间回布列塔尼亚处理私人事务，一个月后来这里在陛下的私人藏书室开始查阅资料，准备计划。如果最终失败，你必须负担一万新伊丽莎白的债务。”
露娜顿了一下，麦哲伦无比希望“太阳”就在身边。
“当然，你也可以选择拒绝这个合同。”
麦哲伦张开了嘴，却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他保持着这个“惊呆了”的姿势过了好一会儿，才挤出来一句：“我的东西呢？”
“大部分都不在这里，”晨星说着站起来，从房间另一头的一个柜子里取出一个黑陶的灯盏，“很遗憾，这个灯盏里没有灯油了。”
麦哲伦从露娜手中接过“太阳”，却没有点亮它，他笑了。
确实，他太依赖这个灯盏了，他就是忘不掉那次掌握一切的感觉。然而“太阳”很多时候并不会让他头脑清醒，这是个只保护灵魂的“盾”。
世界之王知道麦哲伦对“太阳”的依赖，尽管她的人可能还没有分析一件超凡力量的能力。
“这是个超凡力量，点亮了之后，就可以让你免疫一切针对灵魂的攻击。”麦哲伦说着，把灯盏放到一边。
“请放心，陛下确实有一位精研灵魂方面的魔法顾问，但她不会对你出手的。”
麦哲伦点点头，没觉得意外。
“我有多长的考虑时间？”
“多久都可以。”露娜的笑容让她充满了魅力，那一刻，她精致的脸庞和上面的银面具让她像是一个完美的水晶雕塑。
但麦哲伦无心欣赏，他低头看着桌面，计算着自己要多久才能还清一万新伊丽莎白的债务。
结论是半年。
麦哲伦有点惊讶，他记忆里自己确实很有钱，但都是花完再挣就难。
现在他是皇家圣三一学院的教授，年金完全足够支撑生活。这意味着，无论麦哲伦挣多少，全是纯收入。库克爵士因为他那个猜想被证实，决定给他一笔奖金，女伯爵给了他一笔钱，让他负责新的《圣杯传说》，总的来说，现在的麦哲伦不差钱。
“这才是穿越众该有的样子。”
麦哲伦一笑，抬起头：“那么一个月后见了。”
“再见。”露娜的笑容照亮了整个房间。
……
夏宫的世界之王更衣室里。
露娜站在皇帝身边，看着麦哲伦的背影。
“他现在拥有的资产完全足以偿还那笔债务……”
“嗯哼，他是惯偷出身，而且眼光很好，永恒堡垒已经长埋地下，他却拿出来了最有价值的东西之一，真是讽刺。”
“这样我们就没办法控制他了。”
“要看清楚一个人很难，不过这一个倒是很单纯，他太骄傲，不屑于隐藏自己。”
“可……既然胜利女神像不重要，为什么要让他去找呢？”
“因为他也不重要。”世界之王露出一个微笑，“当你玩一个游戏的时候，你会很认真，但那是游戏，并不重要。”
露娜摇摇头，没有再说什么。
……
几天后，麦哲伦和库克爵士一起离开了弗兰西。
经过了一段平静的旅程，他们回到了瑞都。
麦哲伦扔掉了手上的所有事情，决定给自己放一个长假。
他现在要做的事情不少，要写圣杯的考古报告，要帮库克爵士写总结报告，要帮格兰杰教授解释荣耀翡翠魔法失效的问题。
但麦哲伦把这些都扔到一边，跑去了贝克街。
打开221b的房间门，麦哲伦转身就走。
“嗨，麦哲伦教授，好久不见。”亚瑟的声音一如既往，但语气变得非常奇怪。
麦哲伦毫不犹豫地打开房门，然后他听到了华生医生的声音：“你没走错，麦哲伦教授。”
他转过身，看着这个整洁明亮的房间，手足无措，说不出话。
“嗯，欢迎来做客，麦哲伦教授，记得不要踩脏地板。”福尔摩斯的声音闷闷的，和以前完全不同。
麦哲伦小心翼翼地走进房间，然后看到了让他终于放弃挣扎的一幕。
福尔摩斯正对着他面前的两个小孩子微笑。
那绝对不是福尔摩斯经常做的事情，他的微笑很少见，那是因为这个微笑极具针对性，只要出现，就一定能搞定某位关键人物。
而那两位小孩，是一对双胞胎，还是一男一女，大概只有七八岁，正拉着手站在一起微笑着，就像是一对小天使。
第二章 新猎人
“早上好，麦哲伦教授！”两个孩子一起说着，声音稚嫩，让一边的房东太太开心地笑了。
麦哲伦好不容易才从嘴里挤出一句“真有礼貌”，他脸上的笑和哭一样难看。
“怎么了麦哲伦教授，你看起来好像身体不舒服。”亚瑟一本正经地说着，站在两个孩子身后一脸坏笑。
“没什么……”
“好了，孩子们，让华生医生带你们去玩好吗？房东太太准备了小猫饼干哦……”福尔摩斯的笑容极具亲和力，绝对没有人能拒绝。
然而这两个孩子拒绝了：“我们要听麦哲伦教授讲故事——”
麦哲伦顿时觉得眼前一黑，然后就听见房东太太说着“要听话哟”离开了。
当房门关上，房间变回了麦哲伦熟悉的地方。
亚瑟一屁股倒在沙发上，福尔摩斯变回了一副有气无力地样子拿起了烟斗。
麦哲伦顿时觉得两个孩子被毒害了，他真心怀疑这是不是一对孤儿，就算在不负责任的父母，也不会让自己的孩子参加猎人的聚会。
“麦哲伦是个不合格的猎人呢……”女孩这么说了一半，然后男孩接了另一半，“到现在都还没有发现最重要的事。”
“大笨蛋。”
麦哲伦摇摇头，坐到沙发上：“福尔摩斯，就算他们是天才，你也不该告诉他们猎人的事。”
“那不是夏洛克叔叔告诉我们的哦。”
“是我们自己知道的。”
福尔摩斯无声地递给麦哲伦一个眼神，然后麦哲伦不说话了。
“这可是猎人们的未来哦，麦哲伦教授，是不是充满希望呢……”亚瑟一脸的幸灾乐祸。
“我看一开始小看小孩子被收拾得最惨的就是你吧。”麦哲伦仰着头一句话就让亚瑟闭嘴了。
“看不起小孩子的大人都是笨蛋哦。”
“麦哲伦也一样！”
麦哲伦无奈地摇摇头：“我呢，有个问题，一直想不到答案，你们能帮我想想吗？”
两个孩子对视一眼，点点头。
“塞洛斯雅典娜雕像上的胜利女神像，现在在哪儿呢？”
两个小孩一起皱起了眉头，他们就像一个人面对着镜子，不但长相一样，连动作神态都一模一样。他们皮肤雪白，粉雕玉琢一般，露出沉思的神情，让人不由自主地觉得可爱。
麦哲伦却半躺在沙发上没有看他们，他无声地感叹着过去难以挽回，以后再也不会有什么都不做就能呆个一整天的221b，也不会有相互挖苦的猎人了。
“其实呢，今天是威灵顿小姐，与威灵顿先生一月一次的外出时间哦。”亚瑟其实很年轻，而且脸嫩，他故意学两个孩子说话的时候，确实像个少年。
“他们的父母恐怕也没办法说服自己的孩子吧？所以才会让福尔摩斯负责接待……”
“实际上，是迈克罗夫特介绍两位男爵来这里的。”
麦哲伦摇摇头，坐端正了看着还在一脸严肃地思考的两个孩子：“威灵顿公爵都愿意把两位天使交给他，你那位自称普通公务员的哥哥到底是做什么的？”
“是两位男爵先通过了猎人的考验找到了这里，然后迈克罗夫特才只好帮他们安排。”
“那么，两位男爵大概隔多久来这儿，一次呆多久？”
“一个月，半天。”
麦哲伦顿时松了口气。
“很不巧是吧，麦哲伦教授从很远的地方回来，第一天就正好碰上了呢——”
面对亚瑟的嘲讽，麦哲伦不屑一笑。
“我们要回去了！”
“再见了，笨蛋亚瑟和夏洛克叔叔，还有不那么笨的麦哲伦教授。”
华生医生赶紧站了起来，跟着两个孩子走到门口：“我送送你们，你们还小。”
“不用，华生医生。”
“会有人来接我们。”
两个孩子一人一句，和华生医生一起离开了。
“真是毫不留情呢，麦哲伦教授，一来就用手段把可怜的孩子赶走了呢——”
“感谢我吧，亚瑟，那可是两个把你当成笨蛋的小孩。我猜，你曾经输给过他们吧。”
“哼，难道你不觉得应该输给这样可爱的孩子，让他们更自信一点吗？”
“我不用输给他们，也能让他们更自信。”
“喂，你提到了胜利女神像对吧，那是什么？”
麦哲伦摇摇头，后悔自己在外面太久忽略了亚瑟对财宝的敏感。
“那是一坨和一个真人一样大的黄金。”
“啊……”亚瑟顿时露出没兴趣的表情，“黄金啊……肯定很重，算了，果然麦哲伦教授是不会带来财运的无用之人啊。”
“不，实际上，麦哲伦教授现在是个大富翁，比你有钱得多。”福尔摩斯懒洋洋地开口，“你知道胜利女神像吗？”
“我不知道，不过麦哲伦教授说那是一坨黄金，难道不是？”
“比她大一百倍的黄金，都没有她的价值高。”
“那是因为她历史悠久，对吧，算了，我不是怪盗，没兴趣。”
“我还记得，威灵顿公爵的私人收藏中有德雷克爵士的遗物，包括他从无敌舰队手中得到的一些探险家笔记。”
“嗯，谢谢你这么说，大侦探福尔摩斯先生，但我想你称呼他们为，海盗，并不会有什么问题。”
“海盗的航海日志，是的，不少人认为，其中就包括了黑帆海盗的藏宝图，通往被分割劫掠的雅典娜神像藏身之地的线索。”
“我并没有对这个传说抱有希望，但现在看来，传说至少不全是假的。”
“真可惜孩子们太小不能跟着你，麦哲伦教授，”华生医生回来了，端着一盘房东太太做的南瓜饼，“他们对福尔摩斯非常崇拜，但我不想让他们接触那些凶杀案，他们太小了。”
“其实他们也不适合跟着我，因为考古大多数时候是辛苦又枯燥的差事。倒是亚瑟，抓捕怪盗什么的，不是最合适吗？”
“呃……”华生一脸尴尬。
“他们不喜欢我，不那么笨的麦哲伦教授。”
“所以，真的就没人照顾照顾新猎人？”
第三章 天才双子
“那些不用你管，威灵顿公爵的教育计划早就排到两位男爵四十岁的时候了，”亚瑟从桌子上拿过一个南瓜饼，塞进了嘴里，“倒是你，福尔摩斯已经知道了，你是在深夜被那位女伯爵带走的吧？”
“是啊，所以？”
“能介绍那位美人跟我认识吗？”
“抱歉，不行。”
“嗯……不愧是那位被称为北郡之花的人，这么快就俘获了麦哲伦教授的心。”
“我说亚瑟，你很有钱，长得很英俊，又有气质，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女伴呢？”
“因为我和福尔摩斯一样，知道一定要专注于自己的事情，不能分心。”
“到底是谁给两位男爵开门的？”麦哲伦终于感觉自己熟悉的地方又回来了。
“是我，”福尔摩斯站了起来，走到窗户边，“他们身边没有大人，我还以为是新搬来的邻居。”
“啊……如果他们预料到了这个结果，那确实符合猎人的要求，算了，我们以后不叫猎人，改叫基本演绎俱乐部吧。”
“顺便把聚会地点从福尔摩斯阴沉沉的家改到麦哲伦教授的大房子吧。”
“抱歉，我现在住在一家小旅馆阁楼上最便宜的小房间里。亚瑟，著名的赏金猎人，你那么有钱，总有个大房子装钱吧？”
“我住的地方很小的，而且为了躲开仇家经常要搬家。”
“那么，让我们算一算，一个月一次，当两位纯洁无暇的小天使走进福尔摩斯的魔窟，正好，恶魔在一起说笑话的可能性有多大？”
“比你以为的大得多，他们不会在福尔摩斯不在家的时候过来。”
华生医生笑了：“这样也不坏，至少一个月有一天福尔摩斯不会因为没有案子呆在家里做什么疯狂的事情。”
麦哲伦和亚瑟一起沉默了。
……
威灵顿公爵的府邸占地不小，但完全没有建造花园什么的，别墅外面是一片一览无余的草地。
虽然他的爵位是靠着海战得来的，但到底在内心深处，他还是一副陆军的严谨做派，完全没有海军的浪漫。
麦哲伦跟着仆人走进这座官邸的时候，两位男爵就在草地上玩耍。
他们似乎是在玩一个看不见的皮球，看动作，是扔球与接球的最简单玩法。
麦哲伦眼力不错，他看到了两个孩子眼睛从湖蓝变成了碧绿，那应该是在眼睛上带了水晶。
他不由得感叹公爵的富有和对两位孩子的偏爱，要知道，小孩的眼睛非常容易受伤，这两对水晶一定是定做的，价值不菲。
“啊，麦哲伦教授。”穿着裙子的女孩露出一个坏笑，朝着麦哲伦挥挥手。
麦哲伦笑了，他一侧身，就看到男孩脸上露出不高兴的神情。
“啊，不好玩，回去了。”
一边的仆人一副什么都没看到的样子，自顾自地带着麦哲伦进了客厅。
公爵夫人在那里跟麦哲伦寒暄了一下，就让管家带着他去找两位男爵了。
那是个已经不再年轻的美女，很明显，这对双胞胎的可爱遗传自他们的母亲，还有那双湖蓝色的眼睛也是。
意外的是，孩子们也有他们的会客室，而且和公爵夫人的一模一样。
“早上好，麦哲伦教授。”
“早上好。”麦哲伦笑了，这两个孩子似乎并不像他想的那样“乖”。
“你是怎么躲过去的？”
麦哲伦知道男孩说的是刚才在外面女孩扔向他的那个“皮球”。他好笑的看着一边想要隐藏好奇神情的女孩和完全没有好奇的男孩，摆摆手。
“我能看见。”
“哼，果然是这样。”女孩嘟囔了一句，然后走到桌子边，站到椅子上。
“我找到了，那个传说中的海盗的藏宝图。”
“那只是很小的一部分，光是看藏宝图完全看不出来宝藏在哪儿。”
女孩从一本厚书里取出一张羊皮纸，在桌上摊开。
麦哲伦走过去，看这这张纸上的东西。
第一眼看上去，这根本就不是个“藏宝图”，方形的羊皮纸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古代塞洛斯字母，四四方方整整齐齐，也没有标点符号，也没有空格。但是仔细一看，就能看出来，这确实是张“图”，虽然有点奇怪。
这张纸上，二十四个古代塞洛斯字母都有，但明显能看出来，第一个字母组成了线条，代表神性的第七个字母组成了目标点，剩下的字母都是背景。
这么看，就能看到，这是一张非常有海盗风格的藏宝图，线条简单，着重描绘了标志性的物体，而且就像男孩说的，只是个一部分。这上面画的是一个海岛，但缺少了重要的一条线索：海岛在哪儿。
“字母里面隐藏了什么其他信息吗？”
“藏头，跳格，斐波拉契数列，常用字母概率……”女孩可爱的皱起了眉头，“所有可能的我们都试了。”
“没有钥匙，就打不开锁。不管密码多么简单，不知道就是不知道。”男孩一本正经的说着，像个小大人，“而且也有可能，这就是个简单的隐藏方法，根本没有密码。”
“能说说，”麦哲伦拿起羊皮纸，放在太阳光下面看着背面，“这藏宝图是从哪儿来的吗？”
“一位海军的船长，祖上是个海盗，据说有幸参与了与无敌舰队的那次大海战。”
“他在一位幸存的投降敌船上，在船长室的抽屉里翻出来一本，海盗法典，而这张羊皮纸就藏在里面。”
“那位跟德雷克伯爵关系很好的海盗曾经寻找过这个宝藏，但是失败了，于是在一百多年后，它成了送给爸爸的礼物。”
麦哲伦笑了：“真是个传奇，它本身就是历史，谢谢你们让我看到这么珍贵的文物。”
两个孩子都笑了，他们虽然智商远胜常人，其实很单纯。
“只有一种海盗会知道古塞洛斯字母，那就是黑帆海盗，那个时代羊皮纸的处理技术还很简陋，所以这张纸本身没有问题。”
“啊……那就是没有线索了……”
第四章 女神巨像
“不一定。”麦哲伦轻轻摇着这张纸，听着那种专属于羊皮纸的声音，“古代塞洛斯炼金术很发达，黑帆海盗中大部分船长都应该知道一两种隐形药水的配方。”
“是遇火或者遇水显形的那种？”
“不，海盗船上最常见的就是水和火，这两种药水不会有人用的。”
男孩趴在桌子边上，跳着想让自己看到另一边的女孩：“会是某种常用的配方吗？海盗通常没有办法找到拥有独家配方的炼金术师。”
“这就是另一个问题了，简单来说，取决于这个藏宝图指向的宝藏珍贵到什么程度。”
“嗯，是这样啊……”女孩像个大人一样点点头，“如果是普通的宝藏，那藏宝图的制作者就没有可能使用独家配方，而如果宝藏价值很高，这位海盗船长就一定能找到一种只有他知道的药水配方了。”
“有一点需要注意，这个可能里，包含了一个推论，就是自毁，当你尝试某种海盗间流行的药水，可能会导致那个钥匙的消失。”
“啊……”男孩似乎是觉得一直跳着有点累，靠着桌子边上停了下来，“又是一条死路。”
“老实说，关于消失的雅典娜巨像，甚至整个古代塞洛斯，这都是我见过最重要的发现，你们俩真是了不起。”
两个孩子一起笑了。
“我想你们完全有能力找到钥匙，帮我个忙好吗？”
“什么？”男孩这么问，女孩却已经点头了。
“世界之王让我去找古代塞洛斯的胜利女神像，作为她绕我一命的代价，她已经准备得万无一失，我只能把这次的收获交给她。”麦哲伦说到这儿顿了一下，他看出来两个孩子不喜欢世界之王，“但是呢，如果你们帮我解开了这个谜题，我们就能找到一个宝藏，那时候，她手里的古代塞洛斯宝物就没那么了不起啦！”
“嗯！我们约好了！”
……
离开公爵府邸，麦哲伦被女伯爵叫去了。
如他所料，库克爵士也在花园里，正和女伯爵一起等他。
“午安，麦哲伦教授。”女伯爵的笑容带着促狭，和一边库克爵士真诚的微笑放在一起，让麦哲伦十分无奈。
“午安……”他坐在椅子上，挤出一点微笑，“报告我已经开始写了……”
“不，你没有。”女伯爵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
“别太着急，”库克爵士看着女伯爵的目光充满了慈爱，“红湖堡的报告我会写好，你就专心写圣杯的报告吧。”
“那难道不是个秘密行动吗？为什么要写报告……”麦哲伦是在明知故问，他只是太懒了。
“圣杯的结局需要被人知道，这就是历史。”
“那么伯爵大人不是更合适吗？”
“我还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法师领主的理论的。”
“呃……”
“你不是想证明自己的理论吗？”
“呃……”麦哲伦放弃了，他知道，女伯爵是对的，他是最合适的人，只不过，他现在心里想的全是一个月后寻找胜利女神像的旅程。
“你该学着像一个历史研究者一样思考，而不是探险者，”库克爵士少见的用老师的口吻对麦哲伦说话，“我知道，圣杯永远失去了，永恒堡垒被毁，你很伤心，但正因为这样，你更应该记录下它们曾经令人惊叹的辉煌伟大。”
“历史永远向前，作为一个历史研究者，你该学会放下过去。”
麦哲伦一脸的苦笑，他最终还是决定坦白：“世界之王答应赞助我一支考古队。”
库克爵士一脸惊喜，与之截然相反的是，女伯爵脸上是不出所料的笑容。
“目标是？”
“塞洛斯的胜利女神像。”
库克爵士罕见地露出了激动的神色：“你找到了线索？”
“不，那位陛下有相关的资料，她让我想办法找到那位胜利女神。”
库克爵士站了起来，在花园的草坪上激动地走来走去：“我就知道，你的才能总会得到赏识的……塞洛斯的胜利女神像……啊，历史长河中最璀璨的宝石之一……”
“其实……”麦哲伦被库克教授激动的样子吓了一跳，“我对一支考古队的工作只知道一方面，教授，要不你来帮我吧。”
“不不不，”库克教授笑着摇摇头，“你能做到的，这会是让你成为考古学家的一次发掘，那之后，我就可以呆在学院里专心写报告了。”
“不过，我对世界之王的资料没什么信心……”
“确实如此，古代塞洛斯的资料很多，但又很少，雅典娜巨像的结局更是一个悬案。不过我想你可以更乐观点，就算找不到胜利女神像，古代塞洛斯可以说遍地珍宝，仅仅是世界之王的资料就够珍贵了。”
“其实……”麦哲伦笑了，“我很想知道那个悬案的答案。”
库克爵士也笑了：“古代塞洛斯城邦雅典，为这座城市的守护神雅典娜建造的巨大雕像，一座伟大的建筑奇迹……”
“整座雕像是用一块巨大的大理石雕成，女神手持长矛，扶着著名的圆盾，身着长袍，外罩盔甲，肩膀上是胜利女神。”
“雕像以黄金与象牙装饰，据说，所有的盔甲都是黄金铸成，还有胜利女神也是如此。盾牌和长矛都包裹着一层黄金，据说那是因为整个塞洛斯能找到的黄金已经用光了。”
“能工巧匠用已经失传了的高超技艺，以象牙覆盖了女神的脸，据说每十个见到那雕像的人之中，就有一个爱上了女神，因相思之苦而无法得享天年。”
“无论雅典兴盛还是衰落，女神始终屹立不倒，五百年间，长矛与盾牌全部替换成了纯金，而城中的人们仍然计划着要将女神的衣裙也镀上黄金。”
“没人知道这个计划是否完成了，当时间行进到我们知道的时代，女神像已然消失不见。”
“有人认为是斯巴达人，有人认为是瑟特萨人，他们的大军都曾攻入雅典。”
第五章 前路坎坷
“但那终究只是猜测，我们只知道，在雅典最后的保护人进入卫城的时候，女神已经不在那里了。”
“无论它的建造还是消失，在它存在的时候或者之后，诗人们都为它歌唱，那是个不折不扣的奇迹。”
“根据零散的诗歌残篇，我们大概可以知道，女神肩膀上的胜利女神是以一位女战士为原型塑造的，几乎就是真人的复制，而当她站在女神肩上时，头顶正好与女神的去掉头冠的头顶一样高。那是一位和巨人一样高的女神，就连能容纳女神的神庙，在当时都是奇迹。”
“所有的历史都一样宝贵，但总是会有一些东西，让人不由自主地偏爱它。”
“你也被那位女神俘虏了，对吗？”
麦哲伦笑着摇摇头：“我想，更有趣的是那些崇拜着女神的人们。”
“历史，对吗？”库克爵士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你比我想象的还贪心，你想知道那个时代的全貌，连一点点细节都不想放过……”
“大部分历史都已经消失了，但我想，我不会放过能找到的那些。”
“也包括那位展翅的胜利女神，对吧？”
麦哲伦露出一丝苦笑：“我不抱太大希望。那毕竟是一尊纯金的雕像。”
“确实，但也有一小部分零散的资料中，纪录说那是用一种兽牙雕刻的。”
“那个传说……我们都知道，古代塞洛斯的水手活动在内海，这片海域现在几乎没有秘密可言，那个只有女性的岛屿恐怕并不存在。”
“你被误导了，确实，那个传说中的岛屿可能是假的，但那种巨大海兽呢？”
“这样的巨兽……”
“上面有人生存的岛屿是藏不住的，但海兽不同，它们可以藏在人类无法活着抵达的地方。”
“我真希望这个猜测是对的。”
库克爵士摇着头笑了：“可能性很小，你知道，雅典人对黄金非常推崇，我也会觉得，和一个人一样大的一块纯金，比一根巨兽的牙更珍贵。”
“希望世界之王的珍藏能有什么真正有用的东西，我从没想过，影响了整个世界的古代塞洛斯，留下的历史资料会少到这种程度。”
“你什么时候开始？”
“皇帝陛下给了我一个月时间搞定自己的事情。”
“不要等一个月后了，你要知道，一个身份尊贵的赞助人是多么重要。如果，你没有非常重要的事情，那现在就去找那位陛下吧，她喜欢珍惜时间的人。”
听到库克爵士这么说，麦哲伦有点茫然。
他从没想过自己为什么要回布列塔尼亚，以前的麦哲伦，并不经常回到这里。
“我尽快。”
……
一个月后，麦哲伦跟着一位世界之王的皇家采购员坐上了船。
他在皇家学会的资料库里用掉了剩下的所有时间，直到一位皇家采购员来提醒他时间到了。
在路上用掉了两个月的时间，他在夏宫又一次见到了晨星。
“唐泰斯·艾德蒙将是你的翻译和助手，陛下为你安排的全是弗兰西人，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用他们，自己招募。甚至，要不要考古队都由你来决定，只不过我不建议你一个人去塞洛斯。”
“我需要资料，尊敬的……女士，能不能请你告诉我，陛下的资料到底够不够确定胜利女神的位置？”
“所有的历史学研究者都告诉陛下，不能。”
“那……”麦哲伦觉得晨星的笑容简直和女伯爵一模一样，“那些资料确实提到了女神像的下落，对吧？”
“没有。”露娜站起身来，在灿烂的阳光中拿起一个水晶杯子，她身材修长，面容带着奇异的魅力，与女伯爵不同，让人惊心动魄。
但麦哲伦无心欣赏：“那我找不到女神像怎么办？”
“继续找，直到找到为止。”
“那要是……”麦哲伦貌似漫不经心地说，“神像已经永远失落了，永远找不到了呢？就像圣杯那样。”
“那我们会当做，你已经找到了神像，只要你能证明。”晨星的笑容清澈透明，麦哲伦却没能从里面找到他想要的任何信息，“请放心，陛下并没有因为圣杯的事情生气。”
“实际上……她不喜欢你的是你与女伯爵的关系，可能你不知道，女伯爵是陛下小时候的朋友，两人的关系非同一般。”
麦哲伦摇摇头，笑了：“我真的希望不会有那么一天，皇家采购员摸到我床边……”
“不会有那么一天的。”晨星说的轻描淡写，但她的语气里暗含着绝对的自信。
“谢谢。”麦哲伦站起身，准备结束这段对话，“那位艾德蒙在哪儿？”
“门外，”露娜对麦哲伦举起酒杯，脸上闪过一丝女伯爵式的微笑，“旅途愉快。”
麦哲伦点点头，离开了房间。
……
门外是夏宫众多走廊的其中一条，麦哲伦走到尽头的时候，在一扇门前看到了那位“唐泰斯·艾德蒙”。
那是个看上去很年轻的男子，肤色很白，娃娃脸配上金色卷发，显得很稚嫩，简直像个少年。当他开口说话时，这个印象更严重了：“你好，麦哲伦教授，我就是唐泰斯·艾德蒙。”
那声音和大多男人没什么不同，只是说话时他那种语气加上神情，欢快得就像个单纯的少年。
“你好，艾德蒙先生……”
“就叫我唐泰斯吧，麦哲伦教授。”
麦哲伦笑笑：“好吧。”
他跟着唐泰斯走出这座宫殿，穿过鲜花盛开的花园，来到了同属于夏宫的另一座建筑中。
“陛下的客人里只有极少数需要常住的会住在这里，希望你能习惯。”唐泰斯热情地做着介绍，把麦哲伦领进了一个房间。
“这里不远就是陛下的宝库了，不过我想您可能需要先休息一下。”
就像是一个经过专业训练的仆人，唐泰斯又快又好地帮麦哲伦收拾好了东西，然后给他端来了午餐。
“我一直都会在旁边的房间，需要的时候就摇铃铛。”
第六章 大变活人
吃过了午饭，麦哲伦就摇响了铃铛，想让唐泰斯带他去查资料。
当大门打开，出现在麦哲伦眼前的，是一个陌生的女仆。
身量很高，但比例正好，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茶色披肩卷发，脸上看上去大约二十几岁，带着熟稔的微笑。一身女仆装勾勒出没什么起伏的曲线，但腿长腰细，倒也不显得平淡。
麦哲伦坐在沙发上，看着这个陌生人，想了半天，终于挤出来一句弗兰西语中的你好：“笨猪？”
“下午好，麦哲伦教授，”女仆说的是流利的布列塔尼亚语，“我是唐泰斯啊。”
麦哲伦开始摇头：“这不可能……”
他看得出来，女仆虽然脸上带着笑，却不是在开玩笑。麦哲伦记得清清楚楚，上午的唐泰斯动作中没有一丝女气，而且有喉结，下巴上有没剃干净的胡茬。而眼前这位女仆，没有喉结，举手投足中带着一丝妩媚，下巴上是一层细细的绒毛。
“你……到底是谁？”
“唐泰斯·艾德蒙，抱歉，您看上去有点困扰？”女仆说着笑了起来。
麦哲伦无奈地摇摇头：“给我点时间……”
他已经相信了女仆的话，只是觉得有点难以接受。
“世界之王的皇家采购员都这么……强吗？”
“我是他们里面最强的一个。”女仆的笑容让她看起来更成熟了，与刚才的少年截然相反。
“你是怎么做到的？”
“阴影，”女仆走进房间，站在麦哲伦面前，让他能看到半截曲线优美的小腿，“任何立体的物体，表面的阴影都可以制造错觉，对人的脸而言，这样的错觉更加明显。很奇妙不是吗？对一个人而言，就算长相相同，一点点气质的差别还是会让两个人截然不同，但想要变得不再是你，只需要假装自己是陌生人就够了。”
“非这样不可？”
“抱歉，职业需求，”女仆把一只手放在嘴边，笑得像只刚偷吃了鸡的狐狸，“希望这不会给您带来什么困扰。”
“只有一个问题，”麦哲伦躺在沙发上摊开手，“你是男是女？”
“抱歉，我可以告诉您，但之后必须杀死您，”女仆脸上完全没有抱歉的意思，“您真的想知道吗？”
麦哲伦摇摇手，站起来：“走吧，带我去宝库。”
……
在一个高大的建筑里，麦哲伦看到了世界之王的众多收藏。
这是个有点像图书馆的地方，麦哲伦觉得和法师的藏宝库有异曲同工之妙——都会让想找某个特定东西的人费尽功夫。
好在这次麦哲伦有个向导。
唐泰斯熟门熟路地带着他绕过一个个木架，最终在一个架子前停了下来。
“这是来自一位国王的礼物，他在无敌舰队的战利品中挑选了一些他不喜欢的，送给了当时还不是世界之王的陛下。”
“全都是些异教的东西，真难得他忍住没把这些扔进火堆。”
“这就是陛下让你看的东西。”女仆指着不小的银匣子给麦哲伦看。
他从架子上取下了这个匣子，打开了盖子。
“请跟我来，您一定需要一张舒服的沙发和一杯热茶。”
麦哲伦跟着唐泰斯来到一个小房间里，坐在写字台前，取出了匣子里的东西。
那是好几个用绳子封起来的羊皮卷，看卷轴的数量，这是一份价值惊人的古代文物。麦哲伦取出一卷羊皮纸，打开放在桌上。
“一位塞洛斯船长的日记……”
所有卷起来的羊皮纸都是这本日记的一部分，单从数量来看，这是现存古代塞洛斯文物中字数最多的资料。而就内容而言，麦哲伦觉得这也是一份足以让库克爵士疯狂的资料。
这本日记的主要内容是这位古代雅典船长所做的一件事，那就是从运送雅典娜女神像的瑟特萨海军手中抢到了被切割成几块的神像，找了个海岛藏了起来。
匆匆浏览了个大概，麦哲伦放下羊皮纸，长长地出了口气。
“难怪世界之王有信心……”
在银匣子底部，羊皮卷下面，还有一本拜科学教的圣经，麦哲伦拿出这本厚厚的大书，翻开来之后看到了里面边角处写下的一个海盗的日记。
这另一本日记与羊皮卷上的日记不同，废话连篇，狗屁不通，麦哲伦强忍着翻了一半，终于看到了他想看到的东西。
那是一场审讯，日记的作者对他的残忍手段颇为自豪，而实际上他也确实有这个资本，因为被审讯的那位黑帆海盗说出了他知道的一切，只为了能够早点死去。
那位海盗与黑帆海盗都曾经是羊皮卷的主人，这场审讯的内容，就是日记的作者追问羊皮卷的来历与女神像的下落。
和所有海盗的战利品一样，卷轴来自于一次抢掠，受害者是一个海边小城的一位富翁，这些羊皮卷是他高利贷换来的抵押品之一。而女神像的下落就就不知道了，根据两位海盗的推测，那个船长最终将神像埋在了一个小岛上，而小岛的位置当时已经是一片暗礁，熟练的走私客在那片水域来来往往，却根本没见过什么海岛。
尽管如此，审讯者还是给了黑帆海盗一个痛快，他天生乐观，觉得这宝藏就是为他准备的。当然事实并非如此，在他有机会再次踏上寻找女神像的航行之前，这位笃信拜科学教的海盗船长死在了无敌舰队的某位水手剑下，而在那之前，这宝藏还没落到他手里。
麦哲伦终于翻完了这本充满错词和无耻的拜科学教经典，女仆适时地在他手边放下了一块甜点。
“有个好消息，是吗？”她脸上的笑容让人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甜食会让好心情持续更久哦。”
“谢谢。”麦哲伦笑着拿起了茶杯，他拿起叉子把一块甜点放进嘴里，然后发出满足的长叹。
“真可惜，根据那羊皮卷上的信息，藏着女神像的小岛恐怕真的已经沉入海底了。”
听到女仆这么说，麦哲伦笑了。
第七章 不可能的献祭
唐泰斯能看懂古代塞洛斯文字的确让他有点意外，但这也能说得通，这也许就是世界之王安排他来帮助麦哲伦的原因。
“其实女神像并没有被藏到小岛上。”
“那会在哪里……”女仆露出沉思的神色。
“准备出发吧，到了你就知道了。”
……
洛伦，拜科学教教廷，小礼拜堂。
教皇威廉三世吃力地推开门，走进了黑暗的礼拜堂。
他是个矮小的老人，已经非常衰弱，要靠拐杖才能艰难前行。
教皇对黑暗的礼拜堂了如指掌，他走到冰冷的壁炉前，吃力地喘息着。
很多时候，威廉都会想，他要么是被神抛弃，要么是被神偏爱，才会出生在人类对神明失去敬畏的时代。而在他成为枢机主教之后，这个问题的答案就已经确定了：他是被偏爱的那一个，但是依然，这位教皇经常想起这个问题，并始终得不到答案。
他被很多人认为是一个没有尊严的人，这很大程度上来自于世界之王的加冕仪式。但教皇本人对皇帝只有感激，他一直认为，那次陛下失礼的举动其实是从尴尬中拯救了他。
当然，这个时代虽然不是最坏，但也绝不是最好。不过，好消息总是有的。
末日审判，终结这个不幸永不消失的世界的日子，已经近了。
在一开始，这一天根本不存在，但使徒写下了预言，于是两千年后，最终的胜利就会到来。
而在几个月之前，最后一块神力碎片回归，那一天将在一百年后降临。
而如果，这次努力能够成功，老迈的教皇就能活着看到那一天了。
当然，这不是个一帆风顺的过程，当初甚至有枢机主教带圣杯出逃，阻止神力碎片的回归，而接下来的行动也依然艰难。
但至少，前途是光明的。
老人这么想着，心里便平静下来。
他艰难地敲着火石，想要点燃炉火，但过了好久，教皇也只是看着绚烂的火星在黑暗中一闪即逝。
他有点心不在焉，因为想起了那个孩子，将要帮他完成这个不可能任务的孩子。
从老人在孤儿院里见到那条野狗，到现在潜藏在世界之王身边，这个瘦弱的孩子从没有让他失望过。
这是个完美的信徒，信仰虔诚而又坚定，勇敢地面对危险，总是能完成任务，无论那多么艰难。
但这次和以前所有的任务都不一样，一场献祭，让世界上最坚定的无信者献祭自己，那简直是个一点都不好笑的笑话。
然而，这任务必须被完成。
教皇的双手颤抖着，但老人仍然在敲着火石，他觉得，自己也许只是喜欢看到黑暗中的火星。
但最终，他的磨难结束了，炉子里燃起了火焰，闪烁的火光照亮了小小的礼拜堂。
教皇从怀中掏出了纸条，却没有像以前一样把它丢进火里。
他像个普通的老人那样呆呆站着，看上去就像是陷入了某一段模糊的回忆。
然后，老人放开了手，让小小的纸片落进火焰。
那纸片像是白色的蝴蝶，在火中轻飘飘地起落，然后边缘开始亮起，发出灿烂的金色混着红色的光芒，光芒经过的地方变成黑色，最终，蝴蝶化为粉末消失了。
“马丁……我的孩子……”
……
麦哲伦的考古队已经组建完毕，他觉得这次既有唐泰斯这个得力帮手，又有不错的运气，一定能找到胜利女神的雕像。
唐泰斯已经帮他安排好了考古队的行程，万事俱备，是时候出发了。
在夏宫的一片空地上，麦哲伦看着自己挑出来的队员们：一位弗兰西考古教授和三名他的学生，负责整理发现；一支陆军小队，负责考古队的安全；一队熟练的挖掘工人，经验丰富配合默契。
这是最好的组合，该有的都有，他们离成功只差最后一步：行动。
“出发吧。”
麦哲伦说完，就和所有队员一起跟着唐泰斯离开了这片空地。
在夏宫复杂的花园里绕了一会儿，唐泰斯在一片树荫下停下了脚步：“前面就是载我们离开弗兰西的大家伙，你们可别被吓到。”
“他”现在是个须发花白的和蔼老人，斯斯文文，喜欢开玩笑，很有亲和力。从麦哲伦招募队员开始，唐泰斯在不是两人独处的时候都是这副模样，得到了很多队员的友谊。
听到唐泰斯这么说，包括麦哲伦在内的队员们都笑了起来。他们跟着走过树丛，然后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在一片空地上，停着一个庞然大物，正是一艘飞艇，高耸的白色烟囱里，飘出的不是蒸汽机的黑色煤烟，而是白色的雾气。
与队员们的惊喜赞叹不同，麦哲伦的心情更复杂一些。一艘飞艇的建造时间就有几个月，他不敢想象，在世界之王知道了小型内燃机的存在之后，她的皇家采购员用了多久就把所有技术交给了她的皇家工厂。
“你可真是可怕，唐泰斯……”
“请不要这么说，真正了不起的是陛下。”
麦哲伦摇摇头，走上了飞艇。
……
他们用了一个月，就抵达了塞洛斯。
在一座山外小城下了飞艇，考古队就开始行动了。
麦哲伦带着兼职翻译的唐泰斯，在当地居民中找了一个向导，第二天，在小城里休息了一夜的队员们就跟着他出发了。
不出麦哲伦所料，这位健壮的胡子大叔是拜伦守墓人的一员，他对唐泰斯另眼相看，也不知道世界之王怎么做到的。
在崎岖的山路上走了两天，他们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队员们很快忙碌了起来，他们在山间一块相对平缓的山坡上建好营地，准备开始工作了。
路上，一直是麦哲伦负责指路，而向导大叔则是在山坡上寻找小路，好抵达麦哲伦确定的目标点。
麦哲伦选择的目标点很奇怪，都是“向某个方向经过几个山头”这样的说法，不过很奇怪的是，一路走来，他们并没有迷路。
最终，他们来到了这个群山中格外特殊的山丘。
第八章 使徒马丁
这片群山长满了高大笔直的裸子植物，虽然没有多高，却山势险峻。
但考古队扎下帐篷建起营地的山坡却与众不同，这里是一片草地，上面生长着各种灌木，却没有别的山上高大的乔木。
“所以在羊皮古卷上，木头里，的意思不是船上？”
唐泰斯是除了麦哲伦之外唯一一个看过那些资料的人，他很快就猜出了最关键的一点。
“木头里”是一个很有名的古代塞洛斯典故，传说中，曾经瑟特萨人的大军即将攻入雅典，城中的人们向先知求助，得到了一个预言：“雅典的未来在木头里。”
有人认为这指的是雅典城外长满了大树的山岭，但当时的海军元帅坚持说应该是在船上。
最终，他们选择了大海。在一次大海战之后，雅典人夺回了家园，在卫城举行了狂欢。
在那些羊皮古卷上，这位塞洛斯船长写道：“我们把神像放在木头里，朝着第一个露头的陆地去了……”
所有羊皮卷里都没有明确说到船长出发的地方，但根据上下文的描述以及历史，那应该是一座海边小城，巧的是，这样的小城有两座，一座是海盗船长认为的卡洛斯，一座就是考古队出发的海边小城克洛伊。
根据那个典故，神像被放在船上，运往了下一个地点，除了这第一个地点方位不明，整个过程中其他的所有地点都能根据上一个地点的位置来确定。
如果把每一个地点都当做一座小岛，根据当时的航海技术，每座小岛之间的距离不会超过一个固定的长度，然后就可以找出一条符合描述的航道，确定起点与终点。卡洛斯是唯一的正确答案，而与之相对的终点却是一片暗礁。
但是如果反过来，神像没有被运到船上，而是带进了山里，那“露头的陆地”就是山峰，这个思路直接指向了小城克洛伊。
在那位船长的时代，这座小城已经存在了，而且是当时很少见的同时是港口又靠山的城市。所以，女神像是可以运到这里来的。
事实证明，麦哲伦选择的后一种思路很有可能是对的，这片山坡足以说明很多问题。
“羊皮卷上记载，他们为了掩盖挖土的痕迹，在山坡上种上了草籽与生长迅速的灌木，我一直以为，那是在一座海岛上……”
唐泰斯夸张地叹息着，声音瓮声瓮气，就像个老实的农夫——“他”又换了另一副样子。
“希望你不会觉得无聊，真正的考古挖掘大多枯燥无味，而且条件艰苦，辛苦又很难得到与之相称的回报……”
“我对你有信心，麦哲伦教授，而且我不会无聊的，我的工作比这可无聊多了。”
麦哲伦摇摇头：“希望如此。”
……
马丁把手伸到火上。
几乎就在瞬间，火苗灼伤了那根食指，仿佛触电一般，手指的主人缩回了手。
然后，那只手又伸到了火苗上。
就像一个不耐烦的馋嘴猫，不停地把爪子伸到火上，想要把烤着的鱼取下来。
最终，火焰熄灭了。
那只手从灰烬中捡起了一张纸条。
“献祭……麦哲伦……”
那只手苍白没有一丝血色，修长如同女人，但说话的嗓音却像是男人，沙哑难听。
“世界上，会有自己走向火堆的人吗……”
马丁点燃了纸条，耐心地等它烧完，然后踩碎了灰烬。
……
麦哲伦耐心地等待着女神像出现的那一天，但这个过程实在算不上愉快。
考古队里的所有人都开始抱怨日子的无聊，就连仅有的几位学者也是如此。
这并不是因为考古队没有收获，也不是因为他们期望太高，而是因为所有人每天做的事情实在太无聊。
对护卫而言，他们是军人，这里却不可能有敌人，每天看着挖掘队辛苦工作，他们却无事可做。对挖掘工人而言，他们远离故乡来到这个穷乡僻壤，没有人烟的深山老林里，做的却是和以前一点变化都没有的工作。而对带着三个学生的历史学教授而言，这里确实有不少有价值的发现，但夜生活实在太过凄惨，整个考古队只有他的一位女学生和麦哲伦的女仆不是男人，简直比地狱都可怕。
无奈的麦哲伦只好允许队员们轮换着到小城度假，但那终究是杯水车薪，挖掘进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了下来。
麦哲伦并不是第一次做“头头”，但他第一次面对这样的难题。幸好唐泰斯无论什么时候都愿意支持他，虽然他还不至于放弃，但每天面对着一群愁眉苦脸的人，麦哲伦太需要一张笑脸了。
当然，麦哲伦很清楚，这不应该是问题，不止这一支考古队，所有的考古队过的都是这种生活。
真正的问题是，到现在为止，他们一无所获。
这不是夸张，事实就是，从扎好营地那天开始，工人们就在营地前面向下挖掘，但到现在为止，他们没能挖出任何足以称为文物的东西。
在出发前，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一次考古挖掘，他们或多或少都抱有期待，但现实却是如此冰冷。
麦哲伦能理解队员们的焦躁，却从不理解他们的怀疑。他的压力来自于队员们的压力，而对最后能挖到女神像这件事，麦哲伦坚信不疑。
事实证明，他是对的。
这一天，在一个普通的阴天下午，挖掘的工人们挖到了他们一直在期待的东西。
整个营地都沸腾了，人们跑来跑去，气喘吁吁地大声喊着“挖到了”聚集在营地外面，简直像是一群放学不回家的孩子。
麦哲伦是最后来到坑边的那个，是“唐泰斯·艾德蒙老先生”想起来叫他过来的。
他在大坑最底下，看到了一块大理石的一角。
那是一块切割整齐，又经过雕刻打磨的大理石，尽管只是一角，却能很清楚地看到人工留下的痕迹。
“你觉得这会是一座神殿……还是别的什么？”
“不知道。”
第九章 神殿
麦哲伦摇头苦笑，他发现自己也许小看那位船长了。
在那个时代，把巨大的女神像运送到深山之中已经是了不起的壮举，但现在看来，他似乎做了更多事情。
“这就是我们的目标，你们的努力终于有了回报！”麦哲伦对着队员们大声宣布，“今晚加餐！”
所有人欢呼了起来，他们都忙着庆祝，忽略了麦哲伦脸上的神情。
“你看上去不太高兴？”一副老年学者派头的唐泰斯轻声问。
“对探险者而言，那里有好东西，挖就是了，所以在历史学研究者看来，他们就是盗墓贼。”
“你担心挖掘会破坏古迹？”
“我在想怎么善后。”
两人不动声色地回到了麦哲伦的帐篷。
“你该不会……想放弃了吧？”
麦哲伦坐在行军床上，摇摇头：“我要改变一下计划。”
“我们原本的计划是找到女神像，交给陛下。”唐泰斯摇摇头，“没必要改。”
“那我就和自称考古学家的强盗就没区别了。”麦哲伦摇摇头，“我不在乎把女神像交给世界之王，但我不会破坏这座神殿，更不会把它放在这里不管。”
“你说了算，不过……”唐泰斯少见的犹豫了一下，“你和陛下的约定并没有那么重要，因为陛下觉得那不重要。”
“我不在乎她的想法，要怎么做是我的事。”麦哲伦说话时心不在焉，他想的全是些怎么才能保护好神殿的问题。
“那我去报告这个好消息，说不定陛下高兴，会给你追加赞助。”唐泰斯笑着离开了。
……
马丁一个人坐在火堆边，把手放在火苗上。
他的另一只手里拿着纸笔，用一个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姿势，悬空在纸上写着什么。
“神保佑我，这是个自负的人，希望他不会问起不该问的事情，我不能说谎……”
……
挖掘继续，麦哲伦越来越多地出现在工地上，渐渐地，一天中大多数时候他都和挖掘的工人们呆在一起。
那座建筑开始自上而下地露出庐山真面目，就像之前唐泰斯猜测的一样，是一座神殿。
这是个大理石主体的高大建筑，最开始挖到的就是正面顶上的山墙一角，大理石上浮雕着在云中飞翔的鸽子。
随着挖掘继续，神殿的正面渐渐显露出来，多立克式的大理石柱，之间的大理石墙壁上，浮雕着欢庆游街的人群，那最初露出来的云中白鸽就是人们放飞的。
这是著名的雅典卫城大神庙的复制，那座神庙正是原本安放女神像的地方。
麦哲伦曾经很多次猜测那位船长的身份，而随着神殿渐渐显现，那位船长也越来越尊贵，直到最后，麦哲伦觉得他也许是一位国王。甚至，根据神殿建造的大概时间来推算，他有可能是某位著名的古代世界霸主。
这明显不符合逻辑，但事实如此，在交通不便的深山中建造一座神殿，与在雅典城中复原被毁的大神庙相比，明显后者简单了太多。
麦哲伦开始想，也许这位“船长”并不是雅典人，甚至不是塞洛斯人。
当然，这只是麦哲伦一个人的烦恼，除他之外，考古队里的所有人都很高兴，每天都发现自己做的事更了不起了，这会让所有人都忘记一切烦恼。
麦哲伦开始像个刻薄的监工一样给唯一的历史学者安排繁重的工作，如果不是他承担了比后者多很多倍的工作，可怜的历史研究者一定会罢工的。
无论是正统的历史研究，还是寻找胜利女神像，现在都可以说非常顺利，没人在乎心事重重的麦哲伦，队员们努力工作，很快，他们就挖出了神殿的正门。
所有人欢呼雀跃，不过这一次，他们更多的是好奇。
“这里面会是啥？”
“盒子都这么漂亮，里面一定有好东西。”
所有的队员都迫不及待，但麦哲伦让他们继续挖。
于是在不久以后，神殿的大门重见天日。
这时神殿至少已经露出了三分之一，可以大概推测完整的样貌。那应该是一座高大的纯白色建筑，在阳光下，一定是洁白无瑕，优雅又壮观。
神殿的正门紧锁着，那是看不到任何缝隙的一面大理石墙壁，如果不是周围的装饰让麦哲伦确定这就是大门，队员们还以为这是神殿的后面。
除了早有预料的麦哲伦和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的唐泰斯，原本充满期待的队员们都很失望，他们想看到的可不是一扇紧闭的大门。
要打开大门不难，他们带来了不少炸药，在挖掘时帮了大忙。但为了保护神殿，麦哲伦不允许这么做，队员们也被说服了，毕竟当大门两边身姿窈窕英武美丽的女像柱注视着你的时候，你就会觉得自己应该保护这座神殿。
麦哲伦彻底放弃了打开大门的尝试，他让队员们开始横向挖掘。
原本他们的营地建在平缓的山坡上，挖掘是在营地前山坡靠下的地方直接向下挖，现在则是横着向神殿左右挖。
队员们都有点失望，但麦哲伦很坚决，不过很快，他们就又有了新发现。
就在神殿旁边，工人们挖出了一些东西。
那是些腐烂了的木头，和大小不一的大理石块，看上去像是建造神殿的人们留下来的。
这些东西和神殿比起来，实在让人觉得没用又难看，但麦哲伦让工人们放慢速度小心不要破坏它们，这引来了不少抱怨。
麦哲伦对这些视而不见，他每天只顾着和那位历史学家一起整理这些朽木和石块。
很快，他确定了神殿建造的年代。
那是希腊最后的保护人统治世界的时候。
这让麦哲伦非常惊讶，甚至不敢相信。
那时候伊斯坎达尔迅速崛起，在进军雅典之后的十年间，他几乎征服了当时能够抵达的所有文明世界。这位皇帝对雅典的偏爱非常有名，那个时代也许有不喜欢他的塞洛斯人，但绝没有不喜欢他的雅典人。
第十章 命运
也许这位船长不喜欢那位大帝，但这依然无法解释为什么神殿能够建成。
这座在古代塞洛斯时期就存在的小城克洛伊，是雅典的卫星城市之一。深山中的神殿是个大工程，在当时根本无法掩人耳目，如果雅典的保护人知道有人将女神像运往了雅典之外的地方，那他的雷霆怒火将把这个人烧成灰烬。
就算把这个时间段的范围扩大，这个问题依然存在，在那之前，塞洛斯不存在能够战胜黑帆海盗的船长，而之后，大帝的继承人们拼命想要证明自己与他的相似，船长的境遇只会更加窘迫。
但麦哲伦没想到，这里还有更让他惊讶的发现。
在发现朽木碎石的不远处，工人们挖出来了零散的羊皮纸。
那上面都有文字，因为羊皮纸腐烂了，所以只是些缺词少句不知所云的零散单词，但麦哲伦欣喜若狂。
“看你的样子，好像已经忘了胜利女神像的事，”唐泰斯虽然能理解麦哲伦的惊喜，但他对这段时间后者的行为并不赞成，“那堵墙根本挡不住我们，难道你觉得那是个通过什么考验就能打开的暗门？”
“可能很小，但不是没有。”麦哲伦笑着小心翼翼地把腐烂一半的羊皮纸粘在一张白纸上，“建造神殿本身就是个几乎不可能的事情。”
唐泰斯瘦削的脸上罕见地出现了表情：“你是说超凡力量？”
他曾经告诉过麦哲伦，阴影制造的错觉也有缺点，所以变成脸型瘦削的老年学者时，唐泰斯总是板着脸，这时他脸上露出惊讶，麦哲伦果然发现那张脸变得很别扭。
“没办法用别的理由解释了，说不定就是雅典娜女神的神力在帮助这位，船长。”
“那这位船长一定是个大人物……”唐泰斯的脸上的表情变回了平静，“你觉得他最有可能是哪位鼎鼎大名的历史人物？”
麦哲伦笑了，他曾经想过这个问题很多遍，但始终没有答案：“说不定……征服者的海军元帅？”
唐泰斯摇摇头：“我没听说过他，至少他并不是非常有名。”
麦哲伦愣住了，他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
“征服者伊斯坎达尔，他会有海军吗？”
“会的，当时黑帆海盗势力很大，如果没有海军，一支大多数时候在海边行进的军队无法保证补给。”
“但你没听说过海军元帅，甚至历史上根本没有那支海军的记载！”
唐泰斯有点意外，有点茫然：“我对历史并没有那么了解，但这不符合常理，你是说真的吗？”
“是的，”麦哲伦压低了声音，笑着摇头，“这不符合常理，但事实如此，那么，这位不存在的海军元帅，是不是就是这位，船长？”
唐泰斯似乎用了一点时间才想明白麦哲伦的意思：“这与我们寻找女神像有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呃，我原本的计划就是，在神殿附近找到线索，打开大门。”麦哲伦放下被修复的羊皮纸，看着唐泰斯，“这是个重要的发现，你明白吗？我们在填补历史的空白！”
唐泰斯不以为然地摇摇头：“你运气不错，现在正事和你感兴趣的事情重合了，但要是两者冲突呢？你会放弃寻找女神像吗？”
“当然不会，这是不必要的担心，我知道你觉得我不那么可靠，但我会专心做正在做的事。”
唐泰斯看着麦哲伦，眼神中意味深长：“你会……献祭自己吗？”
“我？”麦哲伦觉得很奇怪，“你在说什么？”
“你现在的样子就像是狂信徒，那种自己走上火堆被烧死也不后悔的狂信徒。”
“哈，其实我真的见过一个被烧死的人，他坚持的是对的事情。”
“你是在说科学吗？”
“不，不是他。总之呢，现在已经不是坚持真理就必须烧死自己的时代了，我肯定不会去做必死无疑的事情。”麦哲伦觉得唐泰斯这么消极，需要一点安慰，所以笑得格外灿烂。
“那要是你现在手里拿着的这张纸在火堆里烧，你会冲进火堆吗？”
“我当然不会，我会把火浇灭。”
唐泰斯的脸上还是那种一本正经的面无表情：“要是胜利女神像和你幸幸苦苦收集的历史资料一起被扔进火堆，火堆被浇灭之前就烧光了，你会冲进去吗？你会拯救哪一个？”
“我会想办法让自己烧不死，然后冲进去，两个都救出来。”
“世界上没有让你烧不死的办法，你也没办法两个都救出来。”
“那我反正会想办法，一切皆有可能。”
“所以你最终还是会选择献祭自己。”
麦哲伦觉得今天的唐泰斯有点不对劲，所以准备结束这个话题了：“你说得对……”
“其实，我是个拜科学教的教徒。”
“是吗？”麦哲伦有点意外。
“我见过太多做着坏事的好人，他们甚至毫不犹豫地伤害自己……我虽然虔诚，却也觉得那很可怕。”
“我不会做坏事的，”麦哲伦笑了，“我不信神。”
“你该信一个神，人总要知道，什么是对的。”
麦哲伦看着唐泰斯，有一丝恍惚：“我有个朋友，也曾经说过这样的话……”
“我可能要离开一段时间。”唐泰斯突兀地转移了话题。
“好。有什么事吗？”
“一点小麻烦，和你也有点关系。”
“一路平安。”
唐泰斯点点头，离开了。
……
林间，小溪边的岸上铺满了落叶，一个美丽的女人正在纺线。
“我请求三位女神，纺线者，编织者，切割者，聆听我的祈求。”
马丁嘶哑的嗓音在林间回荡。
“你祈求什么，凡人？”
“我祈求众神的时代来临，我祈求罪恶的末日，我祈求，一场献祭。”
另一位美丽的女人来到了小溪边，她赤着脚轻轻走过落叶，拿起一段织好的丝线。
“没有祭品的承诺，命运的线就无法织成。”
“我带来了他的话语。”
麦哲伦的声音在林间响起。
第十一章 无功而返
“我会想办法让自己烧不死，然后冲进去……”
“你说得对……”
第三位女人出现了，她手持黄金的短刀，轻轻走到纺线的女人身边，坐下来抱住她。
“全部，凡人，你的诡计终究要靠祭品的心才得以成功，不要在命运面前玩弄语言。”
于是麦哲伦的话再次响起。
“我？你在说什么？”
“……”
“我会想办法让自己烧不死……”
“啊，那祭品要求不死的机会，他的愿望理当得到满足。”
“然后冲进去，两个都救出来……”
“祭品要求特殊的条件，那虽然苛刻，但命运许给他。”
“你说得对……”
“以此，言灵作证，献祭，成立。”
三个女人站起来，走到一起。
“命运不为任何人，任何神服务，凡人啊，当你为诡计而自得，不要忘了，这献祭的条件。”
“感谢命运，这是为了正义与未来。”
……
当唐泰斯再次出现在营地的时候，他看到的是神殿两边新挖出来的遗迹，还有看上去不太精神的队员们和狂热的麦哲伦。
“你们挖到了什么？”
“很多东西。”
麦哲伦把唐泰斯带进专门留出来整理收获的帐篷，让他看一大堆粘在白纸上的羊皮纸。
“全是腐烂到一半的东西？”
“是的，全都是，他们的主人肯定没想到这些羊皮纸会留在这里一千多年。”
唐泰斯粗略地扫了一眼，就算是白纸上整理之后的资料，也仍然是零碎混乱，根本找不到一段能看懂的完整句子。
“这些东西的作者，目前看来很有可能是那位船长，”麦哲伦激动地拿出一大本他翻译出来的资料，“并没有把这些当做多么严肃的东西，他就像搜集民间故事一样，把所有让他觉得有趣的东西，传说，野史，故事，笑话，放到一起，但在现在，这是非常宝贵，非常珍贵的历史资料。”
“而且，这之中说不定就隐藏着打开神殿大门的钥匙。”
唐泰斯摇摇头，却没有打断兴奋的麦哲伦。
“你知道吗，远古时代的战争，神明也参与其中，而与此同时，他们也承担着失败的风险。”
“如果雅典娜不介意用强大的神力影响凡人，那她的神像被盗就只有一个可能，她输给了另一个神明。”
“其实关于雅典娜复杂甚至相互矛盾的传说里面就暗藏着真相，你知道为什么雅典娜是女战神，而且总是比阿瑞斯强大吗？因为雅典与信奉阿瑞斯的斯巴达曾经有过一场波及整个古代塞洛斯的战争，在……”
“这和打开神殿有什么关系？”唐泰斯终于还是打断了麦哲伦。
“啊……”麦哲伦一呆，“对，这当然和打开神殿有关系，封锁了神殿大门的是雅典娜的超凡力量，甚至可能是她的神力。设计了这个锁的船长肯定是她的信徒，而这些资料里有很多关于雅典娜的内容。当然，现在我们知道的还不足以打开神殿。”
“我看你不像是在寻找钥匙。”
“钥匙可能隐藏在这堆资料的任何地方，为了找到它，我们只能翻遍所有资料。”
唐泰斯摇摇头：“所以反正你把挖出来的所有东西都要看一遍？”
“没那么简单，我还得整理拼凑，从里面推测出足够的信息……”
“你该给队员们放假了。”唐泰斯苍老的脸上露出一个老人式的无奈表情。
“啊，对，反正他们也基本没事可做了。”
……
队员们比麦哲伦预计更早的坚持不下去了，也可以说，时间过去的比他以为的更快。
从挖出神殿那天开始，所有人都知道这个考古队的目标是打开神殿，拿到里面的东西。但麦哲伦让他们等了太久，只有四五个人能理解他在为打开神殿努力，而在剩下的人眼里，他们的头就只是埋头在一些根本看不懂的资料里浪费时间。
麦哲伦完全没有觉得他在浪费时间，在这些文字里，他整理出了很多非常重要的信息，足以让全世界都为之震惊，要是库克爵士在他身边，一定会激动得不能自已。
但最终，他只能向队员们妥协。
这是所有人都不愿意看到的，他们只能过门不入，留下紧闭着大门的神殿离开。
对麦哲伦而言，其实整理资料完全可以带回布列塔尼亚，但他相信自己能找到钥匙。结果就是没有任何事情可以干的队员们在这个与世隔绝条件恶劣的山林里，看不到希望地等待着，不知道这等待什么时候结束，直到崩溃。
队员们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了。
“你准备承认失败吗？”唐泰斯这时是女仆的样子，她皱着眉头，我见犹怜。
“我不会逃避现实，但下一局我会赢回来。”
唐泰斯笑了，她的眼睛深处隐藏着一丝阴影，这没能躲过麦哲伦的眼睛。
“我在想，给陛下的报告要怎么写。”
“这是我的责任，和你没关系。”
“不用担心，我毕竟不是军人。”女仆笑了。
……
贝克街。
“喂喂，我听说你在变卖家产？”
“请不要被骗了，亚瑟，我没有家产。”
麦哲伦惬意地躺在沙发上，在温暖的阳光下伸了个懒腰。
“布列塔尼亚的阳光虽然罕见，但确实不同凡响……”
“那只是错觉，而且，请不要把瑞都与整个布列塔尼亚混起来。”
福尔摩斯的房间已经不再是以前虽然干净却混乱不堪的样子了，现在，这里明亮宽敞，一切都井井有条。
“需要帮忙吗？我认识几个世界之王的皇家采购员，你的那笔债务可不少。”
“放心，在签契约的时候我算过，刚好能还得起。”
“刚好的意思就是倾家荡产喽？”
“我没有家产。”
亚瑟没有在提起这件事，他看着四周，转移了话题：“那两位天使真是改变了不少事啊……”
“确实如此……”
麦哲伦笑了。
他从未放弃，现在，麦哲伦已经敢确定，打开神殿的钥匙就在双胞胎手里。
第十二章 再出发
不过在那之前，可能还需要一段漫长到让人想要放弃的时间。
神殿旁边发现的资料全都被麦哲伦带回来了，他还在继续整理。
库克爵士帮了麦哲伦不少忙，他相信这些腐烂的羊皮纸里面有值得花费时间的资料，甚至帮麦哲伦雇了五个助手。
麦哲伦坚信自己不会让库克爵士失望，很多时候，他都会想起在夏宫的那一幕。
……
晨星总是会让人觉得她的脸比阳光本身都更明媚，所以这一次她脸上的失望格外刺眼。
“我们从没想过真的要你负担这些债务，麦哲伦教授，你放弃了吗？”
“当然没有。”
“那契约就不会结束，你也不用缴纳违约金。”
“这一次我失败了，我不会逃避现实。”
……
麦哲伦仍然不明白胜利女神对世界之王意味着什么，但他不喜欢欠人情。
那些羊皮纸碎片确实让人头疼，就像是一个单词拼成的迷宫，但麦哲伦最终还是找到了迷宫中心的东西。
那是打开神殿大门的钥匙……的一半。
不过麦哲伦知道钥匙的另一半在哪里。
在一个阴天的早晨，麦哲伦走进了威灵顿公爵的府邸。
双胞胎在他们的房间，麦哲伦走进去的时候，他们正在玩积木。
“早上好，麦哲伦教授。”
看到麦哲伦的时候，他们好像不是很有精神。
“早上好，”麦哲伦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大理石雕像，“这是送给你们的礼物。”
看到这个小小的赫尔墨斯，两个孩子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但他们却没有接受这个礼物。
“我们没破解那个谜题……”
“没关系啊，我也没找到胜利女神像。”
男孩走上前，轻轻把手放在麦哲伦的手背上：“没关系的……”
麦哲伦笑了，他把手上的雕像轻轻放在桌上：“但是，我找到了解开迷题的钥匙，而且，有件事特别巧，你们猜是什么？”
“那个谜题的答案能让你找到女神像？”女孩几乎是确信无疑地喊了出来。
“没错。”
两个孩子笑着跳了起来。
女孩取出那张羊皮纸，展开放在桌上。
“我们先把上面的文字抄到另一张纸上，然后在这张羊皮纸上试验了几乎所有可能的药水与魔法……”
结果显而易见，双胞胎无功而返。
麦哲伦拿出纸笔，开始列公式。
“这是一个古代塞洛斯船长发明的公式，可以用三个数字，计算出另三个数字。”
“这就是钥匙！”女孩兴奋地从椅子上爬到桌子上，然后趴在麦哲伦身边。
“我敢肯定，这是只有那位船长知道的密码，而且正是他为了把女神像藏起来而创造的。”
麦哲伦算的很快。这个公式其实并不难，以纸上字母的行数、列数、字母在字母表中的顺位，这三个数字，就能够得到同样是一组三个数字的结果。
在纸上的空白处，一个字母组成的方阵很快完成了。
“有几个字母缺失了，但那没什么影响。”女孩迫不及待地拿起纸，大声念出了上面的内容。
这是一首诗，在句头和句尾同时押韵，虽然读起来顺口，但要理解意思却很费脑筋。大意是，作者是雅典娜的信徒，他将女神像隐藏了起来，只有通过考验，才能见到女神。
最重要的是，诗中提到了通往女神像隐藏之处的道路。
“从乌鸦巢出发，向着群峰此起彼伏的方向直走……”
“这好像是在暗示某个地方……但是在哪儿呢？”
“塞洛斯的海边小城卡洛斯，那是唯一已经确定的海帆海盗聚集地，乌鸦巢暗示的应该就是那里。”
“但是那附近不都是平原吗？”
男孩突然跳了起来：“是这样啊！著名的风暴汇聚之地！”
“确实这里的山峰也可以理解为海浪，但是那个方向根本没有海岛的吧……”女孩读完了最后一句，像个大人一样叹了口气。
“看来我们需要一艘不怕风浪的大船……”
“好可惜我们不能跟着去呢……”女孩坐在桌子边上，低着头说。
“等你们长大了就可以啦，我们去吃点好东西吧！”
“好！”
……
“喂，老哥们，你要我开船进风暴老子二话不说，但你不会连这一趟出海要多久都不知道吧？！”
“实际上，那首你挺喜欢的诗里，最后一句是，踏上旅途之后，女神自会指引，祝你一路顺风。”
看着麦哲伦脸上的笑，他对面那个粗壮的男人叹了口气：“这差事我不接。”
“我们一路前进，在终点等着的，是一个宝藏。”
“嗯？”
“嗯。”麦哲伦点头。
“哈哈哈哈！”男人发出夸张的大笑，“老子干了！”
“不过雇人写小说的钱你出，而且名字要叫爱德华船长航海记！”
麦哲伦举起了酒杯：“海妈妈朝你的船帆吹气。”
……
从塞洛斯回到布列塔尼亚两个月之后，在一个寒冷的早晨，麦哲伦再次踏上了寻找女神像的旅途。
不过在去塞洛斯之前，他去了弗兰西。
在夏宫另一间明亮干净优雅漂亮的房间里，麦哲伦见到了晨星。
“我希望你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我不知道陛下的历史顾问会不会喜欢。”麦哲伦说着，把一沓书稿放在桌上。
在书稿最上面最醒目的地方，写着：“献给我的赞助人，伊丽莎白陛下。”
“陛下不喜欢历史书。”
“这是一本故事集。”
露娜拿起书稿翻了翻，然后笑了：“你已经拿到了陛下想要的东西，那么胜利女神像可以放在一边了。”
“我不会半途而废。”
“陛下不会继续赞助你的。”
“我是说，可不可以让那位皇家采购员不要再跟着我。”
晨星的笑容丝毫未变：“你是说？”
“那位，唐泰斯·艾德蒙。”
“啊……”露娜脸上掠过一丝回忆的神色，“抱歉……至少暂时……”
她优雅地摇摇手，俏皮地一笑。
“一个确定的离开时间，一张固定的脸。”麦哲伦笑着摇头。
第十三章 马丁和基督山伯爵
麦哲伦最终还是带着失望离开了夏宫，世界之王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的要求。
他不准备逗留，直接坐上了蒸汽火车，目的地是弗兰西东南的海港马赛。
火车就要开了，车上满是匆匆忙忙的行人，麦哲伦透过玻璃窗看着月台上的人群，心里想着唐泰斯会在哪里。
“请让一下，先生。”一个沙哑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麦哲伦抬起头，看到了一个头发花白的中年人。
“午安，唐泰斯。”
现在正是午饭时间，这趟车的座位空着很多，两人四周都没有乘客。
“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要是有一个月每天都有个陌生人用看熟人的目光看着你，那你一定会觉得不对劲。”
“世界上每时每刻都观察陌生人的人非常稀有，是我太自以为是了。”
“我有个朋友，这是他教我的。”
唐泰斯满脸风霜的脸上闪过一丝苦笑。
“陛下要我跟着你。”
“我不介意，不过请不要天天换脸，皇帝陛下要你干什么都可以告诉我，我可以帮你。”
“你为什么，要帮一个监视你的卑鄙小人呢？”
火车开了，车厢下面传来闷闷的声响。
“你在塞洛斯帮了我很多，我当你是朋友。”
唐泰斯用一种混杂着回忆和意外还有迷茫的神色看着麦哲伦：“你听说过马丁的故事吗？”
没等麦哲伦回答，他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他是个小男孩，每天早上醒来，都会变成另一个人。那似乎是个恩赐，因为他每次都会变幻一个身份，身处一个重要事件之中，简单来说，每天马丁都是救世主。”
“但没有人能只用一个早晨就适应新的身份，也没有人能用一天时间拯救世界。马丁的每一天，都是失败。其实，这并不重要，被毁灭的是昨天的世界，新的一天一样会到来。”
“但是，马丁的朋友不这么想。那是个善良的小男孩，没有因为马丁的特殊而讨厌他，反而因为马丁的孤僻而成了他的朋友。这个小男孩觉得每一天他都有机会拯救世界，也拯救自己的好朋友，但每一天他都失败了。”
“于是他把削尖的铅笔插进了自己的脖子。”
“然后，马丁也死了，于是，他再也不用看到让他无所适从的朝阳了。”
车厢里很安静，火车行进的声音单调地重复着，在安静的空气里回荡，让这里更安静了。
唐泰斯侧过脸面对着麦哲伦，额头上的皱纹格外深刻：“我总觉得，比起欺骗，隐瞒才是最容易伤害人的东西。但真的，我不想和你做朋友。”
“我也听说过那个小男孩马丁。”
麦哲伦笑了。
“在我听到的故事里，他有个朋友，还有个喜欢的女孩，他每天都会成功拯救世界，而且，故事里的所有人都很快乐。”
“那只是个故事。”
“我从没失败过。”麦哲伦用无比坚定的目光看着唐泰斯的眼睛，但他知道自己在说假话，他何止失败过。
“那可真巧。”唐泰斯移开了目光，“陛下让我跟着你，直到你放弃过一次。”
麦哲伦笑出了声：“我确实有可能失败，但放弃就……哈哈……”
“我可以只用这一张脸，如果你想早点摆脱我，那就早点放弃一次，无论放弃什么都可以。”
“这张脸还叫唐泰斯·艾德蒙就不太合适了，你就叫基督山伯爵吧。”
“基督山？那个小岛连男爵领都不够格……”唐泰斯摇摇头，“好吧，我就叫基督山伯爵。这有什么深意吗？”
“没有，主要是你这张脸太像个伯爵了。”
……
马赛，港口。
麦哲伦两人来到这里，看到的就是一艘布列塔尼亚商船与弗兰西皇家军舰剑拔弩张的一幕。
两艘船上的船员站在船舷边相互说着对方根本听不懂的脏话，看上去简直是个笑话，但如果你注意到船上大炮后面的炮手，这就不是个笑话了。
“哈哈，麦哲伦你个混蛋，让老子等这么久！”
“下午好，爱德华。”
麦哲伦笑着一把把这位大胡子壮汉推开：“你胡子里又多了一窝跳蚤，离我远点。”
“世上没有既听话又漂亮的老婆啊哥们。”
麦哲伦朝着那艘布列塔尼亚商船走去：“怎么回事？你们怎么会和世界之王的军舰杠上的？”
“哼！”爱德华一脸的不屑，“布列塔尼亚在海上找弗兰西麻烦需要理由吗？他们最好别出海，不然，哼哼，一群没卵蛋的娘娘腔……”
基督山伯爵朝着麦哲伦使了个眼色，朝那艘皇家军舰走去。
“我有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麦哲伦一边走一边对着身边的壮汉说，“你先听哪一个。”
“好消息。”
“那艘船不会找你的麻烦。”
“哼哼，这就不是个消息，我早就知道他们不敢。”
“那艘船是来帮我忙的。”
“什么？！”爱德华平时说话就像是在喊，这一声简直平地起闷雷，码头上无数人都转过头来看着他，“这兄弟没得做了！你不信我？！”
“我有个赞助人，”麦哲伦停下脚步，面对着满脸怒火的船长，“她找了这艘船。”
“赞助人……嗯……你们那一套我懂……行吧，人家出钱，那肯定人家说了算，但我跟你说，我跟他们可不是一路人！”船长迈开大步走向自己的帆船，“不过你那个，赞助人？可真他娘有钱……”
“她是挺有钱的……”
……
船长室，基督山伯爵带着军舰的船长走了进来。
“啊哈哈哈，欢迎欢迎，快坐下喝杯热茶！”船长的笑声震耳欲聋，他站起来，向着两人伸开双臂，一副热情好客的样子。
“下午好，爱德华船长。”
“啊哈哈！”船长嘴上只顾着笑，心里却在对面前这个“基督山伯爵”评头论足。
“额头上跟刀划过一样，看上去挺瘦，其实年轻时是个圆脸，嗯，这老兄说不定在黑牢里呆了个十年八载，不然……生活艰难呐。”
第十四章 神圣融合
“这鬼天气，简直冷到骨头里了，快坐下，来杯热茶！”
四人坐32在桌边，看着桌上的海图，船长拿着烟斗给他们做讲解。
“从这里出发，我们要到雅典补给，然后再去那个叫，卡洛斯的鬼地方……我不喜欢那里，有个老伙计曾经告诉我，那里有一大片浅滩，害死过不少老水手……”
“我们必须从卡洛斯开始这次航行，目的地是那片著名的死亡海域，那里面可能有什么，最好严格按照路线走。”
“这是你在行，你说了算老伙计，但你别怪我多嘴，路线就是直着进去，啧啧……”
爱德华和另一位瘦瘦高高的海军船长一起摇着头，看他俩的目光，还是针锋相对的样子。
“一切听从你的安排，麦哲伦教授。”基督山伯爵的嗓音沉稳而有磁性，他说话时的样子，确实很像个伯爵。
“啊，对，都听你的。”爱德华笑着拍拍麦哲伦肩膀。
……
这片陆地环绕的海洋里，大多数海面都风平浪静，两艘大船上都是老水手，从马赛出发到现在，一路上都很平静。
唯一的问题是，麦哲伦病了。
无论是爱德华的老伙计，还是弗兰西皇家海军的船医，都对他的病束手无策，肉眼可见的，麦哲伦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
“这可不对劲啊老弟，”爱德华叼着烟斗站在麦哲伦床前，紧皱着眉头，“我嗅到了魔法的怪味儿……”
麦哲伦一直坚信，坚持练习传统功夫的自己百病不侵，所以这次他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受了很大打击。
不过他心如铁石，到了现在，反而斗志昂扬，要证明自己不会被打垮，所以这时船长面前的麦哲伦虽然形销骨立，但精神倒还好。
“你觉得是诅咒？”
麦哲伦说话都很吃力，他用了好长时间才说完这句话。
“没错，医生不知道怎么办，那不就是魔法喽！”
“有可能……我在阿拉法有懂这个的朋友，希望他有时间跑一趟塞洛斯……”
爱德华点点头：“总之你现在什么都不要做，好好休息，我们到了雅典再想办法。”
麦哲伦艰难地在床上点点头。
爱德华离开没多久，基督山伯爵走进了房间。
他一脸的忧郁，看上去更像个伯爵了。
“这病会要了你的命。”
“不，它还没那本事。”麦哲伦的笑容苍白而无力。
“做点什么，想想办法，别让你死在这里。”
“帮我去找阿拉法的白塔法师，沙米尔，告诉他，麦哲伦需要他的帮助……”
对现在的麦哲伦而言，这句话长得过分，他费了很长时间和不少力气才说完。
“你觉得那是诅咒吗？”
麦哲伦摇头，他说不出话，但心里确信无疑，这不是疾病，甚至也不是诅咒，而是祝福。
他一直没有忘记那个名为朱德尔的渔夫，还有一个谜题。
如果，那个水下的秘境是为法师领主选定的继承人准备的，那为什么只有无法掌握魔法的普通人才能进入？
有一个可能就是，那个秘境能让人得到控制精华的天赋。
这可以解释麦哲伦身上发生的事情，正常人的身体被改造成法师的身体，那个过程非常痛苦，而且极其，危险。
麦哲伦不敢确定自己能不能活下来，毕竟这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他不想坐以待毙。
……
接下来的一段航路非常平静，但当他们抵达雅典的时候，麦哲伦是被抬下船的。
在一个能看到蔚蓝海面的街边小院里，麦哲伦见到了沙米尔。
“你看起来不太好。”
麦哲伦坐在躺椅上对沙米尔笑笑，然后摇摇腿。
院子里的人们听到了罐子摇晃时里面的水发出的声音。
“那是法师领主的魔法……”沙米尔叹了口气，“我没想到他们真的能做到……”
“有什么办法吗？”
“那个年轻的渔夫，朱德尔已经改名了。”沙米尔严肃的脸上闪过一丝微笑，“他和面包店老板的女儿结婚了，准备继承老板的名字。”
“你是说……”
沙米尔点点头。
麦哲伦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这让他的脸显得更憔悴了。
“但我不会改名字的。”
“你可以有很多名字，我想，多个阿拉法名字也不坏，朱德尔教授。”
麦哲伦无奈地笑笑：“好吧……”
“你可能需要一段时间，好好休息。”沙米尔笑笑，就站了起来。
“祝你好运。”
麦哲伦看着沙米尔离开，举起自己的手放在眼前，看着阳光透过半透明的肌肤，像是穿过水波。
“伯爵大人，这个名字能被诅咒吗？”
“可以。”伯爵的脸在明媚的阳光下依然是一片深沉的阴暗，“为什么问这个。”
“古代塞洛斯的魔法会很麻烦。”
……
教皇坐在礼拜堂的壁炉前，看着升腾变幻的火焰。
在火光之中，一块木头被烧成灰烬，然后在灰烬里，一张纸条正在出现。
那就像是纸条被烧成灰烬的影像倒放，在金红色的圆环经过之后，一张写满了字的纸条出现了。
老人皱着眉头，等待着火焰熄灭。
“马丁，我的孩子……”
火焰熄灭了，礼拜堂重归黑暗。
“我多么希望，能代替你……”
老人的低语在黑暗里回荡。
“我多么希望，你可以不用背负杀害无辜的罪孽……”
“神啊，为什么神力碎片会与携带它的人结合……也许真的，因为神按他的样貌做了人，所以人拥有神性吧……”
“为什么……我的孩子要与一个神明对抗……我是如此衰老，如此弱小，如此平凡，集合了人类的所有弱点，为什么我的敌人会是一位让人绝望的神明……”
“啊……神的敌人只会是神……”
他自问自答，那语言中带着某种非人的力量，令人战栗。
“所以神才需要代行者。”
“人类总是学不会敬畏。”
他站了起来，黑暗中，一对金色的眸子亮了起来。
那金色中间，是耀眼的十字，似乎象征着什么。
第十五章 海上奇景
一个星期之后，麦哲伦已经能站起来了，至少看上去他已经完全康复了?33??
不过他并没有感受到精华，也不知道是转化还未完成，还是说，转化失败了。
爱德华总算放下了心，他开始每天都来问什么时候出发。
“现在就可以，你已经知道了航线，把那里的东西带回来就可以了，这本来就是爱德华船长历险记。”麦哲伦笑着，很简单就说服了船长。
“安心休息，我保证，一定会把东西带回来的。”爱德华大笑着离开了。
和船长不对付的弗兰西军舰留了下来，照顾麦哲伦直到他痊愈，或者爱德华回来为止。
基督山伯爵则有另外的事情要做。麦哲伦终于想起了自己的重大失误——他没有带一个魔法专家一起来。
古代塞洛斯巫术盛行，有几位神明，他们自己就是巫术的倡导者。如果在进入古代塞洛斯遗迹时带上一位对巫术有了解的人，他一定能派上大用场。
不过这样的人非常少见，至少布列塔尼亚没有，所以只好让伯爵出面去找晨星了。
唯一闲着的麦哲伦也没有浪费时间，他在雅典海边湿冷的海风里每天都把那张羊皮纸翻来覆去地看。
在神殿附近挖掘出来的羊皮纸碎片每一块都在他心里，与之相比，麦哲伦觉得这张羊皮纸上可能有什么他还没发现的信息。
不久之后，船长回来了。
“麦哲伦，你一定要看看这个！”他还没走进院子，声音就已经在院子里回荡，“那里面可真是吓人，幸好我胆子大！”
麦哲伦走出屋子，最先看到的就是船长手上一只白鸽。
“你什么时候开始养宠物了？”
“哈哈！”爱德华得意地大笑，他把鸽子扔给麦哲伦。
“是大理石雕的？”鸽子还在空中时麦哲伦就已经看出来了，这是个“死鸽子”。“不像，难道是象牙？”
“我跟你说，就这段，我就够吹一辈子，你认不认识书商？爱德华船长历险记一定能卖很多钱我跟你说！”
爱德华一坐下就开始不停地说话，看他的样子，麦哲伦知道，没人能让他停下，连他自己都不行，于是干脆让他把这次航行的经历整个说一遍。
“我们从雅典出发，到卡洛斯那里路上都没啥事。我跟你说，卡洛斯真他娘不是个地方，比娘们儿还事多，从海上进港口，一条窄道，弯弯绕绕，你不耐烦，哎嘿，搁浅啦！”爱德华掏出烟斗塞进嘴里，“你还别说，那条线是对的。我是真知道有人从雅典出发朝海妈妈的嘴里去了，没回来，都知道的。我们从那个烦人的小城里出发，唉，你猜怎么着，船边就是山那么高的浪头，就中间一条道啥事没有。”
“我跟你说，老弟，你求我，我就带你再进一次那里。”爱德华一脸坏笑，让他那张粗豪的脸更难看了。
“那里有什么？”
“你见过水往高处流吗？”爱德华弯下腰，脸上露出了藏不住的笑，“我跟你说，就跟火山一样，圆的，那么陡，我们在下面，我就愁啊，上不去啊，哎，也没风吹帆，船就自己往上走，你猜怎么了？”
“怎么了？”麦哲伦摇摇头，他知道自己接这一句让爱德华有多舒服。
“老水手是懂海妈妈的，船上那群小子大惊小怪，就我往水里扔了块木板，哎嘿，水流是往上走的！这你见过没有？没见过吧！我们就不靠帆，不靠浆，那么上了那个，啊，水山。羡慕吧，老弟！”
“山上就这？”麦哲伦举起白鸽雕像，一脸促狭。
“对啊，我也奇怪啊，都找遍了，就这。”爱德华皱着眉头，一脸困惑，“你就说，那地方不应该只有这啊，那地方可不得了。我跟你说，浪头就真跟火山口一样，四面高，中间低，那个圆啊，平得跟镜子一样，就像海妈妈的眼睛，真蓝，真漂亮。”
“我们一翻过浪头，就看见这小东西，你一定猜不到，那时候，这东西就在天上飞。我觉得吧，一定是海妈妈养的，我就想，说不定这东西能领着我们找到什么，结果绕着转了一圈，能看到的地方啥都没有，就它。”
“然后也没办法，我们舍不得走，那也得走，船上快没水了。”说完，爱德华长长的叹了口气，“你说，这是不是个好东西？不然我也太亏了。”
麦哲伦拿着鸽子的雕像，翻来覆去地看着。
这是个完全写实的雕像，所有细节都能以假乱真，麦哲伦甚至能清晰地看到鸽子羽毛上细细的脉络。
“这也许是个魔法物品……”
“嗯……”爱德华拉长着声音点点头，“我就说嘛，一般的东西怎么会动呢？当时我们不是啥也没找见吗，就有不懂事的，想把这鸽子射下来，被我好一顿骂。水手怎么能射鸽子呢？对吧，水手的祖宗，那个造方舟的那个谁，老头，没鸽子他活得下来吗？水手活在海里，救命的是陆地啊，鸽子能找着陆地，怎么能打鸽子呢。结果啊，没想到，这东西自己飞下来了，落在我肩膀上。”
爱德华把烟斗取下来，一本正经地点点头：“我就说嘛，这一定是海妈妈养的，有灵性，知道我是船长。结果一伸手，哎，不动了。”
“我那个怕啊，这要是海妈妈生气了，我不得死在水里，死了还得给海妈妈做苦工。可怕也没用，我们没办法，就回来了。不过我看啊，海妈妈没生气，不然我早死了。”
“这应该是一件魔法物品，不过我不知道它能做什么。”
“嗯，魔法那东西懂的人不多，要我说，咱们确实得要个懂这些的人帮忙，不然抬头一片白啊。”爱德华眼睛深处是对魔法浓浓的戒备。
“真要有这个人，你敢让他上维多利亚女王复仇号？”
“不是不敢，是不能，得罪海妈妈的水手活不长。不过这不是还有艘大船嘛。”
第十六章 女巫
爱德华一脸夸张的滑稽表情对麦哲伦挤眉弄眼，后者只能摇头苦笑。
33 畏惧来自于未知，水手中多得是迷信和对迷信的恐惧，船长这样的并不少见。
伯爵还没回来，他们先呆在雅典，没事干的时候就研究那个会动的鸽子雕像。
麦哲伦觉得这个魔法应该与水有关，但是很遗憾的，他和船长试了几乎能想到的所有办法，鸽子还是纹丝不动。
伯爵带着一位世界之王的魔法顾问来到雅典的时候，船长已经彻底放弃了，麦哲伦虽然还在尝试，但也毫无进展。
所以当见到这位打扮古怪的女巫时，麦哲伦喜出望外。
这是一位半个脑袋都是刺青的古怪女人，至少有一半的头发全剃光了，就为了露出皮肤刺上刺青。她看上去还很年轻，不过样子太怪，看不出来年龄。女巫身穿一件雪白长袍，上面挂着串起来的各种兽骨，好像是护身符之类的东西。
“我叫美狄亚，早上好，麦哲伦教授。”
与外表完全相反，这位美狄亚是个热情的女巫，她笑起来很开朗，声音也很好听。
麦哲伦请她和基督山伯爵一起走进小院，一进去美狄亚就注意到了放在院中桌子上的鸽子雕像。
“这是个古代魔法物品！”她似乎完全不懂得掩饰自己的情绪，虽然刺青让她的笑容有点古怪，但其中的情绪是纯粹的高兴，“你一定是我的幸运星，麦哲伦教授。”
美狄亚说着拿起了鸽子，放在眼前自己地看着：“据说古代塞洛斯有赋予石头生命的魔法，那是神明作为奖励教给自己信徒的。但同时，也有传说，其实是魔法把活物变成了雕像，那是一种恶毒的诅咒，不过这种可能并不大……”
“历史上对戈尔贡三姐妹的记述足以支撑这个观点，很显然，那种魔法太过稀有，否则古代塞洛斯人就不会将她们描述成，世上最罕见的恶毒了。”
美狄亚笑了：“所以我总想找个真正的历史学家嫁给他，只可惜弗兰西所有的塞洛斯历史学者只要一听到我的名字，就会退避三舍。”
“那位王后的作为确实骇人听闻，但在我看来，错的不是她。”
“您真会说话。”美狄亚露出一个夸张的微笑，看起来，她并不经常做这个表情，那个笑容看上去很别扭。
“那么，这只鸽子，其实原本是块石头？”
“至少不是鸽子。”美狄亚把雕像放回桌上，从怀中掏出了一把绿色的粉末。
她盯着鸽子，轻轻把粉末洒在桌子上方的空气中。
然后麦哲伦听到房间里传来一声夸张的惊叹——那是爱德华，只见绿色的粉末像是融化一样，在空气中弥漫开来，留下了一片如同嫩草芽一样的浅黄色。
那不是烟雾，更像是空气本身被染上了色彩，清澈透明，看上去非常漂亮。
院子里很安静，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着什么发生。然而直到这一抹嫩黄消失，他们都没看到什么。
“看来我至少猜对了一半。”美狄亚说着，麦哲伦发现她手上的鸽子变了，它的鸟嘴变成了橙黄色。
“世界上真的有赐予石头生命的魔法？”
“不，赐予石头生命的不是魔法，而是工匠，而且这似乎并不是石头。”
“工匠？”
“你觉得，如果这不是鸽子，那它是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美狄亚笑了。
麦哲伦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你是说，工匠先雕成了这样？”
那个鸽子身上每一根绒毛都能看的清清楚楚，每根羽毛上细细的纹路都各不相同，如果这全是工匠雕出来的，那简直是巧夺天工。
“有信仰的人总能做出了不起的事情，那个工匠明显得到了神明的奖赏，不是吗。”
麦哲伦发出了一声感叹，他接受了这个现实，只不过震撼的感觉久久没有散去。
“放心吧，这并不是一个太难的魔法，虽然复杂，但不是问题。”
美狄亚似乎就准备马上开始工作，不过麦哲伦坚持让她先休息一下。弗兰西到雅典也无非是坐船，这位女巫的气色其实不太好。
欢迎宴会上，那位弗兰西皇家海军的船长毫不掩饰他对美狄亚的好奇，而爱德华船长缺席了。
女巫对葡萄酒格外偏爱，一开始所有人都以为她只是不拘小节，直到后来才发现那是酗酒。
美狄亚喋喋不休撒酒疯的时候，伯爵一脸阴郁地按着她的肩膀，让其他人免于唾沫洗脸的灾难。不过麦哲伦在女巫的醉话里听出来不少东西，很明显，这不是单纯的撒酒疯。
……
第二天，麦哲伦再见到美狄亚时，她已经恢复了理智，看上去完全清醒了。
“我昨天说了什么吗，麦哲伦教授？”
“很多，不过我最在意的，是那个，勇行。”
“啊，没错，那确实值得记下来。”女巫笑得意味深长，“你知道，为了看到平常看不到的东西，你必须让灵魂离开，升到更高的地方。这是古代塞洛斯魔法最基本的教条之一，虽然看上去很有道理，但实践起来很难。”
“看上去好像没那么难，至少你很容易就成功了不是吗。”
“我也很奇怪为什么这次能成功，说不定是你运气好，教授。”美狄亚说着在自己带来的一大堆东西里翻箱倒柜，“勇行的意思，就是古代塞洛斯人证明自己的一种行为，类似于试炼，但内涵更加复杂。”
“一般来说，进行勇行的都会是一位贵族武士，他想要证明自己的不凡，就会在命运、神意或者预言的指引下踏上冒险之旅，如果成功，就能被称为，英雄。从这一点来看，勇行非常接近于，试炼。但是它的含义不止如此。勇行，包含着一个前提，就是失败的可能。这一点常常被忽略，因为只有成功的英雄，他的事迹才会流传开来。而失败的，勇行，更接近于，献祭。”
“因为就算失败，也能取悦神明吗？”
第十七章 勇行的开始
“你将要踏上的，是一段坎坷的旅途。”
美狄亚用感叹的语气说33完这句话，就把怀中的瓶瓶罐罐放在了桌上。
“这只鸽子非常稀有，雅典娜是一位非常精明的女神，我敢说，任何明白这东西多罕见的人都会在看到它的第一眼就为女神的富有而震惊。”
麦哲伦知道女巫要开始她的法术了，他小心地跟着基督山伯爵后退了一步。
“因为这只鸽子只是暂时变回雕像，我们只需要一个小小的魔法就可以唤醒它。当然，我很少有机会试验古代塞洛斯的魔法，麦哲伦教授，我得谢谢你。”
美狄亚脸上全是兴奋，她小心翼翼地依次打开桌上瓶子的瓶盖，让七彩的气体在身边荡漾。
那些靓丽的颜色混杂在一起，空气中色彩多得让人目眩，这一幕如同梦幻，让麦哲伦回想起了湖中的妖精城堡。
但是女巫的表情渐渐变成了失望，她没有成功。
“雅典娜是个很少涉足巫术的女神……真是个无趣的女人，难怪她是个处女神……”
美狄亚喃喃自语着，转身又开始翻自己带来的东西。
她把桌上的瓶子换了一遍，再一次开始巫术。
“雅典娜，智慧之神。”美狄亚说着，一脸严肃地打开一个瓶子，那里面升起白色的气体。
“战争之神。”然后是红色。
“城邦的守护神。”这次是铜黄色。
“雅典之主。”蓝色。
“神王的继承者。”接下来是闪亮的金色。
“请听我这小小的祈求，一位流淌着高贵血液的男人，即将踏上勇行的旅途。”
女巫注目麦哲伦，他上前一步。
“请让领路人醒来。”
桌上的鸽子雕像动了，一阵羽毛摩擦的声音传来，这只纯白的鸟扇着翅膀飞了起来。
美狄亚发出一阵大笑，笑声中，鸽子落在了麦哲伦肩膀上。
“这就是你要的领航员，嗯……”女巫满脸笑容，深深地吸气，“雅典娜也不是那么难伺候嘛……”
“那就出发吧。”
……
海上，两艘大船在无风的寂静里艰难前行，它们前面，就是白鸽飞翔的身影。
布列塔尼亚商船维多利亚女王复仇号的船长室，爱德华站在正看着海图的美狄亚背后，对麦哲伦挤眉弄眼。
麦哲伦还以无可奈何的表情，然后转头装作看不见。
“那艘军舰又大又稳，还走得快，船舱又宽敞，美狄亚女士这么尊贵，你怎么这么没礼貌，不把人家请到那里去呢？”爱德华想了半天才憋出来这一句，一大段话里没有一个脏字，让他费了好大劲才没舌头打结。
“我和麦哲伦教授是朋友啊，”美狄亚笑着走到麦哲伦身边，右手环着他的脖子，麦哲伦识相地弯下膝盖，让女巫不用踮着脚，“你也不是麦哲伦的朋友嘛，朋友当然要呆在一起啦。”
“啊哈哈……说得对……哈哈……”
“不过现在的魔法有些确实很有趣啊，那艘大船上的精华炉，居然能在没有风的海面上带着两艘大船走这么快，真是了不起。”美狄亚无心的一句感慨，让爱德华脸更黑了，他随便找了个借口离开了船长室。
“真可惜，这个船长怕我，我还想听他讲海盗的故事呢。”美狄亚放开麦哲伦的脖子，走到放着海图的桌边，“我听你们说，这片海上的所有海岛都已经被发现了，那雅典娜的东西会藏在什么地方呢？就算是神明的力量，也不可能欺骗这么多人。”
“不知道……”麦哲伦摇摇头，“其实，人也是神明力量的一部分。”
美狄亚笑了：“你现在一定想讲故事，快说，我喜欢听故事。”
“雅典娜拥有的头衔，其实原本只有智慧之神和雅典守护神，但是在雅典与斯巴达开始战争之后，她就成了战争之神，后来又成了城邦守护神，甚至有不少传说暗示她应该是下一任神王。那其实，全是雅典城中的祭司制造出来的。”
美狄亚摇摇头：“怎么可能，其他神明不会允许的。”
“其他的神明要怎么阻止这件事的发生？他们的信徒无法与强大的雅典城邦对抗。”
“啊……”女巫陷入了沉思，“神明的存在确实让人很难理解，也许你是对的。那就是说，你觉得某个海岛上藏着雅典娜的信徒，他们守护着秘密，等待着我们吗？”
“我不知道……我们身处迷雾之中，但好在，我们有一个向导。”麦哲伦抬头看向远方，仿佛他的目光能穿透木墙，看到飞翔在海面上的白鸽。
……
在漫长的半个月之后，鸽子终于停在了一座岛上，让饱受煎熬的爱德华得以解脱。
他大声地催促船员，让他们解开船头连接着军舰尾部的铁链，然后准备上岛，在岸边建好营地，去取淡水。
麦哲伦跳下船，拿起了变回雕像的鸽子，交给美狄亚。
“至少上一次的办法没用了，你要在岛上经过考验才行。”
女巫难得地露出严肃的表情：“我能感觉到精华在岛上聚集，不管你接下来要做什么，都不会轻松。”
“我可以用工具，可以投机取巧，总之，雅典娜比总是让英雄去杀怪兽的阿瑞斯友好得多。”
两人身后，船员们砍伐树木，在树林边的平地上开始搭建营地。
没人知道他们要在岛上呆多久，好消息是，有水手在树林里面发现了小河，至少他们不缺淡水。
晚上，在海上呆了很久，想要睡在安稳大地上的麦哲伦、美狄亚、伯爵和一些水手留在了岸上，而爱德华和那位海军船长留在了船上。
夜色降临，人们进入了梦乡。
……
麦哲伦和往常一样睡的很香，第二天早晨，他在鸟儿的叫声中醒来。
几乎在清醒的瞬间，他就察觉了异常：四周太安静了。
爱德华的船员总是不会闭嘴，麦哲伦每天都会在固定的时间醒来，每次都能听到水手们含混不清的脏话。
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第十八章 金角雄鹿
麦哲伦和往常的每个早晨一样，起床，洗漱，然后走出了帐篷。
34营地里寂静得可怕，不远处传来单调的海浪声，让这寂静更加明显了。
守夜人应该在的地方空无一人，麦哲伦走过去，把手放在已经熄灭了的篝火上面。
灰烬还带着热气，不管守夜的水手身上发生了什么，都应该发生在凌晨四点。那正是人类每天最困的时候，麦哲伦不由得产生了一种自己身处战争的错觉。
这里没有打斗的痕迹，也没有尸体与血迹，水手们不知所踪，连他们的武器一起消失了。
麦哲伦没有检查帐篷里是不是还有人，他直奔海边的两艘大船。
海天之间涛声阵阵，但甲板上空无一人，落针可闻。
麦哲伦真正感到了迷茫，在他看来，营地里被突袭，水手无力反抗还有可能，这两艘大船上戒备森严，一艘是纵横四海的海盗船，一艘是世界之王的军舰，怎么会悄无声息就全员蒸发呢？
麦哲伦站在船舷边看着延伸到海天相接处的白色沙滩，心里有了一个猜测：魔法。
也许这就是考验，他这么想着，对着海岛笑了。
……
岛上的树林茂密，麦哲伦至少跟达尔文学过一点分类学的常识，知道这里的植物几乎全是不应该出现在这个维度的热带种类，他有点被吓到了——能制造这种程度的异常，这里聚集的精华数量庞大到吓人，如果有一位力量强大的魔法师，他的能力在这里会得到恐怖的增幅。
不过这也让麦哲伦确定，前面就是“勇行”的下一站，这种精华聚集的奇景，和爱德华得到鸽子的那里如出一辙。
树林里植物茂密，视野很小，走在林间空地上，一不小心就会迷路，麦哲伦走了一段，知道这不是自然形成的。这近似于一个精华制造的迷宫，植物的生长受到精华流动轨迹的影响，中间根本没有通往森林深处的空当。
麦哲伦很快就明白了迷宫的规律，他拿出妖精的绳索爬上一棵树，像个猴子一样在树冠上荡来荡去，直奔藏在灌木之后的树林深处。
一路向前，麦哲伦越来越觉得这里不对劲，树下没有食草的小兽，树上没有鸣叫的禽鸟，四周与其说静谧，不如说是死寂，当他从一棵树的树冠跳到另一棵树上，树叶颤动的声音都让人毛骨悚然。
穿过了仅仅挤在一起的灌木，麦哲伦走了很久，根据他的计算，应该已经到了岛的中心，目力所及却还是一片绿色的树林。
就在他要放弃时，树林中出现了一只动物。
那是一头雄鹿，在林间空地上优雅地迈着步子，头上的鹿角大得夸张，如同黄金铸就，闪着光芒。
林间似乎都亮了起来，树叶的间隙，阳光在草地上制造出一块块光斑，远处传来风的声音。
世界变得安静起来，麦哲伦停在了一颗大树上。
雄鹿抬起头，看了一眼他，然后低头朝着那棵树冲去。
麦哲伦笑了，他刚才还在犹豫要把雄鹿怎么办，现在不用想了。
巨响中，大树朝后倒下，麦哲伦虽然意外，却不慌乱，他沿着树干跑了两步，冲到了雄鹿面前。
黄金鹿角就在眼前，那就像一件精致的艺术品，美轮美奂。
不过雄鹿没有给麦哲伦欣赏的机会，它低头就朝着后者冲了过去。
麦哲伦随手甩出绳索，跳起躲过了黄金鹿角，然后他乘着雄鹿还没转过身，绕着几棵大树转了两圈。
雄鹿转过身，又朝着麦哲伦冲了过来，这次他不闪不避，动都没动。
一声闷响中，雄鹿跌倒在地，麦哲伦被绳子带离了地面，刚好躲过鹿角。
麦哲伦为自己找到了妖精的绳索新用法沾沾自喜，把雄鹿五花大绑，然后扛在肩上继续前进了。
这次没走多久，他就走出了树林，眼前豁然开朗，是一片山坡，不远处就有人烟。
麦哲伦一出现，就有目光聚焦在他身上，但四周却一片寂静。
他向前走去，渐渐地，山坡上似乎是村落的地方，有人聚集了起来。
人群之中，最终站出来三个高大的身影，朝着麦哲伦走来。
麦哲伦一脸平静地朝着人群走去，心里却觉得有点不妙。他虽然离村落很远，却也看出来了，聚集在那里的人群里，全是女人。
那三个人走近了，在麦哲伦面前站着，脸上是打量陌生人的表情，但他总觉得三人目光里还带着点别的什么东西。
三个人都是女的，很漂亮，而且是那种充满力量感的漂亮。麦哲伦心里觉得不妙，脸上却还是一片平静。
三人之中，领头的是个二十几岁的年轻女子，身材极高大，甚至比麦哲伦还高半个头，穿着简单的兽皮衣服，露出大片健康小麦色的肌肤，一脸高傲。她左右两个同伴看上去年纪比她大一点，一人持矛，一人背着弓箭，衣着和中间的女子都是一样的风格，身体充满了力量，就像两头优雅的豹子。
“我叫塔拉，你是谁，陌生的男人？”
这位塔拉所说的绝不是麦哲伦知道的任何一种语言，但他仍然听懂了，这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塔拉的语言中拥有魔力。
麦哲伦不知道这算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他高举双手以示友好，脸上露出微笑：“我是从海洋上来这里的外乡人，名叫麦哲伦，真高兴见到你们。”
塔拉露出一个豹子看到猎物时的微笑：“这么有礼貌，看来不是强盗，像是个上等人。”
她身边持矛的女战士露出一阵大笑：“他可不像是上等人，倒像是个苦工。”
说着，女战士伸出手捏了一下麦哲伦胳膊上的肌肉：“那些军人都没他这样的力量。”
塔拉身边背着弓的女战士也点头赞同：“他会有个好女儿。”
似乎这就是三人讨论的结果，塔拉点点头，说：“那么，你带来了什么礼物，外来者？”
麦哲伦把雄鹿放在地上，掏出了匕首。
第十九章 聚餐与爱情
麦哲伦坐在地上，有条不紊地宰杀了雄鹿，然后放血，开始分割。
34 他脸上平静如常，脑袋里却心思电转。
一般而言，如果要求客人带来礼物，那就是说，这里有一位身份高贵的人，可能不止是酋长，而是城邦国王这一级别的。
如果是这种程度的文明，那就不会要求礼物是简单的肉，而应该是黄金鹿角。
但看塔拉三人的装扮，这里似乎就是个靠狩猎为生的部落。远处聚集的人群这都是这样的装扮，而且这里精华聚集，居民们看上去都是魔法生物，很有可能保留着古老原始的习俗。如果是这样，那就应该把雄鹿的胸脯肉作为礼物，代表着祝福她们总能收获猎物。
这两种猜测都有可能，麦哲伦实在不知道哪一种可能更大一点。
他心里千头万绪，手上却又快又稳，没过多久，雄鹿就被分割开来，整齐地摆在地上。
麦哲伦收起匕首，抬起头，准备做最后的挣扎，他装作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远处聚集的人群，然后做出了决定。
“请接受这个礼物，远离故乡的行人祈求主人的庇护。”
麦哲伦说着，双手拿起黄金鹿角递给塔拉。
“好吧……”塔拉单手接过鹿角，好像有点不情愿地点点头，“你现在得到了女王的庇护。”
麦哲伦心里一松，笑了：“我饿了，一起吃肉吧。”
塔拉笑了：“好啊。”
这头雄鹿身材高大，活着时麦哲伦背着还好，现在分割开，好大一堆肉，根本带不走。但塔拉身边的两位女猎人弯下腰，也不见动作有多快，却很轻松就把所有的鹿肉都背了起来。
塔拉领头，几人一起朝着人群聚集的地方走去。
麦哲伦落在最后，弯腰捡起了剩下的骨头，塔拉不屑地一笑，却没说什么。
走上山坡，麦哲伦终于能看清这里的房屋，他身边围着好奇的孩子们，全都是女孩。
“吃肉啦！”塔拉一声喊，聚集的人群就散去了，然后很快又重新聚集了起来，只不过手上多了石头的盆盆罐罐。
麦哲伦看着这幅场景，心里渐渐有了一个猜测。
这片应该被当做集会场所的空地上就有篝火和烤架，聚集的人群都来帮忙，把鹿肉串起来放在了火上。
麦哲伦从怀中掏出一小块白色带着花纹的金属块放在篝火边，然后拿出宝贝调料罐一字排开。
“有什么蘑菇啊野菜吗？”
一群小孩大喊着“有”，四散而去，不一会儿就抱着各种东西回来了。她们似乎把这当成了一个游戏，麦哲伦面前一堆东西里什么都有，他只好低头把不能吃的都挑出来。
在连绵不断的金属碰撞声中，麦哲伦放在篝火边的金属块膨胀变大，最后变成了一口锅。他在一边另起了篝火，搭了个简单的架子把锅放了上去。
这时，麦哲伦身边已经聚集了一大群好奇的孩子，连塔拉也过来看了两眼。
“有水吗？”
麦哲伦话音刚落，旁边就伸出来一双手递给他一个装满了清水的罐子。
“谢谢。”麦哲伦把上面还带着点肌腱与碎肉的鹿骨扔进锅里，加上水和几块球根开始煮。
烤肉的香气开始在空气中弥漫，麦哲伦拿着调料罐，挨个在鹿肉上撒调料，不一会儿，他身边就围满了举着烤肉要他撒调料的人们。
等到他终于能挤出人群，锅里的汤也终于散发出了香气，麦哲伦满意地点点头，放好调料，就把蘑菇和野菜扔进了锅里。
一边啃着烤肉，麦哲伦一边拿起两根树枝做的筷子，捞出一片野菜叶子放进嘴里。
虽然被烫得吸气，但他开心地笑了，这锅汤味道很好。
一边有个小女孩也开始学麦哲伦这样从锅里捞野菜和蘑菇吃，吃完她跑着不见了。
麦哲伦正吃得开心，也没在意，没想到不一会儿，小女孩就带着一群小孩抱着蘑菇回来了。
那是一种麦哲伦从没见过的蘑菇，颜色偏白，带着点淡黄色，女孩笑着让他尝尝，麦哲伦吃了一口就马上沦陷了。
渐渐地，这口锅旁边围满了人，她们都不用什么餐具，就用手在沸腾的汤里捞东西吃，脸上全是满足惬意，还时不时把某种比较少见的野菜或者菌类塞进麦哲伦嘴里。
宴会结束时，空地上到处是或坐或卧摸着肚子一脸满足的人，只有麦哲伦还能站着收拾自己的锅和旁边的一堆垃圾。
“喂，”塔拉似乎是这里最强的，因为她是最能吃的，而且是唯一吃完还能直着腰的人，“我漂亮吗？”
这个问题让麦哲伦有点茫然，他知道自己刚吃完东西，血液在向消化系统集中，大脑反应比平时迟钝，拼命想要找个合适的答案，却半天也没想出来。
“嗯……”麦哲伦点点头，他的直觉告诉自己，这至少不会是错误答案。
“快点爱上我哦，那样我们就可以得到雅典娜的祝福了！”塔拉笑着拍拍麦哲伦的肩膀，后者一脸茫然。
“不，我告诉你哦，这个塔拉呢，力气太大，吃得太多，绝对，绝对不要爱上她，不然你的下半生就要在篝火边度过了，会被所有人看不起的。”刚才站在塔拉身边的女战士挣扎着爬起来，扶着麦哲伦的肩膀，说话时语气里满是慵懒。
“如果能得到雅典娜的祝福的话，也不是不可以。”麦哲伦把洗干净的锅放在远离篝火的地方，等着它变回金属块。
“那你可以不用爱上塔拉啊，爱上我吧，”女战士的声音从麦哲伦耳边传来，她似乎完全没觉得这是多么重要的事情，“爱上我也会得到雅典娜的祝福哦。”
“可是……”麦哲伦把地上有毒的菌类和植物捡起来，茫然四顾，不知道该扔到哪里，“我不知道怎么才能爱上一个人啊。”
“很简单，这个不用人教，等你爱上我的那天就知道了。”塔拉笑着拍拍麦哲伦肩膀，吃力地又坐下了。
第二十章 兽化
这些人比麦哲伦预计的更快恢复了，塔拉她们带走了那堆有毒的东西，好奇的孩子围住了麦哲伦，缠着他讲外面的事情。
很快，塔拉回来了。她三言两语让孩子们散开，然后带着麦哲伦朝山坡上走去。
“跟我来。”
两人脚下是石头铺成的台阶，麦哲伦看着青苔下露出来的断裂处，心里的猜测更确定了。
穿过一片树林，他们来到了一个小木屋前面。
“奶奶，我把他带来了。”
“来了。”
伴随着一个苍老的声音，一位老人佝偻着腰从木屋的门里走了出来。
“哦，你就是那个人啊……”
老人的眼睛像鹰一样，她的目光能让人感受到被利剑刺中的错觉，让麦哲伦不由得想起了福尔摩斯。
“我就是那个人。”
听到麦哲伦这么说，老人笑了：“你去山上，打一头猎物下来，就可以证明你是爱塔拉的。”
麦哲伦摇摇头：“我不是为这个来的。”
老人放声大笑：“塔拉，你输了。”
塔拉挥挥手转身离开，一边走一边说：“好吧，他交给您了，别那么容易让他走，我还要让他爱上我！”
老人对麦哲伦挥挥手，转身走进了木屋：“你又不爱他，为什么要让他爱上你。”
麦哲伦听着这段对话，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着跟在老人身后走进了木屋。
这里面很黑，麦哲伦眼前一片漆黑，只听见老人身穿的长袍拖在地上的声音。
“已经好久没有外来者走进这个屋子了。”
伴随着几声石头碰在一起的声音和四溅的火星，房间里亮起了一点灯火。
“有很多人都觉得自己应该得到雅典娜的青睐，但他们最终只是死在鹿角下面，变成了树下的泥土。”
麦哲伦小心翼翼地绕过木质地板上黑黢黢的洞口，骷髅头和可疑的鲜艳液体，站在离灯火不那么远的地方。
“女神确实喜欢人类，但她只会给人类她喜欢的。”
老人说着，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只是想继续这次勇行，现在已经不是神明决定一个人能得到什么的时代了。”
老人抬起头，夸张地大笑，露出嘴里硕果仅存的几颗牙，但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没有一丝笑意。
麦哲伦不由得走神了，他在心里说：“年轻时这一定是个大美女。”
“我们可以看看，是不是真像你说的那样。”
老人站起来，从桌子上取过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扔进一个陶瓮里。
麦哲伦在这些东西里看到了不止一种刚才他从锅边挑出来的毒蘑菇，他心里一阵不好的预感。
然后木屋里燃起了大火，火光让屋子的角落更黑了，看上去阴森森的。老人一把把陶瓮架在火上，麦哲伦看着那上面黑色的图案，心里更没底了。
没过多久，老人就用木头勺子从瓮里盛出来一勺清澈的液体。那看上去透明见底，色彩艳丽，而且各种色彩之间的渐变极为华丽。
“喝了它。”
老人一脸的嘲讽，就好像认定了麦哲伦不敢喝。
麦哲伦无奈地一笑，接过勺子一口气喝光了里面的液体。
他回味着嘴里略带刺激的清爽味道，等待着什么发生，然后他发现，女巫和屋子突然变高了。
麦哲伦几乎是在瞬间就明白这是自己变矮了，然后一阵嘈杂传来，他心说不妙，因为听到了至少十几个罐子瓶子打碎的声音。
老人叹了口气，不过似乎并没有生气，她对麦哲伦说了句“跟我来”，就走出了木屋。
在麦哲伦的视野里，他开始后退，但他心里其实是想转身，这让麦哲伦有了个很不好的联想。
跟在老人身后走进密林，麦哲伦耳边一直听到她在叹息。
“这世上终究人人不同，但命运一视同仁，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成功……雅典娜是很挑剔的。”
说完这句，老人转身离开了，只留下麦哲伦身处密林。
但他心中却有种虎归山林的惬意，和没来由的嗜血冲动。
麦哲伦清晰地感觉自己的理智正在离开，但没有一点办法，他知道自己应该变成了野兽，只是不知道考验是要他干什么。
很快，这个问题就有了答案。
麦哲伦正在林间漫步，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尖叫：“怪物啊！”
那声尖叫在麦哲伦转身的时候拖着尾音远去，只留给他一个熟悉的背影，麦哲伦顿时心里亡魂大冒——那是一个伊丽莎白女王复仇号上的水手。
麦哲伦拼命想着自己要怎么办，可是他脑袋越来越迟钝，惊慌也被原始的冲动掩盖了。
他用尽了所有力量，让自己不朝着水手逃跑的方向追去，但可悲的是，没多久麦哲伦就听到了爱德华的大嗓门。
“怪物在哪儿，我来收拾它，哈哈！”
“在那儿！”
随着一声惊叫，林中枪声大作。
水手们用的是这个世界常见的落后黑火药，威力很差，连福尔摩斯都不愿意拿来做炸弹。但是海盗们的火铳经过改造，打出来的铁砂威力并不小。
几乎在枪声响起的同时，麦哲伦失去了理智。
他转过身，看到爱德华瘦小得不可思议，然后就发出一声尖利的大叫，冲了上去。
和人的腰一样粗的大树脆弱得不可思议，像牙签一样在麦哲伦眼前碎裂，然后飞了出去。
“躲开！”
爱德华大叫着，但仍然有两个水手被麦哲伦撞到，飞了出去。
水手们用的手铳被改造成了肚子大枪口小的样子，一次装弹要很长时间，现在面对着变成了怪物的麦哲伦，他们没有丝毫还手之力。
麦哲伦心里满是嗜血的疯狂，但在他心中还残存着理智的角落里，全是冰冷的绝望。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基督山伯爵。
伯爵单膝跪地，双臂展开，嘴里念念有词。麦哲伦的眼力已经极其退化，但他还是在某个瞬间看到，伯爵的眼睛里闪过金光。
那个瞬间，麦哲伦正在冲刺。
他的强壮是如此让人难以置信，以至于，在他眼里整个世界都脆弱得可笑。
第二十一章 无自觉的力量
然后麦哲伦撞上了一堵墙。
那是一堵看不见的墙，但他清晰地感觉到了自己的牙齿断裂，嘴里一股腥味。
愤怒混杂着恐惧一起升了上来。
这是麦哲伦太久没有感受过的情绪，中间混杂着剧烈的疼痛，还有耳边巨大的尖利叫声。
然后他转身就跑。
这可以说是狡猾，也可以说是胆小，但说到底，这只是动物的本能而已。
不过麦哲伦无比庆幸，他不想伤害同伴，现在这样实在再好不过。
愤怒带来的肾上腺素减缓了疼痛，而恐惧在身后鞭打，麦哲伦一路朝着树林深处去了。
也许他变成的是一只魔法生物，麦哲伦能感知到密林中精华聚集的位置，那似乎就是现在这头野兽的目的地。
没过多久，麦哲伦就“看”到了他的目标：一群穿着盔甲手持武器的战士守卫的一个小水池。
那是群古代塞洛斯战士，他们身上的盔甲价值不菲，麦哲伦看了一眼就知道这些人装备精良。
那种与黄金一模一样的颜色与光芒，意味着大名鼎鼎的“坚金”，是已知的合金中最珍贵的几种之一。在这个世界上，有精华的帮助，早在古代塞洛斯时期，就已经大规模地进行各种合金试验，当时的人认为黄金是最好的素材，对这种金属的合金了解最多，而坚金就是他们最成功的研究结果。
这种黄金的合金硬度极高，而且很轻，是最好的盔甲材料，古代塞洛斯人形容某个人富有，会说他“有一副坚金的盔甲”，形容某个英雄久经战阵，也这么说，形容某个战士装备精良，还是这么说。
虽然麦哲伦不明白为什么这里会有一队全副武装的古代塞洛斯战士，但动物的本能让他继续前进。
结果是显而易见的，战士们大声呼喝，朝着麦哲伦围了上来。
这些人训练有素，配合默契，背着弓箭的在远处射出一波波箭雨，而其他的战士从侧面接近。他们明显很了解麦哲伦变成的这一头野兽，正面没有一个人。
动物的本能让麦哲伦感到了威胁，他的愤怒与恐惧像是一团火，越烧越旺，不断地催促着他，让他杀光这些充满敌意的小虫子。但麦哲伦残存的理智告诉他，最好不要这么做，否则会死的很惨。
那个小水池就在眼前，也许是这个诱惑太近，让麦哲伦奇迹般地理智战胜了本能，他无视了战士们的攻击，在全身火烧般的疼痛中，冲进了水池。
肉眼可见的，这个不大的水池被染成了鲜红，麦哲伦知道那应该是自己的血，但他现在感觉很好，疼痛已经消退了。
水面上的倒影里，麦哲伦第一次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现在的样子。
那是一头面目凶恶的巨大野猪，獠牙翻出嘴唇，因为活得太久，长成了一个圆，几乎插进了嘴里。这让他凶残上更加上了怪异，可谓是名副其实的“怪物”，在血水中的倒影带着一种鲜红的颜色，让人不由得产生一种这头野猪身上血气缠绕的感觉。
就在这对水面倒影的一瞥中，麦哲伦看到了冲到他面前跳起的一位战士。
那是个英俊的青年，手中高举着长矛，虽然动作花哨，却并不是华而不实，这一跳，让他能把长矛插进麦哲伦的左眼，战士更是压上了全身的重量，要把矛头直插进怪物的脑中。
麦哲伦残存的理智消失了。
他失败了，属于野兽的本能接管了怪兽的身体，它发出一声疯狂的叫声，一甩头把抓着长矛的战士甩了出去。
左眼虽然看不见，但野猪还有一只眼睛，属于猎食者的视野让它不至于变成半个瞎子。怪物凶性大发，直直朝着人群最密集的地方冲去。
这队战士早有准备，从一开始，他们就站得很分散，远处的弓手也一直避开了野兽的正面。所以这次怪兽的冲刺，其实能冲到的只有两人，而他们还都躲开了。
混杂在金属碰撞的声音里的，还有金属被穿透的声音，刚刚在水中伤口愈合了的野猪身上又多了一处血流如注的伤口。
怪兽残存的那只眼睛红了，它尖利的叫声穿云裂石，却被战士们的咆哮淹没了。
有两个战士冲了上来，他们脸上是与野猪不同的另一种疯狂，手中的长矛瞄准了怪兽的脖子。
野猪的冲锋与两人擦肩而过，他们把长矛插进了和肩膀一样高的怪兽脖子。
地上是两道鲜血汇聚成的小河，源头就是不远处哼哼的庞然大物。战士们发出了欢呼，朝着怪物身边走去。
麦哲伦的理智终于抢回了身体的控制权，但他已经感受到了死亡的寒意。
“不能死，绝对不能死！”
他疯狂地咆哮着，心中如电闪雷鸣，却找不到一丝希望。
战士们围在巨兽脑袋旁边，感叹着它的庞大，高举长矛，对准了野猪侧躺时露出的咽喉。
怪物的叫声渐渐低沉，战士们兴高采烈，他们完全没看到野猪残存的那只眼睛里冰冷的疯狂。
就在战士们眼前，巨兽崩溃了。
那是字面上的意思，伴随着一声闷响，骨肉坍塌，血如泉涌，伴随着内脏落在血泊中的声音，地上只剩下一座肉山。
战士们被淋了满身鲜血，腥臭难闻，却没一个人生气，他们发出一阵大笑，脸上满是胜利的喜悦。
然后异变陡生。
战士们盔甲上的血液渐渐消失，就像是蒸发一样，但实际上是血液正流到地下，向着怪兽的遗骸汇聚。
骨头断裂，血液倒流，在那堆血肉之间，站起了另一个怪物。
大地震颤，群山轰鸣，战士们四散奔逃，却躲不过从天而降的阴影。
一声浑厚的咆哮在群山间回荡，狂风卷起巨树，飞沙走石之后，大地一片土黄。
一道恐怖的高大身影伫立在大地之上。
那是一头张着狗脸的狒狒，像是被剥了皮一样，露出全身鲜红的强壮肌肉，血红的双眼里已经没有一丝理智。
第二十二章 本能与神性
巨兽在大地上跳了起来，然后双手握拳砸在地上。
那是一场不折不扣的地震，大地发出哀鸣，群山间回荡着轰鸣声，森林中的树木东倒西歪。
密林对它不过是草地，巨兽看着大地之上的一片空白与触手可及的天空，茫然四顾。
然后它低下了头，巨兽脚下就是密林中精华聚集的中心。
这头比泰坦还高的庞然大物像个低头玩耍的猴子一样，专心地在密林中寻找着什么，手掌拂过，林中的巨树像杂草一样倒下。
但是它并没有找到什么，那个小水池比起巨兽只不过是一个蚂蚁洞。
巨兽的脸上焦躁的表情越来越明显，手上的动作越来越快，最后，那变成了疯狂的挖掘。
一个深坑以超出想象的速度变成了地洞，然后是深渊，但巨兽始终没有停下。
精华聚集的地方已经在头顶很远的地方，巨兽还是在不停挖掘，终于，它放弃了。
这时巨兽身处一个直上直下的深渊底部，头顶能看到洞口如同针眼一点天光，它纵身一跃，跳出了深渊。
四野一片寂静，什么都没有发生，或者说，没有发生足以让巨兽注意到的事情。
它抓起一座山头，朝着天空扔去，带起物体超过音速时发出的巨大轰鸣，然后裂开血盆大口露出一个近似于笑的表情，转身又跳下了深渊。
这次巨兽准确地停在了精华最密集的那个点，它双臂插在岩层里固定住身体，抽抽鼻子，然后发出一声咆哮。
蕴含着魔法力量的声音在狭窄的深渊里回荡，巨兽身上出现了密密麻麻的伤口，鲜血迸溅。
终于，某个能引起巨兽注意的事情发生了。
深渊伤痕累累的岩壁上，出现了三道利刃，那是剑、长矛和弓箭。
然后岩层崩溃了，巨兽身边出现了三位足以让它感受到威胁的战士。
巨兽露出了一个难看的笑，一拳砸向对准它心脏的剑，抓住瞄准它脑袋的长矛，弓弦振动的声音之后，一支利箭碰到它的胸口，然后掉下了深渊。
深渊终于彻底崩溃了，泥土混着沙石落下，砸在巨兽头上。
地面上，绿色的树林中间是土黄色的空地，像是人脸上的伤疤，天空中白云飘过，四野只有风声。
然后这片静谧被打破了。
巨兽和三位战士破土而出，与此同时，战斗还在继续。
弓手急退，但巨兽紧追不舍，手持剑盾的战士一跃而起，把剑插在巨兽肩上，持矛的战士在飞奔中急停，保持着那个姿势投出了长矛。
鲜血飞溅，但巨兽置若罔闻，它伸长手臂，一把抓住了弓手的肩膀。
这时，巨兽身上插着两把武器，长矛穿过了胸口，长剑上还吊着一个战士，但它还是笑了。
这是个残忍的笑容，巨兽笑着，抓起弓手甩在地上。
大地震颤，金属变形的声音掩盖了骨骼碎裂的声响，弓手面无表情地喷出一口鲜血。
剑士扔开盾牌，双手握住剑柄，两脚在巨兽身上一蹬，拔出了短剑，带起一道血泉。两位战士的身影交错而过，持矛的战士上前握住长矛，推着它向前冲去。
矛头深深插进了身体，巨兽却不管不顾，它就像一个得到了新玩具的小孩子，什么也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弓手的身体砸在地上发出的声响越来越密集，越来越急促，然后在一声咆哮之中戛然而止。
巨兽的一条胳膊砸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大的闷响。
只剩独臂的巨兽咆哮着冲向离它最近的剑士，却被插在胸前的长矛挡住了，它挥着胳膊砸飞了两位战士，却还是来不及了。
一支长箭穿过了巨兽的眉心。
世界安静了，只有血液落在地上的水声。
巨兽内心深处，麦哲伦残存的理智终于醒来了。
三位战士走到巨兽身边，举起了武器。
然后他们倒飞了出去。
打飞他们的是一条蛇。
风声中，一个不折不扣的怪物升上了空中。
那是只剩一条胳膊的巨兽，背后长了一双蝙蝠的肉翅，屁股下面吊着一条巨蟒，尾端是狰狞的蛇头，正对着下面的三位战士吐着信子。
弓手抬起头，拉开了手里的弓。
一声尖啸，怪物像是被扯了一把，向下一落，然后摇摇晃晃地掉了下来。
短剑和长矛就在下面等着它，但是巨兽身上掉下来一条后腿，又升了上去。
这条腿是被巨蟒咬下来的，它嘴边带着血迹，更显得狰狞可怖。但三位战士视而不见，弓弦声又响了。
这次是另一条腿，但肉眼可见地，巨兽的伤口上长出了一条不属于狒狒的腿。
时间仿佛停滞，这个场景反复重演，拉锯中的所有参与者都没有放弃的意思，直到最终，巨兽已经消失了。
代替它的，是一个长着翅膀的人类。
面对着三位泰坦战士，他是如此渺小，但此刻，掌握着这个人心灵的麦哲伦充满了自信。
因为他终于完全取回了理智。
弓手的弓弦再次发出一声巨响，然后一声霹雳，麦哲伦与那支箭擦肩而过。
“这就是以人类的身体绝对做不到的超越音速……真是吵，不过我喜欢。”麦哲伦笑着把这句笑话说了出来，不过显而易见的，三位战士根本不会搭理他。
弓手又一次射出了箭，他的伤似乎已经痊愈，也许没有人类能注意到，但麦哲伦看得清清楚楚，射向他的箭越来越快了。
“神之弓……我就知道。”
所谓的神之弓，就是通过调节弓弦的长短，让射出的箭更快更有力的弓。顶尖的这种弓，能够拥有大得恐怖的理论威力，所以被称为神之弓。
当然，最大威力的神之弓从来没有人拉开过。
麦哲伦毫不意外地躲过一支支越来越快的箭，惬意地享受着飞翔的感觉。
然后，他听到了一声巨响。
那是弓手所用的巨型箭支突破音障带出的声音，代表着恐怖的力量与危险。
麦哲伦脸上一凉，他伸出手摸过脸颊，把手指放在眼前。
第二十三章 骄傲与平凡
手上的血液是金色的。
在麦哲伦听到声音的时候，那支箭已经在他脸上留下了伤痕，只是因为太快，那时伤口才传来疼痛。
他冷笑一声，一振双翼，消失在了一声音爆中。
弓手接连弯弓，射出了三支箭，空气中留下一滴金色血液与纯白的羽毛，但麦哲伦并未出现。
当他终于出现的时候，三位战士毫无还手之力地被击溃了。
麦哲伦按着战士的脸，擦着地面飞过，地上被犁出一道深沟。
地上满目疮痍，麦哲伦展开双翼，悬浮在空中，巍峨耸立，脸上带着不属于人类的光芒，宛如神明。
但他心中有一丝疑问：“既然我是这世界的主人，为什么雅典娜还没出现？”
麦哲伦在一声霹雳中消失了，他疾如闪电，瞬间就绕着海岛一周，四面皆是汪洋，岛上只有丛林。
他轻轻落在原本精华聚集的地方，树林早已被夷为平地，这里现在是一片土坡。
这里什么都没有。
麦哲伦双翼一扇，恐怖的狂风凭空出现，吹开泥土沙石，整个海岛被削平了。
但他仍然没有看到自己想要的。
第一次，神明一样强大无敌的麦哲伦感受到了迷茫。
他渐渐恢复了理智。
无敌的感觉散去，让人不由得心生怀念，麦哲伦落在地上，变回了普通人的样貌。
但他更偏爱头脑清醒的感觉，所以才会对“太阳”那么喜欢。麦哲伦笑着，觉得刚才的自己真是傻的可爱。
这里已经面目全非，但天上还有太阳，他确定了方向，朝着自己来时的小木屋走去。
不管怎么样，雅典娜的考验不会在这里。
没过多久，麦哲伦就看到了光秃秃山坡上孤零零的木屋。小屋的门开着，他径直走了进去。
刚想和老人打招呼，麦哲伦就看到了躺在地上的自己。
他表情安详，躺得端端正正，四平八稳。
麦哲伦看着那张好久不见熟悉又陌生的脸，不由自主地弯下了腰。地上的男人依然熟睡着，麦哲伦朝着他的胳膊伸出手，想摇醒他。
在那个瞬间，麦哲伦一阵恍惚，然后发现自己正躺在地上。
木屋里虽然点着油灯，还有一团篝火，但还是一团黑暗，看什么都模模糊糊。
“你醒了。”老人第一次用这么柔和的语气对麦哲伦说话。
“发生了什么？”
“女巫最经常做的事，你梦见了什么？”
“梦见……”麦哲伦摇摇头，“女巫看不到梦境里发生的事吗？”
“这是阿芙洛狄忒的祭司为雅典娜准备的梦境，我只知道你通过了考验。”
“那就好，不过我真没想到阿芙洛狄忒会做这种事……”
麦哲伦从地上爬起来，还是觉得有点迷糊。
“回去吧，去找塔拉。”
“好。”
麦哲伦转身准备离开，走出门的那一刻，他听到了老人的声音：“试着爱上她吧，那是个好女孩。”
他摇摇手，笑了。
密林中一片寂静，远处传来鸟叫声。
麦哲伦终于还是接受了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做梦这个说法，但他回忆起那些场景，还是有种真实的感觉。
走下山坡，他在村落前看到了塔拉。
“你在等我吗？”
“对啊，”塔拉笑着走到麦哲伦面前，弯下腰看着他的眼睛，“你的眼睛是黑色啊，真少见……”
“你在干什么？”
“据说雅典娜的考验会让不合格的人死掉，或者变成疯子，我在看你有没有失去理智啊。”
麦哲伦摇摇头：“我不是很懂……”
“总之，你现在已经通过了考验，这是绝对的好事。”塔拉说着拍拍麦哲伦肩膀，“快点爱上我啊，你不会后悔的！”
麦哲伦无奈地摇摇头：“可我不知道怎么爱上一个人啊。”
塔拉带着他朝村子里走去，一边拿出了一个小瓶子：“这是爱情药水，喝了它，你就会爱上第一个看到的人，也就是我了。”
麦哲伦接过瓶子，笑着一饮而尽：“你真漂亮，嗯，没区别啊。”
“算了，”塔拉夺过瓶子，“看来啊，阿芙洛狄忒不喜欢你，真可惜我这么好，你不爱我，我就只好爱上别人啦。”
麦哲伦无言以对，只好沉默，让这段无厘头的对话结束了。
“外来者很少能通过考验，不过既然你已经成功了，我们就可以帮助你。”塔拉把胳膊搭在麦哲伦肩膀上，“但是在那之前，你还有件事要做。”
“什么？”
“别急，先吃饭。”
……
这顿晚餐丰富得超出了麦哲伦的想象。
女孩们用一种植物的叶子包着肉烤，然后撒上盐，吃起来有种特殊的味道。
似乎是因为那种叶子，没一块肉都有了迥然各异的味道。
这一次，麦哲伦变成了那个爬不起来的人。
“今晚天气不错，你就在这里睡吧。”塔拉带着同伴收拾了空地，把一张金色的兽皮铺在篝火边。
“谢谢。”
麦哲伦惬意地哼哼着，躺在兽皮上，数着天上的星星。
“你是为什么开始勇行的？”
就在他快睡着的时候，耳边响起了塔拉的声音。
“我找到了一个被掩埋了的古代塞洛斯雅典娜神殿，但是打不开门，后来找到了一个神殿的建造者留下的信息，我按上面说的去做，就一路来了这里。”
“真是丢人，你这样可不像是个流淌着神明血脉的英雄啊。”
“虽然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我不觉得丢人。”麦哲伦笑着哼哼两声，“我是个探险家，不是英雄。”
“别骗人了，你以为我不懂吗？”塔拉也笑了，“你的眼睛深处带着太阳神赫利俄斯后裔的记号，你是个不折不扣的英雄。”
麦哲伦发出一阵大笑：“原来英雄是那个意思，那你说我是我就是吧。”
“你是塞洛斯哪个城邦的王子？雅典、斯巴达、忒拜，还是说国王？”
“我是个普通的……”麦哲伦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说，“中国人。”
“世界上有这个国家吗？”
“其实我来自另一个世界。”
塔拉笑了。
第二十四章 女王
“那你想过回去吗？”
“回去……”
“哈哈，逗你的，回不去的，除非有一天大漩涡逆转。”
“啊……哈哈……”麦哲伦笑得有气无力。
“为什么非要回去？人最重要的是成为英雄，留下勇行，如果能在别的城邦当上国王，当然就不用回长大的深山里了。”
塔拉直起腰俯视着麦哲伦的眼睛：“那不是因为深山有什么不好，而是因为城邦不能没有国王。”
麦哲伦呆了一下：“偶尔回去一次不是也挺好的吗……”
“那也要等当上国王再说。”
“说的也是。”
麦哲伦笑了。
……
第二天，塔拉很早就把麦哲伦叫起来了。
“我们必须快点，在见到女王之前，你要做的事情不少。”
麦哲伦有点迷糊，但还是老老实实跟着塔拉走了。
他们爬上山坡，进入了密林。
林中到处是虫鸣与鸟叫，热闹得让人意外。
这次两人走的是另一条路，从老人的木屋后面绕了一段路，直奔着密林中精华聚集的地方去了。
走了一会儿，两人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了一片林中空地。
空地正中是一个大理石砌成的水池，看样子下面有一个泉眼。
“在这里洗一下，然后换上干净衣服，”塔拉说着拿来一套古代塞洛斯样式的长袍，“见到女王的时候要有礼貌，你带的东西就先留在这儿。”
麦哲伦点点头，然后把自己的包放在水池边，开始解上衣扣子。
“你看着我干什么？”
塔拉好像真的觉得很奇怪，她看着麦哲伦的眼神满是意外。
“你为什么看着我？”
“我为什么不能看你？”
麦哲伦长叹一声：“我们那里，洗澡的时候别人不能看的。”
塔拉一脸的恍然大悟：“那你们和我们完全不一样啊，我在前面等你。”
她摇摇手，朝着前面走去，一边走还一边说：“那你们要什么时候才有机会看到一个人完整的样子呢……”
麦哲伦听到这句话，表情更精彩了。
泉水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当全身都浸泡在水里，麦哲伦舒服得简直要叫出来。
当他从水池中出来，麦哲伦精神抖擞，身上好像有用不完的力量。他按照古代塞洛斯人的穿法把长袍披在身上，然后朝着塔拉离开的方向走去。
在一棵大树后面，麦哲伦看到了一脸严峻的塔拉。
“怎么了？”
塔拉沉默着，指指地上的一个脚印。
那一刻，麦哲伦心里满是自己还在做梦的荒谬感觉——地上有个巨大的脚印，大到他能躺在里面。
“一头成年的多头龙，我都只是听说过，没想到今天真的会见到它存在的痕迹……你的运气太差了……”
麦哲伦蹲下来仔细检查这个脚印，无奈地得到了真的有个巨大动物存在的结果：“你说我倒霉是指？”
“要是神谕让你去杀这头怪物怎么办？”
“难道我没见过这脚印神谕就不会那么说？”
塔拉摇摇头：“我以前以为这东西根本不存在……”
麦哲伦知道，精华能够创造奇迹，对这个魔法岛屿而言，确实有可能生活着这种只靠一个个体就能让生态崩溃的恐怖巨兽。
“我的运气好像真的不太好……”
塔拉把手放在麦哲伦肩膀上：“好了，别这么说，我觉得雅典娜会喜欢你的。”
麦哲伦苦笑着点点头，继续前进了。
密林中视野很小，很难辨别方向，但麦哲伦很清楚，塔拉是带着他沿着一道山坡向上走。
没过多久，他们抵达了目的地。
那是山坡平缓处的一块平台，开阔平坦的地上耸立着两座神殿。
神殿前面是大理石铺成的广场，空旷的洁白地面上，站立着一个全身白衣的身影。
“女王。”塔拉带着麦哲伦径直走到这个人面前，“这就是来自外面的英雄，他叫麦哲伦。”
女王是个非常漂亮的女人，世上的漂亮分很多种，而她是麦哲伦在这个世界从没有见到过的空灵圣洁，如同盛开在水面上的百合花。
“跟我来。”
女王点点头，转身朝着一座神殿走去。
听嗓音，这位女王年龄比塔拉还小几岁，脸上也显得很年轻，神态间带着一种纯真，让人觉得她就像个少女。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神殿，迎面而来的是一位持矛迈步正要攻击的女神。
麦哲伦第一眼看到，觉得这是狩猎之神的神像，直到看见女神没有背着箭袋，才确定是雅典娜。
“从你踏上这座岛的土地，我们就按照女神的神谕，考验着你。”女王站在女神下面，转身面对着麦哲伦，“你已经证明了自己，女神承认你是英雄。”
“那么，我问你，麦哲伦，你愿意与我相爱吗？”
麦哲伦惊呆了，他从没想过会碰到这样的事。
“你的表情告诉我，你在困惑。”
麦哲伦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我不明白……”
“那我就告诉你为什么，听完之后，你再给我答案吧。”
女王抬头看着英武的雅典娜女神，开始了讲述：“在古代塞洛斯，还没有我们的时候，雅典娜有几个强大的敌人。鲁莽的战神阿瑞斯，疯狂的酒神，美丽的爱神。在凡人中，他们拥有雅典娜无法比拟的影响力，而在神明的居所尼索斯，虽然雅典娜能以一敌三，却没办法取得胜利。”
“这三位强大的神明中，阿瑞斯是战争之神，与城邦守护神雅典娜永远不可能和解，酒神崇尚迷乱与疯狂，与智慧之神天然敌对，而爱神，总是在找童贞女神的麻烦。”
“智慧的女神在三位敌人身上找到了无数弱点，但她想要的是化敌为友的可能。对战神和酒神而言，这都没有可能，但在爱神身上，雅典娜看到了一丝友善。于是女神开始公开追求那位无与伦比的尤物，众神大惊失色，但爱神几乎在瞬间就沦陷了。”
“她无法抵挡一位强大神明的追求，为了嫁给雅典娜，爱神甚至不惜与当时的丈夫离婚。”
第二十五章 女伯爵
“众神召开会议，讨论这个难题。他们面前几乎堆满了问题，爱神可不可以离婚？爱神可不可以与雅典娜结婚？雅典娜是不是违背了她的誓言？”
“爱神只是反复地说着她要与雅典娜结合，而智慧女神站了出来与众神辩论。她击败了守旧的天后、睿智但没有节制的酒神，说服了沉默的冥王、热情的海王。最终，神王宣布，爱神可以与雅典娜结合，但是她不能与现在的丈夫离婚，理由是，爱情的对象可以自由选择，但婚姻不行。”
“尽管爱神并不完全满意，雅典娜的目的却完全达到了。两位女神陷入爱河，她们是尼索斯最受人羡慕的一对。”
“尽管一切都称心如意，爱神心中仍然怀有隐忧，她不愿雅典娜打破誓言，因为那可能让女神讨厌她。雅典娜睿智地看穿了威力无穷的爱神，她用甜言蜜语治好了自己伴侣心中的伤口，并以无上的神力制造了无人知晓的海岛，融合了两位女神的血液，制造了一位新的天神，起名为亚马逊。”
“爱神心花怒放，她却不知道，雅典娜这么做，是为了与守旧的天后和解。智慧女神发誓，亚马逊存在一日，她就深爱爱神绝不变心。爱神并没有把这誓言放在心上，因为她从不遵守誓言。”
“时间流逝，爱神很快有了新的猎物，她总能得到自己想要的，而雅典娜被抛到一边，落到和爱神丈夫一样的可怜下场。但智慧女神绝非迟钝的匠神可比，她略施小计，就让爱神中了爱情之箭，重新爱上了她。从那之后，爱神的祭司也开始崇拜雅典娜，将她视为失恋之人的保护神，能够帮助可怜人重新得到爱情。”
“但爱情永远都在寻找下一个猎物，所以雅典娜总是会碰到新的情敌，其中最常找智慧麻烦的，就是战神。曾经，爱神发誓亚马逊不死，她就永远爱着雅典娜。威力无穷的战神出于嫉妒，挥剑把亚马逊劈成两半，但亚马逊并未死亡，而是变成了两个新的女神。雅典娜正怒火冲天地赶来，战神却狂性大发，挥动手中恐怖的利剑，把新出现的两位女神又砍成两半。但这次，是四位女神出现了。战神陷入了彻底的疯狂，一次次挥剑，最终，岛上剩下了无数流着雅典娜与爱神之血的少女。”
“雅典娜终于赶来，她已经是战争之神，第一次因为愤怒完全发挥实力，几乎毫无悬念地击败了战神。战神连忙求饶，他慌忙地祝福亚马逊变成的少女们，祝福她们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女战士。雅典娜不依不饶，于是战神只好改口，祝福她们成为世界上最强大的战士。”
“但亚马逊身上的神之血脉已经稀薄，不再是神明，无法抵挡冥王的力量。愤怒的雅典娜不愿放过战神，这时爱神也来哀求。她赐予这些少女祝福，只要她们得到真爱，就能以血液造出新的少女。于是雅典娜使少女们生活在这个海岛上，称她们为，亚马逊。”
“从那以后，每一位亚马逊的女王都是雅典娜的祭司，而她的伴侣，则是爱神的祭司。两者缺一不可，否则就会招致神明的怒火。”
女王转过身，面对着麦哲伦。
“我还没有伴侣，爱神不能没有祭司，所以说出你的答案吧，英雄，如果你爱我，我们就能成为伴侣。”
麦哲伦笑了，他抬头看着雅典娜完美无瑕的脸，说：“真爱是相互的。”
“只要你爱我，你就可以祈求雅典娜，让我爱上你。”
“为什么是我？塔拉不是更好？”
“她还没有完成勇行，不是英雄。而且……”女王摇摇头，“她不爱我。”
麦哲伦觉得这个对话的内容越来越奇怪了，他决定摊牌了。
“我要怎么才能救出同伴？”
女王点点头，似乎并不意外：“后面的试炼，必须要两位女神一起赐予英雄神力，否则是不可能成功的。”
“这里还有一个进行勇行的英雄，你们之中至少要有一个人爱上我，不要太快说出答案，愿雅典娜赐予你智慧。”
女王说完，带着麦哲伦离开了神殿。
神殿外面的广场上，塔拉还没有离开，看到跟在女王身后的麦哲伦，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你没答应？啊哈哈，我就知道你爱上我了！”
女王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了一眼塔拉，然后转身走进了神庙，只留下了一句话：“在作出决定之前，你们可以留在这里。”
麦哲伦还是满脑袋混乱，他实在很难理解这里的人对爱情的看法，至于这就是亚马逊，麦哲伦倒是早有猜测。
古代塞洛斯留下来的记录中，有很多亚马逊人的记载。他们是纯由女人组成的强大雇佣军团，在雅典与斯巴达城邦联盟的战争中非常活跃。这些女战士从不使用巫术，却又不怕诅咒，有很明显的魔法生物特征。
在岛上看到没有男人的村落时，麦哲伦已经开始怀疑这是亚马逊了。
塔拉没有管麦哲伦，她出神地看着女王的背影，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
就在这时，另一座属于爱神的神庙里走出了一道人影。
“好久不见，麦哲伦教授。”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笑容，那正是女伯爵海伦。
她身穿古代塞洛斯样式的纯白长袍，赤着脚，走到了麦哲伦面前。
“你好像很惊讶。”
麦哲伦摇摇头：“所以说，你在这里寻找亚特兰蒂斯？”
“这只是个开始，只不过，我没想到这么早就碰到麻烦。”
塔拉还在呆呆看着神庙，女伯爵笑着说：“说说吧，你在寻找胜利女神的路上经历了什么？”
麦哲伦简单说了一下来这里的经过，然后问海伦：“你呢？”
于是女伯爵开始讲她的经历：“在外海失败之后，我准备开始用一个笨办法，就是把所有可能的海岛都找一遍。”
麦哲伦摇着头笑了。
第二十六章 不可能的任务
“亚特兰蒂斯是一个城邦，所以它所在的海岛，面积不会小于某个界限，而同时，这个城邦完全控制了整座岛屿，所以这个海岛面积也不会大于某个界限。”麦哲伦若有所思，“让我想想，这样算下来，还是有不少海岛要找，尤其是……有些上面有城市。”
“在如今这个时代，一座城市中没有下水道，就实在太令人失望了，”女伯爵笑着侧过身看着广场边缘的树林，“所以我投资了一支施工队，拥有专业的人才，为每座城市量身定做下水道系统。”
“确实……如果这样的话，亚特兰蒂斯的遗迹就不可能躲过搜索。”麦哲伦笑着摇摇头，“你可真有钱。”
“这是个很赚钱的生意，如果你想入股，我不会拒绝。”
“然后你就开始搜寻剩下的所有符合条件的海岛？”
“没错。实际上，我在失败之后，想到了一个可能。那就是，如果还有人生活在亚特兰蒂斯岛上，他们会不会为了保持与世隔绝的生活，让所有客人都以为那是个荒岛呢？”
“只有魔法生物才做得到，而且是像妖精那样强大的魔法族群。”
“亚特兰蒂斯的居民完全符合这个条件，所以，我只好组建船队，开始了旅行。”
麦哲伦摇着头，心中满是感慨：“虽然完全没想到，但能在这里见到你，我真的很高兴。”
“谢谢。”女伯爵笑着优雅地弯腰，“不过现在看来，我们一起被困住了。”
“总会有办法的。”麦哲伦说着看看塔拉。
“先回去吧，”女伯爵也看看塔拉，“我们需要点时间做好计划。”
麦哲伦点点头，两人朝着塔拉走去。
“你们的悄悄话说完了？”
“去吃午饭吧，听了好长一段故事，我饿了。”
塔拉笑了：“我越来越喜欢你了，真希望你能快点爱上我。”
……
这顿饭依旧是在篝火边吃的，不过食物变得精致了，蘑菇代替肉类成了主角。
“所以现在我们的问题只有一个，女王需要一个爱人。”
“这个人必须是英雄，而且只要他与女王中至少要有一个人爱上对方。”
“我反正不是很懂……女王本来都让我们准备她与这位的婚礼了，”塔拉指指女伯爵，“为什么又要问你愿不愿意呢？”
麦哲伦觉得自己应该很惊讶，但又不那么惊讶。
“所以说，女王对伯爵大人有感觉，只是不太确定？”
“没错。”
麦哲伦漫不经心地把一块烤好的蘑菇放进嘴里：“那你呢，塔拉，你爱女王吗？”
塔拉罕见地呆了一下，像是没听清麦哲伦在说什么：“没用的，我还没有通过试炼。”
“那我们帮你通过试炼怎么样？”麦哲伦笑了，“没有人比你更适合做祭司了。”
塔拉笑了：“这么说吧，如果我想证明自己是英雄，就必须通过你们证明自己是大英雄的试炼。总之，你们面前只有一条路可走。”
“为什么你的试炼这么苛刻？”
“我们亚马逊，是世界上最强大的战士。”
“那是在遥远的古代，塞洛斯所知的世界里，时代变了。”
塔拉对着这么说的麦哲伦露出一个危险的微笑，把手肘放在一块大石头上：“过来试试。”
麦哲伦笑着走过去握住了塔拉的手。
“我数一二三。”
“好。”
“一、二、三！”
麦哲伦面目狰狞，额头青筋蹦起，他对面的塔拉看上去好不少，至少脸上还算自然。
不过最终，两人不分胜负。
“我承认……”塔拉虽然不像麦哲伦喘着粗气，但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了，“你是个合格的战士……”
麦哲伦半天才能说话：“爱情不应该是向神祈求，而是要自己努力拿到手。我们一起，去通过那个试炼吧。”
塔拉笑了，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瘫倒在地。
“你知道吗，就算有雅典娜赐予的神力，让面对试炼的英雄拥有神明的力量，仍然有很多英雄死在试炼中。”
“雅典娜可不会给试炼太多限制，我们可以找帮手。”
“帮手……”塔拉叹了口气，“我们无法保护他们，那是让他们去送死。”
“我应该有几个愿意和我一起死的同伴，对了，他们应该是被你们抓走了吧。”
“哼……”塔拉笑了，“这个可不能告诉你……”
“我有两个庞然大物，就算是早上留下脚印的那种大家伙都能对付，唯一需要的，就是足够多的人，让它们动起来。”麦哲伦费力地站起来，又去吃东西了。
塔拉带着迷茫的神情愣了好久：“我要先看看你的那两个大东西。”
“等我吃完饭。”麦哲伦嘴里塞满东西，含混不清地说。
……
海边，空荡荡的营地门前。
塔拉站在麦哲伦面前，看着维多利亚女王复仇号与弗兰西皇家海军的军舰。
“这是两艘快船，上面是攻城武器，能够打穿城墙。”麦哲伦对着略显茫然的塔拉解说着，“只要有足够的人手开动这两艘船，我们甚至可以攻下一座港口城市。”
过了好久，塔拉长出了一口气：“这个试炼是从两个强大的怪物里面选择一个，多头龙，或者一头海怪，那是只有神明才能对抗的强大怪物。”
“这两个应该都没问题，”麦哲伦笑了，“就算是多头龙，我也可以把它引到海边来。”
塔拉摇摇头，没有说话。
麦哲伦没再说什么，带着女伯爵与塔拉一起登上了皇家海军的军舰。
“甲板是经过精华处理的魔法材料，坚固程度足以与相同厚度的城墙相比，而且非常轻。”
“船身的曲线充分考虑到了水流的阻力，能够使航行的速度达到最大。”
“动力大部分来自精华炉，即使没有洋流与海风，也能行动自如。”
“船舱分割成相互独立的空间，即使一处受损，也不会让整艘船沉没。”
最后，麦哲伦指着侧面的大炮：“攻城武器。”
塔拉一直沉默着。
第二十七章 计划
直到三人离开海边回到村子，塔拉始终一言不发。
看着她沉默着走进一个小屋，麦哲伦和女伯爵留在了外面。
“你真的想试试这个自杀计划？”
“不然呢？”
“我还以为，”女伯爵笑了，“你只是想把同伴救出来。”
麦哲伦呆了一下：“呃……对了，我怎么没在海边看到你的船，是？”
“藏起来了，”女伯爵点点头，“毕竟这里有可能碰到海盗。”
麦哲伦笑了：“怕什么，海盗都是布列塔尼亚人。”
“等你哪天见到海盗，你可以试着对他这么说。”
“哈哈。”麦哲伦笑了，实际上，他早就见过了。
“在遥远的古代，神明还呆在地上的时候，他们站立在世界的顶点。”女伯爵摇着头，语气里带着感慨，“你真的觉得，神明的力量就和两艘大船差不多吗？”
“这个问题问得太笼统，所以很难给出答案。不过如果问题是，面对着一头恐怖的巨兽，得到神力加强的英雄与两艘大船差不多吗，那答案就是，不是，两艘大船要强得多。”
“我在你的话里听到了熟悉的自大……”女伯爵摇摇手，“我该说，不愧是麦哲伦教授吗？”
“我们有三个英雄，而且知道自己的局限，愿意依赖同伴。恕我直言，古代塞洛斯可凑不出这样的三个英雄。”
“不，是两个。”女伯爵摇摇头，“我不会参加失败的可能性太大的计划。”
麦哲伦无奈地笑了：“好吧，也没什么……不好。”
“话说回来，如果我们失败了，你准备怎么做？继续女王和你的婚礼？”
“你是在嘲笑我吗？”
“不不不。”麦哲伦连忙摇头。
“女王在犹豫，她在我和塔拉两者之间摇摆不定。”
“所以说……”麦哲伦实在不知道自己该摆出什么表情，“女王确实对你动心了……”
女伯爵笑了：“我并不讨厌有人爱上我。”
麦哲伦长长地叹了口气：“这是第二个了……”
“我并没有爱上谁的义务，”女伯爵眼中闪过一丝郑重，但麦哲伦只看见了她脸上的笑，“话说回来，我并不讨厌被爱。”
“你说这话的时候，比世界之王还像世界之王。”
“当一个人可以自由地做他喜欢的事情，那他就是世界之王。”
“那你喜欢做的事情是什么？”
“你猜。”
……
晚上吃饭的时候，麦哲伦才又见到了塔拉，她看上去还是心事重重，但不像下午那么消沉了。
“你能找到的帮手都有谁？”
火堆边，塔拉坐在麦哲伦身边，一边切割肉块，一边问他。
“你，我的同伴。如果人够多，我敢说，伯爵大人还有一支舰队。”
“多少人算够多？”
麦哲伦笑了：“我们可以去问问伯爵大人。”
“算了。”塔拉摇摇头。
就算坐在狼吞虎咽的人群中间，席地而坐，女伯爵仍然能优雅地进餐，就如同她身处夏宫，正面对着世界之王。
很多女孩不由自主地学着女伯爵的样子，不过麦哲伦和塔拉依然固我，大吃大嚼。
吃完晚餐，像往常一样，麦哲伦和塔拉瘫倒在地，一边哼哼着一边数星星，只不过这次旁边多了女伯爵，看起来有点奇怪。
“你到底要怎么样才愿意帮助我？”塔拉貌似无意间对女伯爵说起了这个问题。
“除非你证明这个计划能成功。”
“那时候我已经成功了，还需要帮忙吗？”
“所以你为什么还要问这个问题呢？”
女伯爵和塔拉都笑了，只不过塔拉的是苦笑。
“喂，男人，明天我们就去送死吧。”
麦哲伦笑了：“好啊。”
……
第二天早上，麦哲伦在一片嘈杂中醒来，看到了一片热闹的场景。
所有的人，甚至小孩子，都在武装自己。
最常见的是弓箭与长矛，偶尔会有剑盾，女孩们全身金色盔甲，如同准备出征的神明。
“喂，男人，你的东西。”
一位女战士把麦哲伦的行头扔到他脚下，麦哲伦捡起来找了个没人的角落，换下了身上的长袍。
回到人群中，麦哲伦碰到了塔拉：“早上人的脑袋清醒，我们商量好战术，吃完午饭就开始战斗。”
塔拉全身耀眼的盔甲，高大威武，如同天神。
“这会是一场硬仗，记得带够干粮。”
“干粮？”麦哲伦的这个问题没有得到答案，女战士们准备好了，就列队朝着海边进发。
在那里，麦哲伦终于见到了好久没见的同伴们。
“嗨，哥们，我听说你要去收拾一个大家伙！”
爱德华的大嗓门压倒了海浪的声音，回荡在沙滩上，塔拉和麦哲伦一起上了船，直奔船长室。
美狄亚、基督山伯爵和皇家海军的船长都在，麦哲伦想起没来的女伯爵，有点失望，不过很快就振奋起来。
“我们要对付一头海怪。”
没有打招呼，塔拉直接掏出了一张画，画上是条面目狰狞的怪鱼。
那看上去像是条方头的旗鱼，身材修长，略呈扁形，最引人注目的是大嘴两边如同钩子般的巨牙，这让它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怪物。
画上怪鱼的两边就是两艘船的俯瞰图，麦哲伦一眼就认出来，一条是维多利亚女王复仇号，一条是皇家海军的军舰。
“这就是海怪的体型，你们看到了，比这两艘船都大。”塔拉一开口，就在船长室里制造了一阵惊叹。
“第一个问题，我们不可能在水下与它作战，要怎么让海怪长时间地浮在水面上？”
所有人都紧皱着眉头一言不发，突然，爱德华笑了。
“我的宝贝前面有个好家伙，以前捕鲸的时候全靠它。”
麦哲伦笑了：“鱼叉枪……不过这次可是个比鲸鱼还大还凶的，你那大炮撑得住吗？”
“撑不住也得撑，你们还有其他办法吗？”
所有人一起摇头。
接下来的时间，说话的就只有麦哲伦和爱德华了，两人用了很长时间才确定了方方面面的细节，来保证行动能够成功。
第二十八章 出发
麦哲伦和船长讨论的结果非常不乐观，简单点说，为了保证成功，他们直接把行动时间推迟了一个月。
“鱼叉可以用半个船锚来改，不过那样的话，你的大炮就太小了。”
“一个月时间够了。”爱德华点点头，笑了。
塔拉看两人终于得出了结果，就说：“我们可以帮忙，用不了一个月。”
“好吧，计划就是，用诱饵让海怪浮上水面，爱德华的鱼叉命中，只有一次机会，”麦哲伦总结了一下两人讨论出来的结果，“然后会是很长时间的拉锯，直到海怪愿意浮上水面。”
“那不会太久，海怪非常凶猛好战，”塔拉修正了麦哲伦说错的一点，“只要鱼叉在身上，它很快就会浮上来的。”
“真可惜，我们还是必须花很长时间确保鱼叉能插牢，看海怪的形状，它游起来太快，两艘船都追不上。”
塔拉点头：“而且我们的战士必须要从船上跳到海怪身上攻击，两艘船至少要有一段时间和海怪挨紧才行。”
“那不会太危险吗？”
塔拉笑了：“最危险的是大船，海怪一定会攻击最大的目标，要说危险，所有人都有危险。”
“好吧，”麦哲伦点点头，“海怪浮起来，两艘船贴近，亚马逊战士们近身攻击，船员开炮……”
“直到海怪被打败，或者，我们输掉为止。”
爱德华笑了：“我们一定会赢。”
接下来，他们开始分配任务，确定各种细节，然后就开始行动了。
岛上的女战士们接过了大部分任务，她们要在海边砌起火炉打造巨大的武器，要准备让海怪无法抵挡的诱饵，还要帮船员们伐木取水。
海滩上人声鼎沸，一片热火朝天。
几天后，在人群中忙里偷闲的麦哲伦被一个女孩叫到了村子里。
这里已经不再有聚集的人群，小小的空地上显得有点冷清。
在那里，麦哲伦看到了两个身穿白袍的身影。
“女王陛下，伯爵大人。”
“你是在怂恿我的族人送死！”
麦哲伦第一次看到女王的表情，他有点意外，又没那么意外：“我们能成功。”
“是的，如果成功了，那追求勇行的亚马逊就不算白死，不会后悔，可要是失败了呢？！”
“我们会成功的，当然，你要说有失败的可能，我无法否认。”
“那就让我们试试吧。”
麦哲伦感受到了危险，他看着张开双手的女王，直觉不停地发出警告。
女王身穿的祭司长袍样式复杂，除了露出小腿的裙摆，还有十几条白色的带子挂在肩膀和腰上，这时，那些带子都飘了起来，并且变化成立了非常危险的形状。
“我只会用出多头龙千分之一的力量，证明给我看吧，如果你能赢，我就相信你们能战胜海浪的暴君！”
那个瞬间，就像麦哲伦想的那样，女王身上的衣带变成了狰狞的龙头，就像一头真正的多头龙，这些龙头露出尖牙，射向了前面。
麦哲伦低头躲过衣带，抬手挡下女王的两只胳膊，弯腰屈膝，向后急退。
多头龙的攻击连绵不绝，衣带在空中带出尖利的风声，麦哲伦一退再退，左支右绌。
突然，麦哲伦停下了后退的脚步。短短一瞬，三条衣带连着打在他身上，一条咬，一条抽，还有一条像拳头一样狠狠锤在胸口上。
不过麦哲伦不退反进，他就像是发狂了一样，不顾咬在身上的白色多头龙，直直地冲向了女王。
然后女王一个踉跄，退了两步。
麦哲伦心中一笑，知道自己的战术奏效了。
人的力量，来自地上，经过足、腿、腰，背、肩、肘、腕，最后才能抵达拳头，能否调动这几处的肌肉一起发力，也就是决定一个人攻击是否有力的关键。
女王身上的衣带全都挂在上半身，也就是说，每次攻击打中，反作用力集中在一起，要靠她自己来顶。
多头龙的攻击越强，女王腰部要顶的力量就越强，集中在一起，加上麦哲伦的冲撞，足以让她失去平衡了。
女王终究是个祭司，而不是战士，麦哲伦没有放过这个机会，冲了上去。
多头龙的攻击慢了下来，女王一退再退，然后她大喊一声：“够了！”
那个瞬间，女王身后的裙摆伸长拖到了地上，看到这一幕的麦哲伦像触电般急退。
果然，裙摆就像支架一样稳住了女王的腰，多头龙重获力量，对着麦哲伦发出了无声的咆哮。
“你赢了，”女王板着脸一甩胳膊，多头龙放下了头颅，变回了衣带，“如果我的族人受伤了，我就杀了你！”
麦哲伦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女王就转身头也不回地朝着山坡上去了。
“唉……”麦哲伦揉揉刚才被多头龙狠狠咬了一口的肩膀，“那么伯爵大人，你觉得呢？”
“我已经看过了你们的计划，至少不是完全没有希望……”女伯爵笑了，“不过很遗憾，还不足以说服我。”
麦哲伦摇摇头：“既然这样，为什么不离开？你的目标与我不同，这里是错误的地方，不是吗？”
“我只需要花点时间等待一个结果，看你们的进度，只需要十天就足够了。”女伯爵对着麦哲伦摆摆手，追着女王的背影离开了，“我等得起。”
“比我以为的好一点。”麦哲伦摇摇头，他只是模糊地感觉同伴们超常发挥了，但要像女伯爵这样笃定，他根本做不到。
……
十天之后，海边。
维多利亚女王复仇号上，水手们喊着号子，另一边的军舰sh军的水手们唱着军歌，两边的甲板上，站着耀眼夺目的女战士们。
塔拉站在横桅杆上，大喊一声：“出发！”
然后所有人都动了起来。
“升起船帆！”爱德华的喊声如同雷鸣，盖过了另一边军舰上所有人的声音。
海风不大，军舰比帆船快了一个船头。
“他娘的！”
爱德华大骂一声，然后一脚踹了出去。
第二十九章 彩虹
一个抬着一头公牛的水手灵活地一扭屁股，躲过了爱德华的阴招，笑着和同伴一起走到了船边。
海岸渐渐远了，两艘大船朝着深海前进，两者之间的铁链摇晃着，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们正在远离海岛，当海水的蓝色中带上深灰，塔拉跳下了桅杆。
她从腰带上取下一把小刀，在公牛的前腿上留下了一道伤口，然后让水手把公牛扔进了海里。
公牛仍然被绳子绑着，另一头被系在桅杆上，军舰放慢了速度，两艘船随波逐流，海水里多了一道浅浅的血痕。
那道伤口很小，只有麦哲伦这种程度的眼力才能分辨出血水流过的痕迹。
“很久以前，我们出海作战，都会为波塞冬献上公牛做祭品，海怪就会来吃掉公牛，代表着波塞冬许下了一帆风顺的诺言，但后来，雅典娜降下神谕，让我们不要祭祀波塞冬，海怪就消失了很多年……直到英雄们再次出现，他们勇敢，他们强大，他们与海怪作战……然后活了下来。当然，他们没赢。”
塔拉的语气里带着复杂的感慨与微妙的感情，让她身边想要接近的水手们满脸迷茫地转身散去了。
“来了！”麦哲伦突然大喊。
所有人不由自主地朝着海面看了一眼，但他们什么都没有看到。尽管如此，他们还是按照计划动了起来。
“快点！跑起来你们这些短腿老鼠！屁股太重跑不动吗！”爱德华的大叫在海面上回荡，他嚣张至极地狂笑着，走到了船头一门与众不同的大炮旁边。
“喂！在哪儿老弟？！”
“等着！”
麦哲伦完全能理解爱德华想试试新鱼叉枪的迫切心情，任何一个捕鲸船上的老水手都会想试试那杆超级鱼叉枪。
仅仅是鱼叉就用掉了半个船锚，而为了把那个大家伙发射出去，他们又改造了一门大炮，最终得到的这个威力惊人的恐怖怪物，足以让爱德华为之疯狂。
不过至少现在还没到时候，海怪还在深水中慢悠悠地游动，它修长的身体看上去别有一分优雅从容。
麦哲伦就站在军舰的船舷边，所有人都在等他的信号，至少在现在，只有他看得到海怪的身影。
没过多久，塔拉就皱起了眉头，然后是船上的瞭望手，他们看到了海怪。
所有人都已经各自就位，但在这时，他们还是不由自主地想要走到船边看一眼海面。
然后，在所有人耳边，想起了麦哲伦的喊声：“准备！它来了！很快，快！”
“喂！你慌什么！”爱德华刚喊了这么一声，就知道麦哲伦在慌什么了。
一道彩虹掠过了两艘大船之间的海面。
这时，两艘大船是并排飘在海上，公牛落下去的地方在两船之间，就在那里，电闪一般，掠过了一道绚烂的彩色。
非要说那像什么的话，应该是放大的旗鱼背鳍，或者彩虹。
长长的直立背鳍在海面上划过一个漂亮的长弧线，阳光照在这道闪亮的背鳍上，反射出绚烂的色彩，宛如梦幻。
就像一个梦一样，那道背鳍几乎在出现的瞬间就消失了。
一声炮响回荡，惊醒了沉浸在梦中的人们，所有人看着水中一道鲜红，发出了欢呼。
只有麦哲伦还是一脸阴沉，朝着另一艘船大喊：“打中哪里啦？！”
“尾巴……”
爱德华的声音第一次底气不足，麦哲伦的脸色更阴沉了。
不过他的沮丧没有持续太久，因为这样的情况他们早就想到了，也做了准备。
美狄亚开始在军舰甲板上绕着火堆跳起了舞蹈，她一边载歌载舞，一边把奇奇怪怪的植物扔进火里。一股肉眼可见的红色从船上飘向海面，然后在海水中那鲜红之中消失了。
就在所有人出神地看着女巫表演的时候，维多利亚女王复仇号船身一震。
水手们东倒西歪，让爱德华暴跳如雷，不过他也很快平静了下来，毕竟这时的美狄亚带着一种夺人心魄的魅力，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看着她。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爱德华来不及生气了。
帆船如同离弦之箭，向前窜了出去，随即铁链绷紧，军舰也动了。
大船剧烈摇晃着，上面的所有人东倒西歪。
一片惊慌之中，美狄亚的笑声改过了海浪的声音，她赤着脚越跳越快，衣带飘飞，露出夺人心魄的腿部曲线，脸上的笑容让人不由自主地也高兴起来。
亚马逊女战士们跳上了船舷，她们站在剧烈摇晃的大船边缘，像是风暴中掠过海浪的海鸟，让人目眩。
“我打中啦！”
爱德华兴高采烈的大喊马上被麦哲伦气急败坏的吼叫打断了：“下来！还要很久海怪才会浮上来！”
女战士们笑了起来，然后所有人都笑了。
麦哲伦摇摇头，一脸无奈。
接下来是一段沉闷、紧张而且无聊透顶的时间，大船划开海浪，一路向前，没人知道海怪要去哪里，也没人知道海怪什么时候会停下来浮出水面。
但最终，这段时间还是过去了，大船停了下来。
“谢天谢地……”
因为今天没有风，所以维多利亚女王复仇号的船帆没有升起来，不然刚才那样速度的航行，一定会让桅杆断掉。现在英雄们几乎没有任何损失，而情况也没有超出一开始的预计，美狄亚已经把舞蹈改成了庆祝专用的。
“开始转圈啦！”
爱德华的大喊带来了一阵欢呼。
帆船船头的铁链一头连着水下怪物身上的鱼叉，一头缠在绞车上，刚才一直是爱德华和另一个水手一起控制着绞车，才没让铁链被拽断，现在，第一次，铁链放松了。
爱德华开始慢慢收紧铁链，这是他以前一个水手伙计告诉他的，如果在海上捉到大鱼，钓线放松了，千万不能着急着收紧，要慢慢慢慢地收紧，一有不对就放松，不然就会被大鱼绷断了线，到手的鱼就飞啦。
然而爱德华错了，水下不是大鱼，而是怪物。
第三十章 炮击
“这是最复杂的心理博弈，因为一个人很难理解一条鱼的想法，但是如果你不理解，赢的就是鱼，它会拉断线，回到深水里去，你就只能空着手回家。这里面最重要的就是耐心，你想想，大鱼拉着你走了几天了，你着不着急？肯定着急啊，但是这时候不能急，千万不能急，你要想着，大鱼也急啊，所以一定要稳，要耐心。线松了，别急着拉，紧了，吊着放，哎，里面的门道可多着啦……”
爱德华正对身边的水手们上课的时候，铁链另一头的力量完全消失了。
“看，就是这种时候，千万不能着急，你要是收得快了，就上当了，要慢慢来……”
就在船长慢慢收铁链的时候，麦哲伦的喊叫响了起来：“上来了！”
船上一片忙乱，所有人都知道麦哲伦说的是海怪，但他们还没准备好，就被袭击了。
海面上突然掀起大浪，水中传来一声闷响，船身剧烈摇晃着，甲板上到处是猝不及防东倒西歪的水手。
“快拉起来！”
麦哲伦大喊着，爱德华赶紧向上拉起铁链。
“必须有人下去！”塔拉和女战士们还稳稳地站着，就像是落在摇晃树枝上的轻盈蝴蝶。
“不要！”麦哲伦阻止了真准备跳下水的人，“会死的！”
“要是船翻了，所有人都得死！”
“快拉！”
麦哲伦完全无视了塔拉，对着爱德华大吼。
爱德华和身边的水手拼命转动着绞车，但是铁链下面还是没有一丝力量，刚才被海怪拖行的时候，为了防止铁链断掉，他们放下去太长一段了。
船身还在震动着，爱德华费了很大力气才没有被甩出去，另一边军舰上的人们看着帆船摇晃，却什么也做不了。
“美狄亚，靠你了！”
麦哲伦一边手忙脚乱地把想要跳下海的人拉回来，一边转头对着女巫大喊。
美狄亚这时正在舞蹈，她的无数从刚才开始就没停止过，听到麦哲伦的大喊，她的舞姿更狂热了。
然而似乎一切都没有用，帆船还是摇晃着，而且越来越剧烈。
突然，闷响停止了。
那像是鼓声一样的声音，参杂着海浪声，让人心生烦躁，这时却突然消失了。
耳边还有海浪声，风声，但所有人都觉得好安静。
“快拉！”麦哲伦的喊叫在这片安静中格外刺耳，但却不让人讨厌。
“拉不动了！”
“拉！”
爱德华叹口气，和身边的水手开始转动绞车。铁链已经崩得紧紧的，另一头传来一股恐怖的力量，他们就好像在向上拉一块巨石，每拉上来一分，都像是只绷紧了铁链。
但他们的力气并没有白费，麦哲伦的喊声传到了耳边：“准备！所有战斗人员，准备！”
其实战斗人员一直在准备，他们已经等了太久。
“早就准备好了！”塔拉大喊着。
“炮手准备！亚马逊退后！都退后！”
麦哲伦的喊叫还是没有停，然后船边的所有人看到了海水下的一个阴影。
那不像是个会动的东西，庞大，安静，倒像是一个沉没了的小岛。
然后，海面上隆起了一座山丘。
时间仿佛停滞了，所有人都清楚地看到了那一幕，海水隆起，像是一座山丘，清澈透明的水下，就是细密的鳞片，然后一道绚烂的背鳍刺破水面，雪白的浪花顺着向两边流下去，露出下面的鳞片，在阳光下反射出灿烂的色彩。
这一幕里的每个瞬间每个细节，都让人看得清清楚楚，永生难忘。
“开炮！”
麦哲伦的大吼惊醒了沉醉的人们，炮手们连瞄准都顾不上，射出了炮弹。
空气中响起了大炮的轰鸣声，略显沉闷的是维多利亚女王复仇号上的火药炮，带着点漏气一样嘶嘶声的，是军舰上的精华炮。
血花飞溅，染红了大海。
“继续发射！亚马逊退后！退后！”
麦哲伦的喊声让塔拉烦躁地砸了船舷一拳头，但她还是乖乖退后了，因为女战士很清楚，现在还没到时候，跳下去不一定能回来。
“拉！拉起来！”
爱德华拼命地转动着绞车，他知道现在是宝贵的机会，这是计划中最好的一种可能：海怪身处两艘大船中央，并且因为好战的天性浮出了水面。在制定计划时，只有这种情况下，亚马逊的战士们才有跳到海怪身上的机会，发挥出她们全部的力量。
炮声不绝于耳，爱德华的水手们举着火枪，站在拿着弓箭的女战士身边，向海怪射出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东西。与全部带着穿透力最强箭头的亚马逊战士们不同，水手塞进手铳枪膛里的东西五花八门千奇百怪，从铁砂到毒药，基本上全都不靠谱。
另一边军舰的船长看着这一幕发出不屑的笑，海军的水手们全都到下面船舱发射大炮了，甲板上空荡荡的。
海怪渐渐升了起来，它露出水面的部分渐渐变大，直到人们能看到那个方形的脑袋，和巨大的尖牙。
那是一对让人想到昆虫的奇怪牙齿，从海怪的鱼嘴根部长出来，横着弯成直角，顶端尖利，如同针尖。整根怪牙从根部的深棕色渐变到尖端几乎透明的白色，质感也从韧皮渐变到金属，像是一对被强安上去的可怕武器。
比起牙齿，这对恐怖的巨大尖刺更像是一双贪婪的手，总是把怪物面前的东西朝着它喉咙里送。
“真是个怪物……”
这几乎是所有人的心声。
然后海怪打断了人们的感慨，它带起冲天的浪花，狠狠撞上了军舰的侧面。
嘈杂的水花迸溅声衬托着一阵巨响，还有大炮撞上木板，人的惨叫声，铁链被突然拉紧的声音，一时间一片混乱。
“亚马逊，上！”
麦哲伦的喊声短暂地终结了嘈杂，然后海面被女战士们的喊声占据了。
“让我等这么久，杀了你！”
塔拉与她的同伴们大喊着跳下了船舷，把手中的武器深深插进了海怪的身体。
第三十一章 固若金汤
海怪的身体横截面是个立起的椭圆，因为体型庞大，其实背上几乎可以说平坦，但就算在背鳍根部，也没有人能站稳，它的鳞片湿滑，能让一切滑下去。
不过塔拉与亚马逊战士们早有准备，她们把锋利的武器插进海怪的厚皮，让自己能固定在它的身上。
另一边军舰上的亚马逊女战士们没有动，因为海怪在撞击这艘船，如果不小心夹在中间，就会被压扁。
在麦哲伦的位置看不到海怪另一边的战士们，但帆船上的水手们狂热地又喊又跳，简直如同狂欢。
要是他站在爱德华的位置，就能理解这些老水手的兴奋。
阳光下，海怪背上的女战士们身穿黄金战甲，辉煌灿烂，与海怪鳞片的迷幻多彩，和鲜红的血液相互映衬，构成了一副让人狂热的场景。
而如果这样的场景，里面混进女战士们的大喊，极富诱惑的曲线，丝绸般的肌肤，那就会让所有雄性动物感受到爱情的臭味。
海怪依旧沉默着，像个反应迟钝的老人，这加上它恐怖的体型，给人一种微妙的庄严感，但如果你听到海怪撞上军舰时发出的巨响，你就会明白，这是个彻头彻尾的怪物。
军舰上偶尔会有顽强的士兵开炮，但炮声越来越稀疏了，很多老练的炮手在确定很难击中之后都放弃了。
所以这时另一边的女战士们就成了主要的力量，但他们面对着海怪，还是有一种愚公移山的无力感。
海怪身上几乎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伤口，但是流血的伤口很少，只有极少数幸运的炮弹触及了这个庞然大物有知觉的部分，而其他都不过是削弱了它厚厚的防御层。
女战士们的攻击尤其让人绝望，她们就像是在崖壁上吊着开凿宝石的亡命徒，每一次攻击都会让多彩的鳞片碎裂，但下面露出来的却只是厚厚的一层韧皮。
就像是鱼和鲸鱼的混合体，海怪的身体最外侧是鳞片，下面是皮，再下面是厚厚的脂肪层，然后才是血管与肌肉。以它的体型，鳞片还只是坚固到骨板的程度，韧皮就已经是厚的让人无力，而脂肪层就是让人彻底绝望的部分了。
希望似乎根本就不存在，但是没有人放弃，他们早有预料，只不过针对的方案实在很难。
军舰上，麦哲伦和船长就像一对镜像，沉默着皱紧眉头，焦急地转着圈。在他们身边，美狄亚仍在舞蹈，甲板上的火焰更耀眼了。
负责打破僵局的不是某个人，而是所有人。在原本的预计中，现在已经是最好的情况，至少海怪的目标不是防御脆弱的帆船。
开始有在军舰上呆到不想再等的亚马逊战士爬到铁链上了，每次海怪撞击军舰，这条连接两艘大船的铁链就会被绷紧，然后慢慢地垂下来。
一个勇敢的女战士从铁链跳到了海怪背上，其他的亚马逊身边，这让军舰上其他的女战士跃跃欲试，很快，她们全都走上了铁链。
麦哲伦没有说什么，但他知道，这是杯水车薪，不过现在这种时刻，每一分的力量都非常宝贵。
每一次海怪撞到军舰，女战士们就会像大风中挂在树上的苹果一样，不由自主地摇晃，爱德华的炮手几乎没有动，他们根本不知道炮弹会不会正好砸在哪位女战士身上。
爱德华还呆在绞车边，虽然现在这已经不重要了，但他还是觉得那个超级鱼叉能派上更大的用场。
绞车已经转不动了，鱼叉就在海怪尾巴上，那里的海面上能看到有一股鲜红的水流。铁链在海浪中摇摇晃晃，几乎已经绷紧到极限了。
“我们也爬上去吧，船长！”
爱德华身边的水手呲牙咧嘴地笑着，一脸的冲动，费力地扭过头，看着海怪身上的女战士们。
“这是个办法……别死了，老酒鬼，你还欠我钱那！”
那水手大叫着冲了出去，躲开了爱德华瞄准他屁股的大脚，带着一群爬上甲板的炮手跳下了海。
“呸！”爱德华狠狠朝地上吐了口唾沫，放开绞车，拔出了佩剑。
“跟我走！”
他大步走下甲板，走进了船舱里的炮室。
跟着爱德华下来的水手只有两个人，其他人明显觉得漂亮的亚马逊战士们比船长更可爱。爱德华狠狠地骂了句脏话，冲向了最靠后的那门大炮。
“原来这里开炮不怕打中那些仙女啊，船长威武！船长万岁！”
两个水手大喊着冲向了大炮，然后就被爱德华一脚一个踢翻在地：“你，装炮弹，你，点火，瞄准我来！”
“好嘞！”
爱德华走到大炮旁边，从船舷的缺口朝外看去。这里是船尾，离女战士们战斗的地方已经有一段不小的距离，倒是离鱼叉带出来的血流不远。
他摇动把手，让炮口对准了海怪尾部，然后不动了。
“船长！装好了！”
“好！”
负责点火的水手就要把火把凑到引线上，然后被爱德华一脚踹了个大马趴。
“等着！我让你点你再点！”
两个水手一脸茫然，好奇地凑到了炮口那里，看着外面海怪的阴影与军舰，然后被溅起的浪花淋了一脸。
爱德华大笑着提前躲过了海浪，看着湿透了的两个水手笑得更大声了。
“快去把火把点着！”
“那里有什么啊？”
“海怪身上最大的伤口你猜在哪里？”
“肯定是我一炮打出来的那个坑啊！”
水手刚说完，就被爱德华喷了一个字：“屁！”
“那么大的鱼叉，拉着海怪跑了那么远，后面拽着两艘大船，你说伤口得多大？”
“可现在没用了啊，海怪发狂了，又不会跑，我们要鱼叉干嘛？”
“所以我才来这儿，你们等着，等海怪尾巴露出来，咱们给它来一炮狠的！”
两位水手一脸茫然，不过随后就笑了：“船长威武！”
爱德华也大笑起来：“现在那群娘娘腔根本开不了炮，我就要让他们看傻眼，哈哈！”
第三十二章 天降奇兵
没过多久，爱德华要等的机会就来了。
海怪每次撞击军舰，都要摇摆尾巴用力，所以如果运气好，爱德华就能在军舰被击沉之前，等到鱼叉制造出的伤口露出水面。
那个瞬间比爱德华预计的更早出现了。
海怪正在慢慢上升，虽然这个过程没有人注意到，但结果是一目了然的。这意味着怪物正在失去耐心，但是没人知道它会有什么新招数。
爱德华完全没有想过这些问题，他的等待得到了回报，鱼叉就在眼前，深深插进海怪身体，伤口附近的皮肉外翻，夹杂着白花花的脂肪，触目惊心。
但这一幕只会让他兴奋，他大喊着让水手开炮，然后一声炮响，血花飞溅，染红了爱德华黑色的大胡子。
远处传来了一声拉长的低沉声音，像是火车的汽笛，但是比那更低沉，也更大声。
麦哲伦歇斯底里地大吼着：“快上来！”
但还是太晚了，海怪像一条普通的鱼那样，跳了起来。
很多普通的的鱼类，无论大小，都能做出这样的动作，在水里突然摆动尾巴，制造出浪花的同时，推动身体跃出水面，然后在空中调整姿势，头部朝下钻进水里，只留下水面上的波纹。
海怪完完全全地复制了这个过程，只不过因为它的体型，结果是一场灾难。
当它摆动尾巴，滔天的海浪凭空而起，冲得两艘大船东倒西歪，船头撞在了一起。而当海怪掉进水里，那些不在船上的亚马逊战士与水手，无论还在不在它身上，都被汹涌的海浪当头拍下，生死不知。
一时间，海面空空荡荡，一片寂静。
“快救人！”
水手们朝着海里抛下绳子，甚至有人想要跳下去，却被麦哲伦拦住了。
有点意外的水手很快知道麦哲伦为什么这么做了。
海面上突然起了大浪，海怪的方形脑袋冲破海浪，直奔军舰。
怪物的身体是侧着的，它嘴边两个大牙像是钳子，狠狠地夹住了军舰的船身。
一阵木头不堪重负的断裂声传来，伴随着零散的惨叫，还有锋利的金属切开木质纤维的脆响。
在麦哲伦面前，甲板上出现了一个大洞，制造出这个缺口的凶手就在他面前，阴影盖住了他的全身。
那是只有近在眼前，才会让人相信的一根巨牙，甲板上能看到的部分是深棕色，带着皮革的质感，却又有着昆虫那样的几丁质光泽。这部分看上去更像巨人的手指，而不是什么牙齿，粗壮，充满力量。
然后麦哲伦侧过身，就能看到海怪长大的嘴里两排尖牙，除了雪白的利齿，这张大嘴全是黑乎乎一片，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
再到更远的地方，就是海怪的眼睛，比起它的体型，实在小的可怜，但仍然能一比一地反射出麦哲伦全身的样子。那是带着奇异紫色的眼睛，里面不止属于野兽的狂怒，还有某种更接近人类的东西。
“开炮！”
炮声稀稀拉拉的，因为船上剩下的炮手不多了，爱德华那边尤其可怜，他的水手几乎全部跟着女战士们跳下了船，现在生死未卜。
爱德华走上了甲板，茫然四顾，却只看到一片绝望。没有足够强大的火力，他们就只能看着海怪蹂躏军舰，要让这个怪物松开嘴，除非让它死。
军舰上的炮声渐渐密集起来，那是被海怪撞坏大炮的炮手顶上了伤亡炮手的位置，但这仍然不够。军舰不断发出巨树被压弯时的声音，它已经快到极限了。
然后麦哲伦听到了一声很轻很轻的响声，他抬起头，看到了船长目光里的绝望。
那是龙骨开裂的声音。
那是死亡的钟声，这艘大船已经被死神看到了。
麦哲伦觉得，是时候做垂死挣扎了。
他掏出手铳，顶住眼前海怪的巨牙。一声沉闷的响声过后，麦哲伦扔掉了手铳。海怪毫发无伤，而手铳却被毁了。
巨牙的深棕色上面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海怪的眼睛里甚至都没有一丝波动。
它的眼里只有大船，而麦哲伦只不过是路过的蚂蚁。
麦哲伦还没有放弃，但他有点茫然。对一个人而言，这样的庞然大物总是会让人不知道从哪儿开始。
然后麦哲伦冲向了巨兽的眼睛。
他费了不少力气爬上了那根巨牙，然后意外地在远处海岛边看到了几个黑点。
那不是错觉，但麦哲伦叹了口气，又冲向了自己的目标。
不管那黑点是什么，都不可能赶在海怪毁掉军舰之前来到这里拯救世界，他只能靠自己。
麦哲伦挥着短刀，狠狠凿在怪兽眼睛上，然后在一声清脆的响声中，短刀弹了回来。
他摇着头笑了。
然后巨兽眨了下眼睛。
麦哲伦这时正站在海怪的眼睛前面，一只脚放在了这只眼睛的眼睑上面。怪物的眼睑很厚，它似乎只是眼睛不舒服想眨眨眼，而麦哲伦却差点被夹住一条腿，毕竟一眨眼是很快的。
站在这只只有嗜血欲望的眼睛前面，麦哲伦觉得他们以前制定的计划实在太简陋了。
他没有犹豫，没有迷茫，他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却不知道要从哪儿开始。
麦哲伦看着海怪眼睛里自己的倒影，蹲下来开始用短刀锯怪物的眼睑。
那是虽然柔软却非常坚韧的一块皮，短刀在上没没能留下一道伤口。
耳边的炮声越来越密集，女战士们也都浮上了水面，但麦哲伦还是没有看到希望。
时间流逝，世界却静止了。
然后一艘大船破浪而来，让世界动了起来。
专心坐着自己手上的事情，希望渐渐沉没的人们，开始抬起头看向远方。
那是一艘纯白的军舰，船首像是一个被锁链紧缚的痛苦巨人，而在巨人伸向前方的铁拳上面，站着一个女人。
“海伦……”
大船后面跟着几艘小船，上面是伯爵的护卫，虽然没有船帆，这个小舰队依然以让人惊叹的速度抵达了战场。
“你好像碰到了麻烦。”
第三十三章 狂乱之舞
只有麦哲伦在一片嘈杂中，从女伯爵优雅的笑容里面，读懂了这句唇语。
然后他无奈地摇头笑了。
“继续攻击！这是帮手！”
海面上响起了一阵欢呼，但带着一丝迟疑。
在这样的情况下，一艘大船真的能拯救军舰吗？
大多数与海怪战斗的人们心里，得到的答案都是不能。
但很快他们就看到了另一个答案。
海怪这时正置身于两艘大船之间，大牙钳住了军舰中段靠后的地方，尾巴把帆船的船头推到了一边，基本上与帆船船身平行，而与军舰之间有一个夹角。
女伯爵的大船直奔这个夹角的顶点，也就是麦哲伦所在，海怪的巨牙。
船首分开海浪，高耸的烟囱喷出蒸汽，这艘纯白的蒸汽大船直冲了过来。
麦哲伦夺路而逃，他经过海怪的巨牙，跳回了军舰的甲板。那个瞬间，他和女伯爵碰到了一起，而后者刚刚从船舷上跳了过来。
然后一声巨响，伴随着清脆的断裂声，还有海怪的咆哮，蒸汽船的撞角正中海怪插进军舰甲板的那根巨牙。
不止海怪，军舰也在剧烈摇晃，这一下撞击让甲板上的大洞撕开，制造了一个恐怖的伤口，但至少比龙骨断掉好。
海怪以惊人的优雅与迅捷消失在了海面上，但这绝不是逃跑。
“都上船！”
下一次，海怪的攻击就该是发狂的自杀式袭击了，三艘大船没有那艘能顶住这种程度的力量，而在海上他们无路可逃。
“让你的人准备开炮。”
女伯爵走到麦哲伦身边，笑着说了这么一句。
“那你的船……”
“不用担心。”
麦哲伦没有再说什么，他大吼着让炮手准备开炮，然后就看见那艘白色大船优雅地从两艘船中间穿过，船上的武器轻易地切断了中间挡住烟囱的铁链。
“那是什么？”
“新式的魔法武器，制作工艺非常复杂，所以一直没有量产。”
女伯爵说话时，她的船已经冲了出去，那艘大船就像一只白色的鸽子，轻盈地掠过海面，把两艘大船抛在后面。
海面下巨大的阴影已经出现，海怪似乎认准了那艘白色大船，径直朝它冲去。
“不用担心，它追不上的。”
海面上涌起巨浪，海怪狰狞的脑袋冲出了海面，却没能命中它的目标。
“现在的问题是，你的船，跟得上吗？”
麦哲伦看着海面上风中柳絮般的几艘白色小艇，摇摇头：“太快了。”
两艘大船上响起了炮声，但炮弹大多落进了海里，只有少数打中了海怪的尾巴。军舰很快冲了出去，但爱德华的帆船却留在了原地。
海面上没有一丝风，也没有海流，帆船几乎寸步难行，而现在将它与军舰连接起来的铁链又被打断了。
“你的朋友好像碰到了麻烦。”女伯爵笑着摇摇头。
“有什么办法吗？”
“不用担心，你马上就能看到了。”
在白色蒸汽大船的船尾，射出了两根绳索，尾部带着勾爪，分别落在了落后的两艘大船上面。
爱德华大笑着带着水手冲到了船头，把绳索绑紧。
“朋友！你的宝贝真漂亮！它叫什么名字！”
女伯爵转身对麦哲伦低声说：“亚特兰蒂斯。”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他要给这两个人做传声筒，麦哲伦还是对着爱德华大吼了声：“亚特兰蒂斯！”
绳索渐渐收紧了，这个过程中爱德华一直在不停喷着脏话，因为就在帆船前面，那几艘小艇上不停地传来炮声，每一次都能让海怪咆哮着转动方向，与亚特兰蒂斯号的船尾擦肩而过。
“那是？”
“秘密武器，亚特兰蒂斯号对跑得比它快的海盗船没有办法，”女伯爵站在甲板上，长发随风飘扬，像是随时能乘风离去的精灵，“因为没有小型的蒸汽机，费了不少麻烦，不过现在看来，至少不是白费力气。”
仔细看上去，那些小艇确实很奇怪，本来就不大，后面一半是巨大的蒸汽机，前面是巨大的大炮，中间挤着两个水手，一个转舵一个开炮，实在逼仄。
终于，两艘大船追上了海怪，它们侧面的炮口正对着怪兽的身体，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了。
“开炮！”
连绵不断的爆炸声盖住了海浪的声音，血水染红了海面，怪物终于发出了哀嚎。
“我得说，你的女朋友们非常强大，她们几乎已经瓦解了这头巨兽的防御，”女伯爵笑着站在船舷边，“现在胜利唾手可得。”
她说的是事实，海怪原本坚不可摧的强大防御，因为上面到处都是的缺口，已经无法抵挡炮弹，每次被击中都会露出触目惊心的伤口。
“现在是最好不过的节奏，因为失血，海怪不会剧烈反抗，倒是如果真的有了威力强大的攻击让它发狂，反而会更麻烦。”
“如果有一击致命的办法，我不会不用的。”
但这场战斗并没有像女伯爵与麦哲伦以为的那样结束，海怪在追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终于认清了一个现实：它永远也追不上亚特兰蒂斯号。于是这头怪物放弃了，它放慢速度，带着满身伤口从三艘大船的夹击中脱离了。
爱德华气急败坏的大叫盖住了海面上一切声音：“它挣断了锁链！”
“别让它跑了！”
几乎到处都是这样大喊着的人，但就算小艇冲上去对着海怪的眼睛开炮，它也无动于衷。
“接下来怎么做？”麦哲伦几乎是下意识地问女伯爵。
“这不在我的计划之内。”女伯爵笑了。
然后麦哲伦也笑了，他转身冲向了美狄亚。
“做点什么，它受了很重的伤，不应该就这么算了，让它发狂！”
美狄亚又点起了火堆，然后笑着慢悠悠地说：“这是玩火，你就不怕把船烧着了？”
“我就知道你做得到！”
女巫摇摇头，开始了舞蹈。
“如果海怪再次出现，它还是会找我们的麻烦，这可不太妙……保持队形！炮弹上膛！”
第三十四章 压溃
所有人都按照麦哲伦说的做了，尽管他们不理解为什么要这样做。
时间开始让人焦虑起来。
单调重复的海浪声就像一把锯子，在人的脑袋里永无休止地来回，把你的理智锯成两半。
只有美狄亚的舞蹈与笑容，才能让人感受到一丝美好，尽管不停有落在海中的同伴爬上船，水手们还是没有一丝笑容。
“要帮忙吗？”麦哲伦在凝固的空气中走到女巫身边。
“一起跳吧。”
“我不会……”
“那就找个会跳的。”
美狄亚笑容灿烂，她心里似乎只有纯粹的快乐。
麦哲伦转身看看四周，叹了口气，然后大喊：“会跳舞的，跟着跳！”
四周一片沉默，只有海浪的声音到处都是。
然后在帆船上爆发出了一阵大笑，其中笑得最大声的就是大嗓门爱德华船长，他弯着腰几乎栽倒在甲板上。
麦哲伦摇摇头，转过身。
“跳吧！跳吧！”
帆船上的水手们开始歪歪扭扭地跳起了舞，他们手里还举着火铳与刀，一边笑着一边摇动着身体，像喝醉多过舞蹈。
“跳吧，跳吧！”
然后水手们开始哼哼一首歌的调子，渐渐地，他们的舞蹈变得欢快起来。
爱德华的大嗓门带着所有的哼哼变成了一首欢快的小调，水手们跟着旋律摇摆，越来越快，脸上渐渐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
“就是这样！”美狄亚绕着火堆狂舞，在歌声中大叫着。
所有人都在扭动身体，就像狂欢一样，歌声在海面上飘扬，里面夹杂着连绵不断的笑声。
“这算什么？”麦哲伦站在船舷边自言自语。
“古代塞洛斯的巫术，非常有名，但已经失传了，”女伯爵走到他身边，语气里带着几分感慨，“居住在人群之外的女巫，能够控制人类无法对抗的恐怖野兽，她们依靠的是很多种复杂的巫术，其中极少数最简单的被人记载了下来。那几种之中，就有让野兽发狂，不死不休的……”
女伯爵伸开双手，在甲板上转着圈：“真是令人叹为观止……你能看到吗？精华在聚集，它们带着的是让人振奋的信息，曾经，女巫靠的是强大的魔法药草，我从没想过，能亲眼看到这个景象……”
“所以这个巫术的效果是什么？”
“这是在玩火。”女伯爵笑了，“海怪会发狂，会攻击它能看到的一切，直到它动不了为止。”
“它会……攻击哪艘船？”
麦哲伦皱紧眉头，在海水中寻找可疑的阴影。
“我不知道海怪回来的时候，这些人还有没有力气战斗……”
现在三艘大船中，帆船与军舰都已经无法全速航行，前者是因为海面上没有一丝风，后者是因为海怪咬穿了水下的隔舱，海水导致了一个精华炉被毁。
不过女伯爵的亚特兰蒂斯号还完好无损，完全可以拖着两艘船全速航行。
但麦哲伦担心的是海怪的突袭，如果怪物全速从深海冲出来，撞到帆船或者军舰，都可能让它们直接从中断裂，结果只会是船毁人亡。
如果海怪发狂，这是它最有可能做的事情，而麦哲伦心里很清楚，他根本找不到避免这种事情发生的办法。
就在出神的时候，麦哲伦在水中看到了一个可疑的阴影。
那是一个人在海怪正面看到的怪物剪影，大得夸张的背鳍，两边是巨牙，一根耷拉着，看上去应该断掉了。
“加速！”
亚特兰蒂斯号马上开足了马力，三艘大船动了起来。
舞蹈的人群停了下来，但他们仍然狂热，只不过这份热情转向了战斗。
爱德华的水手们挤在船舷边，低头试图在海水中找到怪物的影子，但至少现在，他们什么都看不到。
麦哲伦看着那个阴影渐渐接近，却还是不知道海怪的目标是哪艘船。
然后海怪冲出了海面。
狂热的水手们发出了攻击，枪炮声不绝于耳，中间混着喊杀声与脏话，但这些声音还是没能盖过海怪的叫声。
那是沉闷浑厚的巨大声响，不像是来自动物的嗓子，更像是大地震动的声音。
麦哲伦松了一口气，至少在那个瞬间是这样，海怪冲出来的速度快得吓人，但幸好它的脑袋没有撞到任何一艘船。
但下个瞬间，麦哲伦看到了海怪真正的目的。
“快躲开！”
海怪侧着身体，朝着帆船落了下去。
那是无比壮观的一幕，这里所有的人第一次看到怪物的全貌。光是它带起的海水，就是一道瀑布，而海怪的身体更是令人惊叹，巨大却又优雅，紧绷的曲线充满力量，满身伤口却无法掩盖那股压迫感。
然后爱德华的宝贝，维多利亚女王复仇号，发出了一声哀鸣。
桅杆断了，甲板断了，船身不堪重负，整艘大船都在哀嚎。
“快跑！”
水手们没有跑，帆船上还活着的人冲向了海怪，他们大叫着，举起了能找到的所有武器，冲进了海怪身边的血水里。
“这是最后的机会，你不该让他们逃跑。”女伯爵走过麦哲伦身边，对着海中的几艘小艇摇摇胳膊。
“那艘船要沉了……”
“不，还有机会。”
海怪开始摆动身体，它侧着身陷进了帆船上被它自己压出的凹痕，只有尾巴还能碰到海水，当怪物摆动尾巴，激起巨大的海浪，海水几乎要冲上军舰的甲板。
麦哲伦终于明白了女伯爵的意思，海怪被困住了。
以这头怪兽的恐怖力量，它原本可以轻易地回到海里，但现在，它却在帆船上无力地摆动尾巴，始终没办法让身体离开那个它自己砸出来的凹槽。
“为什么？”
“它身上有太多伤口。”
女伯爵站在麦哲伦身边，看着小艇上的大炮对着海怪的尾巴射出炮弹，每一声炮响都会打断怪物的动作，那个美丽得夺人心魄的扇形尾巴已经被鲜血染红，失去了原本在阳光下炫目灿烂的色彩。
“所以现在是抢人头时间……”
麦哲伦摇摇头，从船边跳了下去。
第三十五章 冈古尼尔
所有人，在战斗开始前，都想象过最终获得胜利的那个瞬间会是什么样子，但是包括麦哲伦，他们想象中的景象都与现实完全不同。
那本该是轰轰烈烈铭心刻骨，海怪发出临死的巨大哀嚎，轰然倒下，人们聚集在甲板上，齐声欢呼。
但他们见到的不是这样。
海怪既没有哀鸣，也没有挣扎，它就像一头搁浅的鲸鱼，静静地躺在帆船被砸出来的凹槽上，连目光中也都只有平静。
这让人觉得它死了，但每次有人这么想，就会看到巨兽的身体动了一下，也许是尾巴，或者是眼睛，总之，怪物以怪物级别的顽强生命力，仍然活着。
站在海怪身上朝深处挖掘的麦哲伦越来越觉得他们是一群绝望的矿工，想要找到什么值钱的东西，却最终在自己挖出的隧道中迷失了。
这不是他想要的胜利，他应该像个英雄，而不是苍蝇，或者某种腐食动物。
当自豪感散去，支撑着人们的力量变成了恐惧与仇恨，不断有同伴爬上船，但更多的人还没有消息。
军舰上放下了小艇，去他们来的那片海域寻找幸存者，但小艇去了很久也没有回来过一次。
因为怕打中帆船，军舰和小艇都停止了炮击，他们对付海怪的唯一办法就是拿着刀子挖。
但就算穿透了层层防御，绕过了坚硬的骨骼，他们面前还是困难重重。能够提供海怪这样的庞然大物行动时需要的力量，巨兽身上的肌肉在神经信号刺激下绷紧时坚韧如同钢铁。
麦哲伦选择了最容易抵达内脏的一条道，毕竟这里只有他一个对鱼类的身体结构比较熟悉，而与他相反，爱德华把原本固定在船头的超级鱼叉枪推了过来。
虽然不明白他们的船长要做什么，但爱德华的举动让水手们振奋起来，他们一边继续着手上的“挖掘”，一边对着爱德华大喊大叫。
麦哲伦不知道爱德华干了什么，因为他一直在低头做自己的事情，但那好像失败了，不过这倒是让水手们精神不少。
最终，终结了海怪生命的不是这群努力的人，而是一直呆在军舰上的女伯爵和美狄亚。
在女巫的帮助下，海伦成功激活了一件威力巨大的古代魔法物品，用毁掉这件东西的代价，制造了一口龙息。
在一声空气嗡鸣和一道血红光柱之后，海怪身上留下了一个大洞，包括心脏与大脑，还有其他骨骼肌肉与脂肪，全部化为焦黑的灰烬。
巨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在寂静中走向了死亡。
所有人都在欢呼，他们忘记了恐惧与无力，焦灼与绝望，沐浴在海怪的血液之中，手舞足蹈。
空气中弥漫着烤肉的味道，麦哲伦摇摇头，不知道自己该有怎么样的情绪。最终，他还是没有加入帆船上的狂欢，而是回到了军舰上。
女伯爵正和美狄亚一起研究完全坏掉了的那件魔法物品，一杆投掷用的长枪。
“那是什么？”
“冈古尼尔的仿造品，考虑到它只能发出三次攻击，这东西的力量只有正品的无限分之一，但只就一次攻击而言，威力至少有正品的万分之一。”
麦哲伦看着这杆银白色长枪和奇形怪状的枪头，有点奇怪：“材料是白银的合金？为什么上面没有精华侵染的痕迹……”
“在表面是看不出来的，”女伯爵抬起被熔毁了的枪尖，“所有的精华都被聚集到这个位置，以保证攻击的威力。”
“那种程度的攻击……精华供给是怎么做到的？”
“海怪的生命力量，美狄亚的帮助，还有一点点运气。”女伯爵和女巫一起笑了，“如果你能感知精华，就会发现这里现在足以与阿瓦隆相比。”
“我们运气真好……”
“对抗魔法生物时带上巫师总是对的。干得不错，英雄麦哲伦。”
麦哲伦摇摇头，叹了口气：“我只希望没有太多伤亡……真是个烂摊子……”
女伯爵笑了：“也许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坏。”
麦哲伦转身，然后就看到了在帆船上点起火堆的亚马逊女战士们。
她们从海怪身上割下肉块，架在篝火上烤，空气中弥漫着诱人的肉香，引来一阵笑声。
麦哲伦可耻地流口水了，他咽下唾沫的时候，发出一声尴尬的声音。
“你已经太久没吃东西，应该很饿了。”女伯爵虽然嘴上这么说，但麦哲伦总觉得她的笑容里带着嘲弄。
“我们也去吃吧！”美狄亚笑着冲到船舷边，然后停了下来。
女伯爵走到女巫身边，抱住她然后射出了飞爪。
麦哲伦看着女巫的裙摆在风中展开，像一只蝴蝶轻盈地落到帆船甲板上，摇摇头从船边跳了下去。
“嗨！快过来，这东西肉真好吃！”当他爬上帆船，迎接麦哲伦的就是爱德华的大嗓门。
船长正坐在塔拉对面，看样子，他俩正在拼酒。
“我见过的人里面，有的根本不喝酒，跟你比起来，他们才是真正的娘们儿！哈哈！”
爱德华的黑胡子上满是洒落的酒水，他是对塔拉说话，但却面对着正走过来的麦哲伦。
“就算你这么说，我还是不会和你拼酒。”
麦哲伦坐在火堆边，从上面拿下来一大块烤肉。
海面上终于有了一丝风，但那却带来了直入骨髓的阴冷。这时坐在火堆边，让人心底油然而生一股满足感。
海怪的肉带着一种奇异的诱惑力，麦哲伦甚至忘了撒盐，却还是一口气吃光了手里的一大块烤肉。
甲板上还有拿出铁锅煎肉的，一边喝酒一边唱歌的，一边吃肉一边跳舞的。所有人都来到了帆船上，大船们随波逐流，和吃吃喝喝的人们一样悠然。
爱德华笑着和麦哲伦一起把走向女伯爵的醉鬼踢到一边，然后看着醉醺醺的水手们走到女战士身边，摇摇晃晃地说着什么，像是笨拙的狗熊，引来一阵清脆的笑声。
“你不怕他们留下来？”
第三十六章 战利品
爱德华笑了。
“留下来也没什么不好，不过我看他们留不下来。”
……
十天之后，大船回到了海岛。
他们用了很长时间在海面上寻找幸存的同伴，这个过程里大多数时候几乎所有人都闲着，他们悠闲地分割了海怪的尸体，拿到了属于自己的一份战利品。
最终的放弃让人不快，但在这么长时间之后，确实不可能还有幸存者，他们拖着摇摇欲坠的帆船，开始返航。
清点人数时，他们得到了一个不算好消息的好消息：没回来的人很少，考虑到海怪的恐怖，总共十几个人的牺牲算得上不幸中的大幸。
但终究，当踏上土地时，大部分人都没有笑容。
麦哲伦他们刚来海岛时建造的营地还在岸边，他们在那里下船，爱德华的水手们会留在这里，砍伐树木修补帆船，而亚马逊女战士们朝着她们的村子去了。其他人选择了留在船上休息，他们的相互告别气氛沉闷，但至少祝福发自内心。
第二天，塔拉来到海边，找到了麦哲伦和女伯爵。
“雅典娜很高兴看到海怪的死亡，不过你们需要带上一点战利品来证明自己就是英雄，然后我们就可以继续勇行了。”
这是个真正的大问题，因为海怪早就被分割，剩下的是一整个庞大怪异，坚不可摧的骨架。
“我记得……你们选战利品的时候……”塔拉明显是在忍着不笑出来。
麦哲伦叹了口气：“没错，海怪腹部最鲜嫩的肉块，这个大家伙全身最好吃的部分，现在已经落到了我肚子里……嗯，匹各大厨的手艺真不错……”
塔拉拿出一个尖端分成三叉的短骨骼，对着麦哲伦摇了摇：“海王的标志，很遗憾海怪身上只有一个，我可不会分给你。”
麦哲伦转身看着海怪的残骸，除了女伯爵用龙息制造的大洞，它的头部完好无损，皮甲还蒙在上面，包括巨牙和双眼，都还在上面。
这是最容易让人想起海怪的部分，但是分割战利品的时候最受欢迎的是绚烂的背鳍与尾鳍，然后是肉块和鳞片，人群聚集在海怪的身体旁边，头部附近却没有一个人。那是因为这些既巨大，又很难分割下来。
“这也是英雄事迹的一部分，好好享受做英雄的感觉吧。”塔拉拍着麦哲伦的肩膀，毫不掩饰脸上的幸灾乐祸。
“算了……我看看那个洞里能不能挖出来一滴血液什么的……”
一直在旁边看笑话的女伯爵这时终于开口了：“我可以帮你，不过，我很好奇接下来英雄们要干什么。”
“跟着来就知道了，”塔拉的笑容里似乎别有深意，“你本来就是英雄，别忘了带上战利品。”
“给我们一点时间。”
塔拉点点头，就和同伴一起帮爱德华砍树修船去了，另一边军舰的甲板上和船身下面还有两个大洞要补，他们的麻烦事情不少。
不过最终，所有的麻烦都解决了，他们的运气不算好也不算坏，真正让人意外的是人们的热情，他们就像是不会累，也不会厌倦，工作时高效得吓人。
于是在一个难得天气晴朗的早晨，三位英雄带着帮他们搬运战利品的人，朝着山丘上的神庙出发了。
就算让见多识广的麦哲伦来看，女伯爵的富有仍然称得上令人震惊，她用一件魔法物品轻而易举地从海怪的残骸上取下了一对巨牙，让麦哲伦和她都有了证明自己的战利品。
“所以，你一个人就足以战胜海怪，那为什么还要让我们插手？”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麦哲伦见到最多的就是拼尽一切保守秘密的人。大到一本书，小到一句传言，真正理解信息的人们用狐疑的目光看着所有人，把它深藏心底。
对一个标准的布列塔尼亚人而言，如果有能力，他就应该独自捕猎海怪，独享战利品；而如果他没有能力，就应该派遣一位法律顾问，与麦哲伦签订严格的合同，规定好战利品的分割与双方的义务。
而如果是海盗或者探险者，他们会做的也许不同，但本质上也是一回事。
“所以在认识这么久之后，你终于问起了一个真正重要的问题。”女伯爵脸上仍然带着笑，麦哲伦陷入了熟悉的疑惑，他不知道这位美女只是喜欢看到别人对她充满好奇，还是说她不想被人了解。
“所以第一次，我告诉你一个确定的答案好了。”女伯爵第一次露出了让人能看到情绪的表情，不是变幻莫测的笑容，也不是专注眼前的严肃，而是平淡，“那是你的勇行，你才是英雄。我不想在你一定能成功时跳出来碍眼，但如果你失败，我也会被困在这里，所以当你就要失败时我会帮忙。”
“我不会让任何人讨厌我，这是我的行为准则，出自天性、习惯，我说过，我喜欢别人爱上我。”
“那……”
麦哲伦刚想说什么，就被女伯爵打断了。
“我会说出这些，是因为，我确信，你不会因此讨厌我。我曾经以为你是个能让我看不透的天才，但最终发现你从不伪装自己。”
在亚特兰蒂斯的船头，湿冷的海风中，女伯爵的长发飘扬，她脚下就是一脸痛苦的钢铁巨人，这里的谈话不会落进除了参与者之外的任何人耳朵里：“你确实与其他人不同，我希望，我们可以成为朋友，而且，我也想让你来帮助我，不过在那之前，请耐心等待。”
“我以为我们早就是朋友了。”
“那真是个好消息。”女伯爵笑了。
这段对话一直在麦哲伦脑袋里回荡，他从没怀疑过女伯爵，只是一直无法理解她的做事方式。
不过现在，走在山坡上的时候，麦哲伦已经决定忘记那些困惑。他的怪胎朋友实在不少，比起他们，女伯爵实在算得上单纯可爱。
他们走得很慢，主要是因为抬着巨牙穿过树林实在行动不便。
第三十七章 不速之客
一路上，塔拉毫不留情地嘲笑着麦哲伦，不过她倒是没有对女伯爵说什么。在亚马逊女战士中，女伯爵是个值得尊敬的英雄，不是个可以开玩笑的对象。
但当他们接近神庙时，塔拉的笑容渐渐消失了。
“有人来过，你却不知道他们是谁，”麦哲伦看着塔拉摇摇头，“抱歉，他们应该是乘着我们出海的时候溜进来的。”
“这是些我不认识的人。”女伯爵面对着山坡上稀疏的树木摇摇手，“但我不敢确定麦哲伦教授认不认识。”
“看看就知道了。”
说完，三人让其他人留下，他们朝着神庙跑去。
那片广场依旧平静，但这里似乎发生过战斗。大理石上面多了不少武器留下的痕迹，包括裂缝、弹坑，还有烟熏的黑色。
塔拉大喊着“索娅”冲向了雅典娜的神庙，而剩下的两个人留下了广场上。
“试探性的接触，确定打不过之后马上离开……”
“直奔可能藏着值钱东西的地方，谨慎到胆小的程度，这样的探险者应该不多见吧？”女伯爵说话时看着麦哲伦，眼神中意味深长。
“我和他们不一样。”麦哲伦无奈地叹口气，“一队有组织的强盗，海盗或者探险者都有可能，他们来的时候真巧，走的时候也是……”
“所以说，想不起来是哪位老朋友？”
“我的老朋友里面没有运气这么好的。”
“如果他是跟着你来的呢？”
“不会的，爱德华大风大浪见得多了，还没人能跟着他走这么远却不被发现。”
女伯爵笑了：“那可真令人羡慕，运气好来的时候没人，被击败逃跑，离开之后人就回来了，幸运女神一定爱上他们了。不过，为什么他们运气这么好，却没能捡到一大堆金子回去呢？”
麦哲伦对着女伯爵摊开双手，决定结束这段对话了。这件事确实蹊跷，但没有一点线索，胡乱猜测没有意义。
这时，塔拉和女王一起走出了神殿。
就像麦哲伦推测的，女王毫发无伤，神殿完好无损，“女神的神力”面前，这群不速之客落荒而逃，没占到一点便宜。
实际上，当塔拉大叫着冲进神庙的时候，女王正准备出来用神力清理战斗留下的痕迹，如果那之后三人再来到广场上，看到的就只会是一如往常风平浪静了。
“那是一群外来者，只是凭着直觉横冲直撞，不然也不会一上岸就跑到这里。”
女王这么说也没错，因为上岸之后，所有人都会朝着海岛的中心进发，经过密林，就会抵达亚马逊居住的村子。无论在哪里上岸，这里都是唯一的终点，而站在村子里，就能看到山坡上神殿露出的一角，大理石的白色格外引人注目。
“所有的海盗和绝大多数探险者都是这个作风。”
“但很可能一百年里只有这么多海盗或者探险者运气好到能从亚马逊居住的海岛上全身而退，真巧，他们全都一起来了。”
麦哲伦完全能理解女伯爵的怀疑，但那根本不重要。
“你们已经完成了试炼，现在去神庙祈祷吧，神明会给你们指引。”
女王用这句话终结了关于不速之客的话题，然后女伯爵和塔拉一起朝着爱神的神殿走去。
麦哲伦无奈地摇摇头，选择了雅典娜的神庙，智慧告诉他，跟着两个美女进去一定会倒大霉。
神庙内部就像外面看上去一样，宏伟而典雅。
白色的大理石被雕出优美的曲线，而火光为它们染上柔和的昏黄。神殿廊柱之间的墙壁上，浮雕着神话故事，有些是关于雅典娜的著名传说，但占去了大部分空间的是亚马逊起源的神话。
在浮雕中，雅典娜英气逼人，而爱神美艳夺目，其他的男性神明虽然威武，却显得粗鲁不堪。
麦哲伦跟着女王走进过神殿一次，但第二次一个人进来，他发现了太多第一次没注意到的东西。
走到与众不同地展现出战斗姿态的女神面前，麦哲伦在火光中低头祈祷。
“女神保佑。”
“你想要什么，英雄？”
一个属于女性的声音在神殿中响起，但那不属于任何一个人。
听到这话语的瞬间，麦哲伦就确信，这就是女神的声音。
“我不知道想要的东西您能不能给我。”
和刚才一样，麦哲伦在心里说话，而女神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你在怀疑一位强大神明的力量，不过我看得到，你的怀疑来自理智，那是对的。”
“不过，你不告诉我你想要什么，那就绝对不可能有收获。”
“那就请听听这个又长又老套的故事吧。”
麦哲伦讲述了他的经历，和来到岛上的过程，这更像是在心中整理记忆，毕竟全程他都没有说出一个字。
“所以，你想要胜利女神像？”
“不是。”
“打开神殿的钥匙？”
“不是。”
“那你想要什么，探险者麦哲伦？”
“我已经不是探险者了。请，告诉我，我想要什么。”
女神发出了一阵笑声，回荡在神殿中，那之中包含的高贵与世界之王不相上下。
“你在问一个不可能有答案的问题，英雄，那个答案就在你的心底，而那里只有你自己才能抵达。”
麦哲伦迷茫了。
他从没想过会有一天面对着这样的一个问题，却怎么也想不到答案。
“那曾经来到这里的英雄得到了什么？”
“配得上英雄身份的奖励，与一个离开的理由。”
麦哲伦想了想：“和他们的一样。”
“但你做到了他们没做到的事情，不用我的帮助就战胜了海怪。”
“那就再把奖励变好一点……”
“就算是神明，也无法估量这种东西的价值。”
麦哲伦觉得这位女神和他想象中的雅典娜有点不一样，但他还是老老实实地继续着讨价还价：“神明的帮助顶十个英雄差不多，把奖励按这个倍数提高一下……”
“那我能给你的就不多了……战争，智慧，守护，领袖，失恋者，你选哪一个？”
第三十八章 铸造
麦哲伦毫不犹豫地说出了两个字：“战争。”
他已经很久没有为武器苦恼过了，在过去的探险者生涯里，麦哲伦通常都是用工兵锹解决只有武力才能解决的问题，但现在他想要一个更像武器的东西。女伯爵的收藏令人印象深刻，谁见了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要神器在手，麦哲伦也不例外。
“如你所愿，英雄。”
然后女神的声音消失了，麦哲伦疑惑地环顾四周，神殿里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女神？”
“我在这里。”
麦哲伦转身，在雕像下看到了一个全副武装的亚马逊女战士。
“你是？”
“雅典娜，为了给你一柄武器而来。”
那看上去确实不太像个女神，尽管她高大，美丽，令人惊叹，但至少在麦哲伦心目中，雅典娜应该不止如此。
“请原谅，我们只不过是残存的老古董，要是你见过临死前的神王，就会明白什么叫做可怜。”
“那……难以想象……”
“你对神明只有好奇，没有敬畏，我原以为你会更容易接受。”
“确实如此，但雅典娜不该是这样的……”麦哲伦感慨万千，最后却只是叹了口气，“雅典娜是不一样的……”
“你以为，雅典娜就应该像你们所谓的，科学一样，耍着小手段变成强大的神明？那是年轻人才会犯的错误，那是堕落，而我追求的是升华。”
麦哲伦摇摇头，然后笑了：“这才是我心目中雅典娜会说的。”
“好了，不要浪费时间，我们去锻造你的武器。”
说着，这位女神朝着神殿外走去。
“锻造？”
“如果是以前，我也许会求助于一位老朋友，但现在，我只能依靠你了，英雄。”
“朋友，匠神？”
“猜对了，扣十分。”
麦哲伦带着一脸惊讶停下了脚步：“那是？”
“我能看到你没有刻意隐藏的一部分记忆，看得出来，你非常喜欢也十分擅长游戏。”
“那不重要，神明大人，雅典娜，告诉我，我还能回到地球吗？”
雅典娜停下了脚步，麦哲伦一脸激动地抬头看着她。
“你知道吗，如果有人看到你现在的样子，他会觉得你疯了。”说着，雅典娜转头看看站在广场上的女王。
“请！”麦哲伦完全忽略了刚才那句话。
“不能，除非你做到一连串不可能的事情。”
“要做什么？第一件是什么？”
“找到我的雕像，那座来自雅典卫城，寄宿着我大部分力量，保留了我终极计划的雕像。”
麦哲伦笑了：“我会的，一定会的。”
“那么，别对我说话，不然别人会把你当傻子。”雅典娜径直走过女王面前，而后者无动于衷，眼中只有麦哲伦。
“英雄，你已经拿到自己想要的了吗？”
“雅典娜给了我神谕，我要去锻造一件武器。”
女王点点头：“我们会帮助你。”
“谢谢！”
麦哲伦匆匆忙忙地对女王行礼，就转身追着雅典娜的身影走下了山坡。
“所以，”四周没人，山坡上只有麦哲伦与雅典娜，他转头问女神，“你是个只有我能看到的幻象？”
“你可以这么认为，但这个描述不算准确。”
麦哲伦点点头，他虽然是第一次与神明对话，但在过去的经历中，他已经对神明的存在有了一些猜测，现在看来，至少有一部分猜测是对的。
“我听说过那个传说，是真的吗，就是匠神曾经想要……”
“像你这样的人很少见，这么说吧，你的猜测是对的。”
麦哲伦笑了：“所以这种亵渎神明的传说能够流传开来，是敌对的神明做了手脚……这么看来，古代原始的战争，也称得上波澜壮阔令人惊叹了……”
“你是把神明当做历史的一部分来研究，这么看来，你也许真的是个教授。”
“不然呢？”
“你是以英雄的身份来到这里的，而你的灵魂属于一个探险者。”
麦哲伦摇摇头，没有再说什么，他现在完全沉浸在新发现之中，根本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在他脑袋里，已经有很多历史谜团显露出了答案，当神明被作为一个确定的因素加入历史，很多被拜科学教修改过的记载就露出了马脚。
“不管你有多么激动，至少现在，更重要的是铸造你想要的武器。”雅典娜说着对麦哲伦露出一个笑容，“麦哲伦教授。”
“神明都像这样说话吗？”
“总是会以某个人最容易接受的方式与他说话，这是神明的天赋本能。当然，我很少像现在这样，因为像你这样理解神明，却又没有敬畏的人少之又少。”
麦哲伦摇摇头，没有再说什么，因为他们已经走到抬着海怪巨牙的水手身边了。
原本他们准备用巨牙来证明自己战胜了海怪，但女王说那没必要，所以麦哲伦和女伯爵也就没有把这两队人叫上去。
麦哲伦让两队人带着巨牙回去，然后跟着去了亚马逊的村子，那里还留着当初他们锻造鱼叉时的熔炉，工具齐全。在雅典娜的指导下，他开始准备工作了。
……
马丁站在黑暗中，低头祈祷。
“愿正义早日降临……”
虽然只是短短的几天，世界却发生了很多事情。
就像教皇与马丁预料的那样，桀骜不驯的探险者一事无成，还暴露了自己。
但那根本无所谓。
命运的丝线正在编织，最终让那条线走向指定方向的，是十几条丝线共同的拉扯，这只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意外，甚至连意外都算不上。
而在千里之外的洛伦，教皇也站在黑暗中，低头祈祷。
“愿无辜者得到救赎……”
……
这是一个普通的上午。
天气是或者少见或者普通的各种各样，但终究，这是普通的一天。
人们呆在或者普通或者陌生的地方，做着或者每天都做或者一生只有一次的事情，但终究，这还是那个熟悉的世界。
但在所有人不知道的地方，静静地，世界开始转动。
第三十九章 大事件
当麦哲伦笑着在熔炉边拿起铁锤，当女王索娅扑进塔拉怀里，当女伯爵笑着离开，为两人留下空间。
一个声音，在黑暗中悄然自语：“他们不知道，在寂静黑暗的虚空中，命运的轨迹发生了怎样的偏移，但他们很快就会知道了。”
……
很快，麦哲伦就忘记了那群不速之客留给他的疑问，完全把精神集中在锻造武器上了。
从某种意义上讲，麦哲伦又一次偏离了本意，自从雅典娜告诉他这柄武器能做什么之后，他就更期待武器的做法，而不是武器本身。
用雅典娜的话来说，这把武器是“战胜了海怪之后的奖励，所以能力是能让持有者一定战胜海怪”。
麦哲伦一开始不太理解这里面的含义，但当雅典娜向他解释铸造时必须进行的仪式时，麦哲伦完全理解了这把武器拥有的力量。
“对英雄而言，最适合自己的永远是勇行的战利品。因为那符合古老的巫术仪式，也就是所谓的，奇迹的固定。”
“对一个英雄而言，他可能一生只会有一次去挑战海怪，但只要他成功了，这份荣耀就会跟随他，直到永远。这就是勇行的力量，它可以被固定下来，并且得到所有人都可以看到的形式。”
听上去这有点绕口，但麦哲伦能理解雅典娜的意思。简单来说，因为他战胜了海怪，所以他可以用这个巫术，给自己一种一定能战胜海怪的力量，那力量可能是任何东西，自然也包括一把武器。
在古代塞洛斯的文献中，进行勇行的英雄到处都是，大多数时候他们的行为就像是炫耀，而完成勇行前后的变化大到让人很难理解。如果有雅典娜所说的那种巫术存在，这一切就都能解释得通了。
按照雅典娜的要求，麦哲伦严格遵循着巫术的需要，从海怪的残骸上取下一段脊椎骨，一步步把它锻造成长剑的样子。
在这个过程中，麦哲伦真正感受到了神明的力量。
那是远远比超凡力量更高的一种力量，同样是做到违反常理的事情，超凡力量是靠力量，而神明是靠知识。
从一开始把骨骼放到火炉里煅烧，到后面把它打成剑刃的形状，整个过程都像是神秘的巫术，结果注定，但总是让人觉得那不是应该有的结果。
当麦哲伦正完全沉浸在巫术中，想要找出仪式的秘密时，女伯爵带来了一个消息。
“世界之王发布了一个新法令。”
世界之王经常发布法令，但大多影响不到麦哲伦，也影响不到女伯爵，所以当他看到女伯爵一脸严肃时，就知道一定是出了大事。
“以上帝之名，皇帝有令。
世界上一切财富属于上帝，无论来自自然或者人类之手。掠夺他人财物是为犯罪，但追寻无主之物是正义的行为。
将财富遗弃于人类无法抵达之地，是可耻的浪费，而将它们带回文明世界，是合法的，符合上帝意志的。
在此，弗兰西皇帝，教皇的保护人，上帝的第一信徒，伊丽莎白女王下令：凡是在文明大陆以外，发现的贵金属皆归于发现者所有；发现的自然财富可以到皇家自然学会换取等价的伊丽莎白金币，收入免税；发现的文物可以到皇家历史学会换取等价的伊丽莎白金币，收入免税。
凡从事此事业者，领取，探险者许可证，即可享受弗兰西政府之庇护，享有上述之权利与优惠。
凡得到政府许可之，探险事业服务资格证，为享有资格之探险者提供服务的码头、海船、商队、货栈，皆享有免税与其他优惠政策，并受弗兰西政府之庇护，可以代表弗兰西政府，进行贸易、自卫战争与代收税务。
此法令，是为收集遗落与文明大陆之外的珍贵财富，人类遗产，献与上帝。
此法令自颁布之日起有效。”
法令不长，明显为了容易理解写得比较通俗，但这背后的意义却让人震惊。
“在大海盗时代结束将近一百年之后，大探险时代终于要来了吗……”
“法令后面还列了一张名单，是世界之王批准的，探险家，名单，上面有你的名字，麦哲伦教授。”
“伯爵大人的名字不在吗？”
“很遗憾，并没有。”女伯爵把写着法令的纸放到桌上，语气里完全没有遗憾的意思。
“这么一来，布列塔尼亚的海盗大军恐怕没办法保护自己了……”
“国家之间的博弈没那么容易分出胜负，不过探险者的春天确实要来了。”
“世界之王……她是想打开关着狮子的笼子吗？”
“不，她是把混乱的羊群赶到一起，赶到了布列塔尼亚的土地上，让它们制造一场灾难。”
麦哲伦想起了来去匆匆的那群不速之客：“这法令发布多久了？”
“刚刚发布，但看样子，世界之王早就有这个想法了，不然她不会拿出这份名单。”
麦哲伦点点头，女伯爵和他都能看出来，法令之后的名单上全是真正称得上探险家的人，有几个是行外人根本不知道的，世界之王肯定已经注意探险者很久了。
“让我想想，这个名单里有几个绝对不应该出现在上面的人……”
“世界之王不计前嫌，没有人能拒绝她。”
“鬣狗雷耶斯，我实在想不出世界之王为什么要原谅他，这个食腐者不但名声在外，而且曾经杀死了一位弗兰西皇家学院的历史学教授。”
“这个我有所耳闻，教皇要这位探险家替他做点事情，所以世界之王原谅了他。”
麦哲伦笑了：“那么这些事情就串起来了。”
“这位食腐者最擅长跟踪，如果爱德华输给他我一点儿也不奇怪。教皇早就想看到我死，而且和世界之王也是貌合神离，所以鬣狗跑来找我麻烦。”
“你是说，那群不速之客就是这位探险家的人？”
“不愧是鬣狗，他们要是走得慢一步，就会落到我们手里。”
第四十章 远古秘闻
麦哲伦站起来来回走了两圈，更加坚定了这个猜测：“那么现在的问题就是，这群腐食动物接下来要怎么找我麻烦。”
“你该想想，教皇准备怎么找你麻烦。”在只有麦哲伦能看到的角落里，雅典娜用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这么说。
“我还记得那位教廷的骑士死前说过，因为我是个渎神者，所以他才追杀我……”
女伯爵不以为然地摇摇头：“宗教裁判所已经被世界之王彻底毁掉了，至少教皇和骑士中有一个人说了谎，他们找你的麻烦，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麦哲伦困惑地回忆了一遍他与骑士的对话，最终只能放弃：“也许我永远都不可能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不过我倒是能猜猜鬣狗会用什么手段对付我，毕竟是老朋友了……”
女伯爵并没有像麦哲伦如此轻松地释然，她依旧一脸严肃，坐在小屋的板凳上，却让人觉得她是个高踞王座的阴沉主君。
麦哲伦把手上打造了一半的长剑放到一边，单膝跪在女伯爵面前：“需要一位骑士吗，大人？”
“我们为之努力，奋战至今的东西，而今岌岌可危……但要面对被利益驱使的无数人，没有希望的。”
麦哲伦笑了，以近处说，十字军、大航海、大海盗，每次都是其兴也勃其亡也忽；以远处说，他也不是没见过真正伟大恐怖的洪流。
“希望不是那么少见的东西，被贪婪驱使的人很容易对付。”
“如果你这么想，会被杀死的。”
“其实，没有这道法令，仍然会有所谓的，考古学家，到处破坏古迹，我们只要赶在野狗前面就行了。”
“在你拿到神像之后，如果还这么想，那就来找我吧。”
女伯爵说完就离开了。
……
在那段对话发生两天后，女伯爵就带着她的人离开了。
麦哲伦没觉得意外，不过塔拉很遗憾她与女王的婚礼少了个尊贵的客人。
熔炉依旧是麦哲伦每天呆二十个小时以上的地方，雅典娜是个苛刻的监工，不过麦哲伦并不讨厌这一点。
“你说那位美丽的少女在寻找亚特兰蒂斯？”
雅典娜与麦哲伦交谈过很多东西，不过大多数时候中心都是那道法令和即将到来的大探险时代。
“我必须说，很遗憾，她找错地方了，亚特兰蒂斯已经沉入海底，而这位让我心动的少女却在搜寻荒岛。”
麦哲伦无奈地摇头叹息，在女伯爵找他之前，他没办法把这个重要的消息告诉她。
“不过关于所谓的，远古真相，我倒是确实有点线索。”
“神明的出现原本是从属于文明的，当人类的一支学会向自然祈求，原始的神明就诞生了。但我们尼索斯众神不同，至少在我知道的时间里，众神出生时就已成年，并且从一开始就在相互争斗。我们与瑟特萨众神发生过数次战争，与埃芒凯众神也有交集，在漫长的时间过后，我终于确信，我们是第二代神。”
“奇妙的是，第二代神，几乎全部是在同一个时间段出生的，这个时间段里，还发生了一些非常重要的事情，比如，人类学会了巫术。”
“而这个时间段的开端，在几位垂死的原始神明口中，是大洪水。”
麦哲伦觉得自己终于有一点点了解女伯爵了。
“很遗憾，大洪水只是标志，而不是根源。我曾有过不少朋友，真是巧，当初我们也曾经一起探寻那个终极秘密，啊……我被人类影响得如此之深……”
“那你们找到了什么？”
“你猜。”
雅典娜笑了，她笑得像是个亚马逊女战士。
“所以说，你现在是女伯爵的雅典娜，还是亚马逊的雅典娜？”
“我是麦哲伦的雅典娜，你喜欢的就是这样的雅典娜。”
麦哲伦有点意外：“有吗？”
“骗你的。”
看着眼前只有自己能看见的雅典娜，麦哲伦摇摇头，哭笑不得，低头又专心地捶打已经快成形了的长剑。
“你总是想找到秘密的答案，探险家麦哲伦。以智慧与失恋者之神的身份，我给你一个忠告，过分专注于正确的事情，是失恋的必由之路。”
“这话有点难懂。”
“好了，把它放到熔炉里，等到露出浅蓝色再拿出来。”
……
半个月后。
长剑已经完成了，麦哲伦正为它装上剑柄。
“我很奇怪，为什么你从没后悔过选择这个奖励？它耗费了这么多宝贵的时间……”
“你怎么知道我着急了？”
“随便一个普通人都能从你的脸上看出来。”
麦哲伦摇摇头，挥舞了一下终于完成的长剑：“现在我不用着急了，那些时间绝不是白费。”
“确实如此，连我都有点惊讶。这柄长剑能让你在水下自由行动，还能轻易洞穿城墙，既无坚不摧，又坚不可摧，以一个第一次铸造武器的凡人而言，你简直像是匠神的私生子。”
“谢谢夸奖，不过是时候说再见了。”
“是的，再，见。”
雅典娜消失在了空气中，就像是一个幻觉，悄无声息，不留一丝痕迹。
麦哲伦高举长剑，把带着蓝色的半透明剑身放在眼前。这是一柄魔法长剑，而且是古代魔法物品，和海怪一样，是个不折不扣的怪物。
感慨终于慢慢散去，麦哲伦收起长剑，走出了小屋。
外面的阳光亮得刺眼，照得塔拉身上的盔甲一片辉煌灿烂，也让她脸上的嫌弃更明显了。
“好臭……”她招着手让麦哲伦跟着，带他去了林中的一条小河，然后一脚把麦哲伦踢了下去。
“你简直能跟林子里最老的野猪做朋友了，男人都这么恶心？”
麦哲伦笑着把长剑扔给塔拉：“你不应该呆在爱神的神庙做自己的祭司吗？”
“爱神的祭司必须代表神明送送英雄，顺便试试能不能用爱情留下他。”
两个人一起笑了。
塔拉挥舞着长剑：“真轻……”
然后她一剑砍在一块石头上。
“没开锋？”
第四十一章 下一站雅典
长剑砍在石头上，火花四溅，但石头却只留下了一道白印，简直像是被钢尺砸了一下。
“如果握住剑柄的人不是我，那这柄剑就是没开锋的。”
“巫术……嗯，不愧是雅典娜。”
塔拉摆出攻击的架势，挥舞着长剑，带出一阵风声。
“完美的平衡感，手感刚好，几乎不用力气……你真是运气好。”
“让我想想，你去找了爱神……后悔吗？”
塔拉笑着把长剑插在河边草地上：“快点收拾好，就去神庙吧，索娅在等你。”
麦哲伦点点头，塔拉就离开了。
……
神庙前的广场上。
麦哲伦已经恢复了刚来海岛时的样子，他背着长剑，面前是塔拉与女王。
“所以你已经决定要离开了吗？”
“是的。”
塔拉点点头：“你的同伴已经准备好了，愿爱神祝福你。”
“最后能问几个问题吗？”
“几个？”
“要是没有我们去找海怪这事，你们会在什么时候放掉我的同伴？”
“还有呢？”
“要是英雄在神明的帮助下战胜了海怪，那他面前还会有考验吗？”
女王点点头，回答了麦哲伦的问题：“你完全躲过了爱神的考验，如果没有已经发生的这些意外，原本你还要面对新的考验，才能救出同伴，而那考验的主要内容，是爱情。”
麦哲伦脸上全是“不出所料”的神情，他点点头：“最后一个问题，女伯爵从爱神那里拿到了什么？”
塔拉笑了：“我不太想泄露别人的秘密，不过这次例外。她的愿望是，爱上她的人，从这份没有结果的爱情中得到的只有甜蜜的回忆，而不会参杂任何痛苦。”
麦哲伦沉默了，他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感觉。
“所以我才说这次例外，你真该找个镜子看看，现在你脸上的表情实在精彩。”
塔拉上前拍拍麦哲伦的肩膀：“总之，是时候说再见了。”
麦哲伦笑着摇摇头：“你……想过出去看看新世界吗？”
“哈！”塔拉笑了，“你确实和以前所有的英雄都不一样……下次吧，哪天你绝对想不到我会出现的时候。”
“就这么说定了，我请你大吃一顿。”
……
海边，看到麦哲伦走出树林时，爱德华和他的水手们发出了一阵夸张的欢呼。
“我还以为你永远不会来呢！你可真狠心，我敢说一定有个漂亮温柔的女孩子躲起来抹眼泪呐！”
“那个姑娘肯定不是亚马逊。”
麦哲伦顺着缆绳爬上了船，在甲板上见到了基督山伯爵和女巫美狄亚。
“不管怎么说，我们拿到了最开始的目标，下一个目的地的位置。”
所有人都有那么一个瞬间陷入了回忆，但似乎这些记忆并不都是美好的。
“我一直没来得及问，”他们一起走进了船长室，“你们在岛上碰到了什么？”
“不知道，一觉睡到天荒地老，醒来的时候是被那些漂亮美人叫醒的，那时候我才知道我没在船上睡觉。”
“魔法或者迷烟，让你们睡了至少三四天……那为什么我没有睡着？”麦哲伦觉得很奇怪。
“你拥有神之血脉，免疫了这个巫术。”美狄亚凑到麦哲伦面前，盯着他的双眼，“这里的人用这个巫术遴选出英雄，留下他面对试炼。至少对一个合格的女巫而言，这是她经常做的事情。”
“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我会有神之血脉……算了，也许我祖上曾经阔过……”
“总而言之，您能平安地通过试炼真是太好了，”伯爵脸上依然阴沉，但至少目光深处带着真正的关心，“以后这样的冒险最好少干，那简直是在拿性命开玩笑。”
“好啦好啦，我的伯爵大人，这才是水手的生活，你以前不知道而已。”爱德华笑着在桌子上摊开海图。
“那么我们下一站是哪里？”
麦哲伦把一根手指放在雅典西北的群山中：“酒神的森林，雅典娜无法触及的地方，女神和我说话时总是遮遮掩掩，不过那位船长得到了神力帮助这点可以确定。”
“这算是个好消息，在你钻林子的时候，我们可以在雅典修一下船。”爱德华拿着烟斗向四周比划了一下，“我的老伙计快撑不住了。”
“它的骨架还很结实，不过小心点也没错，毕竟后面跟着的是鬣狗。”
“哼……”爱德华露出一个危险的笑容，“那东西确实烦人，所以要是真碰上，我就一枪掀翻他脑壳。”
“如果可以，我们最好不要和探险者发生正面冲突，”伯爵脸上显得更阴沉了，“他们现在都陷入了疯狂。”
“我敢说，要是让别的探险者知道鬣狗和我们对上了，他们一定会抢着来对付我们。”
“为什么？”美狄亚笑着问。
“因为那些人会觉得，我们发现了值钱东西，所以鬣狗才动手的。”爱德华冷笑着，“探险者和野狗一个样，要是因为这个就不对付鬣狗，那东西敢把我们的骨头都咬成渣子。”
“好消息是，那片森林不是能很容易就进去的地方，不但有古老的巫术笼罩，里面生活的也都是狂热的酒神信徒，鬣狗不一定能一直跟着我们。”
“那么你已经想好怎么进去了？”
麦哲伦笑了：“这个嘛，到时候再说。”
……
雅典，新建的探险者码头上。
麦哲伦一行人跟着一个热情的男人穿过拥挤的人群，朝着旅馆走去，而一群工人背着他们的行礼，就跟在后面。
麦哲伦还记得上次来这里的时候，名城雅典港口繁华，码头上却没有能住下探险队的旅馆，而现在，世界之王的法令发出没多久，就连专供探险者使用的码头都建好了，探险时代的大潮汹涌澎湃，让人惊叹。
一路上，到处是背着东西行色匆匆的人们，他们都是探险者，甚至在路边还有探险者的集市，地上摆着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麦哲伦一眼看去就知道全是假货，却有不少人买。
第四十二章 纪元元年
摆摊的小贩们明显觉得麦哲伦是头肥羊，他们举起手中各式各样的东西，弯着腰凑到麦哲伦眼前，用布列塔尼亚语、弗兰西语还有古洛伦语的各种变种介绍着，把这些一文不值的垃圾简直夸到天上去了。
美狄亚一脸好奇，她身边的伯爵阴沉着脸把小贩的手推开，但这无济于事。女巫脸上的表情就像是奶酪，贪婪的老鼠们没见到猫之前是不会怕任何东西的。
然后麦哲伦大喊一句：“没钱！”
小贩们瞬间收起了热情的笑容，懒洋洋地坐了回去。
一个小贩用生僻的弗兰西南方方言说了句：“不照顾同行，死了都没人收尸！”
这引来了一阵大笑。然后麦哲伦用同样的方言说了一句：“连同行都坑，到死也发不了财。”
大笑声就像出现时那样迅速地消失了。
美狄亚露出一个传说中女巫专属的微笑，趴在麦哲伦肩膀上：“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我身后的这位大人认识世界之王。”
然后女巫大笑起来：“他们一定以为你说的是伯爵，哈哈！”
麦哲伦没再说什么，加快脚步离开了这段街道。
但当他们来到旅店时，才知道那段街道只不过是冰山一角。
建造旅店的那个人——很有可能也是建造整座码头的人，是个不折不扣的聪明人。他将码头旁边的地方改建成了一个巨大的集市，而所谓的旅店只不过是这个集市的一部分，附属品。
集市中央是一块广场，上面挤满了摆摊的人，四周围着一圈建筑，里面有典当行、旅店、出售必需品的商店，甚至还有一个军营。
当一行人穿过拥挤人群时，麦哲伦甚至都没有发现小偷。
走进旅店，里面宽敞的一片地方坐满了人，大多桌子上都摆着酒杯，人人唯恐嗓门不够大，简直人声鼎沸。
给了钱走上三楼，住进房间，他们才逃离了狂热的人群，得到了片刻安宁。
安顿好行礼，吃过了午餐，他们呆在客厅里休息。
这次来的只有三人，爱德华和海军的舰长都留在了码头，之后去森林的旅行他们也不会跟着，而是留在船上。
美狄亚趴在窗台边看着下面的集市，就像是一头野狼看着挤满绵羊的羊圈：“我等这一天很久了……去占便宜吧，麦哲伦！”
“啊？”
“这是传说中占便宜的机会！故事里总会有人把他们不认识的珍贵东西用便宜的价钱卖给识货的主角，不是吗？”
“可是……”
“我能认出带有精华的东西，你能认出年代久远的东西，我们的组合是不可战胜的！”美狄亚笑得简直像是骑士小说里的老巫婆。
麦哲伦一脸困惑地笑着：“可你感觉到精华了吗？”
“没有。”美狄亚摇摇头，“这说明里面有古代魔法物品啊……”
说着，女巫走到麦哲伦身边，弯腰把一只手放在他肩膀上：“走吧！是时候收割了。”
麦哲伦无言地转头，看着一直阴沉着脸面无表情的伯爵脸上诡异的表情，笑了起来。
“好吧，但是只有一次。”
然后美狄亚跳着轻快的舞步来到门前打开了大门，她脸上原本靛青色的刺青变成了红色，简直像是兴奋得要爆炸了。
……
接下来的一个下午，麦哲伦就跟着美狄亚在集市里度过了。
女巫并没有注意到，一些小贩看到她走出旅店，就掏出了一些新的东西放到了地摊上。
麦哲伦虽然看到了，却没有提醒美狄亚，他更多时候是在观察这个集市。
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讲，这个集市都称得上是个杰作。
能很清楚地看到，设计者借鉴了古代著名商业城市的经验，模板取的是文艺复兴时期大家的设计，而且对一些区域的功能有非常精准的理解。
整个市场的设计明显来自于水城，那个被商人统治的繁华城市，城市中地块零散，被水道切割得七零八落，所以这种布局非常紧凑，但又能让大商人与小贩都有地方做生意的集市就被设计出来了。
而在集市中建立军营，又是十字军东征时期的特色，事实证明，在亡命之徒聚集的地方，这样能有效维持治安。
至于典当行和所谓的“任务大厅”，则是来自更古老的时代。古洛伦帝国刚刚崩溃的时候，行会盛行，有的地方连小偷都会有“盗贼行会”。漫长的时间证明，有了这两个建筑，一家行会就能稳定地运转下去。典当行为各种来路不明的东西提供一个去处，而从中赚取差价；任务大厅为更复杂的事物：“业务”提供流转的机会。这两者一起，让生活在灰色地带的人群得以发挥力量，世界上靠着这招活下来的行会数不胜数，其中光是有千年历史的就有三位数。
这座集大成的市场是个不折不扣的奇迹，虽然麦哲伦知道这样的奇迹在历史上屡见不鲜，但他仍然不由自主地为之惊叹。
当年，教皇发出东征教令的第二天，就有人在圣城西面海边的沙漠上凭空建成了一座小城。当时离萨拉丁一声令下，阿拉法商人们一夜之间在沙漠中建成四十五座新城只过了半年，但整个世界还是遍布惊叹，奇迹终究是奇迹。
麦哲伦心不在焉地跟着美狄亚，一脸微笑地对她不停摇头，让女巫把不值钱的东西放回地摊，引来不少人的腹诽。
但在市场里摆摊的人们远比挤不进这里的小贩有见识，他们都能看出来，麦哲伦是块“老绿油”——那是从一种昆虫身上榨出来的油脂，燃烧时发紫光，见不得光的人都用它照亮。这种油脂放得时间一久，就会泛绿，质地极为坚硬，刀劈不进，但表面又非常光滑，滑不留手。
甚至有人认出了麦哲伦，知道他是谁，但很遗憾，没有一个人认出美狄亚。
所以渐渐地，美狄亚弯腰时，小贩们说的话从“这都是珍贵文物”变成了“这都是古代魔法物品”。
第四十三章 捡漏的五星探险家
事实证明，美狄亚比麦哲伦更难缠，有些小贩甚至拿出了真正的魔法物品和公道的价格，但换来的只是女巫一脸笑容地说“不”。
在确信这两个人不会掏钱之后，他们就被集市上来来往往的人群淹没了。就算对知道麦哲伦大名与美狄亚是个女巫的人而言，也一样如此。
这让麦哲伦开始想买个什么。和一直兴致勃勃的美狄亚一样，虽然看上去麦哲伦一直无精打采，但其实他对经过的每个地摊都没有放过，捡漏不仅是麦哲伦的兴趣，更是他曾经维持生计的唯一手段。
太阳西沉，集市中点起了火把。
虽然没吃晚饭，但这里的所有人都依然生龙活虎，没有一点要离开的意思。
星辰升上天空，终于，美狄亚心满意足，准备离开了。
两人手上空空如也，就像很多人预料的那样，美狄亚似乎并没有占便宜失败的失望，但麦哲伦看上去兴致不高。
精明的小贩开始拿着小情侣专用的东西朝两人身边凑。
麦哲伦开始觉得，是时候来一波经典的“真·主角式意外收获”了。
从一个小贩手里拿过两片串在一起的木头，然后扔给他一个硬币，麦哲伦连脚步都没放慢一下，跟着美狄亚离开了地摊。
那个自以为幸运的小贩皱皱眉头，笑了。
“你们觉得我是花了多大力气搞来那个护身符的？”他转身对着左右的小贩炫耀，“捡来的！”
而在远处，美狄亚好奇地问麦哲伦那是什么，后者的回答是：“一件珍贵的阿瑞利亚古代文物，伴随某位萨满一生的护身符。”
“你做到了！”美狄亚真的跳了起来，她大笑着高高举起那个护身符，让周围的人一脸茫然地看着她。
“我们去看看，能不能用它完成某个任务。”麦哲伦指指不远处的任务大厅。
“没错，就是这样，主角第一次做任务就会完成最难的那一个，成为最强大的三星……啊不，五星大……探险家，走吧！”
女巫的兴高采烈让麦哲伦有点哭笑不得，不过她说的也不算错，整个探险狂潮开始也没多久，这个任务大厅里不一定出现过比这个护身符更珍贵的东西。
不出所料，当护身符被一位学者鉴定之后，一位“高层”马上从通往二楼的楼梯口出现了。
麦哲伦安静地扮演着随从的角色，让美狄亚大出风头，最终，护身符被留在了这里，而两人拿走了一个“五星大探险家”的徽章。
……
女巫的好心情持续了很久很久，但她没机会再来一次了，第二天，他们就带着一队人离开了雅典。
集市里的经历虽然很短，但麦哲伦印象很深，那是时代大潮最前面的一朵浪花，标志着堪称恐怖的巨大变化正在来临。
不过至少在酒神的森林里，这些都没办法影响到麦哲伦，当然，前提是他能顺利走进去。
一行人在山林边缘的一个山坡下面扎下了营地。
“有什么计划吗？”
伯爵难得地没有摆出一脸阴沉，因为帐篷里只有他和麦哲伦两个人，所以麦哲伦就只能看着伯爵诡异的一脸破绽，哭笑不得。
“目前还没有。”
“那位女神跟你到底说了什么？”
“雅典城外的酒神祭坛，那里有你想要的东西。”
“就这一句？”
“这就是原话，全部。”
基督山伯爵摇着头，毫不掩饰他的失望：“女巫大人怎么说？”
“她要进去很容易，但我们不行。”
“所以这里真的是传说中那样的……神秘之地？”
麦哲伦慢慢地点点头：“不完全是……总之……是的。”
“我会让队员们耐心等待，放心，这次他们一定不会不耐烦。”
伯爵对麦哲伦点点头，把脸变回阴沉的样子，然后就走出了帐篷。
留在帐篷里的麦哲伦也是一脸阴沉，因为那片森林确实是个很难进入的地方。
至少在雅典城中每年酒神节举办狂欢之前，那片森林还是个普通的所有人都能进去的地方。不止是在酒神节的疯狂祭典上，任何时候，都会有信徒来到这里向他们的神明说醉话。但在那之后，这里就变成了禁地，酒神的狂信徒每个白天黑夜都喝得伶仃大醉，任何误入这里的东西都被撕成碎片。
以前，酒神的祭坛上到处是闹剧，但在那个节点，麦哲伦几乎敢确定雅典娜重创了酒神的节点之后，祭坛上只剩下了悲剧。人们向这位疯狂的神明祈求奇迹，但他却绝对理智地告诉乞求者，这世上只有冰冷的现实。
几乎没有人能理解，这片森林是怎么把想要进入的人们挡在外面的，传说中，只有和酒神一样疯狂的人，森林才会让路，让他能加入狂欢。
而麦哲伦，头脑清醒，绝对理智。
这正是麻烦所在。
酒神，就像所有人以为的，主宰着疯狂与迷幻的力量。
拥有古代塞洛斯数量最庞大的狂信徒和女巫祭司的同时，这位多数时候醉醺醺的神明是雅典娜的追求者，也是她最危险的敌人。
这之中也许暗藏玄机，尤其是联系到雅典娜把打开神殿的钥匙藏在了这片森林里。
麦哲伦回忆着他能想到的所有线索，包括雅典娜提起酒神时脸上最细微的一丝表情。
就这样，时间渐渐流逝了……
……
一个晴朗的上午，麦哲伦拿着一瓶好酒走出了帐篷。
山坡下干燥炎热，有几位队员不由自主地咽了一口唾沫。
这之中有跟了爱德华很久的老水手，也有弗兰西高大的水兵，他们强壮有力，并且就像所有在海上讨生活的人一样，喜欢喝酒。
前车之鉴不远，为免重蹈覆辙，麦哲伦挑选的这队人很有耐心，但至少现在，他们之中的几个，耐心快要消失了。
“过来，说的就是你们，想喝酒的，过来。”
几位队员走到麦哲伦面前，目光聚焦在酒瓶上。
“这瓶酒，给你们喝，一个人喝醉了，就换下一个。”
第四十四章 喝醉
水手们裂开嘴笑了，他们挤眉弄眼地斜瞥一眼身边拼命不笑出声来的水兵，大喊一声：“谢谢老大！”然后一把夺过酒瓶就朝嘴里灌。
麦哲伦笑着站在一边，这位很能喝的水手只喝了一大口，就开始左摇右晃，他明显醉了，当麦哲伦从他手里夺过酒瓶时完全无能为力。
于是下一个水兵兴高采烈地从麦哲伦手中接过了酒瓶。
麦哲伦微笑着，看着那位醉了的水手摇摇晃晃地朝着山坡走去，然后从喝醉的水兵手里夺过酒瓶：“下一个。”
当酒瓶见底时，麦哲伦已经制造了一群醉鬼，他们就像被某种力量召唤了，不约而同地朝着山坡上的密林走去。
“是酒神吗？”
偶尔经过的伯爵用一种带着怜悯的目光看着远处的水手们。
“是的，那片森林欢迎一切陷入狂乱的生物。我敢说，一只灌醉的兔子也会朝那里跑。”
“那么，很遗憾，我不能陪你去历险了，麦哲伦教授，我不喝酒。”
麦哲伦苦笑着摇摇头：“我偶尔喝一点点，但从不喝醉。”
“这是个好习惯。”伯爵没有再说什么，回去了他的帐篷。
那些走进森林的队员一直没回来，直到第二天早上。
麦哲伦让留在营地的队员们爬上山坡，在森林边缘寻找，他们很快就带着昨天喝醉的队员们回来了。
这一队人一路上吵吵闹闹，很明显，在森林里过夜的水手等不及炫耀他们的遭遇了。
麦哲伦费了不少力气，从混乱的七嘴八舌中整理出有条理的信息，得到了水手们进入森林时大概的遭遇。
他们喝醉之后，感受到了一种无法抗拒的吸引力，带着他们走进了森林。森林几乎是像拥有生命一般，从中打开，欢迎他们的到来。
走进森林，他们看到了酒神的祭坛。祭坛上酒神的雕像是个摇摇晃晃的醉鬼，而周围的祭司也全是满口酒气的怪物，在这一片迷醉之中，他们开始了狂欢。
基本上，狂欢的内容只有两项：喝酒，撒酒疯。
但不知是不是酒神的神力，这些队员记忆里的狂欢内容堪称丰富，其中甚至包括把所有的亚马逊战士抱回了家。
奇怪的是，当他们离开森林时，这些人依然喝醉着，还在不停往喉咙里灌酒，但他们还是被森林扔了出来。
这句话是完全写实的描述，事实就是，他们从森林中起飞，狠狠摔在外面的山坡上，只是奇迹般地，没有人受伤。
听完了他们的描述，麦哲伦让队员们回去休息。
“我不明白，你的这个实验有什么用吗？”伯爵站在麦哲伦身边和他一起听完了这段混乱的描述，但和麦哲伦截然相反，他觉得这没什么用。
“至少，他们帮我确定了一个不好的推测。”
“什么？”
“森林里，不欢迎没喝醉的生物。就算有谁喝醉了混进去，当他醒来，还是会被扔出来。”
“你好像不觉得遗憾。”
“我们的女巫大人可没提到这一点。”
在美狄亚的描述里，这片森林完全不是这群水手见到的样子。女巫在森林的欢迎中来到酒神的祭坛前面，与酒神的祭司一起向神明祈祷，然后见到了世界“高处的真理”，流连忘返，最后是祭司告诉她是时候离开，然后才回到森林外的。
“她没有喝酒，也没有狂欢，酒神给予祭司的奖励是让他们看一些，平时看不到的景色。”
“这一点她早就说过了，我不明白……”
“对这片森林的主人，酒神而言，喝醉也许代表的是另一种东西。”
“所以有个办法，可以不喝醉就进入森林。”伯爵的脸上还是没有表情，“真是个好消息，不过我希望你可以快一点，我已经闻到了……鬣狗身上的腐臭。”
“来的可真快……”麦哲伦笑了，“我不喜欢腐食动物，它们本质上都和苍蝇一样。”
“这么想的话，你会被鬣狗咬的。”
麦哲伦没再说什么，有一句话，他只在心里说了出来：“我曾经是最大的那条鬣狗。”
……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麦哲伦大多数时候呆在女巫的帐篷里。
队员们开始开玩笑说，麦哲伦爱上了美狄亚，但是根本没人相信这一点，因为他们都觉得女巫不是会让人想起爱情的那种人。
麦哲伦完全没有发现这个玩笑有多流行，他每天都很忙。
对一个想要从头了解女巫的巫术理论，而且在这之前对此一无所知的人而言，学习的过程堪称灾难。
好在大部分都是逻辑严密的理论，涉及实践很少，所以麦哲伦最终还是坚持了下来。
当他决定开始第一次实验的时候，时间才刚过去不久。美狄亚毫不掩饰她的赞叹，尽管麦哲伦将学习内容大大削减，这样的速度仍然堪称前无古人。
正因为这一点，美狄亚对这次实验很有信心，但麦哲伦与她相反，因为他知道自己是个现实主义者，正好是酒神最不喜欢的那种人。
女巫按照麦哲伦微调过后的配方，调配好香料，在帐篷里点燃，然后就退出了帐篷，只留下麦哲伦。
香料燃烧时散发出一种清澈的蓝紫色，麦哲伦半躺在椅子上，很快陷入了梦幻。
那是一种很难描述的感觉，基本上在麦哲伦看来，他并没有变，而变的是世界。
帐篷里充满了色彩艳丽的气流，就像极光一样，不断流动着，如梦似幻，而透过这些色彩，所有的东西都不一样了。帐篷变成了黑色，桌椅变成了半透明的绿色，还以一种奇怪的弧度扭曲着。
麦哲伦小心翼翼地站起来，环顾四周，然后低头看看自己。
一眼看上去，他现在的身体非常华丽，就像是一个人形水团，里面放满了金色萤火虫。纯粹的光明穿过属于水的淡蓝色，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起所有关于水的美好记忆。
“这是现实？不，这一定是幻觉……”
麦哲伦这么想着，发现世界变了。
第四十五章 坚定的疯狂
世界变回了原本普通的样子，只有熏香还在燃烧，但那股蓝色也不再清澈。
麦哲伦无奈地摇摇头：他失败了。
他很清楚自己为什么失败，正是这一点让麦哲伦充满了挫败感。美狄亚已经很多次告诉他秘诀：相信自己看到的，但麦哲伦还是不愿意相信那个扭曲迷幻的世界。
这是雅典娜与酒神无法调解的矛盾，而很不幸的，麦哲伦一直站在雅典娜那边，现在却必须向酒神俯首。
美狄亚走进帐篷，盖灭了熏香，一脸的“我就知道”。
“休息一下，然后再来。”
“我还好，”麦哲伦摇摇头，“不用休息。”
女巫笑了：“你现在觉得头疼，瞌睡。”
麦哲伦想说一句否认的话，却发现自己累得说不出话来。
然后他睡着了。
醒来时时间已经过了很久，麦哲伦头疼欲裂，而美狄亚正在帐篷另一边的桌子上研究巫术。
“过了多久？”
“没多久。你现在在头疼，下一次等两天后吧。”
女巫直截了当，麦哲伦无奈地点头，他知道美狄亚是对的。
“我在想，要是下次又失败怎么办……”
“让我用一个名叫麦哲伦的朋友的话来回答你，等两天，然后再下一次。”
麦哲伦笑着摇头：“我不会继续和自己打架，那不可能赢的。”
“但你总要想办法进入那片森林。”
麦哲伦沉默了一下。
“总会有办法的。”
“我并不怀疑这一点，巫术和那位名为科学的神明一样，能够做到任何事。唯一的问题在于……”
“时间……暂时还足够。”
“既然你这么说，那就太好了。”美狄亚笑着拿出一堆羊皮卷轴，和刻着字的石板，“这些都是古代巫术的残存资料，送你了，有机会帮我看看有什么新发现。”
“好吧。”麦哲伦苦笑着抱起这堆珍贵的古代资料，离开了女巫的帐篷。
他不准备看这些资料，至少进入森林前不会。
关于那位疯狂神明的资料麦哲伦已经知道得比美狄亚还多，他已经有了个模糊的想法，只不过还不足以让他自信地走进森林。
……
当队员们把“头儿爱上了那个女巫”这件事翻来覆去说了很多遍之后，他们终于等到了另一个话题。
鬣狗的人出现在了营地外面。
这是群兼具无赖的大大咧咧和小偷的无孔不入，令人厌恶的正统探险者。
队员们毫无顾忌地拿着火铳瞄准他们的脑袋，但这些人毫不在意，他们笑着大摇大摆地从营地边走过，就像一个人回家时路过邻居的家门。
“嗯，那就是鬣狗。”
这是听到基督山伯爵向他讲述这件事之后，麦哲伦说的唯一一句话。
在说出这句话的那天，麦哲伦久违地走出了营地的大门，在外面转了一圈，然后就告诉队员们不用在意探险者。
将信将疑的水手们用了很长时间才明白麦哲伦的意思，从一开始，鬣狗就没想过攻击营地。
不过在那之前，麦哲伦已经和女巫一起走进了酒神的森林。
麦哲伦想到了一个简单的诡计，骗过了疯狂的神明，美狄亚用了不少时间才想明白这个只有他才能用的作弊方法。
一直阻挡着所有人的森林，只会对酒神的狂信徒，和真正理解了神明信条的人开放。那是古代塞洛斯很多女巫共同的信条：世界的本质是流动，混乱，超出人类理智理解极限的扭曲，只有抛开理智，彻底接受扭曲的真相，才能掌握真正的知识与力量。
麦哲伦无法说服自己相信这些，但他能说服自己相信美狄亚，因为他当女巫是朋友。
这是基于人类微妙情感的诡计的开端，接下来就是，美狄亚相信酒神的信条，然后得出一个似是实非的结论：麦哲伦相信酒神的信条。
要把这个诡计用巫术实现，花费了麦哲伦不少时间，但最终，他成功了。
美狄亚在帐篷里点起熏香，麦哲伦再次进入了那个迷幻的世界。
一切能看到的东西都在流动，摇晃，散发着绚烂的光彩，女巫就像一位真正的女神，站在他眼前，光彩夺目。
麦哲伦静静站在原地，等待着巫术生效，等待着美狄亚准备就绪。
然后渐渐地，世界稳定了下来，物体仍然像是把在内部升华成光芒喷薄出来，但至少它们不再是透明的光带，而且不再摇晃了。
当美狄亚走到麦哲伦眼前，用空灵的声音说出“你终于来了”时，世界已经与麦哲伦平时看到的几乎一样了。
但仍然，有某种本质的区别存在，只不过它很好地隐藏了自己，而麦哲伦也故意视而不见。
两人走出帐篷，朝着山坡上走去。
美狄亚笑着跳着，而在她身后，另一个美狄亚面部表情地跟着。
女巫身体里仿佛是一个夜空，星辰璀璨，她的笑容像是林间的泉水。
森林在他们面前打开，每一片树叶都像是一块宝石，而在草地的尽头，是一座雕像。
这是一座暗青色的大理石雕像，一位英俊的神明高举酒杯，而葡萄的藤蔓缠满了雕像全身。
这里空无一人，美狄亚带着麦哲伦，径直走到神像前。
“我知道，这才是世界的本质。”
麦哲伦低下头，跟着女巫说出这句话。
然后光芒褪去了。
麦哲伦眼前的草地不再是纯粹的绿色，上面多了厚厚一层落叶，还有一个羊蹄。
“嘿~新来的，嗝~”
一个轻佻的男人声音在麦哲伦耳边响起，带着醉汉特有的腔调，和风骚抖动的尾音。
“跟美狄亚来的，来吧，接受死亡！”
麦哲伦抬起头，正准备躲开可能的攻击，却只看到一个提着酒瓶摇摇晃晃的醉鬼。
“萨蒂总是这样，不用在意。”
美狄亚转过身，看着那个醉鬼笑了。
“女人……你可真漂亮……”
麦哲伦毫不掩饰自己的惊叹，他面前的女巫一身古代塞洛斯式长袍，肌肤似雪，曲线傲人，脸上没有了刺青，妩媚动人。
第四十六章 羊人与马人
“怎么了？”
美狄亚对看呆了的麦哲伦露出一个笑容，提起裙摆，露出雪白的半截小腿和脚踝，像小鹿一样走过草地，来到他面前。
“你……真漂亮。”
“谢谢。”
麦哲伦转身环顾四周，第一眼，就看到了两个萨蒂。
那是酒神的眷族，传说中出生在密林中的野蛮半人。就像它们流传更广的俗名说的那样，萨蒂是不折不扣的“羊人”。羊角、羊蹄，属于山羊的棕色长毛和反关节膝盖，以及混杂着人类与山羊特征的脸。
这是一种崇尚享乐的种族，嗜酒如命，他们崇拜酒神，与其说发自内心，不如说发自本能。
而这时正抱着酒神雕像的大腿，把脑袋朝着石头上磕的两个萨蒂，似乎又有点不同。
其中一个，长了一对驴耳朵，但见过世界各地各种毛驴的麦哲伦确信，那对耳朵只是长得像。
而另一个萨蒂，更是披着古代塞洛斯式的长袍，长袍下露出一双毛腿，实在让人想笑。
而当麦哲伦这么想的时候，他真的听到了笑声。
美狄亚笑得直不起腰，她夸张地大笑着，把一只胳膊放在麦哲伦肩膀上，整个人都靠了上来。
这笑声明显让两个萨蒂十分得意，他们咧开厚嘴唇，装模作样地换个姿势，那双驴耳朵搭在脑袋两边，像是一对没骨头的肉片。
那个穿着长袍的萨蒂举起酒杯，清清嗓子，然后大喊一声：“国王有对驴耳朵！”
说完萨蒂就把酒杯凑到嘴边狠狠喝了一口，虽然他拼命想要喊得大声一点，却还是带着风骚的颤音，让这句话从不吐不快变成了炫耀。
不过观众们非常捧场，喊声刚落，四周树林里就爆发出一阵疯狂的大笑，笑声中，一大群萨蒂从树林里冲了出来，他们个个抱着酒坛，冲到雕像下面像是要递给两位同伴，抬起手却把酒灌进了自己嘴里。
原本抱着雕像的两个萨蒂大喊着跳了下来，他们扔掉了酒杯，扯下来长袍和假耳朵，和同族打成一团。
最终，在萨蒂们一起趴在地上舔着站在草叶上的酒水时，麦哲伦准备离开了。
和他相反，美狄亚很喜欢这场闹剧，她一直大笑着，就算跟麦哲伦离开时也还是兴致勃勃。
“萨蒂就是这样，虽然不可爱，但很有趣哈哈！”
麦哲伦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说什么，他知道说太多森林一定会把他扔出去。
“所以，接下来怎么做？”
“找个没喝醉的人，问问他记不记得以前有个塞洛斯船长来过。”
“我敢肯定你说的是半人马长老卡戎，森林里只有他从不喝醉。”
“那他为什么没有被扔出去？”
“不知道。”
麦哲伦摇摇头，把这个问题放在一边：“我们要去哪里找他？”
美狄亚刚想说什么，林中就响起了号角声。
“不用去找了，他已经来了。”
林中响起了沉闷的大地震颤声，树叶簌簌抖动，然后一个高大的身影冲到了麦哲伦的眼前。
那是一个高大的四足生物，粗野，狂放，胡子和头发一样长，一样随意地飘荡着，上身肌肉鼓起，带着夸张的力量感。
那是个半人马。
和萨蒂一样，他们是森林的原住民，嗜酒如命，但没有羊人的享乐哲学，他们是彻彻底底的野蛮人。
越是学识渊博的萨蒂，就越是笃信享乐高于一切，但半人马中，偶尔出现的思考者，都不约而同地谴责他们同族的生活。
总的来说，半人马是醉醺醺的强盗，而萨蒂是醉醺醺的小丑。
麦哲伦看着眼前高大的半人马手持长矛一掠而过，有点惊讶：“他们是去作战？和谁？”
“萨蒂。”
美狄亚的回答让麦哲伦很意外，至少在他看来，萨蒂不是那种会拥有军队的种族。
“那位长老会在哪里？”
麦哲伦对屠杀没兴趣，他无时无刻不在担心自己会被森林扔出去，所以不想节外生枝。
“我们得等等，战斗结束前卡戎是不会有时间和我们说话的。”美狄亚朝着两人来的地方走去，“来看看吧，这样的精彩表演虽然常见，但看多少次都还是有意思。”
看着女巫脸上的笑容，麦哲伦有点困惑，然后挡住视野的树林退去，他们看到了战场。
半人马正在进攻聚集在酒神雕像边的萨蒂，他们手持长矛和弓箭，大喝着奋勇向前。
而萨蒂们则“奋力反抗”——实际上这是一面倒的屠杀，但麦哲伦却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这群羊人是天生的小丑，他们用各种滑稽的姿势与表情倒在地上，伤口中喷出葡萄酒，然后就会有另一群滑稽演员冲过来趴在酒泉边打闹争抢。
空气中没有一丝血腥味，而是充满了酒香，就连进攻的半人马也开始显露醉意。
美狄亚一直没能停止大笑，一开始她只是靠在麦哲伦肩膀上，到后来，几乎是趴在他身上了。
连麦哲伦也开始想笑了。
半人马终于开始显露本性，他们放下了武器，冲向美酒，在身后留下一阵轰鸣的马蹄声。然后喝醉的战士们开始互殴。比起刚才对付萨蒂，这时候的场面才更像是战斗，他们每次挥舞拳头，都会制造出一声结结实实的打击声，让人担心被击中的半人马是不是断了几根肋骨。
就像传说中一样，半人马的酒品奇差无比，他们躺在地上打滚，四蹄多半朝着同伴踢了过去。
渐渐地，林中的喧闹从战斗变成了狂欢，没人知道什么时候又有新的萨蒂混到了醉醺醺的半人马之中，他们掌握着酒会的走向，并且毫不犹豫，不出所料地，让它变成了狂欢。
喝醉的半人马是一个男人能变成的最惹人生厌的样子，但萨蒂仍然把他们变成了小丑，而且是带有萨蒂风格的让人无法停止大笑的小丑。
麦哲伦大笑着看着萨蒂把半人马绑起来，把酒罐套在头上，用花哨的绳结绑住四条腿，上气不接下气地问美狄亚：“卡戎在哪儿？”
第四十七章 卡戎大爷讲哲学
美狄亚有气无力地抬起一只胳膊，顺着她手指的方向，麦哲伦看见了一位高大的半人马。
那是个须发皆白的壮汉，与别的半人马不同，他全身甲胄，手中的长矛也不只是削尖的木棍。
当半人马冲锋的时候，他留在了后面，当同族被萨蒂戏弄，他无动于衷，但当半人马全军覆没，这个长老吹响了号角。
原本躺在地上的半人马醒了过来，摇摇晃晃地爬起来，然后在萨蒂的哄堂大笑中东倒西歪，他们举起拳头砸向身边发出笑声的地方，结果却只打中了同伴。
萨蒂们抛下同伴的尸体，狂笑着离开了，只留下愤怒的半人马相互大骂，打作一团。
直到卡戎来到神像前，制止了混乱的半人马，这场闹剧才算结束，但林间依然回荡着萨蒂饱含嘲弄的笑声。
麦哲伦用尽全身力气也没能爬起来，他无奈地为萨蒂的大笑贡献了一份力量，看着卡戎和半人马一起离开了。
林间终归寂静。
美狄亚终于有力气站起来，她看着半人马消失的地方，然后回头面对着酒神的雕像。
“萨蒂是酒神的眷族，至少在这片森林里，它们是不死的。”
麦哲伦看着原本躺在地上，身上满是恐怖伤口的萨蒂们若无其事地从地上爬起来，相互打闹着，不知道自己该笑还是该表达一下震惊。
“所以这是巫术？”
“不。”
“那是神力？”
“不。”
麦哲伦扶着身边的大树，心里明白美狄亚没有说出来的答案是什么。
只要生活在这片密林之中，萨蒂就拥有不死之身，这就是是超出人类想象的魔法生物。
“走吧，我们不可能从萨蒂口里得到除了笑话之外的任何东西。”
美狄亚点点头，两人疲惫地朝着卡戎离开的方向追上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林间弥漫着一种奇异的味道，那像是精华聚集带来的人类很难感受到的变化，又像是麦哲伦为了让自己留在这里使用的巫术带来了微妙的影响，但空气中弥漫的酒香让人更愿意相信那是这里的主人，萨蒂们带来的奇妙氛围。
半人马经过的地方，总是会留下马蹄印和他们胡乱挥舞武器在树干上制造的划痕。所以虽然麦哲伦两人走得很慢，他们还是在容易迷路的密林里没有失去目标。
在密林中走过一段视野狭窄让人气闷的山坡，当麦哲伦走到山坡顶上的时候，眼前豁然开朗。
一道断崖切断了密林，下面是光秃秃的丘陵，巨大的石块间顽强的青草探出头来。
站在崖边，丘陵一览无余，远处就是马人聚集的地方，他们不会建造房屋，只是聚集在一大块平地上。
“卡戎不会和他的同族呆在一起。”
美狄亚带着麦哲伦沿着崖边向右走去，峰回路转柳暗花明，钻进钻出密林两次之后，麦哲伦在林间一片空地上看到了一个木头搭成的圆形小屋。
白头发的马人就站在木屋门前，他似乎知道两人要来。
“欢迎你，来自森林外面的客人。”
麦哲伦低头向这位高大的老人打了招呼，然后卡戎把两人请进了屋子。
“希望你不会觉得我拿出清水来招待你太不礼貌，毕竟我的族人被葡萄酒祸害，所以我不喜欢它。”
卡戎似乎和美狄亚很熟，拜女巫所赐，麦哲伦得到的接待远比一个陌生人应得的好。
“只要酒神不会生气，我无所谓。”
半人马长老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微笑：“酒神很少因为这种事生气，因为他老是醉醺醺地，看不到我。”
这句话似乎是个开始，随后美狄亚就和卡戎开始了对酒神狂信者巫术的探讨，后来还拉上了麦哲伦。半人马对他骗过密林的那个巫术很感兴趣，在追问时卡戎无意间提起，他是被关在密林里了。
“我相信雅典娜胜过酒神，但说到底，我尊敬神明，却不会信奉他们。”
在漫长的对话之后，麦哲伦的耐心终于消失殆尽，他决定进入正题：“你有没有在这里见到过一位信奉雅典娜的塞洛斯船长？”
半人马长老虽然对这个问题露出了一丝意外，但还是干脆地给出了答案：“没有。”
麦哲伦相信卡戎不会记错，所以他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失望。
“别太快放弃，这片森林里，除了酒神，所有人都只会得到错误的答案。”
这句话让麦哲伦一头雾水。
“森林中的一切都是酒神的巫术，连时间都不例外，也许你在这里等待十年之后，就能看到那位船长第一次走进森林。”
美狄亚的解释不但没让麦哲伦搞清楚她的意思，反而让他更迷茫了。
然后半人马长老给出了一个他能听懂的答案：“如果你想要找那个船长或者那个船长留下的什么东西，那你永远也找不到。”
“那有什么东西是能找到的？”
“这是个问题，不过也许你已经得到一半答案了，”卡戎出神地点着头，白色的须发跟着摇晃，“酒神一直和雅典娜敌对，你知道为什么？”
“因为酒神不喜欢雅典娜的理智。”
“不，酒神认为他才是真正的智慧之神。”
麦哲伦摇头无语。
“这和我找东西有什么关系？”
“我不知道。”卡戎一脸理所当然地摇摇头，“不过，你现在是在酒神的森林里，知道这一点很重要。”
麦哲伦沉默着，心中闪过一个模糊的想法。
他曾经想过很多次，为什么一位雅典娜的信徒可以进入酒神的森林。这是个无解的问题，就算是现在的麦哲伦自己，也不能算是真正进入了森林。但也许卡戎的说法就是通往答案的钥匙。
“所以，”麦哲伦面对着美狄亚，脸上带着困惑，“你觉得失去理智的人才看得到什么，世界的真相？”
“我一直这么想，所以我的巫术从没失败过。”
女巫一脸的理所当然，麦哲伦无言以对，他环顾四周，想象着美狄亚眼中世界的样子。
第四十八章 斯巴达
然后麦哲伦放弃了。
他确信自己不可能理解酒神的“智慧”，奇怪的是，他没有太失望。
问题是，他们要用什么来打开雅典娜的神殿。
当这个问题出现在麦哲伦心里的时候，他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声音。
那是某种低沉到人类无法听清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麦哲伦心里很笃定。
然后就在他面前，木屋和卡戎爆炸了。
那一幕场景让麦哲伦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疯狂的醉汉——小屋里的木头和半人马长老一起爆成一团色彩缤纷的光雾，然后这光雾汇聚成了一群蝴蝶。
当这群美丽的飞虫掠过他耳边，麦哲伦才终于反应过来。
“发生了什么？”
“我……”
美狄亚惊讶得说不出话。
“战争！”
伴随着这声大喊，一个壮汉冲到了两人面前。
“无耻的偷袭！如你所愿，我们开战！没有！俘虏！”
这是个令人印象深刻的战士，他完全符合人们对古代塞洛斯战士的想象：全身青铜盔甲，手持剑盾身背长矛，一头精干的寸板，满脸横肉，目光坚定。
如果没有他身边的萨蒂，麦哲伦一定会以为自己见到了一位斯巴达。
“嗨！克瑞托斯，说过多少遍了，别拿着道具乱跑！”
“这不是道具！是我的武器！我是！斯！巴！达！”
然后麦哲伦大笑起来。
他的笑声戛然而止，因为一大群萨蒂的狂笑吓了他一跳。
“嗨！斯巴达，你该找个老婆了，不然怎么有机会把不够健壮的儿子扔掉！”
在萨蒂的起哄声中，美狄亚被推到了这位名为“克瑞托斯”的战士面前。
“不要女人！我要的是战争！”
“嗯哼~”一个萨蒂发出了故作严肃的声音，不过风骚的尾音出卖了他，“你可以去向半人马宣战，他们会给你，嗯，你想要的战争。”
不出所料，萨蒂们捧场地奉上哄堂大笑。
“我需要一支军队！”
“不不不不不，”一个萨蒂走到战士面前，一脸装出来的严肃，“你的台词错了，应该是，我不会和养父的同族战斗。”
“我的养父！卡戎，令人尊敬的战士，已经死了！”
克瑞托斯第一次因为语气让人觉得他在大喊，而之前则是因为音量。
“卡戎……死了！”
就好像到了世界末日一样，萨蒂们瘫倒在地，然后拿出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开始在自己与同伴身上制造伤口。
当他们把嘴凑到伤口上大口喝着流出来的葡萄酒，麦哲伦才明白萨蒂们的目的。
难得的，萨蒂的表演没有换来哄堂大笑，不过演员们并没有失望。
“战争就要开始了，我需要一支军队！”
美狄亚此时还站在克瑞托斯面前，虽然本来抓着她手臂的萨蒂已经开溜，但女巫没有离开的意思。
“算我一个！”
战士露出满意的神色，重重点头：“你来祭祀酒神，让他站在我这边。”
麦哲伦无奈地叹了口气，他知道，这就是这片森林本来的样子——没有逻辑。
“算我一个。”
“一位成年男人，欢迎你，士兵！”
麦哲伦看着战士脸上的严肃，突然举得这个玩笑好像还挺有意思。
“下命令吧，将军！”
克瑞托斯把手重重地放在麦哲伦肩上：“一个人，无论他是男人还是女人，老人还是孩子，当他踏上勇行的道路，就已经成为了英雄！我们的第一步，就是成为英雄！”
麦哲伦看着战士眼神深处的真诚，油然而生一股荒诞的感觉：“可我的勇行已经进行到一半了……”
“好！那么是时候开始我的勇行了！放心，士兵，我会帮助你的，但是是在胜利后！”
说完，战士转身就朝着密林走去。
麦哲伦摇着头叹口气，跟了上去。
……
“你为什么要跟着他？”
战士身后，麦哲伦扶着美狄亚跳过一丛灌木，低声问。
“很有趣啊。”
麦哲伦想象着女巫原本的怪异模样，对着现在这张清纯无暇的脸叹了口气。
“那可是战争。”
“这里是酒神的森林。”
克瑞托斯健步如飞，他们穿过密林，来到了一个小湖水边。
“为了成为英雄，我一定要开始勇行！祭司，为我祈祷吧！”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酒香，源头就是湖水，战士说完就跳进了水里。
美狄亚留在水边向酒神祈祷，麦哲伦低下头想看看克瑞托斯到底在干什么，然后他被吓了一跳。
自称斯巴达的战士身处水下，正与一头色彩斑斓的巨蟒缠斗，水波的折射加上巨蟒的花纹，让人头晕目眩。
克瑞托斯像个真正的斯巴达，挥舞着武器，在巨蟒身上留下一道道伤口，七彩缤纷的血液在水中晕开。但相比巨蟒，战士只是个小不点，面对着这样的庞然大物，他险象环生。
麦哲伦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顶着荒诞的感觉抽出长剑跳下了水。
这是他第一次准备好好享受战胜海怪的战利品，但享受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在呛人的酒味中，麦哲伦咳嗽着回到了岸上。
海怪的力量没有出现，他差点被淹死。
虽然很快就想到是这片森林压制了海怪的力量，麦哲伦还是有点失望。他抬起头不再关心战士与巨蟒的战斗，而是看着第一次见到的酒神祭礼。
美狄亚正在疯狂地舞蹈，她像是一个没有骨头的橡皮人，一次次做出超出人类极限的动作，杂乱无章，却有种让人跟随的魅力。
麦哲伦靠着一棵大树，久违地产生了迷茫。
“我在哪儿？我在干什么？”
然后麦哲伦闻着浓郁的酒味，醉了。
一声巨响惊醒了他，就像是一个取下木塞的香槟酒瓶被人摇晃，小小的水池中冲出一道巨大的浪花，战士手舞足蹈地落在草地上，吐出一大口色彩斑斓的水。
麦哲伦突然有点想笑。
然后树林中想起了疯狂的大笑声。
那是萨蒂专属的背景音乐，麦哲伦不用想都知道，一大群萨蒂还有三十秒抵达战场。
第四十九章 军队
半羊人大笑着冲向了泉水，他们没忘记向克瑞托斯道谢，不过这么做的倒霉蛋无一例外摔倒在地，还被同族狠狠地踩了几脚。
战士似乎非常满意，他对眼前的萨蒂们点点头，一脸的踌躇满志。
“现在我已经是英雄了，是时候建立军队！”
本来就想笑的麦哲伦没能忍住，终于笑了出来。
“森林里只有萨蒂和半人马，谁是我们的朋友？”
“敌人是野蛮的半人马部落！”
美狄亚一脸兴奋地走到两人身边：“那我们的朋友就是萨蒂了。”
“没错，”战士点点头，“他们将是我们的战士！”
麦哲伦哭笑不得，他转身看着在水池里祭出狗刨式的萨蒂们，无言以对。
“卡戎已经死了！”
战士的开场白直接明了，而且很有说服力，麦哲伦也想不出比这更好的。但很可惜，这句话得到的结果却没有那么好。
萨蒂们大叫一声停止了笑声，一头栽进了水池，没过多久，就有数不清的半羊人浮在水面上，也不知道是醉倒了，还是淹死了。
克瑞托斯与麦哲伦截然不同，他毫不气馁，一口气说完了自己的演讲：“卡戎已死，半人马野蛮难驯，萨蒂的末日已经到了！想要活下去，只有战斗！”
“不想死的，就跟我走！”
说完战士转身就走，龙行虎步，威风凛凛，要是后面跟着一队战士，那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将军。
可惜，跟在克瑞托斯身后的，是两个喝醉了的萨蒂。
麦哲伦觉得自己这一天不到就已经见识了塞洛斯著名的所有喜剧桥段，但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最终，在昏暗的林间，三个人和两个萨蒂踏上了“征程”。
……
战士目标明确，毫不迟疑，在林中七拐八绕，可怜的萨蒂都被绕晕了，他却还是大步流星。
终于，在一个萨蒂放弃，另一个萨蒂也快要开溜的时候，他们抵达了目的地。
这是个桃花源，密林中的昏暗被阳光一扫而光，蓝宝石般的湖水边绿草如茵，几棵怪树倒映到水面上，让人心旷神怡。
只可惜这里没有林间仙女，反而聚集着一群半羊人。
就在麦哲伦眼前，时不时有萨蒂凭空出现，张牙舞爪地摔倒在地，夸张地怪叫着。
“卡戎已死！”
战士又一次开始了演讲。
这一次，半羊人的反应很奇怪，他们没有笑。
麦哲伦被吓到了，他后退两步，低声问美狄亚：“发生什么了？”
“这里是萨蒂出生和复活的地方，酒神的葡萄园。”
“所以？”
“这里的萨蒂都不会喝醉。”
麦哲伦摇摇头，有点困惑。
“没有卡戎的阻拦，半人马很快就会来到这里，烧掉酒神的葡萄园，到时候萨蒂全都要死。”
女巫的话里带着一丝残酷，但麦哲伦看着半羊人们，却只觉得滑稽。
“我们必须组成军队！否则森林就将毁灭！”
“森林为什么会毁灭？”
美狄亚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最终，战士说服了这群萨蒂，他们稀稀拉拉地跟在克瑞托斯身后，朝着他的下一个目标“进军”。
面对麦哲伦两人的时候，战士毫不掩饰他的振奋与野心：“我将带领军队战胜强敌，完成英雄的伟业！”
尽管对他的自信与坚持非常佩服，麦哲伦还是毫不犹豫地泼了冷水：“这群战士一碰到敌人就会溃散，我们怎么赢？”
“拥有一位勇猛首领的军队就会奋勇向前，只要有一丝希望，他们就不会放弃。”
克瑞托斯坚定地带着他的军队穿过密林，完全无视了路上掉队和逃跑的萨蒂们。
当麦哲伦在密林边缘感慨战士的坚定时，萨蒂们终于崩溃了，因为战士把他们要攻占的地方指给半羊人们看了。
那是半人马的军械库。
虽然很奇怪为什么半人马会有军械库这种东西，但麦哲伦很赞同战士的想法。只要拿下那个地方，这支所谓的“军队”就有了武器，至少比原本手无寸铁好得多。
但很明显，萨蒂们不这么想。
在悬崖顶上远远望去，荒芜的丘陵一片土黄，半人马的聚居地格外醒目。那是一片毫无遮拦的空地，半人马能看到所有试图接近他们的人。
那个所谓的“军械库”完全符合半人马的风格，就在他们睡觉的一片狼藉不远处，随意堆放着木头制成的武器。想要到达那里，几乎肯定会被半人马发现。
所以萨蒂的崩溃并不完全是因为懦弱。
麦哲伦虽然赞成战士的战术，但也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办法能不惊动半人马就接近武器。而所有人心里都清楚，只要惊动了半人马，这支主要由萨蒂组成的军队一定会崩溃的。
克瑞托斯毫不犹豫地跳下了悬崖，在巨石上对着他的“部下”挥手：“下来！跟着我！”
麦哲伦站在悬崖边，无奈地看着靠过来的美狄亚，抱着她跳了下去，安全落地之后，抬头准备看笑话。
萨蒂们就像麦哲伦预料的那样，在悬崖边乱成一团，相互打闹着开始上演一幕无厘头喜剧。
但结果出乎他的意料，萨蒂没有一边搞笑一边退缩，而是在一片混乱中像山崩一样，一个接一个地掉下了悬崖。
每次看到萨蒂长满羊毛的脸直接撞上石头，麦哲伦就会感同身受地一阵肉疼。但就算这样，萨蒂们还是毫发无伤，滑稽表演的热情丝毫未减。
战士一脸镇静，让麦哲伦佩服不已，他似乎早就料到了萨蒂们的反应，这份洞察力实在惊人。
克瑞托斯没有丝毫犹豫，径直朝着半人马聚集的地方走去。在他身后，萨蒂排成送死的两行纵列，稀稀拉拉地左摇右晃，跟了上去。
这片丘陵中没有高大的树木，只有起伏的岩石地表，萨蒂们永远不会安静下来，几乎就在他们出发的时候，麦哲伦就感受到了脚底传来的震颤。
“你有没有听到马蹄声？”
对麦哲伦的这个问题，战士的回答是举起了武器。
第五十章 开战
半人马的集体冲锋十分震撼，烟尘冲天，大地震颤。
当然，冲着萨蒂来的半人马并没有太多，没有了卡戎的号角声，大多数半人马根本听不到萨蒂的到来。
麦哲伦毫不意外地看到了萨蒂的溃逃，他们完全无视了正对着冲锋的战士，转身就跑。
场面非常混乱，麦哲伦看腻了半羊人的戏剧，上前站在了克瑞托斯身边。
“你准备怎么对抗冲锋？”
战士举着长矛，踏出一步：“没有必要。”
说完，那只长矛就飞了出去。
麦哲伦用看戏的轻松心情让目光跟着长矛升起，然后缓缓落下，迎上半人马冲锋最前面的那张脸。
长矛插进了那个强壮半人马的胸膛，让他前腿跪倒，侧着身体滑出了一段距离，留下一道血痕。
这只是个开始。
半人马冲锋的队列堪称密集，摆成了一个箭头形，当最前面的半人马变成尸体挡路，剩下的半人马一个接一个地被绊倒了。
这像是个不入流的滑稽无声戏剧，在萨蒂逃命的怪叫声中，向他们冲过来的半人马全军覆没。
麦哲伦转身，然后看到了“溃逃”中的萨蒂，他们在地上打作一团，个个奋勇争先，却没一个能跑出多远。
“胜利属于我们！”战士大喊一声，高举短剑，继续前进了。
萨蒂们这次非常捧场，如果无视了他们被同伴压在身下说话时不太自然，这一阵跟风的喊叫堪称奇迹般的正经。
他们没有靠近半人马摔倒的地方，而是直奔原来的目标。萨蒂们的振奋虽然无法影响麦哲伦，但战士毫不掩饰他的兴奋。
就这样，一路风平浪静，他们抵达了“军械库”。
这是块丘陵中不大的平地，上面随意堆放着木制的长矛，虽然是质量不错的武器，但在麦哲伦看来，也只不过是聊胜于无。
战士转身面对着萨蒂，似乎想要说两句振奋人心的台词，可惜半羊人一点也不捧场，保持着原本跟在他身后的速度走进了武器堆，开始挑选武器。
这是另一场闹剧，虽然多出了一些道具，但桥段还是老一套。为了不让自己再一次笑得瘫倒在地，麦哲伦凑到战士身边。
“半人马都在山坡另一面睡觉，他们这次可不会排着纵列冲过来。”
“决定战争走向最重要的因素永远是纪律，而交战双方纪律越差，英雄能发挥的影响就越大。”
克瑞托斯不仅能打，而且口才很好，头脑清晰，麦哲伦想起他称卡戎为养父，就确信这都来自半人马长老的培养。
“你该不会想说，我们三个人就能抵消半人马对萨蒂的优势吧？”
战士转过身，似乎不准备回答麦哲伦的问题了：“我！是！斯巴达！我会阻挡半人马，你们，只需要举起武器站在我身后！”
这句话博得了萨蒂们的一致欢迎，他们用半羊人专属的方式表达了对战士的满意：滑稽表演。
麦哲伦听着耳边的喧闹，在这一层嘈杂的声音后面，他感受到了属于半人马的大地震颤。
然后，在山坡顶上，出现了一个半人马的身影。
战士呐喊着拔出短剑，发起了冲锋。
麦哲伦拔出了长剑，跟在克瑞托斯身后开始了冲锋。尽管他看到了山坡上成群的半人马，尽管他看到了半人马正在冲锋。
然后在沉闷的马蹄声中，半人马的队列一分为二，绕过了高举武器准备大杀一场的两人，冲向了一脸茫然的萨蒂们。
麦哲伦和战士紧皱着眉头转身，然后他笑了，笑喷了。
萨蒂们完全没有抵抗，尽管他们手持武器，场面还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滑向了一面倒。
半人马势如破竹，半人马砍瓜切菜，半人马高歌猛进，半人马以一当千，半人马……马失前蹄，被萨蒂收拾了。
冲锋的半人马几乎是森林中的全部，他们人多势众，占有绝对优势，但当冲进聚集的萨蒂之中，他们的脚步慢了下来。
萨蒂毫不在意即将到来的死亡，或者说，无论心情如何，都不会影响他们发自本能地表演滑稽戏。
一个又一个半人马笑出了声，一边尥蹶子狠踹身后的同伴，一边从萨蒂手里夺过酒杯——尽管战士的演讲振奋人心，但实际上冲进武器堆里之后，拿起了武器的萨蒂寥寥无几。
然后这么做的半人马被萨蒂缠上了。
场面一度非常混乱，然后，当麦哲伦终于能看清正在发生什么，他眼前就是一幕和谐的醉鬼图。
萨蒂和半人马和谐相处，相谈甚欢，分享着美酒，人群中不时爆发出一阵大笑。
“所以，我们现在要干什么？”麦哲伦笑着问战士，“要是趁着现在割断所有半人马的喉咙，我一个人就行了。”
“不，我们胜利了！”战士虽然难得的低声说话，但语气中满是志得意满，“我的勇行完成了，我超越了卡戎，就算我不在森林，森林也不会被毁灭。”
麦哲伦站在山坡顶，看着克瑞托斯一览众山小的做派，觉得自己终于看到了超越萨蒂群像的新喜剧：“那我得祝贺你……”
“我没有忘记你的帮助，朋友！”
麦哲伦侧过身，没有把心里的话说出来：“我怎么不记得我帮过你……”
“是时候兑现诺言了！”战士转身背对着萨蒂和半人马，“走吧！我会帮助你找到你想要的！”
“谢谢！”
麦哲伦对着战士点点头，但说完他却不知道要怎么办。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想找的是不是个“东西”。
“森林里最重要的是让酒神站在你这边。”
战士言简意赅，说完就走。
麦哲伦无奈地摇摇头，和美狄亚一起跟着战士走了。
“谢谢你，女巫。”战士一边走，一边真诚地对美狄亚露出了笑容，“酒神站在我这边，一定是因为你。”
女巫回以得意的笑容。
“你愿意嫁给我吗？”
麦哲伦尴尬地用夸张的咳嗽掩饰自己的惊讶，而美狄亚一脸平静。
第五十一章 去而复返
“我们将重建斯巴达，复兴战士精神，以战神之名！”
战士完全无视了麦哲伦，一脸真诚地向女巫讲述着他心目中的光明未来。
“我拒绝。”
克瑞托斯点点头：“战神也无法抢走酒神的新娘。”
然后战士和女巫若无其事地继续前进，只留下一个麦哲伦不知道该说什么。
就在他们沿着小路爬上悬崖，快要进入密林的时候，地震了。
那是真正的天崩地裂，天旋地转，人只不过是一粒灰尘，不知道下个瞬间是不是就会落入深渊。
当摇晃的世界终于平静下来，麦哲伦头晕目眩地环顾四周，一切都已不同。
森林和丘陵消失了。
阴沉的乌云遮天蔽日，大地一片平坦，深棕色的地面上布满了龟裂的缝隙。
世界就像是一面镜子，一边是地狱，另一边是地狱的倒影。
战士消失了。
“所以说……”
麦哲伦看着还留在身边的美狄亚，话只说了一半，就发现自己正站在森林外的山坡上。
“那都是幻觉。”
一位水手大叫着朝营地跑去，丢下一个同伴独自面对麦哲伦两人。
“发生了什么？”
那位高大的水手抬起一只手，指着远处的森林。
麦哲伦转身，看到了冲天的烟尘，在森林边缘，火焰中巨木弯折倒地的巨响不绝于耳。
“鬣狗……”
……
在营地里，麦哲伦再次见到了基督山伯爵，他依旧一脸的阴沉。
“鬣狗没有找任何人的麻烦，他们只是在破坏森林。”
麦哲伦终于摆脱了森林中微妙的虚幻感，惬意地呼吸着真实的空气：“他们知道什么？”
“不知道。”
美狄亚脸上的刺青回来了，她笑着坐在伯爵身边：“森林里的变化来自那边的大火。”
“什么变化？”
伯爵意味深长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好像有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
麦哲伦简单地说了一下他们在森林中的遭遇，引来了伯爵看疯子一样的目光。
“那么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不知道……”
伯爵站起来点点头：“这是巫术，看样子我帮不上什么忙，祝你们顺利。”
“等等，”麦哲伦一脸疲惫地拦住了伯爵，“我暂时没办法再进入疯狂的森林，鬣狗那边我们知道多少？”
“除了他们正在找森林的麻烦，我们对鬣狗一无所知。”
“鬣狗如果不是在吃腐肉，就是在追踪腐臭味的路上……他们一定嗅到了什么。”
伯爵摇摇头，走出了帐篷：“你需要休息。”
美狄亚笑着也离开了，只留下麦哲伦一个人呆在帐篷里。
……
夜，黑如墨，不见星月。
麦哲伦收起长剑，打了个哈欠。
他懒洋洋地朝着营地走去，身后的空气中留下刺鼻的血腥。
……
一个阴天的下午，麦哲伦懒洋洋地走出帐篷，耳边传来水手们惊讶的交谈声。
“那边的火灭了？”
无视了聚集在一起的水手，麦哲伦径直朝着美狄亚的帐篷走去。
“准备好了吗？”
女巫一脸兴奋的笑容，像是一个拿到新玩具的孩子。
麦哲伦回以苦笑，他一脸没睡好的精神不振，坐到躺椅上。
烟雾弥漫，沉重的感觉退去，麦哲伦又一次看到了清纯如同林间仙女的女巫。
爬上山坡，走进密林，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景象，林间小路曲折，光线昏暗。
走了没多久，他们就看到了酒神的雕像。
葡萄藤和风化的痕迹依旧，只是少了喝酒的萨蒂。
“我再问一次，你真的准备进行祭祀？”
麦哲伦苦笑着走到酒神脚下，捡起放在那里的满满一杯葡萄酒。
“我很想知道，疯狂世界里的疯狂，会是什么样子。”
说完，他一口气把酒灌进了嘴里。
世界开始扭曲。
然后一切重归平凡。
麦哲伦深吸一口气，抬起头。
映入他眼帘的，是高大的雅典娜雕像，女神目视前方，肩膀上胜利女神振翅欲飞。
这片森林不再属于酒神，一切都恢复了正常。
“这是……成功了？”
美狄亚语气里带着困惑与迷茫。
“我不知道。”
麦哲伦转过身，森林还是森林，这里并没有出现他想找的东西。
“好久不见，麦哲伦。”
美狄亚比麦哲伦更早地露出了惊讶的神色：“雅典娜！”
“下午好，女神。”
“下午好，漂亮的女巫。”
雅典娜无视了麦哲伦，走到了美狄亚身边，一只手托起她的黑色长发，放到嘴边。
“你可真……让人心动……”
麦哲伦看着女神脸上的贪婪，不知道自己该摆出怎样的一副表情。
“你还没有经历过爱情。”雅典娜吻着女巫的头发，露出一个充满了魅惑的笑容。“太可惜了，爱情是最远离理智的东西，要是有了那个，你就能明白很多无法理解的东西……对女巫来说非常重要的东西。”
美狄亚轻轻靠在比她高一些的女神肩膀上：“可我不知道怎么才能爱上一个人。”
女神笑了，笑容里满是自信：“你现在已经爱上我了。”
女巫笑了，她抬起头，看了一眼雅典娜的脸，然后把羞红的脸埋进女神胸前。
麦哲伦尴尬地转过身，感觉到了一丝微妙的反常。
“是时候举行婚礼了。”
英武的女战神抱起女巫，大步走向森林，她对着麦哲伦露出胜利者的笑容：“来吧，你可以在婚礼上向我们送上祝福。”
麦哲伦开始奔跑，他拼命狂奔，才跟上了女神的脚步。
然后他冲出了森林，看到了狂欢的人群。
这是雅典的街道上。
大理石铺成的大道上到处都是欢庆的人群，他们头顶飞翔着白鸽，而人们跟随的是女神的脚步。
“我是失恋者的神，雅典的主人，亚马逊的母亲，同性之爱的女神，今天，我得到了爱人！”
女神的大声宣告让人群沸腾了，所有人脸上都充满了兴奋，除了麦哲伦。
“你爱我吗，美狄亚？”
“我爱你！”
雅典娜抱着女巫在人群中旋转，像是一对纯白的花朵。
第五十二章 疯狂深处
“祝福我们，麦哲伦。”
女神用属于神明的声音说出了这句话，淡然，却不容置疑。
麦哲伦深深地吸了口气。
“我拒绝。”
那一刻，整个世界都露出了狂怒的表情。
人群中的每个人都抓起了身边的东西朝着麦哲伦扔过来，那之中包括鲜花和两只鸽子。
于是麦哲伦夺路而逃。
冲出广场，他就像一个被海浪冲进峡湾的小船，身不由己地穿过树林间唯一的道路，然后搁浅在了海岸上。
麦哲伦被堵在一片林间空地上了。
他环顾四周，到处都是疯狂喊叫着冲过来的人，他们有男有女，但目光中都是同样的疯狂。
这疯狂的漩涡中心，麦哲伦却反而平静了下来。他抬起头，映入眼帘的就是酒神的雕像，身上缠绕着葡萄藤，举着酒杯，脸上带着三分笑意，三分醉意，三分神明的自以为是，还有一分没人知道是什么。
人群已经冲上来了，麦哲伦掏出妖精的绳索，准备战略转移。
然后静静地，某个事情发生了。
麦哲伦甚至来不及做出惊讶的表情，就看到了跟随着世界旋转的自己的下半身。
在某个瞬间，或者刹那，短到麦哲伦根本没有察觉的一段时间里，一次无可抵挡的攻击穿过了麦哲伦的身体，切断了他的腰部，还有正扬手准备把绳子套上酒神脖子的右手。
世界即将远去，它先是像一张落在水里的白纸一样，随机地在几处地方浮现出淡金色，然后在金色中间晕开黑色，最终，整个世界都陷入了黑暗。
但黑暗中，一道身影始终没有隐去。
那是雅典娜。
“早上好，神明大人。”
“喜欢吗？疯狂世界里的疯狂。”
“我本来以为那应该是物极必反的理智，所以看到你的时候，根本没有怀疑……”
“怀疑？”
“疯狂的深处只有更加疯狂，在那种地方，就算是酒神和雅典娜，都有可能是同一个人。”
“人？”
雅典娜露出了笑容，那和酒神的微笑如出一辙，只不过最后一分是毫不掩饰的疯狂。
女神把手放在麦哲伦脖子后面，让他的脸对着自己：“你爱我吗？”
麦哲伦一愣，然后摇摇头。
“你终于看到了一点点疯狂的样子，但对你而言，酒神和雅典娜依旧是不同的两个人。”
女神在黑暗中消失了，只有她说话的声音，还在黑暗中回荡。
“你需要……更深入一点……”
……
麦哲伦在床上坐起来，看着阴暗的房间里不远处挂在铁架子上的一双袜子，心不在焉。
这是一所大学的宿舍，一楼，住着四个人，但他的室友都上课去了。
这里光照太差。
麦哲伦这么想着，觉得自己起床晚了情有可原，但他心里其实很清楚，他逃课了，原因是昨天晚上玩游戏太晚。
“麦哲伦在那个寝室？”
楼道中突然响起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麦哲伦大惊失色，他掀开被子，光着膀子只穿着内裤，一个旱地拔葱，冲到了掉在屋顶的灯罩上面。
下一个瞬间，寝室的门打开了。
一个中年妇女走了进来。
这是个普通人，每个人第一眼看到她都会这么想，因为她绝不会对一个第一次见到的人露出属于她的眼神。
那是属于鹰隼和猎人的眼神，照亮了阴暗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
当门缓缓打开，轻轻的摩擦声停止之后，猎人飞身而起。
她左手扳住日光灯的灯罩，弯曲身体抬起右脚，踢向躲在灯罩上的麦哲伦。
麦哲伦举手一挡，电火花声中，电线断裂灯罩垂下，斜着左摇右晃。
猎人冷哼一声，人尚在空中，飞起一脚踢向麦哲伦的后腰。
那个瞬间，麦哲伦人在空中，像是背后张眼，向后一脚，只听见风声过后，一声重重的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的声音，和一串轻轻的脚步声。
猎人留在房间里，麦哲伦的身影却已远去。
沉默良久，顶着爆炸发型的女人冷哼一声，推开门离开了。
……
麦哲伦冲出沉闷的宿舍楼，只见外面鸟语花香，天蓝如洗，清澈开阔，手边一颗绿树，阳光透过叶子，把它们照成片片翡翠，令人舍不得移开目光。
就在他流连忘返心旷神怡的时候，一种奇怪的空气震颤声出现了。
麦哲伦抬起头，然后一颗陨石穿过了他的胸膛。
……
“麦哲伦同学，来，把刚才这一段的大意翻译一下。”
麦哲伦看着讲台上一脸微笑的英语女老师，却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
“呃……”
“这一段是比较简单的……”
老师带着矜持的微笑，然后点了下手。
一个男生站了起来，开始说话，麦哲伦默不作声地坐下，心里却没有庆幸。
这很奇怪，麦哲伦不觉得庆幸，但他却很笃定自己应该庆幸。
“发爱银好！”
就在这时，一声大喊打断了麦哲伦同班同学的表演，伴随着这声浑厚的男中音，一队健壮的男人打碎窗子冲进了教室，他们全副武装，手榴弹开路，步枪跟上。
麦哲伦一个翻滚，抓起引信燃烧到一半的手榴弹，握在手中数了半秒，然后扔进了人群。
巨大的爆炸声伴随着飞扬的灰尘，教室里所有人惊慌失措地尖叫，除了麦哲伦。
“狗！狗！狗！”
另一边，伴随着大喊，教室墙上破开一个大洞，几根枪管从破洞伸出来，也不见有人瞄准，黑洞洞的枪口中就喷出了火舌。
一时间枪声大作，麦哲伦连着两个翻滚，一脚踢开后门，就冲了出去。
只听见微不可查的风声中，两道道光袭向身体悬空的麦哲伦。他此时双脚离地，收势不住，前一只脚几乎就要落到地上，却是咫尺天涯，因为两把刀就拦在他前面，麦哲伦脚要落地，就要挨刀。
那个瞬间，他抬起了双手。
麦哲伦的双拳后发先至，在刀刃砍到他之前，打飞了持刀的人，然后腰一弯脚一蹬，在一梭子子弹撞在墙上的声音里，忽左忽右，冲过了一段楼道，钻进了另一个教室。
第五十三章 神明的使者
全副武装的战士没有跟着麦哲伦进入这间教室，但他心中反而升起了一股不妙的预感。
一声爆炸之后，教室靠近楼道的那面墙破开了一个大洞，露出了后面楼道里一个肩扛火箭筒的战士。
麦哲伦看着战士身后燃起巨大的火焰，然后一枚火箭弹直直地朝着他飞了过来。
这看上去似乎很滑稽，那个战士做了件傻事，他靠后的半个身体正在燃烧，而站在他身边的同伴也未能幸免。
但对麦哲伦而言，这一点儿也不滑稽。
火箭弹就在麦哲伦眼前爆炸了。
那感觉相当微妙，麦哲伦从来没有试过处在一枚火箭弹爆炸的中心会是什么感觉，所以现在，他心中充满惊讶。
两种现实在他脑中浮现，一种是身体被爆炸吹飞撕碎，灵魂离体时如释重负；另一种是一股力量从灵魂深处涌现，与之相比，整个世界都只是个拙劣的笑话。
然后麦哲伦冷哼一声，握紧了右手。
遥远的天空中，传来巨物坠落时的震颤，随后整栋教学楼发出了悲鸣，一间间教室就像被捏碎的纸盒子，破碎的水泥板落下，狠狠砸在地上。
伴随着落下的灰尘与碎片，制造这一切的凶手出现在了麦哲伦身边。
那是一头巨大的野兽，它高高在上，上半身的阴影笼罩着麦哲伦，一只手伸到他面前，像是小孩抓住一只小虫子那样，轻轻一握。
空气中，爆燃的火焰和纷飞的弹片开始向中间聚集，那一幕违反常识的景象带着绚丽多变的光影与色彩，最终归于冰冷的沉寂。
一个皱巴巴的铁球落在了地上，发出干巴巴的两下撞击声。
麦哲伦的目光穿过透明的巨兽身体，他眼中的世界一片苍白。
巨兽轻轻把手放在麦哲伦脚下，仰头长啸。
无声的波动四散，狂风凭空出现，巨木与高楼像是野草，不堪重负地倒在地上。
麦哲伦站在世界顶端，心如止水。
在他身下，巨兽一动不动地静静站立着，目光中一片混沌的疯狂。
“真无聊啊……”
麦哲伦在心里感慨着，然后世界腐朽了。
色彩正从他目光所及的地方褪去，而留下来的，只有让人忘记色彩的灰。巨兽制造的废墟也消失了，地平线尽头，夕阳已经落下，而附近的天空中依然留着清澈的蓝与温暖的红。
最终，这一切都消失了。
整个星球上只剩下一片死寂的黑暗与光滑平坦的地平线，天空中没有星辰，只有一轮惨白的圆月。
巨兽昂起头，对着月亮咆哮。
四野无声，它唯一的听众只有麦哲伦，一个听不到它叫声的人类。
麦哲伦看着月亮，沉默着。
“你好，麦哲伦。”
一个轻浮的男声打破了寂静，麦哲伦转身，看到了一位英俊的神明。
“不来一杯吗？”
酒神举起酒杯，满脸笑容。
“我……不喝酒……”
“那可真可惜，”酒神完全没有因为这句话生气的意思，“一个人如果不喝酒，那他就会错过很多美好的东西。”
“我只是……”麦哲伦不知道应该用怎么样的一个词来形容，“不喜欢。”
“不喜欢喝醉？”酒神笑着靠在麦哲伦身上，“你比大多数我的狂信徒都更清楚我的喜好。”
“不醉的话就不是喝酒，而只有真正明白什么是失去理智的人，才会懂得敬畏。”
酒神高大英俊，他一只胳膊放在麦哲伦肩膀上，把脸凑到他面前，喷着酒气：“现在我承诺会保护你，你不想试试什么叫做疯狂吗？”
金杯中的葡萄酒鲜红如血，轻轻摇荡，酒香在空气中飘荡，摇动着人的心神。
“我……不想沉溺……”
“那么我答应你，不会让你沉溺，来，别这么狠心拒绝，我只是忍不住想找个新朋友跟他炫耀我的秘密花园，哈哈！”
酒神递上了酒杯，麦哲伦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抬手接过。
鲜红的酒水穿过喉咙，带起一道清凉，麦哲伦仿佛站在高处俯视着自己，甚至能透过身体看到葡萄酒一路流下。
一股混杂着温暖与清凉的奇异感觉席卷全身，仿佛灵魂离体，飘飘欲仙。
世界仿佛截然不同，却又仿佛一如往常，麦哲伦努力睁开醉眼，唯一能看清楚的却只有酒神的笑容。
“现在，你就能看到这个世界真正的样子，如此迷人，如此璀璨，我沉溺在此，至于你，我的客人，选择权在你手上。”
麦哲伦摇摇晃晃地朝着前面走去，四周的景色摇晃重叠，如同笼罩在烟雾中的仙境。
“欲望，是人类拥有最美好的东西，别藏着，这里你可以得到一切想要的，等到真的得到了，你就知道那会不会是什么肮脏堕落的东西。”
酒神的声音飘忽不定，和这个属于醉汉的世界一样，摇晃着，却带着无法抵抗的诱惑力。
麦哲伦一路前行，身边是混乱的世界，一个个陌生又熟悉的人从迷雾中浮现，然后隐去，最终什么也没留下。
这段旅途似乎永远都不会有终点，但麦哲伦还是停下了脚步。
这里是一片密林，一个张着大胡子的高大男人带着一队古代塞洛斯人，穿过了林间的灌木。
他们看上去十分狼狈，不过疲惫的神色没能掩盖目光深处的机警与凶悍。
这是群常年生活在海上的水手，而且是脏手，那种骨子里的蔑视人命，不是海盗就是军人。
“早上好，绅士们。”
麦哲伦听到自己与以前完全不同的嗓音，却不觉得惊讶，他用和这种声音一样轻浮的动作，走到了这队古代塞洛斯人面前。
“森林属于酒神。”
领头的男人礼貌地弯腰，他动作优雅，却又带着不属于贵族的热情。
“没错，就是他让我来这儿的。”
“感谢神明，”男人用一个老水手的嗓子说了这么一句，脸上露出了笑容，“那么你就是酒神的使者了，雅典娜决不让相信她的人失望。”
“好吧，问题是，我也不知道自己来这里要干什么。”
第五十四章 思考者
“我是一艘船的船长，这些都我的水手。”
虽然麦哲伦说了那么一句，这些人却没有露出失望的表情，他们的首领还上前笑着做了自我介绍。
“那么，船长先生，”麦哲伦的语气是轻飘飘的，带着一丝自以为是和讽刺，“你的计划是什么？”
“继续前进。”
麦哲伦笑了，他喝醉了，几乎每时每刻都想笑，或者哭出声来。
“前进……好，走吧。”
麦哲伦与这队人擦肩而过，走进他们来时在灌木丛中开辟的小路，一路前行。
水手们在船长的带领下跟了上去，他们一言不发只是埋头向前走，无论麦哲伦怎么走，甚至原地转圈，都跟着照做。
时间慢慢过去，当麦哲伦第十次返回出发的地方时，这里多了一个萨蒂。
那是个与众不同的半羊人，因为他脸上和眼神中没有一丝笑意，而神情举止又不可笑，一个看着他的人是不会笑起来的。
“一个醉汉领着一群职业杀人犯，嗯，酒神喜欢的组合，说不定是他亲自撮合的……”
“你叫什么，萨蒂？”
麦哲伦说话时语气懒洋洋的，带着一种没来由的蛮不在乎。
“我叫思考者。”
“那么思考者萨蒂先生，我是酒神派来的使者，你一定需要帮助，说吧。”
萨蒂大笑，但其中完全没有夸张，只有真实的喜出望外。
“有些东西，只要存在就是伟大的，甚至只要存在过就够了。不过我能做到的不止如此，”半羊人站起来激动地边走边说，“我相信酒神会明白这有多疯狂，所以他一定会帮我，感谢神明……”
“我有个计划，我必须活到那个计划完成，因为只有我……”
萨蒂正在兴头上的时候，他的演讲被打断了。
一群半人马冲出了密林，包围了这里。大地在马蹄声中震颤，战士的呐喊声如同霹雳。
然后所有人都笑了。
因为每个半人马的马背上都趴着一位半羊人。
唯一没有笑的是思考者，他似乎是趴在麦哲伦面前，抓着他的胳膊哀求着：“救救我，不然他们会杀死我的。”
“萨蒂会杀人？”麦哲伦说完就大笑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大笑着的麦哲伦相信了思考者，他笑着转过身，在船长耳边轻声说：“跑。”
然后船长和他的水手们跑了起来。
两个水手抬着麦哲伦，还有两个抬着思考者，他们从狂笑着瘫倒在地的半人马与半羊人身边经过，冲进了密林。
麦哲伦不知道船长的目的地在哪儿，不过他完全不担心，世界如同风中流动的云雾，在太阳的映照下发出美丽的色彩。
当水手们停下脚步，麦哲伦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小山坡顶上。
“嗨，你们是不是军人？”思考者比麦哲伦更早发现这一点，他一脸严肃，又带着兴奋，走到船长身边激动地说着，“这里是密林中视野最好的地方，能提前发现森林中所有的动向，你选了这里，你一定是个将军！”
“哈，一个萨蒂居然懂这么多。”麦哲伦脸上的笑混合了傲慢与嘲弄，令人不喜。
“这简直是个笑话。”思考者干巴巴地来了这么一句。
然后麦哲伦和萨蒂一起笑了，笑得直不起腰，瘫倒在地。
“这是我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你果然是个萨蒂。”
船长和他的人没有笑，不过当这些健壮的战士忙忙碌碌地经过麦哲伦身边，他还是看到了他们脸上掩盖不住的笑意。
“我们必须在这里过夜，半人马应该很快就追上来了……”
麦哲伦突然开口，打断了正发布命令的船长。
“跟着我，晚上这里风景更好看。”
船长一愣，没等他作出决定，思考者哀嚎一声，一步冲到他面前抱着他开始祈求：“别听这个喝醉了的疯子，半人马会踏碎我们的！”
就好像为了证明他说的没错一样，思考者话音刚落，远处林间就传来了巨大的声响，一队半人马横冲直撞，留下身后一片狼藉。
“我们走。”船长言简意赅，说完就迈步跟上了朝着半人马走去的麦哲伦，他身后，战士们架起了一脸绝望的半羊人，紧紧跟着。
“这里已经和我第一次来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了，”一边走着，麦哲伦一边说着醉话，“因为那时候我以为我清醒着，而现在，我知道我喝醉了。”
“真可惜我不太可能亲眼见证你所说的不一样，进入这里要花很多力气，”船长是有感而发，他的语气里暗藏着很多东西，“我不太可能有机会再来一次。”
“这个森林里，发生任何事情的可能是相同的，”麦哲伦说着话，不小心被地上的一根树枝绊了一下，“酒神喜欢这样。”
“那真是位强大的神明，他的力量令人敬畏。”
船长语出真诚，却引来了思考者的大骂：“那确实是位力量强大的神明，但他没什么好敬畏的！”
除了麦哲伦，听到这句话的所有人，甚至包括说出这句话的萨蒂本人，都吓了一跳，惊魂不定地看着四周，就好像酒神的神罚马上会从某棵大树的树干后面飞出来一样。
“你们根本不知道这样疯狂的地方意味着什么，就连酒神自己，都没办法保证他的眷族萨蒂们不被杀光！所以他让我们像是树上的树枝一样，被杀了就从树根下面又长出来，你知道那有多蠢吗！”
“可是这听上去没什么不好，不死之身……”
“哈，是啊，所以一个用了几百年变得足够疯狂的萨蒂，因为一个半人马喝醉了，就要从头开始，变回所有萨蒂初生时的呆呆傻傻。你知道酒神对真正的疯狂有多痴迷吗？可他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最接近成功的眷族前功尽弃，什么也做不了！”
“要我说，虽然你活了几百年这很了不起，”麦哲伦又被绊了一下，“但那和你没什么关系，了不起的并不是你。”
“所以我才要活下去！”
第五十五章 作战计划
思考者用尽全力喊出了这句话，然后几乎是向战士们发出了哀求：“我已经有了计划，完美的计划！可以证明我是整片森林里最疯狂的一个……”
萨蒂的话说到一半就戛然而止，他尖叫一声瘫倒在地——半人马出现了。
没人知道这队骑兵怎样在被发现之前包围了他们，就像没人知道为什么半人马在林中行动时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人群中，船长依旧镇静，他的人无声地拿出了武器，摆出准备战斗的架势。
“如果你们在想，为什么我们没有被发现，”一个高大的半人马来到了麦哲伦面前，他全身金色盔甲，居高临下地看着这群人，“那你们就快接近一个重要的事实了。”
“欢迎你们，雅典娜的使者。”
麦哲伦以一个标准的姿势摔倒在地，就像是他刚才被树枝绊倒时那样，只不过这次摔倒前他是站在平地上。
船长无视了这幕喜剧，他上前向着半人马鞠躬行礼：“我为了雅典娜来到这里，请问，你们是女神的朋友吗？”
“我们是战神的后裔，草原与山林的主人，狂热的风之部族。我们崇拜战争，包括胜利和诡计。”全副武装的半人马把手中的长矛插在地上，“是的，我们也是雅典娜的追随者。”
船长明显松了口气，他笑着上前，迫不及待地说：“那么开始吧，我们时间不多。”
“嗯……”领头的半人马低头看着船长的脸，慢悠悠地沉吟一声，“如你所愿……我叫卡戎。”
卡戎说完转身就走，船长带着萨蒂和麦哲伦一起跟了上去。
密林中的小路曲曲折折，似乎每个拐角都有一位半人马战士在等待，随着一行人不断前行，队伍中的半人马悄无声息地多了起来，直到最后汇聚成了一支军队。
“这怎么可能……”
思考者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但他没有得到赞同的声音。
终于，在一道悬崖边，他们离开了森林，眼前豁然开朗，绿色的草原一望无际。
“那里是我们的营地，作战之前一定要知己知彼，制定详细的计划。”卡戎说话时指着远处一片绿色中间棕色的一丛圆形建筑，“先到我们的营地去。”
沿着小路走下悬崖，当踏上草地时，一路上一言不发面无表情的半人马战士们露出了毫不掩饰的兴奋。他们把外来者抓起来，就像运送货物那样横着放在背上，开始狂奔。
一路颠簸，抵达目的地时，所有人都苦不堪言，除了麦哲伦。也许是酒神护佑着他，自从喝下那杯酒之后，麦哲伦就没有再感受过痛苦。
半人马部落的住处是木屋组成的村落，高大粗壮的树干和草席是唯二的建筑材料，屋子大多又高又大，就和半人马给人的感觉一样。
卡戎在村落中心属于首领的大木屋里接待了船长和麦哲伦，其他人被分散开来，留在了外面。
“说说吧，雅典娜想要什么？”
卡戎站在一个高到让人不舒服的桌子旁边，没等船长和麦哲伦坐上高脚椅子，就迫不及待地提出了问题。
“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
船长一脸疲惫，沙哑着嗓子开始讲述。
“雅典与斯巴达的战争持续了太久，让瑟特萨人有了机会进入塞洛斯，但那反而成就了我的国王，征服者的功业。”
“他从没想过有一天要停下脚步，所以最终，他决定向东方进军。那意味着……找不到航道的我们，王的海军，无法继续跟随他了。”
“我很失望，但征服者在出发前交给我一个任务，那就是寻找雅典娜。我和他都明白，这和远征一样重要，自古以来，神明与伟人们一起掌握着战争的进程，身为战争之神，雅典娜就算在神明中也是最强大的那一类。”
卡戎点点头：“我曾经作为斯巴达的盟友，在战场上远远看到战神与雅典娜之间的战斗……”
半人马低垂着头，长长地叹息一声，就沉默了。
“我追寻着时隐时现的线索，在塞洛斯神明力量所至的一切地方旅行。我越来越接近雅典娜，但知道的越多，疑惑就越多。最终，在我没想到的某一天，我找到了雅典娜，并且得到了神谕。”
卡戎露出了严肃的表情：“神谕说了什么？”
“一个命令，女神让我带着雅典城中的神像，来到这里寻找一个能藏好它的地方。”
半人马摇摇头，把手放在桌子上：“森林确实可以隔绝寻找神像的人们，但这里没有什么地方是安全的。”
他抬起头，露出回忆的神色：“没人知道酒神的疯狂会在什么时候毁掉什么东西，没有人……”
船长点点头，这段话似乎用尽了他所有的力量，他脸上的疲惫更明显了：“我是靠着雅典娜的力量进入森林的，她告诉我，这里会有人帮助我。”
“我会帮助你。”卡戎缓缓点头，带着大人物的说一不二和郑重。
“谢谢。”
船长笑了。
但这时，一个声音打断了两人。
“别傻了，你们想找死吗？”
麦哲伦还是一股蛮不在乎的语气，喷着酒气。
半人马完全无视了捣乱的麦哲伦，用冷淡的语气说：“我知道有个地方，不过在那之前，我们最好多花点时间制定一个计划。”
船长刚想说什么，麦哲伦就站起来左摇右晃地离开了。
“在这片森林里，你最好不要靠近喝醉的人。不仅因为疯子会在你背上插一刀，而且，疯狂是会传染的。”
“雅典娜告诉过我，会有一个酒神的使者来帮助我……”
卡戎摆摆手，结束了这段对话：“雅典娜也看不清酒神。”
……
半人马的村落里很安静，这里更像是军营，每个居民都全副武装，而且总是不会让武器离开自己。
思考者对这样的景象既恐惧，又庆幸，毕竟他最不喜欢的还是自己的同族。
麦哲伦走出木屋之后，萨蒂就凑到了他身边。
“怎么样？”
第五十六章 真·作战计划
“什么怎么样？”
麦哲伦问出这个问题时，脸上就像个萨蒂。
“呃……”
“那些人和这些半人马已经成了朋友，他们准备把某个东西放在酒神的雕像下面。”
思考者坐在地上，把羊蹄高高翘起，露出了沉思的神色。
“这是个可行的计划，”萨蒂脸上是一本正经，“森林中没有什么是不会变的，除了那座雕像。毕竟，这是酒神的森林。”
“但那和你没有关系。”
“不……要知道，这些战士，应该就是斯巴达……”
麦哲伦笑了，他脸上是属于酒鬼的欠揍笑容，似乎不把任何东西放在眼里：“然后呢？”
“疯狂深处到底是什么？”
“什么？”
“理智。”
“不，”麦哲伦摇摇手指，“还是疯狂。”
“不，”思考者严肃地摇头，“是理智。”
“在这片森林里，最疯狂的东西就是我，因为我拥有理智。”
“然后？”
“我要证明自己的疯狂，我要让整片森林都知道，我才是酒神最宠爱的那个！”
麦哲伦躺在了萨蒂身边，阳光透过薄薄的云层，不冷不热地照在身上，微风掠过绿草，带起轻轻的声音。
这是个惬意得让人想睡觉的午后。
“我问你，为什么你见到我的时候，没有大叫这真疯狂？”
“因为我司空见惯了。”
“不，因为我是个萨蒂。森林里有各种各样的萨蒂，所以我叫自己思考者，根本不算什么。你没有看清楚这是多么了不起的东西，你不……”
“我明白。”麦哲伦拍拍思考者的肩膀，“我知道这有多了不起，多疯狂，我好激动啊。”
他说话时带着快要醉倒的人那种有气无力，语气中的轻蔑让人发狂。
“我会证明的，我会证明给你看，我已经有了计划，完美，我只需要一点点时间！”
麦哲伦点头。
没有人知道，这一刻，在他的眼中，自称思考者的萨蒂身后站着酒神。
“你看，”酒神端着酒杯坐到麦哲伦身边，惬意地躺在地上，“他真是了不起，虽然他看不到我，但真的，我一直能看到他，你见过连我也要惊叹的疯狂吗？这就是。”
英俊的神明脸上带着干净爽朗的笑容，对着麦哲伦举起酒杯。
“你说的那个，一点点时间，到底是多少时间？”
“呃……二十年。”
“比我以为的短太多了，你真了不起。”
麦哲伦的赞叹简直能让人兴奋得跳起来，要是没有那种软绵绵轻飘飘的语气的话。
“你想过吗？”思考者似乎已经放弃了，他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在这片疯狂的森林中，看到一个斯巴达，一个标准的军人，沉默，坚定，死板，狂热，每一步迈出的距离不差分毫，甚至喝酒时每一口都咽下去相同的分量……”
“那这个男人……”麦哲伦轻飘飘地打断了萨蒂的自言自语，“名字一定叫做克瑞托斯。”
“啊！对，真是个好名字，就这么决定了，他叫克瑞托斯！”
“那么，你要到哪儿去找一个孕妇，或者一对情侣？”
萨蒂摇摇头：“不，森林的疯狂会吸引小孩子来到这里，明白吗？每天都有，你只不过需要一点点运气，和犀利的眼光。”
“眼光？”
“分辨出那个新跳出来的萨蒂实际上是个孩子。”
“那一定很难……”
“当然……”
思考者正准备向麦哲伦上课的时候，高大的半人马首领走出了木屋，用雷霆般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饭后，战前会议！”
这几个字引来了半人马的欢呼，他们高高抬起前蹄，重重跺在地上，制造了一次地震。
麦哲伦和思考者也一起欢呼着爬了起来，后者一把拉住要冲出去的前者：“你知道吃饭的地方在哪儿？”
……
半人马的下午茶非常丰盛——实际上他们每天有八个间隔相同的时间点，无论战时与否，都只在这几个时间点吃饭。看菜单，这是一次标准的午餐，十分丰盛，只不过时间点有点怪。
吃完之后他们在外面小跑散步，而客人们被留在了村落里。
船长心神不宁地来找麦哲伦，他毫不掩饰脸上的担心。
“我觉得他们的计划可能有问题。”
面对着懒洋洋的麦哲伦，船长直奔主题，然后开始向他解释卡戎的计划：“他们非常确定，那座雕像是唯一可行的地点。但这里有个麻烦，任何东西，包括这些坚定的半人马战士，只要肯靠近那里，就会变成醉鬼和疯子。”
“听起来像个疯子的故事。”
“不，他的计划才是。”船长摇头苦笑，“那位可敬的半人马战士，会带着能找到的所有人，一起向着那座雕像进军，只要人够多，那么这么多人里面，就会有至少一个人抵达那里……在疯掉之前。”
“这计划挺靠谱的。”麦哲伦点点头，“你有什么问题吗？”
“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疯掉，不过至少在那之前，请你留在我身边。”
“所以说，你想把那个东西交给我保管？”
船长慢慢地点点头。
“为什么你觉得我不会疯？”
“我总觉得……”船长最终还是放弃了，他摇摇头，“拜托。”
麦哲伦在太阳底下努力地蠕动了一下，让自己的姿势更舒服一点：“什么东西？”
船长伸出左手，摊开来放在麦哲伦眼前：“看到这个图案了吗？”
“什么图案？”
船长伸出右手，用手指指着自己左手上的皱纹：“这个正三角形。那就是雅典娜交给我让我藏起来的东西，一个带有女神力量的图案。”
麦哲伦用夸张的动作眨眨眼睛：“好吧，最后一个问题。”
“你觉得现在你还没疯？”
船长沉默着摇摇头。
“这些半人马呢？这片森林的原住民，他们疯了吗？”
“他们是从外面来的。”船长犹豫了一下，学着麦哲伦躺在了草地上，“他们是斯巴达的盟友，曾经参与过对雅典的战役，胜多败少。”
第五十七章 天灾之子
“在斯巴达最终胜利，攻入雅典城的那次战役中，这些战士就是先锋之一。只不过，他们最终还是输给了瑟特萨人，一路亡命，甚至丢失了家园。”
“最终，是酒神收留了这些无家可归的逃兵，没人知道为什么，但从那以后，半人马就成了森林的住民。”
麦哲伦笑着打断了船长的讲述：“我的问题不是这个。”
船长叹了口气，看着天边飘过的一朵白云，摇头。
“我不知道。”
麦哲伦点头：“记得到时候跟着我走。”
“你……”船长猛地转过头，似乎想对麦哲伦说点什么，但看到他脸上的神情，又把话咽了下去。
……
散步的半人马回来了，他们排着整齐的队列，连脚步都保持一致，实在不像是散步去了。
卡戎站在集结的军队最前面，开始了战前演讲。
“目标只有一个，抵达酒神的雕像！”
战士们高举着武器发出了欢呼，这之中也包括了船长的部下，他们已经承认半人马是最优秀的战士。
卡戎领头，这支军队开始进军。
麦哲伦和船长一起被围在队列最中心，身边还跟着萨蒂。
“你们……”
萨蒂忍不住开口想要说话，但马上，一个半人马战士用长矛狠狠敲了一下他的脑袋，把这句话打了回去。
于是就这样，这支军队沉默着走进了森林。
他们终于知道为什么那时候半人马能包围整个队伍却没有被发现。这些穿着厚重盔甲的庞然大物轻巧地弯腰，像是被缩小了一样，扭着肩膀就无声地穿过了灌木，一脸的轻松。
路上，他们也遇到了狂欢的萨蒂，无一例外，都被半人马战士敲晕了扔到一边。
就这样，他们终于能够看到酒神的雕像了。
队伍中所有人都安然无恙，没有人变成疯子，甚至没有人受伤。
“雅典娜保佑……”
卡戎低声自语。
船长看看身边摇摇晃晃的麦哲伦，心里闪过一个念头：“酒神保佑……”
密林边缘，半人马战士们停下了脚步。
眼前就是雕像了，四周是一片小小的林间空地，卡戎站在树林边缘一棵大树的树冠下，心中闪过一丝不安。
船长迫不及待地走到前面，他已经看到了雕像，一切顺利，再好不过。
麦哲伦跟着船长也来到了卡戎身边，船长希望在这个关键时刻他能离酒神的雕像近一点。
“我们已经抵达了目标。”
第一次，卡戎说话时声音没那么大了。
船长很激动，他朝着半人马表示感谢。
就在这简短的对话进行时，麦哲伦眼前是一幕足以被称为奇迹的景象。
一道水帘横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无尽地延伸，将整个世界分成了两半，一半是他们所在的森林，而另一半，是满目疮痍的大地上一道孤独的身影。
那是个高大的男人，似乎感受到了麦哲伦的目光，他转身看了这边一眼。
然后开始有人群朝他聚集。
麦哲伦想要上前看得更清楚一点，然后他被绊了一下，一只手穿过了水帘。
那个瞬间，所有人都感受到了，某个事情发生了。
两个被隔绝的世界，连通了。
一股土地与石头燃烧的味道像是海潮汹涌而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群战士。
“我！是！斯巴达！”
冲锋的队列中，最前面的就是麦哲伦熟悉的那个人：克瑞托斯。
“敌袭！”
卡戎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吼出了这句话，半人马战士们高举着武器准备战斗。
情况对他们很不利，树林太过茂密，前排的战士们根本无法得到支援，几乎是在独自面对敌人。
而克瑞托斯证明了他的能力，冲锋的军队碰撞时，半人马才冲出去半个身位，甚至没能离开森林，他们狂奔时恐怖的冲击力完全没能发挥出来。
两军交战，迟一步，险一招，半人马战士们反应慢了半拍，就落入了极为不利的境地。
卡戎就奋战在最前线，他一边狠狠地攻击，一边大吼着调度军队。
半人马战士们动了。他们在密林中行动自如，就像是在水中游动的小鱼。很快，被自己人堵在前面的半人马就有了腾挪的空间，他们虽然被压制得很惨，但并没有伤亡，退入密林之后，就有了喘息的时间。
就像卡戎预料中的那样，外面的战士们没有冲进他们不熟悉的密林。
虽然长出了一口气，但船长和卡戎心里更多的是遗憾，要是敌人冒进，冲进树林的话，半人马战士就能完成收割，奠定胜局。
克瑞托斯大吼着指挥军队后退，集合，排成整齐的队列，他的人军纪严明，就算是后退的时候也依然没有丝毫混乱。
当半人马战士们在森林中完成集结，他们看到的就是森林外的攻击阵型。卡戎大吼着让战士们冷静下来，但他心中充满了不祥的预感。
克瑞托斯并没有让他的人进攻，而是让他们站在原地，这群一言不发连表情都没有的战士就像是雕像，令人窒息。
“他们在等待什么？”
思考者朝着船长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几乎要哭出来了。
船长摇摇头，没有说话。
萨蒂探出头想看看森林外面，那个瞬间，他得到了问题的答案。
森林燃起了大火，大地崩裂，某种无形的恐怖力量扫过天地之间，身后只留下平坦的满目疮痍。
恐怖的灾难突然到来，然后又突然消失了，留下了毫发无伤的半人马战士们，一脸困惑地看着身边的灰烬。
卡戎大吼着让他们集结，但已经来不及了。
克瑞托斯带着他的战士，开始了冲锋。
如果这时有人站在天上，他就能看清楚正在发生的事情。就像是两个人挥舞着拳头撞在一起，一个人慢一个人快。本来出拳慢的，却出拳更早，两拳相撞时，他的拳头已经挥了出去，使出了全力。而他的对手，虽然出拳快，却出拳晚了，拳头碰撞时姿势别扭使不出力，输得毫无悬念。
半人马败了。
第五十八章 地狱
半人马没有后退一步，他们装备精良，居高临下，能以一当十，却还是败了，败得彻彻底底。
每个战士身边都围着至少五六个克瑞托斯的人，他们有的挂在高大的人马战士身上，有的在下面把利刃插进盔甲的缝隙。尽管如此，半人马战士仍然没有倒下，他的武器以惊人的效率制造着死亡。
但战士的勇猛无法挽救败局。
突如其来的天灾毁灭了半人马拥有的有利地形，当森林化为灰烬消失，他们的队形松散，无法相互支援，克瑞托斯的冲锋过后，每个人马战士都要独自面对围攻。
这是一场惨烈的歼灭战，半人马不仅失败了，而且将会全军覆没，无人生还。
少数能够看清战场的人预见了这一点，其中就包括船长。
“是时候了，给你。”
他拉过麦哲伦的手，握在手中摇了一下：“拜托了！”
麦哲伦慢慢地把手抬起来，看着手心的纹路组成一个三角形，眼神迷离。
“你呢？”
“不要问这些了，快走！”
船长低声催促，但麦哲伦并没有动。
“你，和你的人，会死的。”
“快走！”
船长几乎是狠狠地一把把麦哲伦推了出去，四周全是围攻半人马的战士，他们对这群人类视而不见，专注在自己的敌人身上。
麦哲伦开始奔跑，混乱的战场里，没人看得到酒神的雕像在哪儿，他只能靠自己去寻找。
当船长的视线不舍地被人影隔开，麦哲伦停下了脚步。
酒神的雕像已经消失了，这是麦哲伦的直觉，而此时他坚信不疑。
他环顾四周，战争终于露出了真面目，战士们正对失去了抵抗力量的半人马进行屠杀。他们效率极高，出手果断，死者并没有遭受太多痛苦。
渐渐地，还站立着的半人马战士就只剩下了卡戎。
这位半人马的首领被团团围住，战士们举着长矛逼迫他呆在原地，就像是一群猎人驱赶一匹不听话的野马。
“我叫做克瑞托斯，卡戎。”
“我记住了，”卡戎的声音里带着几乎发狂的愤怒，“你是个了不起的指挥官。”
“哈，我就是想听你说这个。”战士的声音和以前有点微妙的不同，多了一点点迟疑，让这句话显得柔和起来，“我听你说起过，养父，以前的你，真了不起……能听到你的称赞，我很高兴。”
卡戎的表情变了。
听到这些话的人，只有他真的明白了话里的意思。
“所以，我以后的养子却毁灭了我现在的部下和荣耀……”半人马长老终于放下了武器，“这就是代价，对吧……酒神的疯狂会出现在什么地方，没人知道。”
“你的荣耀不会消失，他就在你眼前。”克瑞托斯自豪地大声宣告，“我在天灾中跋涉，杀死了无数强敌，拯救了无助的难民，组建了军队，我已经重建了斯巴达！”
“这些荣耀全都有你的一份，我的养父，看看吧，你的教育铸造了一个战士！”
卡戎摇摇头，没有再说话。
克瑞托斯点点头，挥挥手，带着军队和出现时那样迅速地消失了。
世界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一地的尸体和血海，站立的人们无言地沉默着。
船长无声地走到卡戎身边，张开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看吧，这就是酒神喜欢的事情。”
卡戎的语气很平静，只是声音有点沙哑。
“他告诉我，我以后的养子会制造这样的惨剧，然后让我自己选择……”
“这……不可能……”
“这里，是酒神的森林。”
卡戎转过身，看着他部下的尸体。
“你能想象吗……我用了三百年时间，从酗酒、暴躁、愚蠢的族人中挑选有天赋的小马驹，让他们学会荣誉和战斗，我们甚至躲过了席卷整个塞洛斯的瑟特萨人，却在战神的盟友眼前迎来了终点。”
半人马取下自己的头盔，露出一张流满了泪水的脸。
就在众人前方，大地上的灰尘散去，露出了青灰色的酒神雕像，英俊，洒脱，了解一切。
“啊——拉！”
这个简单的词语，是半人马语言中仅有的几个单词之一，意思是“杀”、“冲”、“打”。在过去的时间里，这个喊声一直是这支军队冲锋的信号，那意味着荣耀，地狱，还有必胜。
在这支军队全军覆没的战场上，冲锋的信号再次响起，只不过，这次冲出去的只有一个半人马。
他的目标是酒神的雕像，一位呆在他的世界里的神明。
“你疯了吗！”
船长大喊着想要追上卡戎，却只能看着他的背影远去。
那个瞬间，所有人都想着：“他疯了。”
这之中包含着怜悯，同病相怜，震惊和不可思议。
除了靠着一个半人马战士的尸体，坐在地上的麦哲伦。
所以，当船长和他的人消失之后，只有麦哲伦还留在森林里。
他坐在那里，冷眼旁观了发生的一切，包括卡戎绝望的冲锋，还有船长和他的部下消失，被森林扔出去的滑稽景象。
当这些发生时，麦哲伦只是坐在那里，沉默着，一动不动。
卡戎终于接近了雕像，他右手高举长矛，左手把盾牌挡在胸前，低下头，狠狠撞在了大理石上面。
整个世界都晃动了一下。
一声狂风从深渊涌出的声音响彻天地之间，仿佛叹息，又像是惨叫。
卡戎安然无恙，他回过头，看到了一堆碎石。
半人马的脸上有点茫然，他似乎期待着什么。
但时间过去，什么也没有发生。
风吹过干燥的大地，扬起一阵灰尘，像是无声的嘲笑。
卡戎终于放弃了，他低下头，看着普普通通的碎石堆，扔下了武器。
“别伤心，”萨蒂的声音打破了寂静，思考者从血泊中走出来，来到了碎石堆边，“你真了不起，真的，我看到从雕像里面掉出来一个孩子……”
“你想让我收养他吗？”
面对着卡戎讽刺中夹杂着绝望的笑容，思考者摇头：“不，我来收养他。”
第五十九章 回归
卡戎沉默了。
“我一直想找个孩子，让他成为斯巴达，真的，这是……”思考者似乎是在哀求，当他站在半人马面前，就像是站在巨兽阴影中的侏儒，“我知道这孩子应该属于你，可不可以……我只是……”
“你可以做他的养父，可以按你的喜好抚养他，训练他。”
“谢谢！”
萨蒂几乎激动地跳起来了，他手脚并用地爬上了碎石堆，费劲力气掀开一块大石头，从下面抱出了一个男婴。
“克瑞托斯，你就叫克瑞托斯，哈哈！”
思考者激动地看看四周，想要找个能与自己分享惊喜的人，却只看到卡戎远去的背影。
冷风中，遍地尸山血海，如同地狱，萨蒂狂奔着追着半人马，离开了战场。
一切重归平静，麦哲伦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看，不觉得这个故事充满了戏剧性吗？”
那是属于酒神的声音。
“在未来的某一天，那位自称思考者的萨蒂会死去，而留下男孩被卡戎养大……对了，他的名字是你取的，克瑞托斯，真是个好……”
麦哲伦转身，在酒神正说得高兴的时候，把带着三角形图案的手按在了他额头上。
“好久不见，麦哲伦教授。”
雅典娜抓着他的手腕，把那只手放了下来。
“我还以为，我能找到更新鲜点的东西……”
女神笑了，以她为中心，整个世界都开始变化，阳光下，青草如同地毯，向世界尽头蔓延。
“请不要在意森林中发生的事情，”雅典娜似乎话中有话，“那都是幻觉。”
“战死的半人马呢？”
“他们在进入森林之前就已经死了，瑟特萨人不喜欢半人马，而且战神也不是酒神的盟友。”
酒醒了，麦哲伦站在阳光下，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暖。
“还有什么需要说明一下的吗？既然已经拿到了东西，我想走了。”
“当有人破坏森林的时候，森林会变得多变和危险，现在出去，你会有麻烦的。”
麦哲伦摇摇头，叹了口气。
“所以说，我的女神，你是什么时候变成酒神的？”
“他消失之后。”
“消失？”
“基本上就是斯巴达与雅典开始战争之后，众神开始一个接一个消失，战神、酒神、爱神，神王神后……我比他们更早预见到自己的衰弱，所以你才能在这里和我说话。”
“所以，你接管了酒神的森林，把自己当成他……”
“不，森林依旧是酒神的领地，你也可以认为，他还活着，就在这里。”
麦哲伦点点头，转身看着开满鲜花的草地。
“我得走了。”
“你能来到这里，不是因为运气。”雅典娜把一只手放在麦哲伦肩膀上，“你以为那些事情，萨蒂的滑稽戏，卡戎的悲剧，真的发生了吗？不，那只是幻觉，你战胜了森林，所以才能看到我，这就是事实。”
“鬼知道是不是森林突然发疯……”
“森林不会把你挡在这个小小角落的外面，那样做的人是我。”
“那么现在？”
“你通过了我的考验，如你所见，我为你打开了大门。”
“可我不知道考验的内容是什么。”
“你不必知道。”
“我想知道。”
麦哲伦看着雅典娜的眼睛，这一刻，他觉得女神就像是一个水晶雕像，完美，却没有属于生物的气息。
“你不用知道。”
“那么，是时候说再见了。”麦哲伦点点头，对着空气挥挥手。“请，把门打开。”
女神沉默了。
世界开始了变化。
阳光退去，花草枯萎，世界归于黑暗冰冷，坚固如同石头。
“我不想告诉你，因为那会让你生气。”
麦哲伦转身，女神的身影已经消失了，她的声音在四处回荡。
“考验的内容，是天赋。”
“我没生气。”
麦哲伦向前几步，走进黑暗中仅有的一道光柱，长长地吐了口气。
“请把钥匙给我，我将开启封锁的神殿大门，带走雅典娜。”
“如你所愿，人类，我记住了你的承诺，希望你也不会忘记。”
黑暗重归寂静，麦哲伦忽有所觉，抬起左手，看到了手掌上金色的三角形。
“这代表着什么？”
声音在黑暗中回荡，却没有回答。
“麦哲伦教授！”
一个声音突然出现，麦哲伦的世界亮了起来。
……
“鬣狗的人来了，放了一把火，走了。”
基督山伯爵的脸上罕有地露出了阴郁。
“我们在他们的营地里，找到了几十具尸体。”
“这些都不重要，我已经有了钥匙，是时候去取本来属于我的东西了。”
队员们正在收拾东西，他们将会在明天出发，离开这里，回到雅典。
“鬣狗在找到腐尸之后，会杀死包括狮子在内的一切竞争者，但要是没有肉吃，他们连羚羊都不会招惹。”
麦哲伦笑着对经过的队员挥挥手，把自己的帐篷收拾好。
“你怎么知道，他们来这里，不是闻到了腐烂的臭味？”
“有人驱赶着他们来找我，可惜，那个人不知道我曾经也是个鬣狗。”
“你……”
伯爵努力地把脸上的惊讶表情压了下去，尽管如此，麦哲伦还是能从他脸上看到一丝不协调。
“我曾经是个探险者。”麦哲伦抱起装着箱子，放到驴车上，“所以请不要担心。”
夜里，队员们点起篝火挤在一起，和美狄亚跳舞，深谷另一边的山头上，模模糊糊地传来野兽的叫声。
第二天一大早，他们就出发了。
来的时候他们带了很少东西，而走的时候，东西更少。
所有人都很高兴，水手们唱着船歌，美狄亚在驴车上跳舞，轻盈地从一堆摇摇晃晃的木板箱顶上跳到另一堆，像是一个没有重量的精灵。
山间小道崎岖狭窄，他们在半山腰缓缓前行，用了两天时间走出了山林。
当雅典卫城中高耸的大理石神殿出现在远方，队员们加快了脚步，他们已经走到了山下，之后就是平坦的大道了。
就在所有人松了口气的时候，他们被袭击了。
第六十章 假死
在狭窄的山间小道上，横着一根粗壮的树干，树干后面，站着四个手持武器的男人。
“你……你们……”
水手们像猴子一样爬上小道左右的山坡，举起手铳，四个男人支支吾吾地连一句整话都没说完就转身开溜了。
麦哲伦一脚踹开斜放在山坡上的树干，一脸阴沉。
“换队形。”
队员们沉默着执行了命令，驴车和美狄亚被留在了最后，本来呆在车上休息的水手拿着武器走到了队列的最前面。
当他们走上大道，水手们又换了一次阵型，手持武器的队员们围成一个圈，中间是驴车和美狄亚，基督山伯爵也有幸得到了一个车位。
“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路上休息的时候，伯爵终于找到机会向一直沉默着的麦哲伦问出了这个问题。
“鬣狗……他们想把我变成腐肉。”
“有用吗？”
“探险者中，食腐者很多，鬣狗只是最强大的那群。”
“会很麻烦？”
“不，我可不是狮子，我是龙。”
“龙？那是什么？”
麦哲伦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没有回答。
……
雅典，探险者集市。
麦哲伦带着队员们住在了旅店里，没有按约定去码头找爱德华，甚至没有让哪个水手去送消息。已经回来几天了，队员们却只是呆在旅店里，甚至连出门都很少。
“我不觉得你有必要这么谨慎……你口中的探险者，比世界之王的皇家采购员还可怕……”
伯爵并没有像水手们那样无聊得发狂，但他对麦哲伦的命令不以为然。
麦哲伦坐在桌边，拿着小刀雕刻着塞洛斯特产的一种水果：“你知道吗，鬣狗有时候也会捕猎活着的动物。”
伯爵第一次在阴沉的脸上露出了不屑，那因化妆而带来的奇怪不协调感被放大了，看上去有点可笑：“我相信探险者拥有敏锐的嗅觉，但我不相信他们拥有鬣狗的韧性。”
“这是真正麻烦的地方。”麦哲伦把一个白色半透明的盘龙放在桌子上，“这就是，龙。”
“超凡力量？”
“不。”
当伯爵的手伸向那个雕好的水果时，房门被打开了。
“老三！”
一个粗壮的中年人中年人把头探进房间，然后露出了意外的神色。
“对不起，走错了。”
说完，他关上房门，离开了。
伯爵收回了伸出去的手。
“这是今天的第三次。”麦哲伦一脸的风轻云淡，从盘子里拿起另一个水果，开始雕刻。
“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不要告诉任何人，不然这些和海妈妈一样天不怕地不怕的水手会给我惹麻烦。”
“也许你可以试着信任他们。”
“我相信任何人，但不会依赖任何人……”麦哲伦伸了个懒腰，“总之，这是难得的休息时间，好好享受吧。”
伯爵沉默着拿起那个水果雕成的龙，放在眼前。
“他们不应该只是这样……”
“不，他们是探险者，”麦哲伦笑了，“你以为他们会怎么样？像皇帝的皇家采购员？”
“如果有人现在放火烧掉这个旅店呢？”
“当他点起火把，会有很多人悄无声息地让火灭掉。”
伯爵看着窗外，而在楼下，他看不到的地方，一个点起了火把的人倒在了地上，他的血浇灭了火焰。
……
在旅店中已经五天了，就算是最迟钝的水手也感受到了无处不在的敌意，但他们无法理解。
探险者从“误闯”到“晚上误闯”，再到明闯，几乎是争先恐后地走进麦哲伦的房间，但是很遗憾，所有人都无功而返。
最终，他们失去了耐心。
当伯爵听到隔壁麦哲伦房间传出枪声，冲出房间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群带着武器的探险者消失在楼梯下面的背影。
他分开拥挤的人群，走进了房间，看到了一具尸体。
“真是……居然用手铳顶着胸口开枪，要是怀里装着什么，都成碎片了……”
那是麦哲伦，就像这个陌生的探险者说的，他胸口的衣服千疮百孔，露出身上触目惊心的伤口，肌肉外翻，血肉模糊。
“麦哲伦教授……”
伯爵说话的声音不大，但屋子里所有的探险者都听到了，他们略显尴尬地顿了下，却最终还是继续到处翻找。
伯爵沉默着走到麦哲伦面前，俯下身看着他的脸。
然后尸体眨了眨眼睛。
伯爵无声地直起身子，冲到柜子边，然后用带着疯狂的动作翻找了房间里所有能藏东西的地方。
“他们拿走了……”
这一声绝望而无力的自语引来了一阵欢呼，探险者如同退潮时的海浪，很快，房间里就只剩伯爵和尸体了。
“抱歉，这是唯一的办法。”麦哲伦说着站起来关上房门。“你现在带着所有人马上离开，去找船长，我会去码头找你。”
“记住，不要告诉任何人我还活着。”
“我很不喜欢这样，”伯爵像是想在脸上维持平静的表情，但他失败了，“为什么要隐瞒，那和欺骗没有区别……”
“我相信你有自制力，但水手就不一定了。”麦哲伦脱下上衣胡乱地擦了擦上身的血肉狼藉，“只有这样，他们才能活下来，靠你了。”
“我们要等多久？”
“不用多久，放心。”
伯爵点点头，离开了。
……
麦哲伦站在床边目送队员们跟随着伯爵离开，然后转过身。
这是一位自称“英雄王”的探险者的房间，他的尸体现在就在床下。
麦哲伦穿好衣服，跟着探险者汇聚成的人流，走出了旅店。
“那些人在集市东边，快走。”
“小心那个军营，我们对付不了军队的。”
“鬣狗的鼻子比什么都灵，他们一定拿到了宝贝！”
“快点！”
“出去之后……”
人流越来越混乱，探险者们越来越激动，他们跃跃欲试，如果不是旁边就是军营，这里已经变成修罗场了。
一路上，不停有地摊被踢翻的小贩破口大骂，也有的是站起来跟着人群走了。
当探险者们终于离开了集市，他们停下了脚步。
第六十一章 围攻
嘈杂的人群突然安静了下来，探险者们把手伸向了身上的武器。
麦哲伦身边，几个探险者脸上带着嗜血的微笑堵住了他离开的路线。
空气仿佛凝固了，安静得让人窒息。
最终，一声大喊打破了平静。
“拿着黄金的人在东边城外！”
人群中爆发了一阵骚动，然后所有的探险者跑了起来，他们狂奔着相互碰撞，然后毫无征兆地，开始挥舞武器。
当钢铁砍进身体的闷响混杂着液体掉在地上的声音响起，就像是平静的水面上开始下雨，道道涟漪很快蔓延到了整个水面。
雅典三分之一的城区变成了血红的水面，到处是狂奔的人与疯狂的杀人者，探险者们毫无顾忌地攻击着他们看到的一切活物。
麦哲伦用黑色兜帽遮住脸，无声地穿过人群，朝着东南边的城门走去。
当他离开探险者的战场，穿过大道上惊慌的市民，直至最终离开雅典，探险者们的混战仍未结束。
……
海边，麦哲伦沿着小路向着探险者码头走去。
海边的天气说变就变，乌云如同体型惊人的活物，疾风迅雷般来到了海边，占领了整个天空。
狂风吹起海浪，夹杂着雨丝，落在脸上带起点点冰冷，大雨即将到来。
麦哲伦加快了脚步，想要在大雨落下之前找到避雨的地方。
但一群人从雨中出现，挡住了他。
“把鬣狗想要的东西给我。”
一个高大的男人站在悬崖边的小道中央，对着麦哲伦伸出手。
“我不知道，鬣狗想要的是什么。”
“别装傻了，”男人发出一声嘲讽的冷哼，“如果你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幸运儿，那就不会用假死这种招数了。”
“你知道，鬣狗想要什么？”
“我不知道。”男人摇摇头，挥挥手，“你知道吗？人们都认为，骑士时代的结束，是因为世界之王的炮兵团。”
探险者们从四面围了上来，他们举着手铳，对准麦哲伦。
“很多人都看不起手铳，但其实，世界之王的炮兵团根本跟不上骑兵的速度，而且全世界也只有五百人。”男人从手中掏出了一把黑沉沉的火枪，对准了麦哲伦的脑袋，“终结了那个时代的，是火枪，我知道你很强……只是不知道，比起时代来，你是不是更强一点……”
狂怒的海浪拍打着悬崖，巨石粉碎了浪花，却还有无尽的浪头即将到来。
……
探险者码头上，爱德华站在焕然一新的维多利亚女王复仇号船头，焦急地看着雨中的码头，嘴里骂骂咧咧。
“别着急，他会回来的。”
美狄亚赤着脚在雨中轻快地跳着，爱德华取下船长的三角帽，把里面的积水倒掉。
“希望你是对的……”
“你在担心什么？”
爱德华仍然对女巫带着敬畏，他没有像往常那样说脏话，而是在雨中转过身。
“现在，码头上，有很多人盯着这艘船，很多人，包括鬣狗。”
女巫停下脚步朝着码头望去，却只能看到雨中静静伫立的建筑，找不到一个人影。
“下午好，”一个声音突然从他们身后出现，“顺便说一句，这种天气最好还是呆在船长室里。”
“哈！”
船长笑了，他转身朝着船长室走去，一边大喊着：“满帆！出发了，老伙计！”
船长室的们关上，隔开了外面的雨声和水手们干活时的喊叫。
“到底是怎么回事？！”
爱德华迫不及待地问着，然后喷出了一连串脏话：“我们本来一切顺利，为什么现在突然什么东西都跳出来找麻烦？”
“鬣狗散布了一个消息。”
“哼！假消息。真令我失望。”船长把大衣扔到一边，一边抖着身上的雨水，一边点起了烟斗。
“你曾经对鬣狗抱有希望吗？”
“不，是对探险者。我还以为，那么多人里面，总会有几个没那么蠢的……”
“那个消息的内容是，我找到了一个很值钱的东西。首先，那几乎就是事实，其次，懂行的人知道我，最后，我是雅典唯一的五星大探险家的跟班。”
美狄亚笑了起来，但是船长和麦哲伦都没有笑。
“鬣狗的人没出面？”
“没有，他们一直藏在角落里，至少我没看见。”
“我不懂，他们想干什么？”
“应该是，他们能做什么。”麦哲伦把身上的帆布雨衣挂在墙上，在爱德华的柜子里拿了两个杯子，把一小罐可可架在火堆上，“这些人不可能从我手里抢走那个东西，鬣狗肯定知道的，而他们还是这么做了。”
“拖延时间？”
“我也觉得不太可能，”麦哲伦长长地出了口气，“但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哈，”船长笑了，“所以可爱的小狗崽子们现在在另一个什么地方，正加油努力要找我们麻烦？”
可可开始软化，麦哲伦拿起罐子，在火上摇晃着：“鬣狗很聪明，至少他们没有来找我。”
“随便你了，伯爵和皇家海军的军舰在海上等我们，我受够了这些东西，快点找到雕像，回去替我写故事，明白吗？”
“如你所愿，我的船长。”
麦哲伦笑着把热可可分到两个杯子里，把一个杯子递给女巫。
“对了，你是怎么找到那个钥匙的？现在在哪儿？”
爱德华一脸的好奇。
“美狄亚没有告诉你吗？”
“我们在雅典娜的婚礼之后分开了，”美狄亚也一脸好奇地坐到了麦哲伦身边，“那之后我进入森林，见到了酒神，成为了他的祭司，学到了新的巫术。不过我不知道你去哪儿了。”
“我经历了一段幻觉，见到了年轻时的卡戎。”
爱德华和女巫一起露出了惊叹的表情，很明显，美狄亚跟他提起过这位半人马长老。
“我还碰到了那位建造神殿的船长，跟着他，我找到了藏起来的钥匙。”
船长点点头：“雅典娜一定很喜欢你。那个钥匙长什么样？是雅典娜制造的？”
很遗憾，那个金色钥匙只有麦哲伦能看见。
第六十二章 鬣狗在行动
与修复一新的军舰汇合后，这支队伍直奔克洛伊。
在海上，他们不止一次击退了刚刚转职成探险者的海盗。尽管没有任何损失，但这就像是闷热的夏天天空中堆积的乌云，让人无时无刻不在担心突然出现的暴雨。
“离你那个埋在地里的宝贝神殿还有半天路程了。”海面上一片风平浪静，天高云淡，船长站在甲板上抽着烟斗，却始终皱着眉头，“鬣狗还是没出现，他们在干什么？”
“不管是什么，总之对我们没有一点好处。”
伯爵的脸就算在温暖的阳光下也依然满是阴沉。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都拿到钥匙了你们还是都不开心，”麦哲伦笑着站在船舷边，看着地平线上出现的陆地，“鬣狗不敢找我们麻烦的。”
“那些探险者呢？”
“他们还算不上麻烦。”
“希望我的小说出版之后，你还能这么说。”爱德华说完就走下了甲板，克洛伊的码头近在眼前，他们要收拾东西准备进入山林了。
但在克洛伊城中，他们遇到了麻烦
这座不大的海边城市里，第一次变得拥挤起来，到处是探险者，而且他们毫不掩饰对麦哲伦这队人的敌意。
“难道说鬣狗已经这么慷慨了？”
“不，这些人都是鬣狗。”
他们最终没能在城中找到住的地方，只好在城外扎下营地。
“鬣狗在做什么？”
“他们的首领正在进食。”
“不要告诉我他们正在翻我的宝藏！”船长生气了。
“整个克洛伊附近，方圆几十里，只有那一个地方有能吸引鬣狗的东西。”
“走吧，我送鬣狗下地狱，你去取宝藏。”
船长毫不掩饰他的愤怒，离开了宝贝的帆船，他的脾气更暴躁了。
“今晚我们在这儿过夜，明天出发去神殿，碰到鬣狗不要出手。”
“为什么？”
“既然现在他们在神殿那里，我们就没必要着急了。”
船长点起烟斗，坐了下来：“你真的确定，没有钥匙，神殿就一定打不开？”
“确定。”
一直沉默的美狄亚也点头：“巫术的结果是，打开神殿的人是麦哲伦。”
一脸疲惫的伯爵用一句话结束了这次会议：“早点休息吧。”
……
第二天，船长心情不错，因为鬣狗的人突然少了很多。
“不管是为什么，能不看到恶心的狗崽子真是太好了。”
“我们的时间不多，”伯爵阴沉着脸说出了一个不算好的事实，“鬣狗很快会再次聚集，开始行动吧。”
“我们，带一队水手，去神殿，路上碰到鬣狗就躲，不要出手。”
“鬣狗不会让开路的。”
“我们有女巫。”
美狄亚笑了，她一脸兴奋地朝着船长展示收藏：“这些是新的巫术，酒神祭司的秘密，我想试试很久了。”
“那就出发吧。”
这次，还是伯爵做了最后总结。但当船长和女巫离开，他留在了麦哲伦身边。
“我并不担心鬣狗，我担心神殿。”
麦哲伦笑了，他沉默了一下：“雅典娜很少对人类显露敌意。”
“不，你不明白，所有的神明都坚持他们的那一套逻辑。当你走进神殿，你就把自己放在了祭坛上。”
“没你想的那么坏……其实，这世界上很多事情都可以说是献祭，奉献了时间与努力，得到的是某种伟大力量的恩赐。别担心，我会没事的。”
“那是一位神明。你还是不明白，你的每一个想法，都是亵渎，因为你根本不觉得神明有多么了不起，根本不觉得他们生来就高高在上，掌握着人类的命运。你就是看不起神，可神能知道你的想法。”
“能吗？”麦哲伦笑着转身，看着远处深绿色的山峦，仿佛他的目光能穿过高山，看到后面的神殿。“请不要担心，我其实很喜欢雅典娜。”
“你说话时的神情，就像是提到了一个邻家女孩……这一次不同，麦哲伦，雅典娜的所有力量都在那个神殿里……”
“别担心，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会担心……总之，谢谢。”麦哲伦皱着眉，像是在犹豫要怎么说，“请相信我，如果你拿我当朋友。”
伯爵沉默了一会，最终摇摇头，离开了。
“皇家采购员没有朋友。”
“但基督山伯爵应该有。”
麦哲伦的说话声在单调重复的海浪声中消散，除了他，没有人听到这句话。
……
克洛伊城外一如既往，但进入山林之后，山间小道已经面目全非。
这条本来崎岖狭窄的道路被拓宽了，原本只能一人通行的地方能让三个成年人并排走过去。
船长的脏话出现得越来越频繁，但麦哲伦依然平静。
一路上，他们一直在小心哪个拐角突然冒出鬣狗的人，但直到他们看到那个熟悉的山坡，鬣狗的人都没有出现。
终于，在接近神殿的一个山谷里，他们停下了脚步。
“鬣狗的人应该就在前面了。”麦哲伦让其他人留在原地，他一个人去前面看看情况，“在我回来之前，如果碰到鬣狗的人，别让他们跑掉，但也别搞出太大动静。”
船长笑着扬扬手，麦哲伦就离开了。
沿着山路，绕过一道山坡，神殿所在的山坡就出现在他眼前，与此同时，他也看到了一直没有踪影的鬣狗们。
这是一支规模庞大的探险者队伍，他们的营地无限接近于军营，而军营的中心就是神殿，这个规模不小的建筑被整个围了起来。
数不清的探险者在营地里活动，他们几乎全都没带武器，绝大多数人聚集在神殿前面。
当麦哲伦看到神殿大门前的东西，他心里一跳。
那是一个奇奇怪怪的金属机器，基本上是个圆形，上面有个蒸汽机，烟囱里正在向外喷射白烟，而透过几个齿轮的缝隙，一道属于魔法宝石的璀璨蓝光射了出来。
这是个魔法炸弹。
与常见的魔法炉不同，这是种极度稀有，极度奢侈的魔法物品，就像它的名字，是个炸弹。
第六十三章 命运的祭礼
就和现在流行的大多数魔法物品一样，魔法炸弹的核心是魔法宝石，但它有个与众不同的部分，就是至少看上去，才是一个魔法炸弹的主体。那通常会是一个蒸汽机，连通着几个撞锤，固定在魔法宝石旁边——或者说把魔法宝石固定在特定位置。当蒸汽机启动，撞锤在特定的角度以特定的力量撞击魔法宝石，就会制造一场魔法爆炸。这与晨星的魔法爆炸本质上是同一种东西，只不过晨星制造的是一团透明水球，而这种魔法炸弹制造的是一个混杂着蒸汽的白色水球。
而那，正是麦哲伦看到的景象。
按下延时起爆按钮之后，鬣狗仓皇后退，然后一个白色圆球以蓝色的魔法宝石为中心扩散开来，淹没了蒸汽机。下一秒，圆球爆开，在空气中无声地消散，精华侵染的声音在爆炸的范围内不断响起，如同雨打芭蕉。
这次爆炸的威力与晨星出手没有区别，足以毁灭很多东西。
但神殿的大门纹丝不动，毫发无伤。
鬣狗对此并不意外，人群中，一个矮个子棕色头发的男人挥挥手，很快就有人又抬出一个魔法炸弹放在了神殿前面。
魔法炸弹是一种非常昂贵稀少的管制物品，但鬣狗似乎有着怎么用也用不完的炸弹，他们接连不断地在封起来的神殿门口引爆炸弹，很快，精华的味道四处弥漫，连麦哲伦都能清晰地感觉到了。
鬣狗们的爆炸狂欢还在继续，他们沉迷其中，既为掌握着强大力量，又为单纯的热闹。
没有人发现麦哲伦的目光，也没有人发现他的到来和离开。
当麦哲伦回到等待的队员身边，最迫不及待的是美狄亚。
身为一个女巫，她对现在流行的魔法工业一无所知，但对精华有着敏锐的感知，美狄亚清楚地知道前面聚集了怎样程度的精华，也知道那意味着何种程度的破坏力。
“发生了什么？”
“魔法炸弹。”
美狄亚不知道那是什么，但爱德华的脏话和伯爵的表情明确地告诉她，那一定不是个好消息。
“我们必须赶快！”船长几乎要跳起来了，“不能让鬣狗打开神殿！”
“不，他们打不开神殿的。”
“破坏更不行！”
“别着急，他们还没有能力攻陷一个神明为自己建造的避难所。”
这句话让爱德华冷静了下来，至少他不再一边说着脏话一边不停地转圈了。
“那我们要怎么办？”
“等。”
如果鬣狗打不开神殿，他们迟早会放弃，到时候他们就可以不用战斗，悠闲地走进神殿，拿到追寻已久的东西。
这一点不难想到，但船长不喜欢这样。
“我们就这么放那群狗崽子大摇大摆地走了？而且还要乖乖等着，等到他们什么时候玩够了高兴了离开？”
“他们已经拿出了魔法炸弹，”麦哲伦笑着摇头，“我们不会等太久的。”
爱德华沉默了。
“我们去上面的山坡，在鬣狗看不到的地方建造营地。现在回克洛伊的话还是被鬣狗缠着，这里反而清净。”
说完，麦哲伦离开山路，朝着山坡上面爬去。
队员们犹豫了一下，跟着他走了。
……
麦哲伦选择的扎营地点十分巧妙，在这里能居高临下地看到鬣狗的一举一动，而下面忙碌的人们根本不会注意到这个山坡，就算目光经过这里，也很难发现营地与水手们。
爱德华很快喜欢上了这种感觉，他坐在椅子上抽着烟斗，每次魔法炸弹爆炸之后，神殿安然无恙，他就无声地大笑起来。
美狄亚很快也成了船长的伙伴，几乎只过了半天，营地里就只剩下麦哲伦和伯爵了。
“你不用担心，雅典娜是一位强大的神明。”
伯爵用忧郁的眼神看着麦哲伦，他湖蓝色的眼睛里倒映着乌云。
“你一定在想，我本来的眼睛颜色是什么样的。”
“没有。”
麦哲伦笑着摇摇头。
“你从来都相信，雅典娜强大，无可抵挡。可你从来不想，她习惯了用这力量解决一切，那就是神明的存在方式。”
“我只是在寻找一个雕像……”
“你曾经在心里说，雅典娜，请赐予我力量吗？”
麦哲伦摇头。
“你想走上祭坛，却不想成为祭司，那就只能成为祭品。”
伯爵终于卸下了所有伪装，他露出了属于女孩或者少年的圆脸，上面满是绝望与恐惧：“你见过，神罚吗？”
麦哲伦笑了，他心中升起一种奇妙的感觉。
“从我一岁，被孤儿院的修女收养，我就有了成年人的思想与记忆力，成熟的心灵与理智。那时候，我就相信，我注定不比世界上的一切东西差，于我而言，国王和乞丐是一种东西，拜科学教的至高主宰和人类也一样。”
“我确实不知道什么是敬畏，但我只缺少畏惧，不缺少尊敬。”
麦哲伦看着伯爵：“你需要休息。”
“啊，”伯爵低声出了口气，“你愿意献祭自己吗？为了……”
“愿意。”麦哲伦好像有点奇怪为什么伯爵会这么说，“我当你是朋友，简单点说，我拥有的一切都是自己挣来的，没了也能拿回来。”
“啊……”
伯爵没有说什么，只是低着头呼出了一口气，他似乎突然失去了说话的力量。
就在这个瞬间，没人知道的某个地方，命运露出了笑容。
“祭坛已经建成，祭品已经说出承诺。”
“命运的丝线连接完成，终于……”
就在命运面前，一张丝线编织成网，就在刚才，最后一根丝线搭上了这张网中心的丝线。
所有的丝线，都连接着那根泛着深红色的线，那像是铁锈，又像是干涸的血迹。所有的丝线，都在拉扯这根线，将它紧绷，没人知道，会不会就在下一秒，这根线就会断掉，而那也意味着，某个人的命运走向终点。
命运站了起来，手中握着利刃。
“终于……祭品献上的时候到了。”
第六十四章 多头龙
鬣狗仍然在一个接一个地引爆魔法炸弹。
尽管那意味着越来越惊人的财富与力量，这些炸弹的主人还是毫无悬念地变得麻木不仁。
每次爆炸都是一次令人叹为观止的奇迹，饱和的精华圆球在空气中变大，就像是梦中的场景，而那之后的扩散与精华乱流更是带着超出想象的疯狂。爆炸的范围内，精华侵染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让这里变得光怪陆离。
除了神殿。
那个纯白的建筑物丝毫未变，大理石光滑的墙壁表面没有多出一丝划痕，美丽的女战士依旧平静地俯瞰着沈殿下渺小的人群，没有一丝表情。
就连观众都失去了耐心，爱德华站起来回到了他的帐篷，水手们四散而去。
但爆炸仍在继续。
那个单调重复的声音回荡在营地里，伴随着他们啃冷干粮，伴随着他们进入梦乡，伴随着他们在朝阳下爬起来。
就连一直幸灾乐祸的爱德华都可怜起鬣狗来：“他们至少烧掉了一艘漂亮的大船。”
空气中充满了游离的精华，浓度高到让人不安。
“他们不是在做无用功。”
伯爵像是个乌鸦，阴沉着脸说着不好的推测。
“没错。”
麦哲伦点点头：“差不多了，雅典娜要还击了。”
这句话仿佛是个信号，鬣狗的动作变了。
他们原本一直重复着引爆炸弹，引爆下一个炸弹的循环，但这时，一直站在一边的探险者拿出了武器，对准了神殿。
“他们想干什么？”
这个问题没有得到回答，鬣狗的动作没有停止，他们开始围绕着神殿挖掘壕沟。
这像是一场战争开始之前的准备，鬣狗占有优势，他们准备伏击敌方。
唯一的问题是，他们的敌人从哪儿来。
在最后一个炸弹爆炸之后，所有人得到了答案。
神殿前，大理石雕成的女战士动了，她们完美无瑕的脸上露出好战的微笑，抬起脚走下了大理石底座。
一排十二个雕像中，只有两个女战士动了，她们高大如同神明，面容与身体美丽得摄人心魄，身上只有简单的甲胄，手持长矛。
鬣狗与女战士相比，就像是一群蚂蚁，他们站在壕沟后面攻击，山谷中枪声连绵不绝。
女战士的脸上露出与人类无异的不屑，她们弯腰挥舞长矛，扫过的地方留下一地残骸。
探险者们杂乱无章地后退，离开了壕沟边缘，女战士们的攻击范围明显超出了预计，他们寄予厚望的壕沟并没能保护好鬣狗。
女战士没有再次攻击，而是向前踏出一步。她们身上到处都是鬣狗的攻击，大理石的碎屑与铁砂一起飞溅，就像是大雨中的水花。
大地发出一声沉闷的震颤，那是女战士的脚蹬在地上，她们纵身一跃，跳过了壕沟，落在了另一边惊慌失措的鬣狗面前。
然后一连串魔法炸弹爆炸了。
空气中出现了一连串白色球体，就像是一串珍珠。当它们接连爆开，女战士们终于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那是经过精心计算的一次爆破，先是制造了一次坍塌，让落在壕沟边上的女战士们后仰落进了壕沟，然后是几十个魔法炸弹堆积在一起制造的恐怖爆炸，几乎将壕沟下面拓展成了一个深渊。
鬣狗欢呼着向烟尘弥漫的壕沟底倾泻攻击，他们几乎用上了一切手段，只是没有魔法炸弹。
然后大地再次发出了闷响。
两位女战士跳出了壕沟，她们遮蔽了太阳，把阴影投射在鬣狗头顶。
探险者们歇斯底里地攻击着，他们大吼着向头顶发射枪弹，每个人都充满狂热。
他们确实对女战士制造了恐怖的伤害，两位大理石雕成的战士各自失去了一部分肢体，雪白无暇的肌肤上出现了裂痕。
但这不影响她们的动作，就像是充满了力量的舞蹈，两位女战士在人群中制造着血腥。她们几乎像是完全没有受伤，就算是攻击低处，也一样迅捷。
这是两个比三个人加起来还高的战士，而她们战斗时丝毫没有显得缓慢笨拙，这对鬣狗而言，意味着一场不折不扣的灾难。
但探险者们没有溃逃，他们在绝望中坚持，一退再退，却始终没有放弃抵抗。
终于，他们离开了山谷，退到了山路上。
女战士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然后她们落进了陷阱。
这是最后一次爆炸，鬣狗终于彻底击溃了女战士。两个高大的大理石像在陡峭的山坡上滑落，她们不可能再爬上来了。
这是场艰难的胜利，但鬣狗没有欢呼，他们像是在逃命一样，沿着山路匆忙离开了。
山谷重归寂静，只有一道深深的壕沟，和神殿前两个空着的雕像底座，还在提醒着人们刚才发生了什么。
山坡顶上，麦哲伦几人面面相觑，无法理解鬣狗的举动。
但很快，他们的疑惑就得到了解答。
大地震颤，山峦崩裂，在神殿后面，一座山丘坍塌，露出了一个庞大的身影。
那是一头多头龙。
就和它的同族，著名的远古怪兽九头蛇许德拉一样，这是一头体型庞大，长着不止一个脑袋的恐怖巨兽。它有七对眼睛，里面分别是残忍，饥饿，狂暴，唯独没有理智。
它的出现本身就是一场天灾，这头怪兽用蛇一样的长脖子发动攻击，像是神明挥动长鞭一样的尖啸声传遍四野，山林中高大的树木脆弱得不堪一击，木屑伴着枝叶在狂风中随波逐流。
麦哲伦能够理解它的愤怒，但这无济于事。
队员们趴在草地上一动也不敢动，他们看着那个巨大的怪物，不知所措。
“我们先离开这里。”
这次，就连爱德华也没有反驳，他们小心翼翼地从山坡后面离开，甚至留下了营地里的所有东西。
当他们翻过山坡，走上山路，鬣狗的人已经消失不见，只有路上的脚印能够证明他们确实经过了这里。
“到底怎么回事？”
爱德华压低着声音用狂怒的语气问。
第六十五章 日记
“只有鬣狗知道……”
麦哲伦若有所思。
“我们不可能战胜那样的东西，鬣狗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就像爱德华所说的，鬣狗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们对神殿的进攻会唤醒怪兽，但这根本无法解释，对这座神殿研究最深的麦哲伦都不知道多头龙的存在，食腐者又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总之，鬣狗知道一些我们不知道的东西，或者说，很多。”
“现在怎么办？别告诉我你准备开溜。”
麦哲伦笑了，他带着这队人沿着山路向来时的方向走去：“前面有个山坡适合宿营，我们早点赶过去，天黑之前就能生起火。”
……
没有营地，没有干粮，山坡上只有几堆篝火，水手们打了清水，却没有容器，最后他们是轮流到河边喝了水。
不过这难不倒乐观的水手们，他们现在正在火边烤鱼，而且很快就会有烤兔子。
起伏的山坡阻挡了视线，但他们知道，就在另一边，鬣狗的营地里一样点起了篝火。
“你想到办法了吗？”
“还没有。”
“要不我们抓个鬣狗问问？”
“当时他们不知道我们在神殿旁边，要是有一丝进入神殿的可能，鬣狗就不会放弃了。”
“那么你有什么计划？”
“先睡个好觉。”
爱德华笑了：“我去安排守夜。”
繁星升上了天空，黑暗中，远处的巨大怪物在山间移动，像是某种自然现象，就像是风，云或者海浪，宏大，超出了人类能够影响的极限。它的嚎叫低沉地在群山中回荡，像是狂风的声音。
篝火边，水手们最后看一眼那道黑影，转过身，闭上了眼睛，世界变得安静起来。
麦哲伦在黑暗中绕过守夜的队员，轻巧地滑下了山坡。
跟着山路绕过三个山坡，就能看到横在小道上的营地，鬣狗的人看起来非常疲惫，而且明显对首领很不满，守夜的人凑在一起骂骂咧咧，完全没有警惕。
绕过这些探险者，麦哲伦走进营地，直奔正中最大的那个帐篷。
当他点燃油灯，一个全副武装的探险者从床上坐了起来。
“晚上好……”
这是个矮小的男人，棕色头发，棕色眼睛，嘴上有两撇小胡子，神情举止中带着弗兰西绅士的味道，不过在说这句话时，他还没完全清醒，带着一种半梦半醒的茫然。
“好久不见……龙。”
“好久不见，雷耶斯。”
麦哲伦点点头，在桌子边翻着上面的文件。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
“你也是，鬣狗。”
雷耶斯站了起来，他坐到桌子边的椅子上，从怀里掏出一个金属酒壶，把里面的酒全部灌进了喉咙里。
“听着，我没有把你怎么样，你不能这么做！”
“你还没有资格教我怎么做。”
麦哲伦从桌上拿起了一本厚厚的大书，这是本罕见的羊皮纸书，外面是鲜红的小牛皮，里面是夹杂着洛伦语的古代塞洛斯文字。
“那都是教皇的意思……”雷耶斯脸上的神情更像是在讨价还价，“你手里的这本书就是他给我的，我可以把这本书送给你。”
“还记得吗？”
“不记得！”鬣狗终于崩溃了，“你不能杀我，暴君！”
“我可以放过你，只是，没有理由。”
麦哲伦把那本书放进怀里。
“我们是探险者。”
“你说过的！”雷耶斯胡乱挥着手，甚至没有注意到他手中的酒壶落到了地上，“你不会对我们出手！”
“你记错了。”
……
第二天，东边的天空刚刚泛出鱼肚白，爱德华就走到了麦哲伦身边。
“老伙计，我们不能再等了……”
当他看到没精打采地从地上爬起来的麦哲伦，船长皱了皱眉：“我记得你说过，你不会再弄脏手了。”
“探险者，没有无辜者。”
麦哲伦揉揉眼睛，坐在来取过水壶，仰头一饮而尽。
“有什么收获吗？”
“一本很值钱的日记。”
麦哲伦从怀里掏出红色封皮的大书，递给爱德华。
“嗯……”船长叼着烟斗翻开了这本书，仔仔细细地一页一页看了过去，“完全不认识……”
“简单点说，这是替雅典娜建造那座神殿的古代塞洛斯船长，留下的日记。”
“真了不起……”爱德华叹息着把大书还给麦哲伦，“不过要是这次事情顺利，以后也会有人看着我的故事这么说。”
“你好像没那么惊讶。”
“没什么好惊讶的，对我们这种人，这样的事情就和太阳从东边出来差不多。”
船长吐出一团白烟，转身离开了：“剩下的事情就交给你了，要是无聊就先放一放，我去把营地搬过来。”
太阳升起来了，水手们跟着船长离开了，他们要去营地那里把没来得及带走的东西搬过来。
当山坡上的世界喧闹起来，这里就只剩下了麦哲伦、女巫还有伯爵。
“那位船长写了什么？”
“他完成一个艰巨任务的全过程。从一开始接受任务，到最终完成，每一天都有详细的记录。”
“那这里面，一定有战胜多头龙的办法吧。”美狄亚坐到麦哲伦身边，低头看着大书上密密麻麻的古代塞洛斯文字。
“里面提到巫术了吗？”
“没有。”麦哲伦摇头。
美狄亚叹了口气，站了起来：“我去找找这里有没有草药。”
说完，她就离开了。
伯爵目送着女巫的背影消失在山坡后面，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叹息：“你抓了一只鬣狗，从他口里逼问这本书的位置……他还活着吗？”
“他死了。”
“这没有必要。”
麦哲伦翻过一页，然后把书合上了。
“对一个贼而言，也许有一天他可以拿着自己偷来的很多钱隐姓埋名，过上好的生活直到老死。但要是他被抓住，那也只是活该。”
“我只是，不想看到你的手被弄脏。”
伯爵脸上带着属于一个中年人的真正的沧桑。
“我的手很脏，但我是干净的。”麦哲伦笑了，“我不怕脏，别可怜我。”
第六十六章 历史
“那本日记里有什么？”
“很多重要的史料，包括这位船长的身份，他是征服者的海军元帅，单就这一点，这本书就价值连城。”
“如果是假的呢？”
“这本书是教皇的收藏。鬣狗总能抢先一步，就是因为他们有这个。”
“里面提到怎么战胜那头怪物了吗？”
“我还没有找到。”
这是一本很厚的书，里面的记载很详细，从征服者决定远征开始，到船长完成任务结束，几乎每一页都藏着不少重要的细节。
“要是……这里面根本没有提到怎么战胜多头龙呢？”
“那我就想办法，这里还有一个女巫，总会有办法的。”
“希望你是对的……”
时间渐渐流逝，美狄亚回来了，水手们也回来了，营地被建立起来，麦哲伦看书时也有了桌椅和帐篷。
但他还是没有找到战胜怪物的办法。
这本日记非常详细，里面也许隐藏着某个重要的线索，但也有可能没有。
“别着急，鬣狗那群没脑子的，都能靠这本书抢到我们前面，那你一定能靠着它干掉那个大家伙。”爱德华对麦哲伦很有信心，他大多数时候都和水手们呆在一起，打猎或者说故事。
“实际上，鬣狗也不是靠他自己，看到这个了吗？”麦哲伦把大书翻到扉页，在空白的羊皮纸上，有一个鲜红的印章，上面的文字是“圣保罗藏书室”，“这是教廷机密文献库的藏书，那意味着，至少有三位真正的学者，同时是历史学家与神话学家，甚至还是神学家、语言学家的学者，曾经彻彻底底阅读研究过这本书，而他们的研究成果都附在书的最后面。”
“我就说鬣狗没这个脑子。”船长笑了，“那你在结论里找到对付大蛇的办法了？”
麦哲伦摇头。
爱德华深深地吸了一口烟斗，沉默了一下。
“别着急，我们有的是时间。”
“实际上，”美狄亚把一块兔子肉放进嘴里，含混不清地说着，“我刚找到了一个巫术，也许可以对付那条多头龙。”
说话时，女巫脸上带着兴奋的笑容，让爱德华不自在地抖了一下。
“那可以作为备用计划，针对最坏的情况做一个预案，这是我从日记里学到的。”
“不，”伯爵阴沉着脸泼了麦哲伦冷水，“如果这本书上没有战胜多头龙的方法，我们就离开这里。”
“要我说，我觉得伯爵说得对。”船长这么说，让麦哲伦和美狄亚都有点惊讶，“你看，那东西能随随便便就让我们去见海妈妈，只有活着，宝藏才有用。”
“你说得对，”麦哲伦点点头，“不过这些等我看完日记再说。”
“嗯，所以你觉得教廷那几个，同时是历史学家与神话学家，甚至还是神学家、语言学家的学者，”爱德华说这段话时，无论语气还是表情都带着夸张的嘲弄，“加起来还比不上你一个？”
“我没有这么说。”
麦哲伦把一块淡黄色的植物块根放进嘴里，结束了晚餐。
和其他人道别，他钻进了帐篷里，打开了日记。
所有人都不知道，麦哲伦被这本书本身——而不是可能藏在里面的战胜多头龙的方法，所吸引了。
这是征服者海军元帅的日记。
一位在历史上连名字都没有留下，却实质上参与了众多大事件的传奇人物，毫无顾忌地罗列着他经历的秘密。
这是个让人无法抗拒的诱惑。
日记一开始，就是一个会议记录，征服者在决定向极东进军之后，召集了他信任的部下，宣布了这个消息，并和与会者一起制定计划。
单这个记述详尽的会议记录，就是一段让所有历史研究者疯狂的史料了。
之后，是船长忧郁的短诗，他为不能跟随征服者而黯然神伤。
不过很快这位海军元帅就振作了起来，他搜集了众多古代塞洛斯的文献，在其中寻找雅典娜神像的线索。
雅典娜崇拜者海军元帅寻找女神雕像的故事正式开始了。
这是一段与与麦哲伦的经历如出一辙的故事，只不过麦哲伦跟随着船长留下的线索，而船长跟随着雅典娜的指引。
船长远比麦哲伦幸运，在那个时代，雅典生活着女巫、祭司还有哲人，雅典娜消失才过了几十年。他们帮助海军元帅找到了隐居的女神，然后雅典娜给了他一个任务。
这个任务让船长振奋起来，他相信，完成这个任务足以让他站在征服了极东的大帝面前而不觉得羞愧。
之后船长开始了旅行，亚马逊海岛，酒神的森林，他按照女神的旨意行动，取出了被隐藏起来的雕像，带到克洛伊，建造了神殿。
日记的结尾是船长对神殿的赞颂，这个建筑奇迹令他心中充满了震撼与敬畏。
从头到尾，这本书里没有提到怎么战胜多头龙，甚至连多头龙这个词都没有出现过。
但麦哲伦还是一个词没漏地读完了整本书，因为他一直以来的很多问题都得到了答案。
雅典娜的雕像什么时候离开了卫城，去了哪儿，为什么？
早在战胜了第三次瑟特萨入侵之前，雅典娜就已经带着她的核心祭司们消失了，是这群在雅典娜城中有钱有势的人完成了女神雕像的凭空消失魔术，而他们的目的地是酒神的森林。
这足以解释很多问题，比如为什么瑟特萨人的第三次入侵能够抵达雅典而女神没有出手，再比如为什么雅典与斯巴达的联盟建立与解散的速度能这么迅速。
如果当时雅典娜已经抛弃了凡人的世界，那一切都能解释得通了。
无论在船长找到雅典娜之前的这几十年里女神在做什么，总之，她还是回到了雅典，并且决定为自己建立一座“永恒的居所”。
一位教廷的神学家在这个词旁边留下了注解，让麦哲伦能够明白它的真正含义——“绝对安全的神殿”。
船长在女神的指引下航向远方，他经过的地方无不是女神信徒生活的地方。
第六十七章 科学之光
在漫长艰苦的旅行之后，他回到了起点。
而这，被教廷的神学家称为“神的收集”，留下注解的学者在旁边十分详细地分析了这个过程：“当旅行完成，本来已经失去独立性的第二代原生神雅典娜，以失去信仰的代价，短时间地获得了，完整。这时她独自掌握着一位神明的恐怖力量，并且世界上没有什么能够阻止她。科学保佑，她没有产生毁灭人类的想法。”
女神把这个恐怖的力量用在了船长身上，帮助他建造神殿，但就算是海军元帅本人，也不知道女神真正的目的。
最终，神殿建成，女神关闭了大门，将自己封在其中，不再出现。
这是神话时代的探险故事，船长的经历和麦哲伦没什么区别，他同样用尽了脑细胞解开迷题，寻找资料，推断出女神藏身在雅典城外的森林中，也同样带着同伴出海，与想都想不到的障碍争斗。
麦哲伦一字不漏地读完了这本日记，合上了书本。
时间已经是第二天的早晨，太阳升起来了。
他慢悠悠地走出帐篷，在篝火边吃着早餐，一边漫不经心地看着远处阳光下巨大的多头龙。
“你就像是个早上吃饭从窗户里看着外面高楼的有钱人。”
伯爵很少开玩笑，这句话让麦哲伦有点惊讶，他残存的最后一点睡意散去了：“那本书里没有对付这东西的办法。”
伯爵点点头：“嗯。”
麦哲伦小心翼翼地喝着热汤，发出很大的吸气声。
“你准备让女巫出场吗？”
“不。”麦哲伦看了一样远处的巨兽，它的鳞片在阳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像是钢铁，“我再去找鬣狗。”
“也许你是对的。”伯爵顿了一下，“你想过没有，也许教廷只是给了鬣狗一个口头命令，他们完全可以不用详细解释。”
“鬣狗行动时，非常果断，严格地执行了一个复杂的计划。”麦哲伦啃着有干又硬的饼，说话闷声闷气的，“你说得对，但也有可能，教廷给了一个书面的行动计划，或者鬣狗自己有个写在纸上的计划。这么复杂的计划，写在纸上总是更让人放心。”
麦哲伦心里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但为什么上次我没发现……”
“这次……请快一点回来。”伯爵看着远处，语气有点低沉，“陛下不希望你离开我的视线太远。”
“好吧……”麦哲伦苦笑着站起来，“鬣狗群已经没有老大，我会尽快赶回来。”
……
麦哲伦用了两天一夜才回来，这之前，伯爵与爱德华有了个新的消遣，就是听美狄亚读那本日记。
“我们进入了森林，周围的敌意非常明显，那来自于酒神，同时也是森林本身。我不知道女神的祭司怎么做到的，他们抬着巨大的女神雕像进入这里，就算森林没有敌意，那也是奇迹了。不过我很快就会知道他们是怎么做的，神像就在眼前，而我们要把它带出森林。”
当麦哲伦坐到营地中间的篝火边时，女巫正读到这一段。
“这和我们的经历完全不同，一定是女神的力量。”
美狄亚脸上满是兴奋，对她而言，一切不同寻常的事物都很有趣。
“你好像碰到了麻烦。”
船长吐出一个烟圈，取过水壶递给了麦哲伦。
“教廷想找我的麻烦。”麦哲伦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条，“非常想。”
伯爵从麦哲伦手中接过纸条，念出了上面的内容：“征服者海军元帅之日记足以令尔等抵达神殿，之后依计划行事。切勿留任何行迹，阅后即焚，酬劳之后奉上。”
“那个计划是？”
“现在的话，那是一堆灰烬。”
火堆旁边短暂地安静了下来，篝火燃烧的声音突然响亮起来，占据了这片空气。
“好吧，发生了什么？”
“鬣狗已经不存在了。”麦哲伦露出一个苦笑，“我第一次见到教廷的杀人手法。”
“你是说？”
“科学之光。昨天下午，应该是智慧之星。”
就像是一只不知名的猛禽扑向了地面，一种不知名的气氛攫住了这片空气，火焰的红色开始变得血腥起来。
“教廷……”
船长说出了这两个字，却摇着头没有继续说下去。
科学之光，是教廷拥有的众多超凡力量之一。拜科学教认为世界是科学创造的，而这位强大的神明将三颗星辰，智慧、力量、纯洁，赐予教会，以维护他的威严，而以星辰的力量施展的恐怖攻击，就是科学之光。
那通常会是一团混乱的嘈杂和不规则的燃烧的混合。无形的光柱从天而降，炙烤着它笼罩的一切物体，空气向上飞腾，制造出一个围绕着光柱的旋风，而狂风不会触及的中心，将走向注定的毁灭。一切能够燃烧的东西都会烧起来，黑烟被旋风带走，火苗被拉成极高的细线，伴随着一团隔绝一切的噪声，然后一切归于沉寂，光柱中只剩一块圆形的不可燃烧的黑色物体。之后这块东西开始融化，发射出耀眼的亮光，流淌，汇聚。
当科学之光熄灭，狂风散去，在一个圆形的范围里，只会留下一个表面光滑如同琉璃的黑色凹陷。
“你到底，怎么得罪的教廷？”
麦哲伦笑了：“那已经不重要了。”
“我已经有计划了。”
“你有办法对付多头龙了？”
“嗯。”
船长站了起来，张开双臂：“那你还在等什么？”
……
海上。
爱德华站在全新的伊丽莎白女王复仇号船首像上面，看着远处群山中那个恐怖的黑影。
那是一头与山丘一样大的恐怖巨兽，当它漫不经心地晃动长长的脖子，都会让人心惊胆战。
“准备好了吗？”
“好了……”
水手们的声音很低沉，他们是在害怕，害怕引起那个巨兽的注意。
“别死啊……”
山中，麦哲伦提着长剑站在山坡下面，抬头看着巨兽铁青色的鳞甲，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一个傍晚。
第六十八章 开战
那一天的夕阳染红了半个天空，火烧云艳丽得像是一幅画卷，但年幼的麦哲伦注目的是另一半天空。
那里，黑色的云彩遮蔽了每一寸天空，与艳丽的晚霞泾渭分明，像是世界末日的前兆。
现在，麦哲伦眼前的巨兽，就像是那黑云，遥远，冰冷，令人窒息。
他心中掠过这次的计划——把巨兽引到海边，然后用两艘海船的火力将其击溃。
这是个简单却最可行的计划，唯一的问题在于，谁能在吸引到巨兽的注意之后，活着跑到海边。
最终，是拥有妖精绳索的麦哲伦成为了那个人。
而现在，他就要踏出这一步了。
一只脚落在山坡的草地上，发出一声轻轻的摩擦声。
然后巨兽动了。
这是一只不会发出吼声的怪物，但没有人会因此忽视它的愤怒。
七条长鞭在空中狂舞，带起恐怖的风声，而更恐怖的是它们投射在地上的阴影。
一个怪兽的脑袋缓慢而坚定地降下，停在了麦哲伦面前。
那是一个铁青色的蛇类头部，有一个房子那么大，看上去像是一块生铁铸就的雕像。
然后这雕像睁开了眼睛。那是一个橙黄色的爬行动物眼眸，瞳孔竖起，里面充满了野性，却似乎没有麦哲伦。
空气中一片寂静，落针可闻，麦哲伦耳边甚至能听见脚下被压弯的草茎发出了轻轻的声音。
巨兽的脑袋安静地后退，上升。那像是夏天雷暴之前积雨云的行动，寂静无声，仿佛根本没有重量。
对麦哲伦而言，这一幕更像是看着一台巨大而优雅的机器。当那个脑袋在脖子的牵引下缓缓上升，鳞片的反光如同齿轮，恐怖的力量感喷薄而出。
麦哲伦抬起头，看着头顶高处七个巨大的蛇形脑袋终于停了下来，拔出了长剑。
巨兽的七条脖子弯成一个紧绷的弧度，像是弯成满月的长弓，而箭头所指的，就是渺小的麦哲伦。
天空中响起了一声拉长的风吼。
巨兽的七个脑袋在瞬间从天而降，自左至右只差了一点点时间，而这一点点时间就已经足够上一个脑袋抬起，为下一个脑袋留出空间。麦哲伦站着的地上，在瞬间被恐怖的力量击中了七次，留下了一个巨大的深坑。
大地上一次拉长的震颤终于平息，但这只是开始，天空中巨兽再次动了起来，那拉长的风吼又一次响彻四野。
麦哲伦还活着。
但他就快死了。
没有人能在引起多头龙的注意之后活下来，他终于开始相信这句话。
妖精的绳索救了麦哲伦很多次，但马上就无法再保护他了——巨兽的攻击几乎将这里夷为平地，没有树木或者巨石，麦哲伦就无法像刚才那样靠着绳索快速移动。
但他甚至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
巨兽的攻击就像是一条河的流水，连绵不绝，每一次攻击结束，间隔固定的时间，下一次攻击就会落下，像是一台不会停顿的机器，令人绝望。
麦哲伦已经很多次在那个固定的时间里死里逃生，但他知道，也许下一次他就没办法躲过去了。
他决定进攻了。
巨兽的第七个脑袋离开了刚刚砸出的深坑，麦哲伦抬手甩出了绳子。
当大地震颤退去，他就站在巨兽的腹下。
多头龙是一种违反大多数人常识的奇怪生物，不过实际上，除了张着比一个多的脑袋之外，身为爬行动物的多头龙，身体构造称得上中规中矩。一头多头龙通常会拥有两个到九个不等的蛇类头部，与之相连的长脖子在胸前汇聚，再下面就是一个放大了的蜥蜴身体。那通常包括一个扁平的躯干，有力却不会把身体撑起来的短粗四肢，长而灵活的尾巴。
此刻，麦哲伦眼前就是多头龙的前胸，与头部和脖颈的铁青色不同，这里的鳞片是浅色的，更薄也更柔软。
巨大的身体并没有让多头龙变得迟钝，这头巨大的怪物跟随着麦哲伦的行动，这一次，它瞄准了自己身体下面。
然后是又一次的风吼与轰鸣。
麦哲伦狼狈地向前冲去，勉强跟上了多头龙退后的速度。
就在怪兽胸前，一道恐怖的伤口向外喷溅着血液。那是一道横着的巨大伤口，足有两米长，某种非自然的恐怖力量完全刺穿了多头龙坚固厚重的鳞甲，脂肪层整个外翻，露出里面的肌肉纤维与血管，在足以把血液送上高耸头颅的恐怖血压下，血液喷洒到很远的地方。
但怪兽无视了这伤口。
它似乎完全没有感觉到疼痛，麦哲伦在多头龙的眼睛里只看到冰冷的狩猎欲望，他不禁开始怀疑，是不是巨兽迟钝的神经让它高高在上的大脑还没有接收到疼痛的神经信号。
但他并没有时间来怀疑与思考，巨兽的攻击没有停止，那也就意味着，麦哲伦将在很短的时间之后体力耗尽，变成地上深坑中的一具尸体。
麦哲伦没有逃离的机会，这片土地已经面目全非，没有什么能够帮助他离开的东西剩下。
于是，这一次他没有闪躲。
这是一次赌博。
多头龙的本能中包括一种狩猎的技巧，用来针对体型小但动作敏捷的猎物，正是现在巨兽用来对付麦哲伦的。那通常是一连串的攻击，从第一个脑袋开始，到最后一个脑袋结束，每次攻击瞄准不同的地方，间隔根据情况调整，能够封死猎物可能的所有躲避方向。
那意味着一件事，每次多头龙攻击的第一下，瞄准的不会是麦哲伦，而是向某个方向偏移一点。
如果麦哲伦的反应足够快，他就能躲开，并且获得短暂到几乎不存在的一个瞬间，一次攻击的机会。
麦哲伦几乎没有思考，就决定赌这一把。
风吼。
麦哲伦把长剑平着放在自己右边，剑刃朝上，然后看着阴影笼罩了自己。
巨大的风声中，他听到了一声海浪的声音。
血液喷溅，麦哲伦变成了血人。
大地震颤。
巨兽的头部狠狠砸在地上。
第六十九章 再生
麦哲伦还活着。
刚才的那个瞬间，巨兽撞上了剑刃，然后在侧面，头部的鳞甲被破开，留下了一道恐怖的伤口。
疼痛让巨兽的攻击下意识地偏移了，它的头部离开了制造伤口的剑刃，砸在了麦哲伦身边的地上。
那个瞬间，麦哲伦几乎被冲击波击倒，超出音速的攻击积累的音爆几乎毁掉了他的听力和平衡能力，但他还是坚持了下来，因为多头龙的攻击并未结束。
一个脑袋的痛苦不会让其他六个脑袋停下动作，尽管有一丝不协调，但怪物的攻击仍然致命。
巨大的轰鸣终于平息，地上的深坑中空无一物，多头龙像之前的很多次那样抬起头，却没有在周围找到猎物的身影。
十四只眼睛没有死角，下一个瞬间，巨兽就看到了麦哲伦。
他正手握长剑，挂在巨兽的脑袋上，剑身卡在怪物紧绷的肌肉中，让他没有掉下去。
多头龙的十四只眼睛颜色变了，鲜血涌了上来，让它们变得鲜红。
那是不祥的预兆，一头多头龙的疯狂足以毁灭这片群山，改变地貌。
但麦哲伦没有躲避的机会。
空气中响起了风吼。
多头龙狂乱地挥舞着自己的七个脑袋，像是一位神明挥舞着长鞭，带起的狂风在天空中肆虐，空气的湍流甚至制造了一闪即逝的真空区域。
在危险的湍流中，麦哲伦像是一只随风飘飞的蝴蝶，离开了多头龙的脑袋。
那与自杀只有一线之隔，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奇迹出现，他也许能活下来。
麦哲伦离开了多头龙的身体，落进了那片湍流。
恐怖的惯性推着他向前飞去，空中的气流在多头龙的动作中短暂地闪过一条安全通道，麦哲伦拔出长剑的瞬间是他精心计算过的，下一个瞬间，他将与巨兽的另一个脑袋擦肩而过。
麦哲伦完全失去了平衡，但他还是以一个扭曲的姿势把长剑递了出去，剑刃与鳞甲碰撞，悄无声息，但他坠落之后，一道血泉开始喷涌。
那个瞬间，多头龙的动作快得让人窒息。似乎没有过程，也不需要时间，这头巨兽的上半身就弯成了一张弓。
这一次，七个脑袋对准的是一个地方，空中的麦哲伦直线下落，他避无可避。
就像是狩猎女神张开了神弓，然后一声巨大的轰鸣，坚不可摧的神箭飞射而出。
那个瞬间很长很长，麦哲伦仰面坠落，眼前就是放大的巨兽头颅，他举起长剑，把剑尖对准巨兽。
然后他听到了海潮的声音。
多头龙后退了一步。
它扬起六个头颅，血红的眼睛注视着最后一个耷拉下来的脑袋。
那个蛇类的头颅上出现了一个不大的伤口，某个东西从眼睛旁边射入，穿过大脑，在脖子后面射出。
伤口中没有流出什么东西，多头龙的再生能力十分有名，那个小小的伤口几乎已经愈合了。
但这个大脑，已经死了。
制造这一切的凶器，如今就在麦哲伦手中。
那是一个不像是武器的东西，如果非要用什么来形容，最接近它的是一个后面没连着水管却能喷水的高压水枪。
长剑的剑身覆盖了一层流水，以反常的姿态延伸，组成了一道十几米长的剑刃，足以将多头龙的脑袋一刀两断。
这是个恐怖的武器，拥有海怪的真正力量，只可惜，它的主人已经快要没力气挥舞他了。
从高空坠落，麦哲伦虽然没有失去意识，但也受了很重的伤。他快要被到处都是的疼痛夺去判断能力，但至少自己断了两根肋骨这件事麦哲伦是非常确定的。
多头龙的四个脑袋围了上来，它小心翼翼地绕过了这柄海水做成的“长剑”能够触及的范围，做出了威胁的姿态。而剩下的两个脑袋，张开蛇口咬住了那个耷拉着的脑袋。
那是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多头龙的两个脑袋，把属于它自己的一个脑袋，从脖子上硬生生地扯了下来。
巨兽的眼睛中没有一丝感情，它的一个脑袋张开蛇口，让死去的头颅落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就像是落下的是一整块金属。
属于那个头颅的一只眼睛冷冷地瞥了一下长剑，嘴中的长牙露出来，薄得像是两对军刀。
麦哲伦喘着粗气，想要爬起来，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那并不意味什么，但他就是想要做点什么，改变这个让人不舒服的场景。
然后就像他预料中的那样，麦哲伦看到了那个著名的场景。
多头龙以它们超凡的再生能力而闻名，那是种让人绝望的能力，曾经有无数人因此坚持这种怪物应该被列入超凡力量。
这个种族中最著名的一个，九头蛇许德拉，一个先天畸形没有四肢的多头龙，它的故事中最让人记忆深刻的就是再生。
那个传奇的怪兽与一位真正的神明搏斗，并将他逼入绝境，就是因为拥有这种能力。
对多头龙而言，脑袋的数量意味着一切，在成年之前长出多少个脑袋，就代表着成年后他们拥有怎么样的力量。体型、速度、再生能力，这一切都可以从一头多头龙有几个脑袋看出来。
而麦哲伦眼前的这只，只比那只传奇的九头蛇少了两个脑袋。
那意味着十分恐怖的事情，但世界上没有人能想象那是什么，除非他能亲眼看到。
九头蛇的再生是一种让没有恐惧的人也会感觉不舒服的景象。
那通常会从血管的蠕动开始。在恐怖的血压下，血管的断裂处血液喷射而出，但很快，血痂将强行止血，然后血管开始疯狂生长，肉眼可见地制造出一个红色网络。因为重力，那团网状的血管耷拉在伤口外面，鲜血的红色透过血管壁，让人难以忍受。
之后是骨骼与肌肉的生长，两者通常会同时进行，伤口被血管网络包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粉红的肌肉开始膨胀起来。这两者都会绕开血管，肌肉的再生更复杂一点，它们以血管为中心，很快就将整个网络包裹起来。
第七十章 死神的微笑
最后才是皮肤，肌肉外面一层薄膜从无到有，然后变厚，变硬，像是氧化一样变色，最终剩下一层坚固的铁青色鳞片。
整个过程干燥，干净，安静，但仍然带着某种让人不舒服的扭曲感。
最终，一个属于多头龙的脑袋张开了眼睛，眼神中一片冰冷。
没有人能幸运地向别人描述这个过程，所以人们对这个过程中发生的堪称奇迹的复杂变化一无所知。
肉眼可见地，多头龙的修长脖子变得消瘦了，麦哲伦知道，那是鳞甲下的脂肪被消耗转移，用作了头颅的再生。
七个头颅围了上来。
多头龙是一种神话生物，它拥有超自然的捕食本能，就像麦哲伦眼前这样，七个头颅，默契地没有进入那柄海水长剑所能触及的范围，就停在这个范围的边界上，静静地制造压迫感。
麦哲伦已经站了起来，他没有什么可以依靠，摇摇欲坠，脸上却露出了一丝不屑。
至少在他看来，一个这么强大的生物不应该被本能控制。
这只不过是一闪即逝的念头，然后麦哲伦把竖起的长剑放平。
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近似于在空气不好的夜晚，把手电筒打开当光剑玩。长长的剑身却没有一丝重量，当它像是落进豆腐那样切开麦哲伦身边的山坡，握着剑柄的人心中满是荒谬。
但多头龙不会知道这些，怪物动了，没人知道它感觉到了威胁，或是察觉了猎物的软弱，那七个生铁铸成的狰狞头颅冲了下来。
当一个人看到这个瞬间多头龙的动作，他就能明白为什么怪物会有个庞大笨拙的下半身。
多头龙的每个脑袋都绕到了一个方向，长长的脖子以不可思议的柔软扭曲着，紧绷成充满力量的弧度。
那个瞬间，射出七个头颅的多头龙几乎要失去平衡，但最终那个笨重的下半身还是帮它避开了这样的窘境。
而现在，窘迫的是麦哲伦。
他无路可逃，无处可躲。
于是麦哲伦挥起了长剑。
那个瞬间，他宛若神明。
长剑斩落了三个怪物的头颅，在另外两个上面留下了恐怖的伤口，天空中落下一阵不折不扣的血雨，大地震颤。
然后那副景象重演，多头龙刚刚失去的三个头颅回来了。
这并非没有代价，但那无法改变这一幕的恐怖。
多头龙的脖子已经瘦得失去了原本的形状，鳞甲紧紧包裹着失去了脂肪的肌肉，甚至能清晰地看到下面颈椎的骨节。那让多头龙的脖子变成了铁链，危险，致命。
怪物并未因此停止进攻，麦哲伦已经站不稳了，他的虚弱一览无余，血液中的本能催促着多头龙。
但这一次，它依然无功而返。
麦哲伦挥舞着长剑，他几乎要被自己胳膊的重量压垮了，但还是挥舞着这柄没有重量的长剑，斩断了多头龙的攻击。
那个瞬间，空虚几乎夺走麦哲伦的意识，他似乎无所不能，却又被自己的重量压垮了。
多头龙已经失去了理智，它发狂了。
很少有人能明白为什么动物会发狂，那似乎是属于一切动物的最基本的本能，就连多头龙这种能与神明比肩的生物也不例外。
而这种巨兽的疯狂，比世界上所有的疯狂都更可怕。
麦哲伦看到了向他招手的死神，但他回以不屑的冷笑。
……
同一个瞬间，世界上的某处。
命运站在网前，举起了匕首。
就在她们眼前，那根深红的丝线正被拉扯，紧绷，无力地颤动着。
然后匕首落了下去。
“是时候结束了，你的命运……何等辉煌……”
……
船上，爱德华沉默着。
远处的群山中，多头龙像是一个不知疲倦的机器，以恐怖的速度把头颅向着地上射去。那几乎是超出人类想象极限的一幕，就像是雷暴中的大雨，没有人能在雨中找到某个安静的瞬间，无论这个瞬间有多么短。
空气中是单调的轰鸣，巨大的重物落在地上的声音在传出很远之后，变得低沉，混在海浪之中，变成了背景。
海边的人们就像是在看一幕没有声音的哑剧，多头龙的侧影像是某个噩梦中的怪物，不会受伤，不会停止。
“我要去救他。”
美狄亚走到了船头，她紧紧抱着怀里的包裹，少有地皱紧了眉头。
“你不能去。”
船长纹丝不动，他像一个雕塑一样面无表情地说完了这句话。
“我可以帮她，必须做点什么……”
“按计划走。”
船长的声音从未如此沙哑。
他面对着走上来的伯爵，把早已熄灭的烟斗取了下来。
“曾经有一次，我们一起，我以为他死了，但他没死。”爱德华似乎是想在脸上挤出一个微笑，但他失败了，“虽然最后，他没说什么，但我知道，没有下次。”
“别被他骗了，这个人是不死的怪物。”
……
麦哲伦还没死。
他挥舞着长剑划过多头龙编织的死亡之网，踉跄着朝着神殿走去。
雅典娜的力量保护着这座纯白的宏伟建筑，在多头龙的攻击中，山丘崩塌，但神殿依旧耸立，外面的女战士身上甚至连一丝裂缝都没有。
麦哲伦离他的目的地还很远，中间还隔着几个多头龙制造的大坑，他只能拖着自己一步步走过去。
多头龙用血红的眼睛俯视着这个渺小的猎物，和那柄恐怖的长剑，它像是一台真正的机器，又一次发动了攻击。
麦哲伦挥手斩断了来自前方的攻击，但最终，他的后背被击中了。
那个瞬间，巨大的痛苦袭来，属于生物的本能想要让他昏厥，但麦哲伦拒绝了。他清晰地感受着每一个浸泡在剧痛中的瞬间，眼前天旋地转，头晕地吐了出来，然后被鲜血糊了一脸。
然后麦哲伦像个破麻袋一样撞到了神殿的大理石墙壁，落到了地上。
他笑了。
麦哲伦抬起左手，放在了大理石上。
他眼前是一片淡金色，像是视网膜燃烧后残留的余辉，疼痛的神经信号像海潮般汹涌袭来。
但在只有他知道的世界里，麦哲伦正在放声狂笑。
第七十一章 雅典娜
黑暗，包围着世界。
四周是一片冰冷的寂静，包裹着这里的像是石头，而不是空气。
麦哲伦茫然地注视着黑暗，他躺在地上，背后一片冰冷，疼痛已经消散，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已经死了。
“雅典娜，我在这儿。”
黑暗像海绵一样吸收了声音，却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
多头龙停下了。
那像是山崩停止的瞬间，人们茫然地相互询问着灾难是否真的已经离开，然后被汹涌而来的恐惧与悲伤淹没。
“他还活着。”
船长缓慢而坚定地重复着这句话，直到他想出一个理由。
“他逃进了神殿。”
女巫和伯爵似乎接受了这个解释，这让爱德华如释重负，但美狄亚接下来的话让他前功尽弃。
“那他将面对雅典娜的最终考验……”
……
麦哲伦不记得自己用了多久，但最终他还是站了起来。
这让他相信一切都会变好，因为他一定没有内出血，否则只会因为失血和内脏被压迫失去生命，不可能站起来。
但麦哲伦还是没有看到希望之光，他眼前一片漆黑，空无一物。
他想过一种可能，就是自己已经失去了视力。但那不代表任何东西，麦哲伦相信自己能在黑暗中找到想找的东西。
除非那东西根本不存在。
黑暗温柔地包容了一切，声音、光线，无论麦哲伦做什么，都不会得到回应。
喊叫无法制造回音，“太阳”甚至无法点燃。
他绝望地向前走着，漫无目的。
那是一种无法解释的坚持，无限接近于偏执，通常只会带来不幸。
命运从不站在麦哲伦这边，但这一次，他看到了雅典娜。
很难形容那种在黑暗中希望彻底消散之后，看到一丝光亮的感觉，荒谬多于兴奋，难以置信才是主题。
麦哲伦走进光柱，仰望着女神，和她头顶的方形天窗。
他坐在神像脚下的水池边，侧过身从池中捧起水送进嘴里。
“你终于还是来到了这里。”
那是属于雅典娜的声音，但与麦哲伦曾经听到过的都不同。
那声音中充满了疲惫，虚弱，甚至苍老。
“最后一道考验，是吗？”
“对你，我可以不用掩饰自己的虚弱，真是太好了。”
女神的声音来自高处，但那没有让她变得更加权威，反而放大了她的虚弱。
“我是为了活下去才建造了神殿，为了穿越时间的洪流，在未来的某个时刻面对应该面对的东西。”这句话里充满了老年人式的感慨，说话的根本不像是一位女神。
“神难道不是永生的吗？”
“别用其他神明的愚蠢来讽刺我，我就是智慧。”雅典娜的声音顿了一下，“我安排了这个，考验。你明白吗？我其实是在索取，索取某个能让我活下去的东西。”
“好吧，那是什么？”
女神笑了，第一次，麦哲伦听到了属于雅典娜的声音。
“如果你真的拥有那种东西，你会知道的。”
“所以说这就是考验？”
“是的。”
麦哲伦摇摇头，又喝了一口水：“无聊。”
“你觉得这不是一个祈求帮助的人该有的态度……”女神的声音里带着轻轻的笑声，“但你不应该忘记，神明与人类的不同是多么明显。”
“你可以选择无视这个考验，我的力量已经衰弱，连凡人也不如了。”
麦哲伦抬起头看着雅典娜的雕像，光柱中，女神的脸被阴影笼罩，看不到表情。
“拿走吧，我知道，你说的是我的天赋。”
然后世界亮了起来。
雅典娜就站在麦哲伦眼前的水面上，女神的声音变了。
“你很快就会知道，我从你身上拿走了多么重要的东西。在离开神殿之前，你还有机会放弃，我会把你的天赋还给你。”
“不用了。”麦哲伦慢慢地站起来，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作为献祭的回报，告诉我吧，你想要活着看到的那个瞬间，是什么？”
“你会看到的，如果那时候你还活着。”
“哼。”
雅典娜挥挥手，结束了这个话题：“让我们说一点实际的东西。我并没有夺走你的天赋，而是占用。如果你死了，我也会死。”
“那么你一定有办法对付外面的那个大家伙。”
麦哲伦说话时声音反常地低沉，脸上始终带着困惑的表情。记忆力的断崖式衰减让他非常不习惯，麦哲伦发现自己失去的东西远比预计的多得多。
“你只有一次机会。”
雅典娜挥挥手，从虚空中取出了一面盾牌。
那是一面金色的圆形盾牌，上面浮雕着一个女人的头颅，如果她的头发不是毒蛇的话，这女人称得上美艳动人。
“你知道这是什么。”
“美杜莎的头颅……雅典娜之盾。”
“我的神力已经衰退，但美杜莎的力量没有。这面盾牌可以把无法杀死的多头龙变成石雕，不过很遗憾，你只有一次机会。”
女神就像是一位在战争前夕安排战术的将军，干练，直接，不容置疑，令人信服。
“美杜莎的力量非常恐怖，只要释放这力量，盾牌就会被毁。你有很短的一点时间，如果在这段时间过去之前，多头龙没有碰到盾牌，你就不会有第二次机会了。”
“碰到盾牌？”
“是的，美杜莎的力量被限制住了，否则现在你已经变成了石像。很遗憾，这限制现在的我无力解开。”
“所以说，我要在多头龙碰到盾牌之前的某个瞬间释放力量，然后大家伙就会变成石像，盾牌完蛋，我活着。”麦哲伦点点头，“简单的计划最有效。”
“那如果盾牌释放力量的时间很短呢？会不会，盾牌就不用完蛋了？”
“是的。”雅典娜露出了一个将军鼓励部下的笑容，“只要时间够短。”
“反正这么做没坏处，对吧？”
“如果我真想掩饰，你就不会察觉这一点。是的，我认为你做不到。”
麦哲伦点点头，沉默着站了起来，朝着神殿的大门走去。
“谢谢你帮我治好了伤。”
第七十二章 神之战争
沉重的大理石大门在地上发出轻轻的摩擦声，阳光像水流一般，从大门涌入。
大理石变得可爱起来，那种白色纯洁无暇。
麦哲伦面对着大门，看着阳光下的草地被阴影笼罩，然后一个生铁的巨蛇头颅无声地从大门上面出现，堵住了门洞。
大门正中，是一只血红的眼睛，像是一块硕大的红宝石，里面空无一物。
麦哲伦向站在身边的雅典娜伸出左手。
“盾牌已经在你手上了。”
女神抬起头，仿佛能透过神庙的大理石屋顶看到在上空肆虐的巨兽。
“我是个只能活两百年的凡人。”麦哲伦朝着外面走去，“让那个时间早点出现吧。”
雅典娜无声地消失了。
……
麦哲伦站在草地上，仰望着正调整姿态的多头龙。
七条长长的脖子相互交织，有条不紊地转向最适合的方向，就像是一台复杂而精密的机器。
然后机器停了下来。
风吼。
麦哲伦抬起了左臂。
然后是一声怪异的脆响。
多头龙第一次退却了。
巨兽的六个脑袋，在碰到麦哲伦之前结束了攻击，像是在躲避什么可怕的东西那样，高高抬起。
也许这是个没有恐惧的怪物，但它的本能知道什么是致命的。
那个没能躲开的头颅足以证明其他六个脑袋的正确——它正在石化。
那是种超自然的过程，按部就班，嘈杂，却让人难以理解，像是哑剧。
一种碎石片裂开的声音连绵不绝，就像是被涂上了颜料，那个蛇形脑袋从铁青色变成了灰白，鳞甲表面的金属光泽消散，留下的是石头的质感和蛛网状的裂纹。
当这个头颅凝固成一块石头，你才能分辨出它活着时与钢铁塑像的区别，那是一种很细微却又很明显的区别：生命离开了这块石头。
那种灰败的颜色仍在蔓延，也许不久之后，整个巨兽都将变成石头，但那并没有发生。
多头龙把那块石头带着连在上面的骨肉一起扯了下来。
灰白的石块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血雨中，一个新的头颅长了出来。
巨兽开始进攻了。
那是天崩地裂一般的场景，连绵不绝的恐怖攻击震撼着大地，让地面不断下降。
麦哲伦就处在崩塌的天地之间。
他举起了左手。
……
利刃落在了丝线上。
命运曾经无数次见到过丝线断裂时的情景。有时候，那是她拿出了利刃，但更多时候，是丝线交织的网在拉扯。
但这次，命运没有看到她熟悉的场景。
利刃落在丝线上，丝线发出了金铁之声，像是被拨动的琴弦。
整张网都在颤动，但正中那根丝线始终没有断裂。
“那么这就是命运的裁决……”
……
当麦哲伦举起左手，他心中空无一物。
他将要做的，是一件不折不扣的蠢事。
这件事需要七个步骤，每个步骤都成功了，麦哲伦才能活下来。而每一个步骤，成功的概率都只有万分之一。
很难形容这样做愚蠢到了什么程度，尤其是，他其实还有其他选择。
但麦哲伦选了最没有可能成功的做法，他甚至没有一丝犹豫。
多头龙终于在狂暴中完全忘却了对盾牌的恐惧，它的攻击像是暴雨。在雨中，也许会有人看到，天与地被水做成的丝线缝合成为一个混沌，而现在的巨兽，也能天地不分。
不知道是意外还是力竭，麦哲伦没能躲过怪物的攻击，他的左手抬起，离多头龙的蛇吻只有一丝距离。
那是一个短到不足以称为瞬间的瞬间，盾牌从麦哲伦的手背上浮现，美杜莎的恐怖力量喷射而出。
然后盾牌消失，多头龙的脑袋开始石化，但它一无所觉，像离弦之箭般上升离开，为下一个头颅的攻击腾出空间。
于是第二次，完全一样的过程重演。
没有碰撞声，只有多头龙的攻击带出的风吼，一切都像是嘈杂背景中安静运行的精密仪器，而麦哲伦就是机器中的零件，永远不会出错，只会在合适的时间出现在合适的地方。
同样的事情重复了七次。
麦哲伦放下了左手，抬起头。
多头龙的七个脑袋都在石化，灰白色缓慢而坚定地沿着脖子蔓延，而巨兽对此无能为力。
空白消失了，他的心中开始有无数种念头涌上来。
那是复杂的湍流，但其中最多的始终是恐惧。
“你就像一位神明。”雅典娜的声音让麦哲伦从自己的世界里醒来。
“神明？”
“我自己。”雅典娜抬起头，看着多头龙痛苦地挣扎，动作越来越缓慢，“就像你猜到的那样，要是每一次使用美杜莎的力量，只有很短的一瞬间，那盾牌就完全不会受到伤害。要是每一次都这样，盾牌就可以无限地使用下去。”
“那就是为什么我没有锻造另一面更强大的盾牌，我喜欢这样的战斗方式。”
“很符合战争之神身份的发言。”麦哲伦也抬起头，这时巨兽已经不再挣扎，它已经没有了大脑。
“但我必须告诉你一个坏消息。”
“什么？”
“美杜莎的力量用完了。”
“是吗。”麦哲伦看着石头的灰白色沿着巨兽的躯干向后蔓延，所到之处留下蛛网般的裂纹。
“确切的说，是我的力量用完了，是你的力量用完了。”
“那么，”麦哲伦说得很慢，“你确实是占用了我的大脑，住在里面，要是我没力气了，你也一样对吧？”
没等雅典娜回答，他就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所谓的献祭天赋，是你必须靠着那部分脑力才能存在对吧？要是我没猜错，现在这世界上只有我才能看到你。”
麦哲伦用干巴巴的语气说完了他的推测。
“没错，”雅典娜低下头，看着麦哲伦的眼睛，“下一次见面不知道会是多久之后……希望能有机会向你介绍几位老朋友。”
“你没有恐惧吗？”
麦哲伦摇头。
“不要把恐惧丢掉，那很危险。”
留下这句话，雅典娜在空气中消失了。
最后一丝力量离开了麦哲伦，他仰面倒在了地上，世界旋转着陷入了黑暗。
第七十三章 金鬃狮人
潮水退去了。
麦哲伦睁开眼睛，等待着世界慢慢变得清晰。
“你终于醒了。”
还是熟悉的帐篷，坐在一边的是伯爵，他正站起来把手里的一杯水递给麦哲伦。
“碰到麻烦了吗？”麦哲伦把杯子放到嘴边，见缝插针地问了这么一句。
“你好像不一样了。”
伯爵用忧郁如同秋日湖水的眼睛看着麦哲伦，这一刻，他身上属于中年男人的沧桑和优雅散发着让人无法直视的光芒。
“我碰到了麻烦，不过已经有了计划，只是时间问题。”
“我们碰到了一群探险者。”
麦哲伦安静地喝光了杯子里的水，然后下了床站在地上。他皱着眉嗅了嗅自己身上的汗味，然后朝着门外走去。
“他们在干什么？”
当他走出帐篷，这个问题的答案就出现在了麦哲伦眼前。
多头龙的石像在自重的压力下崩塌，留下了一座石山，旁边的神殿也因为雅典娜的离去崩溃了，只留下女神的的雕像还耸立着。
这就像是一块摆在地上的腐肉，吸引来了一大群食腐者。
营地被探险者包围了。
爱德华和水手们带着武器躲在石头后面，与外面的探险者对峙着。那是数量惊人的亡命徒，他们的帐篷漫山遍野，到处都是人影。
让这个汪洋中的小船般的营地支撑下来的，不是水手们的武器和美狄亚的巫术，而是它的位置离女神的雕像还很远。
这就是探险者，尽管他们一开始是跟着麦哲伦一行人来的，但很快，还记得他们的只剩下一小部分人。探险者眼里有了“宝藏”，就不愿意再关注与之无关的东西。
麦哲伦走到营地边缘，站在爱德华身边。
“走得掉吗？”
“不行。”
注意到麦哲伦出现的探险者不少，但大多数只是看一眼然后继续自己的事情。
“这里每天都会多出很多尸体，几个探险者的消失根本不算什么，但我们毕竟是最早来到这里的人。”
“真没想到……”麦哲伦皱着眉叹了口气，“有一天我因为探险者太多觉得麻烦。”
“总之，慢慢想办法，他们还不着急。”
“不，这是个死局。”麦哲伦能清晰地感受到四面八方多如牛毛的敌意目光，“探险者确实不会围攻我们，但很快他们就会开始混战，我们所在的地方根本无路可逃。”
爱德华深深地吸了一口烟斗：“坏消息……你有什么想法吗？”
麦哲伦沉默着摇头。
“所以说，只好老一套了……”
船长笑了起来。
“让伯爵带着美狄亚先离开。”
“你去说吧，我不敢说他们会不会听你的。”
麦哲伦点点头，转身走进了帐篷。
……
“陛下的命令里，我必须跟着你，直到你结束这次探险。”
伯爵说话时目光中带着某种没来由的忧郁，他并没有说，但麦哲伦知道有什么发生了。
“那正好，这次探险结束了。”
麦哲伦说话时显得很疲惫。
“可你还没拿到胜利女神像。”
“我已经拿到了比女神像还珍贵的东西。”麦哲伦说着从床底下拉出一个木板箱，从里面取出了海军元帅的日记和他的笔记。“帮我把这些交给库克教授……要是你有机会见到他的话。”
伯爵看着眼前麦哲伦的手，没有接过手里的笔记：“要是没有机会呢？”
“那就送给你了。”
伯爵还是没有动，帐篷里一片寂静。
“探险已经结束了。”麦哲伦露出一个笑容，里面带着一丝疲惫，“我和船长只是找了个新差事，结束之后就回去。”
“我会带走美狄亚。”伯爵站起来点点头，“但我会告诉皇帝，你失败了。”
麦哲伦放下手，把笔记仍在床上。
伯爵转身朝着帐篷外面走去。
“去雅典等我。”
……
探险者越来越多，他们在山坡上为了营地的位置打架，在河边为了打水的位置打架，在做饭时为了风吹过来的烟味打架。
这片原本人迹罕至的山林中满是喧闹，但那之下暗藏的不是繁荣，是破坏的欲望。
水手们越来越焦躁，不仅是因为爱德华禁止他们和探险者争执。
探险者带来了属于他们的血腥味，弥漫在这片面目全非的山地上空。
没有人知道那一天什么时候会到来，尽管他们对这一天的到来确信无疑。
然后那一天到来了，在所有人都没准备好的时候。
最先点燃火铳引线的是河边的两队探险者，他们在取水时发生了冲突，就和以前的几十次一样，探险者掏出了火铳与刀剑，但不一样的是，这次火铳响了。
那就像是一个信号。
干巴巴的枪声在山丘间回荡，听到这声音的所有探险者都掏出了武器，毫不犹豫地对准了身边的陌生人。
整片山林在瞬间成为了战场，火药燃烧产生的刺鼻黑烟混着血腥味到处弥漫，刺激得人想要做点什么疯狂的事情。
那时，麦哲伦的营地里，一片寂静。
水手们像雕塑一样站在船长和麦哲伦身后，手里拿着武器，却没有举起来。
也许下一秒就会有无数探险者把枪口对准这里，然后就是死亡，鲜血。
但这一幕最终没有发生。
一声号角长鸣，一队高大的骑兵冲进了人群。
没人知道他们是怎么冲进群山的，唯一能知道的是，骑兵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终结了探险者的乱战。
他们分散开来，排成纵列冲进了战场，一路向前，留下一条条血染的空白地带，就像是在地上犁出了道道沟渠，分割了正在相互战斗的探险者们。
喧闹归于平静，炽热归于冰冷，探险者们惶恐不安地看着四周，却只能看到钢铁塑像一样的骑兵冰冷的盔甲。
然后是第二声号角。
一个骑士走过骑兵犁出来的通道，来到了探险者中间。
这是一个高大的狮人，有着金色的鬃毛。
“我是阿拉法帝国的亲王，塞洛斯的新总督，金鬃的阿拉丁。”
狮人声音和他的脸一样年轻。
第七十四章 总督官邸
探险者们不安地面面相觑，窃窃私语，山林中满是低沉的嗡嗡声。
他们之中的大多数人都无法理解这两个头衔的意义，但至少，他们很清楚这是骑兵们的头，知道那代表着什么。
“你们面前的，是宝贵的古代遗迹，它属于塞洛斯。”
狮人的坐骑是一头巨大的狮子，那是种奔跑时会让背上的骑士颠簸到头晕呕吐的猫科动物。尽管如此，当它用猫科动物专属的悠闲步伐走过探险者，那种恐怖的压迫力仍然令人印象深刻。
“请有秩序地离开这里。”
这句话几乎在探险者中制造了一场骚乱。
但很遗憾的，探险者们在骑士面前没有底气，他们最终只是低头嘟囔着转身准备离开。
“切，真以为骑个狮子就了不起了，要是没军队你算什么。”
这是所有探险者的心声，不过没人能听到了。
军队以鲜血制造的秩序严整得超出想象，探险者们不仅没有反抗，甚至连小动作都没有，他们对刚才还打生打死的对手视而不见，安静地经过骑兵冲进来的大道，老老实实地离开了。
骑士们像路边的雕塑一样安静地看着这一幕，直到山坡上只剩下最后一队人。
“麦哲伦教授。”
年轻的狮人跳下了雄狮的背，他一脸笑容地走向了麦哲伦。
“很荣幸见到您，亲王殿下。”
“叫我阿拉丁吧。”
狮人毫不掩饰脸上的兴奋，他是哈里发阿耶尼的弟弟，但两人有很多不同。
“那就是雅典娜的雕像……不可思议！”
麦哲伦小心地观察着这位年轻的大人物脸上的表情，尽最大努力让自己能看得更清楚一点，但又不想让自己显得无礼。
失去了超强记忆力之后，他开始做很多以前不会做的事情。很多时候，他与以前没有区别，但区别不是不存在。
“我知道你，麦哲伦教授……”狮人脸上的笑容真诚而热情，“可惜那次没能见到你，我是拜伦的崇拜者……”
亲王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一本册子。
“这是拜伦伯爵的手稿。”
他似乎在努力不让自己的举动变成炫耀，脸上还带着一丝不好意思。
麦哲伦完全无视了这些，他接过厚厚的册子，只看了第一页就感慨着还给了狮人。
“叹为观止……”
“哈哈！”狮人笑了，他明显很高兴，麦哲伦脸上的震惊发自内心，“其实雅典娜的雕像重现于世才是真正令人激动的事情，我真的，无数次想象过……”
最终，亲王远远望着女神用一声叹息结束了他的感慨。
“是你救了这座雕像，我敢说，探险者会为了抢夺它把这雕像炸碎。”
“我不会让那种事情发生的……我不会。”
这似乎是一句宣告，说完，狮人朝着神殿的废墟走去，他似乎迫不及待了。
隐秘地与爱德华交换了一个眼神，麦哲伦也跟了上去。
“能告诉我，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吗，麦哲伦教授？”
“那是个很长的故事，但如果长话短说的话倒也很短，我挖出了一些线索，最终的结果就是这里。”
“雅典娜……”狮人一边走着，一边感叹，“古代塞洛斯诸神中最引人注目的，辉煌的城邦，雅典的守护者……”
最终，他们停在了一片山坡上，在那里，他们可以最清楚地看到神像的全貌。
“伟大的遗产。”
“能告诉我，你准备带走什么吗？”
麦哲伦抬起头，看着狮人平静的目光。
“胜利女神的雕像。”
“雅典娜女神肩膀上的那个？”
“不，女神肩膀上的雕像已经不在了……黄金做成的东西都已经不在了。”
阿拉丁金色的鬃毛在风中舞蹈，他看着高大的雕像，语气中满是感慨：“雅典城中所有的黄金都被用在了女神的雕像上，甚至塞洛斯的敌人，瑟特萨人也有无数商人将黄金运进雅典。那位女神穿着由纯金打造的盔甲，上面点缀着宝石，一种奇妙的白色宝物是她的肌肤，甚至有人曾经爱上了雕像……”
但现在，两人眼前神殿废墟中的女神像是简单的大理石像，没有黄金，没有宝石，也没有像少女肌肤般的奇妙东西。
女神身穿简单的白色衣裙，虽然是以安静的姿态站立，却像是拥有恐怖力量的战士，她身上只有无暇的大理石白色，没有盔甲，甚至没有了武器，却依然是一位美丽威严的女神。
“所以你知道那些黄金去了哪儿？”
“瑟特萨大军进入塞洛斯之后，雅典人将黄金融化，为联盟的战士购买武器与盔甲。而其他比黄金更贵重的东西也未能幸免。”
“难道就没人知道，完整的雕像更宝贵吗？”
“当时塞洛斯人能找到的交易对象并不多，很不巧的，他们都非常不喜欢雅典娜。”
年轻的狮人摇着头低沉地叹息，他的遗憾是发自内心的。
“那么你想带走的是什么？”
“神殿中的记录，雅典娜的祭司与信徒中有很多学者，他们在神殿中留下了宝贵的记录，其中就包括胜利女神的样子。”
“我会让军队帮你挖掘废墟。”
“谢谢，殿下。”
“不过在找到之前，可以陪我去雅典呆一段时间吗？”
“可以。”
狮人看着麦哲伦笑了：“我刚才真的很怕你拒绝。”
“你……和你哥哥真的很不一样。”
“嗯，”阿拉丁笑着抬起头，“确实如此。”
……
雅典。
塞洛斯总督府是个外表没什么特色，装饰也不华丽，除了大从外表上看不出什么优点的地方，但这幢建筑的内部并非如此。
麦哲伦现在的住处就是一个装饰极具阿拉法风格，华丽又舒适的地方。和他一起住在这个小院子里的还有爱德华、美狄亚，以及伯爵。
几天前，狮人亲王的军队占领了神殿的废墟开始挖掘，而麦哲伦和船长跟着亲王本人回到了雅典。
而在这里，伯爵与女巫早就已经等着了——总督的人把他们接到了这里。
第七十五章 告死天使
年轻的金鬃狮人费了不少时间来向几人证明他没有恶意，只是在一个敏感的时间点上，有着弗兰西皇家背景的女巫和伯爵暂时不能离开雅典。
两人住进官邸之后不久，麦哲伦和船长就来了。
“这位王子对你和我们都没有恶意。”伯爵见到麦哲伦之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不知道他是担心麦哲伦还是船长，“如果有可能，请不要把他当成敌人。”
“我不知道……”爱德华拿着烟斗，把烟丝塞进去压实，“他找我们是想干什么。”
“他说过，现在是一个敏感的时间节点。”麦哲伦手里拿着他的笔记本，胡乱地翻着，“也许有什么大事就要发生了。”
“什么大事？”
“塞洛斯与阿拉法之间能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麦哲伦话里有话，只有女巫没能理解他的意思，“不过我们很快就能知道，毕竟，大事是瞒不了人的。”
“那么，晚安，女士，晚安，伯爵。”爱德华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属于他的那个房间，“等我好好睡个觉，再看看那大事会是什么。”
美狄亚似乎是被伯爵从房间里强拉出来的，她对麦哲伦笑笑，然后就带着身上的草药味冲进了自己的房间，房门打开的瞬间，一丝浓重怪异的味道传出来，让人想打喷嚏。
房间里只剩下麦哲伦和伯爵了。
“还好吗？”
伯爵说这话时，脸上带着麦哲伦与多头龙开战之后就没有改变过的忧郁和难以捉摸。
“雅典娜拿走了一些东西，作为祭品……”麦哲伦并没有掩饰他的不安，“让我很不习惯。”
“你想把那被拿走的东西拿回来……”
“你还好吧？”麦哲伦没有回答伯爵的问题，“你好像很累了。”
“是的。”
伯爵用一种疲惫而坚定的敷衍说出了这句话。
“我拿回我的东西，不会是一次冒险或者战斗，而是一段不知道长短的时间，总之，请不要因为这个而担心。”
“你不擅长安慰人。”伯爵突然露出一个让他的伪装支离破碎的笑容。
“你知道吗，我曾经想要杀死你。”
麦哲伦摇头。
“真正让我觉得可悲的，不是我曾经做过，也不是我以后还会这么做，而是……我最终一定会成功的……”
麦哲伦笑了。
他脸上的疲惫并未消失，但笑容和以前一样。
“我会从地狱回来的，那时候你就可以丢掉这些没必要的担心和忧郁了。”
伯爵脸上闪过一丝苦笑，然后他沉默着站起来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
第二天中午。
麦哲伦图书室敞亮的玻璃窗前，看着桌上的手稿。
“死者一个个被时间吞没……”
“坟墓一个个被融化得没了痕迹，整个世纪的记忆就这样消失了，被继承者的归宿取代。”
年轻的金鬃狮人目光中带着沉浸于另一个世界的感慨，像是个诗人：“这就是古代塞洛斯的结局，对现在的塞洛斯人而言，他们的故乡没有雅典娜。”
“至少对现在的塞洛斯人而言，没有雅典娜算不上坏。”
“不，那不是可以如此轻松地得出结论的东西。”
“我不敢确定地说，塞洛斯人过得好不好，”麦哲伦合上了把目光转向窗外，如果不这么做，那他的所为几乎就是在向狮人亲王挑衅，“但雅典娜对这一切没有任何影响。”
“你觉得……神明，已经不再显示神迹，被科学，和我们的法师领主们断言已经消失的神明，他们算是什么？”
“在历史中，一切重要的东西，都会留下既深刻，又长远的影响，所谓的神明，大概就能算是重要吧。”
年轻的金鬃狮人站了起来，他没有掩饰自己的激动。
“我不敢说，曾经设想过而今的局面，甚至连妄想中都没有过。但现实是，一次奇迹发生了。”亲王低头看着麦哲伦，“请向黑塔的法师们证明你的发现，证明那就是雅典娜最重要的遗产。”
“我不想被当成工具，政治是一群聪明人在玩游戏，而且是一群玩了很久的聪明人。”
麦哲伦直视着狮人的眼睛。
然后这头狮子笑了，他露出一截雪亮的獠牙，发出一阵洪亮的笑声。
“可以。”
“阿拉法帝国即将改制，我们将成为一个新的联邦制君主立宪国家。”
狮人很满意麦哲伦眼睛深处的讶异，尽管那讶异的程度并不符合他的期待。
“这是个复杂而庞大的计划，我不想花太多时间解释，总之，我必须促成塞洛斯的自由，而且必须保证新生的国家对阿拉法联邦抱有好感。”
“所以，”麦哲伦拿起桌上的高脚玻璃杯，抿了一口鲜红的葡萄酒，“你用拜伦的手稿讨好守墓人，用女神的雕像讨好黑塔法师的追随者？”
麦哲伦丝毫没有掩饰，无论谁都能听出来他把这当成了笑话。
“政治的微妙之处，就在于利益和感情的微妙平衡，”年轻的金鬃狮人完全否认了麦哲伦的说法，笃定，平静，这让他看起来就像是那位皇帝，他的兄长，“要知道，守墓人存在了这么久，抗争这么坚定，仅仅是因为拜伦。”
“你觉得我能帮你搞定黑塔法师的感情？”
麦哲伦说出的话与笑话无异，而他的表情也说明他很清楚这一点。
“是的，我需要的就是你，麦哲伦教授，一个真正的历史学家，说真话的人。”
“黑塔……”
“如果我说，”狮人坐回到麦哲伦对面，“说服，让你感到无法理解，那我就换个说法好了。我需要你向黑塔的人说出事实。”
麦哲伦点头：“我开始期待今天的晚宴了。”
……
总督官邸的宴会厅是个宽敞优雅的地方。
这里并不如世界之王的夏宫正厅华丽，但依然令人愉悦。
站在大厅里的男人们大多带着笑容，麦哲伦看得出来大多数人都是发自内心。
“我为塞洛斯带来了两件礼物。”
狮人高大威武，如同神明。
第七十六章 令人愉悦
如你所见，这是一只人形的野兽，或者说，一头直立的狮子。
他也许会用优雅的姿势举着高脚杯，但他的尖爪依然锋利，他也许会用优雅的微笑展示幽默感，但同时你一定能看到他反射着惨白冷光的獠牙。
灯光下，金鬃狮人的金色鬃毛散发着光芒，华丽，危险。
“朋友们，我迫不及待，想要让你们看到它们。”
大厅中响起了善意的笑声，人们注视着狮人，在心中感慨他的年轻与超脱身份的洒脱。
但在麦哲伦眼里，却只看到了那位白鬃的哈里发，那位安静地坐着，却能让他目光所及都在帝王的气息下归于安静的狮人。
这只是一瞬间的失神，当麦哲伦回过神来，就看到了大厅正中端着盘子的端庄侍女。
一个满脸沧桑的男人站在侍女面前，低着头，无声地留着泪。
“我将，拜伦伯爵的手稿，还给他的守墓人。”
大厅中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我将，雅典娜的最终遗产，女神的雕像，送给黑塔的追随者。”
茫然的人们面面相觑，一股低沉的说话声不可遏制地出现了。
麦哲伦适时地站了出来。
“我是麦哲伦。”
出乎他的意料，人群中并没有响起“这是谁”之类的疑问。
“麦哲伦教授，这是真的吗？”
发问的是个衣冠楚楚的中年人，他毫无疑问就是黑塔的追随者之一。有那么一个瞬间，麦哲伦脑海中闪过这是亲王心腹的念头，但那就像是一道闪电，随即消失不见了。
“是的，那是原本耸立在卫城神庙中的女神像，而今已经失去了身上的所有黄金，但幸运的是，她安然无恙，完好无损……”
中年人脸上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激动，那让麦哲伦觉得他是个大学里的学生，而不是什么掌握着塞洛斯命运的大人物。
“天佑塞洛斯……”
“她在哪儿？”
“遥远的克洛伊，但我想不久之后你们就可以见到女神了……”新任总督向着人群举起酒杯，“相信我，不会太久的。”
这个夜晚接下来的时间里，麦哲伦被兴奋的人群包围着，直到他们精疲力竭。
狮人亲王很早就离开了宴会厅，他有两位重要的客人。
更衣室。
这是个属于总督和他最亲密客人的私密空间，并不够华丽，也不够整洁，但绝对舒适，而且会让人很有安全感。
他从身上取下华丽而贴身的阿拉法传统服饰，写意地倒在躺椅上，对着两位客人挥挥手。
“请随便坐。”
因为年轻的狮人正忙着点着水烟袋，所以这句话含混不清。
两个跟在他身后进入房间的男人似乎有点错愕，于是吸着水烟袋的亲王又重复了一遍：“随便坐。”
于是在白色的烟雾中，两个男人坐到了椅子上。
“下一任皇帝是我，下一任狮人大君是我哥哥，我们已经说服了白塔和黑塔，其他部落没有意见。”
狮人露出一个开朗的笑容：“现在的问题只在于，我们成功之后，不能被周围敌视。所以，我们放弃了塞洛斯。”
“代价是什么？”
那个在宴会厅中静静流泪的男人一脸坚毅地说出了这个问题，就像是个无趣的总是板着脸的中年光棍。
而事实上，他确实是。
“不要，不要，不要倒向世界之王。”
“在过去的艰难岁月中，布列塔尼亚帮助我们很多……”
“对，那你们就和布列塔尼亚，拜伦的祖国做朋友，”总督一脸的无所谓，就像是他早就等着这句话，“总之，不要和世界之王做朋友。她的探险者大军可以毁灭一万个塞洛斯，离她远点。”
“黑塔为什么要放弃塞洛斯？我们愿意支持阿拉法，我们不会背叛黑塔……”
“所以你们不能回阿拉法，”亲王用狮子的目光直视着黑塔的追随者，“如果塞洛斯敌视阿拉法，那就是一场灾难。”
“我说的够清楚了吗？”
小小的房间陷入了短暂的平静。
“你怎么保证我们这群，叛乱者，能在新的国家里活下去？”
……
三天后，在雅典的码头，黑塔的追随者们——大多数都是学者、狂热的雅典娜信徒，举行了迎回女神雕像的仪式。
麦哲伦有幸受到邀请，与年轻的狮人亲王一起参与了仪式。
很难说，当海天相接处的帆影来到面前，四艘大船中间的女神出现在眼中时，他有没有感到激动。但至少，黑塔的追随者兴高采烈。
狮人运送雕像的方式很难说是否经过了设计，无论如何，当巨大的大理石雕像和大船一起出现时，所有目睹这一幕的人都感到了震撼。
没有人再怀疑，因为这必定是神明的遗产。
麦哲伦安静地看着人们将他遗忘，看着巨大的神像在空旷的大街上驱赶探险者，一路登上阶梯，抵达卫城中心神庙的废墟。
黑塔的追随者——本质上是一群法师，是古代法师领主、近代阿拉法法师与塞洛斯雅典娜哲学学派混合而成的产物，在聚集而来的民众面前表演了一场称得上奇迹的魔法。
他们让巨大的女神像凌空悬浮，飘进了大理石柱围成的神殿中间，回到了她原本所在的位置。
那一刻，整个塞洛斯开始相信，拜伦是对的——他们是一个拥有古老辉煌文明的伟大国度。
没有人知道这个念头消散得多快，但至少，对狮人亲王而言已经足够了。
人群中，麦哲伦站在高大的狮人身边，仰望着发生在眼前的奇迹。
“你喜欢政治吗？”
“我……一直想做一个诗人。”
“你该学着喜欢这些事情，其实，你的那句话是对的，政治的一部分是感情，能让这么多人觉得高兴，已经很了不起了。”
“但这转瞬即逝，也不够深刻。”
“你这么说，就像是一个捡到钻石的小孩说捡来的东西不值钱……”麦哲伦脸上挂着深深的疲惫，“但至少，请允许我表达一下讶异，真不愧是亲兄弟。”
第七十七章 胜利女神
“我们当然是兄弟。”
年轻的狮人毫不掩饰他的兄长带给他的骄傲，但这骄傲随即变成了失落。
“但我和他不一样，我不觉得做皇帝是一件多么好的事情。”
“也许……”麦哲伦看着人群，发出了一声叹息，“会有一天你不再讨厌做皇帝。”
狮人亲王沉默着。
两人都知道，阿耶尼接下了狮人大君的位子，就是承担了与其他势力争斗纠缠的责任，而身为哈里发的阿拉丁，只不过是个没有权力的象征，但也不用背负那些他不喜欢的东西。
……
狮人仍然繁忙着。
塞洛斯在几股洪流汇聚成的漩涡中摇摆，但那与雅典城中的麦哲伦并没有什么关系。
他每天悠闲度日，除了陪着狮人总督向贵客解说雅典娜女神像的珍贵，剩下的大部分时间里都是和同伴一起在雅典的小巷子里闲逛。
这是一座天生不凡的城市，港口让它注定不会永远衰落，而每一次曾经辉煌，都能留下来一些真正宝贵的遗产。
不过爱德华总是喜欢在海边走，尽管有总督府的人跟着不能上船也一样，而美狄亚沉迷在酒神的巫术里不愿意出门，所以大多数时候陪着麦哲伦的都是伯爵。
当他们行走在小巷中，经过古代塞洛斯留下来的石匠铺子，经过阿拉法商人经营的丝绸铺子，成群结队的探险者经过身边，听着人们议论脱离阿拉法的事情，时代的潮流似乎就在身边，但又离他们很远很远。
时间像是覆盖着整个世界的某种庞大的野兽，用人类无法理解无法触及的理智沿着它确定好的路线行走着。
于是终于有一天，麦哲伦的身后不再跟随着军人，他自由了。
麦哲伦拒绝了狮人亲王的挽留，离开了雅典。
……
一个无名的小城里，麦哲伦正走在路上，身后跟着一队抬着海怪巨牙的水手。
爱德华一脸欣慰地跟在他身边，慢悠悠地叹着气：“我不知道被拿走天赋是什么感觉，但那一定不好受，不过现在都过去了……你总算重新学会在散步的时候开开玩笑了。”
麦哲伦无言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过头继续走：“我确实因为那个很不习惯。和喝醉酒差不多。”
“听起来没那么坏……”
“永远也醒不了。”
“嗯……”爱德华摇摇头，没再说话。
这是个无名的小城，违反常理，绝无仅有。
在古代塞洛斯，这里是神明的财产，凡人的禁地。这个地方有一座城市，却没有名字，因为神明的旨意。
这是个大理石矿场。
每一位神明，都会在这里选择那块幸运地变成他样貌的大理石，然后让自己的信徒把它变成神明的样子。
无论是神明还是信徒的意志，总之，一股强大的力量抹去了这个地方的名字，同时也从地图和历史上抹去了这个地方。
麦哲伦也是在海军元帅的日记里得知这里的过往，他来这里，也不是像爱德华以为的那样为了散步。
他是在寻找一个人，一个匠人，或者说，雕刻大师。
麦哲伦不知道这算不算没有丝毫希望的愚蠢行径，毕竟那个时代已经过去上千年。
在遥远的古代塞洛斯，匠人们怀着对神明的虔诚，来到这里选择与自己灵魂契合的那块石头，然后将生命赋予这冰冷的死物。
很难说有没有哪位匠人真的制造了生命或者灵魂，但拥有这样奇迹般力量的神明偏爱技艺高超的匠人，他们只会等待一个合格的雕像出现，而不会制造。
然后神明消失，塞洛斯在时间中漂流，这个地方，和生活在这里的匠人一起消失了。
直到很久以后，麦哲伦来到了这里。
水手们和爱德华一样，他们完全不知道麦哲伦在做什么，但还是相信他，并且期待着某个接近于奇迹的事情出现。
然后奇迹出现了。
一个口音奇怪的中年塞洛斯人拦住了麦哲伦。
“你想找回胜利女神吗？”
他穿着石匠的短衣服，但样式与众不同，似乎是从古代塞洛斯流行的长袍改过来的，一脸黑色短须，看上去很强壮。
“我只是希望这个东西能变成它想变成的样子。”
“侍奉神明的石匠已经没有了，离开这里吧。”
麦哲伦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低矮房檐的后面，不远处可以看到山上石头崖壁缝隙中长出来的顽强灌木。
“等等。”
麦哲伦停下脚步，回头看着男人。
“你可以去找一个疯子，要是你不想放弃的话。”
“疯子？”
男人没再说话，指了指远处一个矮小的垃圾堆，就转身走进了屋子。
“疯子？”
麦哲伦对爱德华点点头，然后朝着那里走过去了。
他们在一个石头堆成的废墟中间见到了那个“疯子”。
这是个高大强壮的男人，大胡子，如果除去他的眼神和身上的污垢，那这个男人与爱德华其实是同一类人。
他看到人群之后，跳起来冲了上去，无视了麦哲伦和爱德华，冲向了海怪的巨牙。
“女神！我的女神！”
船长用早上照镜子发现自己变丑了的表情看着麦哲伦：“疯了？”
麦哲伦点点头：“他就是我要找的人。”
……
一个月后，夏宫。
世界之王正在举办宴会，而在一个小房间里，麦哲伦正要向晨星告别。
“你最终还是把胜利女神交给了陛下……”世界的左手用一个女人那样晦涩难测的表情说出了这句话，“是为了让陛下明白，你不欠她什么吗？”
麦哲伦的脸上依然没有笑容，他没有掩饰记忆力急剧衰减带来的不适：“我只是完成了一个承诺。”
晨星无暇的脸上露出一丝嘲弄：“陛下已经记住你了。”
麦哲伦沉默了，他沉默了很久。
这个明亮，舒适，干净整洁的房间里，阳光和寂静一样令人心情开朗，麦哲伦的沉默就像是被这一切吸引了心神。
“我的荣幸。”
“真希望我能快点再见到你。”
本卷完
第一章 脑的理论
布列塔尼亚的都一如既往，一片阴云就在头顶，压得整座城市喘不过气来。?
麦哲伦裹紧身上的风衣，低着头穿过小巷，无视了身后几波跟踪技术烂到家的陌生人，绕过一段小路，窜进了贝克街。
“嗨，教授，来得正好，前两年借我的钱可以还我了。”
一进门，亚瑟就热情地迎了上来。
“看起来，那两位贵客仍然经常来到这里。”
福尔摩斯的家再也没能回到原本的样子。这里没有了他钟爱的骷髅标本，没有了刺鼻的化学药剂，没有烟草和他的“独家草药”燃烧后留下的烟雾，只有一片清新的空气和整洁的房间。
“我没有理由拒绝他们。”
福尔摩斯似乎并不觉得这有多么奇怪或者重要，他坐在阳光明媚的房间正中，惬意地窝进沙里，抽着烟斗。
“这不，福尔摩斯。”
麦哲伦的笑容依然疲惫，但他至少开始笑了。
“嗨，别这样，我只是开个玩笑。”亚瑟拍拍麦哲伦肩膀，露出一个和往常一样玩世不恭的笑容，“昨天晚上的钱该还我了。”
“我想，就算一个记忆力并非凡的普通人，也不会记错这种事吧。”
麦哲伦无奈地摇头。
“别这么说，我就是想看看福尔摩斯的招数有没有用。”
大侦探露出一个不置可否的表情：“目前还无法确定。”
“我很多时候都会想，”亚瑟难得地收起了笑容，“那种天赋，真的能靠训练复制吗？”
“是的，有很多理论都足以支持你的怀疑。”福尔摩斯取下烟斗，一边让白烟弥漫，一边平静地说着坏消息，“人类的大脑，有着严格到悲惨的上限，任何时候，它的绝大部分都在休息，否则人就会因为大脑过度疲劳而死去。雅典娜的，寄生——我觉得这个词更贴切一些，等于切掉了教授绝大部分的大脑，应该说，他没有变成一个白痴，就足以证明他天生比神明都聪明。”
“而你的训练，没办法让教授的脑袋变大？”
“那是不可能的。记忆与记忆力不是同一种东西，很多人认为经过更多训练的人会更聪明，这不能算完全错误，但实在包含了可悲的误解。记住了更多东西的人记忆力更好是一种巧妙的错觉，实际是，记住的东西越多，就越容易找到素材来拼凑印象。”
华生把一杯红茶递给麦哲伦，顺便抱怨了一句：“换个容易理解的说法吧，福尔摩斯。”
“如果记住了一个男人的名字，福尔摩斯，那么你就会在无意间了解到他的朋友，华生。之后也许你忘记了这位，华生，但是当你从头开始认识一个男人，叫做华生，你会觉得这次记忆的过程比以前简单，很容易产生一种错觉，那就是你自己的记忆力变强了。”
“照这么说，”亚瑟从桌上拿起一块方糖，扔进自己嘴里，“教授的记忆力不应该衰减才对，他以前记住的东西都没有忘掉，不是吗？”
“神明……”福尔摩斯露出一个微笑，就像每次他听到一件谋杀生时那样，“那是一种人类目前还没有了解的力量。总之，你是个非常珍贵的样本，教授。”
“我的荣幸。”麦哲伦完全没有受到福尔摩斯冷冰冰的坏消息影响，“不管这个理论正确与否，我确实能感觉到记忆力正在恢复。至于我的大脑是否能变大，这个以后再说。”
“你真的确定？”亚瑟伸出一只手，抓住了一只经过的倒霉苍蝇，“大脑决定了一个人能做到的任何事情，反应力、逻辑、记忆力、理解能力，这些与其他人类还没能现的东西组合起来，才是脑力，而你的脑力被神明拿走了大部分，就算能靠训练把记忆力拿回来，还是差得远。”
“哦！”华生赶紧拿着抹布走了过来，“这鬼天气，到处都是这种烦人的害虫。”
“我不知道……”麦哲伦从怀中拿出了灯盏，“这还会不会有用……”
“一件凡力量……我至今仍然不知道所谓的灵魂是什么……”
“按照福尔摩斯的说法，我想恢复并不是没有一丝可能。”麦哲伦最终还是把太阳放了回去，“我在大学里报名了逻辑学、反应力训练，还有哲学课程。简单来说，大脑的生长已经停滞的成年人与我没有区别，他们能变聪明，我也能。”
“但你比他们笨得多。”
“是的，”麦哲伦用一种迟钝的动作和表情点头，然后拿起红茶喝了一口，“脑力所包含的东西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还要多。我现在连喝茶时感受到的味道与触感，都比以前更迟钝。”
“但你觉得那无所谓。”
亚瑟又从桌上取了一块方糖，他一脸玩世不恭的笑，语气里却满是笃定。
“确实如此。”
“那么，在你的计划里……要用多久时间才能摆脱这群无所不在的探险者？”
亚瑟用轻蔑的目光看着窗外，而房间里的所有人都知道，这一刻他的表情意味着多么可怕的危险。
“探险者不会死，不会放弃，从世界之王打开盒子起，就再也没什么能阻止他们。”
“这可不是个好消息。”福尔摩斯露出了罕见的阴郁神色，“探险者的存在让所有的犯罪都变多了，这极大地增加了我找到真正乐趣的难度。”
“真令人惊讶！”亚瑟用夸张的语气表达着他几乎等于没有的惊诧之情，“有一天我们的大侦探居然嫌案件太多。”
“探险者带来的案件全都没有价值。”
福尔摩斯像是一位君王，他做出结论时没有任何犹豫，只有让人无法拒绝的肯定。
“真可悲，”亚瑟摊开双手，“那么你猜，跟着教授的探险者里面有几个是够聪明的罪犯？”
麦哲伦笑了：“他们的罪行生在布列塔尼亚之外，所以我们的大侦探不能把他们送上绞刑架。”
“啊，这可真是个坏消息。”
第二章 狩猎
“所以说，狮子在猎不到羚羊之后，终于想要狩猎鬣狗了吗？”
麦哲伦很清楚亚瑟为什么会想要找探险者的麻烦，自从这些人出现之后，赏金猎人几乎绝迹了，这不仅是因为探险者抢走了任务。??? ?
“你就不怕，在鬣狗群里现毒蛇？”
“哈。”
亚瑟笑了，他眼中满是轻蔑。
“我不会有时间参与你们的狩猎，总之，玩的愉快。”
“别变成书呆子，说不定哪天我会扔条毒蛇让你玩玩。”
……
离开了贝克街，麦哲伦走进了这座被称为雾都的城市阴暗的街道。
蒸汽的力量让这座河边的城市尽享繁华，但也无情地留下诅咒，笼罩着整座城市，终年不散。
雾都的空气，有着属于它的独特味道，那通常会是刺鼻的煤炭燃烧味道夹杂着水汽，气味浓烈。
这味道与浓雾制造的阴暗，就是这座城市的肤色。
麦哲伦喜欢这样的城市，尽管这让他觉得自己像个下水道里的老鼠。
走进狭窄阴暗的小巷之前，麦哲伦最后一次环顾四周。
“老鼠的城市……”
砖石砌成的高楼下面，角落里一片黑铁的颜色，时不时有老鼠从下水道探出脑袋，眼睛中闪着出人类理解极限的光芒。
然后脚步声响起，这群渺小的生物无声地消失在了黑暗中。
“为什么我们要跟着他？”
男人的声音在狭窄的小巷中回荡，汇聚成一片模糊的低沉嗡鸣。
“他是麦哲伦，总能找到宝藏的天选之人。”
“可到现在……”
伴随着脚步声，这对话的声音渐渐消失了。
安静只持续了一点点时间，然后老鼠们又回到了下水道。
“他们太多了……”
“所以才要杀死这几个人，”男人的声音低沉沙哑，暗藏着某种无可遏制的冲动，“不死几个人，他们永远不会懂得，雾都的地下是莫里亚蒂教授的地盘。”
“可……”
“没有可是！跟这群人没有规矩可讲，只有杀光他们！”
老鼠耐心地等待着争吵声远去，然后从下水道口探出头来，想寻找零星的食物，却只看到了两个人。
那是老鼠熟悉的身影，它没有恐惧，只是静静站在黑暗里。
“莫里亚蒂教授？他终于也碰到麻烦了。”
“这可不算好消息，华生。”
福尔摩斯又高又瘦，他身穿猎装，就像是正要去雾都郊外猎鹿休闲。
“我不明白，探险者是被世界之王的法令鼓动起来，为什么布列塔尼亚境内，都里会有这么多探险者？”
“贪婪的人到处都是，愚蠢的也一样。”福尔摩斯叼着烟斗，注视着黑暗，“不过也许这次我们能看到一点有趣的东西。”
“走吧，华生。”
“走吧。”
他们并不知道，就在高处，高楼的顶上，有人与他们一样，正注视着黑暗。
“光辉的雾都，人类聚集之地，异端的大本营……何等可悲……”
“科学早已预见这一切，世界之王以我主之名颁法令，那力量不可阻挡。”
“但探险者终究只是卑劣的恶徒，被贪婪控制的盲人。”
“那与你无关，也与我无关，记住，我们是麦哲伦的影子，最终在绞刑架上勒死他的绳索。”
“献祭的刀刃，我明白。”
两道人影仿佛没有重量，飞鸟般在楼顶略过，但他们终究还是没能现隐藏在一个角落里的偷听者。
“献祭……拜科学教的人总是没办法忘记这种东西。”
“但是，我还是喜欢你们，毕竟，在这座城市里，一个教廷的走狗值五千金维多利亚……”
“赞美女王。”
人影像是一只乌鸦，在灰白的雾中跳过小巷上空。
地上，人群中两个人擦肩而过。
也许是错觉，也许是心有灵犀，当他们走过一个拐角，这两个人，都转身朝着对方应该在的地方看了一样。
然而他们什么都看不到。
街道上是稀稀落落的人群，一个优雅美丽的女人正走过街道，她抬起一只手拂过脸上的一缕丝，像是一个精灵，连雾中的怪异味道都变淡了。
这是雾都，平凡的一天。
麦哲伦的目的地是皇家学院，他现在是一名学生，好学生。
他快步走过阴暗的小巷，对身后的一切茫然无知——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而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黑暗中酝酿着恶意，并终将绽放出血花。
那最初是一场丑陋的斗殴。
莫里亚蒂的忠心手下在黑暗中走到探险者身边，朝着他们后腰上挥舞拳头。探险者并非茫然无知，他们转身，扭打在一起。
这最终演变成了生死之战，男人们纠缠在一起的身体中间响起一声闷闷的声音，就像是装满了某种东西的袋子被挤破了，一股血腥味在空气中扩散开来。
男人有些慌乱，但他的同伴只有狂热的兴奋。
“这就是挑衅教授的下场！”
“而你很快就能看到杀人犯的下场。”
福尔摩斯从来不认为他是皇帝之类的人物，但当他站在罪犯面前，这个男人与暴君无异。
“请放下武器。”
华生用一把手铳对着莫里亚蒂的手下，像是异国战场上的布列塔尼亚军人。
“福尔摩斯……”
很难说当男人被手铳指着，从牙缝中挤出这句话时，他心里想的是什么。
“真是荣幸，教授好像曾经向你们提起过我。”
福尔摩斯走向这个男人，他眼前是一张恶棍的脸，然后这张脸上面多了个血洞。
一个人死亡时，他的脸上会有什么表情，这是个没有答案的问题。但如果你真的见到过那样的场景，就会知道，即将远去的生命是如此贪婪。
福尔摩斯蓦地转身，看着昏暗的小巷中光线的源头，在那个狭窄的白色竖条中，一个男人的身影刚刚经过，留下了一闪即逝的阴影。
“走了华生。”
“走吧。”
他们并没有注意到，就在小巷的上方，一个男人正在垂死挣扎。
亚瑟一脚踩在男人胸前，用脚底感受着异端裁判所苦修士秘银内甲的柔软，脸上带着食肉猛兽的危险笑容。
第三章 慈悲
苦修士一脸平静，他习惯了，身体上的痛苦只能带给他更多的平静，而这平静让他背上的疼痛更加清晰。
亚瑟精准地让男人的肩胛骨压在楼顶边缘的尖棱上，尽管有秘银软甲的缓冲，他仍然能清晰地感受到神经的尖啸。
空气中一片寂静，甚至没有衣服的摩擦声，无论是亚瑟还是苦修士，都一动不动，像是雕塑。
亚瑟弯下腰，看着苦修士平静的脸。
“你……”
一个人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话。
一个年轻女人走进了小巷，她似乎十分不安，在黑暗中下意识地裹紧了衣服，加快了步伐。
亚瑟脸上掠过一丝危险的微笑。
他像是一个在天空中滑翔的猛禽，一动不动地让气流经过自己的身体，无声地注目着它的猎物。
然后女人踉跄了一下，似乎是被黑暗中的什么绊了一下。
那个瞬间，亚瑟跳下了高楼。
他像是一团没有重量的阴影，划过黑暗，扑向了女人。
就像是一只夜枭扑向了茫然无知的老鼠，女人似乎无可幸免。
但亚瑟扑了个空。
女人突然尖叫着窜了出去，就像是在黑暗中被恐惧摧毁了理智，这个意外让她幸运地躲过了亚瑟。
像是没有体重一样，亚瑟无声地落在地上，如同一片落叶，他没有一丝停留，朝着离开的女人追了上去。
这一切生在短短一瞬间，寂静无声，当最后一丝空气的波动消失，留下的只有小巷黑暗中的老鼠和楼顶的苦修士。
……
麦哲伦走在街道上，无聊地看了一样雾中的街边商铺。
他熟悉整座城市，不仅是阴暗的小巷，还有每一条街道，每一个商铺。每一天，当他走进浓雾，麦哲伦都知道，雾中正生着某些事情。
这才是世界的本来面貌，麦哲伦对此坚信不疑，但他还是会因为某些事情露出一脸惊讶。
就比如他已经快能看到皇家学院的大门，却还没见到福尔摩斯和亚瑟。
麦哲伦知道他们已经找到了猎物，他只是很奇怪，为什么狩猎还没结束。
而当他这么想的时候，福尔摩斯与亚瑟正在追着自己的猎物狂奔。
大侦探在复杂的小巷中一路狂奔，每个岔路口他都不会犹豫，尽管如此，那个一直在雾中摇摆的幽灵并没有变得清晰。
“华生，这次我遇到麻烦了。”
当他们经过一个集市时，福尔摩斯突然放满了脚步。
华生医生喘着粗气摆摆手：“我们快追上了。”
他的伤腿让医生十分失望，否则他不会这么狼狈。
“我不是说我们追不上那个人。”
福尔摩斯掏出烟斗，把烟丝放进里面，用手指压实。
华生讶异地环顾四周。
这是他熟悉的地方，一个远离码头的集市，在这里摆摊卖菜的人有很多是麦哲伦那样黑黑眼的异族。
而现在，他们被包围了。
那个一直在雾中摇摆的幽灵来到了两人面前，露出了一张让人很难记住的奇怪的脸。
“福尔摩斯先生，你好。”
“我是一个侦探。”福尔摩斯握住男人向他伸出的手摇了一下。
“恕我冒昧，您能在最近的这段时间里暂时放下与莫里亚蒂教授的矛盾吗？”
“不，我觉得，你想要用教授对付探险者的想法实在太天真了。”
“是的，教授的力量远远不够。”四周的人群悄无声息地散去，留下了一片可以坐下来交谈的地方。
男人礼貌地递给福尔摩斯与华生红茶，桌上一种味道怪异的熏香极大地冲淡了雾中的异味。
“但是我们必须利用一切力量，才有可能战胜探险者，这座伟大都市的黑暗世界，那股力量不容忽视。”
“我对教授的力量心知肚明，”福尔摩斯喝了一口红茶，脸上露出享受的神色，“不过问题在于，他是否愿意找探险者的麻烦……以及探险者是不是比他更坏。”
“我无法给出这个答案。”这里的主人表现出了能够令福尔摩斯满意的坦诚，“不过在不久的将来，您会得出答案的。”
……
亚瑟在一条小巷里堵住了那个女人。
他在脸上摆出最自信的凶恶，面对着这个看上去还很年轻，甚至可以说稚嫩的少女。
“皇家采购员？我一直不理解那位大人的恶趣味，你这张脸真是……”
亚瑟没有说下去，其实在他看来，这张单纯、柔弱，不那么完美的脸并不难看，甚至带着某种让人入迷的魅力。
“你是怎么觉得我有问题的？”
当少女开口说话，她的脸带给亚瑟的印象在瞬间被打碎了。
“这是个游戏，你猜我猜，猜中了的人就赢，你已经猜中了，还需要问吗？”
“我还以为，我的伪装够完美……”
“住在这座城市里的女人不会走进那条小巷，因为她们了解那里，从外面来的女人不会走进那条小巷，因为她们不了解那里……这么说，你本来不想救那两个正人君子……”
亚瑟低着头，看着少女，在嘴角扯出一个饱含恶意的笑容。
“你确实长得很好看。”
说出这句话的，是那个少女。
亚瑟用一个开朗的笑掩盖了自己的不满：“如果你不想救那两位可敬的圣人，那选择那个时间出现，又是为了什么？”
“你觉得呢？布列塔尼亚之子的冤家对头？”
亚瑟笑着搂住少女，走进了一条小巷。
就在他身后，两个普通的男人正在靠近。
……
福尔摩斯与他的伙伴离开了，集市上，男人远远望着他们的背影，直至那在他目光中消失在浓雾之后。
“你试图让侦探和罪犯头子交朋友？”
“是的。”
男人摇摇头，毫不掩饰他的想法，那就是这么做确实很蠢。
“你也许会成功，但那也许会是很久以后。”
“我们必须得到麦哲伦，他是最重要的棋子。”
“对你们而言，得到他实在太容易了……”
“希望如此……”
……
亚瑟在巷子里停下了脚步：“他们没跟上来。”
“很奇怪不是吗？”
第四章 埃芒凯
“没什么好奇怪的……”
亚瑟站在阴影中看着狭窄的巷口，推测着可能的让他的老对头暂时放弃的原因。?
“布列塔尼亚的皇帝着急了……”年轻的女人在亚瑟身边悄无声息地后退，“他的猎犬不会再找你麻烦了。”
“这可真是个好消息……”
亚瑟猛地转身，但他伸出的手只碰到了一片远去的衣角，那个女人像是蝴蝶一样转过巷子的拐角，在那里消失不见了。
赏金猎人追了上去，他在阴暗的小巷中狂奔，灵活地绕过拐角，然后一头冲进了光明的街道。
那个危险的少女始终离他只有一步之遥，但就在将要碰到她的时候，亚瑟停下了脚步。
就在他的旁边，两个布列塔尼亚之子，路特维希二世的密探在人群中靠了过来。
尽管那两个男人用了所有努力隐藏自已，但在亚瑟眼中他们还是像羊群中的狼一样明显。
“倒霉……”
亚瑟在心里叹了口气，竖起衣领转身走进了人群。
就在那个瞬间，他似乎看到了一个女人的身影。
她才是皇家密探真正的目标。
……
麦哲伦走进了大学，沿着石头铺成的小路绕过一片草坪和小树林，最后走进了一座城堡式的建筑。
那是历史学院的教学楼，这座灰色的石头建筑里面有十几间阴沉古老的教室，还有麦哲伦最常去的，他的办公室。
不过今天他没有去自己的办公室，他已经很久没去了，从塞洛斯回来之后，他最常去的地方就是教室。
三楼的第五个教室是平时学生最少的地方，麦哲伦径直走了进去，倒在深红的椅子上，等待着老师出现。
一如既往的，直到上课的钟声响起，才有学生稀稀拉拉地走进教室，之后一节课过了三分之一的时间，老师才走进来。
“上午好，天才们。”
“上午好，女士！”
教室里仅有的几个男生对着讲台上的女伯爵微笑着，而海伦还以微笑。
“今天我讲的是不可知论的局限与两种可能的变种……”
麦哲伦闭上了眼睛，他尽管对女伯爵突然出现感到意外，但还是把精神集中到课程上来。
“所以我们知道，不可知论是非常没有说服力的可悲理论，尽管在理论上它还没有被驳倒，但在感性上，相信这个理论的人正在急剧减少……”
这个教室是本质上是一群哲学教授的沙龙，他们会把自己最新的研究结果讲给学生听，而大多数时候，教室里都不会有学生，这些哲学家只是在整理思路。
“而我们知道的一个新理论，主要内容是，知识即危险，能够解决不可知论的局限……”
当女伯爵讲到一半的时候，教室里就只剩下麦哲伦了。
然后海伦停了下来。
“上午好，麦哲伦教授。”
“上午好，女士。”
“你并没有理解我所说的东西……”
“是的，对现在的我而言，那很难理解。”
“那么，你现在能够理解，神明的伟大与恐怖了吧。”
海伦走到麦哲伦面前，坐在椅子上。
“第二个理论是什么？”
“哦……那是一个过于感性的暂时无法称为理论的说法，而且论据也不算严谨，根据进化论，是的，你的朋友，达尔文的仍旧处于争论之中的理论，人类的祖先是群居动物，所有人都想向同类靠拢。而知识，却会制造隔阂，将不同的人分离开来，最终，这种不同会让最无知与最有智慧的人因为本能的需求得不到满足，而在孤独中变成疯子。”
“算了……”麦哲伦终于还是张开了眼睛，“完全听不懂。”
他站起来，走到窗户边，看着下面碧绿的草坪。
“有什么事吗？”
“很多人想让我把他们介绍给你。”
女伯爵今天身穿行动方便的男式衣服，但样式庄重，完全配得上哲学教授的身份。
“但我拒绝了他们，因为你很忙。”
“我并没有那么忙……但……谢谢，我确实没有多少闲时间。”
“我要去埃芒凯。”
“世界之王曾经的领地……探险者曾经的天堂……”
“我将在那里寻找远古时代统治埃芒凯的一位神明，问问他还记不记得遥远过去生的事。”
“书记与智慧之神，朱鹭与狒狒……透特……”麦哲伦露出了回忆的神色，“被切割成七份的可怜神明，尽管凶手并没有得到他苦苦追寻的秘密力量。”
“所以说……”麦哲伦转过身面对着女伯爵，“你觉得他还活着，并且想要复活他？”
“这是个复杂的计划，而我希望，你能够帮我。”
麦哲伦第一次露出了苦笑：“我已经被割掉了大半个脑袋。”
“你是否有价值，我们会在埃芒凯看到的。”
“你已经找到了一位法老的私人魔法顾问，高贵的**师？”
“还没有。”
“但你已经有计划了。”麦哲伦摇着头，看着女伯爵脸上并未改变分毫的笑容。“算我一个。”
“这正是我想听到的答案，尤其是在帮你挡住几位很难缠的客人之后。”
麦哲伦笑了：“现在我已经作出承诺，你不用再拦着他们了。”
“这是个好消息，因为……”
女伯爵说到一半的时候，一阵敲门声响起，在不大的教室中回荡。
“麦哲伦教授……”
一个男人打开了教室门，走了进来。
“世界正在崩溃……”
男人抬起头来，看着空无一人的教室和打开的窗户，黑色眼睛中满是无奈。
他走到窗户边，看着楼下正朝着校门走去的麦哲伦与女伯爵，最终还是没有跟上去。
“世界正在崩溃，至少属于黑暗世界的那部分确实如此。”
“你所珍视的一切，即将灰飞烟灭，而能够阻止这一切生的，只有联合在你周围的那群人，麦哲伦。”
“快点找回自己吧，救世主……”
在男人的喃喃自语中，一道闪光划过了教室。
那个瞬间，一种恐怖的力量带着男人从洞开的窗户飞上了高空。
第五章 出发
“布列塔尼亚的地下秩序正在崩溃。”
麦哲伦和女伯爵离开了皇家学院，在他们身后，城堡上空的浓雾无声地翻腾，里面仿佛正有恐怖的怪兽生死相搏。
“那与我无关。”
“至少在结束埃芒凯的旅行之前，我很高兴听到你这么说。”
“为什么是现在？”
海伦停下了脚步，她知道麦哲伦在说什么。
从他们认识起，女伯爵已经很多次拒绝了麦哲伦加入她追寻远古秘密的计划。没人能想到，在麦哲伦失去天赋之后，海伦却主动邀请了他。
“你是必不可少的一块拼图，那与天赋无关。”
“我很荣幸。”
麦哲伦看着女伯爵眼睛里他的倒影，那个男人一脸疲惫。
然后他转身继续向前走去。
“我身后跟了不少人。”
“是的，我很清楚。”海伦的话里隐含着某种模糊不清的东西，“不过还没有过我的能力极限。”
“从哪里开始？”
“你会知道的。”
……
“所以说，你们并没有猎到像样子的东西……”
麦哲伦站在福尔摩斯的房间正中，说话时简直像是另一个亚瑟。
“你大概碰到了什么好事。”
真正的亚瑟在沙上半死不活地甩着手，少见地没有反击。
“我加入了一个新的考古队。”
“啊，麦哲伦教授又回来了。”
“考虑到，世界之王的法令不会收回，你该学着习惯现在的生活。”
“尽管这并不在我的预料之中，”福尔摩斯终于打破了沉默，“但我并不讨厌出乎意料的事情。”
“你准备怎么做？”
“你不用知道。”
麦哲伦摆摆手：“好吧，那么再见。”
“再见。”
亚瑟看着大门合上，麦哲伦的背影消失在门后，然后转身：“你准备怎么做？”
“去看看我从未触及的黑暗深处……”
……
洛伦。
教堂的尖塔高耸入云，那是献给科学的礼物，代表着脱于可悲凡人的某种东西，而站在教堂前的，是神的仆人。
“世界之王从不掩饰自己……但我们仍然不知道她是否对神抱有恶意……”
“我们最终只能在洪水中行走，至于神明是否会让巨浪在吞没你之前让水分开……那并不是虔信者该有的疑问。”
教皇身后站着一个年轻的女人。
“麦哲伦加入了新北郡伯爵的考古队。”
“跟着他们，完成献祭。”
“那很难。”
“我知道，孩子。”
教皇转过身来，苍老的脸上露出属于一个老人的苦笑。
“找机会杀了他。”老人抬起头，看着天空的一角，尽管他并没有看到，但教皇知道，那里有一颗属于科学的星辰，“我知道你仍旧会完成献祭，但……杀了他会更简单一点。”
“世界之王的新宠物似乎有不少希望看到他死。”
“野兽并不是好的工具……找个驯兽师保护你自己。”
“我可以失败吗？”
“可以。”
……
马赛，辉煌的军港，世界之王的封地。
这座属于弗兰西海军的港口有个优雅的附属小城，在晴朗的蓝天下，海鸥掠过白色船帆，海浪声让人心旷神怡。
“我们的第一站是亚历山大，那里是残存的古代埃芒凯文献汇聚之地，而且还有一个封存起来的地下室，也许我们能在那里找到什么。”
“你是探险队的领，骆驼先生。”
“但你才是出钱最多的。”
“我们什么时候能见到麦哲伦和女伯爵？”
“不会太久的……他总是能追上我。”
男人看着蔚蓝的海水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
“他们现在在哪儿？”
“不知道……”
……
夏宫。
“好久不见，海伦……”世界之王用一种很奇怪的语气说着话，而她的表情更奇怪，“以及……麦哲伦教授……”
麦哲伦站在女伯爵身边，识相地落后一步，低头行礼。
晨星消无声息地远离她的主君，消失在了侧面小门后面，临走前，她送给麦哲伦一个怜悯的眼神。
于是麦哲伦悄无声息地后退，离开了正厅。
在一整个白天之后，麦哲伦终于再次见到了女伯爵。
“我们在这里待一段时间，世界之王从埃芒凯带来的资料与文物很多，而且这里还有几位真正的研究者。”
“希望我们离开的时候，皇帝不会突然改变主意……”
“没人能知道世界之王在想什么。”女伯爵用笑容隔绝了麦哲伦的探寻，“我们的时间不多，据说有一支探险队从马赛出了。”
“皇帝直属的探险队？”
麦哲伦说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心里已经得到答案了。
“骆驼。”
“那是个很难缠的人……”麦哲伦这么说的时候，明显是自内心。
“沙漠探险者之中的佼佼者，最危险的沙盗之一，但那无所谓。”海伦朝着外面走去，她为觐见挑选的衣服衬托着女伯爵，让她艳丽夺目。
“我已经不再适合战斗了。”
“是的，你是我们的历史学教授，与野兽战斗的将是一群护卫。”
“真高兴听到你这么说。”
“很少有人能真正理解身处历史的神明。”
“这就是你选择我的原因？”
“是的，也许只有曾经找到了雅典娜的你，才能理解神明。或许……你的理论是正确的，神明在历史中扮演着参与者的角色，而不是脱者。”
“我们最终将要和一位神明打交道，”麦哲伦看着远处，“你确定我的习惯不会带来不好的影响？”
“你是我们的历史学教授，”女伯爵笑了，“这是你来判断的事情。”
“祝我好运……”
……
“时机已经到来，我主。”
“时机并不是那么听话的东西啊喵……”
“足够了，老师，他们是世界上最适合的一群人，我们的等待必将抵达终点。”
“那就让表演开始吧喵……呼呼呼……我其实，很想看看他们的表情啊喵……被凡人击溃的神明造物，那一定会让神明气得疯，尽管它们从一开始就是为了被凡人破坏而制造的喵。”
“请，耐心等待……”
第六章 黑猫
麦哲伦和女伯爵正在狂奔。?
这是一座石制的建筑，长长的甬道内壁是土黄色的，石壁上刻着各种各样的楔形文字与图画。
偶尔会有阳光照在两人脸上，带来一丝暖意，随即被两人抛在身后，阴影裹着古老的阴冷再次拥抱着他们。
这是一座古老的庞大建筑，不折不扣的奇迹。复杂的迷宫深入地下，保护着女神伊西斯的领地，而太阳与尼罗河的力量仍然能抵达地底深处。
每天的正午，阳光会穿过曲折的密道，照亮伊西斯的神殿，在暗渠的尼罗河水面照出粼粼波光。
而现在，麦哲伦两人就正在水边狂奔。
在他们身后，一只纯黑色的恐怖巨兽正在穷追不舍。那是一头放大了的黑色家猫，四脚落在地上时没有一丝声音，狂奔时肌肉抖动，带动着纯黑的皮毛，像是水面上无声的涟漪。
这是一只优雅如同夏宫中美丽贵妇的动物，但那巨大的体型无时不散着掠食者的危险气息。
女伯爵在每个岔路口都没有丝毫犹豫，她带着麦哲伦在复杂的迷宫中沿着唯一的道路前进，每一次巨兽接近他们，都会在某个拐角被甩开。
但最终，他们眼前只剩下了一个死胡同。
那是一整块土黄色的巨石，上面是两条眼镜蛇，相互缠绕着组成了一个伊西斯之结的图案。
麦哲伦一只手按在石壁上，止住了前冲的势头。
他确信这是一个无法用暴力冲开的阻碍，无奈地转身面对着尽管放大了却仍然可爱的黑猫脑袋。
就像他早就知道的那样，得到了机会的巨兽跳了起来。
这是一个标准的猫科动物扑食动作，大猫像闪电般飞过长得让人惊叹的距离，然后脚爪无声地落在地上。
麦哲伦闪电般把手中的长剑放回背上，对着眼前巨大的猫眼里浑圆的黑色瞳孔挤出一个干瘪的微笑。
然后巨兽还以微笑。
那是个混杂着喜悦、纯真、好奇、戏谑、智慧的复杂又单纯的笑容，危险得让麦哲伦汗毛直立。
巨兽像是一只找到玩具的小猫一样，用脸颊蹭着女伯爵，让一边的麦哲伦目瞪口呆。
然后它转过身，一边看着两人，一边朝着来的甬道走去。
巨兽是让两人跟着它走，不知道为什么，麦哲伦就这么明白了大猫的意思。
两人对视一眼，迈步跟了上去。
在黑猫摇摆的尾巴后面，他们穿过了几道实际上是幻象的石壁，走出了迷宫最复杂的部分，最终来到了一个宽敞的大厅里。
四面的石壁上满是女神伊西斯的画像，在一个角落里，两条相互缠绕的眼镜蛇中间是一棵绿草。
那是两条巨大的恐怖怪物，但当黑猫走过去的时候，它们只是抬起头出几声威胁的嘶嘶声，然后消失在了黑暗中。
大猫优雅地走到绿草旁边，然后对着两人点点头。
“这就是神圣之杖？”
“是的。”
两人上前，抬头看着绿草巨大的长条形叶子。
“能让我们离开这本疯狂之书的伊西斯符文？”
“是的。”
尽管这课巨大的绿草看上去并不像是什么符文，麦哲伦还是从草叶上撕下一小片放进了嘴里。
然后世界开始变化。
那是一个以麦哲伦为核心的疯狂漩涡，令他不由自主地产生了变化的不是世界，而是他的错觉。
然后变化停止了。
麦哲伦从地上站起来，让混乱的大脑平静下来，他环顾四周，看到了站在身边的女伯爵……和一只黑猫。
那是一只小小的圆滚滚的毛球，黑色的眼睛在地下深处的阴暗中张得大大的，用让人无法抗拒的目光看着两人。
“喵……”
小猫轻轻跳起，像是没有重量一样轻盈地一跃，落在了女伯爵肩膀上。
“喵。”
海伦侧过脸，看着纯黑的小猫，然后那个小小的动物把毛茸茸的额头顶在女伯爵无暇的侧脸上。
“这就是伊西斯女神的神殿？”
麦哲伦抬头看着头顶从神殿顶上透下来的光柱，那道细细的光明落在手持伊西斯之结的女神额头上，是昏暗的神殿中唯一的光亮。
“为什么会有一只猫在这里？”
女伯爵把手放在自己肩膀旁边，那只小猫乖巧地走到了手心，然后转头看着麦哲伦。
“喵。”
“我不知道。”
麦哲伦摇摇头，没有再说什么。
他知道女伯爵的意思。两人来到埃芒凯的第一站就是伊西斯的神殿，因为这位女神已经随着古老埃芒凯帝国的崩溃而消失了，她残存的力量寥寥无几，她的神殿除了所在隐秘，几乎毫不设防。
能够穿过守护着神殿的迷宫疯狂之书，这只黑猫也许曾经是强大到恐怖的某种力量的一部分，但在神明消失的现在，它也只不过是一只可爱的小动物而已。
麦哲伦在阴暗的神殿中掏出了“太阳”，点燃了油灯，举到眼前。
就像是他预料的那样，神殿的墙壁上满是壁画与楔形文字，颜料鲜艳，画中的女神身上挂满了繁复的黄金饰，在她面前无论是凡人还是强大的神明，都沦为了陪衬。
“伟大的女神伊西斯，魔法之神，隐秘智慧之神，法老的守护者，荷鲁斯之母，太阳与冥界的宠儿……”
“喵……”
麦哲伦绕着神殿转了一圈，回到了原地。
“但被封印的透特的头颅在哪儿？”
阳光已经消失了，每天固定的时刻已经过去，地下的神殿重归黑暗。
女伯爵走到了女神雕像的脚下。
“没人知道伟大的女神伊西斯是否已经消化了那个神明的脑袋，因为所有神明都相信，她已经掌握了太阳与冥界的秘密，透特的知识不过是拼图中微不足道的一小块。”
“但法老仍然只崇拜太阳，甚至连冥神与王者的守护神荷鲁斯都无法与之相比，伟大的伊西斯也一样。”
“是的，所以……”海伦把一只手放在神像的脚上，“也许那个令凡人战栗的神力碎片还在这儿，就在这里。”
第七章 神秘知识
神殿寂静如同坟墓。
就像是古代埃芒凯人相信的，冥界的力量强大而不可抵挡，与太阳一起控制着整个宇宙的命运。
但在这无限接近冥界的地方，人类并不能从那股力量中感受到伟大，而是只能感受到恐怖。
浑浊的尼罗河水流过水渠，单调的水声在密封的空间中回荡。
“也许我们需要太阳。”
“但那个时间已经过去了。”
麦哲伦知道，很多神殿里，太阳每年只有一次才能照进黑暗，为神明增添光彩。
他抬起头，在女神的雕像上寻找着某颗硕大得令人震惊的宝石。然后他果然找到了，那是在女神的黄金头冠正中的一枚钻石，就在伊西斯额头上，隐藏在黑暗中，但当视角移动，那光线偏移的晦明变幻，仍然令人目眩。
“伊西斯的信徒多久进行祭祀？”
“每天太阳照在女神的脚上，每年太阳照在女神眼睛上，每五十年神圣之环出现……还有传说中……宇宙终结之日，完整的伊西斯之结出现。”
“是时候离开了。”
女伯爵惊讶地看了麦哲伦一眼，但那惊讶随即消失了。
“你……”
“喵……”
黑猫的叫声突然出现，打断了海伦。
阴暗的神殿突然亮了起来。
太阳倒转，这个小小的世界里，光影倒转，如同时间倒流。
然后一束阳光照在了女神额头。
那枚钻石辉煌璀璨，如同一轮太阳，将光线射向四方。就在女神的雕像上，浮现出了伊西斯之结。
那是两条相互缠绕的眼镜蛇，光明的蛇身中藏着深沉的阴影。
“这是……”
黑猫跳上了雕像的脚，正对着两人炫耀般地仰起头。
“喵……”
高大的神像正在消散。
土黄色的岩石缓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位深色皮肤的高大女神。
她浑身华丽的黄金饰，上面镶嵌着黑曜石，手持高大的黄金杖，杖头就是伊西斯之结。
女神低下头，俯视着两个凡人和一只小猫。
“芭特丝……”
只说出了这个词，女神就崩溃了，空气中残留着金色的光点，但女神已经不在了。
一个重物落在了石制地板上。
那是一个狒狒的脑袋，火红的脸上满是深刻的皱纹，蓝色的眼睛里空无一物，深棕色的毛乱糟糟的，脖颈处是一道恐怖的伤口，金色的血液在石板上静静蔓延。
小猫轻轻跳上了狒狒的头顶，对着两人扬起小脸。
“喵……”
女神的石像已经消失，神殿归于黯淡。
“芭特丝？”
“喵！”
女伯爵把手放到小猫面前：“那以后我就叫你芭特丝。”
麦哲伦从背后取下一个巨大的黄金箱子，把狒狒的脑袋放进里面。
“芭特丝小姐并不在我们的计划里。”
“是的。”
麦哲伦点点头，跳上了神像消失后留下的平台。他知道，女伯爵明白那句话的意思。
这就够了。
“不在这里。”
他们必须离开这里，但神殿中似乎没有出路。
“在女神伊西斯的真名文字中，没有出路这个词。”女伯爵抬起头看着封闭的神殿，然后说出了代表着“门”的那个词：“伊拉契昂。”
她的声音在黑暗的空间中回荡，但门并没有出现。
海伦摇摇头：“我知道的真名文字中没有其他和出路有关系的词了。”
“女神的力量已经极度衰弱，”麦哲伦走到女伯爵身边，“也许她留下的所有东西都已经消失了。”
“这算是个好消息吗？”
麦哲伦苦笑着摇头：“我不知道这里离地面多远，但如果是在沙漠里……”
“你觉得这里是沙漠？”
“光柱中间的灰尘太多了，神殿里有活水，并且与外界相对隔绝，除非这里实在非常干燥……”
“这里是在伟大的古代奇迹，亚历山大的大图书馆里。”
女伯爵似乎对此确信无疑，她走到一个地方，然后停了下来。
“看那里，那个角落。”
麦哲伦走到女伯爵身边，然后出了一声惊叹。
“所以说……”
那是每天阳光穿过的复杂路线另一头，麦哲伦的左眼现在就在那束阳光每天进入神殿时经过的轨迹上，而映照在他视网膜上的影像，是一幕令人难忘的场景。
阿拉法风格的大厅中，庞大的巨人正在行走，每一卷羊皮纸都巨大如同灯塔，而注视着这一切的麦哲伦如同一粒灰尘。
“我们……”
“被变小了。”
麦哲伦张开嘴，想要用他所知道的出整个世界的理论来证明这是多么荒谬的想法，但最终，他没有说出一个字。
“就像你说的，这里非常干燥，历史上，这座图书馆中曾经生过数次悲剧，每次火灾都会在很短的时间里席卷所有的珍贵文件……这里实在是太干燥了。”
“那么，我们要怎么离开这里？”
“喵……”
黑猫在女伯爵肩上叫了一声，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麦哲伦听到了炫耀和撒娇的感觉。
小猫跳到地上，跑到了神像底座上。
然后神殿亮起来了。
那是属于黄金的耀眼光芒，像是肆意奔流的洪水，在瞬间就充满了神殿。
“喵！”
黑猫跳下在它脚下出现的阶梯，回头对着呆在原地的麦哲伦出了一声近似于挑衅的叫声。
“走吧。”
麦哲伦和女伯爵跟着黑猫走下了阶梯，在一个方形的房间里，他们看到了黄金光芒的源头。
那是一个华丽的纯金圆球，正从内向外散着光芒，在庞大的金球表面刻画着复杂的轨道和星辰位置，还有复杂的真名文字，以及麦哲伦预料中的，伊西斯女神的画像。
“这是什么？”
女伯爵有的资料麦哲伦全都看过，但他不记得其中提到过这个令人印象深刻的装置。
“伊西斯女神的太阳。”
麦哲伦自嘲地笑了，他看过这个装置的资料，只不过忘记了。
“所以，这个代表着女神从至高的太阳那里取得力量真谛的装置，能做什么？”
“看。”
黑猫走进了黄金太阳，那个圆球如同一团金黄的水银。
第八章 遭遇
涟漪旋起旋灭，巨大的圆球表面，如同水银横截面的波纹很快平复了。
“喵……”
黑猫的叫声在穿过金球之后变得很奇怪，但其中的催促意味并未改变。
麦哲伦走进了这团不知是什么的东西，尽管看着一团黄金贴上自己眼睛的感觉非常奇怪，他仍然没有闭上眼睛。
经过一团金色的迷雾，麦哲伦看到的是一片短暂的迷茫。
然后光芒黯淡，他现自己身处一条阴暗的甬道。
一阵脚步声正在接近。
麦哲伦熄灭了太阳，空出两只手，拔出了长剑。
几乎就在那个瞬间，一道利刃落在了他的额头上。
当肌肤绽开一道伤口，鲜血渗出，麦哲伦完全没有反应，他无视了利刃，而是右手朝前平举着长剑，像闪电般刺了出去。
那道利刃在碰到骨头前退了回去，因为握着刀的人就要被刺穿了。
鲜血滴在砂岩上的声音格外粘稠，那种红色显得格外深沉。
麦哲伦满意地看着眼前瘦小的男人痛苦地弯着腰，把一只手按在腹部的伤口上。这是个带着围巾的大胡子男人，灰眼睛，老练的杀手，但还是没法与麦哲伦相比。
麦哲伦准备结束这场突然的打斗了，他对自己的反应衰减早有预料，因此没有受到太大影响，对面的男人没有机会。
他挥剑向前砍去，然后被一把弯刀挡住了，有那么一个瞬间，麦哲伦觉得他砍到了一块石头。
但他的剑足以砍开钢铁。
连着三剑，男人踉跄着后退，胸口一道巨大的伤口喷出血泉。
然后这一切都消失了。
一团黑雾笼罩了男人，像是地面变成了水面，他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麦哲伦收起长剑，走到了男人消失的地方。
那里残留着一团黑色。
那属于麦哲伦知道的任何一种精华侵染，土黄色的砂岩上黑色如同凝固的雾气，自然而丑陋。
“冥界……”
麦哲伦弯下腰，试图触摸那团黑色。
就在那个瞬间，黑色凝聚成了一条小蛇，如闪电般直射他的脸。
但它仍然太慢了。
麦哲伦抓住了小蛇的尾巴，像是一条鞭子那样在空中甩了两下，在空气中炸出两声脆响，然后另一只手从蛇尾捋到蛇头。
这时，纯黑的毒蛇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小猫施施然走到尸体边，抬起头看着麦哲伦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猫叫。
“这是不是埃芒凯的魔法？”
麦哲伦抬起头，问来到他身边的女伯爵。
“不是。”
海伦的脸带着怪异的扭曲，麦哲伦在瞬间反应过来生了什么，他把手伸进怀里，点亮了油灯。
甬道在黑暗中拓宽了，四周一片寂静，既没有毒蛇的尸体，也没有精华留下的痕迹。
“幻觉……”
麦哲伦环顾四周，在黑暗中叹了口气：“我认识的骆驼不是那样的。”
“那也就意味着……”
女伯爵说的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坏消息——骆驼完全掌握了这里的古代帝国遗产，他给麦哲伦留下了不少“礼物”。
“骆驼并不是魔法专家。”
一切似乎都指向了某个不详的可能。
“很明显，他现在有了一个新的魔法顾问。”
“喵……”
小猫似乎完全无法理解两个人类之间突然出现的怪异气氛，它用一声猫叫表达了自己的不满，然后优雅地摇着尾巴朝着甬道前方走去了。
“走吧。”
麦哲伦点点头，跟上了女伯爵。
“太阳”的光焰十分黯淡，也许是因为甬道中的光线并不像神殿中那么稀缺，通道十分宽敞，只是不知道通向何处。
小猫优雅而自信地前进，它毫不犹豫地夺过了决定前进方向的权力，朝着不知通向何方的甬道深处走去。
麦哲伦背负着沉重的黄金箱子，看着仿佛小猫分身一般的它的阴影在黄色石板上摇曳，陷入了无尽的思绪。
至少在被雅典娜夺去大半脑子之前，麦哲伦从没有这样做过。
然后他的思绪被拉了回来。
甬道已经到了尽头，在倒塌的石门后面，是一个光明的大厅。
那是两条巨蛇的巢穴。
倒扣的半球形大厅中，一左一右盘踞着两条剧毒的眼镜蛇，而在它们的上方，半球的正中间，是一个纯金的巨大圆球，正违反常理地放射着璀璨辉煌的金色光芒。
“喵……”
小猫第一次低下了高昂的头，它困惑地停下了脚步，然后被一双手抱了起来。
“这是个谜题机关？”
麦哲伦对这一点并没有疑问，他只是无法理解，为什么神殿中会有谜题机关。
“为了守卫神明的收藏。”
“这么说，我们进去的那条路并不是正道？”
“那是……盗洞。”
女伯爵说着走到大厅正中，抬头仰望着巨大的双蛇和太阳般的金球。
“身为智慧女神的伊西斯喜欢猜谜，在这一点上女神与她的敌人透特并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伊西斯的谜题有着属于她的特点。”
“魔法奥秘的女神认为，智慧最重要的部分在一个人出生的时候就决定了，对于真正的知识，看不懂的人永远也别想看懂。”
麦哲伦抬头看着双蛇。
他并没有看到谜题的答案，他甚至没有找到谜题。
“看来我并没有真正的智慧。”
“至少你曾经拥有过。”海伦转身面对着麦哲伦，“我不知道雅典娜是否能拿走那种，真正的智慧，现在我们可以看看了。”
麦哲伦苦笑着收起油灯，走上了一条巨蛇的身体。
那是一条纯黑的眼镜蛇，鳞片是用黑曜石雕成的，尾部隐没在地上的石板之下，上半身贴着半球的边缘旋转上升，狰狞的头部正对着金球，眼睛中空无一物。
他一直沿着毒蛇的背爬上了能够平视另一条白色眼镜蛇的位置，却还是没有找到任何谜题。
“土苏克孜。”
这是代表着“问题”的真名文字。
然后两条巨蛇动了，它们无声地在地上滑动，改变姿态，最后变成了趴在地上的样子。
麦哲伦摇摇头：“坏消息。”
第九章 谜题
麦哲伦只知道很少的几个真名文字，女伯爵也一样，他们面对着伊西斯的谜题，就像是布列塔尼亚小学生面对着一道弗兰西数学题。 ?
“也不全是坏消息。”
女伯爵抱着小猫走到了合上眼睛的巨蛇身边，那里的石板上浮现出了代表着起点的高山图案。
麦哲伦跳下了巨蛇的脑袋，也站在了那个图案里，他知道，别的地方都不再安全了。
“好消息是，这个谜题不用真名词语也能解开。”
大厅地上的石板已经面目全非，原本空无一物的砂岩上浮现出华丽的黄金浮雕，那是围绕着尼罗河的一片拼图。
“每块石板上面都有一个楔形文字……所以说，有些踩上去会怎么样？掉下去？”
“不，根据一些并未证实的说法，踏错的人会被巨蛇吞吃掉。”
“那个说法里提到了怎么才能抵达终点吗？”
“正确的语言。”
麦哲伦低头看着石板上一个个楔形文字，一头雾水。
作为一种象形文字，古代埃芒凯的楔形文字并不是可以用不同字母组成不同词语的一种语言，而是直接用词语组成句子。麦哲伦能够想到很多和伊西斯女神有关的词语，但想不出句子。
“还有这条尼罗河……”
石板上长长的尼罗河尽头是大厅边缘的墙角，那里似乎并不是终点。
“太阳在左边，而冥界在右边。”
女伯爵指出了两个方向，不知道为什么，刻着这两个词语的石板也在大厅边缘的墙角下面。
“总之，先试试再说。”
麦哲伦把背上的黄金箱子放到地上，向前一步踏上了刻着“蛇”的石板。
那个瞬间，整个大厅都在震颤。
两条巨蛇活了过来，砂岩的庞大身体每一个动作都会在地上制造出一阵沉闷的响声。
麦哲伦几乎在本能的恐惧中跳了起来，尽管他最终没有动，但真的夺回身体之后，他汗流浃背。
黑白的眼镜蛇并不是生物，但它们拥有无法掩饰的恐怖气息，像是掠食者，却比那更凶暴。
但最终巨蛇并没有做什么，它们扬起上半身，张开了用黑曜石做成的眼睛，然后变回了不会动的雕像。
大厅中恢复了寂静，长久的沉默过去，什么也没有生。
麦哲伦终于确信，他并没有踏错，于是他再次陷入了沉默。
他不知道下一步应该踏上沙子还是水还是羊，就像他不知道该选择尼罗河、冥界还是太阳做终点。
但最终他还是踩上了写着水的石板。
也许是错觉，麦哲伦现他能清晰地感受到石板的下陷，那是他向雅典娜献上天赋之后久违的第一次。
但这敏锐的直觉并没能帮到他。
巨蛇支起了上半身，做出了攻击的动作，黑色的毒蛇长大了嘴，狭长的毒牙露了出来。
麦哲伦几乎是在与本能对抗，他全身的细胞都在来自远古的刻印驱使下出恐惧的尖叫，那是无数次让人类的祖先从天敌口中逃脱的记忆，忘记它的人都死了。
但他仍然留在了原地，正对着毒蛇的巨口。
麦哲伦知道，那是因为巨蛇再次变回了雕像，静止的死寂帮助他逃过了本能的最后一击。
但这一次，他没办法抬起自己的脚了。
蜿蜒的尼罗河两岸，刻着文字的石板密密麻麻数不胜数，他离终点还很远，甚至不知道终点在哪儿。
“能跟我讲讲伊西斯女神的故事吗？”
麦哲伦脑袋中一片空白。
“女神是冥界的王后，荷鲁斯之母，她曾经用尼罗河岸边的粘土制造了一条毒蛇，咬伤了宇宙的主人，太阳。女神在太阳被毒液折磨，衰弱无力的时候来到他的身边，承诺会治好他，但代价是得到太阳的真名。”
女伯爵没有继续这个故事，因为麦哲伦已经迈出了一只脚。
“在成为冥界的王后，或者说，让她的丈夫成为冥界的主宰之前，女神生活在尼罗河源头的大瀑布上，那里是她的秘密宫殿。而伊西斯得到宇宙的终极秘密之后，就来到了尼罗河的尽头，在海边建造了她的神殿，并最终在那里消失了。”
麦哲伦一边说着，一边朝着代表冥界的词语走去。
他的姿势很奇怪，因为每一步都要跳过几块石板，踩到正确的文字上。但麦哲伦完全没有停顿，他很清楚自己应该踩在那个词上面。
很难说麦哲伦到底有没有觉得失去天赋是值得的，但现在的他确实全身心地享受着灵感爆一切都在掌握之中的感觉。
那个谜题的答案来自女神的教义：真正的智慧从不触及愚人。
在身为象形文字的古代埃芒凯楔形文字中，只有极少数文字是抽象到让人无法理解的，而那就是正确的通路。
麦哲伦踩下去的每一步都会让巨蛇改变姿态，但就像他想的那样，巨蛇只是自顾自地变换着姿势，根本没有触及地上的他。
先是冥界，然后是太阳，麦哲伦看着两条巨蛇在空中飞舞，最终，他的两只脚都落在了代表着尼罗河尽头的海洋图案上。
那个瞬间，巨石移动的声音像往常一样想起。
巨蛇的动作总是会伴随着很有特点的声音，一阵密密麻麻的巨石相撞的闷响，那是黑曜石鳞片在庞大的石雕重压下与地板碰撞的声音。
这一次的声音格外急促。
麦哲伦转身就跑。
几乎就在他冲出去的同时，巨蛇一口咬在了那块石板上。
惨白的长牙离麦哲伦的背只差一点点，巨大的毒蛇已经复活了。
很难说在这样有限的空间里，巨蛇迅捷的动作制造出的声音是什么样的，但那绝对不好听。
麦哲伦一路狂奔，踩上了无数块错误的石板，而就像他猜测的那样，石板接连掉下了深渊。
最终，他冲到了女伯爵身边。
当他回头，巨蛇狰狞的脑袋就在眼前，白色玻璃的鳞片倒映着一个扭曲的男人的脸。
然后巨蛇后退了。
两条眼镜蛇伴随着一连串石头碰撞的声响变回了趴在地上的雕像。
第十章 陷阱
这是个陷阱。?≠
“谁？”
这个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
“骆驼……”
麦哲伦露出一个苦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不管他是谁，都是个麻烦。”
“他改变了伊西斯留下的谜题？”
麦哲伦这么说着，仍然觉得不可思议。
“只改变了一点点。”
女伯爵站在安全区边缘，用脚把周围的几块石板都踩了一遍。
每一次巨蛇都会动起来，但每一次它们都没有扑向海伦。
“没有错误答案？”
麦哲伦觉得自己完全不可能明白女神的思路，他脑海中一片混乱。
“现在看来，只有你刚才走过的唯一的路线，才会让巨蛇攻击你。”
女伯爵回到了安全区，她手上的小猫低声叫着，像是在泄无聊。
麦哲伦觉得自己抓住了一点什么，他并不了解伊西斯，但对骆驼就不一样了。
“他只是把唯一的正确路线换成了唯一的错误路线。”
“考虑到没有人能理解伊西斯的智慧，也许你的猜测是对的。”
“如果没有踏上这两条道路，就只能绝望地看着巨蛇转来转去。”麦哲伦笑了，他知道自己是对的，骆驼永远只能找到唯一正确的道路，“那么现在，原本唯一的错误就是正确的道路了。”
“伊西斯女神憎恨风暴的主宰，她以无法捉摸的智慧自诩，所以永远也无法忍受无法捉摸的愚蠢。”
“某种意义上来说，沙暴的暴君就是女神的反面，唯一的错误。”
麦哲伦眼前，那条道路无比清晰，沙暴之主的足迹一路向前。
巨蛇开始了舞蹈，它们仿佛真的活了过来，失去了属于砂岩的重量，轻盈地摇摆着，扭曲成复杂的图案。
曾经有好几次，巨蛇的头颅瞄准了麦哲伦，但当他踏出下一步，巨蛇就自顾自地转过头去。
终于，麦哲伦抵达了终点。
当他踏上代表着死亡沙漠的石板，巨蛇已经扭曲成了一个巨大的符文，两条毒蛇相互纠缠，它们的脑袋都正对着大厅顶上的太阳。
然后巨蛇张开了巨口，狠狠咬在太阳上，毒牙刺入黄金，注入毒液，肉眼可见地，金球黯淡了下去。
麦哲伦不自觉地开始后退，那是某种气息开始弥漫，也许来自神明，也许来自巨蛇。
然后金球流出了金色的血液，落到了地板上的尼罗河中。
当金色抵达尼罗河的尽头，一道大门出现了。沉重的石门轰然洞开，后面的甬道中隐隐透出光亮。
那就是出路。
“走吧。”
麦哲伦弯腰背起黄金箱子，朝着甬道走去。
“喵。”
当他们经过金球下面，小猫抬起头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猫叫。
“你听到什么了吗？”
麦哲伦在甬道里放下了箱子：“在这里等我。”
女伯爵看着他沉默了一下：“如果你觉得有必要的话。”
“抱歉，把你扯进我和骆驼之间的事情。”
麦哲伦说着走出了甬道。
外面是光明刺眼的世界，没有一丝风，微小的砂砾在安静的空气中狂舞。
那里，一队骑着骆驼的沙盗正在等待。
“骆驼居然失去了耐心……”
麦哲伦摇着头把手放在剑柄上。
“是什么让他开始小看我？”
没有回答，空气在烈日与黄沙的炙烤下升腾，一片死寂。
……
夜晚的沙漠冰冷刺骨，令人不安。
但火堆与骆驼能让人得到一丝宝贵的温暖，而水泊则会把这一切无限放大。
更何况，女伯爵身边还有一只乖巧的小猫。
空气中弥漫着肉汤的味道，小猫在女伯爵怀中不停地向着铁锅伸出前爪，叫声中满是祈求。
麦哲伦把干粮放进锅里，然后把一撮绿色的粉末撒进去。
“那是个陷阱。”
像是自言自语，麦哲伦没等女伯爵说什么，就从身边提起两条小鱼放进了锅里。
“我们正在远离尼罗河。”
麦哲伦抬头看了眼星辰。
“骆驼没那么傻。”
他从身边拿过三个碗，从锅里盛了肉汤，递给女伯爵。
“伊西斯神殿的出口有可能被改变吗？”
“那不可能。”
女伯爵把一个碗放在地上，小猫乖巧地坐在旁边等待肉汤变凉。
“我也没想到神殿的出口会在沙漠里。”海伦优雅地用勺子把肉汤送进嘴里，“你总是觉得骆驼不会小看你，但没有人不会小看失去了天赋的麦哲伦。”
麦哲伦笑了：“这算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好消息。”
他渐渐想明白了很多原本不明白的事情。
“他真不该小看你。”
“你们相互之间太熟悉了，”女伯爵从碗里捞出一条小鱼，放进了小猫面前的肉汤里，“就像你，也一样完全忽略了他身边的那个人。”
“那确实是个麻烦。”麦哲伦点点头，把一条小鱼放在嘴里细细咀嚼，“我在想，是否真的是一位古代魔法师的木乃伊复活了。”
“我并没有闻到木乃伊那种香料混着肉干的怪异味道。”
“希望我的猜测是错的，”麦哲伦从汤里捞出一块泡软了的干粮，“我的嗅觉已经虚弱得不像样子，今晚的东西还好吃吗？”
女伯爵沉默了一下，似乎是在想要怎么说：“你比匹各还差得远。”
麦哲伦笑了。
小猫似乎听懂了什么，抬起小脸出了一声“喵”。
……
他们用了不少时间走出沙漠，麦哲伦赶着骆驼，女伯爵确定方位，在土著村子里休息的时候，常常会有部落人看到小猫后恭敬地献上礼物。
这帮了两人不小的忙，他们来到尼罗河边的时间比麦哲伦预计的早得多。
“古代埃芒凯有一位女神是猫的守护神，被认为是很多强大神明的从属者，而且很多地方都有敬畏猫的习俗。”
在尼罗河边的古城中，女伯爵带来的古代埃芒凯专家一边笑着抱起小猫，一边向麦哲伦解释他们的遭遇。
“那似乎不止是因为神明，古代埃芒凯人是最早的家猫饲养者，他们对猫这种生物始终抱有强烈的敬畏。”
小猫不满地叫了一声，轻轻一跃，回到了女伯爵怀里。
第十一章 猫
“实际上，埃芒凯人对家猫的敬畏始终能难找到合理的解释。”这位老人是世界之王的历史顾问，他很明显十分享受这次难得的旅行，“尼罗河岸边生活的人们愿意向着小猫鞠躬，为它们献上食物，但没人知道这是为什么。”
“我记得古代埃芒凯是有狮子生活的。”
“是的。”弗兰西人亚历山大教授兴奋地点头，他对麦哲伦的敏锐十分满意，“很难说为什么埃芒凯人敬畏家猫，却完全无视了狮子。所以在包括我的很多人看来，家猫替代了狮子的地位这张说法是很值得研究的。”
“喵！”
小猫似乎真的能听懂他们的对话，在女伯爵怀中高声抗议，却只引来了亚历山大教授的大笑。
“我还记得，曾经有一位研究普罗旺斯山羊的教授告诉我，一切被人类驯化的动物都是天性群居的。从这一点上来说，家猫格外与众不同，它们的野外亲戚独来独往，而这些高贵的小东西也很少表现出对饲主的依赖。”
教授说着从桌上拿过一小块奶酪，递给小猫。
“我觉得他说的完全没有道理，哈哈！”
……
女伯爵在这座非常不出名的小城里得到了真诚的尊敬与欢迎，因为她是世界之王的朋友。
这是个再适合不过的地方，拥有在沙漠中旅行需要的一切物资，可以乘着帆船在尼罗河上航行，方便地抵达埃芒凯的任何地方，正因为这样，女伯爵的大本营就在这里。
城中大多是平顶的砂岩房屋，窗户很小，房顶上有天窗采光，集市里总是冷冷清清，但永远能买到想要的东西。
麦哲伦觉得自己很喜欢这里。
女伯爵带来了一个人数不少的探险队，包括著名的楔形文字专家亚历山大教授，几位来历不明的古代埃芒凯魔法专家，还有为数众多的皇家历史学院学生。
就是这些人组成的团队帮女伯爵确定了伊西斯神庙的位置，不过直到现在，他们仍然不知道女伯爵在寻找的是一位死去的神明。
不过他们仍然能推断出很多事情。
“这只小猫身上还残留着某种恐怖的力量，古老而强大，我们不知道那是诅咒还是祝福……”
当女伯爵的魔法顾问向她报告这些结论的时候，小猫正站在麦哲伦手掌上看着他那张没有表情的脸。
女伯爵没有说什么，于是那位全身裹在黑色长袍中的魔法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我们的下一个目的地在哪儿？”
麦哲伦走到桌边，把手掌放在桌面上，小猫优雅地摇着尾巴走上了桌子，蹲坐在虚幻的狮身人面像旁边。
女伯爵笑着俯视悬浮在桌子上方的黄色埃芒凯地图，点了一个地方。
那是西边黄沙深处的某个地方，遥远，危险。
“风暴之神赛特……”
麦哲伦低头看着桌上的地图，伸出一只手，穿过虚幻的沙暴。
“有一个问题，骆驼真的复活了一个木乃伊吗？”
“他们已经得出了结论。”
麦哲伦露出了自内心的惊讶，女伯爵曾经提醒他不要告诉任何人他们在做什么，他原以为缺少关键线索的探险队没办法得到答案。
“复活木乃伊是已经失传了的古代埃芒凯魔法。”
“所以就在复活一位能背诵死亡之书的魔法师之前，骆驼已经有了一个魔法顾问……”
那么答案就显而易见了。
“教廷……”
麦哲伦沉默着摇头，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招惹了一个永不放弃的游魂，同时又一次想起了基督山伯爵。
“世界之王会怎么想？”
“她很高兴看到猎犬在追逐猎物，并且原本对着她叫的一条恶狗跟着去了。”
“真不愧是世界之王。”
小猫在桌上拉伸背脊，趴下去让自己完全和虚幻的狮身人面像重合，然后出了满是炫耀的叫声。
“喵！”
女伯爵笑着把小猫抱了起来：“不用担心，教廷不敢对我出手。”
“你说得对。那沙暴呢？”
风暴之神赛特，他的神殿处于沙漠深处，黑沙暴的源头，据说这位残暴而强大的神明喜欢在沙漠上奔驰，当他的大军狂奔时，就会带来恐怖的沙暴。
没人知道怎么才能抵达他的神殿，曾经有很多自诩勇武的战士希望得到战争之神的祝福，独自走进沙漠，却从没有人回来过。
“他们碰巧复原了一种古代的祭祀仪式，我们可以试试。”
“希望那还有用。”
“会的。”
女伯爵的信心并没有感染麦哲伦，神明已经离开了，赛特的死亡是确定无疑的事实，所谓的祭祀在失去了神明庇佑之后是不可能成功的。
但麦哲伦还是跟着女伯爵出了。
在小猫的强烈要求下，他们带上了这个小小的毛团，女伯爵的魔法顾问相信，黑色的猫可以隔绝恶意的魔法。
于是在远离了小城之后，他们开始了祭祀。
在一个黄昏，咏唱着死者之书上的诗篇，临时的祭司在十头骆驼身上涂满了黑色。
祭祀的过程已经被尽可能地篡改，好让它不那么血腥，但仍旧令人不快，不过看起来女伯爵并没有多大反应，麦哲伦也就没说什么。
之后十头黑骆驼重获自由，消失在了沙漠的冰冷黑夜中。
麦哲伦呼吸着干燥冰冷的空气，把脖子上的围巾拉高，盖住了口鼻。
“走了。”
他跳上了骆驼，说话的声音闷声闷气的。
“走吧。”
“喵。”
女伯爵带着面纱，抱着黑猫坐上了一个银色的梭形飞舟。
那是一个流线型的精致造物，只能坐下一个乘客，两边伸出飞翼，在精华的力量中悬浮在空中，精华侵染的花纹绚烂而繁复，反衬得外壳上大片的银白高贵而优雅。
精华喷涌而出，在空气中冲出迷离的涟漪，像是夜空中的银河，随即消散。
他们的目的地是未知的某个绿洲，麦哲伦将会追踪献给嗜血神明的礼物——十头骆驼，至于它们能否抵达终点，就没人知道了。
第十二章 死亡之潮
除非真正置身黑沙暴之中，否则很少有人能明白为什么沙暴会是如此深沉的黑色。?≠
麦哲伦坐在骆驼上，随意地挥舞着长剑，伴随着潮水中海怪低沉的吼叫，无数黑色的怪物重归沙尘，但同时又有无数怪物正从沙尘中涌出。
这样的场景已经持续了十天十夜。
是女伯爵的魔法帮助他越了人类的极限，但麦哲伦自己也很诧异，为什么他重复做一件事这么长时间还没有觉得无聊。
那并不是因为他失手的话冲上来的怪物就会将两人撕成碎片，尽管麦哲伦很清楚这是事实。
沙暴突然沉寂了。
天顶露出小小一片蓝天，通天高墙安静地退到了远处。
麦哲伦拉下围巾，拿出水壶狠狠灌了一口。
一头高大的怪物从高墙后走了出来。
它的喘息如同狂风，每一步都让大地震颤，狰狞的头颅上血盆巨口能吞下十头骆驼。
麦哲伦小心翼翼地收好水壶，拉起围巾，拍拍骆驼的脖子，让受惊的驼兽继续前进。
巨兽在沙暴回归的狂风声中消散了，麦哲伦继续在黑砂中前行。
他喜欢这里，因为这里像是世界末日。
麦哲伦知道那是错觉，但他仍旧无法阻止自己沉浸在那种没来由的自傲之中。
……
一个月后。
麦哲伦睡眼朦胧，迷迷糊糊地看到了天边一丝昏黄。
他醒了。
黑沙暴终于要到尽头了。
走出了布满怪物的黑色世界，麦哲伦第一次停下骆驼，转身抬头。
黑色的沙尘拔地而起，直插青天，高不可攀，直至天顶，与黑云相接，夺去了一半的世界。
然后骆驼迫不及待地向前跑去，它已经嗅到了水汽的味道。
麦哲伦在颠簸的骆驼背上笑着拿出水袋，小心翼翼地喝掉了最后一滴水。
骆驼自己控制着体力，麦哲伦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睛。
湿润的空气扑面而来，然后是血腥味。
麦哲伦睁开了眼睛。
“喵……”
小猫冲出了飞舟。
骆驼出一声低沉的哀鸣，然后轰然倒地。
麦哲伦狼狈地在沙丘上翻滚，浑身沾满了沙尘，当他站起来回头，却只看到一个丑陋的怪物脑袋缩回地下的瞬间。
然后鲜血以惊人的度晕开，同时如影随形地，一指长的绿草冲出了每一片沾染血液的地面。
就在一瞬间，黄沙退去，麦哲伦身边绿草如茵。
小猫冲上了麦哲伦肩膀，对着四周出威胁的叫声。
麦哲伦伸出手摸着小猫的脑袋，手持长剑朝着骆驼消失的地方走去。
当他的脚落在草地上，绿草长剑般的草叶摩擦着裤脚，出很奇怪的声音，但怪物并没有再次出现。
然后沙暴再次出现了。
那是天边的一道高墙，昏黄色的另一个世界中沙尘翻滚而来。
然后黄沙中迸溅出鲜血。
烟尘渐渐归于平静，最终，麦哲伦看清了正向他冲来的是什么。
那是一个骑着黑色骆驼的骑兵，浑身黑色甲壳，有着一个野兽的头颅，高举着长矛正朝着麦哲伦冲锋。
他几乎就要成功了，如果没有一头突然从沙中冲出的巨兽把他连着骆驼一起吞掉的话。
现在，麦哲伦脚下的绿草已经延伸到了天边，突然的沙暴的源头。
于是他看到了正向他冲过来的野兽们。
那是一群有着黑色甲壳的怪物，相互拥挤低吼的庞然大物，血红的眼睛中甚至没有掠食本能，只有疯狂的攻击**。
“它们疯了……”
麦哲伦横着把长剑放平，倾听着海潮的声音。
他小心地把小猫从肩膀上放下来，然后迎着黑潮走去。
海怪的低沉吼声在沙丘上回荡。
麦哲伦横着挥动长剑，水线切过无数野兽，鲜血如同潮水，把黑色的兽潮染成深红。
野兽并未停滞，鲜血让它们更加兴奋，而在地上，绿草开出了鲜花。
一头纯黑的豹子跳上了怪兽的背，在远得夸张的距离起跳，掠过空中的一段距离，下个瞬间，它的尖爪就要触及麦哲伦的心脏了。
然后豹子被分成了两片。
这只是个开始。
掠食者终于抵达了可以开始扑杀的位置，它们看着站在原地不动的麦哲伦，动了最后一击。
很难说当一个人类看到跳起的无数猛兽遮蔽了太阳时他会想什么。
麦哲伦觉得自己永远不会知道了，因为这一刻他心中一片平静。
海水形成的刀刃没有重量，其中固定着勇行的力量，为了达成“一定能战胜海怪”的固有属性，拉长成为一道出常识的恐怖利器。
鲜血如同暴雨，洒在麦哲伦身上，落在地上，让绿草开出五彩的鲜花。
他无奈地抬起腿，把将要落在身上的兽尸踢到一边，免得自己被压到下面。
就在那个瞬间，一条乌黑的毒蛇电射而出，直奔麦哲伦的咽喉。
它不是唯一一个快要成功的野兽。
恐怖的巨兽即将到来，阴险的毒虫从天而降，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麦哲伦注视着他的末日，无动于衷。
然后这团毒虫变成了一团烂肉。
女伯爵的魔法武器在一瞬间杀死了麦哲伦身边所有的生物，但正冲过来的巨兽无动于衷。
那是一头河马，一头被放大了三倍的恐怖怪物。
它无视了女伯爵的攻击，径直朝着麦哲伦冲去。
然后巨兽跪在了地上。
它痛苦地挣扎着，却没办法让自己习惯了水中生活的沉重身体站起来。
麦哲伦用空着的左手抹掉脸上腥臭的毒虫体液，然后挥剑把怪物一刀两半。
大地的震颤还没停止，麦哲伦长长出了一口气，冲了出去。
那仿佛是神明挥舞着无形的利刃划过大地，留下一道血染的大道，兽尸肉眼可见地萎缩，沙上的鲜花更娇艳了。
麦哲伦站在沙丘脊上，深深地吸了口气。
在他面前，是一个全新的世界，沙丘包围中是一个蔚蓝的大湖，四周树影婆娑，绿草直至天边，到处都是从未见过的奇怪动物，在麦哲伦看清之前消失不见，或者死在掠食者口中。
第十三章 角斗
“沙暴的故乡，赛特的神殿……”
麦哲伦的低语在风中传遍了整个山谷，然后唤醒了一群真正的怪物。
那是些非人的半兽，拥有古代埃芒凯神明的外表，本质上却是一群嗜血的野兽。它们是这个血腥世界的一部分，被世界塑造的同时也在塑造着世界，纠缠不清难以分割。
所以当它们起冲锋的时候，麦哲伦真正地感受到了来自整个世界的压迫。
黑色的狂潮淹没了碧绿的草地，几乎就在瞬间，麦哲伦已经能看清怪物覆盖着黑色甲壳的狰狞脸庞。
他挥剑将眼神中一片空洞的高大骆驼砍成两半，躲开奇形怪状的长矛利刃，然后用足以切开海洋的一剑斩断了冲向他的海潮。
但那远远不够。
海潮之后还是海潮，正试图包围他的是整个世界。
麦哲伦制造着鲜血，却不敢确定他是否制造了死亡。
每一具尸体，甚至一块碎肉，一摊鲜血，都在不停地制造麻烦，怪物的每一个组成部分都在朝着麦哲伦出挑衅的呐喊，并毫不犹豫地将之变成现实。
太阳冷酷地运行着，向地上投下冰冷的最后一瞥，沉入了黑暗。
麦哲伦抬起被黑色覆盖的脚，看着黑暗中依旧清晰的视界，在很久以后再一次感受到了绝对理智带来的冰冷。
那令人沉醉。
没有浪费一丝力量，当他全身都被黑色甲壳覆盖的时候，麦哲伦已经把这一支军队变成了草地下看不见的背景。
他拥有一支军队的力量，麦哲伦很清楚，这不是比喻或者夸张，而是事实。
于是终于，他能看到赛特的神殿了。
“欢迎你，新的战士。”
一个像沙暴一样的声音在天上回荡，那毫无疑问属于嗜血的神明本人。
“你已经证明了自己足以称为暴君，那接下来就用野心来证明你有资格祭祀我吧！”
神明以一阵疯狂的大笑结束了他的宣告，然后在沙丘中间，一个与众不同的怪物出现了。
那是一头直立的河马。
麦哲伦在对方举起武器之后才现自己错得十分离谱，这是一个长着人类身体和河马脑袋的黑色怪物。
他在沙子与鲜血的混合物中挥舞着长得怪异的纯黑刀刃，旋转着狂乱地舞蹈。
那是战神的车轮经过天空，隆隆的响声如同雷霆，怪物用恐怖的力量掌握着旋转，让它的危险与美丽一起抵达了凡人永远无法触及的地方。
麦哲伦出了一声冷哼，声音穿过黑色甲壳之后变得怪异而危险，就像是现在的他自己。
但当他挥动长剑想要结束这场表演时，对面的表演者显露出了出麦哲伦想象的力量。
那就像一个危险的漩涡，在被劈开之前，怪物以无法看清的度冲到了麦哲伦身边，在后者胸口留下一道伤口的同时，把他打飞了出去。
麦哲伦狂怒地张大眼睛，看着自己胸口喷涌出深红色的血液，落在地上黑色的烂泥中，引来一片绿草。
他在空中举起长剑，刺向漩涡，却只看到剑刃被弹到一边，而那个怪物如影随形，几乎就要碰到他了。
“啊！”
一声没有丝毫理智的吼声在沙丘间回荡，麦哲伦看着一道黑色的剑刃从侧腹切进他的身体，几乎要触及脊柱，然后用空着的左手抓住了河马脑袋下面的喉咙。
他的右手将长剑插在地上，挡住了几乎将他腰斩的利刃，但现在，他右边的半个身体都快要失去知觉了。
怪物没有挣扎，它只是在死去之后无意识地痉挛了一下，然后就安静地倒在了地上。
麦哲伦的左手高举着一颗河马的头颅，对着四面沙丘上的骑兵出无声的挑衅，黑云中闪过惨白的月亮，那一刻，纯黑的甲壳反射着月光，汇聚成一条河流。
然后第二个怪物走下了沙丘。
那是一个干瘪的侏儒，像是一个被塞进黑色箱子的毒蛇，无时无刻不在寻找着泄的目标。
麦哲伦并没有动，他的半个身体仍然在专心对付痛苦，根本无法支撑他挥舞长剑。
于是侏儒大摇大摆地走到了麦哲伦面前。
它抬起头，鸟嘴和畸形的大眼睛组成一张滑稽的脸，但在那个瞬间，麦哲伦心中闪过一丝阴影。
侏儒冲天而起。
它在戏弄麦哲伦，并且想要尽可能地延长他的惊讶，好取悦自己。侏儒背后的羽翼略过麦哲伦后脑，带起的沙尘拂过甲壳，沙沙作响。
麦哲伦躺在了地上，他侧腹的伤口下面，绿草疯长，开花，结果。
侏儒愤怒地尖叫着。
它并不想看到这样的对手，那是耻辱。
于是侏儒向麦哲伦倾泻了一阵由弯刀组成的暴雨。
后者狼狈地挥舞着长剑，看着天上的黑点灵活地躲过海水组成的剑刃，嘴里出无声的咒骂。
然后终于，侏儒停了下来。
地上的麦哲伦爬了起来，他的伤口已经痊愈了。
当他抬起头，看着天上的小黑点，麦哲伦心中确信，他就要赢了。
他不需要理由，就像刚刚，当他确信自己能站起来，他就站起来了。
于是麦哲伦跳了起来，一只手抓住了侏儒的翅膀。
他们在空中扭打，跌落，从黑色的甲壳下出奇怪的声音，然后重重落在地上，砸出一个巨大的沙坑。
麦哲伦从草地上站了起来，留下了一具尸体，掩盖在繁花似锦之中，肉眼可见地腐朽。
他变强了。
这只是一个想法，然后想法成为了现实。
麦哲伦惬意地长出着气，并且对世界的无聊感到不满。
然后一个绝佳的玩具出现了。
那是一辆战车，四头骆驼狂奔着冲了过来，上面没有御者，只有一个怪物和一个摆满了的武器架。
“哈。”
怪物麦哲伦第一次笑了，他对着骆驼的腿挥出剑刃，而战车上的怪物无动于衷。
然后麦哲伦飞了出去。
他被战车撞烂了半个身体，黑色的甲壳四分五裂，混着暗红的血液和肉块洒在沙丘上。
怪物出了狂怒的咆哮。
第十四章 冠军
战车扬起沙尘，在沙丘脊上掉头，上面的怪物开始转身打量他的武器架，就像是一个正在犹豫用哪把尖刀开膛的屠夫。?
麦哲伦被怪物漫不经心的一瞥刺痛，狂怒地用仅剩的一支左手支撑着自己想要站起来，但这是无用的挣扎。
怪物最终还是选定了用来收割的镰刀，那是一柄长得夸张的铁矛，尖端如同昆虫的节肢，带着狰狞的黑色锯齿。
当它被放在武器架上时，旁边的武器遮掩了它的怪异与危险，而当怪物将它伸出战车，遥遥指向地上的麦哲伦，那黑色的长矛冰冷得令人窒息。
麦哲伦放弃了站起来的徒劳尝试，残存的左手伸到右边，摸到了一截断臂。他张大嘴露出尖牙，掰开自己的手指，从中间拿出海怪长剑。
然后战车开始冲锋了。
长矛与长剑交错而过。
半截黑色的矛尖落到沙丘上，安静地钻进沙尘。
战车停止，回转。
怪物侧着身看了麦哲伦一眼，脸上露出一个不属于人类的笑容。它从武器架上取下下一个夺命凶器，注视着长剑。
麦哲伦的内脏正混着鲜血流淌，绿草以肉眼可见的度生长、开花、结果、枯萎，舔舐着他的伤口，无限放大了痛苦，雪上加霜。
但当战车冲过来的时候，麦哲伦还是举起了左手。
第二次碰撞，一截剑刃消失在沙丘下面。
怪物笑了，它的嘴是黑色甲壳上一道裂缝，里面是漆黑的未知，从中飘出一阵雾气，在沙漠冰冷的夜空中瞬间消散了。
高大得足以称为怪物的骆驼蹄下扬起沙尘，战车身后留下深深的车辙，落花飘散。
第三次，两截锋利的刀刃刺入沙尘。
麦哲伦碎裂四散的大半个身体正在恢复。
那是违反常理的事情，但他对此毫不意外。
怪物走下了战车。
它狂笑着杀死了骆驼，在血泊中捡起最后一柄武器，然后等到了它等待的那次攻击。
麦哲伦踏前一步，高举长剑竖直劈下，海潮的声音回荡在夜空中，然后戛然而止。
怪物手持一对奇怪的短刃，挡住了长剑。
麦哲伦笑了，拿回变成碎片的大半身体让他感觉自己已经夺回了一切，他甚至敢向一位神明挥舞长剑。
于是两个黑色的人影再次碰撞在一起。
它们脚蹬沙丘，互相挥舞着武器，在黑色的甲壳上制造伤口，带出暗红的血花。
这是一场狂乱的双人舞，只不过踏错舞步的人得到的不止是舞伴的抱怨。
麦哲伦狂笑着挥舞长剑，海潮组成的利刃切入沙丘，扬起沙尘，没有遭遇一丝阻力，却没能像他希望的那样夺取怪物的生命。
怪物就是他的影子，他们一起对着镜像狂舞，期待着疯狂的神明赛特做出选择。
然后从没向赛特祈求过的那个人看到了沙暴的微笑。
麦哲伦在怪物的利刃触及他心脏的那个瞬间把长剑送进了对方的喉咙。
怪物张大嘴狂笑着，破碎的喉咙里只能出液体喷涌的声音。
麦哲伦的心脏被搅碎了。
他清醒，清晰地感受到了这一点。
世界重新有了色彩，沙丘上安静的黑色怪物们出了狂热的呐喊。
黑沙暴降临了。
那是从天而降的一团寂静的黑暗，沙尘翻涌，却悄无声息。
麦哲伦看着自己被沙尘笼罩，一个黑暗的高大神明朝着他俯下身体，一双冰冷的眼睛注视着他。
心跳回来了。
那是响彻四野的战鼓声，鼓动着血液。
麦哲伦抬起手，想要抓住神明，却只握住了沙尘。
沙暴散去了。
天亮了。
黑色的怪物让开了道路，沙丘后面露出了一个漆黑的洞口。
那是一座被掩埋的神殿，神明正朝着获胜的战士低语，召唤他前去领取奖赏。
麦哲伦走过沙丘，对着两面静静伫立的怪物出嘲讽的大笑。
他毫不犹豫地踏进了黑暗。
沙暴的神殿宽广而简单，神殿正中，高大的神像规矩地站立着。
麦哲伦为疯狂神明的自制而压抑，直到他的眼睛适应了黑暗，看清了神像的姿态。
那是一个正在咀嚼巨蛇的河马，尽管他拥有一个标准的战士身体，脑袋却丑陋得让人难以置信。
“这么说，你确实曾经杀死过吞世者……”
麦哲伦对着神像自言自语，他心中无法遏止地涌出挫败感，黑色的甲壳正在碎裂。
“那当然是事实。”
一个声音从神像头部传来。
“你拥有透特的左手，在哪儿？”
“你向风暴寻求智慧……很聪明。”
“真遗憾，我并不想找你麻烦。”
麦哲伦朝着神像挥动长剑，左手伸进怀里点燃了“太阳”。
“难道没有人告诉过你，该对神明怀有敬畏？”
神殿中起风了。
麦哲伦身上的黑色甲壳变作沙尘落下，显露出了一道恐怖的伤口。
“为什么，一个靠着神明活下来的人会觉得他能战胜神明呢……”
鲜血喷涌而出，带走了麦哲伦的力量，落在沙尘之中，消失不见了。
“所以说我鄙视透特，他所谓的智慧根本不存在。”
“你和他没有区别。”
麦哲伦跪在地上，靠着长剑支撑才没有一头栽倒在地，尽管如此，他也没有力气站起来了。
“人总是会畏惧沙暴的，而那些不会的人，很快就会消失。”
“那你让我消失啊。”
麦哲伦放弃了，他摊开手脚躺在地上，任由鲜血流淌，但还是用虚弱的声音嘲讽着沙漠的暴君。
“你已经学会畏惧沙暴了。”
“我没有。”
神殿安静了下来。
长久的沉寂，麦哲伦虚弱的喘息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
然后风吼突然爆。
沙暴突然降临，塞满了神殿。
麦哲伦高举油灯，却无法睁开眼睛，他的伤口还在流血，沙尘让那里的痛觉变得十分诡异，他的双臂几乎要失去知觉了。
神明的声音在沙暴中变得模糊不清，但那之中蔑视凡人的力量并未衰减，甚至更加强大了。
麦哲伦放下了油灯，用尽所有力量，举起了长剑。
第十五章 坏消息
麦哲伦在心里向长剑乞求着。 ?
他不知道勇行留在长剑里的是海怪的灵魂，还是那时的他自己的灵魂，无论如何，麦哲伦向着那灵魂乞求能战胜神明的力量。
他鄙视赛特，属于这位伟大神明的时代已经结束了。
黑暗越深沉，沙暴正在狂暴地刮蹭着麦哲伦的脸，每一粒沙子都能在上面留下一道血痕。
“凡人……”
沙暴仿佛就是神明的身体，黑得深沉。
“比起透特，我更喜欢伊西斯，因为我和她一样，都觉得，愚蠢的人还是死掉算了。”
赛特狂笑着把脸凑近即将死亡的麦哲伦。
当他看到这个将死的凡人把手中的长剑对准他，神明笑得更疯狂了。
“无论那是什么，巨量的鲜血也好，庞大到无法对抗的体型也好，压倒性的恐怖力量也好，现在是时候了。”
麦哲伦在心里对长剑这么说着，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不仅疯狂，而且愚蠢。
“帮助我，如果你是我的勇行，那这一次我没理由会输。”
然而什么都没有生。
赛特的眼睛出现在了麦哲伦眼前，那是一个黄金的兽瞳，里面是深沉的无数情绪的混合物。
这神明的一部分让麦哲伦手中的长剑看起来像是个玩具。
“你可真让我失望……”
麦哲伦仍旧举着长剑，他浑身是血，手臂正在颤抖。
“你本来可以活着，体面，而现在，你死了，像条肮脏的……”
神明的宣告被打断了。
麦哲伦像是死前最后一次痉挛那样，弯曲起身体，把长剑刺入了神明金色的眼睛。
赛特出了一声怒吼，那一刻，他就是沙暴本身。
然后沙暴消散了，世界重归安静。
麦哲伦被金色的鲜血淹没了。
就在刚才，无论是因为什么，总之，插在神明眼睛上的长剑释放了水刃，长到足以腰斩神明的剑刃安静而突然地刺穿了赛特的大脑，让他的狂怒戛然而止。
世界安静了。
……
阳光十分刺眼。
麦哲伦把手放在快要裂开的额头上，吃力地爬起来，然后睁开眼睛，呲牙咧嘴地等着视网膜上淡金色的残像消失。
他痛苦地喘着气，感觉自己全身的力气都在从胸口的一道伤口流走。
“喵……”
沙丘顶上的小小黑点是麦哲伦醒来之后看到的第一个东西。
黑猫居高临下地看着麦哲伦，那双明亮的大眼睛里什么都没有。
麦哲伦最终还是因为无法忍受疼痛低下了头，他脸上正有汗水从额头留下来，经过的每一寸皮肤都让麦哲伦想起了沙暴刮过脸上的时候。
“你醒了。”
女伯爵出现在了沙丘脊上，她抱起小猫，沿着沙丘的侧面走了下来。
“沙暴出现的时候很蹊跷，我本来想着冲进去找你，好在它很快就消散了。”
“沙暴？”
麦哲伦用了一点时间才明白海伦所说的意思，他吃力地坐直，右手在身边摸索了一下，去没找到想要的水壶。
“那不正常。”
“我们的时间不多。”女伯爵从麦哲伦身后的飞舟上取下一瓶水，递给麦哲伦，“沙暴让那头骆驼了狂。”
麦哲伦拿着水瓶，回忆着自己留在骆驼身上的东西，然后沮丧地现其中至少包括一些淡水，还有其他必不可少的东西。
这让他脸上的伤口更疼了，尽管如此，他还是大口吞咽着水，让被扯开的伤口雪上加霜。
“这里的水不能喝？”
麦哲伦拧紧盖子，试图从地上站起来。
“这里没有水。”
女伯爵笑了：“你似乎在沙暴中经历了很多事情？”
“我把……”麦哲伦笑了，然后因为扯到脸上的伤口做出一个滑稽的表情，但还是坚持着笑了出来，“我把赛特杀掉了。”
“喵……”
小猫适时地表现出了不屑，不过麦哲伦觉得它脸上的表情适用于任何情绪，不一定是不屑。
“总之，我们时间不多。”
海伦抬起头看看正越来越恶毒的阳光，然后摇摇头。
“不过你最好先别动。”
“我还好。”
麦哲伦想要站起来，却最终还是放弃了。
“你不会无聊的，”女伯爵说着走上沙丘，“怎么带着这么严重的伤口不靠骆驼离开这里，这个问题够你想了。”
麦哲伦安静地躺在帆布的阴影里，看着女伯爵消失在沙丘后面。
然后他开始检查自己的伤口。
情况比麦哲伦以为的好得多，那道胸口的伤口并没有抵达肋骨，也没有延伸到腹部，这意味着，至少他愿意的话，现在就可以站起来。
然后他看看身边沙子上升腾的炙热空气，决定躺着思考那个问题——直到太阳落下。
……
太阳落山了，空气中灼热缓缓退去。
麦哲伦站起来，迎着夕阳走向沙丘。他眼中是一片血红，天空中金色静静侵染着沙漠，仿佛精华。
“下午好，教授。”
女伯爵身着干练的衣服，正从另一边的沙丘上走来，两人在暮光中回到了飞舟边。
“你能走，好消息。”
女伯爵消失在飞舟伸出的两片白色金属片后面，那上面是精华侵染留下的痕迹，颜色是梦幻般的清澈淡蓝，优雅而内敛。
当金属片退去，出现在麦哲伦面前的海伦身穿雪白连衣裙，像是一只天鹅。
“我很少碰到喜欢的沙漠，这里似乎有点不同。”
麦哲伦从女伯爵手中接过一块水晶：“神明的血液格外不同，也许是赛特残留的神力改变了这里。”
“如果是真的，那我可以不彻底毁掉他的神殿……留下大门好了。”
女伯爵把小猫放到肩膀上，对着麦哲伦露出一个纯净得像钻石一样耀眼的笑容。
“你真……漂亮。”
麦哲伦把水晶扔给女伯爵，看着里面凝固的金色，心中满是赞叹。
“我本来还有点担心。”
女伯爵的笑容并没有消失，她赤着脚走在沙漠上，高高举起小猫，然后对着飞舟挥挥手。
“我们可以有一顿晚餐。”
麦哲伦笑着站到飞舟旁边：“如你所愿，女士。”
第十六章 战阵
夜空下的沙漠没有一丝风，空气冰冷而寂静，星辰明亮得如同虚幻。
“你需要休息。”
他们的晚餐很简单，因为麦哲伦的伤口让他放弃了奉上一桌大餐的计划，同时也意味着，他没办法帮助女伯爵了。
“你找到了赛特的神殿。”
“是的，埋在沙丘下面，规模很大。”
“只有神力才能掩盖透特的存在。”
“但我并没有见到一只狒狒或者神明的左手。”
这是个问题，透特的残肢非常醒目，它很有可能被藏得很隐秘，也有可能根本不在这儿。
“我们时间不多。”
“如果你的伤口恶化，我们的时间就更少了。”
麦哲伦最终还是放弃了，他相信女伯爵，而且她说的是对的。
“对了，帮我照顾贝蒂小姐。”
麦哲伦看着正忙着吃东西的小猫，点点头。
……
第二天，赛特的神殿中。
女伯爵并没有告诉麦哲伦，她遇到了大麻烦。
这是一座沙暴之主的神殿，每一个走进阴暗洞窟的人都能看出来这一点——看不到边界的空间里，到处都是汹涌的沙尘，黑色的沙暴自顾自地狂乱舞蹈，却始终不会越过一条无形的边界，而没有沙暴的神殿顶上，火把放射着光芒，照亮了小小的一条通道。
那是通向未知的唯一通路，危险，但至少不会那么迫不及待地夺走来访者的生命。
海伦已经在这个迷宫中花费了不少时间，但她仍然没有看到一丝希望。
神明的意志在他的神殿中得到了彻底的贯彻，任何一个走进这里的人都会很快认清凡人与神明的差别。
安全的通路没有尽头，而沙暴能绞碎胆敢进入那里的一切。
这是死路一条。
女伯爵知道自己孤立无援，而且时间不多。
她不准备放弃，而且对自己能抵达目标坚信不疑。
海伦伸出了手。
一层银色从她的手上开始蔓延，很快覆盖了她的整个身体，包括女伯爵的脸，只在双眼处留下了深蓝的宝石。
那是两枚千面的奇迹，光线在其中流转，仿佛蓝色的泪滴。
“好久不见，爱丽丝。”
女伯爵的声音来自银色物质之下，仿佛冬日清晨掠过湖面薄冰的冷风。
透过宝石，她眼中的沙暴不再只是黑色的漩涡，而是金色与红色的混合物。
“神性与坚定的信仰混合，再加上坚固的真理，赛特是个天才。”
“你不该这么说一位神明，爱丽丝。”
女伯爵在和她身上的东西对话，不过听上去更像是自言自语，海伦说话的声音和那个银色东西的声音都太怪异，没人能分辨出其中的不同。
“你最好不要想着走进沙暴，那东西能很轻松地毁掉我。”
“但赛特已经死了。”
“尽管我倾向于相信麦哲伦……”
“好吧，让我们把它放到最后。”
女伯爵结束了这段对话，她开始沿着安全的通道奔跑。
沙暴的翻涌制造着巨大的噪音，却像被玻璃墙挡住一样安分地远离通道，就算女伯爵像闪电般掠过，在身后带起狂风，也不会让沙暴的轨迹改变。
最终，女伯爵回到了原地。
“真是老套的故事，没有出口的迷宫……”
“对疯狂的暴君赛特而言，这可不太正常。”
“所以说那位神明果然是战神吗？”
“建造迷宫的战神？”
海伦伸出了一只手，皮肤被银色覆盖，仿佛被复活的雕像，一根纤细的手指优雅地接近咆哮着的黑色沙暴，像是在抚摸一件艺术品。
肉眼可见地，那只手接触到沙暴的部分银色缓缓褪去。
女伯爵收回胳膊，把手指放在两枚宝石前面。
“这让我想起了战争。”
爱丽丝，这位不知是什么的智慧生物，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
“你一定不觉得意外。”
“不，我很意外，而且因为错误的判断，浪费了宝贵的时间。”
“别这么说，”女伯爵对着沙暴伸出手，没人知道那是她自己，还是被爱丽丝牵引着做出的动作，“跟我比起来，这片沙暴真的太可怜了。”
那只手落在沙暴表面，狂啸着的沙尘退去，为女伯爵让出了道路。
银色的脚落在沙上，沙暴中一片混沌，不见四方。
但最终，女伯爵还是穿过了沙暴。
眼前是另一片沙暴。
“我一点儿也不意外。”
“我们时间不多。”
“还记得暴君的标志，沙暴战车吗？”
“你是说？”
女伯爵沉默着开始了行动。
她身处一条通道之中，两边都是沙暴，但她既没有沿着通道前进，也没有走进沙暴，而是斜着慢慢靠近翻腾的沙尘。
女伯爵就这样靠近沙暴，然后被吞没了。
就这样，她五次穿过沙暴，最后出现在眼前的是一片开阔的空地——远处仍然有沙暴咆哮。
“第一道阵线。”
“没错，暴君的战车，沙暴的先锋。”
“暴君本人会在战车中央高大的金色城堡顶上用旗帜指挥他狂热的战士们，所以透特的左手会在哪儿吗？”
“不一定。不过我们只要再穿过两道阵线就能看到了。”
“曾经面对着沙暴大军的古代埃芒凯人就是这样的感觉吗……这个阵线有弱点吗？”
“没有。”女伯爵开始前进了，“中央的阵线坚韧，两翼的阵线尖锐，被击溃的就将面临屠杀，而胜利者就要面对一位真正的神明。”
“这也叫，坚韧？”
海伦把一只手放在沙暴边缘：“你比透特更重要。”
然后她被沙尘吞没了。
……
麦哲伦艰难地走在沙丘的阴影中，小心翼翼地低着头不让自己的脑袋被太阳照到。
“喵……”
被女伯爵起名“贝蒂”的小猫就在他怀里，正不解地看着他。
麦哲伦正在寻找他记忆中的那片湖泊。
他还记得那片大湖的位置，无论在沙暴中他经历的是幻觉或是其他什么，麦哲伦的直觉还是让他觉得那是现实，或者至少曾经是。
小猫似乎并不这么想。
它缩在麦哲伦的怀里，用怜悯的眼神看着麦哲伦。
第十七章 意外
麦哲伦用他在疼痛带来的空白中残存的理智思考着，却怎么也无法想象沙漠中一个大湖消失后能残存下什么。
然后小猫叫了起来。
麦哲伦抬起头，看着小猫面对的方向。
那里有水的味道。
他笑了起来，脸上纵横的无数道伤疤被牵引，有的开始渗出鲜血，看上去狰狞恐怖。
麦哲伦走进了阳光，那让他脸上的伤口刺痛起来，不过他心情很好。
沙丘之间的空地支离破碎，原本广阔的湖泊没有留下任何东西，但麦哲伦最终还是在空地上找到了一点什么。
那是一个沙子覆盖的泥潭，和垂死挣扎的大鱼们。
小猫对着麦哲伦挖出的半截鱼尾发出了意味不明的叫声，那其中似乎有一点兴奋，又有一点惧怕。
“是时候准备一顿像样子的晚餐了。”
……
女伯爵站在高大的石台下面，一脸疲惫。
“我已经……”
她全身的银色消失了，虽然还是有声音传出来，但是变得很奇怪。
“太久没经历过战争了。”
“还没结束。”
海伦已经很累了，沙暴消耗了她的力量，几乎完全击溃了“爱丽丝”。
但她面前，并没有透特的左臂，而是两个高大的怪物。
那是两个半人半兽的怪物，一个有着蝎子的下半身，一个有着已经灭绝的某种野兽的丑陋脑袋。
“我的主人，力量之主，战争之神，祝福着你，战士。”
“但你的命运到此为止了，赛特已死，他无法赐予你祝福，我们将把你送往冥界。”
女伯爵抬起头看着两个怪物，笑了：“最后一个问题，你们比赛特强多少？”
“我们比衰弱的神明强大太多……”
怪物开始挥舞武器，它们的耐心已经消磨殆尽了。
“但在冥界，他仍然拥有所有力量，足以赐予你祝福。”
女伯爵甩出了长鞭。
她像是一只蝴蝶，轻盈地穿过怪物雷霆万钧的攻击，将它们的武器缠在一起。
怪物没有试图挣开长鞭，它们抛弃了被缠住的武器，抬起了手，握紧拳头朝着空中的女伯爵砸去。
有那么一个瞬间，女伯爵在空中停了一下。
那仿佛是错觉，但却是事实。
两头怪物的拳头撞在一起，两个巨大的铁铸物体间发出了巨大的响声，然后它们的另一只手伸向了女伯爵。
海伦险之又险地避过了两个巨大的手掌，落在了石台的边缘。
在这里，她能看清两个怪物，完全理解这是两个多么高大恐怖的怪物。
然后怪物把手掌放在女伯爵面前，另一只胳膊抬起缩回，握拳。
仿佛两张被张到极限的长弓，它们的攻击将会伴随着雷霆，带来毁灭。
空气仿佛凝固了，沙暴远在天边，大厅中一片死寂。
然后拳头冲了出去。
石台被打碎了，巨大的石块飞了出去，整个大厅都在震颤，一声雷霆在密封的空间中滚动。
女伯爵还活着。
怪物并没有停下来。
它们向侥幸逃脱的小虫子倾泻了一场狂风暴雨。
……
麦哲伦正在和一条大鱼拔河。
神明的湖中生活着彻头彻尾的怪物，就算整个湖泊都被沙尘掩埋，还是有些大鱼并未衰弱，保留着那种神性赐予的恐怖力量。
小猫正站在麦哲伦肩膀上，它正用稚嫩的叫声为麦哲伦加油，很明显，小猫知道这个人类正面对着多么恐怖的力量。
麦哲伦坚信他是占有优势的一方，沙子不像湖水，大鱼无法获得向前的推力，而且无法呼吸。
但他始终没有看到希望。
绳子另一头传来的力量没有一丝衰减，他的对手是不知疲倦的怪物。
沙丘的阴影中，空气一样干燥酷热，麦哲伦忍受着汗液滑过伤痕的刺痛，像一个雕塑，坚持着。
他不由自主地回忆起了很多东西。
那是早就被抛到脑后的记忆，麦哲伦为了不让这些永远不会消失的东西影响自己，强迫自己忘记了它们，但现在，他惊讶于自己记忆力的强大。
麦哲伦开始怀疑，他的天赋真的被拿走了吗？
大鱼开始退缩了。
但它无法挣脱绳索。
麦哲伦突然想起了他在湖边看到水面下大鱼被捕食的场景，当他奇怪自己为什么突然这样想，某件事情发生了。
绳子另一头的重量消失了。
麦哲伦明白了，他闻到了血腥味。
绳子从沙尘中被拉出来，最后面是半截鱼尾，伤口是被撕扯开的血肉和断骨。
“喵……”
小猫似乎有点失望。
麦哲伦笑了。
他提着巨大的半截鱼尾，转身朝着飞舟旁边走去。
太阳正在缓慢地向地平线进发。
……
女伯爵站在两个巨大怪物的尸体上，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
“感觉如何。”
“我们的时间不多。”
银色在她的脸上浮现，随即隐去。
“给我点时间赞叹你的强大……”
“我还没找到透特的左手。”
女伯爵走过石台的废墟，那之后是一片空无一物。
“你已经击穿了暴君的战车，杀死了暴君，后面什么都不会有了。”
……
麦哲伦费力地把大鱼身上的鳞片撬下来，然后分割鱼肉。
小猫站在他肩膀上，渐渐开始显露兴趣，最后，它开始朝着麦哲伦叫起来。
麦哲伦曼斯条理地清理着伤口附近被撕扯开的肌肉和伤口中混杂着沙尘的鲜血，对小猫的叫声没有任何反应。
“喵！”
最后一次抗议无效，小猫愤怒地跳下了麦哲伦的肩膀，转身冲进了女伯爵怀里。
“我期待着你的晚餐。”
麦哲伦听到了女伯爵声音里的疲惫。
“我们的时间还很多。”
“希望如此……”海伦的声音变得模糊不清，然后又清晰起来，“但我想事情不会尽如人意。”
“你还记得我见到的那个湖吗？”
“那是个幻觉。”
麦哲伦把鱼肉切成薄片，整齐地摆在盘子上。
“总之，先享用晚餐吧，女士。”
女伯爵笑了，她身穿黑色的长裙，上面点缀着深沉如同夜空的黑色宝石，金色的黄昏阳光在上面流转，衬托着雪白的肌肤。
第十八章 追猎
神明的宠物鱼味道别具一格。
麦哲伦聪明地没有用香料和火焰处理他第一次拿到手的鱼肉，看女伯爵和小猫的表情，他们对这一点非常满意。
“赛特真是一位与众不同的神明。”
女伯爵话里有话，麦哲伦想了很久，还是不知道她的真正意思。
“什么？”
“就比如说沙暴，风暴之主认为那符合他的存在，所以他将自己的神性加进沙暴，同时让信徒崇拜沙暴，直至沙暴成为他的一部分……在神明死亡的今天仍能残存的一部分。”
“所谓的，符合赛特的存在，”麦哲伦说得很慢，就像是他要费很大力气才能理解女伯爵的意思，“有什么标准吗？”
“信徒认为，神明是他们生来如此的样子，研究者认为，神明是信徒希望他是的样子，只有知情者认为，神明是他们的灵魂想要他们成为的样子。”
“神明也会有灵魂吗？”
“你正在吃。”
麦哲伦仔细咀嚼嘴里的鱼肉，感觉着肉汁流出，蔓延，在舌头上留下清爽的味道。
然后他笑了。
“我果然还是不明白，”麦哲伦从自己的盘子里夹起一片鱼肉，放到小猫的盘子里，“我正在吃赛特的灵魂，所以神明有灵魂所以赛特是他的灵魂希望他是的样子，所以呢？”
“赛特把透特的左手放在了他觉得绝对安全的地方，他的神性包围着的地方。”
“那个湖？”
麦哲伦知道自己为什么知道答案，但他不知道为什么答案是这个。
“你现在去湖里把透特的左手取回来，做得到吗？”
“不行。”
麦哲伦摇着头，他想起了那半截鱼尾上被撕扯开的恐怖伤口，和被硬生生扯断的大鱼脊骨。
“湖里现在全是怪物。”
“尽管赛特已经死了，他的收藏品仍然处于凡人无法触及的地方。”
女伯爵笑了，麦哲伦从桌上拿起她的盘子，朝着临时的厨房走去。
“好消息是，我们的时间变多了。”
“希望如此。”
……
太阳落山了。
站在沙丘上，可以看到世界尽头的地平线，那之上是深沉的蓝灰色与亮丽的金红色混杂的奇妙的紫，然后向上渐变，经过嫩黄和清澈的淡绿，最后是由浅到深的蓝色。
空气中的干燥与寒冷混在一起，形成一种微妙的触感，刺激着麦哲伦的皮肤。
他把水晶的酒杯放到嘴边，喝了一口清澈的酒液，然后感受着一团火焰穿过喉咙流向胸膛。
“沙子下面会有什么？”
“海洋。”
女伯爵笑了。
麦哲伦知道这像是个笑话。
“喵……”
“透特的左手会在哪里？”
……
沙漠像是一块铁板，在阳光下它会烤干一切，但失去了太阳的力量，它冰冷如同生铁。
太阳还未升起，但东方的天空已经现出晨光，麦哲伦和女伯爵走到了昨天他抓住半条大鱼的地方。
“沙子下面会有什么？”
“湿沙子。”
麦哲伦觉得自己正在说一个冷笑话，而他内心深处认识到，事实比这更坏——他在宣告一件令人绝望的事实。
“没有人能在沙漠中挖出东西，那是生活在沙漠之外的人才会有的想法。”
女伯爵笑着从飞舟中走了出来。
她头戴黄金铸成的冠冕，脖子上的黄金项链镶嵌着绿松石，带着手环的右手上是一本厚厚的大书。
“身为凡人世界的太阳神，人间与冥界共同的主宰，法老掌握着世间的一切，无论是伟大的尼罗河，还是沙漠，都必须遵从他的意志。”
“而我，法老的仆人，神明的使者，在此宣告法老的意旨。”
海伦抬起左手，像是一位对着臣民发号施令的女王：“死者之书是通往冥界的钥匙。”
小猫站在麦哲伦肩膀上，不安地低声叫着，它似乎很不喜欢那本书。
接下来女伯爵咏唱了一段长长的像是一首歌一样的咒语，某种无形的力量从未知的某个地方出现了。
“沙子下面除了沙子，还会有什么？”
没有人回答，麦哲伦跟着女伯爵走进了沙丘。
当女伯爵迈出脚步，沙子翻涌，在她面前让出通道，漆黑，空无一物。
“这个法老的魔法足以支撑我们在沙子下面自由行动，接下来唯一的问题就是，透特的左手在哪儿。”
麦哲伦看着身后沙子落下，掩埋了他们来时的通道，遮住了一切光芒。
“小心大鱼。”
密闭的空间里响起了水滴滴在地上的声音。
麦哲伦拿出了油灯，火苗散发出昏黄的光线，在沙子堆成的墙壁上拉出扭曲的黑影。他伸出手想把灯盏递给女伯爵，却看到了身边一片鳞片。
那是一块鱼鳞，一闪而过消失在了沙子后面。
女伯爵和小猫似乎都没有看到那块鳞片，麦哲伦把这件事抛在脑后，将“太阳”递给了海伦。
他们沿着一个螺旋慢慢向下，路上偶遇了几条大鱼，但都是擦肩而过，一路平安无事。
然后麦哲伦看到了一只手。
那是某个巨人的左手，胳膊与手背上长满长毛，拇指与食指间捏着一柄金色的刻刀。
这只手正在被撕咬，被咀嚼。
两排匕首般惨白锋利的牙齿正交错着划过胳膊的皮肤，像是两把正在工作的锯子，而那牙齿的主人是一条大鱼。
麦哲伦抢到女伯爵身前，掏出了长剑。
然后大鱼像闪电般消失在了沙子后面，它在瞬间摇摆身体，尾巴差点击中麦哲伦。
“你的伤口还没有痊愈。”
女伯爵几乎是和麦哲伦一起冲了出去，她把左手上的油灯扔给后者，拿出了长鞭。
“跟紧点。”
他们在沙子上狂奔，眼前永远是黄色的墙壁，没有任何东西能证明他们的疲惫不是错觉。
麦哲伦胸膛上的伤口开始疼了，但那里同时升起了一种微妙的感觉，那是捕猎的兴奋，对即将到手的未知收获的莫名期待。
女伯爵始终没有丢失目标，麦哲伦时不时就能看到那条差点拍在他胸口上的鱼尾巴。
他们越来越近了。
第十九章 分食
麦哲伦仍然觉得这一切不可思议。
胸口传来潮水般的痛觉，将他的思想从现实拉扯向某个未知的空间，间隙中，他脑中像是恍然大悟般闪过“这不可能”的想法。
没有人能在沙子中间追着一条鱼奔跑，这就像一条鱼不可能在沙子中游泳一样，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管他呢。”
麦哲伦在瞬间扔掉了这种想法，然后朝着鱼尾狂奔，好让那不离开他的视线。
他喜欢这样。
然后鱼尾停止了摇摆。
麦哲伦差点撞到女伯爵的肩膀，他一只手撑在大鱼身体侧面，止住了前冲的势头。
“怎么？”
女伯爵并没有甩出长鞭。
她慢慢地朝前走了两步，然后看着沙子中渗出了鲜血。
大鱼的身体抖动了一下，然后消失在了沙子后面。
麦哲伦举起了长剑，他心中突然闪过一个想法：这次夺走透特左臂的不是一条容易跟上的大鱼。
然后圆形的空间中闪过了两条鱼的脑袋。
那是两条比刚才那条大鱼小得多的鱼，但在其中一条鱼的嘴里，麦哲伦看见了透特的左手。
他的胳膊比他的脑袋更快。
几乎就在看到那只断臂的瞬间，麦哲伦手中的长剑朝着大鱼刺了出去，闪电般刺穿了大鱼的头部，鲜红的血液溅了一身。
麦哲伦觉得自己正在切割一具死尸，那让他心里充满了挫败感。
大鱼眼睛中什么都没有，它安静而迅速地失去了生命，留下的尸体还会偶尔抽搐一下。
然后另一头大鱼扭头冲了过来。
女伯爵狼狈地躲过了带着沙子冲过来的大鱼，把小猫抱在怀里，让它躲过了那阵雨点般落下的沙尘。
麦哲伦没有看到大鱼扭动着身体穿过沙中空洞的一幕，他只是挥舞着长剑狠狠砍在大鱼脑袋上，巨大的力量让大鱼偏离了原本的目标，冲进了沙子，撞在另一条大鱼的身体上。
女伯爵向后退了两步，躲过了砸向她头顶的大鱼尸体，与此同时，麦哲伦一把抓住了透特的左臂。
“走！”
麦哲伦跟着女伯爵跑了起来，有那么一瞬间，他有点奇怪为什么海伦急着离开，但一瞬间过去之后，他不奇怪了。
沙子正在躁动。
某个巨大到让他们无力抵抗的巨大物体正在到来，那也许是一个能吞下沙海的巨大怪物，也许是能淹没所有沙丘的兽潮，无论如何，他们已经拿到目标，没必要留下来面对一个难缠的对手了。
麦哲伦费力地把神明的左臂驾到肩膀上，刚才抱住它时，神明手中的黄金刻刀狠狠戳了他的胸口一下，给那里的伤口雪上加霜了一把。
沙子中闪过了一条大鱼。
那是一条鱼鳞小而细密的鱼，尤其是考虑到它拥有那么巨大的身体，这条扁形大鱼的鳞片实在小得夸张。
大鱼身体在圆形孔洞的沙子墙壁上保持了不短的一段时间，那似乎是因为它身体修长，也有可能是它一直在试图接近狂奔的两人。
麦哲伦脑袋中一片空白，无数荒诞的想法像是肥皂泡那样一个个冒上来，然后破碎，消失在空气中，但这之中，始终有一个想法挥之不去——他们就要被追上了。
另一条大鱼的侧面出现了，那上面巨大的青色鳞片反射着灯光，沙子落在上面，发出轻轻的脆响。
“快点。”
女伯爵从麦哲伦手中夺过油灯，解放了他姿势别扭的左手。
“没必要浪费时间。”
海伦这么说的时候，麦哲伦正抬头看着一条大鱼白色的腹部滑过空洞上方，带着下面的沙尘滚动，下落到一半的时候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推了回去。
他并没有掩饰自己的想法，麦哲伦觉得这个毫无防备的鱼腹是不错的目标。
他们继续向前狂奔着，眼前是沙子堆砌的墙壁，身边是各种各样的大鱼闪过的鳞片和鱼鳍。
“为什么它们不攻击我们？”
女伯爵笑了。
终于，他们冲出了地下，沙漠专属的刺眼阳光在一瞬间夺去了两人的视力。
“喵！”
小猫的叫声里充满了警告的意味，麦哲伦几乎是下意识地举起了长剑。
然后他听到了某种东西分开沙子的声音。
那是属于某条优雅大鱼的声音，就像是在海面上悠闲地摆动尾巴的鲸鱼，沙浪分开的声音缓慢而优雅。
终于麦哲伦适应了强烈的光线。
然后他看到了分开沙浪，优雅地游弋的大鱼背鳍。
那是一群巨大的怪物，它们的背鳍高大如同旗帜，在沙丘上投下长长的阴影。
“它们在等什么？”
女伯爵从麦哲伦手中拿过透特的左手，朝着飞舟走去。
“我们时间不多。”她说着拿出黄金的盒子，将神明的残躯放了进去。“准备好逃命了吗？”
“不……”麦哲伦想起了他来时骑的骆驼，“我们需要时间准备一下。”
女伯爵似乎想说点什么，但麦哲伦没空听了。
怪物们等待的东西出现了，那是一道潮汐。
大大小小的鱼冲出了沙子，各种颜色的鳞片反射着刺眼的太阳光，汇成了一片湖泊。
麦哲伦开始挥动长剑。
每一条鱼，都用看着猎物的目光看着他，就算是在死前也是这样。
时不时会有小鱼找到空挡冲到他身边，然后被砸成肉泥。
血液染红了麦哲伦，他身边的沙丘上堆积着尸体，而尸体用饥饿的目光死死盯着他。
麦哲伦正站在大雨里，而他用长剑把每个试图靠近他的雨滴杀死了。
他喜欢这样。
银色的，青色的，黑色的，灰色的，细鳞的，无鳞的，甲壳的，扁口的，尖牙的，巨口的，长条的，扁形的，圆形的，无数条大鱼从沙子中冲出来，每一条都是恐怖的怪物，眼中只有猎食的欲望。
但迎接它们的是死亡。
鲜血在沙丘上流淌，鱼鳞把阳光分解，反射着绚丽的渐变色彩，就像是明媚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湖面。
巨大的鱼鳍仍在远离麦哲伦的地方游弋，只是，它们移动的速度越来越快了。
第二十章 绿洲欢迎你
鱼鳍消失了。
那群巨大怪物的深灰色巨大背鳍消失在了沙子下面。
麦哲伦抬头环顾四周，唯有鲜血与死亡。
他低下头，把长剑插进了沙子。
鲜血涌了出来，就像是一口泉眼。
麦哲伦看着自己扭曲的鲜红倒影，然后抬起头。
“可以了。”
女伯爵合上了她手中的大书，那华丽的外壳闪亮的黄金装饰上面多了一层餍足的黑暗。
“这里已经没有活着的大鱼了。”
麦哲伦摇着头走过血泊，他的头发上沾满了鲜血，在阳光的炙烤下凝结，让人非常不舒服。
“没必要急着离开。”
“如果你能忍受的话。”女伯爵意有所指，她的话让麦哲伦觉得自己身上的血腥味更加难以忍受了，“那头骆驼可能已经死了。”
“有水的地方就有骆驼。”
“这是赌博。”
“我们总要花点时间收集淡水。”
女伯爵点点头：“所以我不会给你额外的时间。”
“喵。”
小猫对遍地血腥和血人麦哲伦嫌弃地看了一眼，然后跳进了女伯爵怀里。
……
麦哲伦的伤口恶化了。
他胸口那道伤疤愈合的部分被扯开，在战斗结束之后，疼痛更加令人无法忽视。
但麦哲伦还是每天在阳光下绕着沙丘转圈。
他在等待某头嗅觉敏锐的骆驼，也许是被驯化过的，也许是野性难寻的麻烦。
太阳的光芒令人难以忍受。
女伯爵用魔法制造了一个收集淡水的沙坑，他们就快要离开这里了。
但如果没有骆驼，接下来的旅途会让人发狂。
麦哲伦依旧安静地在沙丘的阴影中，夕阳和晨光下眺望着地平线。
“如果你愿意，我们还可以在这里等一天，收集一些淡水让你洗个澡。”
“不用。”
“喵。”
贝蒂小姐毫不留情地嘲笑着麦哲伦，她不喜欢这个满身血腥的男人。
他们走进了飞舟，这个梭形的银白色物体额外延伸出一部分，好容纳多出来的一位乘客，那无损于它的美丽优雅，但麦哲伦坐进去时仍然不由自主地为自己的肮脏和腥臭而感到失望。
他们来时经过的道路已经被沙暴抹去了，但好在沙暴的君王已经死去，他们只要不迷失方向就能离开沙漠。
这将会是段枯燥得让人发狂的旅途，永远不变的沙漠，遥不可及的绿洲，死寂的黄色世界。
但好在尼罗河会在终点等着他们，而且他们已经拿到了透特的左手。
就在飞舟轻轻嗡鸣准备出发的时候，麦哲伦看到了地平线上的一个黑点。
“骆驼？”
“骆驼。”
麦哲伦冲了出去，空着手。
“喵……”
小猫骄傲地看着麦哲伦的背影接近骆驼，然后转过脸，在女伯爵的脸颊上蹭了一下。
“喵。”
……
一头野性难驯的骆驼背负着麦哲伦和一些淡水，走在飞舟前面。
它并不喜欢背上多出来的负担，但在死亡的威胁和无时不刻提醒它的刺痛面前，这头野兽保持了最大的克制。
那并不意味着它放弃了突然的逃跑和偏离既定路线的日常行为。
麦哲伦仍然很喜欢它。
为了保护这头野兽，他们颠倒了日夜，在阳光炙热的白天休息，而在冰冷的黑夜赶路——如果麦哲伦坐在飞舟上，他们就完全没必要这样。
贝蒂小姐并没有放弃这个嘲弄麦哲伦的机会，她不喜欢野蛮人，也不喜欢野兽。
经过三个骆驼在逃跑途中发现的绿洲，他们终于即将抵达终点，离开沙漠了。
最后一站是一个绿洲中的集市，那是已经存在了几千年的战士之路的起点与终点，但能回到这里的从来只有好运气的商队，没有一个战士。
无论如何，麦哲伦的运气还不错，他们的淡水还剩一些，在集市里可以好好休息，顺便放掉那头始终没有放弃追求自由的骆驼。
当地平线上出现属于集市的海市蜃楼的时候，那头骆驼也嗅到了人类的味道。于是它爆发出了决死的勇气，进行了一次自杀式的挣扎。
麦哲伦最终还是放掉了这头野兽，把干瘪的水囊背在身上朝着前面走去。
他会这么做，是因为他觉得这不重要，但事实证明，并非如此。
在集市中迎接他的是一队沙盗。
绿洲的边缘是一道藏在棕榈宽大绿叶后的高墙，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建立围墙，不是为了抵抗沙暴，而是为了防备沙盗，很遗憾，他们失败了。
当麦哲伦走向围墙狭窄的缺口，迎接他的是弓弦振动混杂着枪声，扑面而来的箭矢与枪弹。
他狼狈地滚到一边，躲在墙壁后面，然后一声巨响，墙壁朝着他倒了下来。
女伯爵拯救了险遭灭顶之灾的麦哲伦，她用勾爪拉着后者躲开了倒下来的墙壁，和一支危险的长箭。
麦哲伦的衣服里满是沙子，他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吐出一口混着沙子的唾沫，狂奔着朝沙盗的队列侧面冲去。
然后他经过的地方，墙壁倒下，后面的沙盗举起了弓箭和火枪。
麦哲伦眼前是另一个沙暴，飞来的枪弹与长剑中间没有足够一个人穿过的空隙。
他狼狈地转身后退，逃离了死亡风暴笼罩的范围，然后站在沙丘上看着沙盗放下了武器。
“骆驼……”
麦哲伦想起了刚刚离开他的那头野兽。
“你给我找了个不小的麻烦。”
他很累，很饿，而且因为知道绿洲就在前面，所以麦哲伦在接近中午的时候走过了一段沙漠，现在已经快要垮掉了。
骆驼预见到了这一切，沙盗在这里已经等待了很久。
“完美的计划。”
麦哲伦看了一眼手中的长剑，然后朝着飞舟走去。
沙盗没有动，他们没有冲出来追杀，也没有离开阵线。
“骆驼想看着我变成干尸。”麦哲伦站在女伯爵身边，看着远处沙盗的阵列。
“作为一群沙盗，他们做到了很了不起的事情。”
海伦的语气中充满了怜悯。
“真可惜，我没有时间让他们活下来。”
沙浪涌起，吞没了整个绿洲。
第二十一章 死灵的领路者
翻涌的沙尘吞没了沙盗，克制地没有波及绿洲中间的水泊。
“就像所有古代埃芒凯权威的魔法书记载的那样，这片大地上魔法的本质是神力的分散，神明的恩赐。”
女伯爵缓缓地放下手，那一刻，她就像是沙漠的主宰，一位真正的神明。
“神明已经死了。”
“沙漠的暴君赛特，在他刚刚死去的时候，我幸运地收集到了一些还没消散的神力。”
“这似乎……”
“古代文明的魔法各有特色，埃芒凯能做到你看到的，是因为它擅长这个。”
麦哲伦点点头，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他朝着被新隆起的沙丘围在中央的水泊，希望可以找到一点有用的东西。
沙丘还在缓缓下降，沙子像是绞索，紧紧地绑住沙盗的脖子，坚持不懈地把他们拖向死亡。
在这道半月形的死亡地带后面，低矮的房屋幸运地躲过了灭顶之灾，空地上是一片被暴力清扫过的干净，血迹上还留着一些货物。
麦哲伦在一间房屋后面找到了骆驼，水泊也很干净，他们暂时不用担心物资短缺了。
“欢迎您，从沙漠深处归来的客人。”
一个男人的出现让正准备拉走骆驼的麦哲伦笑了起来，他知道，这个绿洲的主人是商队，而且是最无法无天的那种。沙盗很明显得到了他们的支持，而根据很多残酷之地的准则，身为胜利者的麦哲伦有权享用等同于沙盗的热情欢迎。
“准备两个人的住处，淡水，还有吃的，一头听话的骆驼。”
男人深深地弯下腰，语气中充满了谄媚和深藏不露的窃喜。
“如你所愿，尊贵的客人。”
……
傍晚，麦哲伦和女伯爵坐在屋顶上享用晚餐，太阳刚刚落下去的沙漠中空气凉爽宜人，而绿洲居民的好客也令人心情愉悦。
“骆驼的行动比我以为的快。”
“我们避开了繁华的地方，但在沙漠中无法避开绿洲，如你所见，这是沙盗最多的地方。”
贝蒂小姐发出了一声“喵”，似乎是带着困惑，因为表现出意外的是麦哲伦，对骆驼了解最多的人。
“不……沙盗并没有严密的组织和迅速的信息传递渠道，而且他们并不听命于骆驼，他们是生意伙伴。”
“那么就只有一种解释。”
女伯爵笑着把一枚甜枣放进嘴里，那是沙漠中最常见的食物。
“教廷给了骆驼很多钱。”
“高明的商业手法。”
“骆驼想杀死我，教廷也是，但……”
“你是在希望，针对你的谋杀计划更高明一点吗？”
“喵。”
……
“清点你的财物，凡人。”
神明的声音仿佛来自冥界，在墓穴中回荡。
“这是死灵的领路人，冥界守护者阿努比斯最著名的台词，基本上也是他唯一会对活人说出来的句子。这种时候，拿出黄金的器物交给他就行了。”
一个男人转过头看了一眼他身边刚刚低声说话的人，然后从袋子里掏出一把金币。
胡狼的脸上露出了人类般的怜悯神色，但拥有这张脸的神明并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跟紧我。”
“我们并不想开始永恒的旅行。”
神明转过身，巨大的身体在黑暗中压迫得人喘不过气来。
“我们想侍奉您，一位强大的神明，冥界是永恒的伟大力量，宇宙的一半。”
“你需要学会很多东西，”神明说话时像是个碰巧快要失去耐心的老师，“沿着这里走下去。”
“万分感谢。”
两个人沿着黑暗的甬道前进，直至神明消失。
“我知道那是阿努比斯，但问题是，你应该告诉过我，身为法老最重要的盟友之一，这位神明早就彻底死亡了。”
“是的。”男人在黑色的罩袍下发出低沉的笑声，“你并不是因为这件事情而生气。我原本以为，那些愚蠢地自己跑去送死的沙盗是你的敌人……”
“是的。好了，接下来怎么走？”
“就像那位神明告诉我们的，沿着这里一直走下去，尽头就会是他的神殿，没有诡计和陷阱，透特的右手就摆在架子上。”
“真是个让人没办法讨厌他的神明。”
“灵魂的领路人，是神明中对人类最疏远的，他坚信永恒之旅才是宇宙真正的归宿，因此对小小现世的一切都淡然处之。”
“那么是时候了……”
男人这么说着，心里闪过到现在为止他得到的东西。
一群不会违抗他命令的沙盗，一个做了手脚的神明脑袋，确保麦哲伦不可能成功，一个神明的右腿，用来完成一些麻烦但有效的魔法。
“我说过，为了得到你真正的支持，我愿意支持你的计划。”
“那没必要。”
“不，我们是在合作。”
“我要看到一个万无一失，并最终变成了现实的计划。”
“那么，一场献祭，执行者是冰冷永不犯错的冥界。”
“这个确实存在的魔法只不过是你的计划中最后的一环。”
“我是骆驼，埃芒凯的老骆驼。”
……
麦哲伦回到尼罗河边的旅途很愉快，一半是因为离开了沙漠，一半是因为他回忆起了很多东西。
无论如何，小城中等待着的学者们热情地欢迎了神明左手，然后是女伯爵，然后是令人忍不住笑出来的贝蒂小姐，最后是麦哲伦教授，一个负责打架和探险的历史学教授。
“透特，书记之神，啊……”
亚历山大教授毫不掩饰对神明手上金色刻刀的渴望，他几乎是第一眼看到那一大块黄金之后就迫不及待地扑了上去。
就像其他神明日常使用的东西一样，这是一个纯金铸造的器物，有一个适合在泥版上书写的尖端，上面浮雕着神明本人的形象，还刻着楔形文字。
“正如我们所见，书记之神透特，与女神伊西斯截然不同，他坚持认为，使用最广泛的文字才是最有价值的，因此在他最喜欢的刻刀上，写着的文字是古代埃芒凯人日常使用的楔形文字。”
“喵……”
第二十二章 谜团
“啊，抱歉。”亚历山大教授微笑着抬起头收回了放在刻刀上的手，“我太罗嗦了，欢迎回来。”
“你们可能需要好好休息，还有丰盛的晚餐，总之，正事先放一边。”
虽然这么说了，欢迎晚宴上坐在餐桌旁的人之中还是没有教授，实际上，来参加的人只有女伯爵和麦哲伦，以及贝蒂小姐。
“匹各大厨为什么没来？”
坐在空荡荡的圆桌边，麦哲伦突然想起了他的老朋友。
“他不喜欢沙漠，”女伯爵优雅地叉起一块自己盘子里的鱼肉，放到贝蒂小姐面前，“匹各厨师认为，类似雨林这样物种繁多的地区才是寻找食材的最好选择，考虑到效率，沙漠最好不来。”
“我仍然无法完全理解他对新食材的格外看重……”
“喵。”
小猫用一声优雅的猫叫打断了麦哲伦，于是后者识相地把自己盘子里的一块肉夹起放到了贝蒂小姐面前。
“喵。”
麦哲伦笑着摇头，在他眼中，黑色小猫似乎与女伯爵有着惊人的相似，高贵，优雅……同时也拥有无数秘密。
“你在沙漠里得到了什么？”
“我失去的天赋的一部分。”
两人都明白对方在说什么，但女伯爵似乎并没有那么快就相信麦哲伦的说法。
“那不是错觉，不过确实更像是我已经习惯了没有天赋。”
“我有一点好奇，”女伯爵在贝蒂小姐面前的一个浅玻璃碟子中倒上干净的水，“失去天赋之前，你遇到强盗吗？”
麦哲伦把杯子放到嘴边，抿了一口清水，然后保持着这个姿势很久。
“遇到过很多次。”
“他们是你的朋友？”
“是的。”
“喵。”
“我们还要去五座神殿，如果可能，最好避开和骆驼在一起的沙盗。”
“有沙漠的地方就会有沙盗，但他们相互之间并不认识。尼罗河隔开了两岸，除此之外，沙漠也是无法逾越的障碍。沙盗之中，本来只有大金字塔附近的是骆驼的朋友，但现在看来，西岸的沙盗已经联合起来了。”
“王都中的荷鲁斯神殿不用着急，那么接下来就是从南方的珍珠寻找奈芙缇丝的收藏，或者……深入通往冥界的黑暗地穴，寻找死灵的引路者阿努比斯，然后寻找冥界主宰者奥西里斯神殿所在的线索。”
“去找奈芙缇丝吧。”
女伯爵用毫不掩饰的惊讶目光看着这么说的麦哲伦，她从后者的语气中听到了疲惫。
“你留在这里，帮助教授寻找复活神明的方法，以及我们还不知道的奥西里斯神殿的线索。”
“不，奈芙缇丝的神殿是骆驼唯一无法得到沙盗支援的地方，我们会在那里碰到刚刚离开阿努比斯神殿的骆驼的。”
“你是想？”
“骆驼不认识你，教廷也是，我想快点结束这件事了。”
……
“古代埃芒凯的神明是有肉体的。”亚历山大教授绕着放在桌上的神明左臂转着圈子，像是在向麦哲伦讲课，又像是在大声地自言自语，“他们生来体型巨大远胜凡人，威严高贵，而且天生带着某种兽类的特征。”
“似乎是生来如此，每位神明都眷顾着一个部落，而部落向守护神献上绝对的虔诚，献祭。直至后来，在尼罗河上航行的独木舟让部落相遇。那开启了长达千年的混乱，战争从未停止，连神明也免不了死于另一位神明之手。”
“透特的死亡发生在混乱结束很久之后，但实际上，那时混乱还远远没有结束。”
“凶手没有预谋，却在行动时表现默契，像是已经存在很久的联盟，那包括神秘智慧的女神伊西斯，沙暴与力量的主人赛特，王权与秩序的守护者荷鲁斯，死灵的保护者阿鲁比斯，冥界之主奥西里斯，活着的太阳法老本人，以及，最让人意外的，母亲的守护神奈芙缇丝。”
“他们觊觎智慧之神透特的智慧，这是流传最广的说法，却是最不可能的，神明永远不会追寻不属于他的东西。”
“那之后是众所周知的残酷而盛大的祭典，失败的神明被杀死，尸体被分成七份。但这之中隐藏着某种晦暗不明的东西，透特的信徒没有丝毫的反抗，安静地销声匿迹，原本属于透特的部落也没有做任何事，法老也并未下达屠杀的命令。”
“这是一场专业的肢解，却是业余至极的谋杀。”
“然后，就像是理所当然一样，开始有人说透特必将归来，凑齐他的尸体就可以复活这位神明。几乎整个埃芒凯都相信了，那就像是你生来就觉得自己要爱上一个女孩一样，连神明也没有否认。”
“这是一个没有答案的谜题，但我们仍然追寻着飘渺的传说，一位活着的神明……那是无法估量的财富。”
亚历山大教授掰开神明的手指，拿起那根黄金铸就的刻刀放在眼前注视着，长久地沉默着。
“抱歉，我是不是太罗嗦了。”
“没有。”
麦哲伦摇摇头。
“奈芙缇丝是一位女神，她是妻子与婚姻的守护神，孕妇与婴儿的守护神，无论如何，她都不像是会参与一场谋杀，但事实如此，她拿走了透特的右手。”
“抱歉，我想不到那会被藏在什么地方。”
这是一场偶遇，麦哲伦看着放在狒狒脑袋旁边的神明左手，听着教授说着一大段他听过很多次却还是忘掉了大半的话，面无表情。
“绿洲里的奈芙缇丝神庙，也许会在那里。”
“曾经有无数人搜寻过那座神庙，包括很多真正的魔法大师，而所有人回来时都说那里什么都没有。”
麦哲伦坐在屋顶照进来的光芒中，心里清楚他们将面对什么困难，但却没有一点点担心。
“伯爵大人会解决这一切的。”
他对着亚历山大教授露出一个微笑，没有掩饰自己的心不在焉。
“啊……”教授露出了发自真心的笑容，“是的，伯爵大人总是能解决这些麻烦。”
第二十三章 巧遇
尼罗河上总是会有帆船的影子。
这是一条伟大的河流，按照某种伟大的意志，被塑造成这个样子，让沿岸变成天堂。
古代埃芒凯人很久之前就发现，这条大河水面上的风永远是向着上游吹，所以在制造出船帆之后，河道就是埃芒凯最大的交通要道。
一如既往的，女伯爵的座驾是一艘高贵而优雅的魔法物品，离散的精华在空气中弥漫，带出迷离的色彩。
这是一艘中型的帆船，有着高大的白帆，而银白的金属船身最后，是一座最新型的精华炉。整艘船有着优雅的曲线和纯洁的外观，就像一只天鹅。
“我们大概还需要二十几天就能抵达南方埃芒凯的中心，古老的百门之城底比斯，之后进入东方的沙漠，在抵达奈芙缇丝的绿洲之前，大概需要经过十天时间。”
“希望那时候，骆驼还没有找到透特的右手。”
“你似乎对他的行程十分笃定。”
“七位神明的收藏，只有这一个，对骆驼而言是最难拿到的。他从来只会用一种办法让不听话的强盗听他的。”
“如果你猜错了，接下来怎么做就我说了算。”
“一直都是你说了算，女士。”
女伯爵笑了，她转身走进了船舱，只留下麦哲伦一个人看着宽阔的土黄色河面。
……
“为什么要急着来这里？”
“你看，所有的沙盗都知道，我把他们叫到一起，是要做他们的头儿，而我会这么做，就是为了有一天让他们去送死。”
“他们不用去送死，我们的圣骑士会帮你。”
“不，你看，重要的是我必须要是他们的头儿，而头儿是一定要让他们去送死的，重要的不是我让他们去送死，明白吗？”
“在那群最强大最桀骜不驯的沙盗死去之后，你已经是沙盗无可置疑的最高首领。”
骆驼摇摇头：“不，还不够。”
“所以你来了这里？”
“是的，你看，没有那个沙盗能在这里拿走任何东西，哪怕是一粒沙子，都不可能。所以我要从这里拿走神明的右手，沙盗就是这样，那时候他们就会从心底里认为，我是唯一的头儿。”
全身笼罩着黑袍的男人默不作声地摇摇头，他的脸隐藏在黑暗中，让骆驼猜不出这个人摇头是因为不以为然还是被说服了。
太阳才刚刚升起，沙漠上酷热还未真正到来，但这时还用黑袍裹着全身已经会让人热得发狂，骆驼已经不再会因为同伴的奇异做法而惊讶，但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感到震惊。
“我们从底比斯过河。”
……
麦哲伦与女伯爵朝着东方的城门走去，远远地望见高大的太阳神庙，外面巨大的法老夫妇雕像在阳光下俯瞰着整座城市，光辉的底比斯。
“为什么那座神殿里没有藏着透特的哪部分躯体……”
女伯爵用一言不发的微笑让麦哲伦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的愚蠢，然后他笑了，和失去天赋之前一样。
“市政官说的会是真的吗？”
“很有可能，世界之王曾经是埃芒凯总督，那时几乎整个尼罗河两岸，所有人都狂热地崇拜她。”
“所以说他不可能对世界之王的客人，尊贵的女伯爵说谎，也就是说，骆驼在我们之前走进了沙漠，身边跟着一个全身罩着黑袍的怪人。”
“教廷之中并没有那一类人是这种打扮。”
“他是一位神学家，学识渊博的古代魔法大师，好在我不用担心他。”
……
骆驼坐在一头骆驼上，悠然地跟随着这头驼兽的脚步摇晃着身体，像是一个微醺的酒鬼。
“尼罗河东岸的沙漠远比西岸狭窄，只可惜海岸边是狭小的红海，否则雨水可以制造大片绿洲。”
这一大段完全是自言自语，因为骆驼知道他身边的男人不会在这种话题上与他交谈。
“所以说，奈芙缇丝的绿洲，被称为鹤之湖的地方是个不折不扣的奇迹，很多人猜测这片水泊是怎么形成的，在我看来，一定是沙漠地下有个岩洞连通了东边的大海，让海水流过来了。”
骆驼身边的男人沉默着，就算是他，也会觉得奇怪，讶异于一个把沙漠当成家的男人是一个话唠，因为在干燥的空气中不停说话，水分流失之后的喉咙和嘴唇会难受到让人想要自杀。
“我这么说，完全是有证据的，你看，是崎岖的山脉阻挡了东边的海风，要我说，那个绿洲一定比海面底，所以海水会不停地流过来……”
骆驼突然停止了说话。
他们已经能看到绿洲的边缘了。
那是在沙漠中被视为神迹的景象，茂密的棕榈树林，绿叶的间隙后面是阳光下闪亮的碧绿湖水。
这就是鹤之湖。
两人的骆驼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骆驼露出了笑容。
“看，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这是个谷地，所以我们靠的很近才能看到。”
男人这么说着，让他们的骆驼极不情愿地改变了方向，朝着绿洲的北边绕过去。
“几乎所有走进这座城市的人都来自底比斯，所以他们身上的沙子和臭汗，他们的骆驼的粪便都集中的湖的西岸，要是你愿意花一点点时间绕到北边，那第一口喝到的水就一定是干净的。”
黑袍下面的男人依旧沉默，不置可否。
他们一直绕了很长一段，骆驼才放手让快发疯的驼兽自己行动，然后很快，他们就冲进了棕榈林。
骆驼随手扔掉缰绳，走到一棵大树下面解开了裤腰带。
“你不用担心骆驼，没人能偷走他们。”
系好裤腰带，骆驼和同伴一起朝着树林深处走去。
“实际上，这是一片大得不可思议的水面……”
突然之间，男人沉默了。
在树林边缘，沙漠与湖水交界的地方，一个男人正转过身来。
“麦哲伦……”
“好久不见，骆驼。”
男人从身边的沙地上拔出长剑，朝着两人走来。
“真令人惊讶……”骆驼摊开双手，露出一个玩世不恭的笑容。
第二十四章 奇迹
“你知道我是什么人，骆驼。”
骆驼在脸上挤出一个干瘪的笑容，他明白麦哲伦在说什么。
麦哲伦是个麻烦，他总是不会放弃。骆驼很清楚这一点，而他从来不会在麻烦前面后退。所以结果只会是，两个人之中只剩下一个。
“你看，这就是现实，谁让你被神明拿走了天赋……”
“你以为我没从神明那里拿到点什么？”
骆驼摇摇头，他知道对话到此为止了。
“抱歉，我原本想留给你一个不那么痛苦的死法。”
麦哲伦笑了，就像是看到羚羊向它冲锋的狮子。
“你总是这样，就算真的被拿走了天赋，还是觉得自己并没变多少，甚至想着拿回来。”骆驼摇摇头，吹着口哨从后腰拔出一柄短刀。
“你就是教廷的人？”
藏在黑袍里的人点点头。
麦哲伦抬起手，挥舞长剑。
海潮的声音一闪即逝，然后被切断的树冠落了下来，树叶摩擦，发生一连串声音。
骆驼额头流下一滴冷汗，树冠下落的声音到处都是，仿佛整片树林都被这一剑削掉了一层。
“那就是……”
“抱歉，我第一次用这柄剑对准人类。”麦哲伦举起右手，海水组成的剑刃直冲天际，“下次不会再砍偏了。”
骆驼朝着左边冲了出去，他大叫着“快跑”躲过了灭顶之灾，然后头也不回地朝着沙漠跑去。
他没有看到自己的同伴跟上来，但骆驼根本顾不上这些，他正在逃命，而且心中充满了绝望。
骆驼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麦哲伦。
长剑劈开粗壮的树干，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然后在切进沙子之后，麦哲伦再次举起长剑，朝着骆驼砍下来。
这一次他躲不掉了。
骆驼很清楚这一点，他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那个瞬间，整个世界都慢了下来。
他看着那道超出他理解能力的水组成的刀刃，站在原地回忆着自己的一生，等待着最后时刻的来临。
骆驼想起了他第一次见到麦哲伦的那一天。
那是一个和以前没什么区别的普通一天，普通的沙漠和满嘴脏话的沙盗，不同的是一个满脸笑的少年，蠢得就像是注定要献上屁股。
然后那个少年笑着把所有想找他麻烦的沙盗仍在沙漠上流干了最后一滴血，这么做的时候，他仍然在笑。
为什么世界上会有这种人？
骆驼到现在仍然没有忘记麦哲伦的回答：“你会在乎挡着主角路的龙套怎么个下场？他们领便当的时候有多惨你在乎？”
尽管他始终没有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然后终于，刀刃就要落下来了。
骆驼觉得至少他明白了一件事——让麦哲伦变成麻烦的东西，是连神明也拿不走的。
“快走。”
这个词来自黑袍下面，闷声闷气的。
骆驼并没有惊讶为什么他还活着，那并不是因为他不惊讶，只是他知道自己没有时间。
某种教廷专属的魔法救了他一命，穿着黑袍的男人在刀刃下低头祈祷，来自未知空间某处的力量保护着他，顺便让骆驼得以幸存。
麦哲伦若有所思地抬起了长剑，然后再一次，狠狠地劈了下去。
那种无形的力量被击溃了。
跪在地上的男人抬起头，在黑袍的兜帽下面露出一双眼睛。
那是属于殉道者的一双眼睛，哀伤，但没有一丝绝望与恐惧，只有怜悯。
麦哲伦用嘲笑的目光与之对视，然后把剑刃劈了下去。
男人逃脱了。
拯救他的并不是神明，而是骆驼。
骆驼骑着一头骆驼，从树林之间冲了出来，他用绳索套住地上的男人，拖着他躲开了麦哲伦的利刃。
第二次，麦哲伦的利刃落进了沙子，那就像是一柄剑落进水里，剑刃向下落去，水面在最初的涟漪消散之后平静得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骆驼没有逃跑，他举起一杆火枪对准了麦哲伦。
几乎是麦哲伦冷笑着挥动长剑的同时，枪声响了。
那绝不是流行的火枪能发出的声音，爆炸的响声远比火药爆燃的声音更有冲击力，而子弹旋转着穿过空气的尖啸声更是令人印象深刻。
只可惜，当这一切传到麦哲伦耳边时，他已经被子弹打穿了。
一枚子弹穿过了他的左臂，带着碎肉和鲜血飞了出去，留下一个巨大的伤口。
麦哲伦冷哼着把偏离目标的长剑朝着逃离的骆驼砍去，但巨大的痛苦干扰了他的动作，利刃像狂风一样扫过树林，却没有击中他真正的目标。
骆驼把同伴扔上另一头骆驼，头也不回地夺路狂奔，他心中充满了震惊，尽管麦哲伦曾经做出过这样的事情，但骆驼坚信那是超出人类极限的只有用天赋才能解释的事情。
所以骆驼看到失去天赋的麦哲伦靠着直觉与反应躲开瞄准他心脏的子弹时，这个著名的探险者，沙盗的首领，心中满是恐惧投下的阴影，无法思考。
“告诉我……”骆驼像是在梦呓，他很累了，而且很渴，原本他应该在水边痛饮一番，但麦哲伦用长剑阻止了他，“如果只要是个人就能变成那样，能躲过最敏捷的鹰隼都躲不过的子弹……那我算什么？”
“不要迷茫。”
裹在黑袍里的男人在那身愚蠢的行头里依旧做出了灵敏得让人惊讶的动作，恢复了平衡，端坐在骆驼背上，然后用平静的语气安慰着几乎要崩溃了的同伴。
“是的，科学给了他的造物，万物中的宠儿，人类，这样的力量，你不用惧怕，不用担心，因为他能做到的，你也能做到。”
但探险者明显没有被说服。
“那是我唯一的子弹！”男人脸上是几乎称得上失控的愤怒，“你告诉我，我能像他那样做，有什么用！”
“你以为麦哲伦是谁！我们是在逃命，可我们……”
骆驼狂怒的咆哮被打断了，他震惊到失语，因为一个奇迹，就在他眼前发生了。
麦哲伦的长剑穿过了长得可怕的距离，却在即将命中骆驼的瞬间，被无形的力量阻挡了。
第二十五章 久别重逢
“任何一个人的存在都是奇迹。”
骆驼不知道那是否是一句威力强大的祷言，因为他眼前发生的事情是如此贴切地证明了这句话的内容。
麦哲伦的长剑被挡住了。
那是属于拜科学教的某种力量，与精华无关，与现实无关，是某种彻头彻尾的超凡力量，一个奇迹。
黑袍男人救了骆驼一命。
骆驼终于能理解这件事的时候，他拿回了理智，却看清了一个绝望的现实。
他们跑不掉了。
眼前是无尽的沙漠，如果他们不想变成干尸，那回头就是唯一的选择，但那就意味着，再次面对麦哲伦。
“我已经没有武器了。”
骆驼低头翻着袋子，然后放弃了。
“我们对付不了他，他基本上不是个人类。”
“我们能活着穿过沙漠回到底比斯吗？”
“不行。”
男人在黑袍下面缓缓点头，骆驼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好，走吧。”
骆驼长长地叹了口气，让两头驼兽掉头。
没有丝毫意外，他们在树林中看到了等待的麦哲伦。
他的左手被粗略地包扎过，但那明显不够，鲜血渗出白色白色的绷带，像溪流一样不断地流淌，滴到沙子上。
剧痛让他额头上满是冷汗，但并没有夺走他的理智和危险。
骆驼觉得自己像是一头落进圈套的可怜野兽，他为了活下来拼上一切，结果却看到从一开始就没有希望。
“科学会保护任何人。”
骆驼不知道这是一句宣告还是一句祈祷，总之，他的同伴又一次挡住了麦哲伦的攻击。
但很不幸的是，一头可怜的驼兽被击垮了。
那头高大的骆驼发出长长的哀鸣，长腿折断，在沙地上砸出一个大坑，然后颓然死去。目睹了这一切的探险者几乎在瞬间被彻底击溃了，他终于明白自己面对的是多么恐怖的东西。
但黑袍的男人还站着。
他在刚才的那个瞬间，试图用神明的力量保护自己，结果就是麦哲伦的长剑隔着一个无形的圆球砸在了骆驼背上，把这头可怜的驼兽彻底杀死了。
大地在震颤，沉闷的响声和沙浪的翻涌声很快平息，但麦哲伦的攻击并未结束。
长剑一次又一次抬起然后落下，像是暴雨一样，连绵不绝，但每一次都被无形的力量阻挡，只是让地上的沙坑更深了。
黑袍的男人就像是一个真正走在大雨中的人，每一个动作都因为某种阻力而变得缓慢，艰难得像是在水底行走。
长剑无声地划过树冠，切断的树叶从树干上落下，像是一场绿色的大雪。
男人艰难地支撑着，他缓慢而坚定地举起一只手，然后空气中浮现出光点，聚集成一支光之长矛。
“科学赐予虔信者武器。”
他用沙哑的嗓音说出这句话，然后奋力掷出了长矛。
很难想象一个人能扔出一束光，就算是在精华的世界里也是如此，这是彻底的教廷的“代行”——男人扔出去的是唯一神科学本身的力量。
麦哲伦没能躲过那束光。
长矛在离开黑袍男人左手的那个瞬间就穿越了空间，抵达了目标，麦哲伦侧着身用看上去十分愚蠢的方式挡住了本应该穿过他胸膛的致命攻击——他用左手握住了长矛，让矛尖一直穿过胳膊，在肩膀处刺出来。
光芒消散了，鲜血迫不及待地喷涌而出。
但麦哲伦无动于衷，他失去了左臂，却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继续着狂风暴雨般的攻击。
科学的虔信者仍在坚持，他的屏障摇摇欲坠，麦哲伦的利刃离他的头顶越来越近了。
最终，麦哲伦一剑砍穿了男人的防御。
那个瞬间，敌对的两人似乎同时失去了力量，尽管如此，麦哲伦还是摇摇晃晃地走到了低着头的黑袍男人面前。
“你是谁？”
男人抬起双手，把黑色的兜帽掀开，露出了一张忧郁的脸。
那张脸英俊而阴郁，苍白得不像活人。
麦哲伦记得这张脸。
“你好，伯爵。”
“那不是我的名字。”
基督山伯爵用因为干渴而沙哑的嗓音说出这句话，然后艰难地站了起来。
“你的名字叫什么？”
“你可以叫我伯爵，就像……以前一样。”
麦哲伦转过身朝着湖边走去。
“过来喝点水吧。”
三个几乎要失去意识的男人走到了湖边，跪在沙子上喝水。
麦哲伦左手的伤口依旧血如泉涌，他脸上没有一丝血色，骆驼觉得也许下一秒这个男人就会因为失血昏厥。
“帮我治好伤口。”
伯爵摇头：“我是教廷的人。”
“无论你的计划是什么，都需要活着才能完成。”
麦哲伦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把长剑横放在沙丘上。
“我第一次见到你想要杀死某个人，”伯爵在冰冷的杀意中平静地喝着水，“因为女伯爵吗？”
“与她无关，我只是不喜欢麻烦。”
“那你就不该招惹教廷。”骆驼用讽刺的表情说出了这句话，他知道什么是现在的麦哲伦最不想听到的。
“你们可以带上足够的淡水，然后离开这里，回到底比斯。”麦哲伦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让他手上的左手不那么痛，“条件是帮我治好伤口。当然，你们也可以不这么做。”
“然后你就会用那柄剑砍掉我们的头？”
“我已经招惹了教廷。”
麦哲伦平静地看着喝完水的两人，他们一起沉默了。
“你最好离新北郡伯爵远一点，”伯爵把手放在麦哲伦的伤口上，在那里发出的纯白光芒让他脸上的皱纹中间出现了深刻的阴影，“为了杀死你，我会不惜一切，就算杀死女伯爵会招来世界之王的怒火……”
“我想知道理由。”
“你的存在本身就是对科学的损害，教廷永远不会放弃杀死你的努力，而我希望可以做到更多，”伯爵深吸了一口气，“我要将你献祭给神明。”
“如果你们的神明会接受一个人作为祭品，那他就不值得崇拜。”
“当你看到天堂，就会明白一切。”
第二十六章 眼睛
“你真的相信，一个人类会对无所不能的神明那么重要吗？”
“事实如此。”
麦哲伦感受着伤口愈合时每一丝令人发狂的麻痒感觉，强忍着不叫出来。
就在那团白光的包裹之中，一场奇迹正在发生，肌肉与骨骼再生，淤血和碎骨片被挤出去，神经系统被粗暴地塞进新长出的胳膊里，整个过程都伴随着让人发狂的剧痛。
“神明从不会无偿地恩赐，只有感受痛苦，才能得到帮助。”
最终，麦哲伦的左臂完全恢复了。
“献祭会是一连串麻烦的要死的仪式，对吧？”
“是的。”伯爵想要站起来，但他摇晃了一下，又跪倒在地。“神明并不会拿走无辜者的生命，但很遗憾，这场献祭的最后，作为祭品的你会死。”
“教廷存在了一千年，你们的神学家却找不到一个让祭品活下来的办法。”麦哲伦坐在地上，看了一眼走进树林的骆驼，却没有动，“要是不用死，我也许可以考虑一下做一次祭品。”
“这是最后一场献祭。”
伯爵疲惫地靠在大树上上，嘴唇干裂，满头冷汗，说话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到。
“抱歉。”
麦哲伦抬起头看着湖面上倒映的清澈蓝天，然后站了起来。
“我觉得我们还是朋友。”
伯爵摇头：“不是了。”
“真遗憾。”
骆驼牵着驼兽来到了水边，从驼峰旁边取下水袋打水。
“希望下次见到你的时候，没有探险者打搅。”
“你并没有明白我的意思。”伯爵强撑着站了起来，他非常虚弱，摇摇欲坠，“我们不是朋友，你将会死在一场献祭中，而我就是用匕首割断你喉咙的那个人。”
“未来和神明没关系。”
麦哲伦坐在湖边的沙丘上，靠着棕榈的树干，看着骆驼装满水袋，和伯爵一起离开了。
……
“我的运气真不错，谢谢你，伯爵。”
骆驼搀扶着摇摇欲坠的同伴，他几乎连坐在驼兽背上的力量都没有了。
一群骆驼正从树林中朝着他们聚集而来，口哨声在沙丘上回荡，飘向远方。
“话说回来，教廷里怎么会有一个伯爵？”
“教廷里甚至有一个国王，这没什么好奇怪的。”
骆驼耸耸肩，拿起一个水袋：“我们肯定能活着回到底比斯，唯一的问题是，过河之后可能不会得到热情的欢迎。”
“尼罗河对岸依旧是底比斯。”
骆驼皱着眉头好久没有说话。
“那是一千多年前……”
“是的。”
“你说了算。”
……
“欢迎回来。”
女伯爵站在一座屋子的房顶上，远眺着蔚蓝的大湖，肩上站着贝蒂小姐。
“喵。”
“刚才在湖对面似乎发生了什么。”
麦哲伦笑着坐下，从桌上拿起一枚椰枣放进嘴里。
“可能是我错过了。”
“那座神殿里什么都没有。”
从这里可以看到远处的高大神殿，神殿外面的方尖碑与石像清晰可见。
麦哲伦点点头，这并不让他意外。
“魔法呢？”
“一个强大的神明存在过的痕迹充满了整座神殿，但很遗憾，她明显已经死了。”
麦哲伦沉默了一下。
他并不想听到这样的坏消息，但现在，他没有感到任何意外。
“这是沙漠中的孤岛，据我所知，就算是经过了诸神混战和法老统治的现在，湖边的渔民仍然喜欢提起神明奈芙缇丝的故事。”
麦哲伦无奈地笑了：“在阿拉法的那次，我学习了一门新的语言，学习了一种新的方言，学习了一个地方的风俗习惯，学习了一种人的生活方式，只用了两天时间。”
“你觉得那是天赋？”
“喵。”
微风从湖面吹来，带来了清凉的水汽，撩动女伯爵的长发和裙摆。
“我们的时间还够吗？”
“少了任何一个碎片，透特就无法复活。”
麦哲伦点点头，站起来走到女伯爵身边。
他眼前是一座城市，中心是一个大湖，四周是环形的沙丘，到处是高大的棕榈树，低矮的泥版房屋拱卫着高大的砂岩神殿，道路上行走的大多是渔民和牧人。
这里算不上繁华，但历史悠久，在过去的几千年里，整个埃芒凯都知道沙漠中的珍珠鹤之湖。
“我听说每年的几个月里，湖上会有漂亮的水鸟。”
“喵。”
“玩的愉快。”
……
女伯爵站在神庙门口，看着满脸虔诚进进出出的人们。
“喵。”
贝蒂小姐发出一声近似于嘲笑的叫声，然后被女伯爵从肩膀上拿下来放进了怀里。
神庙里，高大的奈芙缇丝伫立在阴暗之中，面无表情地面对着崇拜者。
这是一座砂岩堆成的神庙，墙壁很厚，内部的空间十分狭小，不知是不是没有祭司，神庙中没有照明，唯一的光源就是狭窄的大门。
女伯爵绕过神像，走进了黑暗。
这里什么都没有。
“荷鲁斯。”
空气中某种东西开始无声地涌动，然后女伯爵的左眼周围浮现出沙子的线条，组成了一个图案。
海伦眼中的世界变了。
金色充斥着狭小的空间，而淡绿色的脚印布满了地板，浅红色的墙壁上到处都有绿色的手印。
女伯爵抬起头，环顾四周。
“女神并不喜欢太阳。”
她自言自语着走向一个角落，在那里，绿色的手印重叠在一起，把浅红的墙壁染成了深绿。
“她把什么藏起来了……”
海伦把自己的手放在那片绿色上面，然后按了下去。
但什么都没有发生。
“喵。”
女伯爵转过身，看到了一个男孩。
“你好，小弟弟。”
男孩并不能看穿黑暗，他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
“你是谁？”
女伯爵露出一个纯净温暖的微笑：“一个旅行者。”
当她走出黑暗，在阴暗的光线下显露出一张完美无瑕的脸，男孩红着脸转身跑掉了。
“喵。”
女伯爵抱着贝蒂小姐走出大门，站在台阶上向远处望去，世界仿佛一个疯狂的梦境，绿色的街道上空笼罩着金色大雾，一直延伸到大湖。
第二十七章 满月
“真是一位伟大的女神……”
女伯爵眼睛周围的花纹悄无声息地褪去，于是她眼中的世界回归了现实。
“喵。”
……
“这是只有这里才有的一种水鸟的卵。”麦哲伦把一个淡绿色的鸟蛋放在桌上，“味道十分独特，烹饪方式十分复杂，是很难得的好东西。”
“喵。”
贝蒂小姐明显不喜欢这道当地特产，所以麦哲伦识相地奉上了鱼脍。
“当地人相信，这个湖已经存在了一万年，九千年前女神从湖中诞生，一千年前女神回到湖里，不再出现……”麦哲伦说着转脸遥望大湖，“一万年时间里，这里的居民都靠着大湖生活，他们崇拜这里。”
“我知道你曾经用十分精妙的理论得到了匹各大厨的友谊，”女伯爵优雅地用银勺托起小小的鸟蛋，“所以根据你的理论，这个事实意味着什么？”
“什么都没有，”麦哲伦自嘲地笑了，“这里的人喜欢吃鱼，即是因为习惯，也是因为长久以来形成的烹饪手法。但那和外来者没有关系，希望你没有很不巧地吃不惯这里的食物。”
“喵。”
贝蒂小姐已经在麦哲伦的啰嗦里吃完了盘子里的食物，她不耐烦地朝着麦哲伦抱怨，像是一位急性子的大小姐。
“我还挺喜欢这里的食物，”女伯爵优雅地靠在椅背上，转身遥望大湖，留给麦哲伦一个鲜红晚霞上的美丽剪影。“他们至少在使用香料上并非毫无节制。”
麦哲伦笑了。
这是一个在探险者中流传甚广的笑话，曾经有幸运的探险者在南龙之国海上寻找香料国度，传说中的天堂，而他最后抵达了一个海岛，土著的酋长请他吃烤肉，烤肉难吃至极，肉味全被一种刺激性的怪味掩盖，这位探险者相信自己找错了方向，空手而归。
而在很久以后，他已经完全忘记航道之后的某天，与另一个探险者闲聊时说起这段遭遇，那探险者告诉他，那就是香料国度，只有极少数东西能完全掩盖肉的味道。
这是一个对大多数人都十分无聊的笑话，只有一个真正的探险者才能理解故事之中幸灾乐祸的下三滥笑点和最令人不寒而栗的讽刺，以及无法无天的自傲。
“如果不喜欢本地食物，我会很乐意为您效劳，女士。”
“喵。”
贝蒂小姐看着眼前盘子上的新鲜鱼脍，像一位皇后那样点点头。
“我们唯一的机会在于你的民俗调查，麦哲伦教授。”
“你找到了什么？”
“一个无效的机关。”
麦哲伦端着盘子转过身，从湖面上吹来的微风无声地流淌着。
“这里没有太阳历，只有按照月亮运行周期设计的阴历。”
那毫无疑问非同寻常，埃芒凯人对太阳的崇拜无处不在，他们毫不怀疑地坚信太阳是宇宙的中心，拥有至高无上的力量。古代埃芒凯人根据尼罗河水位变化的周期制定的太阳历非常精确，是公认的古代奇迹之一。
“很多人相信，守护女神奈芙缇丝同时就是月神，掌握着月亮变化为中心的众多循环。”
“满月？”
“应该是这样……”麦哲伦沉默了一下，像是在回忆什么，“但埃芒凯人的宇宙观与众不同，他们重视一些与众不同的周期，我不敢确定……三十天太短了。”
“至少我们不用等太久。”
女伯爵笑着把盘子递给麦哲伦。
……
天上的满月是金色的。
走入神殿之前，女伯爵最后一次抬头仰望夜空，在深沉的黑暗中，星辰黯淡，唯有月盘明亮，金色薄雾向上蔓延至天穹尽头。
她还记得傍晚时湖边的退潮。
金色的湖水吞吐着雾气，就像是某只庞大的巨兽，无知，无情，愚蠢而迟钝，但拥有庞大而无法抵挡的恐怖力量，自顾自地做着蠢事。
确实有一位神明的幽灵还存在，就在这里，盘踞在她的土地上，向无知的信徒低语。
整座城市都被金色的薄雾笼罩着，神殿也不例外。
女伯爵走进了黑暗。
穿过洞开的大门，里面是熟悉的场景，只不过少了跪拜的人们，高大的女神慈祥地微笑着，全身藏在黑暗之中。
海伦绕过神像，直奔机关所在。
这一次，当她把手放在石块上，一声沉闷的碰撞声一闪即逝。
然后水流的声音从厚厚的石块后面传来，伴随着轻轻的摩擦声。
就在女伯爵眼前，一道石门打开了。
一条绿色脚印铺成的小道从这里开始，消失在不远处的拐角后面。
女伯爵沿着被掏空的神殿墙壁中狭窄的石制阶梯向上走去，转过几个拐角，跟随着金色的神性残留，最终步入了一个被月光照亮的小房间。
荷鲁斯之眼褪去了。
现在，无处不在的金色薄雾消失不见，这个局促的空间里只剩下女伯爵和银色的月光。
除此之外这里空无一物。
海伦转身四顾，却没有在四面的石壁上看到任何图案。
这里什么都没有。
女伯爵站在绿色脚印汇聚成的道路终点，抬起头，却只看到了狭小窗户外面圆月的一角。
“奈芙缇丝……”
远处传来湖上浪花的声音，那仿佛就是神明的回应，但对此时的祈祷者而言，毫无用处。
“我祈求祝福。”
在某个地方，被石壁隔绝的某个空间中，水面被掀起浪花，但随即归于平静。
……
“那个湖的水位曾经变化过吗？”
麦哲伦用迟钝的惊喜笑容面对着女伯爵：“应该有过。”
“周期性的？”
“给我点时间。”
“喵。”
贝蒂小姐悄无声息地窜上了桌子，但最终失望地发现那里并没有麦哲伦为她准备的鱼脍。
“你真的在学习一种方言？”
“进度很慢，比我以为的慢得多。”麦哲伦失望地收回伸向小猫却被躲开的右手，站起来从屋子左边的柜子上取下一串小鱼干，“这里生活的人们保持了上千年与外界的相对隔绝，但这不足以解释他们方言的怪异程度。”
第二十八章 神迹
“参与了诸神混战的部落难逃被吞并的命运，但其中有些虽然没能征服他人，却免于被征服。这里，这片绿洲，让奈芙缇丝的子民保留下来很多古老而独特的东西。”
麦哲伦看着对鱼干不屑一顾的贝蒂小姐笑了，他知道，在找到关键信息之前，一切收获都是徒劳。
“抱歉，我还需要很长时间。”
女伯爵点点头：“你的计划必须完成，因为除了找到神明的身体之外，我们还有很多谜题需要解开……”
“对了，你知道这里建造房屋的石材是从哪儿运来的吗？”
“遥远的底比斯，实际上，在沙漠中运送沉重的石材是非常艰难的，所以这里只有那座女神的神庙是石质建筑。”
“建造神殿用掉了多少石材？”
“很少，毕竟能运过来的只有那么多……”
女伯爵突然笑了。
“喵。”
“希望你不会觉得我太过刻薄。”海伦看着有点惊讶的麦哲伦，“只有这次真的找到谜底，我才会告诉你我在寻找什么。”
麦哲伦笑了：“我们会找到的。”
……
女伯爵又一次走进了神庙。
时间是一个寂静的午夜，无风的大湖与整个城市一起陷入了沉睡，神庙之中空无一人。
贝蒂小姐并没有跟来，海伦孤身一人。
“爱丽丝？”
“我看到了。”
银色在女伯爵的肌肤上流动，蓝色的宝石一闪即逝，灵魂分割般的自语再次出现。
“非常精巧复杂的建筑结构，依靠支架来撑起中空的神殿，在内藏的空间中安排机械，考虑到是用水力驱动，整个建筑的设计真是自信得令人惊讶。”
“所以？”
“啊，我找到了进入的线路。你看得到吧？”
女伯爵抬起头，石壁现在已经无法阻挡她的视线，透过复杂笨重的古代木制机械，在神庙顶上，一个小小的空间显露出来。
“如果你嫌麻烦，我可以送你上去。”
“不用……”
海伦环顾四周，寻找着正确的道路。
这是个让人第一眼看到时就确信建成于遥远古代的复杂工程，原始的木制水车结构构成了整个机械的动力系统，虽然结构复杂体积庞大，但原理简单，藏在石制台阶下面，不会挡路。在这一团乱麻之上，绑在一起的木棒构成了一个简陋程度让人惊叹的力量传导系统，而它的效率同样令人惊讶，其程度与其简陋不相上下。这个兼具简陋与复杂，粗犷与精确的复杂系统最后的一部分，就是一道暗门。
“别告诉我你看了这么久，找到了那么多条可以上去的路线，最后还是要老老实实走暗门。”
“为什么不呢？”
“你太让我失望了。”银色液体的边缘线条在女伯爵手背上摇摆，仿佛在以此表达抗议，“因为今天不是满月，所以暗门已经打不开了，你可以从那里、那里上去。”
“你只是想玩而已……顺便大搞破坏。”
“但是那很有效！”
女伯爵最终还是无视了爱丽丝的抗议，再一次来到了暗门前。
“爱丽丝。”
她伸出右手，把中指的第二个指节放在石壁上。
“啊啊，明白。”
一截银色的利刃出现在女伯爵的手指上，划过石板，悄无声息。
当它经过的轨迹完成闭合，一块石板掉了下来。石板很厚，却很轻，大部分结构是木质的，却营造出了以假乱真的石板外表。
女伯爵走进缺口，然后转身把石板塞进缺口。
“爱丽丝。”
“现在看来，那个麦哲伦远比你更适合我，至少他砍人的时候还是很认真的。”
银色拂过缝隙，石板天衣无缝地补上了缺口。
“那个男人会为了搞清楚你是什么，把你泡在醋酸里。”
“啊……”
伴随着这声牙酸的叹息，女伯爵走上了台阶，来到了上次的小房间。
窗户依旧开着，夜晚的凉风流进窗户，然后落下，在地上溅起涟漪，但屋子里没有一丝光线，尽管今夜天上晴朗无云，月光明亮。
“女神的信徒严格地按照月亮的运行建造了这里。”
女伯爵低头透过石板看着神庙地下深处的暗河，那里的水面一片平静，水位停留与水车近在咫尺的地方。
“那么如果我们在对的时间来到这里，接下来的道路就会通向……”
海伦走到房间正中，蹲下来在地板上画了个圈。
“我在那里没有看到任何东西，你确定？”
女伯爵踏上了向下的台阶，转过几个拐角，走进了另一个小房间。
“你看，这里什么都没有。”
这是个没有什么不同的小房间，石头墙壁，神力残留，人类来过的脚印。
“真奢侈，连一道石头做成的暗门也是用神力才能打开。”
爱丽丝的语气满是讽刺。
“这里就是终点，没有暗道，没有提示，接下来就是神明掌握的地方，守护神奈芙缇丝隐藏她秘密的宝库。”
“穿越空间……拥有那种力量的神明真的会死吗？”
……
一个男人站在自己的骆驼旁边，看着街道上一男一女和一只小猫经过卖鱼的小摊。
“那是谁？”
“外地人，是好人。”
“嗯，他们一定对那只猫很不错。”
“真漂亮。”
男人拿着椰枣离开了骆驼，抬头朝四面看了一眼，然后朝着一男一女离开的方向走了过去。
“那似乎不是发音，而是语法，但附近的城市中我没见到过类似的。”
“喵。”
“底比斯是众神的势力交汇之地，如果那里都找不到相似的……”
“我开始怀疑是不是找错了方向。”
男人听着这段对话，笑着从背后拔出了马刀。
“喵。”
当他朝着男人后脑挥刀时，黑猫的叫声令他心中产生了一丝犹豫，但随即烟消云散。
被袭击的男人狼狈地弯腰前冲，躲过了势在必得的一刀，然后惊讶地看见从左右的黑巷子里冲出来一群高举着马刀的男人。
“沙盗？”
“骆驼居然会因为你这种人逃跑，死吧！”
然后男人的世界陷入了黑暗。
第二十九章 传说
麦哲伦看着眼前梦游般向女伯爵坦白一切的不速之客，心中充满了震惊。
“我们从辉煌的都城亚历山大而来，为了从一个外国人手上抢到一件宝贝，证明我们比骆驼更有资格做沙盗的老大。”
“喵。”
女伯爵像是夏天在炎热的午后乘凉的贵妇们摇扇子那样挥挥手，这队持刀的壮汉就转身离开了。
“希望他们不会遇到其他一样心怀不轨的外来者。”
“那都无所谓了，”麦哲伦笑着转过身，目光穿过街道两边的低矮房屋，落在方形堡垒一般的神庙上，“我明白了。”
“方言？”
“对，这里的方言，使用的语法和周围任何地方的都不一样，但是和荷鲁斯的王都，辉煌的亚历山大方言如出一辙。”
“你并没有研究过亚历山大方言吧？”
“但是亚历山大方言留下了很多很多书面记载，我可以从现在开始学。”
“好消息。”女伯爵转过身面对着麦哲伦，“关于刚才那几个人，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不会有下一批，因为他们是被骆驼排挤的最少数，否则亚历山大人不会来到这里。沙盗并不知道骆驼在找什么，很明显，骆驼骗他们说那是个宝藏。你大可不必对这些人心怀怜悯，他们配不上。”
“我很奇怪……”女伯爵似乎想起了什么事情，她明显心不在焉，“过去的某个时间里，身为探险者的你做了什么？”
“和一群亡命徒中的佼佼者找到了一件非常危险又非常值钱的东西，然后我把那东西扔掉了，这世界上没人能再找到它。”
“很难想象……”
“那时候，我们是一群除了勇气一无所有的人……现在新时代到来了，老实说，我很惊讶世界之王选了骆驼鬣狗，而不是野心勃勃的新人。”
麦哲伦像是被回忆抽走了力量，显得前所未有的衰弱。
“探险者从来不是强大而富有的，我们总是为了一点点钱打得头破血流，现在那些自称探险者的人也只是用了这个名号的另一种人。”
“我知道，”女伯爵开始向回走了，”麦哲伦教授。”
……
“在很久很久以前，女神与荷鲁斯一起住在王都亚历山大，他们与辉煌的众神一起统治着帝国，但神明中最受拥戴的仍旧是荷鲁斯，法老的守护者，冥界之子，太阳的化身。”
“奈芙缇丝与所有其他神明都不同，她是守护者，她眷顾妻子与孕妇，不愿与神争斗，不想扩建神庙。但众神的联盟如此脆弱，野心的火焰如此强烈，荷鲁斯被赶下王座，唯一没有野心的女神得到众神的欢迎，她却黯然回到了鹤之湖。”
“那是一次盛大的凯旋，女神得到了和平的帝国最大的那份遗产，她用这些黄金在绿洲中建造了神庙，要求她的子民永远在这里守护，而无论新的帝国何时被谁建立，她都将献上祝福，守护它的子民。”
“这是毋庸置疑的历史，而在漫长的时间之后，流传的传说中最可疑的故事是一段……女神与荷鲁斯偷情的故事。”
“我们知道，众神从未进入过鹤之湖，因为他们都将女神视为唯一可以争取的盟友，其中自然包括荷鲁斯。”
“故事中讲到，辉煌巍峨的神明，鹰头的荷鲁斯降临鹤之湖，他被心中的思念之火炙烤，无法自制，而女神怜悯他，却不愿答应荷鲁斯的求婚。”
“于是女神挥动翅膀，在夜色下掠过湖面，飞进无尽的沙漠，在那里见到了法老的守护神。”
“女神告诉荷鲁斯，他不能进入鹤之湖，因为鹰之神的左眼就放在湖底，而如果神明靠的太近，那枚眼睛就会回归，到时不仅鹤之湖会在恐怖的大爆炸中毁灭，众神也一定会赶来杀死因爆炸重伤的荷鲁斯。”
“荷鲁斯大笑着告诉女神这一切不足为虑，他说，日月在天上永不相见，那是一种强大的力量将两者分隔，而一种魔法就可以分开他的双眼。”
“于是神明挥动双翼进入了绿洲，他的独眼发出太阳般的光芒，照亮了漆黑的夜空，双翼带起狂风，在湖面上吹起巨浪。”
“女神悄无声息地回到湖边，在神庙下面等待着。”
“荷鲁斯在神庙前停步，他知道女神有了新的要求。”
“女神告诉荷鲁斯，她的身材矮小，神庙的大门太小了，无法让鹰之神穿过，而毫无疑问，伟大的法老守护者不可能缩起翅膀，低着头走进奈芙缇丝的神庙。”
“荷鲁斯感谢了女神的贴心，他大笑着张开翅膀，然后威严地念出一句只有他知道的咒语，然后化作一道光芒，从神庙顶上的小窗户射进了神庙。”
“女神走进自己自己的神庙，站在石台上，向荷鲁斯献上最高的欢迎与尊敬。”
“鹰之神十分高兴，但他仍然觉得不够，他并未忘记自己来到这里的目的。”
“奈芙缇丝了解这位神明，她对荷鲁斯的渴望不置一词，反而做出喜出望外的表情，请强大的鹰之神帮忙。”
“荷鲁斯无有不允，他问女神，到底是在为何时烦恼，奈芙缇丝告诉他，鹤之湖的居民向她祈求，想要得到一句咒语。”
“荷鲁斯向女神大肆炫耀自己的学识，他确实是一位知识渊博的神明，因为鹰之神向伊西斯学习魔法，向透特学习法律，他即是一位明君，又是严明的法官，更是高深莫测的魔法大师。神明问女神，她想要什么咒语。”
“女神的回答是，可以让水浮在风上面的咒语。”
“这让荷鲁斯十分为难，他拥有伟大的神力，却也知道宇宙的法则不容违反，尼罗河在地上奔腾，这是不会改变的事实。”
“但神明豪气冲天，决心不会被区区难题挡住脚步，他伸出右手张开双翼，独眼大放光明，威严地念诵伊西斯教给他的神秘语言，鹤之湖大浪滔天，湖水下出现了一个空洞。”
第三十章 寓言
“女神赞颂这奇迹和制造奇迹的神明，然后走出神庙，挥动双翼，飞到了湖上。奈芙缇丝向水下走去，湖水自动为她让出道路，直至女神来到水下的空间。”
“荷鲁斯就在那里等待，他以魔法离开了神庙，来到了这里。”
“接下来的故事版本众多，其中包括截然相反的两位神明反目成仇与确立恋人关系，但结果都是荷鲁斯离开鹤之湖，并且再也没有回来过。”
“这就是故事的全部内容。”
麦哲伦最后一次抬头确认月亮的位置，然后走进了神庙。
“故事里并没有提到，只有在现在我们才能进入真正的神庙。”
“那是另一个传说，这里的人们相信，在荷鲁斯离开一千年后，神明会再次来到鹤之湖。”麦哲伦在黑暗的神庙中侧耳倾听，远处的湖面上传来浪潮的声音，“在这里，荷鲁斯想要得到奈芙缇丝的爱情，是无数传说共同的主题，但无一例外，每个故事里荷鲁斯都会在一千年之后回来。”
“那么，”女伯爵绕过神像，朝着暗门走去，“一千年代表着什么？”
“月亮再一次与太阳一起影响潮水，鹤之湖水位上涨。”
“你确定了故事发生的年代？”
“不，我想起来以前看过的天文研究报告，上一次发生这种事，是在九百七十三年之前，而下一次，就在今晚。”
女伯爵把手放在机关上，暗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两人一起走了进去，沿着台阶向上，最终抵达了那个空无一物的房间。
“这里……”
女伯爵讶异地看着透过窗户照亮房间的银白月光，和墙壁上银线勾勒的壁画，发出了一声叹息。
“和我上次来的时候完全不同。”
“这就是奈芙缇丝，她也许是被人误解最多的神明，”麦哲伦抬起头，看着壁画上女神与荷鲁斯对视的画面，“那个传说从未停止过暗示女神就是月亮之神，不过我仍然无法理解这里人对荷鲁斯的喜爱。”
“女神接受祭祀，赐予恩惠，与荷鲁斯会面，以及……”女伯爵最终停在了一幅画面前面。
银色的线条勾勒出高大的奈芙缇丝和站在她面前的凡人祭司，女神的双翼镶嵌着彩色玻璃，是清澈的蓝和魅惑的紫，举起的右手中握着代表生命的伊西斯之结，头顶是一牙弯月。
“艾路伊塔……”
那是壁画上祭祀身边的一个楔形文字单词，意思是“月亮”。
伴随着女伯爵的话语，房间地板上悄无声息地露出一个洞口，下面是向下的石头台阶。
“当正确的时间来临，一切都如此简单。”麦哲伦听着潮水的声音，发出了低沉的感叹，“我只是很奇怪，如果错过了这个时间，我们的计划……”
“喵。”
女伯爵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微笑：“你对魔法所知甚少，麦哲伦教授。”
“我不信命运。”
“你只是不喜欢某些浅薄之人的描述而已。”
“你这么说显得我也很浅薄。”
麦哲伦带头走下阶梯，在无处不在的月光中来到了另一个房间。
这里是女神的祭坛。
任何人第一眼看到房间中的景象都会对这一点确信无疑，这是个不大的房间，却华丽而宏伟，月光下，房间的所有墙壁都是镶嵌着银丝的透明玻璃，外面的场景一览无余。
“我们是在女神雕像的头顶……”麦哲伦想了想，点点头，“没错，按我们走到这里经过的路线，就是这里没错。”
女伯爵在他身后笑了：“你果然对魔法了解很少。”
“魔法？难怪我感觉有什么东西一直都在，让我很不舒服……”
“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无论是否知道这是魔法营造的假象，现在两人眼前的景象都称得上是奇观。
月光透过墙壁，将神庙中照得一片光明，女神微笑着的脸就在眼前，四周是银丝组成的壁画，所有的内容都是过去信徒对女神的祭祀。
“奈芙缇丝，阿拉库鲁姆艾和巴伊利麦哟啊可……”
女伯爵用庄重的语气说出了一长串无意义的词语，那是她在一次祭祀中听到女神大祭司所说的祈祷，只听到了一次，女伯爵就记了下来。
但这似乎并没有用。
“那句荷鲁斯穿越空间的咒语是什么？”
麦哲伦还在自习观察墙壁上的壁画，他一脸意外：“这里没有暗门地道之类的吗？”
“没有。”
“我不知道是哪一句。”
“你居然……”女伯爵摇着头，“如果你对古代埃芒凯的魔法有足够了解，你就应该知道，一位神明所拥有神秘语句，被凡人知晓，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但现在，荷鲁斯已经不在了，我想那句咒语不会很危险。”
“你知道的咒语还不止一句……”
“那是一个很受这里人欢迎的笑话。”麦哲伦转身面对着女伯爵，“女神奈芙缇丝想要找一个凡人做她的丈夫，于是无数男人聚集在鹤之湖，最终三个男人战胜了其他人，一个名为阿卡的英俊少年，他的脸庞散发着金光，一个名为纳鲁的壮汉，魁梧有力，一个名为宇素的怪人，他总是倒立着走路。”
“女神让三人站在一起，问他们三个人同一个问题，那就是怎样解决女神现在心中的烦恼。阿卡的回答是，缩起身体，纳鲁的回答是，张开双臂，宇素的回答是，习惯。”
女伯爵无奈地笑了：“答案是什么？”
“如果用这里的方言说这三个答案，就应该是，萨姆艾荷库，乔吾勒于，艾露特。”
“三个拥有强大力量的神秘词语，却被永远不可能接触到魔法的凡人挂在嘴边，还编成了故事……我不知道这是喜剧还是悲剧。”
女伯爵张开双臂，开始念诵咒语。
“萨姆艾荷库。”
一种无法形容的东西在她身边聚集，那仿佛是不存在某种东西，比精华更强大，比精华更难以捉摸，就像是夜空中的黑暗。
然后大门开了。
第三十一章 神殿
那是一道光之门。
一条充满朝阳般金色光芒的甬道通向未知的某个地方，取代了原本优雅华丽的银色房间，就像是黄金铺成。
“这……”
“不像是奈芙缇丝的风格。”
麦哲伦向前一步，用脚底感受着踏在光芒上的微妙感觉。
“这会通向哪里？”
“湖底。”
女伯爵保持着念出咒语时的姿势，张开双臂感受着无处不在的神秘力量，很久都一动不动。
“混杂……但强大，几乎无所不能……”
麦哲伦把手伸向金色的墙壁，什么都没有触及，却能看到手指放在墙壁上，无法再动。
“这到底是什么……”
“神迹。”
女伯爵放下双臂，朝着前方走去。
在某个瞬间，她跨越了永恒。
麦哲伦跟随着女伯爵走进了某个地方，那一刻整个世界都变慢了。
他正站在某个汹涌前进的洪流之中，水流卷进来无数人，无数张脸在洪流中面面相觑。
麦哲伦茫然四顾，想要看清楚那无数人的脸，但他只看到了一片混沌。
这里聚集着无数人，男女老幼，所有人都在说着什么，但发出的声音是一片无法辨认的嗡鸣，所有人都显露着喜怒哀乐，但麦哲伦看到的只是一片扭曲的光影。
时间是凝固的。
麦哲伦开始焦躁，他怀疑这一切什么时候才能结束，然后麦哲伦开始疑惑，他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产生了这个想法。
人群的叫喊声越来越响了。
麦哲伦想要看到终点，但他什么都没有看到。
就这样，一万年过去了。
终于，旅途结束了。
麦哲伦站在终点，茫然地看着银色月光下的的回转阶梯，很久都没能想起自己为什么来到这里。
“啊……”
女伯爵把一只手放在麦哲伦的肩膀上：“如果你不了解你看到的，那你就无法保护自己。”
“古代埃芒凯的魔法都这么危险吗……”
“喵。”
很久以后，麦哲伦才终于找回理智，他抬头看了一眼不知从何而来的月光，长长地叹了口气。
“下面会是哪里？”
这是明知故问，但麦哲伦不由自主地怀疑向下的台阶尽头是否真的会是女神的神庙。
“也许荷鲁斯真的爱上了奈芙缇丝。”
“神明之间的联盟并不是凡人能够理解的，但至少，神明之间并不会有爱情。”
他们沿着台阶向下，在不久之后抵达底部，穿过一道拱门，走进了一个华丽的大厅。
那是一个倒扣的半球，下面是石制的地板，而上面是清澈的湖水，水流非自然地漂浮着，就像是一个放大的气泡，银色的月光透过湖水，照亮了大厅。
土黄色的砂岩地板上，镶嵌着白银的月亮，沿着圆形的边缘，分别是一个月三十天里从新月岛满月的每个月相。
“没有路了。”
这很不正常，麦哲伦环顾四周，却没有看到他预料中的女神雕像和透特的右手。
“真是令人惊讶……”女伯爵低头看了一眼地板，“无论是简单还是奢侈。”
在古代埃芒凯，白银是比黄金更稀有的贵金属，地板上的白银月相足以与任何一座黄金神庙相媲美。
但这里不应该这么简单，没有女神的雕像也许不算奇怪，没有壁画是因为没有墙壁，但地板上没有与奈芙缇丝有关的内容实在无法解释。
“抱歉……”女伯爵失望地摇头，“这里并没有神力残留的迹象，那三句咒语恐怕没用了。”
“这里并不是终点。”
海伦知道麦哲伦在说什么。
这里不是终点，并不是信徒祭祀女神的地方，那么就必定会有打开前路的方法，能让祭司在真正的神庙中举行祭祀。
“但这里并没有线索。”
“也许……”麦哲伦的手拂过地上的银月，“能够支撑魔法的不止女神的力量。”
女伯爵摇摇头：“那咒语是哪一句？”
“我不知道。”
女伯爵张开双臂，感受着存在于某个地方的无形力量，然后念出了咒语。
“萨姆艾荷库……”
什么都没有发生，月光透过深沉的湖水，染上天空的蓝灰色，静静地洒在地上。
“乔吾勒于……”
湖面的波浪如同夜空中的阴云，飘过时让月光黯淡，然后消失在黑暗天空的某个角落。
“艾露特……”
女伯爵的咒语并没有改变任何东西，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无论是好是坏。
麦哲伦单膝跪在地上，低头看着被铸成月相的白银，似乎想起了什么。
“在这里的传说中，女神的衣服是用月光和银线一起织成的，那件衣服最重要的一部分是面纱，每个月里，荷鲁斯都会追赶女神，扯下面纱，然后女神又会带回去，这就是月相变化的由来。”
“你觉得这些白银的图案就是所谓的女神的面纱？”
“现在问题是要怎么才能揭开。”麦哲伦笑了。
“古代埃芒凯对魔法合金的研究很少，他们的魔法大多来自神明的力量，很少会制造合金，而且这里的明显是纯银。”
“这样的纯银很少见。”
麦哲伦站在一弯新月上面，抬头看了一眼，然后对女伯爵笑了：“你过来看看。”
“这……”女伯爵站在那里，抬起头看了一眼，“不可思议……”
这是一个满月的夜晚，但在女伯爵眼里，天上的月亮是一道银钩。
“我根本没有感受到任何力量……”
“这里。”
麦哲伦走到满月上面，抬头看了一眼。
“那是……”
当女伯爵站在满月上面，抬起头时，看到的就是一位伟大的女神。
奈芙缇丝张开纯白的双翼，满月在她脑后散发着银光，女神的身上满是白银铸成的饰品，镶嵌着绿松石和黑曜石。透过湖水，女神仿佛身处遥远的天空之上，高大的身体笼罩着大地，令人敬畏。
“奈芙缇丝……”
“真是一位令人印象深刻的神明。”
“但这里不应该是女神的祭坛……”
“你可以在那里念咒语试试，我想现在你一定能感受到力量。”
第三十二章 芝麻开门
女伯爵开始念诵咒语。
“萨姆艾荷库……”
一片寂静。
“乔吾勒于……”
湖水开始摇晃。
整个空间像是一个装了水的杯子，而现在杯子正被摇晃。
湖面上，某种强大的力量掀起巨浪，水下的空间中，月光因为折射而摇曳，地板正在下降。
就在两人眼前，地板分开，天顶的满月变得格外巨大。
当一切变化停止，神殿中安静下来，他们眼前的是一个空旷的祭坛。
在砂岩中凿出的竖直圆井，顶上是半球形的湖水边缘。四周的墙壁上用白银和各种宝石镶嵌，组成壁画，而地上是月相组成的圆环，圆环正中是一个空荡荡的圆形石台，那是一座祭坛。
“真是……”
两人抬起头仰望着高处，不由自主地发出了惊叹。
“那会是真的吗？”
在这个空间的最高处，透过湖水，能够看到湖面上月光下高耸的女神雕像，朴实的砂岩被雕出柔和的线条，翅膀展开，微微向前俯身，在月光下披上了一层银纱。
“这里是鹤之湖……”麦哲伦露出了微笑，“奈芙缇丝女神的领地。”
“但这里并没有透特的右手。”
“喵。”
贝蒂小姐似乎十分享受打断麦哲伦笑容的感觉，她从女伯爵的肩膀窜上祭坛，正对着麦哲伦的脸发出嘲讽的叫声。
“如果女神隐藏起了某个东西，那其他人很难有机会把那东西找出来。”
女伯爵伸出右手，某种无形之物在空气中聚集，流动，像是一条灵巧的小蛇，在海伦的手指间穿梭。
“我们并非无能为力，但魔法总是复杂而危险。”
麦哲伦抬头看着巨大得不正常的月亮，叹了口气：“女神恐怕不会允许祭司打开她的宝库。”
“只要找到钥匙，任何人都可以打开宝库。”
“神明也会用钥匙吗？”
女伯爵笑了。
“神明也会想要打开另一位神明的藏宝库，而那通常会是一场高明到超出凡人理解的斗智，会有无数的魔法在这个过程中被创造出来。”
“我对魔法一窍不通……”
“简单点说，因为女神已经死去，所以我可以打开这个宝库。”
麦哲伦笑了：“太好了。”
“这会需要很长时间。”
“刚好我需要找一点东西。”
“祝你好运。”
……
神殿墙壁上满是壁画，每一幅都是关于女神的故事，与高大的神明相比，凡人渺小而卑微，祭司穿着华丽的衣饰，在每次其他神明出现时站在女神身后。
壁画描绘了女神从第一次来到鹤之湖直到她最后一次离开鹤之湖，前往新王朝的王都亚历山大，这之间的时间里发生的所有事情。女神与埃芒凯所有神明都是朋友，但最终神明的末日来临，她与所有神明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麦哲伦从最顶上开始，一幅一幅地搜寻壁画，直到最后一幅，却还是没有找到那场著名的密谋——七位神明一起策划了针对透特的谋杀。
但他并非一无所获，古代埃芒凯的故事原本是一片空白，但在世界之王资助亚历山大教授破译了透特的石碑之后变成了一张残破的蛛网，那之后曾有无数人用它们得到的线索填补残缺，而现在，麦哲伦得到了很多个线索。
这张网上有很多信息显现出来了。
他心中无数信息流过，众神的传说中，很多缺失的部分可以补上了。
女神是很多神明的朋友，她曾经在荷鲁斯控诉赛特的神圣法庭上担任裁判官，曾在冥界之主奥西里斯复活的时候在尼罗河边赐予他祝福，在伊西斯绝望时守护她。
在这里，记录了奈芙缇丝曾经参与过的无数次重大事件，漫长的千年时间中，神明掌握着埃芒凯的命运，他们之间的每次会面都决定了无数凡人的命运，而那在千年之后就变成了历史。
麦哲伦感受着失去天赋之前一切都在心中清晰可见的感觉，完成了拼凑。
然后他站起来，看到了旁边的女伯爵。
空气中有一种微妙的东西正在流动，那似乎就是女神的神力，但远比赛特的力量更微弱稀薄。
“你找到了什么？”
“很多。”
女伯爵点点头，然后举起右手。
一团银色的月光聚集在她的手上，像是一个小月亮，但很快就消散了。
“我很少见到魔法不涉及沙子与太阳，甚至连冥界的力量也完全没有出现……”女伯爵叹了口气，“月亮之神是奈芙缇丝吗？”
“不，其实在神明们还在的时候，狒狒透特是更多人眼中的月神。”
“代表月亮的圣物是什么？”
“猫，这种动物的瞳孔能够变化，埃芒凯人认为这一点与月相的变化有着神秘的联系。”
“月亮是荷鲁斯的哪只眼睛？留下来的右眼？”
“不，实际上，应该是失去的那只左眼，在后来，荷鲁斯被迫承认太阳并不是他的眼睛。”
“那么，奈芙缇丝是掌握着什么的神明？”
“生育。”
“那她与月亮有什么关系？”
“周期，阴性。”
“所以她的神殿要建造在水下……”
女伯爵笑了：“你的工作真是令人赞叹，麦哲伦教授。”
“我不明白，知道这些和打开宝库有什么关系？”
“女神用她的神力制造了宝库，将其封锁，而现在女神已死，神力消散，是什么支撑着宝库继续存在，是什么力量继续将其封存？”
“月亮？”
麦哲伦抬头看着天上巨大的月盘，一脸的无法理解。
“女神已经死了，但月亮还在，在这里，它代替了女神，成为了被崇拜的对象，用窃取的神力无意识地维持着女神还在时的一切。”
“那要怎么做？”
“可以用某种咒语驱使那股力量，让宝库打开大门，或者用某个魔法，消耗掉维持宝库的力量。”
“听起来会很复杂。”
“确实如此，但现在我已经完成了咒语。”
“什么？”
女伯爵高举右手，念出了一连串意义不明的词汇。
然后月光消失了。
第三十三章 不死
那是一场华丽的烟花表演。
月光越来越暗，直至整个空间陷入一片漆黑，然后在女伯爵手上，一团银色光芒爆发开来，无数微小的光点散落在空气中，充斥着整个空间，就像是一场光明风暴。
麦哲伦站在这片光明之中，抬头看着女神远离这片水下的空间，银色的月光无法再照亮整个空间，透过湖水仰望，天顶的满月又小又黯淡，就像是跟随者女神一起远离了这个世界。
“宝库打开了？”
但透特的右手并没有出现。
贝蒂小姐跳上了女伯爵的肩膀，仰起头叫了一声。
“喵。”
湖水上的波浪晃动，天上的月亮跟着摇了一下。
然后一个神明的断臂从水中掉了下来。
“那是……”
“透特的右手。”
女伯爵笑着挥挥右手，一团迷离的月光荡漾着飘散。
“时间是站在我们这边的，麦哲伦教授，因为神明都已经死了。”
麦哲伦笑着抱起对他而言堪称粗壮的狒狒右手，看着女伯爵的魔法在这块尸体外面包裹黄金，然后用绳子把金块绑在背上。
“走了。”
女伯爵来到祭坛边上，伸出手抱起贝蒂小姐：“你不需要时间记住这里的信息吗？”
“不用了。”
……
“这个咒语会起作用吗？”
“我们可以看一看……”
这是一座高大的神庙，依山而建，直接凿开了半座岩山，雕刻出巨大的法老夫妇坐像和空旷的大殿。
而大殿正中的祭坛上，正站着骆驼和他的魔法顾问。
“别跟我说那些魔法理论，我懂，你的说法符合逻辑，确实，借用透特力量的魔法在神明死去的今天是最强大的那一种，但你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骆驼张开双手，拥抱着透过墙壁射进神庙的阳光。
“麦哲伦不会坏你的事吗？”
“他一定会试图阻止我，但只要落后，劣势就无法转变。”
黑袍的男人抱着一本草莎纸做成的厚书，另一只手伸出来放在祭坛上，沙金如同金色的细线，从指缝中漏下来，静静地落在石板上。
在他不远处的祭坛正中，透特的狒狒右腿静静放在石板上，伤口处缓缓渗出金色的血液，滴在祭坛上，然后消失不见。
“到现在为止，我们只找到了这条右腿，然后你让我把近在咫尺的脑袋放走……”
“那并非近在咫尺，探险者，你拥有的最强大的力量是坚韧与嗅觉，而面对麦哲伦的时候，你总是迫不及待地把这两件东西都扔进沙子。”黑袍的男人有条不紊地沿着确定好的轨迹前进，每一步跨过的距离都完全相等，“是的，我让你在看到透特的脑袋之后放弃前进，转身离开，为了让麦哲伦能拿到它。”
“你明白的，这一切并不是毫无意义的。”
“我知道，”骆驼蹲下来低头看着石头祭坛上的金沙，那细小如同微尘，陌生得让他意外，“但如果这个魔法失败了，那就等于我们把重要的东西送给了麦哲伦。”
“你可以亲眼看看。”
最后一粒金沙离开了男人的手，落在石板上。
“那不会太久。”
狂风呼啸着经过神庙，卷起沙尘，落在砂岩上发出连绵不断的响声。
就在这一片遥远的嘈杂中，黑袍下面传来低沉的吟唱声。
那像是通往阿努比斯神庙的洞口永不停歇的风吼，将来自冥界的声音带到地上。
骆驼焦躁地摇摇头，后退了几步，走下了祭坛。
终于，吟唱声结束了。
一阵风吹过，像是巨兽死前最后一次呼吸，骆驼睁大了眼睛，看着神明的右腿伤口的金色凝结，变成像是血痂一样的深色。
骆驼一只手撑在祭坛边缘，跳上了石台，走到狒狒的右腿旁边，看着深棕色的毛发下面某种阴暗的气息渐渐浮现。
“他们会发现吗？”
“不会。”
男人挥挥手，祭坛上的金沙像是被磁铁吸引的铁粉，开始向他手中的大书聚集。
“他们已经拿到右手了。”
“这么说，你的魔法还算是有点用。”
“也许你会想知道另一个消息。”
“什么？”
“透特的一半躯干没有被神力封存，现在正在一片沙漠中的某个地方。”
骆驼笑了：“是时候给沙盗们找件事去做了。”
……
“喵。”
贝蒂小姐站在女伯爵肩膀上，微微侧着头看着在湖边抓鱼的麦哲伦。
“好了，走吧。”
麦哲伦提起一条圆头细鳞的大鱼，来到女伯爵身边，把小猫伸过来的一只前爪推开。
“我总觉得，是贝蒂女士带来了好运气，古代埃芒凯人的信仰是对的。”
女伯爵微笑着抱住蠢蠢欲动的小猫，让她不能跳到大鱼身上。
“喵。”
“嗯？”
贝蒂小姐突然停止了挣扎，海伦皱了下眉头，然后叹了口气。
“教廷吗……”
“魔法？”
“是的。”
麦哲伦点点头，踩着沙子向城镇的方向走去：“无论如何，先吃点东西。”
“那是一种标准的古代埃芒凯魔法，利用残存的透特神力，在神明已经消失的今天，我几乎没有任何办法反击。”
“所以对神明而言，透特这样被杀死，反而并不等于真正的死亡？”
“是的，严格来说，透特是埃芒凯众神中唯一还活着的。”
“抱歉，我对魔法一窍不通……”
“我想吃烤鱼了。”
“明白了。”
……
时间已经是深夜，银白的月光洒在泥版的屋顶上，四周一片寂静。
麦哲伦把烤好的鱼腹放在桌子上，沙漠中干冷的夜空下，一阵白雾伴随着无形的香气飘散开来。
贝蒂小姐正忙着对付麦哲伦刚刚做好的鱼脍，似乎是因为撒了点盐，小猫比以前吃得更专心。
女伯爵优雅地用白银的餐刀分开雪白的鱼肉，然后用叉子把带着一丝焦黄的部分送到嘴边。
“真可惜，淡水鱼大多有小刺，并不是每个部位都适合做成烤鱼。”
“你的意思是，适合别的做法，对吧？”
麦哲伦笑着点点头。
“嗯，我很想尝尝看。”
第三十四章 撒旦名单
“没有办法。”
女伯爵的魔法顾问重复了这个她早就得出的结论。
“没有逆转或者修改魔法的可能，也无法用其他魔法对抗，脱离神明封印的透特尸体越多，魔法就越强大。”
麦哲伦似懂非懂地点头，看着浑身裹着黑色袍子的魔法顾问像出现时那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那到底是什么魔法？”
“全知。”女伯爵摇晃着高脚杯，鲜红的葡萄酒映衬着雪白的肌肤，如同鲜血，“非常符合透特的风格。”
“能确定其他尸体碎片的位置吗？”
“如果碎片离开了神明的藏宝库……”女伯爵把右手放在高脚杯上面，阻止了正准备把脑袋伸进去的贝蒂小姐，“是的。”
“喵。”
“但真正的问题在于，魔法会持续地消耗透特的力量。”
麦哲伦把一碟牛奶放在贝蒂小姐面前，听着小猫失望的叫声笑了：“那会怎么样？”
“让透特无法复活。”
“也就是说，我们需要快一点了……”
……
“真是不可思议……”
亚历山大教授站在桌子边上，看着麦哲伦在纸上画出奈芙缇丝为主角的一张张壁画。
“在你看来，历史是什么，麦哲伦教授？”
“事实。”
“而我很多时候都不由自主地追求真理……”
麦哲伦把画好的一副画放到一边，拿过另一张纸，开始画下一幅画。
“那并没有错。”
“啊……威严的荷鲁斯，他与女神关系密切，两位神明的会面通常都意味着无数凡人的命运就此改变……”亚历山大教授的感慨发自内心，但似乎并非来自看到这幅画时的震撼，而是某个未知的地方。
“我曾经站在炮火中挡在石碑前面，因为我相信一门语言的重见天日意味着无尽的财富，与之相比，某个古老墓穴中的黄金雕像真的有价值吗？”
“难道女伯爵一开始对您说的，不是这只是一次休闲旅行吗？”
亚历山大教授大笑着把麦哲伦刚画好的一幅画放到一边：“是的，我又忘记了……哈哈！”
“真正的考古学家，应该是能在泥土中看到历史痕迹的人，他们永远是拿着铲子和刷子在土坑里工作，而历史缺失的碎片是他们的战利品。”
“我并不是考古学家，也不是历史学教授，我是一个高贵骑士的随从。”
“以随从的标准来看，你实在优秀得过分。”
“如果想要跟随这样一位骑士，扈从总是要多做一些事情。”
“那么……”亚历山大教授笑了，“你像一位历史学教授那样收集起这些壁画，是为了什么？”
“当我们凑齐了透特的所有尸体，复活他的魔法会很麻烦……而且，我们并不知道冥界之主与伟大的荷鲁斯，以及尼罗河的主人把他们收藏的那部分尸体藏在了哪里。”
“难道不应该是像故事里说的那样，有一个藏宝图上面标着所有地方，骑士只需要拿着宝剑去收拾怪物吗？”
亚历山大教授很为自己的笑话自得，他几乎笑得直不起腰。
“这更像是个高级的寻宝游戏……”麦哲伦想起了一个传说中的勇者，“你总是要在离目标很远的地方找到钥匙，才能打开通往神殿的大门。”
“听起来像是去年开始在弗兰西流行的魔法棋，我还挺喜欢的，尽管从来没赢过。”老人摇着头拿起一幅画，“不过看起来你倒是很擅长这个游戏。”
“那个钥匙倒是不算难找。”
“交给我吧。”
当麦哲伦画完最后一幅画，开始整理的时候，世界之王的历史顾问接过了他的工作。
“你们需要时间，你看，能够拯救世界的骑士总是会找个魔法师帮忙。”
“祝你好运。”
……
“你现在的想法很危险。”
女伯爵站在船头，尼罗河浑浊的河水正从她脚下的甲板上褪去，空气中，埃芒凯专属的精华味道还未散去，浑浊而庞大的力量留在现实世界的阴影正在缓缓消散。
“什么？”
“教廷不是一个人可以对抗的。”
“我从没想过要一个人跑去对付教廷。”
“是吗？”
“喵。”
贝蒂小姐脸上露出一个和女伯爵如出一辙的笑容，只不过里面多了不少嘲讽。
“你的计划是什么？”
麦哲伦笑着提起鱼竿，把一条大鱼扔进身边的水桶。
“喵！”
“活下来，搞清楚为什么教廷总是想找我麻烦，然后去做教廷最不想让我做的事情。”
女伯爵笑着把跃跃欲试的贝蒂小姐放到甲板上。
“有没有人曾经告诉过你，你说谎的时候总是会露出同一个表情。”
“啊……”麦哲伦叹着气从水里提起空无一物的鱼钩，“好吧，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做好计划……”
“你真的以为，骆驼和教廷是为了你？”
麦哲伦把被鱼钩尖端划破的手指放到眼前，看着血液汇聚到一起，然后滴下来。
“难道不是吗？”
“如果你面对这个问题没有疑问，那也许我会支持你针对教廷的计划。”
麦哲伦苦笑着把一只小虾穿在鱼钩上，然后甩了出去。
“我不知道……”
“从我将计划告诉世界之王的那天起，教廷的神学家们就宣告我是异端。”女伯爵把手中厚重的大书放在圆桌上，然后从桌上拿起一把水晶匕首。
“你和大部分自以为了解教廷的人一样，知道异端审判庭，却不知道他们的魔鬼真名录，知道女巫猎人，却不知道灰骑士，看看这个。”
“这是？”
麦哲伦拿着水晶匕首，在剑刃上看到了一行名单。
“我最珍贵的收藏之一，来自一位因虔诚而强大的灰骑士，教廷的强大武器，远比大多数红衣主教手中的十字架更神圣。”
“撒旦，麦哲伦，堕落的神之子，献祭。”
强撑着读完这句话，麦哲伦爆发出一阵不包含任何嘲讽意味的狂笑，他像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那样浑身抖动着。
“你看看前面的那个名字。”
“海伦……”
第三十五章 诅咒
“撒旦，新北郡伯爵，世界之王的，亲密友人之一，禁忌知识的大师，火刑。”
麦哲伦把匕首划过空气，感受着这柄凶器卓越的平衡感与跃跃欲试的嗜血冲动。
“我其实很意外，你居然能排在离我那么近的地方。”
“所谓的禁忌知识是指？”
“那些已经死去的埃芒凯众神，赛特、伊西斯、奈芙缇丝，他们是神明吗？”
“是的。”
麦哲伦对这一点确信无疑。
“而拜科学教认为，只有科学才是唯一的真正的神明。”
“他们没有派刺客去暗杀布列塔尼亚帝国皇家大教堂的主教，却因为这个原因让所谓的灰骑士来找你的麻烦？”
“因为我的研究意味着真正的麻烦。教廷仍然强大，它的实力中很大一部分就来自于现任教皇的实用主义。”
“实用主义？”
麦哲伦提起鱼竿，看着鱼钩上完好无损的小虾，然后把鱼竿又放了下去。
“是的，就像你认为的那样，我的计划完成的时候，教廷就必须面对真正的麻烦，那意味着，也许教皇不用再担心继任者的问题了。”
女伯爵用真正危险的笑容面对着麦哲伦，从桌子上拿起酒杯。
“如果你想找到终结教廷的方法，那现在，你已经找到了。”
麦哲伦提起鱼竿，手忙脚乱地把一条小鱼取下来放进水桶。
“我们到底在干什么？”
“曾经有一件事情永远地改变了整个世界，决定了人类的命运，而我只是想知道那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认为古老的神明们还保留着那段记忆吗？”
“实际上……那时大多数神明都还没有出生，甚至可能有很多神明都不知道曾经有过这样的一件事情发生。”
“透特会知道吗？”
“他是埃芒凯众神之中唯一可能知道的，这头狒狒是书记之神，记录一切知识是他的本能。”
女伯爵笑着把高脚杯放在嘴边：“当然，也有可能连他也不知道我寻找的答案……”
“雅典娜会知道吗？”
“也许。”
女伯爵走到麦哲伦身边，把蹲在麦哲伦肩膀上静静地看着水桶中大鱼游动的贝蒂小姐抱起来。
“我知道雅典娜拿走了你的天赋，但女神不可能还活着，那也许只是一个幽灵，为了活下去早已放弃了会让她发狂的记忆。”
“也许真的是这样。”
麦哲伦从水桶中捞起一条小鱼，然后又放了回去。
“太大的大鱼不一定好吃……我去准备午餐。”
“喵。”
女伯爵抱起贝蒂小姐，看着麦哲伦提着水桶消失在甲板下面。
“麦哲伦教授从来只相信自己，他已经快恢复了，对吧？”
“喵。”
贝蒂小姐并不知道女伯爵在说什么，她茫然的叫了一声，然后跳上女伯爵的肩膀，等待着麦哲伦像往常一样送来她喜欢的午餐。
……
“你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那个位置一直在改变？”
“魔法不会出错，也许你知道那是为什么。”
探险者与他的魔法顾问坐在骆驼上，遥望着无尽的黄沙和天边的海市蜃楼中深黑的沙暴，等待着沙盗带来他们希望的消息。
“希望我猜错了。”
然后一个包着头巾的男人骑着骆驼来到了两人面前。
“流沙。”
这个像沙漠一样无趣的男人扔下一个和沙漠一样干燥的单词，然后离开了。
“在沙漠里，事情总是会向着不好的可能发展，埃芒凯人认为那是暴君赛特的坏脾气。”
骆驼开始动了，两头高大的驼兽朝着沙漠深处走去，然后停在沙盗聚集的圈子最外面。
就在这群男人的眼前，沙地上扔着一条深色的布带，正缓慢而安静地向沙子深处沉下去。
“透特的一半躯干就在你们眼前，很不幸，那很有可能是在流沙下面。”
“它还在动吗？”
“是的。”
骆驼用鹰隼般的目光扫过这群砂岩雕像般的男人，然后跳下了坐骑，走到了流沙边缘。
他就像一个走向悬崖的人，然后在一只脚就要踏空的那个瞬间停了下来，这让探险者像是一只鸟，或者其他什么无法理解深渊多么恐怖的生物。
骆驼的左脚正在向下陷进沙子，那看上去似乎很慢，但又快得让人胆战心惊。
男人慢慢地把左脚抽出来，然后蹲下来从怀中拿出一个小小的蜥蜴，放在沙子上。
那个土黄色的小东西用迟钝的动作闪电般窜到流沙边缘，然后停了下来。
骆驼吹了一声口哨，慢慢地挥挥手。
似乎是被说服了，这只砂蜥踩上了流沙，然后钻了下去。
沙漠酷热得让人难以忍受，但这群男人就像雕塑一样一动不动，汗水如同蚯蚓，从额头上留下来，钻进衣领。
直到那只土黄色的蜥蜴再次出现在沙地上，骆驼才终于站了起来。
探险者把手放在眉骨上，挡住让人目眩的阳光，然后点了点头。
“我需要一点魔法。”
“我的力量不足以固定这种规模的流沙地带。”
“绳子。”
一个沙盗跳下骆驼，然后从驼兽背上取下一卷绳子，交给等待着的男人。
“如果你能让那块尸体露出流沙，我就能把它拉出来，”骆驼说着在绳子一头打结，准备好绳套，“那东西现在就在那里，那个小东西的下面。”
“这应该不算很难。”
黑袍下的男人举起一只手，然后远处的流沙开始翻涌。
砂蜥不安地在沙子上来回走动，但还是没有离开原地，它无法理解正在发生的事。
周围的骆驼上，沙盗安静地看着这一切发生，他们依旧一动不动，但目光中的激动无法掩盖，他们正在目睹奇迹，魔法，那是普通人永远无法触及的力量。
突然，流沙停止了。
“嗯？”
骆驼转过身，看到了黑色长袍上一丝不自然的黑色。
“不愧是那位女伯爵……”
“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一点意外。”
黑袍下的男人向前走了两步，从衣服下伸出两只干枯的手。
“赛特，帮助我。”
第三十六章 对话
骆驼看着流沙翻涌，四周沉默的沙盗们眼睛中闪过无法掩藏的激动，那之中包含着什么，连唯一注意到的骆驼也不知道。
但探险者知道，一定有什么发生了，那一句话并非没有意义，而是他的魔法顾问在使用咒语向沙暴之主祈求操纵沙子的力量。
骆驼的目光扫过他的部下，然后回到那只砂蜥身上。
这个土黄色的小动物不安地在流动的沙子上转圈，抬起一只腿，像是马上就要冲出去，但最终还是像骆驼希望的那样留在了原地。
终于，沙地上出现了隆起，然后某个东西分开沙子，显露出来。
那是个很难描述的物体，一大块未知巨兽的尸体，上面能看到深棕色的毛发，颜色怪异的骨骼与难以辨认的内脏，横截面上满是深色的血液，看上去像是血液凝固之后的暗红。
沙盗们低下头安抚自己不安的坐骑，但他们自己并不比这些驼兽更冷静，他们曾经想象过这个价值无法估量的远古宝物会是什么样子，但就算再疯狂的想象也比不上现在眼前的实物。
骆驼扫了一眼这圈全副武装的男人，他用平静的目光宣告自己的绝对权威，然后甩出了绳圈。
沙盗们排成一队，从骆驼手中接过了绳子，然后毫不意外地看着绳子另一头套上那块尸体。
这群男人大声吆喝着向后退去，驼兽们的力量汇聚在一起，把流沙中的巨物朝着安全的地方拉了过去。
砂蜥飞一般掠过流沙，窜进了正走向魔法顾问的骆驼怀里。
空旷的沙漠上，沙盗的喊声掩盖了他的低语。
“到底发生了什么？”
“魔法。”
“我知道那是魔法，到底是什么？”
黑袍下的男人摇摇欲坠，他不得不把胳膊交给骆驼，才让自己没有倒在沙地上。
“诅咒。”
“你不是说没有人能和透特的力量对抗吗？你还怕诅咒？”
“你可能并不知道我们面对的是谁。”
“我知道，”骆驼不耐烦地看着正用尽全力把透特的半块躯干拉出流沙的沙盗们，“麦哲伦是很麻烦，但他对魔法一窍不通。”
“你根本没有把那位女伯爵放在眼里……”黑袍下的男人发出一声不知道是冷哼还是苦笑的声音，在骆驼听来，那更像是痛苦难当的呻吟，“尽管她完全可以让你悄无声息地死去。”
“她？她是谁？”
“天才，大师，无所不知的危险人物，蛇蝎美人，撒旦。”
“她诅咒了你。”骆驼终于明白了眼前正在发生的事情，“你毫无抵抗之力，甚至有透特的力量帮忙也无济于事？”
“通常很少有人会有机会对抗一位撒旦，恶魔中的最上位者，但我并非毫无还手之力。”
骆驼觉得眼前的这个男人已经快要被压垮了。
“你最好休息一下。”
“如果你认为有必要的话。”
……
尼罗河以惊人的速度变得清澈起来，麦哲伦吊到的鱼也与刚出发时截然不同。
那是因为他们正以恐怖的速度航向上游，女伯爵的收藏强大得令人惊讶，但麦哲伦已经见怪不怪了。
“阿努比斯，他似乎是个不喜欢在神庙外面制造阻碍的神明，希望这次我们能少碰到一点麻烦。”
麦哲伦小心翼翼地给鱼脍上撒上细盐，然后放在贝蒂小姐面前。
“我想这一点没什么好担心的。”
“我只是……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放心，至少在最近一段时间里，骆驼没办法和他的魔法顾问一起走进神庙捣乱了。”
“不……我只是突然想起来，在我们进入沙漠寻找沙暴之主的时候，骆驼刚好有时间搜刮一座神庙。”
“是的，你曾经说过，你认为那时骆驼选择了阿努比斯。”
“阿努比斯永远是最好的选择，这位神明对世上的一切都淡然处之，他几乎会在骆驼提出要求之后直接把透特的右臂交给他，而且之后还会告诉这个人奥西里斯在哪儿，只要骆驼表现的聪明一点。”
“而你的那位朋友身边有一位教廷的神学家，所以他永远不会表现出愚蠢。”
女伯爵笑着放下刀叉，拿起手边的水晶杯。
“所以你觉得现在骆驼已经拿到了奥西里斯手中的半块躯干，我们在阿努比斯的神殿中将一无所获？”
“我不知道。”
“骆驼会在荷鲁斯的神庙里花费很多时间，足够让我们赶上他了。”
“但你看上去很不好。”
女伯爵笑了，但很快她就因为麦哲伦脸上的表情而收起了笑容。
“喵。”
贝蒂小姐抬起头，看看女伯爵，然后又看看麦哲伦。
“我想……”
女伯爵从右耳上取下一枚珍珠，看着上面的阴翳，然后放进了杯子里。
“那是什么？”
麦哲伦看着珍珠上的柔光在清澈的水中晕开，然后一丝不祥的黑色喷涌而出，像墨汁一样染黑了整个杯子。
“非自然的某种东西，毫无疑问。”
“魔法？”
“诅咒。”
女伯爵笑着把手放在杯子上，然后那股黑色从水晶中褪去，只留下了一杯黑水。
“真可惜……那是一个朋友送我的。”
“你现在看上去并没有那么的……不高兴。”
女伯爵笑着站起来，把杯子里的黑水倒进尼罗河。
“你看错了。”
“喵。”
贝蒂小姐似乎放弃了理解两人之间发生着什么的努力，她低下头，继续对付着她喜欢的鱼脍。
……
在一道瀑布下面，女伯爵停下了帆船。
“这里是一连串的瀑布，据说其中一道后面就是通往冥界的洞窟，尼罗河的源头就在那里，流经了整个冥界的河水再一次来到这里，组成了支撑着整个宇宙的伟大循环之一。”
麦哲伦说着抬头眺望连绵的悬崖，巨石耸立的峡谷中间河水飞流直下，悬崖一直延伸到世界尽头。
“这里没有路了。”
“你觉得阿努比斯的神庙会在哪道瀑布后面？”
“不知道。”麦哲伦摇摇头，“实际上，尼罗河的源头肯定不在冥界。”
第三十七章 瀑布
“你相信世界上有神明存在，却不相信众神坚信的尼罗河来自冥界？”
“听上去好像是我错了，”麦哲伦笑着走到高耸的悬崖下面，仰望着直立的石壁，“我一直都是这样。”
“我没有带来有用的魔法工具，也没有什么魔法能送我们上去。”
“没办法，就按我的笨办法来。”
麦哲伦把又大又重的背包放在河边，开始从里面挑挑拣拣，最终他拿在手里的是一捆绳索和十几根钢钎，以及一个大铁锤。
“这会很无聊，也许你该找个好地方看看风景。”
女伯爵极其罕见地皱了皱眉头，然后她摇着头笑了。
“虽然只会有一瞬间……”她走到麦哲伦身边，从地上捡起一根钢钎，然后开始后退，“别把你看到的东西说出去。”
“啊？”
麦哲伦没有理解女伯爵的意思，然后他的疑惑被震惊打断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面对着一头恐怖的怪物，比几乎让他死去的多头龙，比沙暴之主赛特都更加恐怖，完全超出人类理解极限的某种东西出现在了他眼前。
那是一头金属的野兽，银色的身体兼具着液体的柔和与钢铁的冰冷，一个从未理解尘世的灵魂处于其中，降临了这个渺小到可悲的世界。
然后那个瞬间结束了。
麦哲伦摇着头把自己从恍惚中拉出来，看着眼前女伯爵脸上的微笑，艰难地从一片混乱的脑海中挤出一滴浑浊的浆糊。
“什……么？”
“我们的时间不多，这样的话至少可以节省一点麻烦。”
麦哲伦抬起头仰望悬崖上多出来的钢钎，然后看看女伯爵离开的背影，最终放弃了搞清楚刚才发生了什么的妄想。
他把绳子绕成一个绳结，瞄准悬崖上的钢钎，扔了上去。
绳结套在钢钎上，被麦哲伦猛地一拉，就紧紧地系在了上面，然后麦哲伦把绳子一头绑在腰上，背上背着铁锤，腰上插着钢钎，绳索的另一头盘好挂在肩膀上，向着悬崖上面爬去。
女伯爵选择的位置十分巧妙，刚好是绳索可以够到的地方，上面就是一段可以勉强攀爬的地方，那里山崖皲裂，形成了裂缝和凶险的落脚点，至少不像下面的一段根本无法下手。
麦哲伦把身体的重量放在腰上，喘了口气，然后开始了攀爬。
这并不算是一件轻松的事情，但也不至于让人无法忍受，山崖至少不是直立，石壁上也有裂缝与凸出可以落脚。
很多次，麦哲伦心里觉得也许是时候停下来把钢钎打进崖壁，然后就被他自己否定了，那完全是一种毫无理智的感觉，但麦哲伦本人对此毫不抗拒。
当他终于觉得应该打下钢钎的时候，悬崖已经被麦哲伦踩在脚下了。
眼前是第二道瀑布，河道两边是水流切割巨岩留下的痕迹，河水很清澈，岸上连沙子都没有。
瀑布水流冲击形成的深潭周围是茂密的灌木，水雾蒸腾，巨大的轰鸣无休无止。
麦哲伦的视线越过瀑布落下的崖顶，远处是另一道土黄色的悬崖。
这是一个瀑布群，自然的巧合制造了连环的悬崖，然后把它放在了大河的必经之路上。
麦哲伦选好了位置，钉下了钢钎。
……
当女伯爵带着贝蒂小姐跳上悬崖的时候，麦哲伦正在艰难地穿过水潭边的灌木丛，快要接近悬崖脚下了。
“喵。”
“我们运气不错，对吧。”
女伯爵轻盈地跳上岩石，跟随着麦哲伦留下的痕迹，穿过了崎岖的岩石与茂密的灌木共同组成的水边屏障，来到了瀑布脚下。
“喵。”
贝蒂小姐的叫声刚刚离开她的喉咙，就被瀑布的水声击碎了。
麦哲伦对着女伯爵做了个手势，然后朝着山崖上面爬去。
似乎是不满自己的叫声被无视了，小猫从女伯爵的肩膀上跳了下来，窜上了悬崖，像是一道黑色的闪电，对麦哲伦发出了无声的嘲讽。
女伯爵轻盈地跟随着贝蒂小姐，把麦哲伦抛在下面，消失在了山崖上面。
麦哲伦艰难地爬上一段光滑的岩壁，停下来吸了一口充满水汽的空气，然后继续开始攀爬。
当他抵达崖顶，就看到了一条宽阔的土路。
那条道路来自群山之外，蜿蜒穿过悬崖山坡，钻进了一个山洞。
女伯爵正和贝蒂小姐站在山洞前面，当小猫看到麦哲伦时，她发出了一声大叫，叫声中满是嘲讽。
麦哲伦走进山洞，结果他失望地发现山洞已经被坍塌的土石堵死了。
“我们的运气不算坏，但也不够好，对吧？”
“阿努比斯好像并不是需要建造宏大神庙的神明……”
“但是有很多古代埃芒凯人跟随着这位神明学习关于冥界与永恒之旅的知识，尽管他们行踪隐秘，但不少人认为他们在阿努比斯的领地建造了宏大的修道院，积攒财富，等待着旅途开始。”
“有钱人的秘密花园，哼。”
麦哲伦的笑容和以前的任何一次一样轻浮，他转身走出了洞穴，抬头仰望远处的另一道瀑布。
那是和下面的两道瀑布都不同的另一幅画面，水流在平缓的山坡上留下，被参差不齐的岩石分割成一连串大小不一的小瀑布，这些水流最终在石崖底部汇聚成一条极为宽阔的浅浅的水流，然后流过一段狭窄的石台，就落下去形成了下一道瀑布。
麦哲伦和女伯爵趟过了这段水流，沿着那条道路向上走了一段，然后爬上了一边的山坡。
这时，瀑布的水声终于远离了他们，山坡平缓，天上的太阳边掠过一丝白云，当两人回头，就能看到瀑布在山崖边奔流而下，远处的平原上尼罗河蜿蜒流淌，河边的绿色与两边沙漠的土黄色截然不同，像是被某种强大力量撕裂的一道伤痕。
当两人登上山坡，看到的就是一片空旷的平地，和平地上一片废墟。
“那就是有钱人的修道院？”
“是的，一个里面埋藏着无数黄金的坟墓。”
第三十八章 伪装
这是一片十分开阔的台地，远处的悬崖上挂着瀑布，河水直直地流向下一道悬崖，而其他地方是大片土黄色的岩石，上面零星点缀着耐旱的灌木。
远处的那堆废墟是一大堆坍塌的巨石，颜色与周围的地面如出一辙，那种埃芒凯专属的土黄让麦哲伦想起了他曾经见到的很多神庙。
“看上去，那座修道院是被摧毁的。”
废墟上的巨石形状很不自然，它们相互堆积的结构也一样别扭。
“考虑到冥界是在下面，也许我们刚才错过了阿努比斯神庙的入口。”
“我们没有错过任何东西，”麦哲伦心里觉得女伯爵是对的，但他的记忆中并没有哪个被错过的角落，“下面的三道瀑布后面都没有山洞。”
“如果阿努比斯的神殿在我们眼前的这道瀑布后面，那这堆废墟就不应该在现在的这个位置。”
麦哲伦沉默着点点头，心中开始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女伯爵是对的，如果这对废墟是修道院留下的，那它的位置只有可能是在向下面的那道瀑布而非上面的瀑布靠拢，只不过下面的空间太狭小了只能建在上面。
“任何一位神明都不屑于在凡人面前伪装自己，更不用说最超凡脱俗的阿努比斯……”
麦哲伦转身俯瞰着被串起的珍珠般连绵的瀑布群和水边嶙峋的岩石，他眼中这一切都变了。
“你想说什么？”
“骆驼来过了。”
女伯爵走到麦哲伦身边，然后叹了口气：“抱歉，我无法理解你的直觉。”
“那里，”麦哲伦指着悬崖下的道路，“骆驼不可能是从下面上来的，我没有看到任何痕迹，所以他只有可能找到了这条道路的起点。”
“然后他做了什么？掩盖了一个通往冥界的山洞？”
“你没有感受到来自冥界的气息，对吧……”
“那个山洞是无法被堵上的，因为它是尼罗河的源头。”
“就像你想到的，这是个幻术，但那个魔法不是掩盖了冥界的气息，而是让你忽略了这种感觉。”
女伯爵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举起右手，一股黑色的气息从下面的崖壁上喷薄而出，将下落的河水染成了漆黑。
“一位深谙人心的骗术大师，同时还是高超的魔法使用者……你是怎么发现的？”
“那里，一个我熟悉的骆驼脚印，”麦哲伦指着一连串小瀑布下面的一块岩石，“他们沿着道路来到这里，然后趟过河水抵达山洞，离开之前骆驼和他的魔法师同伴，给洞口做了点伪装，那位魔法使用者的手脚几乎天衣无缝，但骆驼对此有一点多余的担心。”
“所以他用石头堵住了洞口，制造了一个完美的伪装。你到底发现了什么？”
“河边的石头上面，靠近山坡底部的地方，流水侵蚀的痕迹露出来了。”
女伯爵无奈地摇摇头：“那绝对不是能说服人的理由。”
“但我在注意到这点之后，闻到了冥界的味道。”
“你和骆驼到底一起经过了什么？”
“很多麻烦。”
女伯爵没有再说什么，她跳下了山坡，直奔那个被堵住的山洞。
“小心陷阱。”
瀑布的水声充斥着这片空间，麦哲伦歇斯底里地大吼着，才让女伯爵听清楚了他在说什么。
海伦站在瀑布前面的水上，最终摇摇头，把动手的差事交给了麦哲伦。
这让麦哲伦松了口气，他走到瀑布下面，开始搬堆在一起的石头。
女伯爵就站在麦哲伦身后，她随时准备击溃一道饱含着冥界危险力量的致命魔法。
然后麦哲伦被一道水柱击飞了。
那是他搬开洞口顶部最里面的一块石头时发生的事情，最后一块石头没能阻挡住被堵塞很久的水压，飞了出来撞在麦哲伦胸口，然后接踵而至的水流雪上加霜。
直到麦哲伦狼狈地掉在水里，女伯爵才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刚才他们都在防备着可能突然出现的致命魔法，完全忽视了飞起来的石头。
“这绝对不是骆驼干的……”
麦哲伦狼狈地从水里爬起来，他胸口的伤并不算严重，只是被水狠狠呛了一下。
“他的魔法顾问是一位非常危险的米迦勒之矛。”
“听起来很厉害……”
“你好像认识他吗？”
女伯爵朝着洞口走去，放过了尴尬地无话可说的麦哲伦。
“你觉得，现在这里面还会突然喷出来一道冥界的力量组成的致命魔法吗？”
……
“你真的觉得，我们有机会进入亚历山大，跑到荷鲁斯神庙里面吗？”
“你知道那位女伯爵和麦哲伦现在都在阿努比斯的神庙门前，这是一次机会，世界之王的人不止是女伯爵的盟友。”
“好吧……我原本以为，有了一块尸体就足够了。”
“你真的没想过，当麦哲伦和女伯爵带着世界之王的军队突击你的村子，沙盗会用多久时间认识到他们必须把我们拥有的那块尸体交出去？”
“你说得对，”骆驼在沙漠的烈日下摇摇头，“换个轻松点的话题，你觉得我们放在那堆石头里的三个陷阱，他们会踩到几个？”
“全部。”
……
“倒霉。”
麦哲伦自言自语着走到石堆旁边，躲开喷涌而出的水柱，继续把石头从洞口搬出来，这是个很麻烦的过程，既要躲开水流，又要小心不让石头滚落。
不过最终他还是成功地打开了缺口，水流在缺口变大之后明显变得平缓，不再危险了。
“走吧。”
麦哲伦转过身，刚准备打手势告诉女伯爵可以继续前进了，就发现他眼前的海伦变成了一具骷髅。
“你……”
“你看上去很不好。”
那具骷髅用优雅的姿势摇摇右手，然后它恢复成了有血有肉的女伯爵。
“抱歉，我没注意到水里的魔法，那太微弱了。”
麦哲伦摇摇头，他的耳边充斥着水流冲击岩石的声音，但麦哲伦心里还是知道女伯爵在说什么。
“可以进去了。”
第三十九章 做事
“等等。”
女伯爵在岩洞中感受到了一股微妙的恶意，那是来自阿努比斯的不屑，而非冥界的冰冷。
这让海伦油然而生一股不祥的预感。
她的声音消失在了周围的水流声中，麦哲伦一无所觉，就像他必定会做的那样做了。
当麦哲伦爬上石堆，钻进山洞的时候，一条毒蛇咬住了他的脚踝。
就像被伊西斯的阴谋命中的太阳神，毒液势不可挡地在麦哲伦的身体中蔓延，带走了他眼前的光明和所有力量。
“希望这一下能让你学会敬畏神明……”
女伯爵说着摇摇头，她很清楚，那不可能。
……
“真是令人怀念的空气……”
亚历山大处于尼罗河的三角洲之上，河水把城市分成三份，但只有东岸的集市上那种河泥混杂着黄沙，来自无数遥远世界香料酝酿成令人忍不住连打喷嚏的怪异味道，这一切的混合才是埃芒凯人心中的亚历山大。
“走吧，我们时间不多。”
“麦哲伦一个不落地踩掉了那三个陷阱，你在担心什么？”
“那位女伯爵。”
骆驼笑着摇摇头，他完全能理解同伴这属于虔信者的古板，但那实在没有必要。
“时间刚好，我们可以在老门图霍特普的店里吃晚餐。”
夕阳在天上渲染出浑浊的黄色，一抹淡淡的红色镶在乌云边缘，看上去像是白色，蓝天上深沉的灰色已经显现，地上的亚历山大零星的亮起灯火，整座城市拥有漆黑的轮廓和昏黄的外表，像是某个被粗暴地砍断，却还有肌腱连接的尸体。
骆驼摇摇头，把这个突然出现的想象甩出脑海，然后催促着坐骑朝城市跑去。
城市接近了，骆驼开始能看清一些他熟悉的东西，房屋平坦的顶上白色的布棚和街道边悠闲的人们，这一切都让他心情舒畅。
“停下。”
很难说骆驼到底是因为被打扰的恼怒，还是过分惊讶，他并没有在魔法顾问这么说之后马上停下来，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什么？”
“那边的墙上有一张通缉令。”
“世界之王的封地不会有人通缉拥有许可证的探险者和一位教皇的手下。”
“那么那幅画上的两个人是谁？”
骆驼脸上的笑容扭曲成一个怪异的哭笑不得，每一根线条都饱含着讶异。
“你看到了，对吧。”
一个路人正表情慌张地匆忙离开，他明显看到了那张通缉令。
“女伯爵？”
“不可能有别人，你看，通缉令上我们俩是在一起的。”
骆驼拿起水囊，打开了塞子却又塞上了。
“有什么办法吗？”
“很多，但很费时间。”
……
当麦哲伦醒来时，巨大的水声已经离他很远了。流水声在山洞中回荡，女伯爵的脸明亮得像是一位女神，那双眼睛之中似乎隐藏着一个世界。
麦哲伦艰难地眨眨眼，想要看清楚那个世界里有什么，然后他惊觉这有多么不礼貌，于是尴尬地转过脸。
“喵。”
贝蒂小姐的脸上几乎写着“不屑”，她的叫声里完美地包含了这个词语。
麦哲伦支起上半身，看着山洞中的阴暗，摇了摇头。
“那是什么？”
“诅咒。”
“抱歉，我睡了多久？”
“一瞬间。”
女伯爵笑着把手放在水流中，一股冰冷漆黑的某种东西从她雪白的手上流了出来。
“那是什么？”
“阿努比斯的诅咒，对神明不敬的凡人将得到他应得的。”
“又一个和赛特一样还不愿意老老实实去死的神明，他难道还没有踏上永恒旅途吗？”
女伯爵无视了麦哲伦的抱怨，她抬起手指指山洞深处。
“我并没有到前面去，那里有很多陷阱。”
“如果是骆驼留下的，那我也许能对付，但如果是那位神明留下的……”
“我可以带你绕过去。”
“如果没办法绕过去……”
“我们时间不多，碰到之后再说吧。”
女伯爵向前走了一步。
“等等，”麦哲伦挣扎着站了起来，“那里有陷阱。”
“什么？”
“骆驼的信条就是，如果没有做成一件困难事情的能力，就去做一万件能做成的简单事情。”
“所以？”
“他在这条山洞中制造了无数个非常容易被发现的陷阱。”
女伯爵用无奈的笑容面对着麦哲伦，因为她已经找到了陷阱，那确实是个伪装十分粗陋的劣质品，但她仍然被蒙蔽了一段时间，尽管很短，却足够让她掉进去。
“我们时间不多。”
“每个陷阱都足以致命，解除也很麻烦，骆驼只是没有多花时间伪装。”
空气安静了下来，水流的声音单调地响着，让这片安静令人无法忍受。
……
骆驼把一副随时会跳起来打人的表情挂在脸上，恶狠狠地瞪着每一个靠近他的人。
他已经有了另一幅面孔，出自他的魔法顾问之手，简单，有效，但同时也非常不舒服。
骆驼觉得自己的脸正在龟裂，而看上去也确实如此，他的脸现在布满皱纹，带着饱经风霜的土黄，那种深色带来的视觉错位让他的脸扭曲成了另一个人。
于是他现在大摇大摆地坐在老门图霍特普的店里吃抓饭。
基督山伯爵久违地取下了黑色的罩袍，露出那张在黑牢中度过前半生一般的苍白的脸，正皱着眉嚼着一枚椰枣，亚历山大傍晚的大风裹着沙尘在屋子外面轻声走过，店里的烛火摇曳，照在他额头深刻的皱纹上。
“你觉得那位女伯爵还做了什么？”
“我不知道。”
“那换个你知道的，那位女伯爵做的事情能阻止我们拿走荷鲁斯神庙中的透特左腿吗？”
伯爵用他一贯的阴沉的面无表情面对着骆驼，沉默着，似乎在思考。
“那位女伯爵，不会做没有用的事情。”
“不，这世界上没有她做了什么，我就一定做不成什么这种事情。不管她做了什么，我要找办法，做成我的事，你知道她做了什么吗？”
“也许我们很快就能知道了。”
第四十章 惯性
“我们花费的时间越来越多了。”
女伯爵看了麦哲伦一眼，后者这时正在小心翼翼地从头顶取下一只小小的蜥蜴，这个小动物身上绚烂的色彩让他如临大敌。
“骆驼是个喜欢制定好计划再动手的人，虽然说如果碰上意外他的反应总是很慢又很笨拙，但我想这山洞里面应该不会有能影响到他的东西。”
“也就是说，这个温和的渐进曲线，是陷阱了。”
女伯爵的话里没有一丝意外。
“通常真正的陷阱留在最后是最有效的，但如果对面是知道这个思路的人，可能改变策略会更有效。”
“抱歉，我不会参与你和骆驼的游戏，”女伯爵笑着把手放在贝蒂小姐的背上，现在的她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悠闲的游客，正在阳光下的花园中漫步，而不是走在步步惊心的阴暗山洞里，“不过要是下一次你再踩进神明的陷阱，我就没办法救你了。”
“不会有下次了。”
麦哲伦看着眼前山洞中密密麻麻破绽百出的陷阱，把手中的蜥蜴放在地上。
那是一只没有毒的动物，身上鲜艳的颜色只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就像麦哲伦早就猜到的那样，来自遥远的大洋彼岸。骆驼在陷阱中准备了足够的食物，就为了让这只蜥蜴活到碰见麦哲伦的时候。
“本性难移。”
麦哲伦脑海中闪过这一路上他亲手拆掉的陷阱，就连故意制造的破绽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设计——典型的骆驼风格。
“下一个陷阱里面会是一条蛇。”
“喵。”
贝蒂小姐轻盈的跳到地上，伸出一只小小的前爪放在正准备逃离的蜥蜴背上。
“你猜的？”
“我猜的。”
“你猜猜，那个真正的陷阱会在哪里？”
麦哲伦摇了摇头。
那个陷阱不会在最后，因为骆驼和麦哲伦都明白，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陷阱能骗过一个有了防备的人。
所以那个陷阱只会出现在麦哲伦心里最松懈的时候，他以为眼前只是一个普通陷阱的时候。
那只会出现在麦哲伦刚刚确信这个山洞中只有简单陷阱的时候，如果放在更后面的地方，他一定会怀疑有个真正的陷阱存在，而骆驼也知道这一点。
在此之前的所有陷阱都可以忽略，那么结论就显而易见了：真正的陷阱就在最近的地方。
“说不定下一个就是。”
女伯爵笑着后退了一步：“如果你没撞上神明的诅咒，我就可以把你救回来。”
“希望如此……”
……
骆驼在凶恶的表情掩盖下肆无忌惮地观察着这个他熟悉的地方。
这座老房子和所有传统的埃芒凯房屋一样，有着像堡垒那样的方形小窗户，正对着城市中深夜也不会关门的市场，同时所有在这里吃东西的人大多都很不安分。
空气中弥漫着躁动不安的气息。
“你的办法真的有用吗？”
伯爵用世袭贵族的眼神看着他，然后用低沉的声音说：“我已经尽我所能。”
“我想这些人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
伯爵转过身，看到一个粗壮的男人正朝着两人走过来。
“你们是从哪儿来这里的？”
骆驼用看着死人的目光瞪着他。
“哎哎，别这样，我是想问问，你们见过这两个人吗？”
壮汉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皱皱巴巴的纸，上面画着一个整张脸隐藏在兜帽下面的人，还有一个张着胡须的男人。
“见过。”
“哈！”
壮汉大笑着坐到骆驼身边，把一瓶酒重重地放在桌上：“送给你了！”
“他们进城了。”
“对对。”男人朝着骆驼俯下身子，那让他的肩膀看上去格外宽阔和粗野，“然后呢？”
“他们好像碰到了麻烦，钻进了一个巷子，然后就不知道了。”
“你们错过了一个到手的好运气啊……”壮汉直起腰，长长地发出一声粗声粗气的叹息，“这两个人值很多很多钱。”
“所以你在找他们……”骆驼用真正危险的笑容面对着壮汉，“可你为什么要找我们？这里并不是只有我们两个才是外来者……”
“啊？哈……”
骆驼无视了男人的解释，站了起来。
然后一群人冲进了屋子。
所有人都动了起来，他们像是早就熟悉了这一切那样混乱却快速地离开了是非之地，留下了胆战心惊的老门图霍特普。
“你是从那个巷子里出来的，嗯！”
一个持刀的男人对着骆驼露出恶狠狠的神色，但后者看出了他眼神中的胆怯。
“给你钱。”骆驼把弗兰西的银币放在桌子上，朝着店门走去，“我们出去说。”
“别想耍花招！”
男人对着空气挥舞了两下弯刀，做出了一副颇具威胁的表情，然后瞪了一眼刚才的壮汉，朝着门口走去。
然后他在门口被打晕了。
他的同伴七零八落地倒在地上，安静，安分。
“这就是女伯爵的做法。”
“忘了这一点吧，”骆驼把手里的木棒扔到一边，看看左右昏暗的街道，“我们碰上麻烦了，好在不是没有一点办法。”
“走吧。”
伯爵跟着骆驼走过街道，转过几个拐角，来到了一个冷清的大街上。
“这里晚上不会有人来，也不会有拿着武器的一队人突然从某个角落……”
正在骆驼对着伯爵这么说的时候，一队手持武器的男人从街道两旁阴暗的巷子里冲了出来。
“冲出来？”
刚才在店里的壮汉拿着一把火枪走到了骆驼面前。
“你恐怕已经很久没来这里了。”
“上次来是几个月之前。”
“真不巧啊，这几个月里发生了不少事情，”壮汉拉长着声音感叹着，“世界之王不愧是世界之王，现在这座城市里到处都是探险者，你看，人家只是坐着，说了几句话，连写字都不用，整个世界都天翻地覆……”
“男人没理由输给一个女人。”
“你这样的男人永远也赢不了那样的女人。”
“你不是最喜欢这么做吗？”壮汉笑着放下了火枪，因为他的同伴已经包围了两人，“骆驼。”
第四十一章 麻烦
“你知道我，还敢带着一群探险者找我的麻烦？”
骆驼收敛起了脸上的凶恶，露出了他平时的那种朴实温和的淡然。
“你得罪了绝对不能得罪的人啊，骆驼。”壮汉很享受这一刻，他是新的探险者中极少数了解探险者过去的人之一，因此骆驼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他很清楚，“你知道，埃芒凯是世界之王的皇帝直辖领，这里最大的官是个只知道世界之王的亚历山大总督，而她在那位女伯爵来到这里的时候，亲自跑到码头去接她。”
壮汉笑着把脸凑到骆驼眼前。
“别跟我说你不懂，我知道，你很了不起，世界之王还为你发过特赦令，可你来的时候那位总督大人连总督府的大门都没走出来。”
骆驼保持着那个表情，一言不发。
壮汉点点头，他已经得到了满足，不准备浪费时间了。
“再见。”
枪声响起了。
……
漆黑的山洞里看不到尽头，水流平缓下来，流水的声音几乎听不见了。
麦哲伦小心翼翼地从头顶的一块木板上取下一瓶黑水，第一百次怀疑自己的逻辑那里出了问题。
从得出“下一个就是真陷阱”这个结论到现在，他已经紧绷着神经解开了二十几个粗制滥造的陷阱，却始终没有找到骆驼真正的那个陷阱。
“你的状态很不好，”女伯爵说话的时候，麦哲伦心中突然觉得，这一刻她和贝蒂小姐简直一模一样，“注意力因为长时间的高度集中而开始涣散，手在抖，眼神开始失去焦点……”
“我在想，”那个瞬间，麦哲伦几乎被突然汹涌而来的疲惫击倒在地，他坐在水边，双手把冰冷的流水泼在脸上，“骆驼是不是觉得，失去了天赋的我要走到终点的那时候才会想明白这些都是假陷阱？”
“抱歉，我不会加入你和骆驼的熟人游戏。”
“喵。”
贝蒂小姐现在已经拥有了十几个玩具，其中包括各种小型野生动物——包括攻击致死野性难驯的，还有一堆装着毒药的瓶瓶罐罐。这都是她心爱的收藏，每次麦哲伦解开了一个陷阱，这只纯黑的小野猫都会把她的收藏一个接一个朝前面挪一段。
“我在想，是不是根本不存在一个所谓的，真的陷阱……”
“你身上神明的诅咒开始衰退了，这算是个好消息。”
麦哲伦笑了。
他知道为什么女伯爵始终不愿意说出她的推测，因为那会影响到他自己的判断。
这意味着很多东西，包括女伯爵对麦哲伦的信任，以及她绝对的自信。
“如果真的没有所谓的真陷阱，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人的惯性其实是根植于血脉的本能，任何一个人，无论是天才还是蠢材，都会发现这些“假陷阱”的规律，产生同样的懈怠，所以那个“真陷阱”对任何人都有效，无论他愚蠢迟钝得像是失去天赋的麦哲伦，还是敏锐天才如同天赋还在的麦哲伦。
“但如果我开始觉得并没有真的陷阱存在，那也就意味着……”
……
一群警察正在和壮汉的人打作一团。
那是颇具特色的亚历山大城巡警，一身华丽的制服，高耸的鲜红帽子，这是世界之王还只是埃芒凯总督时期她的总督府卫兵制服。
骆驼和伯爵两人正艰难地在人群中亡命狂奔，好在除了他们两人，这里的所有人都有一个你死我活的对手，所以他们尽管全身是血，却最终还是逃离了战场。
就在刚才，突然出现的巡警打断了正准备把两人的灵魂送给阿努比斯的壮汉和他的同伴。
“然而他们还是死了，”骆驼一头冲进一个小巷，把手上的毒蛇塞进怀里，“真不知道该说他们倒霉……还是运气好。”
“你知道荷鲁斯的神庙在哪儿吗？”
“我知道，”骆驼从拐角探出头看了一眼，夜色下的街道上空荡荡的，“我知道我们离那里越来越远了。”
“女伯爵不会告诉别人我们的目标是荷鲁斯的神庙，那会让探险者像苍蝇一样聚集在那里，到处破坏。”
“我们需要地方吃东西，休息，变成人畜无害的外来者或者沉默寡言的本地人，很不巧的，合适的地方都离神庙挺远。”
“请等一等，有人来了。”
骆驼罕见地露出了惊讶的神色，因为他很清楚，伯爵比他更早发现这个人，那这位不速之客只有可能是一个魔法师。
“他是那一路的？”
“埃芒凯本地的魔法使用者，法老的守护神荷鲁斯的祭司。”
“好吧，坏消息，他和巡警一起过来了。”
两人转身开始狂奔。
但一道阳光已经追上了他们。
伯爵停下了脚步，他面无表情的脸上几乎要结冰了，一道沙子组成的墙壁从地上升起，阻挡住了那道光，然后墙上被照到的地方开始燃烧，熔化。
“你在干什么？”骆驼回头看了一眼，然后他明白了为什么伯爵没有跟上来，“我一个人对付不了那么多巡警。”
“荷鲁斯的独眼注视着太阳光芒能够照到的任何地方，我们逃不掉的。”
“真麻烦。”
骆驼说着转过身，把手伸进了怀里。
……
麦哲伦小心翼翼地打开了最后一个陷阱。
眼前就是漫长黑暗的终点，已经习惯了阴暗的眼睛能看到一个巨大的石窟，那是某种超出人类想象的伟大力量的造物，一个巨大的空间，里面充满了冥界的气息，阿努比斯的神力像是在巡视自己后花园的隐士，正在某处游荡。
当一个人有了疑心，那任何陷阱都无法隐藏自己。
麦哲伦小心翼翼地避开触发点，揭开伪装，顺着机关找到了石壁上一个小洞。
没有意外，没有陷阱，一切顺利得不可思议。
麦哲伦的额头上开始有冷汗流了下来。
他不知道是不是错过了什么，那也许意味着眼前会突然出现某个让他前功尽弃的东西。
当你觉得这里没有陷阱，那就意味着，你也许已经踩上陷阱了。
第四十二章 你怎么知道我知道你不知道我不知道你知道我知道陷阱在哪里？
“但是骆驼又怎么敢确定我会在这里觉得没有陷阱呢？”
“但是你又怎么敢确定骆驼不敢确定你觉得这里没有陷阱呢？”
有那么一个瞬间，麦哲伦失去了意识，他眼前残留着强光灼烧残留般的淡金色光斑，久久未能散去。
“我……”
他咽了一口唾沫，艰难得像是吞下了一整只青蛙。
“你把那句话说出来了。”
女伯爵说着抬起右手。
“不用了，魔法对这种情况没什么作用，”麦哲伦摇摇头，“留着对付阿努比斯。”
“希望如此。”
“喵。”
贝蒂小姐看了麦哲伦一眼，用叫声表达了她一如既往的鄙视，然后扭头对着正准备逃离的一条碧绿毒蛇发出威胁的吼叫。
小猫正忙着照顾她庞大的玩具队伍，那全都是麦哲伦从骆驼的陷阱中找出的“危险物品”，一部分是剧毒或者腐蚀性的液体罐子，需要贝蒂小姐亲自动手搬来搬去，还有一部分是颜色艳丽的小动物，有的能够理解一只猫的危险，所以黑猫只需要呲牙低吼，而另一部分并非如此，所以她只好跑来跑去一次次把小爪子放在不安分的小动物背上，让它们明白逃离这里的尝试注定是徒劳无功。
麦哲伦把右手放在小洞的盖子上，左手举着陷阱被拆下来的部分，确保致命的机关不会被触发。
盖子是一片木板，上面留出了气孔，里面会是一只有毒的动物，看洞口的大小，应该是细小的毒蛇或是虫子。
贝蒂小姐会喜欢的。
“我现在真的觉得，说不定贝蒂小姐就是一位神明，要知道，一切动物的本能中都暗藏着对鲜艳体色的恐惧，但她好像完全没有。”
“真让人惊讶，你居然真的注意到了这一点。”
“喵。”
女伯爵夸张的语气和贝蒂小姐的叫声配合默契无间，她们似乎很高兴能有机会在这件事情上一起鄙视麦哲伦。
“哈……”
麦哲伦闪电般又把盖子盖上了。
“很好，运气不错，没有喷射毒液，也没有毒气，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
“这里好像有一只圣甲虫。”
女伯爵皱了皱眉：“你确定？”
某种无形的气息开始蔓延，像是冬日阴云漫天的下午，冰面之下奔流的黑色河水。
那是躁动的冰冷，死寂的疯狂。
“喵。”
贝蒂小姐毫不掩饰她的兴奋，至少在她看来，这会是一个有趣的宠物。
“阿努比斯的分身，奥西里斯的使者，圣甲虫……”
这是一种非常危险的动物，古代埃芒凯人对它充满敬畏，因为圣甲虫很多时候就是阿努比斯本身——它能送一个人的灵魂踏上永恒的旅途。
很少有人能冷静客观地描述这种动物，古代埃芒凯的坟墓中，神庙墙壁上，无数楔形文字写成的诗歌用梦呓般的狂乱比喻形容它，赞颂它，却没有一个字被用来描述它。
“好吧，这是我的麻烦……”
女伯爵伸出一只手，开始吟诵长长的诗句。
埃芒凯人从来只会用一个办法对付圣甲虫，那就是祈祷。
麦哲伦打开盖子，后退到一边。
伴随着女伯爵的声音，一只纯黑色的大甲虫爬出了洞口。
那是一只看上去十分普通的昆虫，麦哲伦甚至差点因为山洞中的黑暗把它看成岩壁上的一个小坑。但空气中弥漫的某种无形阴影无时不刻都在提醒着麦哲伦，他眼前有一个和神明没什么区别的怪物。
咒语很长，似乎是诗歌之类的，女伯爵听上去更像是在吟唱，声音一边沿着山洞远去，另一边消散在无边的石窟中。
时间漫长得像是凝固了。
“喵……”
终于，那只甲虫睡着了。
女伯爵放下了右手，有那么一瞬间，麦哲伦感觉山洞中黑暗得让人看不见任何东西。
“这是个非常珍贵的礼物，非常……”
女伯爵从地上捡起那个甲虫，现在这个小动物已经被一层黄金封存，就像古代埃芒凯人喜欢的圣甲虫护身符一样。
“我去看看，洞口有没有陷阱。”
……
伯爵与祭司的对峙让骆驼有一种自己正身处一段神话传说的错觉。
他不由得开始想象远古时神明还生活在大地上，他们庞大而恐怖，像人类俯视蚂蚁一样看着人类，掌握着世界的命运，而当他们之间爆发战争……
骆驼摇摇头，放弃了幻想，他想象不出那样的场景。
但他觉得眼前的一幕至少也应该很接近了。
那位荷鲁斯的祭司是一位强壮的埃芒凯人，身上满是黄金的饰物，手持隼头的长杖，浑身散发着让人无法直视的强烈光芒，就像是一个太阳。
而面对着这位埃芒凯魔法师的伯爵像是一团沙暴，身边环绕着沙尘，在光芒中苦苦支撑。
也许传说中荷鲁斯与赛特的传奇战争就是这样的场景，神明们为决定战争的结果战斗，而他们脚下，潮水般的凡人军队相互碰撞，湮灭……
骆驼又一次摇头，他觉得自己今天这么多次产生没必要的臆想，一定是因为那光芒在黑夜中太刺眼了。
巡警们已经全部躺在了地上，他们已经死了，就像是一只只被宰杀的鸡。
骆驼觉得这不是个比喻，而是真正的事实。
不管遇到什么，一个人总是会有着自尊，相信自己会活着，或者死得有尊严，而事实是，一个死人，死的时候多半可悲得要死，不比家畜好看多少。
这么想着，骆驼自嘲地笑了。
如果伯爵无法战胜这位祭司，那骆驼就会和眼前的尸体一样死得迅速并毫无反抗之力。那也许并不可怜，因为多半会很恐怖。
沙子在燃烧，肉眼可见地，笼罩着伯爵和骆驼两人的沙暴外围被光芒照射到的沙子正在熔化，像是流水一样滴在地上，然后发出水滴滴在火上的声音。
“需要我做什么？”
骆驼在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就觉得自己愚蠢得难以忍受。
“站在这里，不然我无法保证你的安全。”
“……如你所愿。”
第四十三章 我知道没有陷阱
麦哲伦正靠着山洞的岩壁坐着，面前是一堆篝火。
他的后背上一片冰冷，让胸前火光照到的地方格外温暖。
“所以说，到最后那个所谓的真正的陷阱根本不存在……”
“不，如果这么想的话，就没办法躲过接下来的陷阱了。”
女伯爵摇摇头，把那只封存在黄金中的圣甲虫递给麦哲伦：“戴在身上，大概两三天之后阿努比斯的诅咒就会消失了。”
“我觉得应该是神明的诅咒让我这么疲惫的。”
麦哲伦接过黄金甲虫，小心地放在胸口贴身的口袋里。
“那你觉得骆驼知不知道这一点？”
“我想……”
麦哲伦沉默了很久，山洞中只剩下从陷阱上拆下来的木材燃烧的声音和贝蒂小姐的叫声。
“骆驼很有可能知道他有一天能把我逼进分秒必争的境地……所以是的，那一连串陷阱就是为了耗费我的精力，我已经掉进去了。”
“要是接下来的路上又碰到陷阱呢？”
“没有陷阱可以抓住有了警惕的人。”
“希望在离开之前你不会垮掉，我们原本并没有准备在这里逗留太久。”
“不会了。”麦哲伦吸了一口滚烫的热水，感受着暖流向全身流动，然后看着贝蒂小姐笑了，“骆驼的私家珍藏中至少有大半已经是贝蒂小姐的收藏了。”
“你觉得下一个陷阱会是什么？”
“阿努比斯的偏见，或者来自冥界的某种麻烦东西，如果骆驼运气不好，也许我们碰到的就是没有被陷阱盖住的这种东西。”
“那会很危险。”
“也许并没有那么麻烦。”麦哲伦看着正忙碌着照顾收藏品的贝蒂小姐，“我感觉贝蒂小姐只需要叫一声就能让阿努比斯逃到冥界去。”
“我想阿努比斯不会愚蠢到去和贝蒂小姐抢夺她的宠物。”
……
“想好今晚在哪儿休息了吗？”
骆驼被这句话搞得一头雾水，但在他想清楚为什么伯爵在两人下一秒也许就会被烧成飞灰的时候这么说之前，骆驼脱口而出：“从这里往南边走，河边也许会有一件房子留我们过夜，那里绝对安全。”
“走！”
伯爵几乎是用尽了全身力量从喉咙深处挤出了这声呐喊，骆驼像是着魔了一样转身狂奔，看都没看身后正要把他烧成灰尘的“太阳”。
沙暴在他眼前消散，街道的尽头就是通往城南的道路，他身后另一个人的脚步声跟了上来。
“你还活着？”
伯爵没有说一个字，他只是沉默着跟着骆驼狂奔。
在两人身后，一条沙子组成的巨蛇正从地下探出头来，张大着巨口吞下了那位荷鲁斯的祭司，就像是传说中世界末日的场景，灭世者阿波菲斯吞下了太阳，黑暗笼罩了埃芒凯。
大地就像是水面，巨蛇空荡荡的眼窝中没有一丝波动，只有口中沙子被熔成岩浆的声音传来。
然后这个巨大的脑袋消失了，像突然出现时那样悄无声息地落到了地下，什么都没有剩下。
骆驼在街道上亡命狂奔，冰冷的空气像狂风一样拂过，带走了他额头上的汗珠。
他想起了很久以前的某个夜晚，某个和这里完全不同的地方，他曾经如此深刻地感受过此刻的心情——
“我还活着！”
骆驼在心里疯狂地咆哮着，却没有说出一句话。
他狂奔着经过空无一人的街道，冲出没人知道的城墙缺口，跪倒在尼罗河的岸边。
“我们暂时安全了。”
“走吧。”
骆驼沉默着站了起来，他的腿上沾满了烂泥。
“我们到底是被逼到了角落，还是把麦哲伦逼到了角落？”
“我们可以离开这里，任何时候，只要你觉得有必要。”
“麦哲伦呢？”
“他们必须走到尽头，面对阿努比斯才能找到一丝关于奥西里斯的线索。”
“你已经说过几百遍了。”
“这是事实。”
“走吧。”
骆驼沿着河边朝前走去：“那里有些人总是与世隔绝，至少我们能有一个晚上的休息时间。”
“希望如此……”
……
麦哲伦正跟在女伯爵身后，安静地走过黑暗中的石窟。
这是一个庞大的空间，这里的黑暗与众不同，当一个人而非他的眼睛习惯了之后，洞窟就会变成一个幽暗的世外桃源，让人的心归于平静。
黑暗中某种无形的东西正静静流淌。
“哪边是冥界，哪边是阿努比斯的神庙？”
“这里只有一条路。”
女伯爵最终还是放弃了带贝蒂小姐走进洞窟，如果离开了那个狭窄的岩洞，小猫的新玩具四散奔逃，她恐怕会很伤心的。
“你是说，阿努比斯的神庙会挡在通往冥界的洞窟半道上？”
“是的。”
“要是奥西里斯就藏在冥界里面，我可不会钻进去找他。”
“作为冥界的主宰，奥西里斯至少曾经有一次死后复活，这让众神无奈地承认他是唯一真正的冥界之王，但这也可以说，对奥西里斯而言，冥界并不是一个可以经常去的地方。”
“真是个好消息，可惜还不够好……”
“所以我们到现在都还没有看到骆驼留下的陷阱，你想到了什么？”
“阿努比斯在帮骆驼的忙。”
“他们留下的痕迹这么明显，你却觉得直到阿努比斯的神庙之前都不会有陷阱吗？”
“我想现在的骆驼并不是那么需要一个陷阱。”
女伯爵挥挥手，一道黑色的气流将正向两人冲过来的某个巨兽化为沙尘。
“你是说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吗？”
“毫无疑问，阿努比斯残留的神力让这些东西活着找我们的麻烦，那让骆驼省了不少力气，至少他不用把自己多年来收集的有毒动物全都留在这里。”
“你是想说，那位来自教廷的神学家？”
“他应该知道你有多危险。”
“真可惜，我已经不再需要什么人来让我感到荣幸。”
“所以这些东西真的是阿努比斯的手下？”
“不，那更接近于……在湍急的水流中变得非常危险的石头。”
第四十四章 胡狼的天平
“那是什么？”
“某种自然现象。”
“你觉得冥界是自然？”
“我并没有这么觉得，”女伯爵停下脚步，等着一头怪物变成的粉尘落下，再继续前进，“你觉得神明是自然吗？”
麦哲伦想了想，摇摇头：“我不知道。”
“我只是无法证明所谓的冥界非自然。”
“所有的神明都死了，他们的力量留存下来，但也只是苟延残喘……你觉得会有例外吗？”
“你想说，冥界还在，所以神明也有可能还活着？”
“可能……”
“如果冥界也只不过残留了一部分力量呢？”
“我们可以看看……”
女伯爵笑了：“你想起了什么？”
麦哲伦自嘲地笑着摇头：“我突然觉得，在伊西斯的神庙里，我们碰到的麻烦太少了。”
“这一点你不用担心。”
伴随着散落的黑色烟尘，女伯爵的声音消散在了空气中。
“我们到了。”
麦哲伦抬头仰望，目光穿过黑暗，他面前是一道宏伟的石门，石窟的岩壁下面有一个三角形的高大洞口，上面是巨大的壁画。
那是一位威严的神明，胡狼头的阿努比斯，死灵的领路人一首握着神杖，一手高举着天平，天平的一端是高低不同的三道大门，另一端是无尽的死灵队列。
神明的脚边趴着一头恐怖的怪兽，张大着巨口，像是正要吞噬什么，但它面前空无一物。
在这一幅神明的巨大画像四周，是其他小一些的画像，内容都是在描述阿努比斯的力量与地位，其中包括他制造世间第一个木乃伊时的场景。
“我突然感觉很不妙……”
麦哲伦朝着那道洞开的大门走过去，把手伸向了门后的黑暗。
然后他的手指触及了一面石壁。
“门没开……”麦哲伦弯下腰把眼睛凑到石壁前面，仔细看着大门的边缘，“这看上去有点超自然……”
“阿努比斯……”
女伯爵张开双臂，一股冰冷的气息开始汇聚，然后悄无声息地消散了。
“神明并没有回应我的祈祷，看起来我们碰到麻烦了。”
麦哲伦后退了几步，抬起头看着巨大的壁画叹了口气：“你觉得后面会是阿努比斯的神殿吗？”
“现在看来，是的。”
“我觉得这里有几道门应该是开着的。”
麦哲伦走到神明伸展的右腿旁边，一副壁画前面。
那是一幅凡人走向死亡的场景，形形色色的人们带着自己为永恒之旅准备的黄金，走进了一道通往黑暗的大门，在大门后面，阿努比斯正等待着死灵，他举起神杖，指向了正确的道路，而道路蜿蜒延伸至未知的黑暗。
“你看这道门。”
麦哲伦指着这幅壁画中那道死灵正要穿过的大门，那道拱门足够让一个成年男人走过，而实际上它只有旁边三角形大门的三分之一高。
“这道门看上去比那道大门更像是能通往阿努比斯的神庙。”
然后麦哲伦失望地摇摇头：“此路不通。”
“如果你觉得大门藏在壁画上，那这里也有门。”
女伯爵正站在阿努比斯身后，面前是画着著名故事的壁画，那个故事就是阿努比斯与伊西斯的猜谜游戏。
在遥远的过去，众神还生活在地上的时候，洞察一切秘密的女神伊西斯曾经来到守护秘密的阿努比斯面前，以一个凡人的身份与他比赛猜谜，如果女神输了，她就必须献上“一个卑微的灵魂”，而如果阿努比斯输了，他就必须回答伊西斯的任何问题。
壁画上正是故事中最著名的情节，经典的“死灵的谜语”——阿努比斯在伊西斯眼前打开三道大门，告诉女神，其中一道通往爱情，另一道通往旅行，最后一道门通往永恒，让她用心选择一道门。
在故事里，最后伊西斯选择了永恒，阿努比斯宣布她错了，因为凡人的命运终点永远是无尽旅途，所以凡人的心总是会选择旅行，他们无法理解永恒，也不用理解永恒——因为凡人有旅行。
伊西斯无法反驳阿努比斯，于是她只好“献上一个卑微的灵魂”，这一次是女神战胜了阿努比斯，她用一个凡人的灵魂代替自己，理由是一位伟大神明的灵魂根本算不上卑微。
“你选哪道门？”
麦哲伦站在壁画下面，看着化为凡人的伊西斯渺小的背影，问女伯爵。
“开着的那道。”
麦哲伦笑着走到壁画前面：“让我先看看正确答案……”
就在他的手将要碰上壁画的时候，麦哲伦一脚踩空了，他狼狈地向前冲了出去，差一点摔倒在地。
当麦哲伦停下脚步，他发现自己正身处一条石制甬道，身后就是大门，而女伯爵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跟着他进来了。
“走吧，去看看这后面有什么。”
……
骆驼睁开了眼睛，土黄色的屋顶映入眼帘。
他还没有完全醒来，脑海中迷茫并未完全散去，但某种久违的感慨正在浮现。
“啊……”
骆驼醒了。
他从床上下来，站在桌子边拿起水囊一饮而尽。
某种混杂着疲惫与振奋的熟悉感觉充满全身，骆驼知道他必须行动了。
走出了屋子，他并没有看到这个院子的主人。
“不出所料。”
骆驼正这么想的时候，他听到了伯爵的声音：“是时候离开了。”
“他去找巡警了。”
“不，他去荷鲁斯的神庙了。”
骆驼点点头，朝着门外走去。
“我们去哪儿？”
“荷鲁斯的神殿，如果你觉得我们不会被抓的话。”
“时间不多了，我们走吧。”
“阿努比斯的天平倾斜了。”
骆驼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当两人来到荷鲁斯的神庙前，他们已经面目全非，骆驼变成了一个苍老的独眼男人，而伯爵变成了一个少年，只是看上去个子太高，有点引人注目。
“好久不见……荷鲁斯。”
“我看这里根本就没有什么真正古老的东西！”
骆驼高声地说着蹩脚的弗兰西语，他的说话声接近大喊，引来了不少人的目光。
第四十五章 神明的陷阱
“这座神殿就是个新建的假货，这些石头被搬到这里连十年都没到！”
尽管骆驼说话时的弗兰西口音很奇怪，但他说的是事实，现在的荷鲁斯神庙是九年前的埃芒凯总督下令重建的，在那时，神庙已经被夷为平地一千多年了。
“但这里并不是没有真正古老的东西。”
伯爵现在的这张脸年轻得令人惊讶，脸上没有一丝阴郁，骆驼从第一眼看到起就觉得那恶心得让人发狂。
“神庙重建的时候，人们在地下挖出了庞大的建筑群，那才是古代真正的荷鲁斯神庙。”
骆驼没有再说什么，他看到周围几乎没几个人还盯着他们，心里松了口气。
就和他们想的一样，一次彻底的失踪足够甩开麻烦，不过骆驼心里还是对伯爵的伪装技术震惊不已。
走过大门前耸立的方尖碑，两人跟着人群走进了神庙。
这是一座很像是堡垒的建筑物，厚重的巨大石块垒成了方形的高大墙壁，内部顶上开着巨大的天窗，阳光穿过其中，照射在高大的神明胸膛上，鹰头的独眼注视着所有走进神庙的凡人。
“感觉还不错。”
骆驼的感慨一半是表演，一半是发自内心，他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些伟大神明的神庙，伊西斯、阿努比斯，几乎都是阴暗又压抑，与这里的阳光给人的感觉截然相反。
“在古代，荷鲁斯被视为法老守护者的时候，王朝发动了数量庞大的奴隶，在辉煌的王都，尼罗河三角洲上建造了这座神庙，鹰头的荷鲁斯站在法老宫殿的大门前，俯视着尼罗河，面对着整个埃芒凯。”
“而后来人们在地下发现了建筑群，就意味着……”
骆驼抬起头看看四面墙壁上的壁画，然后失望地确定这里不可能有神明留下的东西。
“真正的神庙早在一千多年前就已经被堆积的泥沙掩埋了，神明的时代结束之后，尼罗河的洪水曾经好几次漫过整个亚历山大。”
“但是那位女伯爵非常自信，她相信拿到透特的左腿是非常简单的事情。”
“这里有一个地方能进入被掩埋的神庙。”
骆驼站在神庙的一个角落里抬头看着墙上壁画中的奈芙缇丝女神，他周围除了伯爵外没有一个游客，人们似乎都没有忘记他在外面时的粗鲁和扫人兴致的大嗓门。
“那个魔法无法确定透特左腿的位置，但是我想它一定离我们不远。”
“可惜并不比女伯爵更近，走吧。”
两人走出神庙，在石制的广场上朝着神庙左边走去。
那里是一个集市，小贩在向走出神庙的人们展示“拥有荷鲁斯伟大神力的护身符”，但看上去生意并没有多好。
早晨的阳光还不至于令人无法忍受，但随着正午临近，炙热让人们越来越无精打采。
安静而安分地绕过人群，骆驼和伯爵在广场外面看到了他们寻找的东西。
一道芦苇席组成的围墙里面，工人们正在泥沙上辛苦工作，就像是一群雨后的蚂蚁，清理着泥沙。
就在人群中间，一座神庙露出了顶部，那是一座方形堡垒般的石制建筑，大门已经被挖开了，周围的泥沙渗出泥水，聚集在那个大坑底部。
“这就是真正的荷鲁斯神庙，尼罗河夺去了神明的荣耀，用泥沙将它掩埋，没人知道里面的东西还留着多少。”
骆驼和伯爵站在外墙外面的土丘上，看着围墙下面的巡警，转身离开了。
“走吧。”
……
穿过甬道，出现在麦哲伦眼前的是一个小房间。
这里和来时经过的地方一样，被一种非自然的黑暗笼罩着，房间里没有其他出口，墙壁上画着壁画。
“我们是不是走错了地方？”
麦哲伦站在房间中心，抬头看着墙上的壁画。
那是由单纯的线条组成的壁画，没有颜料，也没有华丽的宝石镶嵌，画中的内容是托着一个罐子的阿努比斯。
“罐子顶上是隼头……”
“守护着木乃伊的肠子。可我没看见木乃伊。”
“我想起了荷鲁斯。”
女伯爵笑着念出了一句咒语，但这里的阿努比斯神力并没有回应她。
“此路不通……”
麦哲伦转身朝着来时的甬道走去：“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你是想说这是个陷阱吗？”
女伯爵没有等多久就得到了回答，麦哲伦的声音从甬道中传来：“大门关上了。”
“这下我们变成玻璃瓶中的虫子了。”
“嗯，一只蚂蚁能和蝴蝶被关在一起也算是难得的荣幸。”
“你觉得这个陷阱有盖子吗？”
“阿努比斯……”
麦哲伦在房间里转着圈，就像是一头被关进笼子的老虎。
“骆驼做了什么，让他来找我们的麻烦？”
“你还记得你做过什么被神明找麻烦了吗？”
“赛特？伊西斯？奈芙缇丝？”麦哲伦停下脚步，摊开双手笑了，“他们只是习惯释放人类无法接受的力量，也许凡人看上去会觉得那是恶意，但至少对我而言，那只是神明的存在方式。”
“当时你可没这么说。”
麦哲伦笑了。
“神明永远不可能因为某个凡人做了什么，就去做一件事，除非神明认为那件事是必要的。”
“所以你是说找我们麻烦的是阿努比斯？”
“你觉得呢？你很了解那位大探险家，骆驼。”
女伯爵毫不意外地看到麦哲伦脸上出现了她预料中的不屑笑容。
“大探险家？好吧，我只是没想明白，骆驼有没有碰到我们现在面对的东西。”
“阿努比斯很少会干涉凡人，他会为了保守秘密而与伊西斯猜谜，那是因为这是一位伟大的女神，并不是没有愚蠢到向死灵之主挑衅的凡人，而对此阿努比斯的反应永远是送他踏上永恒之旅，让这个卑微的凡人认识到自己的渺小。”
“那为什么现在阿努比斯要来找我们的麻烦？”
“因为他已经死了。”
麦哲伦一脸惊讶，不是惊讶于神明的死亡，而是惊讶于神明的幸存。
第四十六章 残存
早在遥远到无法确定的古代，神明们就已经消失在凡人的眼中，那毫无疑问是因为他们已经死亡。
所有的神明都留下了某种痕迹，麦哲伦一直以为现在的“阿努比斯”也不例外。
“你是说，阿努比斯还活着？”
“要是他已经死了，你觉得骆驼做了什么，让残存的力量制造出这样精巧的迷宫，而不是我们见到的赛特与奈芙缇丝那样彻底崩溃？”
至少在麦哲伦心里，那是骆驼绝对做不到的事情。
“所以骆驼杀死了阿努比斯？”
“事实可能更复杂，更有可能是苟延残喘的阿努比斯认清现实之后选择了放弃抵抗。”女伯爵毫不掩饰她对这个猜测的笃定，“而无论发生了什么，身为秘密守护者的阿努比斯在死后都会选择让残余的神力建造起一座守护秘密的坟墓。”
“所以我们走进大门之后就被困住了。”
“这并不是骆驼能做到的事情。”
“是的，”麦哲伦脑海里闪过伯爵阴郁的脸，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想起了两人第一次见面时那个圆脸的年轻人，“做到这些的是那位教廷的灰骑士，一位真正的神学家，行动主义者，魔法专家。”
这绝对不是个好消息，因为那意味着骆驼真的让神明本人建造了一个陷阱，而麦哲伦两人已经掉进去了。
“我有一个好消息和坏消息。”
似乎是和贝蒂小姐呆在一起太久了，女伯爵的笑容看上去和那只无法无天的小猫如此神似。
“我想听好消息。”
“这可不是麦哲伦的风格。”
“因为我知道那个坏消息是什么。”
“好消息是，阿努比斯认为，让秘密被人知道是守护秘密的必要手段。”
“所以？”
“这座坟墓将会指引阿努比斯的信徒抵达收藏秘密的地方，毫无疑问，透特的右腿就在那里。”
麦哲伦沉默了一下。
这确实是个好消息，但很遗憾，他并不是阿努比斯的信徒，在所有埃芒凯神明之中，这位深居简出的死灵领路人留下的传说故事也是最少的。
“让我想想……”
“什么？”
“外面墙上的壁画。”
麦哲伦面对着石壁，把双手撑在墙上，低头思考着。
他并没有看见女伯爵眼中的惊讶，也没有意识到他正在做什么。
“那幅画里面并没有楔形文字，但是有个不应该出现的东西，荷鲁斯之眼。”
“那可以代表很多东西，甚至包括太阳。”
“阿努比斯和伊西斯都闭上了眼睛。”
女伯爵摇摇头，她面对壁画的时候，目光都被巨大的阿努比斯吸引了，那幅阿努比斯与伊西斯猜谜的图上很多细节他都没有注意到。
“真不愧是麦哲伦教授……”
就算是接受过系统训练的人，当他看着这幅震撼人心的巨大壁画，也很难像麦哲伦这样注意到一个角落里的细节。作为艺术的一种，壁画拥有极强的欺骗性，它无时不刻都在强迫引诱着观看者把注意力向画面的主体集中，这是任何一个拥有感染力的艺术品都拥有的力量。
所以麦哲伦做到的事情是几乎不可能的，那需要训练，更需要天赋。
“所以我们闭上眼睛试试……”
麦哲伦没有说下去，他看到了原本以为绝对不会看到的东西。
“你很惊讶吗？”
女伯爵的笑容就在眼前，但麦哲伦知道他应该是闭着眼睛的。
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来的光亮照亮了不大的房间，原本刻在墙上的壁画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甬道的入口。
麦哲伦睁开了眼睛，然后光亮消失了，房间重归黑暗。
“这是什么？幻觉？”
“你可以试试。”
女伯爵仍然闭着眼睛，但她脸上的笑容看上去就像是正对着麦哲伦嘲讽。
麦哲伦把手放在壁画下面的石壁上，那里是普普通通的一块岩石，尽管在黑暗中看不出来，但麦哲伦相信这是一块土黄色的砂岩。
然后他闭上了眼睛。
岩石消失了。
麦哲伦的手伸进了冰凉的空气，他面前就是甬道，微风正从中飘来，带着一丝凉意。
犹豫了一下，麦哲伦向前踏出一步，他的脸并没有撞到石头。
“我劝你不要睁开眼睛。”
麦哲伦犹豫了一下：“为什么？”
“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一定会发生什么的。”
“希望我运气好……”
麦哲伦闭着眼睛穿过了甬道，当他走到尽头，眼前是一片黑暗。
那种奇怪的黑暗让麦哲伦感觉很熟悉。
“你可以睁开眼睛了。”
女伯爵说完，麦哲伦突然明白，这种黑暗就像是一个人闭上眼睛时的那种黑暗。
然后他环顾四周。
“回来了……”
这里是走进大门之前的石窟，麦哲伦身后是高耸的阿努比斯。
“看样子你选了一道错误的大门。”
麦哲伦站在女伯爵身边，抬起头看着壁画：“那正确的大门是哪一道？”
两人眼前的壁画上，高大的阿努比斯将画面分割开来，除了正中高大的三角形大门，两边能够走进去的，就是猜谜故事中的三道大门。
“刚才我们走进去的是永恒，那么正确的大门应该是旅行？”
“试试就知道了。”
……
骆驼正吃力地从地上挖掘泥沙，尼罗河带来的淤泥干燥之后非常坚硬，他身边所有的工人都进展缓慢。
伯爵在一边负责把装在篮子里的泥土背到一边，倾倒在堆积成山丘的土堆上面。
不远处，围墙下面站着巡警，他们虽然无所事事，却并没有放松警惕。
这并不是骆驼想看到的。
巡警的分布非常精确，无论是围墙外面还是里面，发生的所有事情都不会离开他们的视线。
骆驼已经决定放弃溜进地下建筑的计划，他把所有的注意力都用来观察这片工地。
被泥沙掩埋的建筑物毫无疑问就是一座荷鲁斯的神殿，和后来建造的仿制品一样，是一座方形碉堡一样的建筑，由巨大的砂岩垒成，顶上的天窗已经露出了地表。
第四十七章 此路不通
骆驼无法感知属于神明的神力或者精华，但对他而言，某件东西是否古老只用看一眼就一清二楚。而现在，他眼前的神庙正是那种真正“古老”的东西。
但骆驼心中充满了犹疑。
这也许是女伯爵的陷阱。
骆驼最后看了一眼土坑下面的神庙，然后开始老老实实地挖土了。
在这一天结束之后，他和伯爵悄悄地消失了。
……
麦哲伦看着眼前的房间，松了口气。
这至少不是错误的道路。
房间不大，正中是一个放在地上的罐子，入口对面就是离开的大门。
“看来这次我们来对了。”
女伯爵的语气中带着某种微妙的意味，在麦哲伦看来，像是某个猜测被证实了。
“接下来呢？”
“一段无聊的旅程，阿努比斯是一个和死亡一样刻板无趣的神明，他的谜题也许复杂而华丽，但在真正能解开迷题的人眼中，那只是略显曲折的光明大道而已。”
“听上去还不错，”麦哲伦蹲下来看着那个放在地上的罐子，“华丽又简单，真是谢天谢地。”
“你觉得这是旅行吗？”
“不是吗？”
麦哲伦抬起头笑笑，然后指指他面前的罐子：“这个，可以拿起来吗？”
“不要碰不属于你的东西，如果没必要的话。”
“要是我们在前面发现需要呢？”
“不要在乎旅途中浪费的时间，这条道路没有尽头，你拥有无限的时间可以浪费。”
“那么，如果我现在拿起了罐子，阿努比斯会给我什么麻烦？”
“你不会想知道的。”
女伯爵笑着向前走去，麦哲伦摇摇头，跟了上去。
当他们穿过一道拱门，眼前是一个方形的房间，在房间正中，就像一座坟墓，放着一具石棺。
但这里绝不是坟墓，因为墙壁上没有壁画。
“我们需要做什么？”
两人眼前没有路了。
“一个符合阿努比斯标准的坟墓里，应该有什么？”
“木乃伊……”麦哲伦看着空荡荡的墙壁转了一圈，然后无奈地把“壁画”两个字咽了下去，“和黄金。”
“这么说，这里什么都不缺。”
麦哲伦低头打开了石棺的盖子，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个标准的木乃伊和标准的陪葬金器，包括一个黄金的圣甲虫护身符。
“这里原本应该有四个罐子。”
女伯爵指着的地方只有三个。
“缺了隼头的罐子？”
麦哲伦开始觉得无聊了。
“所以我们应该回头去拿罐子了？”
“那个罐子上并没有隼头。”
女伯爵念出了一句咒语。
然后黑暗像流水一样流过了这个房间。
那似乎是错觉，人的理智能够毫无疑问地得出这个结论，但他的直觉还是会认为这是现实，就像是在黑暗中再加一层更深沉的黑暗，而那黑暗却始终不会隔绝人的视线。
麦哲伦看着黑暗弥漫到的地方，墙壁上壁画凭空出现，墓穴中的木乃伊消失不见，只剩下一个罐子和黄金。
“在永恒的旅途之中，只有黄金是埃芒凯的依靠，失去身体就会死去，但心脏之外的内脏并没有那么重要。”
女伯爵站在石棺旁边，用满意的微笑看着皱着眉头的麦哲伦：“你有什么问题吗？”
“我有很多问题……”
……
“那会是个陷阱吗？”
“一座假的神庙？”
骆驼觉得自己应该没有笑出来的轻松，但他看着伯爵脸上罕有的表情变化，还是发自内心地想笑。
“不可能吗？”
“荷鲁斯的神力确实所剩无几，但那座神庙是真的。”
“我们要找的是透特的尸体，而不是神庙。”
“你确定尸体没有离开神庙，是因为那个魔法找不到尸体在哪儿。”骆驼拿起水杯，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清水，“现在神庙里残留的神力真的能做到这一点吗？”
“如果那是一个陷阱，女伯爵会做什么？”
“我不知道，”骆驼把手背放在嘴唇上，他的下嘴唇干裂了，有一道缝隙正在流血，“但一定很麻烦。”
“我们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伯爵脸上恢复了平时的阴郁，“就算是陷阱，也只能走进去。”
时间是正午刚过，太阳正在肆无忌惮地放射着烈焰，空气在阳光的炙烤下升腾，四周一片寂静。
骆驼正和伯爵坐在一棵树下，不远处就是女伯爵挖掘神庙的工地。
“是时候了。”
工地上并没有挖掘的工人，在这里的正午，那样繁重的工作会让一个人无声地突然死去，但这里仍然有一队巡警，防备着不速之客的到来。
但人类是有极限的。
在这个热气让人精神恍惚的午后，巡警的视线终于不再是毫无死角。
“赛特……”
伴随着轻声的咒语，一团风沙包围了两人。
在魔法的掩盖下，他们走进了神庙的大门。
被掩埋在地下的神庙中，阴凉的水汽让这里和外面完全隔绝，骆驼站在浑浊的泥水中，朝着深处走去。
“他们为什么还要在上面挖掘？”
“你觉得那是没有必要的表演？”
伯爵身边的风沙渐渐消散，沙尘落下，把他的眉毛染成了灰白。
“但也有可能是因为女伯爵并没有找到透特的尸体。”
“答案就在下面。”
伯爵朝着前面走去，两人的脚步声在黑暗的洞穴中回荡，伴随着泥水被践踏的声音，一直传出很远。
他们眼前就是神庙的内部，原本空旷高大的空间全被泥土堵塞，只有一条被挖出来的狭窄通道通往大门，而通道前方是未知的黑暗。
两人经过一段向下的坡道，然后拐弯，又向前走了不知多久，终于抵达了终点。
“前面没路了。”
骆驼高举着提灯，照亮了眼前泥土的墙壁，这里就是挖掘出的通道尽头，而他们想找的东西并不在这里。
“我们错过什么了吗？”
“不。”
这一路上，他们不但没有看到神庙中隐藏的东西，甚至都没有看到建成神庙的岩石，泥土中的通道十分狭窄，很多时候穿过了几个房间都无法确定。
第四十八章 河泥
这里的场景令骆驼绝望。
“这是陷阱？伪装？”
虽然这么说着，但骆驼心里知道，都不是。
他曾经设想过要面对多么麻烦危险的情况，但眼前这样的情况骆驼想都没想过。
漫长的时间里，尼罗河水带来的泥沙一层层堆积在三角洲上，被烈日炙烤，然后被下一层泥沙掩埋，直到最后整座宏伟的神庙都陷入地下消失不见。
这个过程中还包括了一次让上层建筑彻底消失的坍塌，还有原因未知的下陷，结果就是骆驼眼前的景象。
掩埋神庙的泥土层并不都是河泥，还有沙子，在向下的斜坡那里，骆驼很清楚地看到了从上到下的分明层次，沙子更多的毫无疑问是某次洪水，但绝大部分都是河泥。
而干掉的河泥，是一种让挖掘者绝望的东西。
在上面的工地上，挖掘河泥时，工人们用的是足以凿开岩石的鹤嘴锄。
骆驼茫然地拍着、敲着、砸着面前通道的墙壁，期待着某种他也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但他的期待落空了。
无论是触觉还是听觉，都告诉他，这不是假象。
一层层被烈日炙烤，干硬如同岩石的河泥紧紧地堆积在一起，上下左右都是，想要继续前进，抵达透特尸体所在的地方，唯一的办法就是挖下去。
“魔法！”骆驼知道在这里无论说话多大声都不会被外面的巡警听见，所以他几乎是咆哮着吼了出来，“女伯爵一定知道怎么让河泥让开的魔法！你知道的，你不可能不知道，对吧？！”
黑暗中伯爵的脸隐藏在阴影中，让人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他的语气依旧平静：“没有那种魔法。”
“尼罗河不是埃芒凯的力量之源吗？魔法能控制沙子！太阳！为什么？！这就是一堆烂泥！”
骆驼知道伯爵不会骗他，但他还是忍不住想大声喊出来。
“为什么女伯爵没有让工人来继续向下挖这条隧道，而是在上面挖？”
当伯爵听到这句话，他终于确定，骆驼并没有失去理智。
“不知道。”
黑暗中响起了衣服摩擦的声音，然后一道光芒亮了起来。
伯爵右手托着一轮太阳，一种让人感觉很奇怪的光亮掩盖了原本骆驼手上提灯的光芒，让阴影中的黑暗更加深沉了。
“这里就是神庙下面，应该是一座复杂的地下宫殿，我并不知道荷鲁斯为什么要在阳光照射不到的地方建造房间，但这里确实是荷鲁斯神庙的一部分。”
那光芒像是奇迹般穿过了河泥的阻隔，照亮了四周的建筑，骆驼正身处一个宽大的房间正中，四面是岩石堆砌成的墙壁，上面浮雕着壁画，镶嵌着贝壳，画中是荷鲁斯的传说，而就在他不远处，一道大门通往黑暗。
“那后面有什么？”
“我不知道。”
伯爵摇头的时候，脸上阴郁的表情和额头在光亮下显现出的深刻皱纹让骆驼不由自主地开始可怜他。
“女伯爵为什么要放弃这里？”
伯爵手上的光芒渐渐消散了，他沉默着摇头，骆驼举起手中的提灯，转身朝着外面走去。
“还没到必须放弃的时候，我们可以问问别人。”
……
“对阿努比斯而言，真正的智慧者，总是不会浪费太多时间在短暂的世俗生活上。”女伯爵站在石棺前面，就像是对着凡人说教的阿努比斯，“一个人从这个世界上应该努力攫取的，只有永恒旅途的必需品，而那只有两样东西：黄金和知识。”
“我不明白，这和所谓的阿努比斯的谜题有什么关系？”
“魔法永远是知识中最重要的组成部分，”女伯爵的眼神确定无疑地正向麦哲伦传达着鄙视的信息，她越来越像贝蒂小姐了，“阿努比斯要求他的每个信徒都要做好踏上永恒之旅的准备，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掌握几个重要的魔法。”
“所以说，只要是阿努比斯的信徒，就可以用刚才的那个魔法破除幻象，看到我们眼前的这些东西……但他要怎么样才会发现原本的那副样子是幻象？”
“阿努比斯不会让一座坟墓确实必须的东西，就像是一个准备到尼罗河上漂流的人不会让他的帆船上缺少淡水。”
“所以那位信徒还需要花时间记住一座合格的坟墓里必须有什么东西？”
麦哲伦的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鄙视。
“不，那是任何一个古代埃芒凯人都知道的常识。”
“好，那我们来看看接下来要怎么做。”
麦哲伦从石棺中拿起罐子，揭开上面什么都没有的盖子，看了一眼里面的灰尘，然后放了回去。
“看不出来是哪个部分。”
“已经腐烂了。”
麦哲伦有点尴尬地摇摇头，没有再说什么。
“现在是需要走回头路了吗？”
女伯爵点点头。
麦哲伦朝着来时的房间走去，身边是女伯爵的魔法，那就像是一个无形的圆球，笼罩其中的部分崭新光鲜，不在其中的灰白破败，交界边缘的对比奇妙而又怪异。
当这个魔法笼罩了那个只有一个罐子的房间，麦哲伦就看到了他预料中的场景。
标准的古代埃芒凯坟墓，壁画上描述着墓主人的一生，表达着对众神的臣服与敬畏，中间的石棺中盛放着木乃伊，四周是黄金的陪葬品，在四面摆着小罐子。
“这里缺了一个罐子。”
麦哲伦并没有觉得多意外，按照女伯爵的思路，无论看到了什么都没什么好奇怪的，只需要按照确定的路线走下去就行了。
“缺少的是隼头。”
“听起来有点耳熟。”
“看来我们的原路返回需要走更远一点。”
女伯爵朝着大门走去，但这次麦哲伦没有跟上去。
“你不觉得这是个完美的陷阱吗？”
“骆驼没有能力修改阿努比斯的谜题，那位教廷的神学家也一样。”
“难道现在你没有觉得完成谜题之后就能抵达绝对安全的地方是理所当然的吗？”
“所以你觉得那里会有陷阱。”
第四十九章 神明的喜好
“你在担心掉到骆驼的陷阱里会发生什么，还是在担心掉到陷阱里？”
麦哲伦沉默了一下，摇摇头。
“好吧，是我想多了。”
女伯爵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向前走出了大门。
“可是……骆驼不应该只对我造成了那么一点麻烦……”
“不，是对我们。”
“但是骆驼身边也多了一位很麻烦的灰骑士，他们能做到的不止这些。”
“这是不必要的担心。”
女伯爵再一次站在黑暗中仰望高大的阿努比斯，这一次，壁画对她而言已经算不上陌生。
“教廷的人不会从我手里抢到任何东西，所以这是理所当然的，骆驼面对的是两个人。”
麦哲伦抬起头看着壁画，沉默着。
“你并不知道亚历山大正在发生的事情，也许那会让你少点不必要的担心。”
“你这么说让我很不习惯……”
“骆驼和那位灰骑士正在荷鲁斯的神庙里寻找透特的左腿，看上去他们并不像你说的那么精通陷阱。”
麦哲伦用意外的目光看了女伯爵一眼：“他们落到你的陷阱里了？”
“那并不是陷阱，”女伯爵朝着一道大门走去，她似乎已经有答案了，“陷阱就像是一片平原上的一个深坑，它无法让经过的人无路可走，相比而言，我更喜欢悬崖。”
“悬崖也会被翻过去。”
“那是你没见过我制造出的悬崖。”
麦哲伦摇着头跟在女伯爵身后走进了大门，没有再说什么。
大门后面是个让麦哲伦感觉十分无聊的地方，几乎完全没变的石棺、灰尘、墙壁，让他不可遏制地为自己还在原地踏步感到烦闷。
“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是爱情这道门。”
“如果一对男女在短暂的现世结成了伴侣，那么他们一起踏上永恒之旅是理所应当的。”
麦哲伦长久地沉默着，他站在一边看着女伯爵施放魔法，看着女伯爵从石棺中拿出隼头的罐子，看着女伯爵朝着大门走去。
“那幅壁画是浮雕。”
“你想说什么？”
女伯爵停了下来，她好像并没有理解麦哲伦的意思。
“你看到了什么？”
“可以爬上去。”
两个人沉默着看着对方，很久都没有说话。
……
“这活很麻烦，”一个有着紫黑色脸庞的中年人弯着腰蹲在地上大口朝嘴里扒拉米饭，一边还没有停下和骆驼的交谈，“不过我们算是走好运了，麻烦是女伯爵的，她是个好人。”
“走运……”
中年人笑着打断了骆驼：“觉得我们运气不好？”
他笑起来时满脸的皱纹都缩到一起，看上去和一个真正的老头一样，要是骆驼没有在工地上看见他的力量，也许真的会被这外表骗到。
“一般般了……”
“不，你要知道，女伯爵的活虽然辛苦，但报酬也高。这会是个很大的工程，至少有两三年我不用担心找不到养家糊口的办法，”中年人以令骆驼惊叹的神速结束了午饭，狠狠抹了一把嘴，惬意地叹了口气，“至于你，要是你不那么心浮气躁的话，也是一样。”
“你说这里会一直挖两三年？”
“要是挖不到东西，女伯爵可不会停下来，真是个了不起的女人。”
“怎么可能，”骆驼的否认并不全是伪装出来的，“女伯爵愿意留在埃芒凯那么久吗？”
“沙漠中行走的驼队，总是要为了不离开水源绕很远很远的路，那是为了抵达目的地。”
男人靠着阴凉中的墙壁，任由正午让人昏昏欲睡的热空气笼罩全身。
“女伯爵很忙，她不可能在埃芒凯呆太久的。”骆驼表现出了一个值得驳倒的对手应有的一切特点。
“在女伯爵来埃芒凯之前，我在这里挖洞挖了两年了。”
男人享受着骆驼脸上的惊讶，这是他最喜欢的饭后娱乐之一，目前来看，是最令人心旷神怡的一次。
骆驼用夸张的猥琐动作看了看四周，然后把脸凑到男人面前：“挖出来了什么？”
“什么？”
“宝藏啊！”骆驼压低了声音，一副完全没注意到男人脸上神色的样子，“这里是神庙，要是下面没有好东西，为什么女伯爵要来挖这里？”
男人笑着摇摇头，闭上了眼睛，他似乎快要睡着了。
“这下面只有石头垒成的房间，你不知道什么叫考古，什么叫历史，对吧……”
“不，要是她已经找到了宝藏，为什么我们要在上面慢慢挖呢？直接挖一条隧道通到最下面就行了。”
“荷鲁斯的宝库只有在阳光下才能打开，但相信我，那里面没有对我们有用的东西，我们可不是魔法师。”
骆驼把惊讶与狂喜深藏心底，安静地离开了，男人在他身后安静地沉入了梦乡。
“午安。”
人群之外，伯爵一个人安静地站在阴影中，他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这让骆驼觉得不可思议。
“午安。”
“荷鲁斯的宝库只有在阳光下才能打开。”
伯爵缓缓地点头：“所以女伯爵放弃了挖掘，开始了这种缓慢到令人绝望的工程。”
“只有魔法才能创造奇迹，”骆驼弯下腰注视着伯爵的眼睛，“除非你比女伯爵强，否则我们只能放弃。”
“在创造奇迹这一点上，魔法并不比其他任何东西更强。”
伯爵站了起来，转过身看了一眼空无一人的工地，干硬的河泥上方空气升腾，让一切都被扭曲了。
“走吧。”
……
“阿努比斯真的会完全信任凡人吗？”
“如果那个凡人通过了考验，是的。”
“壁画上有一块地方，画着众神的密谋。”
“理所当然，阿努比斯本身就是谋杀透特的参与者。”
“他甚至愿意把这样的秘密告诉信徒吗？”
“经过考验的信徒，完全符合阿努比斯的要求，是的，他们可以保守秘密。”
麦哲伦抬起头看着女伯爵的魔法，然后心不在焉地摇摇头：“他们说不定一直活到了现在……”
“不，通常那……”
第五十章 陷阱中
“如果一个人完全准备好踏上永恒之旅，他就不会浪费时间在短暂的凡人生活上面，而是会开始属于他的伟大旅程。”
“我想这道大门后面应该是永恒之旅，或者旅途起点的车站——冥界。”
“你害怕了？”
女伯爵看着巨大的壁画，在伟大的神明身后，一条道路通往未知，那就是永恒之旅，凡人的最终归宿。
“要是我没找到船，那我就不会跳进尼罗河。”
“尼罗河并不总是在发洪水。”
“我胆子很小。”
麦哲伦说着，最终还是跟着女伯爵走进了大门，看着她把罐子放在石棺里，凑齐了坟墓应有的东西，大门在尽头显现。
“人的身体，就是灵魂在永恒之旅中的帆船，如果你一脚踩上了永恒之旅，那大可不必担心。”
“比起出远门，我觉得还是去冥界走一趟更好，我们还要去找奥西里斯的线索。”
“如果你自己不踩上去，没人能推着你开始永恒之旅，我们是安全的。”
“骆驼和他的魔法顾问一定做了什么。”
“在埃芒凯，魔法也有极限，”女伯爵朝着大门走去，“河水的力量无法停止河流，借用神明力量的魔法无法影响神明，这就是魔法的可悲之处，而更可悲的是，除了魔法，没有什么能触及神明。”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确定那位教廷神学家的实力……”
“因为他就在我眼前使出了他知道的所有魔法。”
“他曾经对你出手过？”
麦哲伦跟在女伯爵身后穿过大门，光暗交错的瞬间，他的脸上闪过深刻的阴影。
“并没有。”
大门后面是个光明的甬道，火把在两边的墙壁上燃烧，火光摇曳着把两人的阴影拉成深浅不一的奇形怪状。
“他只是不小心掉进了我的陷阱里，在没看到我的时候使出了几个魔法。”
“陷阱？”
“在神明都已经死去的今天，魔法的存在和存在形式都变成了非常复杂的谜团，但这其中仍然有规律可循，沙子、死亡、太阳，这是现存的魔法仅剩的力量来源，只要知道一个魔法使用者对三种力量的熟悉程度，你就能判断出他的实力。”
“你已经把他看穿了？”
女伯爵在甬道尽头停下了脚步：“我不想再听到这样的问题。”
麦哲伦笑了：“抱歉，不会有下次了。”
……
酷热的正午，骆驼站在地下深处的甬道中，感受到一股刺骨的寒意。
“在神明死去的今天，魔法继续存在，就只能依靠并不会死去的力量，对埃芒凯人而言，那就是沙子、死亡与阳光，也许有一天这些东西会消失，但那一天不会比世界末日更早。”
伯爵左手托着一本厚重的大书，黑色的山羊皮封面，黄金的书页，文字与图画中间镶嵌着多彩的宝石和贝壳。
这就是死亡之书，每个古代埃芒凯人家庭都会有一本的书，卑微的农夫按它的记载安葬独子，国王的大祭司用它施展威力无穷的魔法。
伯爵的右手上正有奇怪的黑色聚集，某种颜色深沉气息冰冷的东西正在聚集，而它们终将爆发。
“这里不是荷鲁斯的神殿吗？为什么要用冥界的力量？”
骆驼知道伯爵有他的理由，而那理由多半足以说服他这个刚刚开始了解埃芒凯魔法的人，但他就是不由自主地想把这句话说出来。
“小心为上。”
除了包括教廷米迦勒之矛在内的少数人之外，很少有人知道女伯爵是那种程度的魔法研究者，在这个精华影响了所有人的世界里，很少有人能向这位高贵的美丽女士那样深入而全面地掌握早已衰落的古代魔法。
对伯爵而言，女伯爵没有打开荷鲁斯的秘藏并不算奇怪，但她没有在这里留下魔法陷阱是不可能的。
骆驼说的是显而易见的事实，所以女伯爵大可以针对利用太阳力量的魔法制造一个陷阱。伯爵了解他面对的对手，女伯爵非常务实——她永远不会因为陷阱太容易被发现就不挖陷阱。
所以他选择了先用不会触及陷阱的魔法，当精华流动，魔法总是会露出存在的痕迹。
“小心点。”
骆驼意外地跟着伯爵的手指离开了他站着的那个角落，然后看着伯爵用魔法毁掉了陷阱，那个瞬间爆发出的精华乱流令人迷醉。
“阿努比斯和奥西里斯的魔法确实没用，不过我们倒也并不是一无所获。”
伯爵说着合上了大书，挂在背后的腰带上，然后拿出了另一本书。
那是一本厚重不输于刚才那本的金色大书，看上去沉重程度犹有过之，这并不让人意外，因为这本书整个就是用金子做的。
书背是黄金铸成，封面上浮雕着太阳，书页是金箔，阴刻的线条描绘着辉煌的王国都城，高大的金字塔下是荷鲁斯的神庙和法老夫妇的巨型雕像，尼罗河流经这片辉煌之地，阳光无处不在。
骆驼用满怀期待看着这本书，他知道太阳的力量才能唤醒荷鲁斯的神殿，如果伯爵的魔法无功而返，他们也许就必须放弃了。
“我们失败的可能性很大，放弃并不算什么。”
伯爵仿佛知道骆驼在想什么，但骆驼并不觉得自己被理解了。
“如果你的对头是麦哲伦，那任何放弃的想法都会让你后悔的。”
“他已经不是麦哲伦了，一位苟延残喘的神明拿走了他的天赋，令他超脱众人的真正力量。”
“现在他多了一个和他差不多的同伴，我们碰到的麻烦够多了，你真的觉得没有天赋的麦哲伦不可怕吗？”
伯爵高举右手，某种无形的东西在他手中聚集，但骆驼没有看到任何东西。
“闭上眼睛。”
尽管闭上了眼睛，骆驼还是看到了那个瞬间巨大的光亮闪过，几乎让他有了一种正对着正午烈阳的错觉，如果他还睁着眼睛，也许现在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
“你看到什么了吗？”
“奇迹……”
第五十一章 水晶宫殿
“我从没想过，居然会有一位神明掩埋自己的神庙。”
骆驼没能确定伯爵的惊叹是好事还是坏事，他睁开眼睛看着没有任何改变的阴暗甬道，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已经死去的神明没有办法掀开这河泥让神庙重见天日，但他对现在的一切早有预料，”伯爵将太阳之书翻到赞美荷鲁斯的那一页，“这是个好消息，有一个魔法可以制造一条通往荷鲁斯密库的通道。”
骆驼并没有笑出来，他摇摇头：“这不是女伯爵的陷阱吗？”
“女伯爵确实留下了一个陷阱……”
那个陷阱非常巧妙，足以证明女伯爵是一位举世罕见的魔法天才，当然，对骆驼而言这件事太难解释了，所以伯爵并没有说起。
“那个陷阱不会有机会伤害我们了。”
“你确定？”
“如果有人在这里呼唤太阳的力量，陷阱就会触发，让残存的荷鲁斯神力把魔法的使用者当成入侵神庙的敌人，一束阳光会像长矛一样刺穿那个人的胸膛。但就像你看到的，魔法已经被解除了，我呼唤了阳光，而现在我还活着。”
“你确定女伯爵的陷阱不是某个更隐秘更危险的魔法，比如使用冥界的力量……”
“不，世界上没有无法被发现的事物。女伯爵的魔法隐藏得很好，但当沙暴混乱的力量扫过时，那个魔法会发出与周围事物格格不入的反应，显眼得就像沙漠里的绿洲。”
实际上，伯爵觉得两种魔法相互干涉，精华的流动碰撞时，发出的波动更接近于深紫色的葡萄酒与嫩绿的茶水在水晶高脚杯中相溶的第一个瞬间——那是世界之王日常的消遣之一，毫无疑问，骆驼是不可能理解这个形容的。
“所以女伯爵的陷阱就只有这种程度吗？”
“她已经做得比世界上所有人都好了。”
“可她还是失败了。”
“因为没有那个陷阱能骗过一个有了戒备心的猎物。”
伯爵心里为女伯爵受到的不公而感到不平。外行人就是这样，他们无法理解真正有价值的东西，所以只好死守着能够让自己不被鄙视的凡人的准则，用简单的胜负这种所有人都可以理解的粗暴标准来评判艰辛劳动的成果，没有欣赏，甚至没有最基本的尊敬。
一个觉得菜不好吃的食客自然可以对厨师破口大骂并且像巨龙的吐息那样咆哮出令他不满的地方，但他最好不要试图教厨师怎么做菜，除非他的课程至少有一百个小时、系统而有效，并且免费。
骆驼并不是伯爵认识的第一个凡人，所以他本不应该有多么失望。
但当伯爵确信，眼前的这个男人无法理解女伯爵的陷阱中微妙的精华流动与转换，安静又精确的流程塑造，当外来的精华冲击这团稳固又精致如同彩色水晶宫殿的魔法，精华，这世界上最奇妙最美丽的力量在虚空中交融回旋，构成的小小奇迹……
一股无法遏制的失望流过了伯爵的心，他的灵魂深处如此确定一个事实，这个瞬间，他眼前的人离他的灵魂无限遥远，而远方的女伯爵才是离他的灵魂最近的那个灵魂。
“希望你是对的……”骆驼茫然地环顾四周，寻找着那个神明的地道，而他只看到了熟悉的黑暗，“然后呢？那条近道在哪儿？”
“我们需要一个魔法，非常复杂……而且需要一点辅助……”
那本金色的大书在黑暗中散发着太阳般的金色光芒，伯爵似乎碰到了麻烦。
“我们走吧。”
骆驼呆了一下，然后点点头。
……
“这跟我想的有点不一样。”
麦哲伦眼前是一个庞大的石窟，不知来自何处的阳光照亮了土黄色的砂岩，石窟正中是一座宏伟的神庙，金字塔形的神庙看上去像是一座豪华的坟墓，大门前的广场上高耸着阿努比斯的雕像，令人惊叹地，由一整块黑曜石雕成。
“真令人意外。”
很罕见的，女伯爵说这句话时脸上没有微笑。
“无论那是幻觉还是现实，我真的不明白，阿努比斯残留着这样恐怖的力量吗？”
“我现在开始觉得，也许你是对的。”
麦哲伦笑了：“我现在不敢爬上那幅壁画了。”
“金字塔曾经是每一位法老都会建造的宏大建筑，在漫长的时间里，埃芒凯人相信那是法老专属的冥界之舟，另一个世界的王之宫殿，阿努比斯的信徒是这种流行坚定的推动者。”
“所以阿努比斯的神庙被建成金字塔的样式也不奇怪？”
“不，那很反常，简直不可思议。”
麦哲伦脸上的笑容变得危险起来：“似乎阿努比斯对我们并不像对他的信徒那样友好。”
“这座神庙几乎是阿努比斯反面的集合体。”女伯爵站在阳光中，转过身抬起头看着壁画，那是一幅同样令人惊叹的景象，整面悬崖都是黑曜石，没人知道这样宏大的浮雕是怎么完成的，“它绝对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那看上去还不错。”
麦哲伦喜欢这座神庙，实际上，这确实是一座很有魅力的建筑。
建造神庙的石材比石窟中的砂岩更坚硬，颜色更浅，整座建筑是绝对对称的金字塔形，从下向上，一层层高大的房屋组成平坦的台地，房间大门外面竖立着雕像，金字塔正中一条宽阔的台阶连接所有台地，从地面上一直通向最高处华丽的大门。
尽管是由很多个房间拼凑起来的，但绝对的对称让这座建筑看起来十分规整，那些凸出和凹进的方块恰到好处地制造着舒适、灵活的印象，方尖碑与雕像十分整齐，在完美的结合之上添加了更吸引眼球的美感。
“按照阿努比斯信徒的标准，我们应该去那座神庙里看看。”
“这个并不算太麻烦……”
“找办法把神庙摧毁。”
麦哲伦在女伯爵之前迈出了脚步，他抬头看着头顶，照亮整个石窟的光线来自的地方。
第五十二章 新的魔法
“如果我们眼前是现实，那让阳光穿过岩石的方法会比这座神庙更珍贵。”
“所以你想说这是幻觉？”
“阿努比斯是一位理智的神明，”麦哲伦皱着眉头点亮了太阳，“他应该不会用幻术来对付自己的信徒。”
油灯光芒照耀之下，麦哲伦眼前的一切依旧，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这是个奇迹……”
女伯爵停下了脚步：“等一下。”
“怎么？”
“只有魔法才能创造奇迹，而我需要知道这个魔法是不是对我们怀有恶意。”
麦哲伦停下了脚步，看着女伯爵郑重地开始了仪式。
那像是某种古老的祭祀，女伯爵将一本黑色封皮的大书放在地上，然后开始抑扬顿挫地吟唱，地上涌出了沙子，就像是喷泉。
某种非自然的黑暗跟随着沙子涌动，像是阴影本身，但又带着让人窒息的危险与冰冷。
沙子被一双无形的手托着，挤压，塑造，渐渐地形成了一个复杂而华丽的形状。一对毒蛇相互缠绕着托起一枚眼球，而在它们周围，耸立着四个方尖碑，上面写满了复杂的文字。
当这一切终于完成，女伯爵停下了吟唱，黑暗重归平静。
“这是……荷鲁斯之眼？”
“不，比那更复杂一点，如果非要起个名字，奥秘之眼更贴切一些。”
麦哲伦绕着塑像转了一圈，他终于确定自己没有产生幻觉，那个沙子堆成的圆球周围确实有金色光芒组成的图案。
“埃芒凯众神的力量比精华更隐秘多变，但这个魔法总能找到那么一丝痕迹，希望我们眼前的这一切……”女伯爵少见地叹了口气，“并不是一个陷阱。”
“希望如此……”
女伯爵开始吟唱另一段咒语。
就像是风吹过沙漠，沙丘上留下涟漪般的痕迹，那个沙子聚集形成的圆球表面出现了杂乱的线条。
那像是雨中的水面，随即砸在水面上的雨滴制造出涟漪，然后波纹跟随着水流被拉伸扭曲，相互干扰混杂，最后形成一幅自然却又混乱的图画。
“看上去像是精华的流动……”
麦哲伦脑海中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然后就像沙漠中狂风掠过，这些细微的波澜都消失了。
女伯爵还在念诵咒语，但麦哲伦知道她碰到了麻烦，这些咒语中包括了伊西斯女神的真名词语，还混杂着各个神明力量的形容词，而聚集在一起的沙子无动于衷。
这很不正常。
“我们碰到麻烦了？”
女伯爵最终还是停止了吟诵，她收起那本大书，对着麦哲伦点点头。
“沙子没有反应，意味着很多种可能，其中最好的一种就是我们眼前的奇迹和魔法完全没关系。”
“那么坏的可能包括什么？”
“某种强大到恐怖的力量掩盖了众神残存的神力，让最强大的咒语也无法调动那力量，或者……这里残存的魔法力量稳定而坚固，根本没有波动。”
麦哲伦站在这个精致的沙雕旁边远望着神庙和高大的阿努比斯雕像，然后他摇了摇头：“那里可能是个陷阱，也可能不是。”
“你在想什么？”
女伯爵缓缓摇动着右手，细腻的沙子就像是一条跟随着耍蛇人起舞的毒蛇，在空中流动着。
“神庙里一定会有什么，最好去看看。”
“走吧。”
……
骆驼看着在河边沉思的伯爵，安静地吃完了他的早餐。
这是一个城外的农户家里，河边是大片的农地。
农户的主人已经出门了，他并不知道昨天晚上有两个不速之客在他的家里过夜，也不知道现在这两个人正在他的饭桌上吃早餐。
坐在屋子里，可以远远地看见浑浊的尼罗河水，整个埃芒凯正在醒来，太阳即将升起。
“有什么进展吗？”
伯爵把嘴里的食物咽了下去，然后安静地摇摇头。
从离开荷鲁斯神庙到现在，他们已经花了整整五天时间东躲西藏，骆驼的耐心一天天流走，而伯爵毫无进展。
当然，骆驼的耐心还远不到用完的时候，只不过，他的耐心也不是无限的。
伯爵曾经向他解释过这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创造一个全新的魔法，掠夺一位死去的神明残存的神力，打开一个神明锁上的大门，也许只有神明才能做到这一切。
时间就这样过去了。
伯爵结束了他简单得让人心生怜悯的早餐，走出了房门。
朝阳正从沙丘的顶上升起来，骆驼坐在屋子里看着远处河边的农田，只从光线的变化里就知道他身后一轮橘黄色的太阳正在升起，沙漠地平线附近迷蒙的雾气让人有一种太阳从地平线后跳出来的错觉。
然后阳光喷薄而出，洒遍埃芒凯，尼罗河上波光粼粼。
“走吧。”
骆驼喜出望外，他正准备说服自己相信这会是并不那么无聊的一天，而实际上那不可能，他太熟悉这个地方。
两人一起朝着城门走去，在中午到来之前走进了神庙地下的黑暗甬道。
这里还是和以前一样，安静阴冷，阳光无法触及，黑暗笼罩着一切。
“这个魔法需要很多时间。”
“明白了。”
骆驼想说他并不缺少耐心，但当这句话就要脱口而出的时候，骆驼发现实际上他的耐心已经被消磨殆尽了——否则他不会跟着伯爵来到这里。
伯爵开始准备魔法，他像是一个古代埃芒凯匠人一样按照神庙的标准在甬道的墙壁上描绘壁画，然后在地上堆砌祭坛。
最终，伯爵的工程完成了。
骆驼惊讶地看着这一切，就像是一个无聊的闲汉在雨后一整天注视着一个蚂蚁洞的洞口，然后在太阳落山时看到那里多出了一个小土堆。
伯爵站在祭坛上开始了漫长的吟诵，用的是某种骆驼完全没听过的语言，只不过里面反复出现了荷鲁斯的名字，那应该是在向这位神明祈求。
时间接近正午，骆驼开始感觉到一丝光亮了。
那好像是每天清晨太阳升起之前弥漫在空气中的光线。
第五十三章 新起点
骆驼注视着眼前的奇迹。
每天早晨太阳升起之前，阳光倾斜地照进大气层，穿过漫长的距离，最终照在地上。那是在漫长旅途中偏离正道的光线，它们照亮了日出之前的天空。
现在，骆驼眼前的一片光亮就是那样的光线，柔和而清冷，明亮而散乱。
他抬起头，以为自己会看到白色的天空。
但那里只有干燥的河泥，像是砂岩一样坚硬。
“你……成功了？”
伯爵放开了手，一股流沙像喷泉一样涌起，顶住了将要落下的金色大书，这股沙尘继续向上，聚集成一个圆球，停在了半空中。
“这只是个开始。”
这句话就是某种信号，然后在两人眼前，那个沙球变成了太阳。
就像是初升的朝阳，没有多少光热，鲜红如血，暗藏着橙黄，就像是一幅画中的另一点颜色。
然后这轮太阳升高了。
空气中的光线开始有了温度，天空中灰蒙蒙的雾气消散，蓝天蒙上了另一层白色的大雾，太阳变成了白色。
终于，正午到了。
太阳肆意放射着光和热，没有哪个凡人敢直视他，他就像众神之王，君临埃芒凯，享受着一个世界的臣服。
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阻挡他宣告自己的绝对统治，就连地下深处岩石般顽固的河泥也无法阻挡阳光。
荷鲁斯的神庙重见天日了。
骆驼像是一个无知的游客，看着阳光下复杂的房间和串起它们的曲折小路延伸至未知的地下深处。
“你成功了……”
他抬起手在空气中挥舞，但最终还是碰到了河泥。
此路不通。
“这并不是结束。”
伯爵高举双手，开始了狂热的念诵。
骆驼忐忑地站在一边看着这个他无法理解的仪式，他拼命寻找着思绪来让自己不那么担心，比如这个座城市里没有足够的骆驼，比如现在就是正午，最耀眼的阳光马上就要落在尼罗河河面上了。
然后骆驼看见正午的阳光照到了他眼前。
河泥的阻隔消失了，他正身处晴朗正午的大树阴影下面，微风带来一丝凉意，拂过汗水覆盖的皮肤。
太阳赐予整个埃芒凯生命。
“走吧。”
伯爵停止了祭礼，朝着骆驼眼前出现的甬道走去：“我们时间不多，女伯爵已经站在陷阱边缘了，如果她跳下去那一切都将结束……”
“而如果她绕过去了，我们的麻烦又将继续延续。”
“是的。”
骆驼第一次有了不想等待的冲动，他朝着甬道深处的光明走去，心中期待着一轮太阳会在终点欢迎他。
……
当麦哲伦把右脚放在第一层台阶上，抬头仰望阶梯尽头的高台，他心底涌起一种自己正在走向自己王座的感觉。
方尖碑和雕像就站在道路两旁静静等待着，它们也许曾经欢迎过一位法老，或者一位神明，而现在，它们用同样的姿态欢迎麦哲伦。
“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一个让你觉得自己是埃芒凯主人的建筑有那么可怕吗？”
“住在这里面的人彻底疯了。”
女伯爵站在麦哲伦身边，深深地吸了口气。
“这里的一切都带着死灵的味道……”
然后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因为这里属于死灵。”
在阶梯两边，一群戴着黄金面具的黑袍人从房间中走出来，聚集在两人身边。
“欢迎来到永恒之舟。”
女伯爵和麦哲伦都没有动，他们并没有对这个热情地欢迎表示出相对的感谢。
“所以说这里真的生活着一群人。”
“我们是阿努比斯的信徒，冥界的过客，即将踏上永恒之旅的死灵。”所有黑袍人都用同一个声音说着同一句话，他们像是一段信息多过像是灵魂。
“这么说，这里真的是阿努比斯的神殿？”
“不……”
死灵们四散开来，一位格外高大的男人来到了麦哲伦眼前，他脸上的黄金面具与众不同，那是一个守护死灵的胡狼头——阿努比斯的脸。
“这里是从世界存在起就存在的地方，死灵的聚集地，我们因为崇拜阿努比斯而在这里竖起他的雕像，但神庙并不属于他。”
“那么这里是哪里？是谁的神庙，或者谁的神殿？”
“这里不属于任何一位神明，甚至就连冥界理所当然的主宰奥西里斯也不能踏足，这是永恒者的禁地，死灵并不自以为是主人，但除了我们，没人能踏足这里。”
麦哲伦笑着环顾四周，就像是他眼前每一个死灵都是一个笑话。
“那我们算是什么？”
女伯爵举起了右手，她正在准备一个魔法，麦哲伦的问题无异于把流血的羚羊抛进鳄鱼群，他点燃了油灯，但这个准备远远不够。
死灵群中出现了一阵骚动，某种非理性的冲动突然涌现，他们不安地迈开脚步，然后又停了下来。
“你……”
“喵……”
贝蒂小姐的叫声在宽广的空间中回荡，久久没有散去。
麦哲伦转过头，看着女伯爵的眼睛。
他们都听到了，声音来自壁画那里。
然后两人转身开始狂奔。
死灵呆滞地站在原地看着他们，并没有追上来，但是他们还是不由自主地想要离神庙更远一点。
当他们接近高耸的壁画，那个三角形大门下面正中，一双绿色的眼睛出现在了黑暗中。
“喵……”
贝蒂小姐的叫声里充满了喜出望外的兴奋，但那让麦哲伦两人非常意外。
“为什么是在大门那边？”
他们站在大门下面，看着黑暗中的小猫。
麦哲伦抬起头看着光亮的石窟，这里看上去更像一个陷阱了。
“走吧，也许我们需要重新考虑一下怎么通过阿努比斯的考验了。”
女伯爵穿过大门走进了黑暗，把贝蒂小姐从地上抱了起来。
“喵！”
小猫的宠物和玩具都不在这里，也不知道是被丢到了哪里，不过看上去贝蒂小姐本人倒是没有觉得有多么可惜。
麦哲伦转身把手放在大门上，他的手碰到的是一面冰冷坚固的悬崖。
他们回到了原点。
第五十四章 碰壁
“那是什么？”
空气中有着熟悉的冰冷和令人安心的腐朽味道，麦哲伦讶异地发现这里怪异的黑暗比大门另一边的光明更让人心情舒畅。
“我不知道。”
女伯爵抚摸着贝蒂小姐的脑袋，摇摇头。
“那么换个问题，按照阿努比斯信徒的思路，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做？”
“我们应该在那个宏伟的神庙里和死灵呆在一起，等待着永恒之旅突然开始。”
麦哲伦对着女伯爵的微笑露出无奈的笑容，他摇摇头：“所以我们现在迷路了。”
他心里闪过来到壁画下面之后两人经过的所有事情，女伯爵做出的每一个选择都是正确的，那么结论就显而易见了，阿努比斯的指引终点就是那座神庙。
“感谢尊贵的贝蒂小姐，让我们没有留在那里。”
到现在为止还有很多问题没有答案，但至少他们绝对不会想和死灵呆在一起。
“你的猜测是对的。”女伯爵转过身和麦哲伦一起看着壁画，“阿努比斯给他的信徒安排了永恒之旅的起点，虽然我们不知道旅行会在什么时候开始。”
“不，这无法解释那些死灵。”麦哲伦在壁画上找到了跟随阿努比斯的死灵，用手指给女伯爵看，“神明也许能活到现在，或者死后还残留着痕迹，但死灵不应该是这样，就算他们真的存在，那也应该早就踏上了永恒之旅，或者去了冥界。”
壁画上的死灵和他们在神庙中看到的完全不同，他们没有戴上黄金面具，也没有用黑色的袍子裹住全身，连双手都不露出来。
“你觉得他们与众不同。”
“更奇怪的是，我们并没有见到关于冥界之主奥西里斯的线索，死灵难道不应该呆在冥界吗？”
“他们看上去更像是一群想要隐藏自己的人类，无论是说话方式还是装扮。”
“如果他们说的话我们听不懂的话。”
那些死灵说的话两人完全能听懂，这是典型的“超越语言”，无论是埃芒凯众神还是这些远古的死灵他们如果真的像凡人一样说某种语言，那只会是两人听不懂的远古埃芒凯语。
而凡人是无法说出“超越语言”的。
“我们可以试试你的计划了。”
麦哲伦笑着摇摇头：“那会很费时间。”
女伯爵笑了：“骆驼和他的同伴为我们争取了一段宝贵的时间，也许等我们回到荷鲁斯神庙时你会感谢他们。”
“他们做了什么？”
“创造了一个高超的魔法，如果他出生在古代，一定会成为法老的大祭司……一个奇迹，解开了荷鲁斯的封印，打开了通往神明收藏的大门。”
“这可不是个好消息……”
“放心，他们并没有找到真正重要的东西。”
麦哲伦摇摇头，然后开始了攀爬：“那个真正重要的东西最好和魔法没关系。”
……
骆驼在终点看到了他希望的画面。
这是一间宽阔的大厅，阳光自然地从顶上照射下来，将大厅中的石像壁画照得一片光明。
理所当然的，大厅正中是高大的荷鲁斯神像，他的鹰头缺了一只眼睛，身上穿戴着华丽的黄金饰品，上面镶嵌着珍贵的宝石，映衬着肌肉的线条，让神明显得充满了超人的力量与威严。
这座大厅里充满了黄金的器物，阳光在熠熠生辉的黄金之间穿梭，让这个空间格外辉煌亮丽。
墙上的壁画全都是用镶嵌在石缝中的金线勾勒，每次荷鲁斯的出场都伴随着一轮黄金的太阳，到处都有荷鲁斯之眼的符号。
“这里就是了，荷鲁斯的藏宝库。”
骆驼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透特的左腿了，他心中充满了惊喜。
但这里并没有一块张着深棕色狒狒毛的断肢，也没有一堆黄金铸成的强大神器。
骆驼并没有太失望，他相信伯爵，相信他可以再一次创造奇迹。
伯爵安静地观察着四周，这是个标准的荷鲁斯神庙，壁画中经常出现法老的形象，坐在王座上，身边站着荷鲁斯，说明建造时还是荷鲁斯仍被称为法老守护者的时候，应该是透特被谋杀之后不久。
“女伯爵逃出去了。”
骆驼有一点失望，但很快这点不愉快就消散了，他现在心里只想着快点拿到眼前的东西。
“她没有绕过去？”
“没有。”
“无所谓，那她还是会掉进去的。”
伯爵没有再说什么，他没有那么自信，但这个陷阱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看穿的。
“这里的东西都被藏起来了，你打得开吧？”
骆驼对伯爵很有信心，他相信这里只不过又是另一道魔法，而荷鲁斯的魔法已经无法阻挡伯爵了。
“这里并没有魔法。”
伯爵的答案让骆驼意外得不知道说什么。
“我在这里感觉到了封锁神力的某种东西，但那不会对魔法产生反应，他们并不是魔法造物。”
“哪里？”
伯爵走到荷鲁斯高大的雕像背后，把右手放在那面画满了壁画的石壁上：“这里。”
那面墙壁就像是一道大门，封死了后面强大的神明造物发出的神力，而同时也消灭了用魔法打开的可能。
这是一种奇异的材料，它对神明的力量无动于衷。
“没有魔法能打开这面墙。”
这是一整块巨大的岩石，充当了大厅一整面墙壁，而且四面还延伸到未知的地方，厚度未知，但至少绝对是无法靠外力破坏的程度。
“一定有什么办法的……”骆驼用手砸着石壁，他能感觉到这块巨石的厚度，那简直令人绝望，“神明难道会自己把一块石头抬起来吗？他想要从里面拿东西出来的时候怎么办？”
伯爵呼唤着这里充盈的残存神力，但结果让人失望，从没有人在这里释放魔法，而可能的能够打开石壁的机关并没有通到这里。
“开关在别的地方。”
这句话让骆驼心中升起一种不妙的预感，他像着魔一样从嘴里说出了心里的想法：“所以女伯爵在那里挖土……”
第五十五章 周期
这个猜测像是一团阴影，突兀地占据了阳光灿烂的大厅，让骆驼被寒冷冻结了。
“这确实是一种可能。”
伯爵丝毫没有被影响，他平静地点点头，然后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开始向着高大的荷鲁斯祈祷。
“可能？”
“荷鲁斯不会留给自己一个无法打开的宝库，所以也许打开这道大门根本就不需要挖土。”
骆驼被短短时间内发生的突然转折轰炸到几乎失去思考能力，但他还是习惯性地平静了下来，然后开始思考伯爵的说法。
“如果是这样，那也许某个可以通过魔法抵达的地方就会有一道开关。”
伯爵对此没有任何反应，他一丝不苟地按照祭礼向荷鲁斯行礼，为神明献上赞颂，然后把一束麦穗放在祭坛上当做祭品。
当这一段漫长的时间过去，伯爵汗流浃背，但他告诉骆驼的却不是好消息。
“这里没有能证明那个通道存在的任何东西，没有一丝神力被塑造成魔法的痕迹，也没有不自然的波动。”
骆驼点点头：“我们碰到了麻烦……”
“需要多久？”
“我不知道。”伯爵迈出了脚步，朝着来时的甬道，“希望那个陷阱能为我们多争取一点时间，但说实话，女伯爵死里逃生的那一步似乎暗藏着很多未知……”
“什么？”骆驼知道伯爵的意思，是时候离开了，但他还有很多问题，“你怎么知道……”
“我看到了。”
伯爵从黑袍下面拿出了一块正六边形的水晶板，里面有三个银色星辰正在按照未知的轨迹运行。
“科学赐我穿透迷雾的目光。”
骆驼深深地吸了口气，他实在太过震撼，以至于完全说不出话来。
这是拜科学教才有的超凡力量，无法用魔法解释的不依靠精华不依靠魔法宝石就能制造幻象的传奇造物。
那三颗星辰正是智慧、力量与纯洁，它们射出的光芒在水晶盘上方的空气中制造出了一个逼真的幻象，里面是站在死灵群中的麦哲伦和女伯爵，他们一脸迷茫，似乎正要朝着死灵走过去，但伴随着一阵扭曲，两人转头开始狂奔。
引起扭曲的是一声稚嫩的猫叫。
“那是什么？”
“我不知道……”
伯爵的脸上并不是一无所知的迷茫，而是苦思却得不到答案的迷惑。
“但那也许与一位声名不显的神明有关。”
“谁？”骆驼跟在伯爵身后走在黑暗的甬道中，他高举着提灯，身后的阴影伴随着脚步摇晃着，“神明会不出名吗？”
“神明需要信徒，但不一定需要凡人的崇拜，有些神明对自己的信徒要求十分严格，而对凡人毫无兴趣，这其中就包括众神之中最早消失的伊西斯，还有一直隐藏在迷雾中的一位或者几位神明。”
“你是在说，”骆驼停下脚步皱着眉摇摇头，“有一位神明在找我们麻烦？”
“我不敢确定，但并非没有可能……”伯爵的声音在甬道中左摇右晃着飘向远方，在黑暗中飘渺又遥远，“对埃芒凯人而言，时间的本质是周期，一切事情都会发生第二次，就比如，如果时间点正确，就算已死的众神也能够再次现身……”
……
女伯爵抬头看着在壁画上攀爬的麦哲伦。
她想起了自己最初认识的麦哲伦，失去了天赋之后的麦哲伦。
“必须要握在手中的男人，不是吗……”
女伯爵轻轻抚摸着贝蒂小姐的耳朵，把小猫的脸放在自己眼前。
“喵……”
那一刻，贝蒂小姐露出了笑容。
麦哲伦已经完全恢复了。
他的骄傲，超凡的脑力，非人的体魄，这一切被神明拿走的东西，麦哲伦都靠着自己的努力拿了回来，而且，比原本的他自己更强。
女伯爵看着麦哲伦从神明的无名指一跃跳到食指上，像是一个没有重量的幽灵。
他的目标是壁画上通过天平之后的死灵面对的第三道大门。
这三道大门从下到上是怪物的巨口，华丽的大门和最高处芦苇编成的小船，而麦哲伦的目标就是那艘小船。
如果按照阿努比斯审判死灵的传说，这道大门后面就是最高贵的灵魂应该享有的死后生活，而那应该是最符合阿努比斯要求的信徒应该去的地方。
麦哲伦艰难地爬上天平的横梁，朝着靠近阿努比斯胡狼头的一端走去，然后在尽头奋力一跳，靠着双手手指的力量把自己吊在小船的船舷上。
那道大门就是小船船舱的门，麦哲伦左右摇晃着身体，最终还是爬上了船舷，然后站在大门前狠狠地喘了口气。
“我要进去了！”
麦哲伦对着下面的女伯爵大喊了一声，挥挥手走进了大门。
……
“我们必须考虑一个非常不利的可能，也许只有等到正确的时间点，那道大门才会自己打开，如果那是真的……”
伯爵突然停了下来。
骆驼抬起头看了一眼伯爵，发现自己面前的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从来不会有什么表情的伯爵脸上是无法抑制的复杂而激烈的情感，但骆驼完全没能理解里面包含着什么。
“麦哲伦……走进了陷阱……”
骆驼茫然地眨眨眼，他用力咽下自己嘴里的唾沫，然后确信自己和伯爵没什么不同了。
“他……会怎么样？”
骆驼觉得自己应该知道答案，但他就是忍不住要把这个问题说出来。
“如果他被淹死，我们的献祭就失败了，但至少那可以算作一半的失败。”
“这不是个会随随便便被淹死的人。”
骆驼没有发现，他的声音沙哑干涩得像是狂风中沙子刮在岩石上。
“如果他在无尽的洪流中沉浮，那他的灵魂终将被消磨殆尽，只留下真正伟大的力量，纯粹而完整，那意味着一场漫长却完美的献祭……”
伯爵低下头，没有再说什么。
骆驼笑了起来，他的声音被压抑的笑意挤压成尖利而怪异的低语。
“他就是这种人！哈哈哈！”
第五十六章 新世界
麦哲伦正在无尽的河流上航行。
芦苇编成的小船在黑暗的水流上载沉载浮，放眼望去，四周只有无尽的黑暗，天地混沌。
这里绝对不是一个正常的世界。
麦哲伦能感觉到无处不在的力量流动，就像是来自极点的寒流，冰冷刺骨而又寂静无声，宏大如同日升月落令人难以察觉却又无法阻挡。
他把手伸进河中，捧起的河水是清澈透明的，但这样的水聚集在一起形成的河流却像墨汁一样漆黑。
情况不妙。
麦哲伦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从内向外散发着寒意，那让他想起了遥远过去生病的时候。
笼罩着整个世界的力量对他并没有恶意，只不过他是一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意外。
他死定了。
……
“他就要死了。”
女伯爵抬起头看着悬崖上的壁画，皱着眉头，眼中满是疑惑。
“喵……”
贝蒂小姐低声叫了一声，然后就转过头不再看壁画了。
女伯爵抬起右手，虚空中一个空洞显现，黑暗的尽头是微弱的光芒，金色的光点像是风中残烛摇摇欲坠。
“喵……”
贝蒂小姐似乎终于想起了她的收藏，趁着女伯爵思考的时候跳到地上消失在了黑暗中，临走之前还留下了一声似乎在劝女伯爵早点放弃的叫声。
“抱歉，阿努比斯，这次我不能让你的旅伴陪你一起旅行了……”
时间非常紧迫，而女伯爵没有一丝头绪。
她抬起头看了一眼壁画，然后就开始准备一个魔法。
“也许是时候结束埃芒凯还有古代魔法存在的时代了……”宏大的力量在空气中涌动，这一刻的女伯爵就像是一位真正伟大的神明，地上的科学，“一切都只是周期的循环，但众神还是死去了，也许在新的周期开始时，神明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
“奇怪的是，女伯爵并没有掉进陷阱。”
骆驼坐在下午的埃芒凯房子里，任由闷热的空气炙烤着额头上的汗水，懒洋洋地对伯爵的问题视而不见。
“麦哲伦已经死了。她能怎么样？”
“就像你看到的。”
骆驼根本没有看伯爵想让他看到的东西。
“一个复杂而强大的魔法。”
“能干什么？”
“把麦哲伦拖回来。”
“那不可能……”骆驼摇着头，他不愿意相信伯爵说的，但当他想起麦哲伦，心中就会有一道阴影挥之不去。
“那的确不可能，因为整个世界上残存的神明神力不足以支撑那种程度的魔法，但女伯爵仍然有可能活着回来。”
“然后？”
“我们会面对一些无法解决的麻烦。”
“无所谓。”
那确实无所谓。
伯爵想象着献祭完成的时刻，一切罪恶都将终结，每个灵魂都得到他应得的，而凡人之间的矛盾都将变得毫无意义。
这样的时刻绝不会如此轻易地到来，但伯爵无法找到一丝麦哲伦能活下来的可能。
“世界变了……”
“但我们的计划必须继续。”
骆驼看着伯爵，就像是看着一个在正午想要拉着他去挖掘泥土的人。
“你不想得到透特，一位神明的力量吗？”
“时代已经变了……”骆驼把头靠着土墙上，“世界之王才是世界之王，神明？他已经死了。”
“那个人是麦哲伦。”
骆驼沉默了很久。
“你原本计划里献祭是在哪儿完成的？”
“当女伯爵凑齐了透特的所有尸体，进行复活的祭礼的时候。”
“按照那个计划，我们现在应该干什么？”
“拿到荷鲁斯手中的那块尸体。”
骆驼又一次沉默了。
埃芒凯无风的午后，空气中一片死寂。
“走吧。”
……
女伯爵站在黑暗中，把手中的宝石放在空中，看着它缓缓上升，跻身于石窟顶上的繁星之中。
这是属于古代埃芒凯的魔法，但并不只是依靠着残存的众神神力，女伯爵知道，神明已经消失太久了，残存的力量已经不足以把麦哲伦拉回来，所以她使用了属于新时代的魔法——一万枚魔法宝石。
如果这时候有一个人站在石窟中，他会以为自己正站在旷野之上，晴空无月，夜空中星辰璀璨，四野无声，天空触手可及。
但那只是假象。
每一颗星辰都是一枚价值连城的魔法宝石，被未知的力量固定在空中，它们之中的精华还未释放，就已经制造出了奇迹。
“抱歉……”女伯爵看了一眼壁画后面黑暗中一丝光明，“这个魔法需要很久，希望你能坚持到完成的那时候。”
……
伯爵从开始准备魔法之后，到现在短短的几分钟时间里已经第十五次突然中断动作了。
他像是在发呆。
骆驼看着伯爵身边黄金铸成的华丽祭坛，并没有注意到后者的异样。
这是一个黄金铸成的奇迹，闪光的符文在空中飘浮，被无形的力量联接，环绕着地上的金字塔与方尖碑缓缓运转，在昏暗的灯光照耀下散发着辉煌的光芒。
“女伯爵正在准备一个非常复杂的魔法。”
“破坏它。”骆驼第一次用这种直接的方式对伯爵说话，“需要我帮忙吗？”
“不，那个魔法需要很长时间准备，至少现在还不需要。”
伯爵合上了一直摊开放在眼前的太阳之书，然后举起右手。
“这里，我的魔法已经完成了，需要你帮忙。”
骆驼点点头：“怎么做？”
“拿着这个奈芙缇丝之翼，站在那里。”
骆驼从伯爵手中接过一个白银的护身符，有点意外地低声自语：“真少见……”
“那可以隔绝神明的力量，让魔法顺利完成，无论打开大门是否需要魔法，我们至少可以确定开关在什么地方。”
伯爵抬起右手将手上的沙尘洒在半空中，仿佛被磁铁吸引的铁粉，沙子升上半空，在黄金的护身符之间流动，如同河流。
“科学，赐我以真理，使归于走兽的归于走兽，归于飞鸟的归于飞鸟。”
骆驼讶异地看着伯爵的祈祷，那绝不是埃芒凯魔法需要的吟诵。
第五十七章 外来者
某种与阳光完全不同的纯白光芒在空气中蔓延，像光雾多过光线，柔和而温暖，缓慢但势不可挡地侵占了原本属于神明的空间。
“科学，赐予我洞察，赐予我远见，赐予我智慧！”
伯爵祈祷的声音从未如此随意低沉，骆驼都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但眼前发生的一切全都来自于此。
那是属于教廷的魔法：奇迹祷言。
科学，这个神明已经离去的世界上拥有最多信徒的神明，拥有规模庞大组织严密的崇拜者组织——拜科学教教廷，他们以科学之名行事，信徒所做的一切，包括教廷拥有的使用精华的方法也都被归于科学的恩赐。
教廷将其称为“科学”，而更广为人知的叫法，是“神术”。
当使用精华的魔法传遍了世界，创造了新的时代，这种力量仍旧只掌握在教廷手中，因此被很多人视为超凡力量，而教廷始终坚持那就是科学存在的证据，是神明的力量在制造奇迹。
骆驼对这些只有泛泛的了解，但他知道，这绝对不是应该出现在埃芒凯的魔法——神明绝不会欢迎另一个神明。
“科学，即是真理！”
光明突然开始膨胀。
纯白的光芒如同潮水，冲向了石壁和河泥，开辟了一个光明世界。
一切都消失不见，只有纯白的光芒，和阴影中透明的一面墙壁。
“能够阻挡一切的力量……”
伯爵发自内心地感叹着，他眼前是一个奇迹，不是来自某位神明，而是更变幻莫测恐怖强大的力量铸就的无法复制的奇迹，自然形成的某种整块巨大的珍惜矿石。
当神明与人类在短暂的生命中努力改变世界，他们并不知道，早在无数年以前，世界已经准备了无数奇迹等待着渺小的过客。
那里就是荷鲁斯藏宝库的大门，后面是复杂的机械结构与细微的魔法痕迹，而这一切在伯爵眼中一览无余。
世界于他而言只有透明。
伯爵终于看到了他想看到的东西。
“走吧。”
“去哪儿？”
“开关。”
他们在光芒之中穿行，伯爵走过的地方就有道路出现，世界只有一片光明，和两个孤独的行人。
最终，他们站在了机关的尽头。
“怎么做？”
骆驼看着眼前透明的机关，不知道该做什么，他已经在光明的世界中迷失了。
“是时候离开了……”
伯爵的语气中充满了疲惫和遗憾，那是骆驼从没有听到过的。
……
麦哲伦手边放着被点燃的“太阳”，胸前黄金圣甲虫的护身符正散发着光芒，而他自己正坐在芦苇小船上费力地用妖精的绳子绑着芦苇。
他在自己制作船桨。
河流正流向未知的黑暗深处，麦哲伦的感觉中，冰冷和死寂已经越来越清晰了。
这里是生者无法踏足之地，死灵的国度。
河岸遥远，上面是一片浑浊的黑暗，麦哲伦找不到参照物，只能大概地推测水流的速度，唯一的好消息是，小船行进的速度不算太快。
所以他想要制造船桨，划船回到上流他来的地方。
船桨很快做好了，但麦哲伦心中始终有个声音没有消失——上游不会有离开的大门。
他转过身调整好姿势，把船桨放进河水里。
“看看就知道有没有了。”
……
女伯爵的魔法就要完成了。
她放开手，让最后一枚魔法宝石升上空中，然后走向了洞窟正中。
星辰各归其位，按照固定的轨迹开始缓缓转动。
女伯爵抬起头，把手中的一把宝石粉末洒向空中。
星光下一道璀璨的光带缓缓飘散，然后朝着空中上升，海伦继续挥动手臂，让星屑越来越多。
最终，当她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星空中多了一条银河。
一种恐怖的力量缓缓显露，最终占据了这个黑暗的空间。
那像是太阳的光芒，无处不在，威力无穷，却又不会因为任何事做出改变，只是按照自己的轨迹运行。
但还是会有人面对着那种恐怖的力量跪在地上祈求，崇拜，因为没有人能够无视它。
“女巫的扫把，男巫的魔杖，魔法师的帽子，黑猫，绿色的大锅……”
每当女伯爵说出一个词，上方就会有一个星座亮起。
那是一片真正的夜空。
然后女伯爵拿出了两枚硬币。
那是一枚银币和一枚金币，是当年世界之王身为埃芒凯总督时下令铸造发行的货币。金币正面是鹰头的荷鲁斯，反面是黄金的太阳，银币的正面是展翅的奈芙缇丝，背面是上弦的弯月。
“埃芒凯属于太阳……”
女伯爵开始用古代埃芒凯预言吟诵著名的祭祀长诗《太阳之书》。
她面前黄金的大书已经打开了，这本被称为的太阳之书的魔法物品正是来自于古代埃芒凯记载了神明传说的长诗，直到众神消失了很久的现在，埃芒凯所有的祭祀仍然相信这首长诗能够帮助他们与神明的沟通，获得众神的力量。
但已经没有人会用古代的埃芒凯预言吟诵《太阳之书》了，因为那种语言已经消失了。
时间缓缓流逝，漫长的长诗似乎永远不会结束，星辰已经沿着轨道运行了很远，女伯爵的吟诵还在继续。
然后天亮了。
太阳升起来了。
笼罩着石窟的黑暗第一次散去了，阳光照亮了岩石和漆黑的壁画，四面的石壁顶上是蔚蓝的天空，被阳光染上了白色。
女伯爵的吟诵还在继续。
阳光带来了温暖与光明，但最终一天结束，太阳还是落下去了。
血红的夕阳消失在西方的岩壁后面，天空上一颗星辰亮起，与此同时，一弯月牙亮了起来。
天黑了。
一颗颗星辰陆续亮起，夜空下仍旧回荡着女伯爵的声音。
终于，当第三天的夜晚，女伯爵停下了吟诵。
“轮回完成了……”
说话的声音并不是女伯爵。
一位站在光芒中的巨人落到了地上，他的声音直抵人心，像是一位神明。
“没有什么能从冥界回到现世……”
“除了太阳。”
第五十八章 进展顺利
那是一位光汇聚成的巨人，头顶夜空，仿佛因为天空太低而弯下腰，每一次呼吸都是一声雷霆。
“需要帮忙吗？”
声浪有如实质，像潮水般滚滚而来，带起了女伯爵的长发，然后在岩壁间回荡。
“你看得到那个灵魂，把他拉出来。”
“他在冥河上航行，就像是太阳本身，一位伟大的神明，埃芒凯的主人。”巨人盘腿坐在地上，低头凝视着女伯爵。“你真的想打断他吗？”
“他快死了。”
“是的，”巨人点头，他拥有一张与人类截然不同的脸，但却有着任何人都能在看第一眼的时候感觉到的苍老，“但他正在冥河上航行。”
“把他拉出来。”
巨人发出了一声漫长的叹息，然后站了起来。
星空在他头顶仓皇上升，以免遭到被顶碎的惨剧，巨人低下头，从头上拔下一根头发。
“如果那旅人执意要继续旅行，我就无法拉他回来。”
这一根头发像是金色的绳索，穿越了黑暗，消失在了冥界的迷雾之中。
“抱歉，和冥河角力非常麻烦，请耐心等待。”
一阵狂风刮过，这小小的世界开始战栗。
……
骆驼看着伯爵手中的图画，终于完全理解了他们面对的麻烦。
荷鲁斯的神殿建成于遥远的王朝，鹰头神还被称为法老守护者的时代，他的神庙是高耸的方形，而下面是迷宫般复杂的地下建筑，这一切都在神明的策划下沉入泥土，被河泥掩盖了。
伯爵看穿了一切。
无论是复杂的建筑还是干结的河泥，这一切都在神明的计算之中，丝毫不差地留在了荷鲁斯希望它们在的地方。
法老守护者留下的暗道帮助伯爵绕过了一切阻碍，但无法帮助他绕过那块隔绝一切的石壁，神明留下的钥匙被河泥掩埋了。
“神明不应该会犯这样的错误。”
“是的。”
神庙的下陷是经过神明精确计算的，在一次完全自然的意外中，神庙绝不会没有丝毫倾斜就下降到了泥土下面，除非某种能够像一个人固定木棍一样固定整座庞大建筑的力量干涉了下陷的过程。
那只能是荷鲁斯，一位辉煌的神明本人。
“我只关心怎么打开大门，”骆驼叹了口气，“我不想知道那位所谓的伟大神明多喜欢他的石头玩具。”
“开关很复杂，被分成了三部分，由三个不同地方的开关控制。”
“同时打开三个开关就能打开大门，对吧？”
“有两个开关埋在了河泥下面。”
骆驼摇摇头，突然失去了继续下去的力量。
“你可以不用告诉我计划了，这是个陷阱。”
“我们已经接近答案了……”
“我们给了女伯爵几乎无限的时间……”
“按照计划，就算女伯爵得到了所有尸体也无法完成透特的复活，”伯爵第一次像这样直接地打断骆驼的话，“女伯爵的时间很少很少，而且只会减少，永远不可能增加。”
“麦哲伦死了吗？”
伯爵沉默了很久。
“他还活着。”
骆驼摇着头站了起来。
“一个人应该在陷阱里活那么久吗？”
伯爵沉默着摇头。
“女伯爵为什么没有先拿走触手可及的左腿，而是跑去了阿努比斯的神殿？”
“没有理由……”
“因为她必须等到正确的时间到来，否则没人能拿走左腿，这里最大的陷阱就是只要那个时间还没到，无论我们做什么都是白费！”
骆驼第一次觉得伯爵是如此偏执的人，他确信后者已经陷入了错误的思路。
“我们在阿努比斯的神庙制造了陷阱，”但伯爵看上去并没有失去理智，骆驼则正好与他完全相反，“女伯爵和我们是一样的，在确保对方无法拿到所有尸体的现在，我们仍然努力想要拿到更多，问题只在于，我们能不能让对方花费太多时间。”
这一段冗长的废话终于让骆驼冷静了下来，他终于失去了和伯爵争吵的欲望。
“实际上我们已经非常接近成功了，”伯爵的语气依然冷静，其中说服人的力量没有丝毫衰减，“最坏的情况，也只是麦哲伦逃出了冥界……”
伯爵没有说下去，因为那实在太荒谬了，那不可能。
“我们只要让女伯爵花费超出计划的时间就足够了。”
“那可能吗？”
“女伯爵一定会用某个魔法拯救掉进陷阱的麦哲伦，那会很费时间。”
“你确定？”
“女伯爵已经使用了魔法，那是个伟大的奇迹……”
“好吧，”骆驼把两只手放在桌子上，“我会帮你找机会去看那个唯一露在外面的机关。”
……
麦哲伦胸前的圣甲虫护身符变亮了，河水的水流变快了。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一切看上去都很奇怪。
……
“那是什么？”
骆驼指着工地上露出地面的石头，问他身边的工人。
“不知道……”
挖掘河泥是个让人累到发狂的工作，也许是已经累到不想说话，喜欢对着骆驼这个完美听众吹牛的男人们并没有告诉他答案。
“女伯爵不让你们告诉别人，对吧？”
那个瞬间，男人们脸上闪过的尴尬让骆驼确信，他们真的不知道。
“这是座神庙，里面有古代的宝藏，是总督送给女伯爵的礼物，他们上流人喜欢这个。”
这并不是事实，而只是毫无价值的胡编乱造，但骆驼没有表现出丝毫不满。
“那不可能，总督不会把这么难挖的宝藏送给女伯爵。”
这个问题让那个男人涨红了脸，他几乎要忍不住跳起来。
骆驼一副满不在乎毫无察觉的样子，这让男人们终于决定不再忍受了。
“看到那边那个地方了吗？”
骆驼顺着男人的手指看过去，那里是河泥被挖开的地方，一眼看过去只有土黄色的河泥，和别的地方没有任何区别。
“啥？”
“那块石头上刻着祈祷的话，只有神庙里才会有！”
男人瞪大了眼睛加强自己的语气，而这一切都被骆驼无视了。
第五十九章 太阳神的方尖碑
“那里啥都没有。”
“那是我们又埋了！”男人压低了声音，一副正在泄露秘密的样子，“女伯爵不希望别人看到那些东西。”
“说的真有道理。”骆驼少见地表现出了完全的怀疑，“女伯爵不想让被人看到，那巡警一定不会让我去看。”
男人明显地表现出了被怀疑的愤怒，他没有说谎，骆驼看得清清楚楚。
“我们一起挖出来的！”围着骆驼的男人们一起点头，“我们一起埋了，真的！”
骆驼看上去完全放弃了，他就像任何一个钻进牛角尖的人一样，完全听不进不同意见。
“女伯爵才不会那么傻，她要是想挖什么，就一定能挖出来，怎么会挖出来还需要埋回去的东西！”
男人们几乎完全失去了耐心，他们只犹豫了一点时间，就决定让事实彻底说服这个还算不错的新人。
骆驼跟着他们朝那个埋着石头的地方走去，一边有点紧张地东张西望，他知道伯爵能看到自己，但现在伯爵还找不到理由混进人群里。
“看，就是这儿。”
只有靠近这里，才能看清地上露出地面的石雕，那里并没有男人说起的文字，骆驼知道，有字的部分被埋在泥土下面了。
“你怎么知道石头上是祈祷的话？这东西要是值钱，那上面的字你看得懂？”
男人笑了，得意地笑了，他喜出望外，而且把这一切都挂在了脸上。
“女伯爵告诉我的。”
骆驼没有说话，他只是努力地在脸上堆砌出惊讶、羡慕、嫉妒这些情绪，这些并不都是假象，所以让它们变得夸张不算太难。
他的努力得到了回报，男人们甚至向下挖了一层，让他看到了石头上有文字的部分。
这是一座方尖碑的尖顶，石头上刻着古代埃芒凯文字，毫无疑问，是属于神庙的一部分。
在巡警的笑骂声中，男人们离开了这里，骆驼自然地沉默下来，渐渐变得不再有趣，然后顺理成章地消失了。
太阳照常运行。
夜晚，空气变得寒冷，阴天的夜空下一片黑暗，这片工地上依旧站着巡警。
伯爵和骆驼站在围墙外面，开始准备魔法。
这是一次赌博，他们不知道女伯爵是否对此早有准备，但这是唯一的办法。
当伯爵拿出死者之书，开始召唤属于埃芒凯众神的力量，一股气流突然出现了。
骆驼站在风中看着围墙里在风中晃动的火光，心中突然闪过一丝感慨。
在大海的对面，属于世界之王的弗兰西，人们使用魔法宝石的力量，用精华照明，将整座城市点亮，在远古的埃芒凯，神明本身就是灯塔，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光明，而在现在的埃芒凯，一个戒备森严的营地里，却要靠火把照明。
这意味着什么，骆驼并不知道，他只是突然有点感慨。
然后狂风突然袭来，卷起了沙尘。
空气中弥漫着恶意。
“什么？”
骆驼压低了声音，防止惊动昏昏欲睡的巡警，他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那些巡警的态度实在太轻松了。
“女伯爵的陷阱……”
伯爵说话的时候，沙尘已经包围了两人，风声呼啸，让骆驼想起了沙漠中的沙暴。
“走吧。”
伯爵举起手，在沙尘中撑起一个安全区域，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
骆驼不甘心地转身看了一眼沙尘后面的亮光然后跟着伯爵离开了。
两人身后的工地上，巡警被惊动了，伴随着大喊和尖锐的哨子声，一队巡警冲出了工地。
他们朝着沙尘离开的地方追去，没有注意到路边黑暗中两个黑影。
“我们的运气不错。”
“女伯爵的陷阱原来就这样？”
骆驼看了一眼工地，那里留下的巡警不多，但足够挡住任何想冲进工地的人。
“女伯爵并不知道怎么样针对奇迹，科学的恩赐是超出她想象的力量。”
“我们什么时候回来？巡警已经有了警惕心……”
“明天晚上。”
骆驼看了一眼伯爵，没有再说什么。
……
第二天夜晚。
骆驼跟着伯爵在魔法的掩饰下走进了工地，看着四面心不在焉的巡警，摇了摇头。
“他们只是太相信女伯爵。”
骆驼没有再说什么，他跟着伯爵来到了前天白天时看到方尖碑的地方。
“就在这里。”
地上的土是被挖开过的，石碑的金字塔形尖顶露在外面，如果挖下去，就能看到刻着文字的主体部分。
“这是……”
伯爵似乎看到了非常令他惊讶的东西，但骆驼只看到了一块算不上好看的石头。
“什么？”
“原来是这样……”伯爵皱着眉头把手放在石头上，开始对骆驼解释，“这是一块可以聚集阳光的石头，传说中的太阳神的方尖碑……这样的东西居然真的存在……”
骆驼听说过那个传说，太阳神的方尖碑，是法老为太阳建造的神庙前面树立的方尖碑，那座神庙早就消失了，但能够聚集阳光的石头他根本没有听说过。
“这是一种只存在于记载中的神奇石头，它能够吸收照在上面的阳光，然后聚集起来照向某个位置，发光的角度和位置都是被形状决定的，太阳神的方尖碑就是唯一成功的例子。”
“所以说，这和开关有什么关系？”
“荷鲁斯让阳光掌握着钥匙，这就是开门的方法，让太阳光照在方尖碑上面。”
“女伯爵知道这一点……”
骆驼再一次陷入了没有答案的猜疑，他眼前的一切看上去都像是女伯爵的陷阱，而成功的希望十分渺茫。
“女伯爵尝试过，但最终还是放弃了，这没什么好奇怪的。”
伯爵说话时的语气让骆驼感觉到了一丝莫名的意味深长。
“所以我们呢？”
“她并不知道，太阳神的方尖碑现在就在教廷的大图书馆仓库里。”
骆驼叹了口气：“所以你知道怎么样才能让阳光照向正确的方向？”
“问题只在于，到底哪个方向才是正确的。”
“好吧，怎么做？”
第六十章 审判之矛
“我们需要知道……”
伯爵突然停了下来。
骆驼看着他的表情，知道有非常重要的事情发生了。
“怎么了？”
“先离开这里。”
伯爵几乎没有给骆驼准备的时间，就带着伪装魔法朝着外面走去，骆驼赶紧跟了上去。
“麦哲伦就要回来了。”
“什么？”
骆驼曾经无数次想象这件事情的发生，就像他预料中一样，听到这个消息的骆驼没有感到丝毫意外。
“所以？”
“那是一种强大的魔法，几乎完全骗过了我的感觉，如果不是麦哲伦的灵魂如此清晰，也许要到他们来到面前我才能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伯爵走得很快，骆驼几乎要跟不上了，“我必须准备一个魔法，阻止她，不惜一切代价。”
“有必要吗？”
伯爵无视了骆驼的这个问题，他冲出了工地，朝着河边走去。
“女伯爵的魔法已经成功了，你真的有办法阻止她？”
“这是必须做的事情。”
骆驼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他跟着伯爵离开工地，绕过城墙下人群聚集的地方，最终停在人迹罕至的河边。
“科学，赐我以急智！”
伯爵几乎是在咆哮着喊出了这句话，然后出现在他身边的景象令骆驼敬畏不已。
一束光芒笼罩了伯爵，光柱中白色的羽毛飘散，仿佛拜科学教记载中的天使降临。当光芒散去，一圈光环留在了伯爵头上，那是白色光带围成的圈，像奇迹一样停在了伯爵的眼睛前面。
“科学的敌人必将消亡。”
夜色下的埃芒凯有着沙漠里的寒冷，尼罗河边的湿气涌来，让骆驼在这个瞬间不由自主地战栗。
一束光芒在伯爵手心聚集，像是一柄长矛，矛尖最先显露出来，精致，优雅，却危险致命。
就在那个瞬间，千里之外，女伯爵抬起了头。
“你决不允许，对吧……”
夜空下，巨人正背对着壁画艰难地弯腰前行，那根绳子就搭在他肩膀上，和庞大的巨人比起来，纤细得可笑——尽管那绳子本身就是巨人的头发。
“真是贪心……”
巨人的声音如同雷霆，在石窟中回荡，像是夏天最深沉的雷暴中连绵不绝的霹雳声。
“真是贪心啊！这人真是重如山岳，我几乎要没有力气了。”
女伯爵笑着摇摇头，没有说话，而是从怀中拿出了一个袋子。
“除了毫无防备的兔子，最容易掉进猎人陷阱的还有一种野兽，那就是狂怒的狮子。”
那是个看上去非常奇怪的袋子，如果非要形容的话，就像是一个野兽的毛皮被整个剥下来做成袋子，里面再套一个这只野兽的胃袋做成的袋子，当袋子被拿在手上，就算里面装得满满当当，外面看上去也只是空荡荡飘来飘去的空袋子。
“麦哲伦决不能活下来，对吧……”
女伯爵把手伸进袋子，掏出了一个硕大的宝石。
那是一枚魔法宝石，颜色是结构最稳定，精华凝聚最多的深蓝。这种颜色的魔法宝石只会用作两种用途：魔法炸弹，或者巨型魔法炉中枢核心。那意味着这种魔法宝石的格外昂贵，尤其是像女伯爵手中这么巨大的，足以换来一座古老的城堡。
“希望科学没有忘记告诉你怎么躲避从天上飞过来的魔法炸弹。”
女伯爵说着从袋子中拿出了另一个东西，一个金属器物。
那是一个用白银的某种合金铸成的器物，有着白银的颜色和银器很少拥有的锐利反光，形状是一个有脚的圆圈，看上去像是一个缩小后的祭坛，又像是小型精华炉的粗陋删减版。
“无辜者死于科学。”
女伯爵郑重地把金属圈放在地上，然后像是念咒语一样说出了这句话，把另一枚红色的魔法宝石放在了金属圈中间。
某种无形的力量托着宝石，让它悬空停在了金属圈正中上方，黑暗中星光与巨人的身影在宝石中流转，像是一团火焰。
“你能够在教廷的审判之矛中间活下来吗？”
巨人嘴里滚出一连串雷霆，他的笑声中似乎整片星空都在震颤。
“抱歉，那不可能。”
“那你需要准备一下，如果躲不过去，我们就失败了。”
“何等贪心的人……”巨人像是一个年老的哲人那样感叹着，继续他沉重的工作。
女伯爵的魔法还在继续，她把金属圈放在壁画下面，一颗一颗地向上添加宝石，精华的力量支撑着这个结构，让宝石像是真正的火焰那样悬浮在空中。
当第十三枚宝石被放上去之后，女伯爵咬破自己的手指，把一滴血抹在金属环上，然后让手放在上面，开始念诵咒语。
“你是光，你是力量，你是伟大，你是拯救，你不是科学，你正背负重担，你在海伦身边但你不属于她。”
然后宝石开始燃烧。
火焰像是追寻着燃料，向上蔓延，沿着壁画蔓延开来，把黑暗染成火红。
“你在给稻草人穿衣服吗？哈哈……”
巨人笑着向后看了一眼，然后点点头：“挺像的。”
“那可以帮你躲过一次审判之矛。”
“真是感谢。”
女伯爵笑着把那枚蓝色宝石放在无形的火焰上，看着宝石被精华的力量托起，完成了她的魔法。
“那么，你准备好了吗？”
在亚历山大的河边，伯爵的奇迹已经完成了。
他如同天使或者圣人，身披科学的荣光，高举双手，以审判之矛对准了不知身处何方的敌人。
“科学，赐我以光。”
骆驼旁观了伯爵在河边完成审判之矛的全过程，他完全无法理解为什么要花费这么长的时间，不过终于，现在他不用再等待了。
伯爵长出了一口气，审判之矛是威力巨大的奇迹，如果想要攻击某个异端，这是完美的手段，但那同时也意味着繁琐的准备步骤与苛刻的使用条件。
无论如何，现在审判之矛完成了，之前伯爵的一切担心与力不从心都成为过去，而科学的敌人将迎来末日。
第六十一章 第二次奇迹
“而我，将以正义回报科学。”
那个瞬间，相隔千里的两人同时动了。
穿越了空间的审判之矛见证了这一切。
女伯爵把手放在了火焰包裹中的壁画上。
伯爵放下了高举的双手。
接下来的一瞬间里，发生了很多事情。
最先发生的，是审判之矛穿越了空间，出现在了女伯爵头顶的夜空下，然后射向被火焰包围的巨大壁画，伴随着湮没了一切声响的纯白光芒，巨大的光矛消失不见。
那柄纯洁、美丽，精致得像是水晶雕塑一样的光之长矛只存在了一瞬间，就消失不见了。
在爆发的光亮还未消散的时候，另一股力量穿越了空间，反向重现了审判长矛的“飞行”，从女伯爵身边消失，降临到了伯爵头上。
那是一团光，组成了有着尖锐凌厉线条的形状，像是一枚宝石，又像是一颗星辰，或者水晶的结晶簇。
伯爵几乎是用绝望的表情迎接这光芒的到来，他什么都没有做，像是一座雕塑一样看着骆驼朝他扑过来，而在这一切正发生的时候，星辰爆炸了。
那是一团和审判之矛的白光截然不同的景象，精华在空气中狂乱地四散，空气显露出水面上浮萍被风吹到一起那样的条纹，线条狂乱，而色彩绚烂。
精华的侵染绝不像看上去那么美好，但至少看上去那确实是世间少有的奇景。
整个世界都在变化，就像是被整个扔进了童话里，河边的沙子变成了宝石的碎屑，璀璨如同银河，色彩绚丽如同梦境，沙滩上的野草叶边镶嵌着银边，华丽到让人目眩的色彩在叶子与茎秆上混合成无数种渐变，伴随着金属光泽，而空气与流水中极光般的光带流动，像是另一个世界。
这只是一瞬间。
作为一枚精心设计威力巨大的魔法炸弹，那枚硕大宝石中包含的巨量精华几乎在一瞬间就完成了爆发与侵染，然后消散得彻彻底底。
狂风平地而起，填补了精华夺去的空间，在呼啸声中，梦幻世界消失不见。
伯爵还活着。
炸弹爆发的瞬间，他身上闪过了一道光芒，完全抵消了狂乱的精华侵染，让他毫发无伤。
骆驼也幸运地捡回了一条命，伯爵才是精华的目标，炸弹的精准度堪称奇迹般的惊人，让他免去了池鱼之灾。
但无论是伯爵还是骆驼，都不会因为刚才发生的事情而感到庆幸。
“这是个陷阱！”
骆驼并没有意识到他的幸存是多么幸运，他只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说话，大声说话。
“麦哲伦回来了吗？啊？！”
伯爵依旧沉默着。
他们并不知道千里之外的地方在发生什么，伯爵对女伯爵的行动有无数猜测，但他无法确定。
而这时，女伯爵正站在壁画下面，看着神明的力量之间的碰撞。
那是世界上绝大多数人永远不会有机会看到的景象，两种奇迹的力量导向不同的结果，而它们之间的碰撞让世界发生了扭曲。
壁画活过来了。
阿努比斯扭曲着挥动手中的天平，死灵排着队跳进怪物长大的嘴，站在太阳下的神明长出了一张散发着光芒的脸，每幅画的上面都出现了纯洁的白光。
女伯爵看着这一切在她眼前发生，就像是两股力量在争夺画中世界的神明地位，荒谬却又无比真实。
光芒的巨人仍在拉扯绳索，他终于不像是不堪重负一样深深地弯下腰，而是挺直脊背伸展身体，像是已经看到了希望。
“你愚弄了一位虔诚的信徒，利用了两位神明，真是……了不起。”
巨人的声音里完全没有了沉重，这次他开玩笑不是为了转移注意力，而是纯粹因为想要找点消遣。
“我帮你减轻了负担，你该说一句谢谢。”
“谢谢。”
巨人大笑着，向前迈开大步。
“你真有趣，人类。”
壁画中出现了一个人影。
那是一个男人，高举灯盏，手握船桨，站在小船上，出现在阿努比斯与伊西斯猜谜时两位神明中间，众神密谋时围绕的圆桌上面，排着队的死灵队伍一边。
他身后一条绳索渐渐变得清晰，终于，在男人站在阿努比斯的天平上时，绳索缠上了他的腰。
那个瞬间，男人的脸变成了麦哲伦。
然后麦哲伦从壁画上掉了下来……
摔倒在地，正面向下。
光之巨人大笑着，声浪如同滚动的雷霆，他转过身站直了身体，然后消失了。
“我记住你了，人类。”
女伯爵举起右手，绕着麦哲伦转了一圈，把沙子洒在他身边的地上。
“怎么？”
麦哲伦揉着鼻子，把油灯收起来，用有点意外的表情看了一眼他的右手。
“教廷的审判之矛可能已经在路上了。”
“教廷的人都这么没有幽默感吗？”
麦哲伦的左手还没有从鼻子上取下来，说话时瓮声瓮气的。
“幽默感？”
女伯爵的手颤动了一下，没能完成魔法。
“审判之矛，是不是长那样？”
麦哲伦拿开了放在鼻子上的手，指着女伯爵身后的半空中。
“是的……”
那是一杆光的长矛，与审判之矛完全相同，但远比审判之矛小，就在女伯爵说话的时候，像一束光一样直射麦哲伦的胸口。
那个瞬间，尼罗河畔的伯爵跪倒在地。
“我不知道麦哲伦是否回来了，但这支长矛会终结女伯爵的生命，对科学而言，她太危险了。”
骆驼狂躁地转着圈，这不是他现在想听到的话。
“麦哲伦回来了吗？”
伯爵没有回答。
他是依靠一个固定的奇迹躲过了狂乱的精华，几乎毫发无伤，但后面施展奇迹，召唤缩小版的审判之矛几乎让他脱力晕倒。
伯爵创造了一个奇迹。他在短短的时间里完成了一个复杂的祷言，那几乎超出了人类的极限。
而审判的长矛穿越空间，终于抵达了麦哲伦胸前。
然后被麦哲伦一剑劈碎了。
“……只是要大一点……”
女伯爵看着麦哲伦胸前飘散的光屑，呆住了。
第六十二章 休息
麦哲伦一剑劈碎了奇迹，然后抬起头。
洞窟顶上的宝石还在，星辰璀璨。
“那是魔法吗？”
“你刚才做了什么？”
女伯爵无视了麦哲伦的问题。
“新学的招数，可以对付魔法之类比较麻烦的东西。”
“你在门后面……”
“忘了。”
麦哲伦笑着收起了长剑，转过身面对着女伯爵。
“那里是一条河流，我坐着芦苇的船在上面漂流，想划船去上游，过了很久很久，然后就回来了。”
“你忘记了一些重要的细节。”
女伯爵看着这个陌生的麦哲伦，陷入了沉思。
“抱歉，完全不记得了。”
“那里是冥界。”
“这世界上不应该有那样的地方存在。”
“每天晚上，太阳从西边的沙漠坠入冥界，他就会划着芦苇的小船，在无尽的冥河上漂流，经过无数磨难，在众神的帮助下，战胜神明的敌人，最终从东方归来，升上天空。那条河流没有尽头，无休无止地冲刷着灵魂，带走了你的记忆。”
“我不是太阳。”
“所以你并不是靠自己离开那里的。”
麦哲伦无奈地摇摇头：“我知道阿努比斯和他的信徒将那里称之为冥界，只是……”
“你怎么知道的？”
女伯爵看着麦哲伦脸上的笑容，觉得他已经完全不同了。
“在那里的时候，突然这么觉得。”
“我从没有听说过那样的事情……”
“陷阱吗？”
“不……”
女伯爵转过身面对着巨大的壁画，摇了摇头。
“试试看就知道了。”
麦哲伦摇摇头。
“嗯？”
女伯爵转过身看着他。
“我们需要休息。”
海伦笑着摇摇头。
“我们时间不多。”
“如果我看到的是假象，那休息浪费的时间微不足道，如果我看到的是事实，那休息之后时间仍然绰绰有余。”
麦哲伦说着把油灯放在地上，双手放在火苗上面停了一下，拿开之后火焰就升腾高涨，像是一团篝火。
然后他从怀中掏出了舌之匙。
女伯爵奇怪地看着他，麦哲伦熟视无睹地跟着漂浮的银色汤匙走进了黑暗。
终于，疲惫还是出现了。
海伦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这样的感觉，她会疲惫，需要睡觉，但很少会像现在这样想要停下手上的一切事情，只是想停下来什么都不做。
那是因为压力和用脑过度，她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刚刚完成了多么令人惊叹的奇迹，无论是光之巨人、魔法炸弹，还是那个精妙的误导，都是足以称为奇迹的魔法，而那只用了非常短的时间。
火焰的温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令女伯爵感到舒适，她挥挥手，坐在了一个凭空出现的沙发上，惬意地长叹一声。
……
“我需要休息。”
伯爵希望骆驼能够明白他的意思，如果现在女伯爵的人找到了他，那迎接他的只有无穷无尽的麻烦。
“我知道有个地方是安全的。”
已经有巡警朝着河边过来了，他们不可能没有看到伯爵孤注一掷的举动，那个缩减版的审判之矛制造了远比完全版更声势浩大的光芒四射，很难被忽视。
两人朝着河水的上游走去，骆驼跟在伯爵身后，最终还是没有忍住心里的疑问。
“麦哲伦回来了？”
这句话几乎是脱口而出，骆驼心中早有结论，只是张口之后还是忍不住问了这个问题。
“是的。”
伯爵的虚弱已经无法掩饰，他说话时声音都在颤抖，奇迹几乎耗尽了他所有力量，精神也已经在崩溃边缘了。
“刚才发生了什么？”
“一个陷阱。”
伯爵少见地说了一句废话，而骆驼少见地忽略了过去。
“女伯爵靠着审判之矛确定了我的位置，用她早就准备好的魔法发出了攻击。而审判之矛没有命中目标，应该是被误导了。”
“误导？”
“魔法，审判之矛的目标是女伯爵拯救麦哲伦用的魔法，而她利用这一点让审判之矛偏离了目标，应该是命中了另一个魔法。”
骆驼想要说点什么，张开嘴却没有说出一个字。
他很清楚发生了什么，只是还是忍不住想要问点什么。
麦哲伦回来了。
骆驼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但他觉得自己不知道。
……
麦哲伦回来了，带着一大块白色的植物根茎，还有一条鱼。
女伯爵并没有问他是从哪里找到的，她半躺在沙发上，看着麦哲伦把油灯当成灶台，穿着根茎和鱼放了上去。
“你还记得什么？”
“关于阿努比斯的知识，还有，冥界。”
“奥西里斯？”
“我知道他在哪儿。”
女伯爵放弃了思考，她摇摇头，闭上了眼睛。
食物的味道伴随着水汽在空气中弥漫，火焰上的植物散发出一种独特的清香，而鱼的味道渐渐浓郁。
“喵。”
贝蒂小姐从黑暗中现身，就像是她原本就属于黑暗。
小猫轻巧地跳上麦哲伦的肩膀，对着烤鱼虎视眈眈，只是因为惧怕火焰始终没有把跃跃欲试变成行动。
“好久不见……”
“喵……”
贝蒂小姐对麦哲伦视而不见，她眼里只有烤鱼。
“请耐心一点……”
……
“接下来怎么办？”
骆驼坐在桌边，看着已经恢复了的伯爵，紧皱着眉头。
“我们没有时间了，最后一次尝试，如果失败就离开这里。”
“女伯爵不会掉进陷阱吗？”
伯爵沉默了很久，骆驼就那么看着他，也一直没有说话。
“不会了。”
骆驼很想说出心里的想法反驳，他知道阿努比斯的谜题绝不简单，正确的道路只有一条但错误的岔路数不胜数。
但最终骆驼只是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我们离开这里之后去大金字塔。”
骆驼惊讶地看着伯爵，而后者脸上只有一如往常的面无表情。
“能打开那道大门吗？”
“我已经找到制造阳光的魔法了，不用等待那个正确的时间，我们在女伯爵回来之前拿到神明的尸体，然后离开。”
骆驼在心里告诉自己，他现在应该觉得很高兴。
第六十三章 开始行动
女伯爵一只手放在沙发扶手上，用手背托着脸颊，肌肤雪白没有一丝血色，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就像一位正俯视着帝国的皇帝，只不过她的眼睛是闭上的。
麦哲伦向皇帝献上了贡品。
烤过的植物根茎散发着草木的清香味道，里面富含水分，陪着撒上盐的烤鱼，恰如其分，也许不是最完美的配合，却能让任何人都无法拒绝。
“喵……”
贝蒂小姐对那块根茎不屑一顾，却对烤鱼跃跃欲试，看到女伯爵坐着没有动，终于还是忍不住跳下了麦哲伦的肩膀。
然后一只手抓住了她脖子后面的一块毛皮。
女伯爵笑着把小猫抱进怀里，然后从麦哲伦手中接过了石板。
“喵。”
贝蒂小姐不满地叫了一声，然后看着麦哲伦从身后拿出另一块上面放着烤鱼的石板，闪电般跳到了地上。
“猫的舌头太容易烫伤了。”
女伯爵用削尖的小木棍叉起烤好的植物放进嘴里，脸上带着宠溺的笑容。
“贝蒂小姐总是与众不同。”
“喵。”
女伯爵笑着看了一眼抬起头对麦哲伦表示赞同的小猫：“她和其他小猫没有区别。”
“喵！”
麦哲伦笑着拿起最后剩下的那份食物，放到嘴边开始吃饭。
“阿努比斯的谜题很复杂，就算通过了，也不一定能抵达我们想到的地方。”
女伯爵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她摇摇头：“你是怎么知道的？”
“那不重要，而且实际上我也不知道，”麦哲伦把一大块植物放进嘴里，被烫得呲牙咧嘴，嘶嘶地吸着凉气，“但那都是事实。”
“你不觉得那是陷阱？”
麦哲伦笑了。
“就算我掉进了陷阱，现在的话，也能再爬上来。”
“你……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已经拿回来了。”
“什么？”
“天赋。”
麦哲伦把那块烤根茎咽了下去，露出一个呲牙咧嘴的笑容。
“不……应该说，我远比失去天赋之前更强，强得多。”
“但这无法证明任何东西。”
“没有人能逃离冥河，阿努比斯对这一点确信无疑，这就足够了。”
女伯爵摇了摇头：“但你回来了。”
“那是你救了我。”
“那不算什么……”
“不，”麦哲伦摇摇头，一脸严肃地打断了女伯爵，“你制造了奇迹，我仍然无法想象你是怎么做到的，但那是超出阿努比斯理解的事情。”
女伯爵皱了皱眉头：“你确定吗？”
“确定。”
“说吧，正确的道路是什么？”
麦哲伦点点头，把手中的板型砂岩放在火光下面，用植物根茎的汁液在上面画出了壁画。
“最下面的道路是这样的，从正确的唯一道路抵达尽头，那里是永恒之旅的起点。”
女伯爵抬起头看着麦哲伦一眼，然后后者看着她点点头。
“那座神庙就是阿努比斯为他的信徒准备的，那里是另一个世界，觉得那里的光线有问题对吧？”
女伯爵点点头。
“永恒之旅是在宇宙之外的地方进行，那里有永远的光明照耀着旅人，而那个不符合阿努比斯要求的神殿也并不是阿努比斯的信徒建造的，那是更早之前另一位与死灵有关的神明建造的。死灵会在那里等待旅途开始，很明显，神明已经死去，所谓的永恒之旅已经永远结束了。”
“所以那些死灵是被困在了神殿里……”
“他们手里有我们抵达目的地必须的一个东西。”
“什么？”
“黄金面具。”
女伯爵点点头，并没有问要怎么去拿：“所以我们需要再去那里一次。”
“然后是我刚从里面回来的冥河。”
“你从那里面拿到了什么？”
“这个。”
麦哲伦从怀中拿出了一根芦苇杆。
“这是第二件必需品？”
“是的。”
“然后？”
“第三条道路需要我们去太阳之门，帮助太阳战胜危险的敌人，而在那里，我们可以拿到最后一件必需品，一枚黄金圣甲虫护身符。”
女伯爵已经结束了伯爵府的晚餐，她放下石板，然后拿出一块雪白的餐巾清理自己。
“需要我帮忙吗？”
“不，”麦哲伦笑着吃掉了他面前的最后一块烤鱼，“你需要休息。”
然后他站起来，走到壁画右下角排成队列准备接受阿努比斯天平审判的死灵最后面，然后消失了。
女伯爵长出了一口气，皱着眉头伸出手放在贝蒂小姐头上，然后摇摇头，笑了。
……
骆驼站在伯爵身边，四周的工地上一片寂静，夜色掩盖了横七竖八躺倒在地的巡警，至少在天亮之前不会有人发现他们。
伯爵正在准备奇迹，他的动作很快，但还是花费了漫长的时间，因为埃芒凯的世界里，阳光属于神明。
但无论如何，伯爵的准备终于即将抵达尾声，他将制造出不存在的阳光，照亮机关，然后拿走神明的尸体。
骆驼仍然紧皱着眉头，他已经接受了麦哲伦回归这个现实，但还是无法抑制心里的烦闷。
“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毁灭麦哲伦。”
伯爵无动于衷，他仍旧一丝不苟地执行着既定的计划。
“告诉我，麦哲伦有机会活下来吗？”
“没有。”
伯爵的回答简单得让骆驼默然，这正是他想要的答案，但骆驼并没有相信。
“机关有三处。”
“我们会打开宝库的。”
伴随着这句平静而毫不动摇的话，一束阳光划破了黑暗，落在了方尖碑上。
骆驼闭上了眼睛，在刚才那个瞬间，他不仅失去了视力，更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当他睁开眼睛，眼前是纸张在火中燃烧留下的白色灰烬般流动的光斑，过了很久，骆驼才在黑暗的夜色中找到伯爵的背影。
“成功了吗？”
伯爵沉默着，骆驼摇摇头，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到他身边。
一束光芒正在伯爵手中转动，那就是刚才爆发的阳光，笼罩了整座太阳神的方尖碑，像是来自真正太阳的光线一样，旋转着，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
第六十四章 抵达
骆驼不知道这样做有什么必要，伯爵看起来不堪重负，这个魔法绝对超出了他的极限。
但他并没有说什么。
时间过得很慢，却又好像很快，看着那束光，骆驼觉得自己正身处千年的时光流逝中，化为灰烬，直至世界末日。
然后光芒消散了。
骆驼等待着某件事情发生，或者是成功，或者是失败，至少不要是一片死寂的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他失望了。
没有机关被打开，巨石移动的沉闷声响，没有神明的力量开始运转的震颤，什么都没有。
“失败了？”
“成功了。”
伯爵的声音低沉沙哑，但至少他没有在话说到一半时倒下。
“门开了？”
“不，我们还没有完全成功……”
“接下来要怎么做？”
“找到剩下的两个方尖碑。”
这不是骆驼想要的答案，他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他完全明白伯爵做到了多么了不起的事情，但骆驼不想在漫长的等待之后听到这句话，尤其是麦哲伦已经回来的现在。
“如果那需要魔法，我想你撑不到打开大门。”
“那原本不应该需要魔法……”伯爵的语气依旧沉稳，但多了一丝少见的疑惑，“但现在魔法产生作用了。”
骆驼明白了伯爵的意思，而那让他产生了无可遏制的挫败感。
“你准备用魔法找到剩下的两个方尖碑，然后打开大门。”
“或者用魔法让阳光照到剩下的两个方尖碑。”
伯爵的双眼在黑夜中熠熠生辉，他已经很疲惫了，但那双眼睛里的火焰仍在燃烧。
这并不能让骆驼振奋。
“现在并不是正确的时间。”
骆驼第一次在寻找神明的尸体这件事上与伯爵有了不同的看法。
“你发现了，那个机关是某个固定时间阳光照上去之后才被打开的。”
“你想说什么？”
“正确的时间不止意味着正确的阳光角度，还有其他数不清的我们不知道的东西，你真的能在女伯爵回来之前找到正确的答案吗？”
长久的沉默，深沉的夜空中只有一颗星辰还发着光，就像是洪水还未退去之前的夜晚，水面上最后一点火光那样，闪烁了很久，最终还是消失不见了。
“我可以试试。”
……
女伯爵从沉睡中醒来。
当她睁开眼睛，最先看到的是一片繁星，然后是贝蒂小姐漆黑发亮的双眼。
“喵……”
女伯爵没有动，她安静地躺在地上，看着天上的星星。
那像是一片真正的星空，无限深渊的黑暗上璀璨的光点按照固定的轨迹运行着，没有起点，没有终点。
那并非虚假。
“喵……”
女伯爵站了起来，她转过身看了一眼壁画。
麦哲伦已经站在了阿努比斯的天平上，他向神明奉上了数不清的黄金，天平倾斜，一道大门在他面前出现。
这个瞬间的场景被固定在了壁画上，阿努比斯的冷淡，麦哲伦的笑容，死灵们死气沉沉的脸上无法掩饰的嫉妒、羡慕，天平下面怪兽的失望，一切都如此真实。
“是时候行动了。”
女伯爵伸出手抱起贝蒂小姐，然后挥挥手，让沙发消失，朝着大门走去。
她重走了一边上次的道路，在尽头看到了那座神庙。
宏伟的金字塔就在眼前，带着黄金面具的死灵们似乎从两人离开之后就没有动过，还保持着那个瞬间的姿势。
海伦走上了阶梯。
死灵们朝着她走了过来。
“欢迎……”
“黄金面具在哪儿？”
突如其来的安静控制了整个神庙，死灵突然一动不动，就像是真的死了一样。
“在我们脸上。”
死灵的话中带着诡异的波动，那似乎是出于某种激烈的情绪，但表现出来时是一种令人困惑的怪异。
“请把它交给我。”
“不……”
这一片裹在黑袍中的人都在高声哀嚎，他们尖叫着拒绝了女伯爵的请求，却像是绝望一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阿努比斯让你们把这个面具交给我，不是吗？”
女伯爵笑着，用手抚摸着贝蒂小姐的背，看着死灵们敬畏地对着小猫颤抖。
“不……”
这是一个人死前的哀嚎一半尖利的叫声，死灵依旧一动不动，他们似乎连逃跑的力量都被恐惧带走了。
女伯爵伸出手，然后看着手指在碰到黄金面具的时候穿过了一片虚空。
死灵们还在惊恐地尖叫，那声音让人发狂。
海伦朝着神庙顶上走去。
死灵还留在原地，就像是一幅挂在墙上的画。
走过漫长的阶梯，神庙的顶部是一个圆形的深坑。
石头的凹陷处外面是四座方尖碑，除此之外，这块平台上空无一物。
“喵。”
贝蒂小姐慵懒地叫了一声，然后在女伯爵怀里缩成一团，闭上了眼睛。
“阿努比斯……”
女伯爵笑着看了这个毛茸茸的小东西一眼，然后开始念诵咒语。
伴随着咒语，方尖碑顶端开始有光芒聚集。
最后，一个圆形的金色大门出现在了方尖碑中间，填补了地上的凹陷。
女伯爵并没有停止咒语。
她已经知道了正确的做法，当麦哲伦告诉她这里是永恒之旅起点的瞬间，海伦就已经得出了唯一正确的答案。
最终，光门消失了，地上的凹陷也消失了，只有一个黄金的面具还留在石板上。
那就是女伯爵的目标。
她上前捡起了面具。
这是一个很奇怪的面具，对古代埃芒凯而言，是个绝无仅有的怪异物品，黄金铸成的面具上没有五官，只有冰冷的表情和眼睛位置的两个小洞。
就像是铸造时无心的失误，两道金水从眼睛的洞口流下来的痕迹清晰地留在了面具上，看起来像是泪痕。
“阿努比斯……你到底在想什么……”
女伯爵的自语没有得到答案，她弯下腰用左手捡起面具，然后慢慢地，把面具扣在自己脸上。
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在女伯爵的眼前，整个世界都已经面目全非。
她正站在一条河流上。
流水一刻不停地向前奔流，前方是另一个埃芒凯。
第六十五章 离开
“你有没有想过，阿努比斯只允许一个人抵达终点？”
女伯爵身边站着麦哲伦，他带着华丽的黄金宽项链，上面镶嵌着绿松石，胸前正中的是一个圣甲虫护身符。
“阿努比斯总是不会拒绝希望成为他信徒的人。”
麦哲伦笑了，他眼前是流向世界尽头的尼罗河与两岸的沙漠，河水奔流不息。
“那么，我们现在只需要继续前进。”
他抬起手，把那个芦苇编成了一只简陋的小船，放在河水里。
女伯爵从脸上取下面具，递给麦哲伦。
“谢谢。”
麦哲伦笑着把面具扣在自己脸上。
“我不喜欢这个装腔作势的眼泪。”
当面具遮住了他的脸，从麦哲伦嘴里说出的后半句话在面具后面扭曲成了怪异的嗡鸣。
然后他着向前踏出一步，踩在那艘小小的芦苇船上。
世界陷入了一片不自然的寂静。
女伯爵把一只手放在麦哲伦肩膀上，想要唤醒他，然后在那个瞬间，她看到了另一个世界。
这是一个狭窄，阴暗，算不上干净的山洞。
贝蒂小姐并没有跟过来。
“挺让人失望，对吧……”
麦哲伦身上的护身符和面具都消失不见了，他笑着转过身面对着女伯爵，然后指指山洞角落的架子。
“你是说什么？”
“就在那里，原本摆着透特的一块尸体。”
女伯爵知道麦哲伦说的是事实，那里残存的神明力量与阿努比斯格格不入。
“这里就是终点？”
麦哲伦没有回答，他只是点点头。
海伦并没有掩饰她的失望，这里没有透特的身体，没有奥西里斯所在之地的线索，甚至架子上的东西大多数都已经被骆驼带走了。
“请不要失望，我们已经拿到了这里最有价值的东西。”
“什么？”
“死亡之书。”
女伯爵笑着看着麦哲伦，她非常确定自己并没有错过某个泥版或者莎草纸的书本。
死亡之书是埃芒凯传统魔法最强大的两首长诗之一，与描写着太阳的艰难旅程伟大力量的太阳之书不同，这本书记载着死寂的冥界，奥西里斯的死而复生，以及由此而来的复杂严格的木乃伊制造法。一种阴沉严肃，冰冷而伟大的力量蕴藏在死亡之书中，一视同仁地赐予所有乞求者帮助。
“在哪儿？”
“那幅壁画。”
女伯爵用了一点时间才确信麦哲伦指的是那幅阻挡了他们很久的巨大壁画，那刻在悬崖上的黑色画卷。
“你确定？”
麦哲伦环顾四周，像是在离开之前把这里看清楚，然后他朝着山洞一边的出口走去。
“我们可以离开了。”
女伯爵摇摇头，跟了上去。
他们穿过一段黑暗的甬道，然后钻出了山洞，来到了一片开阔的夜空下。
天上星辰璀璨，夜空如同一尘不染的黑色宝石，冰冷的空气一片清澈。
“你看。”
女伯爵跟随着麦哲伦的声音转过身，然后她看到了一首长诗，文字中夹杂着一幅又一幅壁画，图画和长诗中共同的主角是一位有着尸体般绿色皮肤的神明：冥神奥西里斯。
“为什么……”
海伦的这句话一半是叹息，一半是疑问，没有人可以理解，为什么阿努比斯的残存会是记载奥西里斯事迹的死亡之书。
“喵……”
消失了短暂一段时间的贝蒂小姐再次出现，她跳上女伯爵肩膀大声叫着，像是在表达被抛下的抱怨，又像是在为重逢庆祝。
“这里原本就有一幅壁画。”
女伯爵抬头看着悬崖上土黄的砂岩颜色，沉默着摇摇头，在心中默默感叹。
这确实很有可能。
阿努比斯并不像其他神明一样喜欢建造神庙雕刻壁画，而在这里聚集的信徒多半会在崇拜阿努比斯的同时崇拜冥界之主奥西里斯，在悬崖石壁上雕刻壁画的是信徒，而且多半并不是崇拜阿努比斯，对短暂的现世生活并不在意的那些。
“所以，在阿努比斯的信徒聚集的地方，悬崖上却雕刻着奥西里斯的死亡之书……”
女伯爵知道这没什么好奇怪的，但她还是忍不住心生感慨。
“那么，是时候离开了。”
海伦收起一枚猫眼石，笑着把手放在贝蒂小姐的头顶。
“去哪儿？”
“去收拾两个小偷。”
……
伯爵正在创造魔法。
骆驼明白那是多么了不起的事情，但当他看着伯爵，却没有丝毫惊讶，也没有一丝激动。
他发自内心的希望伯爵能够成功，但他的心一片沉寂。
这个魔法将可以穿过干结凝固的河泥，把一束魔法制造的太阳光送到地下的方尖碑上面，以正确的角度让机关打开，当三个方尖碑全部被阳光照射到，宝库的大门就将对骆驼敞开。
伯爵和以前一样，正在做一件接近于奇迹的事情。
而他必定会成功。
那束光芒消失在地下，经过了漫长的时间之后，伯爵结束了魔法。
骆驼知道伯爵成功了，有某件事发生了，但他并不觉得兴奋，甚至连高兴都没有。
“还有一座方尖碑，但不是今天。”
两人朝着工地外面走去，他们已经是第十几次趁着黑夜来到这里，而每次离开时都是这样，伯爵精疲力竭，而骆驼死气沉沉。
“我们的陷阱被毁掉了吗？”
骆驼费了很多力气才想起来这个久远的话题，他心里知道，女伯爵已经不可能再掉进陷阱。
“他们跳了过去。”
伯爵似乎对此毫不在意，他说话时难掩虚弱，但语气中只有坚定。
“我们不需要等待那个正确的时间，无论如何，最后的计划必须成功……”
骆驼没有说什么，他明白伯爵在做什么，他明白每一块神明的尸体都对计划非常重要，但那并不能让骆驼理解伯爵正在做的事情。
那个献祭麦哲伦的计划也依然是陷阱，而现在的亚历山大已经变成了困住他们的陷阱，也许下个瞬间猎人女伯爵就会出现，让他们永远无法离开。
“我们已经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
第六十六章 久别重逢
“你对我们的最终计划有多少了解？”
“你从没有对我提起过。”
“抱歉。”
骆驼知道伯爵为这个计划准备了很久，但后者从未向他提起过有关的事情，直到现在。
“从我们决定将麦哲伦献祭之后，我为最终的计划准备了很久，那原本应该与我们现在在做的事情没有交集，只不过科学让这世间的一切事情都处于无尽的变化之中。”
“你想做什么？”
“继续我们正在做的事情。”
“那和你的最终计划有什么关系？”
伯爵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为什么？”
骆驼想不到伯爵对他隐瞒什么的理由。
“注视着麦哲伦的并非只有你我，一些古老的超凡力量仍未散去，而他们的行动很难预料，我只能尽可能保持谨慎。”
伯爵的目光中包含着某些让骆驼不寒而栗的东西，探险者无法无天，沙盗之王以他在埃芒凯的自由为傲，被幽灵凝视是他最无法忍受的事情。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为了完成献祭。”
骆驼最终还是没有再说什么，他相信伯爵，尽管这位教廷的大人物总是一副神神叨叨的样子，但至少他从不说谎。
“是时候睡觉了。”骆驼踩进了火光笼罩的土地，“如果你明天还想出来的话。”
……
三天后的午夜。
伯爵再一次站在神庙上面，而这一次，他手中的光之矛刺向了最后的方尖碑。
骆驼等待已久的时刻到来了，他期待的那件事正在发生。
大地深处传来了震颤，某个极为沉重的物体正在缓缓移动。
骆驼低着头注视着地面，仿佛他的目光能够穿过河泥，看到那块巨石在恐怖的力量推动下缓缓后退，露出后面属于光辉之神荷鲁斯的珍藏。
那应该是数不清的黄金，强大的神力，奇迹的集合，光辉灿烂，最后，麦哲伦的末日。
“走吧。”
骆驼露出了本应该不属于他的迫不及待。
伯爵安静地点点头，跟着骆驼绕到神庙入口，走进了黑暗的甬道。
这里依旧寂静，就像是从上次他们离开之后就没有发生过任何变化，骆驼甚至有了种穿越时间的错觉。
黑暗终于到了尽头。
那里是一片金色的光明。
这仿佛就是古代法老的皇家宝库，数不清的金色器物摆放在石制的建筑之中，璀璨辉煌的金色光线在其中流转，仿佛另一个世界。
骆驼的心中一片宁静。
他看到了这一切，也看到了付出漫长的时间寻找的神明左腿，但这一刻，骆驼心中只有平静。
“我们走吧。”
“等等。”
伯爵突然阻止了骆驼。
就在后者转过身想问为什么的时候，大地的震颤打断了他的疑问。
“什……么？”
骆驼在一瞬间产生了非常不好的预感，很少有什么事情能制造出这种宏大而激烈的震动，而那能做到的极少数都是天灾。
然后骆驼听到了流水声。
“快走！”
几乎是在瞬间，两人一起朝着离开的甬道冲了过去，他们在跑到一半时在黑暗中感觉到了脚下的湿滑。
流水正在顺着甬道灌进下面的宝库。
骆驼的心中充满了死里逃生的庆幸，然后开始下沉。
尼罗河的洪水是埃芒凯自古以来就存在的最伟大的力量之一，但它每年一次降临的时间从来未曾改变，毫无疑问，那个时间不是现在。
“时间到了。”
伯爵在骆驼前面走出甬道，他踩着湿滑的河泥艰难地爬上出口外面的一段坡道，然后就站在原地不动了。
骆驼费了不少力气才爬上了坡道，他站在伯爵身边，在夜晚的黑暗中看着近得让人胆战心惊的河面。
夜空下的尼罗河水面上几乎什么都看不到，但就在脚下的水声让骆驼很清楚地知道发生了什么，清楚得毛骨悚然。
“洪水……来了……”
“走！”
伯爵朝着城市走去，这里是河口的三角洲，能够蔓延到工地上的洪水之中，整座城市都将无法幸免，无数人将在睡梦中毫无知觉地迎来灭顶之灾。
骆驼跟上了伯爵，这种程度的灾难之中，只有亚历山大城中港口的海船能够让他逃脱升天，无论是留在这里还是去到对岸，都只是自寻死路。
两人很快就来到了城下。
这座城市正在沉睡，尽管有无数人正在享受无尽的夜，但他们只是异类，就算是城墙上点着火把的巡警，也没有注意到正在到来的灾难。
一队还保持着警惕的巡警把两人放进了城市，伪装还保持着效力，也许第二天清晨就会有巡警拿着肖像寻找两人，但至少在日出之前，他们是安全的。
两人在宽阔的街道上狂奔，水流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而在他们周围，沉睡中的人们对正在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
“这边！”
在一个岔路口，骆驼惊讶地看到伯爵跑向了与他完全相反的方向。
“你要去哪儿？这边才是去码头！”
“提醒总督。”
骆驼几乎有一瞬间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几乎是咆哮着从口中说出了一句话：“他们只会把你抓起来！”
“洪水会淹没整座城市，没有人能够幸免。”
伯爵语气中的平静让骆驼几乎发狂，他张开嘴想要说什么，但却找不到一个词语。
“请不要着急。”
夜风带走了一切声音，这一刻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说话的人是女伯爵。
“你们大可不必担心，我已经通知了总督，这座城市的人们已经开始行动了。”
骆驼看着从夜色中浮现的那道身影，想要说什么，却无法张开嘴。
“外围的平民还在沉睡，”伯爵的虚弱显露无疑，这让骆驼心生绝望，“你所谓的拯救，就是让总督府里的贵族先逃离这里吗？”
“如果广而告之，只会引起骚乱，在这样的灾难中，秩序才是最重要的。”
伯爵上前一步，骆驼觉得那一步就踩在他心上，让他的心沉入深渊：“海上是唯一安全的地方，而这里海船不够疏散所有居民。”
第六十七章 利用
“正如你所说，确实如此。”
女伯爵脸上的笑容依旧优雅从容完美无瑕，但在骆驼眼中那比沙漠中最恶毒的眼镜蛇还危险。
“所有无辜之人都有生存的权力。”
“我想无所不能的科学一定不会吝啬仁慈，教廷会派海船来拯救亚历山大的，对吧？”
“来不及了。”
伯爵用属于一位真正圣人的目光看了一眼女伯爵，然后转过脸面对着麦哲伦。
“这不公平。”
麦哲伦点点头。
“人不该过多的沉溺于无能为力带来的消极情绪之中。”
伯爵用几乎失控的震惊看着麦哲伦的一脸平静，他的语气近乎哀求：“你可以做点什么……”
“我做不到。”麦哲伦上前一步，站在女伯爵身前，“只有世界之王或者科学本身能够赐予这座城市公平，而当他们知道这件事的时候这座城市已经消失了。”
“我已经做了我能做的一切。”
“你……”伯爵的脸苍白得像是一具尸体，“你能做到的……”
“就算是总能创造奇迹的麦哲伦也无法拯救所有人。”女伯爵说着把手放在麦哲伦的肩膀上。她几乎以为那只手已经被麦哲伦挣开了，但最终现实告诉她这一切只是幻觉。
“所以……”
伯爵终于重归冷静，找回了自己。
“你们站在这里，是来见证我的死亡吗……”
女伯爵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站在麦哲伦身后，伯爵看不到那张脸上有什么表情。
“总督的大船上还有一个位置。”
伯爵笑了。
他看着麦哲伦脸上的表情，就像是看着一个从未见过的新奇玩具。
“请带上你去码头时见到的第一个孩子。”
麦哲伦点点头，转过身准备离开，但当他发现女伯爵没有跟上去的时候，停下了脚步。
“你很了不起。”
女伯爵对着伯爵露出一个令人心生爱意却又毛骨悚然的笑容。
“希望下次见面的时候有机会与你交谈。”
“再见。”
女伯爵以完美无瑕的仪态向伯爵行礼告别，那个姿势让她优雅的曲线展露无遗。
……
“猜猜看，当你付出一切想要消灭这场天灾的时候，那位圣徒在干什么？”
麦哲伦并没有回答女伯爵的问题，他站在城墙顶上，目光穿过了黑暗，注视着正汹涌而来的洪水。
“我们顺流而下从冥界的出口来到这里，连最快的信鸽都被抛在后面，而当总督得到消息时，洪水已经来到这里了。【零↑九△小↓說△網】”女伯爵说话时四周的水声越来越响亮，四处都是，“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就像你说的，人不应该花太多时间沉溺在无能为力的消极情绪之中，因为无论现实如何黑暗或者令人绝望，积极的情绪永远比消极更容易令人开始行动。”
“弱小即是原罪吗？”
“请不要用三流骑士小说中反派首领的口气说话，麦哲伦教授，那听上去真是恶俗。”
“我必须做点什么。”
“我在想，是他太了解你，还是你对恶意的判断太与众不同。”
麦哲伦沉默了一下，然后摇头：“我不知道。”
“你很清楚，如果这次伯爵和骆驼活下来，后面会有数不清的麻烦。”
麦哲伦点头。
女伯爵摇着头笑了：“需要帮忙吗？”
“我需要知道，在尼罗河底的暗河哪一段离地面最近。”
“虽然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女伯爵抬起右手，然后一股强大的力量开始在她身边聚集，“不过我确实可以用魔法找到你想要的答案。”
……
“我们活下来了。”
伯爵靠着一堵墙坐在地上，他头上满是冷汗，虚弱得几乎要失去意识。
“但我们就要死了。”
“如果你没能趁着这段时间离开的话。”
“你在说什么？”
骆驼像是看着一个疯子那样看着伯爵，他满心绝望，但至少还没有像伯爵那样失去所有力气。
“女伯爵想要杀死我，但麦哲伦并不这么想……”伯爵说到一半时突然停了下来，在很长的时间里都没有说话，只是大声喘着气，“女伯爵永远不会放弃，她确信我们会被洪水淹死，如果我想用魔法活下来，那她就会击溃我的魔法。”
骆驼看着伯爵没说一个词都要费力地喘气，断断续续地说完时就像是已经筋疲力竭的样子，忍不住想要反驳他，却最终还是放弃了。
“如果我向科学祈祷的话，他会保佑麦哲伦挡住洪水吗？”
“你不用祈祷……”
伯爵像是呻吟一样把这句话说到一半，然后睡着了。
骆驼听着越来越接近的水流声，绝望地坐在地上，等待着最终时刻的到来。
……
海港。
这是光辉的亚历山大城最光辉的地方，古代的海滩上最早出现人类脚印的地方。
曾经有无数船帆在这片海面上聚集，如同蓝天上的白云，说着不同语言的商人在岸边贩卖文明所知的一切货物，那就是亚历山大，辉煌之城。
而现在，这里即将迎来灭顶之灾。
军队正在和警察一起维持秩序，搬运财物。
总督看着码头上的人群，在心中第无数次庆幸一切还在他的掌控之中。
埃芒凯人崇拜世界之王，他们像是羊群听从牧人一样服从于总督的权威，这已经成为了传统。
但这一切十分脆弱。
总督忧心忡忡，她知道天灾会带来什么，就算洪水还未到来，它注定要制造的灾难已经降临了。
然后在码头区的出口，出现了一阵骚乱。
“探险者……”
这个词语中，包含着一个终于见到自己早已预见的末日的感叹，以及见到了自己某日的绝望。
探险者已经知道了，那么接下来就是毁灭的狂澜呼啸而来，淹没一切阻挡着它的事物。
总督在冰冷的夜风中裹紧了衣领，但这个动作没有带给她丝毫温暖。
“新北郡女伯爵大人在哪儿？”
“她去了上游。”
“放弃这里的所有东西，开始登船。”总督的声音像是因为寒冷正在颤抖，“女伯爵回来之后我们就离开。”
第六十八章 失约
“但女伯爵正在远离这里，她正带着那位教授向上流移动。”
总督的魔法顾问用一种魔法监视着女伯爵的动向，这种魔法强大到足以穿过女伯爵的众多护身符，确定她的位置，但现在却无法带给这位强大的魔法师一丝一毫安全感。
如果女伯爵不回来，世界之王就会让整个埃芒凯为她陪葬，而早在这一切发生很久之前，他就已经死在总督的命令之下了。
无论多么强大的魔法，都无法让一个人在这样的天灾中活下来。
灾难靠近的速度与它的破坏力同样令人绝望，女伯爵正在走向死亡，她将在这座城市之前面对洪峰，而几乎就在同时，城市将迎来末日。
这个苍老的男人用手指轻轻拨动着细小到几乎不存在的精华连接，在超脱生死的淡然中怜悯着那位麦哲伦教授，无论这个男人与女伯爵是什么关系，他的死亡都值得可怜，而且就在短短的一段时间之后，他的名字就将淹没在无数死灵之中，沦为一个数字的……无数分之一。
探险者正在聚集，就像是追寻着蜜糖的蚂蚁，他们还没有学会掩藏自己拥有的魔法物品，所以这些狂徒在真正的魔法师眼中就像是黑夜中举着火把狂奔的旅人一样无所遁形。
但总督的魔法顾问不准备做任何事情。
他并不是埃芒凯人，但他依然认同这个观点：对死灵而言，生者世界的东西将不再有任何意义。
探险者正在制造奇迹。
他们在求生欲和对死亡的恐惧驱使下，冲向了军队，并且让后者节节败退。
但这没有意义，因为真正强大的力量总是无法区分人与人之间的区别。
他们，都将迎来死亡。
……
太阳升起来了。
又一个普通的新的一天，骆驼在阳光中睁开眼睛，精疲力竭地从地上爬起来。
农夫和商贩在他眼前走过，偶尔用怜悯的眼神看一眼骆驼与他身边的伯爵，然后自顾自地继续一如既往的生活。
“洪水……”
洪水并没有到来，地面上还带着湿气，水痕还未退去，昨晚发生的事情并不是幻觉。
“麦哲伦成功了。”
伯爵的声音沙哑得像是他在一个晚上就苍老了五十岁。
“那不可能……”
……
探险者正在后退。
军队掌握了局势，他们很快就将夺回码头，而那时世界之王的权威将会让探险者四散而逃。
这不仅是因为探险者经过一夜的奋战而感到疲惫了。
让探险者为之奋战的理由并没有到来——洪水并没有从天而降。
当一万个探险者聚集在一起的时候，一个探险者觉得自己被骗了，这一万个探险者就会接受自己被骗的事实，并随便找个出气筒踩两脚，然后离开。
军队正在向探险者们证明，他们并不是合适的出气筒，而是踩上去会很疼的石头。
所有人都忙着自己的事情，他们没有时间思考，却始终没办法让自己不去想一个问题：到底发生了什么？
所有人都相信洪水即将到来，而现实却是，洪水并没有出现。
这种混乱很快就扩散到了所有人之中，被放大成了人群的混乱。
“女伯爵正在接近。”
总督的魔法顾问是一个非常有天分的人，他恰到好处地完全消灭了总督的焦虑。
“让军队把还不愿意离开的探险者扔下海，我需要一个体面的地方安排与新北郡女伯爵的会面。”
总督优雅地摆摆手，就威风凛凛地下了船，在皇家护卫的保护下冲出了码头。
……
“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这样的景象了。”
女伯爵站在银色帆船的甲板上，她眼前是一片宽阔的大河，河水清澈见底，河流中心有一个巨大的漩涡，经过漩涡之后的河流明显地变窄了。
“你是说清澈的尼罗河吗？”
麦哲伦就站在女伯爵身后，他手上提着刚钓上来的大鱼，正手忙脚乱地准备收拾。
“不，”女伯爵转过身，看着麦哲伦，“一个我完全理解，却还是会被震撼的事物。”
“所以说，”麦哲伦终于把这条大鱼制服了，他点点头，“你以前只会为无法理解的事物而感到震撼，真是骄傲……”
这个男人摇着头开始刮鳞，然后把鱼开膛洗净：“你确定这不是我？”
女伯爵笑着摇头，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你怎么想到的？”
“什么？”
女伯爵沉默了一下。
“你刚才做的事情。”
“那是我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麦哲伦笑着把收拾好的大鱼整条放到笼屉里蒸，这些厨具是当初在他的建议下匹各大厨制造的，“抱歉，我太笨了。”
“这听起来可一点也不像是麦哲伦教授。”
女伯爵摇动着右手，像是一个乐团指挥那样让精华在空气中摇荡。
“所以你把这种，靠着一己之力拯救一座城市之类的事情，归结于你太笨了……我真希望世界上聪明人能少一点。”
“不，并不是靠我自己一个人，”麦哲伦正忙着准备配料，不过他看上去游刃有余，“如果你没有找到那个合适的地方，我的计划是不可能成功的。”
女伯爵并没有说话，她的脑海中正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刚才发生的事情。
在魔法的帮助下，女伯爵找到了一段地下暗河离地面最近的河道，在那里，麦哲伦做了一件事。
他拔出海怪的长剑，用海水形成的利刃切断了隔绝暗河的岩石。
整块巨岩坠落，汹涌而来的洪水落进了地下暗河的河道，形成了巨大的漩涡，而洪峰因此衰减到了无害的程度。
“你是……怎么知道暗河下面水流很小，足够倾泻洪水的？”
“以前的你绝不会问出这种问题，”麦哲伦笑着摇头，“你明白的，这些洪水来自超自然的力量，源头是冥河的水流，就算那股水流真的冲进了地下河道，也无法抵达这里，就算那股水流到了这里，也会远远落后于在地面之上的洪水。”
第六十九章 泥
“相比这些，我更想知道，你准备怎么打开阿努比斯的珍藏。”
“你的老朋友，们，已经打开了那个被神明封存的房间。”
“不，他们没有。”
尽管鱼已经开始蒸了，麦哲伦却还是在火边忙忙碌碌，他几乎一刻不停地调整火力，看上去实在有点蠢。
“你不会让他们打开那个房间，对吧？女伯爵总是能够让一切危险消失在萌芽状态。”
“我曾经对那个陷阱寄予厚望，”女伯爵在空气中闻到了一丝香味，那确实非常与众不同，而且很诱人，“事实证明，这是过分的自负。不过我仍然找到了机会将死那位了不起的对手，如果没有你。”
“抱歉，”麦哲伦忙里偷闲地抬起头，“我会弥补的。”
“什么？”
“放心，我会拿到你想要的古代真相，不管发生什么，无论是神明没能被复活或者其他任何事情。”
女伯爵笑了，那是一个真正的淑女确定一位绅士落进了她的掌握时绽放的笑容。
“这个承诺听上去真像是敷衍。”
麦哲伦点头：“确实如此。”
“来吃鱼吧。”
……
总督在刚刚经过整修的总督府中接见了女伯爵。
她很庆幸时间来得及，如果海伦早了一点点时间来到这里，她就有可能看到一幅混乱肮脏到令人难以忍受的景象。
那是总督绝对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世界之王保佑，至少今天，日子还不坏。
在花园里，一棵堪称巨大的梧桐树下，两位女士优雅地品尝着来自海洋另一边弗兰西的甜点。
“就像是……把一朵正在盛开的鲜花放进嘴里。”
总督并没有掩饰她在讨好女伯爵这个事实，因为她知道海伦并不会因此而心生厌恶，而事实也正如她所料。
尤其是当总督在恰当的时机自然地提起“正事”的时候。
“被掩埋的荷鲁斯神庙毫无疑问发生了某件事……”总督是一位优雅的贵妇，她的肤色带着属于埃芒凯沙漠中阳光的健康色泽，脸上有一种成熟带来的柔和光芒，“洪水冲走了大部分沉积的河泥，与此同时……一位土著工人坚持说整座神庙向上隆起了一段距离，人的感觉总是如此离奇，不是吗？”
总督的笑容让人发自内心地想要跟着笑起来，那其中带着某种十分少见的温柔与热情混杂铸就的魅力。
“我想神庙的事情大可以先放在一边，城市遭遇了混乱，天灾留下的烂摊子总是应该放在更前面一点。”
“不，实际上，”总督露出了一个纯粹的笑容，那让人惊叹她表现出的热情能够如此轻松地抵达几乎超出人类极限的层次，“你拯救了这座城市。理所当然，英雄会在所有人痛哭着扒开废墟的时候享受崇拜，那是他应得的待遇。对遭遇灾难的普通人而言，对他们友善的人因为这友善而得到善待，这本身就是他们最需要的安慰之一。”
“所以，请接受这谢意吧，那座神庙本来就是你的。”
女伯爵表现出了一点点意外，实际上，总督的每一句话都在她的预料之中，但那种纯粹出自真心的热情让海伦措手不及。
“麦哲伦教授……”
“是的，那位难得一见的绅士，”总督笑着对女伯爵眨眨眼，“我故意没让他和你一起来，因为我想和英雄独处。”
女伯爵笑了。
“我知道，他是非常少见的那种男人，拥有几乎无人能比的超凡勇气，但我想，至少在这短短的一点时间里，请让他休息吧。”
“实际上，他负担了大部分……”
“下一个故事里，他就会成为英雄，对吧？”
总督笑着把一朵鲜红的玫瑰放在女伯爵眼前的碟子中。
“是的。”
“教廷的大船刚刚离开了。”
女伯爵笑笑。
“我记得从城里坐船向下游去的时候，码头边还没有画着圣三一徽章的船帆……”
“那艘船上确实没有船帆……它刚刚来这里，几乎就在同时离开了。”
“我记得……”
女伯爵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是的，皇家圣三一号，传说中，科学本身用这艘船跨过银河，它没有船帆，却拥有永远也用不完的动力。”总督笑着放下叉子，“真是荣幸，我的城市里曾经来过一位活着的圣徒。”
……
“所以，实际上我只改变了很少的一点事情。”
洪水过后的工地是一片令人无所适从司空见惯的一地狼藉，但与以前的景象对比起来，那变化令人惊讶。
“不，你改变的东西够多了，多到让我们可能错过那个上万年才会出现一次的时间点。”
麦哲伦笑着摇摇头。
“抱歉，我只是有点失望。”
“为你没能彻底摧毁我们的希望？”
“哈哈……”
女伯爵很高兴看到麦哲伦投降了，她喜欢这个游戏，尤其是作为胜利者的时候。
“城外的农夫远比城里人敏锐，他们的祖辈至少用了上千年时间在尼罗河边收拾土地，每年一次的洪水是非常重要的时机，所以，实际上没有人因为昨天的洪水丢掉性命。”
麦哲伦笑着摇摇头。
“这种时候你应该表现得意外一点。”
“事实如此，如果真的大部分人都碰到麻烦的话，现在河边就不会有那么多灯光了。”
女伯爵皱着眉朝着远方望了一眼：“你的眼力什么时候变得这么……”
“话说回来，为什么我们要在夜里来到这里？”
“因为总督和我的私人会谈结束时天已经黑了。”
麦哲伦跟在女伯爵身后，小心翼翼地扶着她的肩膀，让她免于陷入河泥的困境，两人缓慢而艰难地绕过无数陷阱，最终抵达了露出地面的神庙。
就算夜色掩盖了这幅场景的大部分细节，那个轮廓仍然称得上雄伟瑰丽。方形碉堡般的神庙有一半已经坍塌，在废墟边上高耸着一座方尖碑，孤独地刺向天空，而在这些小小的组合下面，一座庞大复杂的地下建筑露出了一部分，那之中迷宫般的房间令人晕眩。
第七十章 金字塔
很少会有人类建造“迷宫”这一类建筑，对女伯爵和麦哲伦而言，类似于面积巨大道路复杂的夏宫那之类的建筑远远达不到“迷宫”的程度，因为夏宫里不会有“没有意义”的建筑。
但眼前这个地下建筑并非如此。
这里有无数个紧紧挤在一起的房间，而且在洪水中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坍塌崩裂，最终的结果就是迷宫般的一团废墟。
“进的去吗？”
“只有一条道路能够抵达终点，而那条道路在荷鲁斯神力的庇佑之下，绝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麦哲伦站在女伯爵身边，小心翼翼地跳过一个表面看上去与其他地方一样“坚实”的泥潭，站在原本向下的洞口外面。
“明白了。”
他抬起脚，朝着前面走去。
“走吧。”
麦哲伦走了几步，突然停了下来，转过身看着没有跟上来的女伯爵。
“你……”女伯爵笑着摇摇头，“我记得你以前并没有来过这里。”
“我们来到埃芒凯的时候坐着船经过了亚历山大，我还在甲板上远远地看到过那个灯塔的废墟。”
“不，你没有来过这个废墟。”
麦哲伦点头：“所以？”
“没什么。”
女伯爵把手放在麦哲伦肩膀上，像是林中小鹿一样跳过了那个泥潭。
“你想过接下来我们去哪儿吗？”
“奥西里斯的神庙，那里有透特的一半躯干。”
“我想可能你的亲密友人们已经拿走了那块尸体。”
“那只有一个可能，”麦哲伦站在覆盖着湿滑河泥的坡上，伸出手扶着女伯爵的胳膊，“骆驼和伯爵并没有冲进复杂的奥西里斯神庙，而是在另一个没有保护的地方捡到了那块尸体。”
“所以你觉得奥西里斯居然让那块尸体离开了他的控制？”
“冥界之主并不需要透特的任何东西。”麦哲伦继续朝前走去，他表现的相当笨拙，而女伯爵看上去比他从容得多，这两个人就像是树枝上一只蝴蝶绕着一只甲虫飞翔，“是伊西斯说服了他，无论如何，众神的决议不可能绕开这位神明，而伟大的奥西里斯不能没有战利品。”
“除了这些显而易见的超级秘密，你还有什么非去那里不可的理由吗，麦哲伦教授？”
“只有奥西里斯那里我们才能找到复活透特的方法，就算这位神明并未真正死亡，让四分五裂的尸体重归整体依旧需要秘密而伟大的魔法。”
“所以你想说，骆驼与那位无所不知的伯爵放弃了得到知识的机会，就只是捡走了那块尸体？”
麦哲伦笑着放开扶着女伯爵胳膊的手，他们终于抵达了平坦的甬道，这里的淤泥依旧麻烦，但至少不会再像坡道上的那样令人举步维艰。
“他们只是想搞破坏，所以大可以非常从容。”
女伯爵笑着摇摇手，一道足以杀死一头巨兽的精华湍流冲过甬道，像狂风一样带走了淤泥，留下了干净的石板。
“对你这种人而言，魅力只会来自于能力，不是吗？所以那位永远知道什么是正确的神学家只用一句话就让你拼上了一切去救他。”
麦哲伦笑着摇摇头。
“不，我只是当他是朋友。”
“那可……真令人羡慕。”女伯爵朝着甬道深处走去，“我一直以为你是那种把朋友扔到世界另一边永远不再相见的人。”
“请仁慈地赐予我，成为您的朋友，这种荣幸吧，女士。”
“请求驳回。”
两人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因为他们眼前，出现了一座辉煌的神庙。
这是一座与众不同的神殿，让麦哲伦想起了久远的回忆，名为雅典娜的女神。
“荷鲁斯只有在身为法老守护神的年代才如此直接，我想这座神庙的历史非常辉煌……”
“那么这块岩石呢？”
麦哲伦跟着女伯爵绕过神明的雕像，然后看到了一面墙壁。
“非常符合荷鲁斯宣扬的传说，这道门需要阳光才能打开。”
“为什么这么说？”
“在古代埃芒凯，能够完全隔绝神明力量的石头只有一种，那是太阳神创造的神物，当阳光照射在上面的时候，石头就会变得普通，那时候就可以被神力推动。”
女伯爵看着麦哲伦摇摇头：“我不记得什么时候告诉过你这些。”
“当你和总督会面的时候，我抽空整理了一下原本的记忆，把关于埃芒凯的内容翻了一遍。”
“完全在脑子里？”
“是的。”
“那么你的结论是？”
“我们最好回去休息。”
“我以为你会创造一个召唤太阳的魔法。”
“抱歉，我对精华一直非常迟钝……”
……
沙漠，金字塔下。
“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
骆驼身边是沙盗，而伯爵正在前面的沙地上往一个黑色的袋子里装沙子。
“复活透特的仪式需要太阳神的祭坛。”
“但这里只有金字塔，那是法老的坟墓。”
“是的，这里并没有太阳神的祭坛，实际上，”伯爵停下了动作，然后提着袋子站了起来，“最后一座太阳神的祭坛已经在几百年前的战争中被毁了。”
“你想做什么？”
“一些必须做好的提前准备。”
“什么？”
骆驼知道他应该知道很多东西，但他只是厌烦了猜哑谜，既然伯爵有问必答，他为什么还要花力气自己想呢。
“为了完成献祭，让麦哲伦交出他夺走的东西。”
“你还是没有说，我们为什么要来这儿。”
“金字塔是法老为自己建造的，他们自称是太阳神本身，所以你看，每一座金字塔其实都是太阳神的祭坛，只不过有一点点区别。”
“我们不会破坏金字塔的，你知道，如果那么做了，世界之王的军队就会淹没整片沙漠，让所有的沙盗被太阳晒死。”
“不，你们完全不需要这么做，我们的献祭需要祭坛。”
“听上去很麻烦，还需要什么？”
“一股强大到能完全毁掉麦哲伦的力量。”
“你已经有了人选，对吗？”
第七十一章 航海图
“有一股强大的力量笼罩着麦哲伦，那是人类无法抵抗的恶意，非常危险。”
“女伯爵不知道？”
“女伯爵一无所知。实际上，我能够感觉到那力量，只有一个可能。”
“什么？”
“那力量知道了我的恶意，所以想要利用我。”
“所以麦哲伦死定了？”
骆驼抬起头看了一眼地平线，那里似乎正有风暴酝酿。
“我不知道，”伯爵回到骆驼的队伍中间，“但麦哲伦第一次对他正在面对的危险一无所知，至少，我们确实朝着成功更近了一步。”
……
阳光十分炽烈。
这里是埃芒凯，就算是总督派来的工人也会在正午的烈日下选择呆在棚子里睡觉，而与之相比，站在阳光下看着三座方尖碑的女伯爵与麦哲伦看上去实在有点蠢。
“那个正确的时间是什么时候？”
女伯爵沉默了一下，然后大地深处传来了轰鸣。
“现在。”
工人们的效率很高，他们已经清理了洪水冲刷后软化的淤泥，现在通往下面大殿的甬道非常干净。
阳光无法触及这里，甬道中一片清凉，虽然有点阴暗，但也没有到看不清道路的程度。
“这个时间点一万年才有一次，你曾经这么说过，对吧？”
“你有什么问题吗？”
麦哲伦笑着摇摇头：“你是怎么确定，正确的时间已经到了？”
女伯爵笑着摇摇手指：“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来自一位值得信赖的人的结论，他是谁？世界之王的魔法顾问？”
“你已经快要得到答案了，为什么不继续？”
“我对你的了解很少，女士，说不定你认识的人中间有一百个符合这条件的专家。”
“你很快就会知道答案了。”
绕过高耸的荷鲁斯神像，两人走进了那个辉煌的宝库。
“真遗憾。”
“怎么？”
“都只是些幻象。”
女伯爵笑着走向宝库一个角落里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紫色的狒狒毛腿。
“当然，荷鲁斯长时间地作为法老的守护神出现，他对世俗有着坚定的欲望，所以在后期的一些战争中参与很深，让他失去与太阳联系的那场战争中，荷鲁斯拥有数量庞大的军队，那一定很费钱。”
“不过至少这里确实还有个好消息，透特的一部分就在这里。”
麦哲伦走到女伯爵身边，看着正在变化的尸体。
“我们的时间还剩多少？”
“远比本来预计的要多。”
“但看上去情况很危险……”麦哲伦摇摇头，从背后取下黄金棺材，拿起尸体放了进去，“算了，反正我对精华始终一窍不通。”
“荷鲁斯真是一个简单直率的神明……”
女伯爵摇摇头：“你说这句话的时候就像是在饭桌上评论自己的邻居。”
“抱歉，只是一句无关紧要的感慨。”
“希望下次评论奥西里斯的时候你不会这么说。”
“但实际上奥西里斯甚至把属于他的那块尸体扔到沙漠里被骆驼捡走了，乱扔垃圾不是好习惯，不是吗？”
“如果你在求奥西里斯告诉你复活神明的禁忌知识时这么说，我想他会把你扔进冥界的。”
……
世界之王正高踞王座，她很少在夏宫正厅举行严肃的会面，但这次情况不同以往。
“所以那位名为麦哲伦的探险者……”世界之王笑着摆摆右手，“真是巧，我刚好认识一位学识渊博的教授，和他同名。”
“那正是我所说的人，陛下。”
“哦，真是令人惊讶的巧合。”
世界之王俯视着这位弗兰西语非常蹩脚的中年绅士，脸上满是充满玩味的笑容。
“所以说，当初他得到了一份通往龙之国的航线图？”
“是的。”
“然后呢，你们就看着他把海图烧掉了？”
“实际上……失礼了。”
绅士僵硬地抬起右手，然后用左手扯掉了上面的手套，露出了半截断臂。
“麦哲伦在一场大屠杀之后，带着海图消失了，他是个魔鬼，那根本不是人类……”
“你是知道了海图在哪儿，还是说，想让我帮你对付麦哲伦？”
“我已经拿到了航线图。”
男人从怀中拿出一卷羊皮纸，左手高举着。
世界之王笑了。
“你想去龙之国吗？”
“不，我只拿到了半张航海图。”
一个侍女从男人手中接过海图，递给了世界之王。
“有趣。”
世界之王一脸索然无味的表情，但王座下面的男人脸上露出了狂喜，激动得全身颤抖，几乎不能自已。
“我会给你资助，但我希望你明白，如果没有，真正，有趣的东西被带回来，你的船队就会被弗兰西皇家海军击沉。”
“当然！”男人的声音在颤抖，“世界之王万岁！”
“退下吧。”
世界之王在王座上无聊地叹了口气。
“陛下……”
一个看上去精神很好的老人走进了正厅。
“老阿蒙，我以为你已经走不动路了。”
世界之王摇着头站了起来。
“抱歉，我只是必须花很多时间准备一个魔法。”
老人走到王座前最下面的台阶下停了下来。
“时间已经到了，我漫长的等待终于要结束了。”
“你要去埃芒凯吗？”
“是的，完成我导师的遗愿，留下一个真正值得留下的魔法。”
世界之王走下了台阶，皱着眉摇摇头：“和那次你告诉海伦时间已经到了有关系？”
“是的。”
“发生了什么？”
“众神并不甘心死去，他们在彻底消亡之前停止了时间的流动，而现在，这凝固的时间终于再次开始流动了。”
世界之王摇着头转过身：“你就是对魔法太过热衷，老阿蒙，要我说，你大可以忘记埃芒凯，去玩玩那些流行的漂亮宝石，神明绝不会对人类抱有善意，因为他们与我们根本就不是同类……”
“还是一样苛刻却完全正确的发言，伊丽莎白，我已经非常非常老了，我的衰弱是看不见的，但我确实需要抓住机会了，否则我的最后一次冒险就太令人失望了。”
第七十二章 国王谷
“我不觉得回归的众神会对埃芒凯做什么好事。”
“他们不会的，”老人摇摇头，“众神已经无法做任何事情了，他们唯一会做的事情就是延续自己的生命。”
“真可悲。”
世界之王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不屑。
“这是属于世界之王的判断。”老人点着头转过身，看着窗外阳光下一朵在风中摇曳的白花，“但实际上，世界上大多数事物，包括神明与人类，他们的一生都是由失败组成的。值得赞扬的是抗争本身，无论那抗争针对什么，成功与否。”
“好吧。需要什么？”
“除了一段假期之外我什么都不需要。”
老人笑着对世界之王点点头：“再见，伊丽莎白。”
……
“这是一条我很熟悉的道路。”
女伯爵在悬崖上的小路上缓缓前行，悬崖下面就是沙丘，远处能看到起伏的山谷。
“这里是著名的景点，孤独的法老神庙对外的唯一通路。”
“我记得那座神庙周围什么都没有。”
“但是死亡之书里并不是这么写的。”
时间接近中午，阳光已经快要照到小道，但最终，他们赶在热得无法行动之前走下了悬崖，找到了休息的阴凉。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考古学界都倾向于这座神庙是太阳神刚刚失去行踪，法老夺取无上神权时建造的，但后来几次重要的考古发现将神庙存在的时间大大推迟，所以有关的研究陷入了停滞。”
女伯爵在一座金字塔形的帐篷中召唤出了高大的书架，上面摆满了古埃芒凯研究相关的书籍，其中有不少都是与这座独特的神庙相关的。
“你的故事里，发生了什么？”
女伯爵赤着脚走过厚厚的地毯，斜躺在沙发上抚摸着贝蒂小姐。
“法老曾经在漫长的时间里都坚持建造金字塔作为自己的陵寝，而那招致了盗墓贼。”
“别告诉我说那会让法老放弃建造金字塔。”
“当然不会，只不过，王朝总会迎来终结。”
“真是……”女伯爵笑着摇摇头，“甚至在最近的上千年中，所有埃芒凯人都认为众神在地上拥有埃芒凯时，王朝从未中断……”
“众神之间的矛盾几乎从未停止，无论是赛特与荷鲁斯直接而残酷的战争，还是伊西斯与奥西里斯的阴谋暗战，这群上位者的博弈总是无可避免地影响到整个埃芒凯，而法老并不都像太阳那样强大。”
“所以在某个王朝开始衰落的湿气，法老放弃了建造金字塔……然后他建造了什么？”
“简单而隐秘的坟墓。”
女伯爵笑了。
“那真的是因为王朝衰落吗？”
“奥西里斯与阿努比斯的联盟取得了话语权的原因只有一个，自诩为太阳的法老实在太过衰弱，所以属于太阳祭坛的金字塔输给了符合冥界要求的……”麦哲伦深吸了口气，似乎是心生感慨，“国王谷。”
“那可真是个……如雷贯耳的名字。”
在已知的传说中，国王谷是最恶俗，最可笑的。
那几乎就是盗墓贼的天堂，几十位法老像是沙暴到来之前储存食物的沙鱼一样，把堆积如山的金银珠宝藏在一个山谷里，除了没人知道山谷在哪儿，就没有其他任何东西能够阻挡盗墓者从山谷中拿走这巨量的财富。
所以尽管这个传说流传甚广，却根本没有人相信，那实在是太像个故事了。
“所以说这世界上最恶俗的传说地点，却是从内敛而冰冷的冥界哲学出发的吗？”
女伯爵毫不掩饰自己脸上的笑容，她觉得这是个笑话。
“孤独的法老神庙周围被盗墓贼挖出了迷宫般的地下交通网络，法老面对着的方向，根据古代埃芒凯神话传说计算出的固定方位，每个可能的地点都被搜寻过，而这一切努力的结果都是，没有结果。”
麦哲伦笑着从柜子上取下一个杯子，倒满了水递给女伯爵。
“实际上，大概在十年前，埃芒凯的盗墓者才放弃了盗掘金字塔，而把目光转向了国王谷的传说。”
“你总是对这些格外清楚，不是吗？”
“我已经很久没有做过探险者了。”
女伯爵轻轻抿了一口清水：“奥西里斯的神庙到底在哪儿？”
“国王谷，”麦哲伦指指自己脚下的地面，“这里。”
“你在所谓的冥界到底经历了什么？”
“针对灵魂的冲刷，大概相当于速度加快一万倍的不停背书，背错了就被拖进冥界的那种。”
“真是个新鲜的比喻，很有异域风情，就像你的外表一样。”
“总之，我们已经抵达目的地了。”
“你准备怎么做？”
“接下来就该交给魔法了。”
“喵……”
贝蒂小姐与女伯爵心有灵犀，她叫声中的不屑似乎就是女伯爵心中所想。
“难道说，高贵的法老坟墓中没有对抗魔法的力量？”
“没有。”
麦哲伦对着女伯爵意外的表情笑了。
“魔法力量非常容易引起注意，所以在这里，完全没有。”
“那么，你想好怎么进入奥西里斯神庙了吗？”
女伯爵笑着站起来，精华开始鼓动。
“奥西里斯已经离开，但那里至少还剩了一点点有用的东西……”
……
“为什么不去最大的那座？”
“尽管那是最强大的法老为自己建造的永恒宫殿，但很遗憾，工程并没有完成。”
骆驼的目光穿过狭小的窗口，在他的眼中只能看到外面金字塔的一个小小尖顶。
“我听说那座金字塔内部的结构和这座并没有区别。”
“它们之间的区别并不是神明离去之后的盗墓贼能轻松发现的。”伯爵在一个死胡同的尽头停下了脚步，“建造金字塔的法老是太阳本身，他们用强大的魔法守卫自己的宫殿，足以隔绝无数贪婪的目光。”
伯爵把手放在挡住去路的巨石上，然后开始默念咒语。
“为什么陪葬品和木乃伊没有魔法保护，而祭坛却有？”
“建造的时候不需要。”
第七十二章 外援
“在世界之王刚刚来到埃芒凯的时候，神明已经消失了一千年，却还是有成千上万的埃芒凯人将金字塔视为神迹，崇拜，祭祀，甚至自发地与盗墓贼战斗，对一位神明而言，他的力量绝不只是死后就会消失的神力。”
“那么，我们眼前的这座祭坛完整到足以将麦哲伦献祭吗？”
伯爵沉默了一下。
“是的。”
骆驼笑了。
甬道在前方转过一个直角，骆驼走到尽头，转过身。
然后他看到了光。
骆驼曾经听过无数人对金字塔内部的狭窄发出感叹与抱怨，讶异于法老对自己宫殿空间的吝啬，但现在，他只想对这一切报以嘲笑。
法老为自己留下了最宏伟，最光辉的空间，整座金字塔除了地下狭窄的墓室，整个地上部分都是一座辉煌的宫殿，完全由光芒建成。
“赞美你，法老，你即是太阳……”
……
“我刚刚收到了一个好消息。”
麦哲伦用差点笑出声来的表情看着女伯爵：“你忘记说还有个坏消息了。”
“不，这次没有坏消息。”
女伯爵微笑着看着麦哲伦，然后站了起来。
“还记得吗，你问过我，为什么在这个时间来到埃芒凯。”
“是的。”
“原因是一个预言。”
“我知道，因为那个预言中的时间到来，你才开始了行动。但问题是，我想不出这个预言会和什么好消息有关。”
“这个预言整个埃芒凯都知道，但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那个正确的时间，就连你的神学家朋友，也只是跟着你来到了这里。”
麦哲伦笑着点点头：“一位造诣远超同侪的魔法大师，确实是个好消息。”
女伯爵摇摇手指，帐篷顶上出现了一块水晶，一道光柱落在了地上。
“隆重地向你介绍，世界之王的高级魔法顾问，金字塔研究会会长，荣誉勋爵，阿蒙。”
光柱中出现了一个苍老的埃芒凯人。
“好久不见，女士。”
老人微笑着对女伯爵弯腰行礼。
“好久不见，勋爵。”
“喵……”
贝蒂小姐似乎很喜欢女伯爵的戏法，她跳上了海伦的肩膀，对着光柱中的老人大声叫着。
“那么这位就是麦哲伦教授了，”老人转过身对着麦哲伦点点头，“你对于塞洛斯古代魔法的理解与运用堪称杰出，美狄亚曾经对我说起过。”
“我的荣幸。”
麦哲伦点点头。
“事情还顺利吗？”
“喵……”
贝蒂小姐抢在女伯爵前面做出了回答，让所有人都笑了起来。
“目前来看并不算顺利，有一位教廷的神学家一直在找我们的麻烦。”
“那可真是……”
老人摇着头满脸感叹。
“不用担心，计划虽然受到了一些影响，但结果不会改变。”
“也就是说，你仍然要在太阳神的祭坛上举行复活神明的祭礼……现在到哪一步了？”
“我们正在寻找奥西里斯的神庙。”
老人点点头。
“我会去吉萨的沙漠等你们，透特的最后一块尸体应该就在那里。”
“喵！”
“再见。”
光柱熄灭，老人随之消失了。
“贝蒂小姐好像很喜欢他，不是吗？”
麦哲伦把手伸向小猫，却被后者躲过了。
“我们可以开始挖掘了。”
……
骆驼跟在伯爵身后走进了太阳神的祭坛。
看上去这里像是一个用水晶建造的金字塔，没有缝隙，没有瑕疵，在阳光下显露出纯粹的金色，中间空无一物。
但骆驼知道它不是，祭坛上方的天空中太阳挂在天空正中，而现在时间是午夜。
“令人惊叹，不是吗？”
这不是属于伯爵的声音。
骆驼几乎在声音响起的瞬间就举起了武器，但他的攻击落空了。
发出声音的不是一个人。
那是一团人形的光芒，也许是幻象，或者是其他某种非人的东西。
“是的，了不起的魔法。”
伯爵转过身，面对着这个一脸苍老的不速之客。
“这是个能够完成奇迹的祭坛，你可以用它来复活一位神明……”
“也能够萃取神性。”
老人露出了一丝惊讶。
“教廷的神学家有一些超出所有人想象的研究成果，对吧？”
伯爵向前走了几步，面对着老人：“无论你是谁，我都可以说，对我而言透特的尸体没有任何价值，我想要的是麦哲伦身上的神性。”
那个光芒组成的人形张开双臂大笑着，很久很久才停了下来。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麦哲伦不可能是个神明……”
“事实如此，如果一个拥有神性的人就是神明的话，那么是的，麦哲伦现在是一位神明，彻彻底底的神明。”
“我想我必须提高出价了。”
“不，你能够提供的出价只有一个，无法提高，也无法降低，”伯爵话中满是咄咄逼人，但他说话的语气让人几乎感觉不到这一点，“那么，你对这个交易还满意吗？”
老人笑着点头：“别让海伦发现，我可不想看到交易失败。”
“我也是。”
……
夕阳下的峡谷中，红色的岩壁和土黄的沙丘颜色混在一起，变成了深浅不一的黄褐色。
女伯爵在沙丘上沙丘上漫不经心地念着咒语，一个巨大的漩涡正在她脚下形成。
“说吧，正确的路线是什么？”
“沙丘下面是一条峡谷，山谷的两边就是法老坟墓的入口，但很可惜，我不知道奥西里斯神庙的入口在哪个坟墓里面。”
“你是想说，我们必须一个个试过去吗？”
漩涡正在扩大，沙丘的阴影最终还是高过了两人的头顶。
“奥西里斯的彻底死亡留下了很多东西，我想这个伴随着不断收获的过程不会太无聊的。”
“你这种说法让，我们本来就必须一个个试过去这件事情听上去好多了，”女伯爵站在漩涡中心对麦哲伦露出了笑容，“你在冥界变聪明了很多，不是吗……”
“喵！”
贝蒂小姐端坐在女伯爵肩头叫着，还对麦哲伦点了点头。
“我只希望那不会耗费太多时间……”
第七十四章 会面
“这将会耗费一段不短的时间，不过应该不会让我们迟到。”
女伯爵在黑暗的墓穴中摇摇头。
“希望如此。”
这里是属于第三王朝法老墓穴的第一个，在抵达这里之前，两人已经经过了华丽的正门、高大的第一塔门，而这里就是塔门之后的第一个院落。
“法老的宝库在哪儿？”
麦哲伦收回在这珍贵古迹上流连的目光，带着女伯爵朝坟墓深处走去。
经过了第二个院落和陈列着浮雕与纪念碑的列柱室，两人在后面的房间里见到了法老的陪葬品。
那里是真正堆积如山的黄金。
“看来荷鲁斯确实配不上法老守护者的头衔。”
女伯爵笑着在金器中行走，看了一眼后面的法老墓室。
“我们要找的东西在这里还是法老身边？”
“就在这里。”
“我在这里没有看到任何与魔法有关的信息。”
女伯爵已经绕着金山转了一圈，就像她说的，这堆金器上没有浮雕也没有文字，没有任何与复活一位神明有关的魔法。
“这不正常，不是吗？”
女伯爵点头。
一般而言，古代埃芒凯人会在把金器装饰得十分华丽，朴素的风格通常会被鄙视，因为那通常意味着贫穷。
“你只有触摸到它们的时候，信息才会出现……在你的脑海中。”
“这很危险。”
女伯爵看了一眼麦哲伦。
“我只是因为感知不到精华所以无法使用魔法，而不是对魔法一窍不通。”
麦哲伦的这句话让女伯爵叹了口气。
“这很危险。”
人类的大脑远比大多数人以为的更防守严密，如果一个魔法能够越过视觉听觉之类的知觉而直接让信息出现在人的大脑中，那就意味着这个魔法能够直接引爆人的大脑。
“真是，了不起……奥西里斯强大到这种程度，为什么他没有代替太阳的地位？”
“支持这个魔法的一部分力量就来自于太阳。”
“你觉得我能在大脑爆炸之前找到正确的信息吗？”
两人都很清楚，这里的信息不会是可以转述的语言或者文字，最终施展魔法的女伯爵必须自己把手放上去，那也就意味着，如果她运气不好，再找到正确答案之前，海伦就会因为疲惫而崩溃。
“我可以帮忙，比如说先找到正确的那块金子，然后你再去看之类的。”
“好吧，”女伯爵说着伸出手，“我们时间不多，希望来得及。”
然后她的手放在了一个金杯上。
“喵……”
贝蒂小姐跳下了海伦的肩膀，疑惑地叫了一声。
“她只是睡着了而已，晚安。”
然后麦哲伦把手放在了一个金烛台的把手上。
……
“透特大人正在外面，主人。”
说话的是一个古代埃芒凯人，年老的的男人，神情恭敬，动作一丝不苟。
“让他进来吧。”
麦哲伦对自己的信徒十分满意，他高踞宝座，等待着那个熟悉的狒狒脑袋出现在大门正中。
“请帮助我，伟大的奥西里斯。”
麦哲伦心中没有一丝意外，他早就知道透特会来。
“啊，你这被称为智慧之神的蠢货……”
麦哲伦看着这头高大的狒狒，开始说话。
“你可以说出你的要求，而我将决定是否答应。”
这声音在高大的宫殿中回荡，仿佛黑暗后面正有暗流涌动。
“我想要得到更多知识。”
“你本身就是智慧之神，我的老朋友，你是记录者，这世界上没有你不知道的事情。”
“是的，这世上没有。”
狒狒是一位不折不扣的神明，他高大而威严，尽管在麦哲伦面前这还不够看。
“请不要再用这种方式和我说话了，我知道你会觉得意外，但奥西里斯是不会因为意外而失去智慧的。”
麦哲伦漫不经心地点头，狒狒基本上是对的，但他犯了一个错误——麦哲伦根本就不觉得意外。
“我追求着一切知识，只要它是存在的，无论是存在于这个名为埃芒凯的世界，或者其他什么地方。”狒狒皱着眉头，神明非人的脸上带着几乎符号化的睿智，“你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了，伟大的冥界之主，我要去冥界旅行，请给我这个机会。”
“鉴于你的礼貌……”麦哲伦说话时缓慢得就像是个喘不过气的老人，但狒狒脸上没有出现一丝不耐，“我不会将你出现在冥界这件事视为冒犯。”
“奥西里斯……”狒狒摇摇头，“你总是知道，无意冒犯，但……我能知道我怎么冒犯你了吗？”
麦哲伦笑了。
“你当然不知道，名为智慧的蠢货。”
脸上带着笑容，麦哲伦在心里这么说着。
“你们总是认为伊西斯是太阳的继承者，相信她，发自内心地爱着她，何等自欺欺人，那是个能杀死太阳的谋杀犯……”
“身为一位神明，透特，你可以在任何时候进入冥界，但问题在于，就算是我，也没有权力让一个灵魂离开冥界，而智慧……对死灵没有任何意义。”
麦哲伦的声音如同雷霆，但这巨浪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我已经准备好了。”
狒狒的脸上有着某种令麦哲伦都惊叹不已的东西，那绝不是某个一闪即逝的电光，而是黄金般坚固、永恒的存在。
“你……”
像是闪电般，麦哲伦终于确定了一件事，让他为之惊叹的一件事，那就是狒狒真正地彻底凌驾于他之上了。
“好吧，透特……”
麦哲伦发现自己的声音正在扭曲，但当他注意到这一点时，整个世界都开始扭曲了。
……
“欢迎回来。”
女伯爵从未像现在这么虚弱，她站在金子旁边，一只手扶着墙壁，像是一朵在烈日炙烤下耷拉着的百合花。
“你还好吧？”
麦哲伦几乎只用了一个瞬间就拜托了混乱与不适，他向女伯爵伸出手，然后又放了下来。
“你还好吗？”
“非常不好，”女伯爵说话时一动不动，就像一座忧郁的大理石雕像，“时间太少，而魔法复杂。”
第七十五章 兄妹
“也就是说，你触碰到的第一段记忆，就是那个复活神明的魔法。”
“是的。”
女伯爵抬起头露出了危险的微笑，她似乎终于从记忆中回过神来，看到了眼前的麦哲伦。
“真让人惊讶，不是吗？”
“运气不错……”
“简直就像是有一位神明在暗中帮助。”
女伯爵摇摇头：“贝蒂呢？”
“不知道。”
麦哲伦摇摇头：“我没看到她……可能是出去了。”
“希望如此。”
“你需要休息。”
“你知道我们在记忆中过了多久吗？”
“非常长的时间，”麦哲伦转身朝着外面的院落走去，“所以你必须吃点什么。”
……
这是第一次，麦哲伦准备的食物并不那么好吃，但女伯爵对此毫不在意。
“那个魔法非常简单，但耗费的时间远远超过了我们的预计。”
“奥西里斯没有做任何隐藏秘密的尝试，我们只是在接受信息方面远远落后于神明，这是必须付出的时间。”
“唯一的问题在于，时间是否足够。”
“这个问题……”麦哲伦低下头看着自己手中的食物，沉默了一下，“可以暂时放到一边。”
“是吗，麦哲伦教授？”
……
“你对透特说了什么？”
麦哲伦坐在光明的房间中，他身后是一片黑暗。
“别对我这么说话，哥哥。”
一个让世间所有雄性生物都无法遏止爱慕之情的美丽女人就站在他面前，她有一双夺人心魄的眼睛，还有一对性感的嘴唇。
“你知道那只不过是愚弄凡人的把戏，妹妹。”
但那绝不是空穴来风的谣言。
麦哲伦享受着与这个美人之间超出现实的默契，他知道她正在想什么。
凡人会将他们视为兄妹，是因为这两位神明之间的联系最接近这种关系——不需要时间的天生的超脱现实的联系。
“所以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这种不把话说出来的对话，真是……幼稚。”
麦哲伦笑了，他知道这是一位十分任性的美人，当然，她有这个资格。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
神明的声音在房间中滚动，然后在碰到黑暗之后消失无踪。
“就算心里有怀疑，你还是来到了这里，所有的神明都来到了这里。”
女神走到麦哲伦面前，脸上带着轻蔑的微笑。
“你已经知道了答案，然后呢？”
“离现在最近的一次神明的死亡，是太阳的消失。”
麦哲伦用拥有真正力量与智慧的目光看着女神。
那一次，谋杀的主谋正是这位美人，当然，她算不上成功，甚至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彻底失败了。
尽管如此，那次事件依旧制造了波及现存所有神明的混战，至少有两个神明和他们的部落彻底消失，而统治整个埃芒凯的帝国最终出现，并且它的法老永远都不会是神明。
“那又怎么样呢？”女神转过身，张开双臂，让背部丝绸般的肌肤与完美的曲线显露在麦哲伦眼前，“你可以说服我，不，你已经说服了我。”
女神发出一阵慵懒的笑，让人心痒难耐。
“你总是可以对我做任何事，但你能说服透特吗？”
“何等的愚蠢。”
麦哲伦在心中感叹着。
没有人能比他更清楚地看到埃芒凯的神明们，天生的统治者，唯一拥有能与他媲美智慧的神明，太阳，已经死去了，死在这个女神拙劣的阴谋之下。
埃芒凯拥有很多智慧之神。
魔法之神、隐秘智慧之神伊西斯，秘密守护者阿努比斯，书记之神、文字之神透特，还有其他的，太阳轨迹的神明、月亮之神，他们热衷阴谋，自诩智慧，却很少有比赛特更有智慧的。
一群自以为智慧的愚蠢之神，这就是让他不得不来到这个阳光刺眼到令人无法忍受的地方的理由。
“你们以为透特是被骗的那一个。”
“难道不是吗？”
女神坐在麦哲伦怀里，笑着把一只手放在他侧脸上。
“所有人都喜欢你，除了我，你就不能学着聪明点吗，哥哥？”
“因为……”麦哲伦感受着自己怀中这绝美的柔软，不由得心生感叹，“我总是会不由自主地产生一种……你和我是同类的错觉。”
……
麦哲伦眼前一片混沌，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遮在眼前挡住刺眼的金光。
世界渐渐清晰起来。
这里是堆积着金器的房间，贝蒂小姐依然不在，而他身边不远的地方就是女伯爵。
她正把手放在一个黄金铸成的盘子上，一动不动地站着，像是困在时间里的雕塑。
麦哲伦看看左右，茫然地走出房间。
在外面庭院的黑暗中，他终于得到了片刻安宁。
空气中轻微到听不到的风声单调地重复着，让麦哲伦渐渐清醒了起来。
……
“他们差太远了……”
阿蒙在黑暗中面对着火堆坐着，仔细用软布擦拭着手中的黄金杖。
“但我们只能把希望放在他们身上。”
“哼……我并不是说他们会失败。”火焰中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带着独特的细幼嗓音，“你太没用了，不然我也不需要费这么多麻烦找这两个人。”
“抱歉。”
阿蒙似乎完全没有因为这句话而感到任何负面情绪，他只是和刚才一样静静坐着，仔细地擦拭着长杖。
“无论如何，我们的计划离成功不远了。”
“你想过那个沙盗头子和他的魔法老师会成为麻烦吗？”
“不会。”
“我并不是说他们会找你的麻烦，我是在说，他们是否会偏离我们的剧本。”
“不会。他们一直想从麦哲伦手中拿到什么东西，无论那是什么，看上去那个来自教廷的神学家绝对不会放弃。”
“哼……”
火中的声音用长长地尾音表达着那种复杂而微妙的情绪，其中大部分能被感知到的应该是鄙视。
“你又一次曲解了我的意思，我是在说，不要过多地依赖他们，否则你可能会因为帮手的无能而迎来失败。”
阿蒙笑了。
“但是我别无选择。”
第七十六章 消失的声音
“这世界上所有的阴谋策划者都必须面对一个问题，如果选择的被利用者太弱，他们就无法成功，而太强，就有可能摆脱利用。那些自以为用欺骗就能利用强者的，是必定会迎来失败的蠢货，而必定会成功的，也只不过是浪费时间的另一种蠢货而已。”
“那你是哪一种呢，阿蒙？”
“同时具有自知之明，和清楚地知道被利用者与自己的唯一区别在于擅长的事情并不相同。这是一个真正成功的阴谋策划者必须具备的东西，也就是你教给我的所有东西，不是吗？”
“这就是我喜欢你的原因，阿蒙……你是我最后的也是最成功的学生，与我截然相反……”
“你是指我一生中只策划了一起阴谋吗？”
“是的，是的……”火焰中的声音低沉地笑着，“让我们看看最终会发生什么吧，真想让马车离开你建造的大道啊……”
安静重新覆盖了黑暗，火堆依旧燃烧着，但老人知道，火焰中的声音已经离开了。
……
麦哲伦正坐在一面镜子前面。
这是一面看不出用什么制造的镜子，不知道为什么，麦哲伦觉得那像是一片直立的水面。
镜子里什么都没有。
“透特并不是因为你才选择了死亡。”
麦哲伦对着镜子说话，就好像那里有什么一样，但那里什么都没有，而他却完全没有觉得有什么奇怪的。
“我无意干涉你的计划，不过，别以为我不知道太阳的死亡是怎么回事，如果你敢再掀起战争……”
麦哲伦在脸上挤出一个恐怖的微笑，他心中无比清晰自己的力量有多么恐怖，这世界上绝大部分人类与神明都认为神明之间强弱之分并不明显，但只有他知道，自己比众神强大多少。
“你喜欢策划阴谋，但这世界上所有的阴谋策划者都必须面对一个问题，如果选择的被利用者太弱，他们就无法成功，而太强，就有可能摆脱利用。别以为我会和伊西斯一样，看到你的装神弄鬼就以为你真的会成功，你和猫一样反复无常，连自己的计划都想冲上去用爪子划成一团乱麻。”
“别在我面前使用这种魔法，”麦哲伦几乎因为这冒犯而得到了绝对的冷静，他实在无法因为这样的事情而产生愤怒——这太渺小了，就像是一粒微尘落在了一个凡人肩上，“我不在乎你的计划会带来什么结果，如果透特被你杀死，那是因为他太愚蠢。”
“但我不会允许没有意义的谋杀，神明如果因为神明而死，死得毫无价值，那所有的神明都将失去价值。”
麦哲伦笑了起来，是的，他心里这样想着，不出所料，没有神明能够拒绝他的提议，因为那些不够聪明到接受提议的众神都已经死了。
“我在国王谷准备了复活神明的魔法，你知道要拿到那东西需要做什么，别变得太弱了，否则你是找不到国王谷的。”
“把尸体带到金字塔去，目前为止只有一座金字塔足够作为太阳祭坛施展复活的魔法，至于怎么判断，靠你自己。”
“别怪我没有提醒过你，小心伊西斯，她和你不同，她不介意杀死一位神明，因为她总是认为我不会杀死她。”
“重生的神明会非常虚弱，你几乎可以吹一口气就杀死透特，但我不会允许的，那个魔法，必定会唤醒斯芬克斯，那是原本不应该存在于世界上的魔法造物，我可是在无上的法典中寻找了无数时间才找到一个小小的漏洞保证它的存在，别想杀死透特，我再提醒你一次，如果你试图那么做，斯芬克斯就会杀死你。”
麦哲伦看着镜子，对目前为止发生的事情非常满意，他知道听到这句话的存在理解了那隐藏在黑暗深处的言外之意——只要能够战胜斯芬克斯，杀死透特就不是什么问题。而隐藏在这一层之下的还有另一层意思——伊西斯几乎肯定会这么做。
“那个魔法会确保透特得到的知识留存下来，不会因为，任何意外，而失落，也许那个时候我已经不在了，但至少知识会留下来，永远存在。”
“最后一个忠告，别以为你的阴谋成功了，是一位外来者让透特做出了决定，他才是让船帆鼓满的风，而你们却以为是靠自己让船动起来的。”
麦哲伦准备结束这对话了。
“滚吧。”
他站起身来，对镜子挥挥手，然后转身走进了光明。
……
麦哲伦终于醒来了，他清晰地记得那个荒诞的梦境中发生的每件事情，这扭曲的固执记忆让他觉得头晕恶心。
但很快这一切负面感觉都消失了。
就算在消失之前，这一切对他而言都不会有任何影响。
这世上总是会有些人，更不容易受到影响。
女伯爵不在了，麦哲伦心里松了口气，他实在担心，如果那个魔法需要太多时间，女伯爵会在梦境中被拖垮。
走出了这个黄金反射的光芒令人目眩的房间，在黑暗的庭院中，麦哲伦看到了女伯爵。
贝蒂小姐正和她在一起。
“喵……”
小猫在女伯爵之前看到了麦哲伦，她叫了一声，然后转过脸继续对着女伯爵。
“好久不见，麦哲伦教授。”
女伯爵的声音中有着难以掩藏的疲惫，但在那下面，有一种令人感觉非常陌生的东西。
“你还好吗？”
“不太好，”女伯爵把贝蒂小姐放下来，然后转过身，“但比刚才好一点。”
麦哲伦惊讶地看着女伯爵全身的黄金装饰，额头上一枚巨大的钻石和胸前的黄金圣甲虫，最让他意外的是，海伦双眼中燃烧的金色火焰。
“知识本身就是力量，这就是古代埃芒凯的法则，至少在这里，知识与力量的关系比其他地方更直接一些……”
女伯爵笑着张开双臂，然后有太阳光从上方落下，照亮了黑暗。
“啊……”麦哲伦叹了口气，“真刺眼。”
第七十七章 会议
“当我们复活透特的时候，你会看到更刺眼的。”
“今天的午餐想吃点什么？”
最终，两人享受了一次好久不见的丰盛午餐，失踪很久的贝蒂小姐带来了一只她的猎物，让麦哲伦终于摆脱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烦恼。
“奥西里斯比我以为的更反常，他和所有神明都不一样。”麦哲伦嚼着一块很硬的肉，说话闷声闷气的，“那些让记忆留存下来的是神力吗？”
“我不知道。”女伯爵笑了，“你在怀疑什么？”
“奥西里斯也许已经死了……或者说，离开了，他是唯一一个没有试图在埃芒凯留下痕迹的神明。”
“真令人敬佩，但没有用。”
麦哲伦笑了：“对，我们唯一要做的就是复活透特。”
……
这里是个明亮得让麦哲伦心生厌恶的大殿。
辉煌的神明们坐在长桌边上，他们本身就够亮了，而现在，麦哲伦不知道是谁又用魔法召唤了阳光。
“何等愚蠢……”
他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但是伊西斯对着他露出了一个微笑。
“说吧，透特。”
赛特把双手放在桌子上，一脸不耐烦的样子。
“没什么好说的，他想死，我可以杀了他，他想保存尸体，交给阿努比斯就行了。”
“赛特，”麦哲伦并没有笑，但他心里不由自主地笑了，他喜欢赛特，总是被认为离智慧最远的神明，没有理由，“先让透特说完。”
长桌另一端正对着麦哲伦的狒狒对他点点头，然后开始说话。
“我希望我的尸体被分成七份，分别交给在场的众神保管……”
他的声音很有说服力，带着一种独特的磁性，尽管如此，还是有神明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他。
“你是想模仿奥西里斯吗？”
说话的人是荷鲁斯。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麦哲伦在心里这么说着，脸上丝毫没有表现出对荷鲁斯的厌恶，而实际上，他非常讨厌这个总是把自己向着太阳靠的神明。
“我没有意见。”
麦哲伦想象着荷鲁斯一脸平静下面会是怎样的愤怒，但他很快放弃了，因为他知道那不可能。
“我们不可能谋杀一位神明，那会让所有人背负罪恶，而且凡人也会认为神明是肮脏的，透特，你想干什么？”
奈芙缇丝是不输于伊西斯的美丽女子，但她的智慧并不是麦哲伦喜欢的类型——当然不可否认，那很有效。
“他只是想去冥界，而我根据无上的法典，判定他必须死了之后才能去。”
麦哲伦享受着听到这句话之后众神脸上微妙的表情，那完全在他的预料之中，但仍然，非常有趣。
“你可以自杀，”在场的唯一一位凡人终于开口说话了，“众神不能成为谋杀者，否则凡人会陷入恐慌。”
“真有勇气。”
麦哲伦用左臂撑起自己的脸，隐晦地表达着对浪费时间的不满。
但那只是姿态，他很享受现在正在他眼前发生的事情，神明一直以为法老只是一个凡人，而实际上很多时候他们才是被利用的一方。
“我不能。”
透特的话很短，那让凡人感觉无法理解，但众神知道他在说什么，法老疑惑地看了一眼麦哲伦，然后选择了沉默。
“真遗憾我不能解释给你听，尊敬的埃芒凯之王，实际上，如果一位神明选择了自杀，那他是不会进入冥界的。”
很遗憾，法老是无法听到这句麦哲伦只在心里说的话的。
“如果按照你的要求去做，那每个神明都会成为谋杀者，透特，你没有给出理由。”
“你们可以得到我的智慧。”
伊西斯笑了。
实际上，她并不是唯一一个想笑的神明。
“我们不缺智慧。”
“我才是智慧之神。”
透特是一只非常没有威严的狒狒，至少跻身众神之中时是这样，但这个瞬间，他完全不同了。
众神沉默了，整个大殿仿佛凝固，安静得令人无法忍受。
矮小的凡人们踩着木质的阶梯爬上桌面，把装满清水的杯子推到神明面前。
“真是绝妙的将军，透特，习惯了谋杀的众神早就忘了这一点，尤其是刚刚经过瓜分太阳的狂潮之后。”
麦哲伦趁着拿起杯子喝水时杯子遮住他的脸的那个瞬间，露出了嘲讽的微笑。
“这个理由足够了吗？”
透特平静的语气中多了一股力量。
他话音刚落，伊西斯、赛特、法老还有荷鲁斯就同时说话了：“不……”
这个巧合让众神都尴尬地闭上了嘴。
“足够了。”
麦哲伦这么想着，然后开口：“既然我们注定无法得到结果，那就像神圣的法庭一样，作出判决吧。”
众神依然沉默着，没有人出声反对，但也没有人赞同。
“就是没有人想被认为是谋杀犯，对吧？”
麦哲伦笑着摇摇手。
“这次的投票与以前的每一次都不同。”
两个凡人把七个外面被涂成红白两色的方盒子抬上了桌子。
“盒子里面有一根木棍，”麦哲伦打开自己面前的盒子，展示给众神看，“如果赞同透特，就让木棍红色的一端对准盒子红色的部分，而如果反对，就反过来。”
“没有人可以看到别人做出了怎样的判决，所以，绝对公平。”
空气重新开始流动了，甚至有点过于活跃，让人怀疑是否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
麦哲伦朝着众神看了一眼。
“如果没有人反对……”
“当然不会有人反对。”他想。
“那就开始吧。”
七位神明把手伸进了盒子，然后拿出手，把盒子推到桌子中间。
“透特是被告，所以我们需要一个书记员。”
以前在众神的法庭上，总是透特扮演这个角色，这次自然不同，不过麦哲伦早有准备。
一个矮小的凡人踩着梯子爬上了桌子，在那里打开了七个盒子。
“这不可能……”
所有的神明都在说着这句话，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每个人的声音都很小。
“这不可能，一定是……”
“但这里没人作弊！”
第七十八章 作弊
麦哲伦几乎要大笑起来，尽管在表面上看不出来，但只差一点就那么做了。
他看着众神惊慌失措，甚至连大声说话都不敢，那个没来得及离开的凡人在神力之中悄无声息地化作沙尘。
“没有人使用魔法……”
“是的，”麦哲伦在心里对伊西斯表示赞同，但同时也在嘲笑她，“就算真的有人使用了魔法，也不可能逃脱众神的眼睛。”
“但那并不意味着没有人作弊。”
麦哲伦看着众神的表情，在心底里为他们的愚蠢而惊讶。
“如果没有人作弊的话，就不会是现在这个结果，而你们，居然开始认为这是没有作弊的结果吗……”
“奥西里斯……”
“我不会满足你的要求。”
麦哲伦轻蔑地摆手，拒绝了奈芙缇丝还没说出口的请求。
他知道女神想说什么，刚才麦哲伦用魔法将盒子打乱了，如果他用魔法将之复原，就能知道结果到底有没有被篡改。
“我们需要……”
“我们不需要。”麦哲伦并没有在语气中显露一丝轻蔑，“我不需要。”
众神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这里有七位伟大的神明，远超凡人，无所不能，你们真的无法确定是否有人作弊吗？”
麦哲伦对众神的沉默很满意，这正是他想看到的，他答应了透特，而结果绝不会向着麦哲伦不想看到的方向前进。
“没有人……”
伊西斯第一个说出了她的结论。
“是的，没有人使用魔法。”
“但篡改结果并非只能通过魔法，”麦哲伦看着这场滑稽戏终于抵达了高潮，几乎一动不动地板着脸才让自己没有笑起来，“你们总是对魔法之外的东西不屑一顾，而现在，甚至视而不见，每个盒子里都有一个小小的机械结构，所以无论众神选了什么，最后的结果都会是现在看到的这种。而无所不知的众神，对这个小机关毫无察觉……平庸的幽默感，但讽刺性与效果是超乎想象的卓越。”
这种狂笑的冲动最终让麦哲伦动了起来，他平静地开口。
“宣布结果吧，如果你们没有达成一致，我们可以进行下一次表决。”
没有人想要看到下一次表决，众神一致认为，对透特要求死亡的表决，最终的结果是六票赞成，一片反对，结果是通过。
“六票赞成对一票反对……”
所有的神明都陷入了沉思，他们已经不再怀疑结果，只是为身边的众神心中所想而感到毛骨悚然。
麦哲伦享受着这杯酒浓烈味道散去之后最底层优雅醇厚的苦涩，这群伟大的神明竟然因为一个骗局开始相互猜忌，无论原因是否单纯地只是因为那个小小的把戏，这一切都足以称得上最可悲的失败。
“但这就是埃芒凯众神，独一无二……”
“根据众神的意志，透特，你的请求得到了允许，也就是说，你将迎接死亡。”
狒狒庄严地点点头：“谢谢，这正是我想要的结果。”
“那么，你的附加条件是什么？”
“这并不是附加条件……”
狒狒曼斯条理地说着，声音平缓，表情诚恳。
“我希望，让每一位神明分别保管尸体的一部分。”
“啊……”
麦哲伦因为兴奋而浑身颤抖。
“你居然越过了极限，透特……你到底见到了谁……”
众神一起沉默着，心怀鬼胎，无数阴谋像雷暴中的闪电，出现，然后在瞬间消失。
“这正是你永远也不会去做的事情，透特……有害的智慧。”麦哲伦看着这头狒狒，像是看着一只刚刚破茧而出的蝴蝶，“神明并非绝对不会改变，他们只是必须更顽固一点，才不会在漫长的生命中失去自己，但你不同，透特，你是记录者……”
“改变应该是你最恐惧的事物。”
大殿终于回归了安静。
有那么一个瞬间，麦哲伦几乎想要阻止众神决定的执行，然后在那个瞬间，寂静被打破了。
赛特站了起来，沙漠的暴君一言不发地朝着狒狒投掷了一支黑色的长矛。
高大的神明轰然倒地，他死了。
众神没有表现出一点惊讶，他们安静而迅速地开始分割尸体。
一条巨大的眼镜蛇咬下来头颅交给伊西斯，然后锋利的神力分割了尸体，在阳光与沙尘中每块碎片都找到了他的主人。
“没有任何意外。”
麦哲伦看着这一切发生，最终还是没有做任何事情，安静地拿走了最后一块尸体。
“只不过比本来应该有的样子快了一点。”
某个未知的力量让这一切变成了麦哲伦预料之外的样子，但他探究真相的欲望很快就消失了。
“现在，一切已经结束了。”
麦哲伦站起来，朝着大殿外面走去。
众神安静地跟随着他，来到了大殿外面。
时间已经是黑夜，天空中的星辰所剩无几。
“埃芒凯将会记住这一天。”
麦哲伦朝着天空举起右手，然后夜空中的星辰染上了妖异的血红，透特残存的金色血液燃烧殆尽，一颗流星朝着他的神庙落下。
“智慧的信徒将会痛哭，但那没什么不好。”
麦哲伦像是自言自语一样地低声说完这句，然后走下了台阶。
“再见，我的老朋友们。”
赛特大步走下台阶，每当他的脚步落在地上时，整个大地都在震颤。
“再见，奥西里斯，再见。”
沙漠的暴君高举右手，然后天边一阵黑色沙暴呼啸而来，如同车架，带着他离开了。
伊西斯紧随其后，站在从地底升起的眼镜蛇头顶，离开了众神的视线。
然后是荷鲁斯与奈芙缇丝，两位神明张开双翼，遮天蔽日一般升空而去，卷起的狂风还未消散，阿努比斯就化为阴影沉入地下不见了。
短短时间过后，神殿前只剩下了麦哲伦与法老。
“再见，光辉的奥西里斯。”
“再见。”
麦哲伦看着这个有着凡人身体的神明坐上了只属于他的华丽车架，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游戏结束了……”
第七十九章 抽象
麦哲伦俯视着远处敬畏地跪在地上的凡人，最后看了一眼谋杀留下的血迹，然后踏上了旅途。
世界开始消失。
天与地在一片混沌的阴暗中化开，最终消失不见，在遥远的地方，神明如同火炬，散发着光芒。
麦哲伦开始下沉。
无尽的混沌开始澄清。
那灯塔般的神明力量也消失了，最终，一艘金色的小船发出的光芒照亮了整个世界。
麦哲伦落在了小船上，看着这光明的世界中唯一的一处阴影。
“阿波菲斯……”
“众神喜欢那些地面上的东西……比如战争、财富、凡人的敬畏，还有……智慧。”
麦哲伦像是对空气抱怨一样自言自语。
“但他们并不知道，这一切是多么脆弱，如果有一天，太阳没有照常升起，那一切都将失去意义。”
“我们的世界真的那么安全吗？”
没有人回答，麦哲伦继续自顾自地说着。
“我曾经见过别的世界，死寂，冰冷，没有生者，没有死者，无数个，无一例外，全部如此。”
“我们的世界，埃芒凯所在的地方，是幸运眷顾之地，亿万分之一的幸运。”
“阿蒙，你的愚蠢足以让你力量强大的程度都黯然失色，你以为伊西斯会献出自己守护这个世界吗？她不是智慧之神，透特才是。”
麦哲伦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右手撑在扶手上坐了下去，靠着高高的椅背，遥望着那深沉的黑暗。
“乐观的人以为赛特与荷鲁斯都曾经与那条巨蛇战斗，并取得了胜利，然后呢？”
“当你死去，现在呢？荷鲁斯享受着自己法老守护者的地位，而赛特甚至找不到来到这里的道路。”
“我并不介意黑暗席卷塞洛斯或者埃西雅德，那是另一群神明的责任，但我绝不会允许阿波菲斯吞噬尼罗河，如果没有用力量做过配得上它的事情，那就无法证明你拥有力量。”
“阿蒙，享受吧，这世界上将永远有个存在铭记你的愚蠢，直到世界终结。”
麦哲伦高举右臂，一股强大到连他自己都忍不住战栗的恐怖力量喷薄而出，席卷了混沌，金色的航船开始动了。
……
麦哲伦是被贝蒂小姐的叫声唤醒的。
当意识回到他身上，麦哲伦看见了女伯爵。
“你好像在做噩梦。”
“啊……”
麦哲伦含混不清地叹着气，用了很长时间才开口说话。
“我只是在努力接受超出人类理解极限的记忆。”
“什么？”
女伯爵没等麦哲伦回答，就把手放在他肩膀上阻止了他。
“刚好这儿有一点热汤，你可以喝一点。”
“谢谢。”
麦哲伦小心地吸着滚烫的肉汤，皱着眉沉默着。
“我已经学会了那个魔法。”
“但是……”麦哲伦像是被烫到了一样皱着眉咽下了一口肉汤，“我还没找到奥西里斯把那块尸体放到了哪里。”
“不用了。”
女伯爵笑了，但很快停了下来。
“你想得到奥西里斯所有的记忆？”
“那会很有用。”
“是的，”女伯爵叹了口气，“但是我们没时间了，连你自己都不知道下一次从奥西里斯的记忆中醒来时时间会过去多久。”
麦哲伦点点头：“但是我们需要找到那块尸体。”
“现在已经不需要了。”
女伯爵站在麦哲伦面前，随手制造出一个小太阳。
“那个祭礼包含了太多秘密，我从中得到了无数个新的魔法，其中就包括……”海伦让那团金色的光芒升上半空，然后化为一团光雾渐渐消散了，“一个确定透特的尸体在哪儿的小把戏。”
“那尸体是在？”
“吉萨的沙漠。”
“什么？”
麦哲伦有点意外。
“和另一块没有被神力遮掩的尸体一起。”
“骆驼……”
麦哲伦点点头：“那就意味着……”
“至少他们知道金字塔是必经之路。”
“最后一块尸体在那里，复活神明需要的太阳祭坛也在那里。”
麦哲伦喝完了最后一点肉汤，叹了口气。
“我已经得到了奥西里斯最秘密的记忆，可那里还是没有你想要的远古时代的真相……”
“因为神明的记忆太多了。”女伯爵摇摇头，脸上露出了叹息的神色，“他们的寿命漫长到让神明自己都以为自己是不朽的，那漫长的时间中我想要的记忆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粒灰尘，我还没有愚蠢到相信自己的运气有那么好。”
“那看上去……我的运气还不错。”
麦哲伦想起了那团不祥的阴影，那绝不是存在于世上的某种东西，但在记忆中却是真实存在的，就和那个让人发狂的世界一样，超出了人类的认知，却并非虚假。
“忘记你通过神明的眼睛看到的奇妙景象吧，你需要休息，而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晚安。”
……
“你并没有告诉我，怎样才能完成献祭。”
骆驼跟着伯爵离开了沙漠，朝着最近的绿洲赶去，他们身后跟着沙盗，天上的太阳让人昏昏欲睡。
“那要靠我们的盟友，一个隐藏在暗处的强大力量，不过他总是变幻莫测，我并不敢说他会完全按照计划行事。”
“但结果不会超出你的意料，对吗？”
“他的最终目的与我们有一部分微妙的重合。”
“但那就意味着献祭会成功吗？”
“不，”伯爵一脸平淡地说出了这个骆驼非常不想听到的消息，“献祭需要的条件非常苛刻。”
“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那苛刻的条件到底是什么。”
“祭品的言灵，高贵的主持者，证明祭品高贵与坚定的某件事。”
“听上去这并不难，麦哲伦太骄傲，他是最容易掉进言语陷阱的那种人，而不管什么时候，我不知道他是否高贵，但麦哲伦总是坚定的，比任何人都坚定。”
骆驼的语气中暗藏着某种黑暗冰冷的东西，就像是从阴暗的洞穴里探出头的毒蛇。
“我会让麦哲伦看起来高贵又坚定的，那并不算太难。”
“那我们就离成功不远了。”
第八十章 梦境
说话的人既不是骆驼，也不是伯爵。
那是一个老人，就像是你在人来人往的繁华街道上与同伴说话过于专注时一个热情地路人突然插入对话，虽然突兀，却热情又自然。
但这个人的出现却并非如此。
这里不是人声鼎沸的街道，就算地平线上掠过了一只蜥蜴，也逃不过这队沙盗的眼睛。
“距离上次见面已经过了很久，看起来你们的进展十分有限，不是吗？”
老人对着骆驼露出熟人之间漫不经心的微笑，看上去站在这令人发狂的烈日下似乎是件十分轻松的事情。
“不过至少，加上我的话，就足够了。”
“还不够。”
老人对着伯爵笑了，他像是一道阳光无法穿透的阴影。
“如果我说，我就是那个变幻莫测的力量呢？”
“你？”
骆驼看着老人，他完全无法把他与伯爵口中那个黑暗的力量联系起来。
“那么我们就一定会成功了。”
伯爵对着大笑起来的老人点点头，然后这个不速之客就像他出现时那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骆驼看着眼前飘散的沙子，终于确信这是一个魔法制造的幻影。
“你相信他？”
“我们的目的并不冲突，这足够了。”
“埃芒凯的神明喜欢欺骗之类的，他们称之为智慧……”骆驼让队伍继续前进，他们必须尽快找到能躲避阳光的地方，“这沙漠里不会再有其他什么变幻莫测的力量，而如果你想和神明，合作，就一定要做好被骗的准备。”
“我并不是与神明，合作，而是祈求，我会准备一场祭礼的。”
“好吧……”骆驼点点头，“你和我认识的信徒确实不同。”
……
“我们到了。”
这是沙漠中的一个小村落，和其他所有沙漠中的定居点一样，处于一个小小的绿洲旁边，围墙边就是棕榈树的绿叶。
远处的地平线上，夕阳正要落下，它的残晖照耀着高大的金字塔，但在这里看上去，那只是小小的黑色三角。
“我听说这里是沙盗的地盘。”
“喵。”
女伯爵抱着贝蒂小姐，跟在麦哲伦身后走进了破破烂烂的木头大门，门后最显眼的就是一口井，除此之外就是寥寥几个低矮的房屋与村民。
“沙盗不会到这么小的村子里来，抢不到东西。”
他们在井边打水，然后拿出毛毯准备休息，直到黑夜降临，麦哲伦生起篝火，村落中都没有走出一位居民向他们打招呼。
“也许这里的牧民出去了，有时候他们会在绿洲里没水的时候离开，过几年才回来。”
麦哲伦在一棵树下挖出了一只兔子，所以他们的晚餐就是兔肉了。
“我们大概只需要两天就能抵达金字塔，不过还有一个小问题。”
“沙盗？”
“路程。”
麦哲伦拍掉伸向肉汤的小猫爪子，然后往里面丢了一段沙漠中的植物。
“离金字塔最近的绿洲肯定已经被沙盗占据了，我们可以夺回来，但问题是，那里离金字塔的路程太远。”
“原来你是在说这个。”
女伯爵笑着摇摇头，没有再说什么。
这是一个无星无月的阴天夜晚，沙漠的寒气很快蔓延开来，麦哲伦像以前一样蜷缩在火堆边，陷入了梦乡。
但他的心灵并未得到安宁。
“好久不见。”
在无光之海中跋涉的麦哲伦在黑暗中听到了这一句飘渺的声音。
他努力睁开眼睛，然后看到了唐泰斯年轻的脸。
“好久不见。”
麦哲伦费力地从地上支起上半身，对着火苗揉揉眼睛。
“抱歉。”
“不用抱歉，”唐泰斯的脸上露出了麦哲伦熟悉的年轻笑容，“你也不用那么费力，毕竟这里是你的梦境。”
“我必须费很大力气，才能让自己不醒过来。”
麦哲伦转过身，看着坐在他身边的唐泰斯。
“好久不见。”
“这是一个……用科学的力量制造的超自然……事物。”
“所谓的，神术？”
“对我而言，科学并不是神明，”唐泰斯看着火焰，露出沉思的神色，“我们在埃芒凯看到了那么多神明，你觉得科学和他们是同类吗？”
“你觉得不是？”
“不是。”
唐泰斯笑着摇摇头。
“埃芒凯的神明拥有很多，也失去了很多，他们是生物，尽管他们与人类或者鸽子之类的有着本质的区别，但他们确实更像是生物。”
麦哲伦笑笑：“与科学相比。”
“是的。”
光明之外的黑暗中传来风吼。
“那是女伯爵的疑心，不过我们不会被打扰的，你的心灵阻挡了她的窥视。”
“继续，”麦哲伦转过头看了一眼涌动的黑暗，然后转了回来，“那科学呢？”
“一种完全不同于生物的，事物，更像是没有生命的东西。”
“你是说，那种昂贵的魔法人偶吗？”
唐泰斯笑了，她见过世界之王收到的各种珍贵礼物，其中就包括惟妙惟肖的魔法人偶，那是精致而美丽的艺术品。
“不，绝对不是人偶，科学是轨迹。”
“所以是科学在控制太阳？”
“是的，但是应该是更高级，更深层的控制，就像是……科学画下了太阳的轨迹。”
“你可以用神学的专有名词。”
“第一推动力。”唐泰斯笑了，“抱歉，我忘记了。科学就是第一推动力。”
“几乎所有使用过这个词的人，都是用它指代精华。”
“不，精华没有那个资格。”
第一推动力，是现代魔法爆炸般开始发展之后，新兴的魔法使用者们加在精华头上的最高贵的头衔。
那是一个高度抽象的概念，代表着这个宇宙中最初也最根本的力量，至少在提出这个概念的人群认知之中，第一推动力就是精华。
“所以，你觉得科学就是哲学上所谓的，终极真理？”
“如果你相信人们关于科学的描述，那这就是唯一的答案，当然，”唐泰斯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你并不相信。”
“我相信一切的真理，”麦哲伦想起了遥远的过去，“但我不相信科学就是真理。”
第八十一章 灵犀
长久的沉默。
“这是一次偶遇吗？”
“也许不是……”唐泰斯笑笑，“我在睡前向科学祈祷。”
“嗯……”
麦哲伦举起右手，像是想在上面看到什么，但那里什么都没有。
“我本来以为做梦的时候我是无所不能的。”
“也许你并不能理解正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整个教廷所有的神学家都不理解，但教皇知道。”
“谁告诉他的？”
“科学……本身。”
麦哲伦笑了：“所以那个第一推动力给教皇说话了？”
“是的，教皇从科学那里聆听这世界上所有的真相。”
“好吧，”麦哲伦脑子里转了一圈，最后还是放弃了说点什么的欲望，因为他想说的实在太多了，“真相是什么？”
“你正在成为科学。”
“那么简单？”
“如果科学是像埃芒凯诸神那样的伪生物，那是不可能的，但现在科学是第一推动力这样超脱的存在。”
“那不可能。”
麦哲伦的笑容变得危险起来。
“科学曾经经历了一种变化。”
“某种在变化发生之前留下的事物将一部分性质保存，而变化发生之后，这微妙的不同导致了原本本来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发生了。”
“当科学还是神明时留下的东西让我成了科学的同类，而科学成为超脱的哲学概念之后，我就成了科学，是吗？”
“不知道。”
唐泰斯摇摇头。
“我只知道答案，那是唯一的真相，是科学告诉教皇的，但原因、过程，一切细节我都一无所知。”
麦哲伦摇摇头。
“你看，所以我觉得重要的事情就不要再梦里说了，那个对梦特别看重的名人是死在妓院里的……”
黑暗翻涌，而火光依旧。
麦哲伦醒了。
……
骆驼在黑暗中惊醒，他在火光下眯着眼睛，只用了一个悄无声息的动作就让所有的沙盗都戒备起来。
然而他们并没有发现危险。
骆驼终于确定了唤醒他的东西，那是伯爵。
他正端坐在火堆边，看上去像是刚刚从睡梦中惊醒。
“怎么了？”
骆驼从地上爬起来，走到火堆边把僵硬的手指放在火焰上方。
“我向科学祈祷，但这次得到的回应有点不同。”
沙盗们躺回摊子上继续睡觉，只留下了守夜的人继续在最外围的火堆边坚守。
“嗯……”骆驼用了一点时间组织语言，但最终他放弃了，“晚安。”
“这是一个好消息。”
“什么？”
“你可以不用担心言灵了。”
骆驼依然昏昏欲睡般眯着眼，但没人知道，这时候的他非常清醒。
“科学帮你和麦哲伦见了面？”
“不，这是一个小小的预兆……”
“晚安。”
骆驼最终还是放弃了探究教廷的神秘力量，他决定趁着太阳还没升起，空气还没有炙热到让人睡不着的时候好好休息。
……
麦哲伦用了比他预计更短的时间抵达了那片绿洲，在那里女伯爵的队伍遇到了预料之中的一群沙盗以及几乎到处都是的陷阱，还有一群致死的毒蛇，但都没有带来什么麻烦，甚至都没有耗费太多时间。
“这全都是因为有你们在，我必须说，谢谢。”
女伯爵说这话时脸上的微笑矜持而甜美，亚历山大教授毫不掩饰他的开心，而跟着来的其他人几乎要忍不住吼出来。
这些人之中包括数量不少的伯爵护卫以及一些考古队的成员、还未拿出成果的魔法研究者，每个人都有理由因为女伯爵的笑容而雄心万丈。
“这样一来，我们的旅途就会比预计中轻松太多……”
很快帐篷就覆盖了整个绿洲，麦哲伦几乎以为自己回到了住在库克爵士考古队的日子。
“是的，享受最后的旅程吧，我们很快就要抵达终点了。”
“但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准备怎么样解决最后几个问题。”
“我们还没有拿到所有尸体，是的，我们还没有找到那个唯一的金字塔，是的，我们还没有完成祭祀，是的。”
麦哲伦笑着摇摇头，停在了女伯爵的帐篷门口：“需要我的时候叫我一声，我想睡个懒觉。”
“你最好不要……”
女伯爵笑笑，走进了她专属的华丽纯白帐篷。
“我说梦话了？”
麦哲伦知道这并不是多么重要的事情，但他就是产生了一种无法遏制的挫败感。
在他看来，打扰别人睡觉的人十分不道德，非常可耻。
“我帮你阻挡了一股突然出现的力量，”女伯爵在法老宫殿般的帐篷里走过，从一边的架子上拿下来一个杯子，“那是一种……非常恐怖的波动。”
“什么？”
“一种外来的力量试图触碰你，被我阻挡了，但不知道为什么，你的灵魂还是出现了波动，非常剧烈。”
麦哲伦接过杯子，喝了一口装在里面的清水，费力地皱着眉回想：“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这也许只是单纯的意外，”女伯爵的笑容明明白白地告诉麦哲伦，她根本不这么想，“你以前经常说梦话吗？”
“不……”麦哲伦有点犹豫，“至少以前没有过。”
“如你所见，教廷拥有非常强大的力量，我们的麻烦不会结束的。”
“我在想如果我现在离开的话……”
“你不会离开的。”
“什么？”
“你说过了。”
“我……”
麦哲伦少见地露出了一脸惊恐。
“我在梦话里说了？”
“是的。”
麦哲伦一屁股坐在华丽的椅子上，长长地叹着气。
“总之，当我需要你的时候，会有人去你的帐篷找你，而在那之前，你可以先睡一觉，好好休息。”
……
麦哲伦并没有得到太多的空闲时间，他用了很长时间发呆，然后就被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波动惊醒了。
当他走出帐篷，就看到了空地上用敬畏的目光看着营地中心的人们。
“什么？”
麦哲伦转过脸，然后他看到了一个纯粹由光芒组成的金字塔。
那是纯粹的力量凝聚成的形体，金字塔下面四个角上都有一个魔法师。
第八十二章 启动
“我从没想过，精华可以用在这样的魔法上……”
在麦哲伦身边发出感叹的是一位年轻的“魔法师”，他脸上满是惊讶，但眼睛深处是狂热的好奇与渴望。
“看上去挺厉害的，那是在干嘛？”
麦哲伦揉揉太阳穴，朝着那里走去。
“通过魔法之间的共鸣确定符合条件的金字塔位置，根据要求，那应该是一处保存完好的，呃，太阳神祭坛，所以那里的精华性质决定了可以……”
麦哲伦无视了这段堪称专业的解释，朝着女伯爵走去。
“结果是什么？”
“失败了，那个金字塔根本不存在。”
女伯爵平静地看了一眼空中堪称奇观的金字塔，然后转身准备离开。
“我想，你们可以试试缩小范围，”麦哲伦指指身后，“那个祭坛在狮身人面像旁边，奥西里斯的记忆力出现过那个。”
“然后你知道，却没有告诉我。”
“抱歉，”麦哲伦看着女伯爵，叹了口气，“我碰到了一点麻烦。”
“我很失望。”
“对不起。”
“好吧，准备出发。”
……
尽管麦哲伦已经见过了女伯爵的探险队，但在金字塔边，他还是被吓了一跳。
这里已经被军队占领了。
总督慷慨地派遣军队封锁了沙漠，在金字塔外围驻扎了一支军队，仅仅是向军营运输淡水就是巨大的花费，但看上去，总督她完全不在乎。
麦哲伦开始有点可怜骆驼了。
女伯爵没有浪费时间，队员们住进已经建好的营地时，她已经带着麦哲伦走进了金字塔。
狮身人面像是著名的埃芒凯古迹，与它旁边的两座金字塔一起组成了埃芒凯最富盛名的景观，也是世界之王最喜欢的地方，但很多对它有了解的人都会产生一个疑问。
到底这座宏伟的雕像是在衬托金字塔，还是金字塔在衬托它？
吉萨的沙漠中有很多座金字塔，而这座雕像旁边有两座，大的一座就是现存的金字塔中最大的一座。
而女伯爵的目标是小的那座。
这是众多资料稀少的金字塔之一，不知道主人，不知道建造年代，稀少，但又没那么珍贵。
麦哲伦从没想过这居然是无可替代的一座金字塔，它就是残存的唯一一个太阳神祭坛。
跟在女伯爵身后在魔法的包围中绕来绕去，好几次走进巨石，最终，他们看到了祭坛。
年轻的精华研究者们一边赞叹着眼前的奇景，一边按照早就安排好的步骤开始准备魔法。
“我们还没有拿到所有的尸体。”
“我知道。”
“我很好奇，你准备了什么魔法。”
女伯爵笑了。
“你可以猜猜，你的朋友准备了什么与我们对抗？”
“只有魔法才能与魔法对抗，”麦哲伦苦笑了一下，“我只是，不知道结果会是什么。”
“我们可以看看。”
魔法学徒们朝着四面退开，他们集合在一起的时候效率令麦哲伦都为之惊叹，尽管女伯爵的魔法非常复杂，但它只用了这短短的时间就完成了。
女伯爵站在祭坛中央，高举起右手。
“令沙子归于沙漠，泥土归于尼罗河，风归于天空……”
“令一切归于命运而非现实……”
那是麦哲伦从没见过的魔法。
充满这个空间的光芒本身如同液体一般开始聚集，流动，然后汇聚成了一头狒狒。
那是一头令人敬畏的巨兽，有着充满力量与威严的身体，以及野兽绝不会有的睿智与尊严。
那就是神明，就算失去了生命，也依然站在人类永远无法触及的天空之上。
“精华……”
“那不是精华。”
研究者中间爆发出一阵骚动，他们为这无形的波动而狂热，但同时也遭遇了无解的困惑。
“你将照常升起，太阳。”
光芒消散了。
祭坛发出了一声沉闷的震动，原本是光芒的狒狒变成了七块尸体，衰败，带着血液凝固般的深紫。
“这……”
“不是陷阱。”
女伯爵看了一眼麦哲伦，她的眼睛里只有一句话：“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那位危险的虔信者是孤身一人，无论是因为什么，他的失败是理所当然的。”
然后这个空间中突然地安静了一瞬。
“相比那个，现在更重要的是……”
“嗯……”麦哲伦低头看着这只庞大的野兽，“献祭要开始了……”
……
在骆驼的注视中，伯爵收回了盯着远方的目光。
“献祭……要开始了。”
就在刚才，骆驼注视着他们拼劲全力找到的两块透特尸体凭空消失，而当他问伯爵发生了什么，漫长的等待之后得到的就是这样的答案。
“所以说……是女伯爵用魔法……”
骆驼觉得自己不应该感觉惊讶，但现实是，他几乎惊讶到失语。
“非常了不起。”
自称阿蒙的老人就站在骆驼身边，用一如既往的轻松语气说着让人感觉微妙的废话。
“她只用一个魔法完成了一大串非常复杂的事情，包括解除附在尸体上的诅咒，破开空间之类的，不过总的来说，目前发生的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不……应该说完全是按照我们的既定计划向着最有利的方向发展，所以说，完全没有必要担心。”
“希望如此。”
骆驼心里有无数句质问想要脱口而出，但最终他什么都没有说。
他不知道这个人和他背后的神明想要什么，曾经做了什么，但至少现在，他们是同路人。
“计划很顺利，我们很快就能看到结果了，”阿蒙脸上的笑容真诚而富有感染力，“如你所见，女伯爵与麦哲伦的组合就是如此可靠。”
“是的，但他们解除诅咒的速度超出了你的预计。”
“当然，那是奥西里斯的知识。”
阿蒙用一种恰到好处的热情与并不让人讨厌的啰嗦向伯爵解释：“你大可不必担心，我们对尸体的掌控程度远远超过了你的，那当然不是因为我们的魔法更有效，你是个天才，只不过，我们的诅咒持续了更长时间。”
“时间？多久？”
第八十三章 辩论
“两千年。”
骆驼放弃了思考，他看着伯爵，然后从他脸上的表情里看到了完全无法理解的事情。
老人说的是对的。
“一个神明的死亡牵连甚广，不可能没有其他的神明参与其中……所以，你的力量来自一位埃芒凯神明吗？”
“我并不喜欢说太多话，但现实如此，我必须告诉你并不重要的细节，你才会相信我想让你相信的结论，”老人脸上的微笑之中全是是一个人做了自己不喜欢的事情但最终还是达到目的的如释重负，“我只是想让你们理解一个事实……”
“你们是不可能失败的。”
……
祭礼开始了。
阿蒙为首的魔法师们鱼贯而入，他们身后跟着的军人搬来了纯金的桌椅。
复杂的准备开始了。
女伯爵念诵着诗句，为麦哲伦和魔法师们带上黄金首饰，与此同时，其他的魔法师念着咒语，开始布置桌椅。
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祭坛上回荡着念诵咒语的声音，繁忙而混乱。
但最终所有混乱结束了，祭坛变成了另一个样子——祭礼的准备完成了。
这里变成了一个法庭。
正中透特的尸体被三张桌子围了起来，正面的黄金椅子上坐着麦哲伦，头戴高高的白冠，皮肤被涂成青灰色，下巴上挂着用黄金做成的胡须。麦哲伦侧后方一个桌子后面坐着女伯爵，手持眼镜蛇缠绕的黄金长杖，另一只手拿着伊西斯之结，而在麦哲伦前面，两边的桌子后面坐着五位魔法师，一位全身洒满血液浸泡过的沙尘，一位全身隐藏在黑袍之下，这两人对面是剩下的三位魔法师，一位魔法师用眼罩遮住一只眼睛，一位戴着黄金面具，最后一位女魔法师戴着白银的项坠。
这是神话中埃芒凯众神的法庭辩论。
麦哲伦扮演着奥西里斯，坐在正中主持审判，女伯爵扮作伊西斯，坐在原本属于透特的座位上，负责记录，扮作赛特和阿努比斯的两位魔法师充当反方，而荷鲁斯、法老与奈芙缇丝是正方。
“神圣的时刻已到，
法庭就将开场
我奥西里斯，冥府的主宰，
向众位兄弟姐妹致以真诚一言
真理不容亵渎
正义必得伸张
透特将得到他应得的
我必不允许判决失当
但道理还需你们讲。”
麦哲伦用古代埃芒凯的语言吟诵着诗句，他的声音在祭坛上回荡，如同雷霆滚动。
“透特一意孤行求死亡
众神无奈难阻挡
而今天定时日到
速速行事莫彷徨。”
代表着正方的法老最先开始辩论，他催促众神履行诺言，将透特复活。
“从无死者回阳间
纵是神明亦枉然
透特贪婪无度自取祸患
而今信徒四散何能回转？！”
阿努比斯毫不掩饰他的立场，死灵的领路人不允许已死的灵魂回到现世。
“区区凡人何足言
众神岂能违誓言
死而复生生复死
自与我等不相干。”
众神开始了激烈的辩论，而奥西里斯沉默着坐在最高的黄金宝座上一言不发，只有记录者伊西斯暗中低语。
“当初行事有鬼魅
各怀心事难寻结果
而今时移事不同
前定之事起反复
太阳高挂慢慢走
众神争论日日难休。”
正反两方的神明各执一词争论不休，他们都试图说服奥西里斯，但端坐的神明始终一言不发，沉默以对。
于是法庭上的争论就像伊西斯预料的一样，持续了很久很久。
“复活透特就算理所当然
天地巨变辛苦行事也是枉然
若有信徒苟延残喘
遵守诺言不需多言。”
最终失去了耐心的赛特在阿努比斯没有丝毫准备的情况下后退一步，把争论推向了死角：透特是否会被复活，取决于是否还有他的信徒残存。
阿努比斯沉默以对，他和在场的所有神明一样都认为透特的信徒早已彻底消失，所以赛特鲁莽的行为倒也并不算是愚蠢，甚至算得上聪明。
正方的三位神明无言以对，他们知道如果承认赛特是对的，那就无法让透特复活，所以必须反驳他，只是就在荷鲁斯准备针锋相对的时候，奥西里斯突然宣布了中场休息。
“为求公正必定耗费时日
无需急躁如短命凡人
众兄弟姐妹啊
且去休息细细想
三日后再来争辩。”
众神于是四散而去。
但荷鲁斯、法老与奈芙缇丝三位神明并没有分散，他们在一起寻找驳倒赛特的方法，却发现这只会将辩论推回无尽的争吵。
于是三位神明自己先开始了争吵，他们的声音如同雷霆一般连绵不绝地在天上滚过，引来了一只朱鹭。
“高耸入云何等伟大
声如雷霆四野惊醒
争吵不休没有个结论
小小问题答案不远真可笑。”
朱鹭的嘲笑让荷鲁斯雷霆大怒，但奈芙缇丝阻止了他，因为女神听出了朱鹭话中隐含的意思——它知道怎样结束这个争论。
于是女神变作了一只雪白的天鹅，飞到天上与朱鹭搭话。
“众神争论一整天
害我不能安然入眠
你说要是没尽头
那可怎么办！”
朱鹭并没有放过这个嘲笑众神的机会，它对着天鹅开始描述只有自己知道的秘密。
“法老住在宫殿里
奴隶住在宫殿外
宫殿脚下小房子
一个神明祭坛搭
天天祈祷好认真
可惜神明听不到。”
得到秘密的奈芙缇丝大笑着在朱鹭面前显出神明高大威严的面容，她站在朱鹭面前扇动翅膀，整片天空都被狂风填满了。
“小小鸟儿大言不惭
知道秘密到处乱传
虽说你出恶言
神明大度
只给你找点小麻烦。”
但出乎女神意料的是，朱鹭没有畏惧，没有后悔，甚至对她出言嘲讽。
“我曾与死者肩并肩
时间秘密难逃我眼
你有时间
大言炎炎
速速去找透特信徒别拖延
赛特智慧不显
实在十分危险。”
奈芙缇丝悚然而惊，她来不及与朱鹭争论，连忙回到法老的宫殿，走进了外面奴隶的窝棚。
在那里，女神看到了朱鹭提到的祭坛。
祭坛上是一只狒狒，那毫无疑问就是智慧之神透特。
第八十四章 谜语
奴隶的住处是一个难看又狭窄的小地方，就算是法老的奴隶，他住的地方被称为“窝棚”也都算得上是失真的溢美之词。
这是个上面搭着树枝的沙坑。
高大的女神站在门外，却想不到办法进去，她身边的神力弥漫，四周都安静了下来。
就在这时，一个老人走到了窝棚前。
“美丽的女神奈芙缇丝住在沙漠里
她是珍珠的主人
美丽又迷人
你啊，这只美丽的水鸟
为何不呆在那里
要知道在法老的宫殿
我们奴隶总是抓你献给贵人。”
年老的奴隶似乎并不衰弱，他向着变化成天鹅的女神随口说了几句，走进了窝棚。
“啊，智慧的主人透特
虽然你也是我的主人
但我总是要说你的坏话
因为智慧就是这样
众神被你耍
最后复活没办法
聪明却被聪明误。”
虽然嘴上不停说着挖苦的话，老人还是拿出了一块泥版放在狒狒神像下面，然后开始吟诵。
这是一段漫长而复杂的长诗，是从未出现的古代埃芒凯咒语，女伯爵是全世界第一个知道它内容的人类，而第二个就是扮演这个奴隶的魔法师，阿蒙。
伴随着这像是舞台剧一般的祭礼的进行，祭坛已经扩大成了一个超出想象的空间，这里有辉煌的诸神法庭，也有无尽的沙漠，破败的窝棚就在雄伟的法老宫殿脚下，参与祭礼的年轻魔法学徒在如同实质的神力中苦苦支撑，一边对发生的事情惊讶万分，却无法发出一点声音。
阿蒙的表演再一次超出了他们的想象，他纯粹靠着记忆背诵这首长诗，中间没有停顿，没有错漏，那一刻，他的脸看上去就像是属于一位伟大的神明。
“凡人让凡人低于凡人
神明让神明高于神明
聪明觉得自己聪明
他大概不认识你。”
当长诗快要到达尽头的时候，赛特出现了。
沙暴的主人召唤了遮天蔽日的狂风，黑云如同幕布，天地一色，昏昏沉沉。
“我将送你去见奥西里斯，
学着崇拜他吧，凡人！”
巨神抬手，长矛显现，奴隶就将迎来死亡，但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老人的脸上依旧带着笑容。
“众神都被透特骗
心中惶惶不得安
可知从无智慧胜力量
奥西里斯总无言
大神威力无边！”
赛特脸上露出了狂怒的神色，他的整张脸都扭曲了，但短短的时间过后，神明还是向前送出了长矛。
然后奈芙缇丝出现了。
守护的女神用双翼挡住了夺命的长矛，她在暴君面前显出真容，大喝着让他停手。
但沙暴的主人拒绝了。
那一刻，狂怒的神明挥舞着长矛，世界仿佛迎来了末日，整个埃芒凯都在沙暴中颤抖。
奈芙缇丝不是对手，她当机立断，抓起奴隶朝天空飞去，但沙暴穷追不舍，赛特高举长矛，脚踩黑色风暴，呼啸着追了上去。
所有神明都看到了这场狂暴的追逐，凡人在地上祈祷，而他们已经预见了结果。
奈芙缇丝难逃一死。
暴君的车架最终还是赶上了猎物，他掷出了长矛，利刃划过空气，切入女神的翅膀，鲜血飞溅。
“我决不允许神明谋杀神明！”
高踞王座，一直没有离开法庭的奥西里斯举起了一只手，但他什么都没有做。
“赛特！”
奈芙缇丝尖叫着扇动翅膀，留下一串金色血液之后，像是闪电一般逃脱了。
暴君像是一只猎物被抢走的野兽，站在猎杀场中仰头狂啸，沙暴如同他的狂怒般翻涌着，咆哮着，向四周弥漫，但最终还是归于平静，渐渐消散了。
“奥西里斯！
透特玩弄了众神
而你才是主谋
众神不过苟延残喘
你要复活智慧
他能做什么？！”
王座上的奥西里斯冷哼了一声，不置一词。
三天转瞬即逝，众神的法庭重新开始，神明纷纷到场，而正方后面多了个奴隶。
“时间已到
审判继续
除非你们已经把透特的信徒找到
否则无需多言
结果大家都知道。”
法老上前向奥西里斯鞠躬致意，然后让年老的奴隶站在众神眼前。
“这便是透特的信徒
虽然出身低贱却智慧超凡。”
众神反常地平静着。
除了扮演神明的表演者们，没有人知道，祭礼过程中暗藏的危险已经接近了。
“世上自称智慧者多
愿意追随神明者众
但透特的信徒不是人人能做
你怎么能知道一个人知晓智慧
就只是看看他的脸？”
众神间的争论终于还是发展到了最后一步：他们要用谜题考验奴隶的智慧，如果他能答上来，就足以证明他就是透特的信徒。
无论正方的奈芙缇丝与荷鲁斯如何坚持，赛特还是强硬地向奥西里斯提出必须这么做，而最终，就像所有人预料中的，奥西里斯同意了这个提议。
“将会有一个连伟大的神明都不知道答案的谜题来到你的面前。”
奥西里斯用他一直以来简单到让人觉得费解的方式宣告了他的决定，然后，冥界之主站了起来。
“出题人是……”
祭坛外面开始响起了巨大的轰鸣。
“狮身人面像……斯芬克斯。”
大地传来了四声震颤，整个祭坛都在震动，天上传来巨大的风吼，然后狂风卷着沙尘降临了。
一头巨兽的头颅出现在了祭坛之上，一张属于法老的脸遮住了天空。
这是一只张着双翼的狮子，直立着用两只前爪扒在祭坛边缘，扇动翅膀保持平衡，带着黄金面具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唯一没被冰冷金属遮住的双眼中一片虚无。
“应众神召唤降临
吾乃公正的出题人斯芬克斯
骄傲的人啊
无论你如何勇敢
且听我一言
若不能找出谜底
下场可谓悲惨
若无智慧随身
不如回转。”
奴隶笑了。
“谜题让我喜欢
奴隶生活不算闲
旱季打水，雨季种田
尼罗河水不停转
要是有天神明垂怜
有点时间
猜猜谜语不管多晚。”
庞大的怪物像机械一样点点头，开始说它的谜语。
没有人知道，这一刻正在发生什么。
第八十五章 伊西斯
“有一个东西
它早上是黄色的
中午是白色的
晚上是红色的
它是什么？”
奴隶没有回答，而巨兽静静地等待着。
祭坛周围的年轻学者们万分期待地等待着谜底被揭开，他们自己猜出了很多答案，但并不知道唯一的正确答案是什么。
所有人都被舞台剧吸引了，他们知道这只是祭礼，只是一个魔法，但还是沉浸在虚假的故事之中。
但他们其实都错了。
这确实是祭礼，是舞台剧，但并非一切都是虚假。
狮身人面像，是真的。
也就是说，那个谜题，是真的。
如果扮演奴隶的阿蒙不能答出答案，他就会被杀死。
这就是复活的祭礼真正的力量，它正在将众神还在的埃芒凯从消失的历史中召唤回现实，否则，这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力量能够复活透特。
所有人都注视着奴隶，然后他说出了回答。
“太阳。”
狮身人面像沉默着。
那个黄金面具上没有任何表情，双眼之中只有一片死寂。
然后巨兽轻轻点头。
“答对了。”
那个瞬间，真个世界都在欢呼，这并不是虚无缥缈的感觉，而是事实——撑起了神话时代埃芒凯的神力因祭礼的顺利进行而活跃起来，身处其间的所有人都心头一松。
“那么结果就不会再有争论
我等眼前即是透特信徒
纵使神明陨落已久
却仍使智慧留存
不要再做争论
而今时间一到
我等自当实现诺言。”
奥西里斯站了起来，他在赛特准备反对的时候宣布了结论，然后来到了尸体前面。
“开始吧。”
从冥界归来的神明平静地说着，目光扫过六位神明，他们只能低头表示同意，然后接受辩论已经结束的事实。
神力在空气中蠢蠢欲动，七位神明齐聚，仪式的最终阶段就要开始了。
七位神明一起开始了吟诵。
那是超出人类理解的语言，就连不断从口中说出诗句的七位神明扮演者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这一刻，他们是被命运的轨迹操控的傀儡，而前方就是唯一的终点。
“不出我所料。”
一个声音突然打破了凝固的世界。
那个瞬间，整个世界都被撕裂了，一股神力像是利刃一般切开了被神力撑起的祭坛。
说话的人是伯爵。
祭礼还在继续，没有人停下，因为如果这时候任何一个错误都可能导致祭礼失败，四散的神力会把在场的所有人像风吹散沙尘一样冲成一团灰尘。
“我无意破坏祭礼，抱歉。”
伯爵径直走到扮演奥西里斯的麦哲伦面前。
“我必须进行这场献祭，然后就像我在梦中从科学那里得到的启示，你自己走上了祭坛。”他叹了口气，开始用圣水在麦哲伦脸上涂抹，“你的灵魂是高贵的，这并不会带来多少痛苦。”
麦哲伦继续扮演着奥西里斯，任由圣水在涂成青灰色的脸上划开道道痕迹，却始终不置一词。
“科学，我向你献上属于你的东西……”
祭坛上回归了平静，只有吟诵咒语的声音一直不断，神力的波动越来越明显，而这个不正常的世界也越来越大了。
一切都在可以清晰地看到终点的轨迹上运行着，伯爵的魔法就像寄生在大树上的藤蔓，无论巨木如何生长，它都随之壮大，最终轻松地夺走大树的生命。
麦哲伦平静地等待着最终结果的降临，他的脸上是代表着科学的六芒星，那之中强大的力量蠢蠢欲动。
伯爵的吟诵即将结束，麦哲伦并不知道他进行到哪一步了，但他知道复活神明的祭礼即将结束了。
然后突然地，伯爵停了下来。
他皱着眉头动了动嘴唇，却并没有继续吟诵，看上去就像是忘记了下面的诗句。
时间终于还是抵达了终点，一切都按照轨迹来到了它们应该停止的地方。
祭礼，完成了。
一股陌生的神力出现了，随之而来的是一个陌生的声音。
“你的魔法我从没见过，非常了不起，”一头巨大的狒狒站在祭坛正中，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沙哑，“那是我从没见过的力量，还有你们的魔法，很了不起。”
“当然，你从来不吝于称赞，透特。”
一个女人的声音从天空中传来，原本牢牢控制着这个世界的神力松动了。
“能够让众人的力量集合在一起，这是众神从未涉及的领域。”
“但他们还是失败了。”
伯爵从禁锢中脱离，转身面对着高大的神明。
刚刚是一个魔法强行阻止了他的献祭，而施展出魔法的，就是祭坛四周年轻的学徒们，他们的力量十分弱小，弱小到伯爵完全忽视了他们，但这股力量集中在一起，让伯爵的计划失败了。
“透特，我不愿意嘲笑你，但你总是这样。”
狒狒平静地站着，然后转过身看了一眼装扮成奴隶的阿蒙。
“你……”
神明洪亮的话语在说到一半时突然变得扭曲尖锐，他似乎毫无所觉，就像是整个被扭曲了。
一条黑色的眼镜蛇从他四周的空气中浮现，然后一位女神出现了。
“凡人之中也有些拥有智慧，但他们多半已经死去了。”
那是伊西斯，最后一位谋杀神明的杀人者。
“众神如果不能躲过这个命运，那他们的存在也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女神环顾四周，这里已经不再是一个小小的世界，祭礼的完成促使某种真正的变化发生，整个世界都完全不同了。
刚刚完成祭礼的众人还站在原地，没有换下装扮，在他们中间站着两位光辉的神明，还有一个不速之客。而四周的祭坛外围，是已经被魔法抽光体力的年轻学徒，他们趴在地上，几乎连动一动的力气都没有了。
而在这个光辉的祭坛外面，则是一个广阔的世界，神明的力量依旧在大地上蔓延，凡人在地上跪拜祈求，尼罗河与黄沙遵循着千万年未变的轨迹，而天地间的一切都在向着一个名字祈祷：
“伊西斯！伟大的太阳神！”
第八十六章 猫
“是时候了，透特……”女神身后开始有阳光聚集，祈祷的声音正在帮助她完成一个复杂的转变，“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和奥西里斯在密谋什么，你活下来了，现在，我将代替你活下去。”
“不……”
神明的声音被拉长扭曲，变成了一段令人毛骨悚然的噪音，但他话中的内容依然清晰。
“透特……你知道你与智慧有多远吗？你甚至愚蠢到现在都还是在垂死挣扎……”
巨蛇抬起上半身，居高临下地吐着信子，这意味着女神已经失去了耐心——下一秒她就会让愚蠢到挡在她面前的那个人从世界上消失。
毒蛇像闪电般迅速地冲下来在狒狒身上咬了一口，那种不自然的迅捷让这个动作有了一种令人惊叹的优雅，但同时也冰冷得让人发抖。
透特发出了一声漫长的哀嚎，尽管女神的神力禁锢已经放开，这个声音依然是扭曲的，只不过这次是因为痛苦。
狒狒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从伤口中流出来的是金色的血液，由无数细小的符文组成，在碰到空气后不久就变成了黑色。
这来自伤口的血液本身又在制造新的伤口，黑色的血液蔓延开来，所到之处就像是被毒蛇咬过一样，鲜血从皮肤下喷涌而出，然后又开始制造更多伤口。
几乎就在瞬间，狒狒就被鲜血包裹住了全身，神明像是河水中的泥块，正在慢慢融化。
“你们总是指责我谋杀了太阳，就连奥西里斯也是如此，但你们从来不愿意承认，神明的智慧是与生俱来的，如果你不愿意抢夺，就永远别想得到更多智慧。”
黑色的符文正在向女神流动，那是从未在神话中出现的场景，但麦哲伦想起了他在伊西斯的神庙见到的场景。
不过他顾不上回忆了。
“你愿意告诉我们一些在遥远的古代发生的事情吗，伊西斯？”
女神对这个凡人的请求不屑一顾，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轻蔑地举起了右手。
但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并不认为你在用正确的方式寻找智慧，伊西斯。”
在世界的各个角落，祈祷的凡人开始改变了口中的言辞。
“奥西里斯的工具……”女神脸上满是轻蔑。
“抱歉，我并不认识奥西里斯。”
女伯爵打断了伊西斯的不屑，然后朝着透特走去。
“别靠近智慧，凡人。”
伊西斯冷淡地挥挥手，准备结束这个小小的意外，但她突然发现，一个真正重要的意外发生了。
神力没有回应它的主人。
然后巨蛇动了。
它再一次抬起上半身，露出毒牙，而这一次对准了女伯爵。
像刚刚一样的迅速与优雅，眼镜蛇无声地发动了攻击，但它这次失败了。
麦哲伦抬起一只手，像是真正的奥西里斯一样，用神力禁锢了这条毒蛇，让它变成了琥珀中的飞虫。
“你以为你是奥西里斯吗？”
伊西斯突然笑了。
“抱歉，我只是想问透特一个问题。”
狒狒仍旧在流血，女神的笑容看上去十分危险，她没有再说什么，但这种沉默绝不意味着伊西斯已经放弃。
女伯爵正忙着帮助透特抵御这个侵蚀他生命的魔法，她的时间不多，祭礼实际上还有最后一步没有完成，少了她与麦哲伦，剩下的魔法师们支撑这个魔法已经非常困难了。
所有人都忙着做自己的事情，祭坛陷入了一片死寂，没人知道这平静什么时候迎来终结，但所有人都知道，那一刻会非常恐怖。
然后在意料之中，却比所有人都以为的更早，平静被打破了。
伊西斯重新控制了毒蛇。
那条优雅的眼镜蛇再一次摆出了攻击的姿势，以与它的庞大体型完全不符的安静射出了毒牙。
但它没有命中目标。
麦哲伦拔出了长剑，站在女伯爵身后挡住了这一次恶毒的偷袭。
毒蛇安静地转头，调整姿势，再一次攻击。
它就像一条在狂风中飞舞的丝带，轻盈的舞蹈着，一次又一次转过头向麦哲伦攻击，长而薄的毒牙闪着白光，一次次错过目标，一次次重新接近。
这狂乱的风暴寂静如同一幕哑剧，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女伯爵还在想办法解开透特身上的伤，但进展缓慢。
“放弃吧。”
伊西斯突然结束了沉默。
女神的话语伴随着恐怖的神力，她重新找回了力量，并且因为愤怒完全失去了自制。
“你做的很好，凡人，成为我的信徒吧。”
女伯爵与麦哲伦都沉默以对。
“你们可以考虑，但我想时间不多了……”
透特安静地跪倒在地，狒狒的一条胳膊掉在了地上。
“抱歉，我浪费了不少时间。”
黑色符文汇聚成的血液像是水流朝着伊西斯汇聚，她就快要拿到一直想要的战利品了。
但就在这时，一直在旁边安静站着的狮身人面像动了。
在阿蒙猜出正确答案之后，这个巨大的怪物就安静地站在祭坛一边充当背景，始终纹丝不动，但这时候突然扇动着翅膀伸出了前爪。
那就像是一只猫或者狮子，巨大的前爪横着划过，在接近目标时突然从肉垫中弹出了锋利的尖爪。
然后这尖爪刺进了毒蛇的身体。
就像是被叉子固定住的面条，这条飞舞的丝带无法再临空飘荡了，毒蛇几乎被分割成了几段，奄奄一息。
麦哲伦像闪电般冲到了伊西斯面前，朝着女神挥动了手中的长剑。
“你！”
女神几乎因为愤怒而失语，她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渺小的凡人，准备彻底结束这场闹剧。
然后伊西斯挥了一下手，麦哲伦就飞了出去。
这里没有人希望看到这样的场景，但没有人会觉得意外，当他们看着麦哲伦站在伊西斯面前时直观的身高差距，没有人会迟钝到没有认识到神明对凡人而言是如何恐怖的存在。
然后就在伊西斯准备挥第二下手的时候，她被狮身人面像打飞了。
那看上去很想一个小猫在玩毛线球。
第六十七章 怀疑
这头怪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个黄金面具是一张精致完美的没有任何性别特征的脸，动作中混杂着野兽与机械的特征，因为体型巨大而看上去充满了压迫力。
当它对一位神明发动攻击时，那看上去就像是神话中神明之间的战争重现，整个世界都回荡着战斗的呐喊。
“你这个自以为聪明却总是被利用的野兽，你以为现在杀死我透特就能起死回生吗？”
伊西斯第一次显露了在远古的混战中学到的东西，那让她看起来不可阻挡，几乎称得上恐怖。
但女神依旧被狮身人面像压制了。
麦哲伦明智地没有插手这场恐怖的战争，他手持长剑站在女伯爵身边，等待着她想出办法拯救正在走向死亡的透特。
他面对的是伯爵。
“你又在想，要把献祭放在什么地方，对吧？”
神明攻击的声音响彻整个世界，沙漠中的凡人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他们像掌握着命运的神明祈祷，却无法得到回应。
“你就是不会阻止我，对吧。”
伯爵伸出一只手，白色的光芒在上面汇聚。
麦哲伦无动于衷。
“别让骆驼进来。”
伯爵点点头：“我明白，我并不像看到不必要的死亡。”
伊西斯与巨兽的战斗还在继续，但终于，女神失去了耐心。
“跪下，你这个无知蠢货！”
这仿佛是战争结束的信号，狮子无力地匍匐在地上，它扇动翅膀想要飞起来，却无法离开地面。
“不要再隐藏了，不管你是谁，”女神挥挥手就让毒蛇复活了，这一次巨蛇变得更小，看上去也更危险了，“几乎毁掉了我的猎物，我会赐予你不死的生命。”
“哦？你真的觉得是我毁掉了你的计划吗，可怜的伊西斯……”
趴在地上的狮身人面像面具后面发出了一个甜美的女人声音，那就像是一个介于儿童与少女之间的小女孩，稚嫩的声音中饱含讽刺，充满恶意。
女神被激怒了。
毒蛇狂怒地舞动着，不断朝巨兽攻击，但每次都会被躲过，狮身人面像用右前爪将这条眼镜蛇拍到地上，然后灵活地躲开女神的魔法。
尽管它体型庞大，又长着一双翅膀，但动作看上去更像一只玩耍的小猫，让麦哲伦想起了贝蒂小姐。
但巨兽绝不像贝蒂小姐那样无害。
“让我想想，你觉得这个计划没有任何问题，从头到尾，你都会隐藏在黑暗之中看着凡人在固定的时间出现，像是小丑一样跳来跳去，最后做的却是你安排好的事情，对吧，美丽的女神，魔法的女神，太阳的谋杀者伊西斯……”
女神被激怒了。
“那么你又是谁？”
神力在祭坛上肆虐，那远远不足以让人畏惧，但这微薄的神力制造了天灾般的恐怖魔法。
一场非自然的风暴笼罩着狮身人面像，闪电与狂风带来巨大的轰鸣，沙尘飞舞，遮天蔽日。
“啊，让我想想，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可怜的凡人，名为麦哲伦的外来者，察觉到了你的存在？”
就算是如此恐怖的风暴也无法阻隔那个声音，就像是泥土将河水染成土黄，狮身人面像的说话声无孔不入。
“你觉得那个神庙的机关天衣无缝？”
“是啊是啊，聪明绝顶的伊西斯，秘密洞察者，一位伟大的埃芒凯神明，她当然可以轻松骗过一群凡人，更何况这群凡人相互争斗，各自都只知道一半真相。”
“聪明啊伊西斯，智慧啊伊西斯，她用禁忌的智慧编织陷阱，然后被凡人发现了！”
巨兽发出了一声与它的外表完全不符的笑声，就像一个单纯的小女孩。
但这攻击不但恶毒，而且精准，伊西斯已经失去了理智。
然后她显露了惊人的本能。
无数种诡异到无法抵抗的魔法缠上了巨兽，它原本似乎可以撑很久，甚至有胜利的希望，但几乎就在瞬间，这希望彻底消失了。
“抱歉，我要念咒语，只好让你一个人说了那么久。”
伊西斯没有准备与巨兽对话，她确信这一连串的魔法将结束一切。
“啊，让我想想，第一次，那个叫麦哲伦的凡人第一次怀疑你，伊西斯，是在他从你的神庙里拿走透特尸体的时候。”
巨兽在狂风暴雨般的魔法中不断地发出巨大的咆哮，但与此同时，那个女孩的声音仍在不断地发出笑声。
“伊西斯，伟大的女神，太阳死后这世界上最有智慧的神明，你让麦哲伦顺利地拿到了透特的尸体，却在他心中埋下了怀疑的种子，还记得你让他看到的奇妙景象吗？他们变成了一粒微尘，在老鼠洞里经历着奇妙的冒险，这并不奇怪，因为这是奇迹，神明能做到奇迹是理所当然的，你也这么想，不是吗？”
伊西斯不自觉地放缓了正在从巨兽身上剥离血肉的魔法，她自己都没有发现，她想知道为什么。
“但这个凡人，麦哲伦，他认为将生物缩小是神明都做不到的事情，啊，何等愚蠢又可笑的想法，更可笑的是，他猜对了。”
那个女孩的声音发出了一连串疯狂的笑声，但她并没有迎来预料中的大爆发。
伊西斯似乎不再愤怒了。
“然后呢？这怀疑永远都不会导致行动，因为他对神明只有一知半解。”
“接下来就是一连串偶然，你见过那种凡人吗？坚信他生来就将历经磨难却甘之如饴，因为在骨子里，他认为付出更多的人理所应当地可以得到更多。这种人多半不会再看到神明的时候依然坚持，但很不幸，麦哲伦没有改变自己。”
“所以，当他运气好的时候，这个凡人开始怀疑有一个他并不知道的力量在帮助他，然后，他看见了无数意外，没有证据，但麦哲伦认为他是对的。”
“伊西斯，智慧的女神，你以为在最后你会得到一个答案，这个男人拥有超凡的智慧？可惜，现实是他只是有疑心病而已！哈！”
第八十八章 放弃
“怀疑永远不会带来行动，这就是为什么最后当这个凡人走向死亡时跳出来拯救他的人却不是他自己。”
伊西斯并没有失去理智，但看上去她确实不准备让这段对话继续下去了。
“抱歉，这段对话必须结束了，你会有很长的时间用来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你可真可怕，伊西斯……”
那个声音似乎终于失去了开玩笑的兴致，但她并不惊慌，尽管所有人都知道，伊西斯接下来的魔法将彻底击溃狮身人面像。
这头巨兽开始腐烂。
最开始是尾巴与双翼，羽毛伴随着血肉化成的黑泥从天而降，狮子尾巴上的鬃毛无风自落，整头巨兽都从金色变成了深紫。
这是最强大最危险的魔法，尽管它悄无声息，而且平静没有一丝神力的波动。
就在那个瞬间，麦哲伦举起长剑，对准了伊西斯。
海水组成的利刃在瞬间出现，在海怪的咆哮声中，长剑饱饮了鲜血。
毒蛇被杀死了。
它在剑刃冲来的瞬间撞开了专注于魔法没能反应过来的女神，然后被剑刃刺穿了身体，随后麦哲伦轻轻一挥，将它彻底斩成了两段。
女神躲开了这次攻击，然后把手对准了麦哲伦。
她并没有因为毒蛇被杀死而愤怒，伊西斯只是无法接受有那么一个瞬间她在凡人面前毫无反抗之力，尽管只是一瞬间。
一束阳光从女神的手中射出，却没有命中麦哲伦，而是照在了地上。
什么都没有发生，看上去这阳光似乎没有任何威胁，但随后空气中突然出现了狂风。
仅仅是一瞬间，阳光就把空气炙烤成恐怖的高温，然后制造出了堪称奇迹的巨大风吼。
但很可惜，麦哲伦躲过了阳光。
尽管炙热的气流掠过他的头发，让它们卷曲变色，但这算不上伤害。
麦哲伦并不是在躲避阳光，光的速度是任何人都无法躲开的，他是在躲避女神的手。
不断有阳光亮起然后消失，就像是暴雨中的闪电，空气中狂风呼啸，就像是轰鸣的雷霆，但这一切始终都只是在追逐麦哲伦，从没有命中目标。
在女神眼中，这个凡人就像是一只老鼠，一次次从她手中逃脱，越来越令人作呕。
但这追逐马上就要结束了。
伊西斯举起了提着伊西斯之结的左手，准备结束狮身人面像的生命，然后她就可以不用一心两用，这个凡人就没办法再逃脱了。
然后麦哲伦从肋下朝女神刺出了一剑。
这时他正背对着女神弯着腰狼狈逃窜，没有人想到，用这个姿势掩饰，他将长剑对准了伊西斯。
女神的魔法并没有被打断，但是被拖延了。
“抱歉，我刚才骗了你，”那个令人发狂的声音又出现了，“就像你说的，怀疑不会带来行动，实际上，很早之前他就不再怀疑，而是为战胜这个没有出现的力量做准备了。”
巨兽扇动着翅膀，每一个动作都会带来一声痛苦的吼叫，但它还是像个机器一样无视被拉扯撕裂的伤口，朝着女神发动了攻击。
“他对魔法一无所知，对吧，一个完全无害的凡人，可以尽情加以利用而不怕有什么意外。”
女神狼狈地躲避着麦哲伦的攻击，巨兽几乎无法对她造成伤害，但这庞大的体型足以保护麦哲伦免于受到伊西斯的魔法伤害。
伊西斯却没有帮手。
她用魔法保护自己，但几乎没有魔法能阻挡海怪的长剑，在好几次与利刃擦肩而过之后，女神终于还是受伤了。
金色的神血滴在地上，与凡人的血液没有什么区别，伊西斯因为遥远到早已忘记的疼痛侵袭而发出了一声吼叫。
“凡人！”
“你看，这世界上还是有不同魔法就能做到的事情，对吗，魔法的女神伊西斯？”
就在说出这嘲讽的瞬间，巨兽被魔法击飞了，那就像是发生了一场地震，巨兽的身体在地上翻滚，制造了一阵恐怖的巨响。
“你很生气，对吧，女神，你看，其实他并不是完全没有借用魔法的力量，其实，这个凡人有个同伴，是魔法专家，抱歉我刚才骗了你。”
“确实，那个凡人拥有超凡的智慧，她甚至阻止了透特的死亡，非常了不起。”
“你……”
那个声音似乎遭遇了意外，扭曲着消失了。
“当我不再伤害透特，狮身人面像就不会再攻击我，真可怜，你这么强大，却只能靠着这头野兽的力量与我作对，当它失去了力量，你甚至连话都说不出来。”
女神随手甩出一连串魔法，挡下了麦哲伦的攻击，同时还还以完全封死了躲避空间的刁钻攻击。
“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凡人？”
麦哲伦在暴雨般的魔法中狂舞，长剑就像是一团银光，但他仍然没能挡下所有攻击。
“我不得不在接近成功的时候放弃了得到透特的知识，那也就意味着，神明，与这个世界，都不再有希望了。”
“世界的本质就是变化，但变化并不会偏向神明或者凡人，甚至不会偏向这个世界，只有得到足够智慧的神明，才有可能在漫长的时间中找到一条正确的道路，那就是唯一的希望，这个世界，曾经有过的希望。”
“真可惜，你不再有时间后悔了。”
女神挥挥手，比麦哲伦身边多无数倍的魔法向他涌去，伊西斯相信这就是故事的终结了。
然后她的魔法被挡了下来。
“透特不再有生命危险了，那也就意味着，我有时间面对你了，伊西斯。”
女伯爵阻挡了围攻麦哲伦的魔法，那让女神又惊又怒，但真正的危险根本没有给她时间确定自己的想法。
麦哲伦手中的长剑刺穿了女神的胳膊。
女神没有再说话，她似乎已经失去了交谈的欲望，只是沉默着将狂风暴雨般的魔法朝着麦哲伦两人扔过去。
女伯爵在风暴中苦苦支撑着，她并不像狮身人面像可以用庞大的体型挡住大部分魔法，但还是坚持着。
第八十九章 不同的永眠
伊西斯的魔法已经不是狂风暴雨，而是怒涛狂潮，女伯爵用超出人类极限的恐怖效率施放魔法保护着麦哲伦，却还是无法让他免于被淹死的命运。
这结果就在眼前了。
但麦哲伦似乎完全没有预感，他像是疯狂一样在魔法中对女神攻击，长剑切开了无数魔法。
他遍体鳞伤，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都现在为止，所有人都在为女神展现出的能力前后相差巨大而讶异，祭礼即将完成，但魔法师们却发现他们根本没有机会从女神手中救下麦哲伦。
除了伯爵。
如果没有人站出来，女神将会在不久之后杀死麦哲伦，而这是伯爵绝对不允许的，因为他的献祭还没有完成。
在狮身人面像与女神战斗的时间里，伯爵已经想出了新的魔法并付诸行动，只不过，他慢了一步。
愤怒的女神马上就要杀死麦哲伦了。
“你还没有失去所有机会，伊西斯女神。”
伊西斯对伯爵视而不见，她习惯了无视凡人的存在，尽管就在刚刚，有两个凡人给她带来了巨大的麻烦，她也并没有因此改变。
“透特身上的魔法并非无法继续。”
“你最好不要骗我，凡人！”
女神像是一个拥有无数只手的怪物，一边向麦哲伦倾泻怒火，一边把伯爵抓起来放在眼前。
“如果你不介意接受遥远之地的某位神明真诚的善意……”
伊西斯嘴里发出了一声轻蔑的冷哼：“你身上另一位神明的印记虽然深刻，但那位神明衰弱得像是一个凡人。”
女神将伯爵放在地上，然后将漫天的魔法从攻击转变成了束缚。
“你最好不要浪费我的耐心。”
那一刻，伊西斯就像是掌握着整个世界的主宰，在她面前，伯爵谦卑地低下头颅，头顶是整个在女神的掌握中翻云覆雨的天空。
“马上。”
伯爵毕恭毕敬地低着头转过身，朝着另一边躺在地上的透特走去，始终没有让女神看到他的眼神。
因为伊西斯如果看到的话，就会发现伯爵是在骗她。
从女神突然出现到现在，伊西斯的力量变化之大，就像是一个堪称愚蠢的自大狂。她曾经轻易地从进行祭礼的女伯爵手中抢走了复活的透特，然后却被突然出手的狮身人面像全面压制，之后却又突然显露实力，不但让巨兽退去，更是显露出掌握了整个世界的恐怖力量。
也许表面上看起来这像是女神太多轻敌自食其果，或者狮身人面像的突然出现太让人意外，但伯爵知道，真正的原因并非如此。
伊西斯想得到透特的知识，她不介意因此杀死这个在漫长的时间之后终于复活的神明。而那头巨兽是被祭礼唤醒，而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保证祭礼完成。
当伊西斯表现得衰弱，是因为她花费了太多力量从透特身上剥离知识，而当她强大得像是太阳，那是因为她收回了这些力量——狮身人面像也就是因此不战而退。
这就是伯爵的推测，而现在，女神的反应已经足以证明他是对的。
那么一切就再次走向了他希望的轨道。
神明的力量就像是倒转悬挂在天空上的一片海洋，无尽的重压压在麦哲伦与女伯爵身上，让他们无法动弹，伊西斯并没有表现出多么的激动，但实际上她对伯爵的描述抱有无限期待——她并不是没有想过伯爵是在骗她，或者心怀不轨，但女神没有任何犹豫，因为那意味着生存的希望。
就在刚才，伊西斯确信她就要死了。
对神明而言，死亡也不过是一次可以计划的旅行，但他们也要面对与人类的死亡类似的某种，存在。
那意味着真正的消失，也许一位神明的名字与事迹会在人类口中继续流传无数年，但那都已经与神明无关了。
伊西斯就面对着这种恐惧，对一位永生的神明而言无比熟悉，却又无比陌生的东西。
女神紧紧盯着伯爵，看着他走向透特。
这位伟大的神明，魁梧的狒狒已经濒临死亡，但他还没有失去生命，而是处在崩溃的过程之中。
女伯爵用了不少力气驱散了女神的神力，但她对正发生在透特身上的事情无能为力。
透特正在崩溃，他的神力四散，偶尔会爆发出一阵混乱的风暴，血液不停流淌，拼凑起来的身体上伤口越来越深，即将迎来四分五裂的爆发。
尽管如此，这位神明还没有死——否则狮身人面像就不会安静地站在一边动也不动了。
透特的状态正是让伊西斯绝望的原因，她的魔法制造了无法挽回的伤害，而当这魔法被中断之后，女神已经看不到再次进行魔法的希望了——透特将在魔法制造的伤害中走向崩溃，而这个缓慢又绝望的过程中，他根本无法支撑下一次魔法完成。
这一切最终导致的结果就是，女神将在祭礼结束，这个被制造出的世界消失的瞬间随风散去，陷入永眠。
伊西斯并非没有找过理由安慰自己，只是她失败了。
当伯爵走到透特面前，伊西斯不由得紧张起来。
她心中闪过无数想法，对神明而言都称得上繁杂混乱。女神第无数次怀疑伯爵只是在欺骗她，然后终于，伯爵来到了透特面前，抬起了手。
然后女神的心口被长剑刺穿了。
麦哲伦在无数魔法的压制下仍然抬起了右手，并且趁着那一瞬间女神注意力离开的机会，让利刃命中了目标。
伊西斯伸出了手，握住了海水组成的利刃，金色的血液以惊人的速度染遍了长到足以劈开山峦的剑刃。
“然而神明，”女神并没有麦哲伦预料中的那么生气，这让后者非常失望，“并不像人类那样，会因为刀剑砍出来的伤害而死去……”
“你对自己的对手了解很少，对吧？”
“抱歉。”
麦哲伦冷淡地让伸长的利刃消失，然后放下了握着长剑的手。
“只不过有时候你总是会对上一个完全不认识的……存在。”
第九十章 真相
“当你用骄傲的眼神看着这个世界的时候，你真的从未想过，正是这个世界让你变成了现在的样子吗？”
麦哲伦笑了，他摇摇头，没有说什么。
“你似乎并没有认识到一件事，凡人，”伊西斯放下了捂着胸前伤口的手，“我遭遇的一切都与你无关，你只不过是在一场灾难中幸运地得到了落井下石的机会。”
“上万年前，众神曾经与巨大的野兽战斗，将那些高耸入云的野蛮生物屠杀殆尽，每次战斗结束之后，都会有一群食腐者云集而来，站在死去的巨兽尸体上耀武扬威……”
“那就是你现在正在做的，凡人。”
麦哲伦只是笑笑，然后转过身看着站在透特面前的伯爵。
伊西斯也没有再说话，她完全被正在透特身上发生的事情吸引了。
“科学，赐我生命……”
伯爵手上散发着纯洁的白色光芒，在这白光的照耀下，透特的身体停止了崩溃，甚至转而开始恢复。
“并不是这个世界让我变成了现在的样子，而且，我也并没有落井下石，”麦哲伦在无处不在的神力重压下苦苦支撑，但还是挤出了一点力气对着女神说话，“实际上，我们只是在想办法复活透特，你才是那个突然出现并且一言不发就开始攻击的人，伊西斯。”
“这是我与透特之间的事情，凡人。”伊西斯收回了目光，她不用看就能确定透特身上最细微的变化，“你犯的最大的错误就是站在了众神之间。”
“如果你能回答我的一个问题，我们之间完全可以不再有矛盾……”
“你在讲笑话吗，凡人？”
伊西斯粗暴地打断了麦哲伦的话：“这世界上一切的秘密都是有代价的。”
麦哲伦沉默了一下：“确实如此。”
然后女伯爵突然笑了起来：“我在想，要不要告诉你，就算你真的问了那个问题，女神也不知道答案。”
“什么？”
麦哲伦露出了真实的惊讶，他确实对这个问题一无所知，甚至想都没想过。
“实际上，”女伯爵故意顿了一下，然后看了一眼沉默着的伊西斯，“伊西斯女神并不属于众神中年长的那些，她非常年轻。而至于透特，身为记录者，他恐怕从世界诞生的那天起就存在了。”
女神露出了不屑的笑容。
“你们从没有见过众神从宇宙中诞生，却在一位神明面前谈论他的年龄，凡人，就算以愚蠢来形容你，都太客气了。”
“你当然会认为自己与其他众神的年龄完全相同，埃芒凯众神在诞生之后几千的时间里，他们都只是跟随着自己的部落在沙漠中流浪，从未见过其他同类……”
“那是凡人眼中的历史，当然，这算不上有什么错，只不过，实在肤浅短视得让人惊讶。”
“身为一个长生的神明，你当然可以这么说，但是一个凡人只能有千万分之一的机会才能知道远古发生的事情，就比如，那次重塑了整个世界的洪水。”
伊西斯的脸上确实发生了变化，就向女伯爵预料中的一样，女神的表情浮现出一种微妙的情绪。
那看上去非常奇怪，因为这表情中包含着一种熟悉而又撕裂的组合。
“你知道的就快足够撕裂一个凡人的理智了，我想你的运气一定非常不好，而且是那种，漫长的千万年中无数凡人里只有一个的那种。”
“事实是，并非如此，”女伯爵似乎被女神的结论激怒了，她矜持地表现出了不屑一顾，但又不会直接得让人讨厌，“实际上，完全相反。我非常幸运地得到了系统的教育，尤其是，在几位老师的帮助下，保留了非常重要的探究真相的欲望，而选择这个问题作为研究方向，只不过是因为单纯的兴趣而已。”
“你在用自成体系却又毫无必要的凡人在漫长时间里积累的规则证明自己的正确，而事实是，在真正的智慧面前，这一切看上去十分可笑。”
麦哲伦非常意外地发现，事情似乎正在走向他熟悉又陌生的方向。
“曾经有个僧侣狂喜地发现，其实不是太阳东升西落，而是大地在绕着太阳旋转，他后来在沙漠上被阳光晒死了。至少在他看来，这没有错，而实际上，他确实没有错。是的，只要把太阳的轨迹集中到一点，与之相对的，大地运转的轨迹就会变成一个圆。那个僧侣被处死，不是因为他有了与众不同的想法，或者自以为是野心勃勃，而是因为他将狡辩当成了智慧，那是真正无可救药的愚蠢。”
“我可从来没说过我在追求真理，或者真正的智慧之类的。”女伯爵的笑容并没有变化，“我只是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严格地说，我寻找的是真相。”
“这世界上真正的智慧从来都是存在于随处可见的现象之中，如果你想知道什么秘密，那只不过是无聊的好奇心而已。”
“照你这么说，历史就没有存在的意义，而身为记录者的透特也就不应该是智慧之神了。”
女神皱了皱眉头，麦哲伦发现争论终于进入了伊西斯在意的领域，女伯爵就快要成功了。
“那么是的，在遥远的古代，发生了大洪水，灾难蔓延到整个世界，无论是脆弱的凡人还是刚刚战胜了巨大的野兽拥有了世界的神明，都在天灾面前绝望地哭泣，整个世界经历了无可逆转的改变，甚至强大的神明也因此黯然陨落。”伊西斯的嘴角带着冷笑，但她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恐惧，“然后呢，凡人？你知道了发生的事情，你所谓的真相，然后呢？”
女伯爵脸上并没有露出女神预料中的表情，那让她有点无法理解正在发生什么。
“真让我失望……”女伯爵露出了真正的完全发自内心的失望表情，“你，秘密的洞察者，知道的甚至还比不上我这个凡人，看来你确实不是智慧。”
第九十一章 蜕变
“无论你得到了怎样的结论，那都无所谓了，凡人。”
女神最终还是没有在争论中告诉女伯爵她真正想知道的事情，这并不让人意外，但海伦还是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伯爵的动作比她预料的快。
透特终于还是复原了，他睁开了眼睛，也消灭了伊西斯与女伯爵对话的必要。
“凡人，我答应你的时间已经到了。”
伯爵点点头。
然后天空中的神力动了。
那片停滞在天空中的大海失去了支撑力，落到了地上。
就只是一瞬间，女伯爵和麦哲伦淹没在了魔法的狂潮之中。
“你没必要制造另一场谋杀，伊西斯。”
当漫天的魔法与神力一同消散，这里的所有人都没能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甚至震惊得说不出话。
“祭礼最终还是进行到了这一步，”狒狒浑身伤口，曾经将他分割成七块的伤口还在向外渗着血液，但透特已经完全不同了，“我即将回到地上，而一切必须发生，只有我才能拯救这个摇摇欲坠的世界。”
“当然，”伊西斯露出了一个残酷的微笑，“但抱歉，我的魔法还没完成。”
女神放弃了对女伯爵两人的压制，她的魔法已经和神力一起诡异地消散了，但伊西斯手中至少还掌握着一样东西。
透特的身上浮现出了一条毒蛇，一条黑色的眼镜蛇。
“你在我的尸体上做了手脚，从我死去之后就开始了，”狒狒在剧痛中本能地颤抖着，但他说话时声音依旧平静，“两千年前，你的魔法终于完成，剩下的时间里，你只是让这个诅咒更深入，更稳固……真是令人惊叹，无论是耐心，还是魔法的精巧。”
“透特，你从来都不明白为什么有些神明会讨厌你说实话，那是因为你说话的方式实在愚蠢得像是一头野兽，”伊西斯用尽了全力，这一点任何人都能看出来，“是的，我甚至被两个凡人逼进了死路，但至少，我还有这个魔法。”
“伊西斯，你并没有信徒，你觉得没必要，对吧？”透特伸出一只手，看着上面游动的毒蛇，和它狰狞的毒牙，“就算秘密智慧的主人伊西斯没有凡人信徒，她依旧活在世上，而且是众神中最强大的几位之一，但问题是，你真的没有信徒吗？”
“尼罗河两岸的凡人中流出着这位伟大女神的名字，他们知道女神是隐秘智慧与魔法的掌控者，他们从不自称是伊西斯的信徒，却总是不会忘记在祈祷时念诵她的名字，在献祭时为她准备祭品。”
“如果，你真的没有信徒——就像你以为的那样，那么你早就陷入永眠了，伊西斯。”
伊西斯最终还是放弃了，她陷入了绝望，不是因为透特说的话，而是因为在狒狒说完这么多话之后，她的魔法还是没有能够夺走这位神明的生命。
女神的魔法失败了。
“然后呢，如果我不用这个魔法，在祭礼结束，这个世界消散之后，我能在这个没有伊西斯信徒的世界上活下去吗？”
“透特，你觉得自己在描述现实，而其实你是在重复别人不愿意听到的事实。”伊西斯叹了口气，“最后一个问题，你是怎么驱散我的魔法的？”
狒狒叹了口气，他那张看起来有点蠢笨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真诚的歉意：“我从冥界得到的知识，死亡给了我不少东西。”
伊西斯发出一声冷笑，然后就陷入了沉默。
祭礼的结束就在眼前，等到那时，女神就将迎来她的结局。
“但是你还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到底你是怎么样……只用一句话，连手势都不用，就驱散了一位神明强大的魔法，乃至她全部的神力。”
一个老人突然动了起来，原本站在原地维持着祭礼继续的阿蒙离开了他应该在的位置，走到了女神前面，正面对着着遍体鳞伤的透特。
“这个……”
狒狒似乎在准备措辞，然后阿蒙就像是完全没有耐心一样继续开始了发问。
“还有，那些神力去哪儿了？它们是消失还是被抵消了？没有神力的神明还是神明吗？这位伊西斯，她身上流淌的血液依旧是金色的，她算是什么？”
这一连串的问题脱口而出，他像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得到答案，但透特完全没有跟上节奏。
“有些问题并不会有答案，因为只有通过系统的学习，你才能获得接受信息的能力，至少在你两百岁之前，无论我说什么，你都听不懂。”
“原来如此，”阿蒙点点头，走过被突然出现的力量禁锢的女伯爵身边，“老实说，我非常失望，不过你看，这只是计划外的事情，至少在计划内，我的知识足够了。”
老人走到像雕像般停在原地的麦哲伦身边，把一只手放在他的肩膀上：“你看，现在只有我能帮你完成献祭，无论你想从麦哲伦，这个出色得吓人的年轻人身上得到什么，我们之间的合作都是有利无害的。”
透特看了一眼伊西斯，他有点意外，因为狒狒用了一点时间才发现一股突然出现的力量禁锢住了这个世界中的所有人。
“是的。”
伯爵转过身，对着阿蒙点点头。
“但首先，你得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这个问题可难倒我了，”阿蒙露出一个无奈的微笑，“实际上，我很少能真的确定那个老师想要的是什么。”
“不要在背后评论我，阿蒙。”
声音是从高处传来的，狮身人面像去而复返，说话的声音来自巨兽的头颅，宏大而响亮，和像阿蒙说出谜题的声音一模一样。
“啊，抱歉，我只是突然想说点什么，毕竟，这里实在太安静了。”
老人温和而极具说服力的声音消散在空气中，听上去干巴巴的，甚至称得上干瘪。
“当然，实际上，这是连我也无法理解的奇妙状态，只存在于这种等级的强大魔法制造的阴影中，也许透特知道正在发生什么……”
第九十二章 天真
“时间……被停止了？”
“那当然不可能。”透特直白地否定了阿蒙的猜测，“实际上时间停止是不可能存在的究极状态，制造它的难度和毁灭宇宙没什么区别，我们所处的只不过是魔法制造的似是而非的状态。”
“是的，”狮身人面像的语气中充满了任性，甚至有点幼稚，“因为这个祭礼用魔法的力量制造了一个独立的世界，所以我才能停下这个世界中的时间。”
“但是这里并没有……”
“当然，时间停止伴随的一切效果都没有出现，其实它们已经出现了，只不过因为时间停止了，所以没办法被感知到而已。”
巨兽把带着面具的脸伸到狒狒面前，露出来的一双眼睛中全都是“快来夸我”，看上去简直像个小孩子。
“因为这是魔法制造的世界，所以其中的一切都由魔法来定义……”狒狒似乎并没有注意到狮身人面像的眼神，“明白了，这根本不是时间停止。”
“听你的意思……”巨兽像一只大猫一样趴在地上，把下巴放在两只前爪上，“你好想知道真正的时间停止是什么样子……”
透特毫不犹豫地点头：“是的。”
“果然是这样……”
狮身人面像缓缓点头，然后笑了起来。
“我就知道，当奥西里斯被说服之后，那个计划就不可能失败。”
“是的，”透特伸出一只手，放在巨兽的面具上，“好久不见，芭特丝。”
“你从死亡手里拿到了什么？”
“真正的知识，宇宙的终极秘密。”
“那足够了。”
巨兽优雅地起身，然后用一种怪异地姿势抬起一只前爪，取下了脸上的面具。
“把智慧给我吧，透特。”
面具下面是一张女人的脸，活泼可爱，满是任性，却又完美无瑕。
“不，你无法理解这些，芭特丝，除非你也经历过死亡，抱歉，我必须活下去。”
“啊，这不算什么，至少我的计划里，你确实有可能这么说。”
那张漂亮的少女面容上面，表情几乎瞬间就从微笑变成了狂怒，但看上去却又没什么奇怪，只不过让人不由自主地觉得正在看着一个任性的小女孩。
“但你还是让我失望了，透特。”
巨兽抬起了一只前爪，朝着狒狒拍了过去，神明抬起一只手似乎想要释放某个魔法，但他失败了——然后就被一爪子拍飞了。
“你的智慧应该足够让你明白，伊西斯的魔法可以解除，但我的不行，”狮身人面像的嗓音完全变了，“不过我确实更喜欢看到你反抗。”
“我必须活下去，芭特丝，你不明白，你完全不用得到这些智慧……”
“所以你觉得我做了这么多，是为了什么？”
巨兽的脸上满是嘲讽，它似乎真的变成了一个幼稚的小女孩，不停地说话、争论，只是因为别人说了一句让她不高兴的话。
“伊西斯想活下去，真可怜，对吧，透特。”
巨兽的爪子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轰然巨响。
“但是我完全不用，因为……”
然后是第二下，大地震颤，但爪子下面的透特安然无恙，他的魔法保护着狒狒。
“我完全可以在外面的世界中活下去。”
第三下攻击在祭坛上制造了一个巨大的伤口，几乎打破了这个祭礼制造的世界，但攻击依旧没有触及透特。
“狒狒，你是为什么去找奥西里斯呢？”
巨兽收回了爪子，像是奇怪发生在眼前的事情一样，把那只前爪举起放在眼前。
“是我让你去的，”狮身人面像自顾自地说出了答案，“我想做什么？”
“不……”
“不要打断我说话！”
巨兽用一声响彻天际的恐怖咆哮打断了透特说到一半的话。
“我是为了让你替我找到真正重要的东西，透特，众神似乎从没有怀疑过一件事情，”狮身人面像把一只前爪伸到狒狒面前，从肉球中弹出一根弯刀般的利爪，“太阳，那么伟大，无可战胜的神明，众神中的王者，为什么他居然会死在伊西斯这样的一个……呃……”
巨兽举起那只巨爪，在空中摇摆了两下，就像是它正专注于措辞。
“无能之辈，手中，为什么？透特，你知道答案，对吧？”
透特神色复杂地抬起头看了一眼巨兽的脸：“是的……那其实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自杀，太阳让伊西斯杀死他，为了一个宏伟远大的计划……”
“对，就是这个，”狮身人面像笑了，她像个得到父母夸赞的小女孩那样轻盈地跃起，巨大的身体无声地在空中停滞了一瞬，然后落在地上，“我就知道，你果然找到了答案！”
“但这个计划与你无关……”
“你我从来都不是因为某件事与我们有关才去追寻智慧，透特，就算在得到了真正的智慧之后，你也仍然用这种愚蠢的方式对我说话，那就说明所谓真正的智慧也并不了解神明，就像神明不了解凡人。”
“这是关于整个世界命运的计划，漫长而无聊，你不会想……”
“不，”巨兽纯洁无暇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残酷的微笑，“我想知道，从一开始我就想知道，无论那是什么。”
“否则的话，你以为我为什么让伊西斯创造了那个魔法？”
狒狒的脸上露出了惊讶与恐惧，但平淡到几乎看不出来。
“我以为……”
“你以为，她只不过是太像个小孩子，就算她残忍地玩弄凡人，然后将他们撕成碎片，也只不过是出于幼稚的好奇心而已，你的这种想法并没有错，透特。”
突然出现的声音来自伊西斯，没人知道为什么她逃脱了禁锢。
“伊西斯……”
巨兽的声音被拉长扭曲成一段诡异的轰鸣，他似乎想要转过身，却像是被禁锢在胶水中的虫子一样，动作被放满了。
“这才是真正的干涉时间，芭特丝。”
然后一道深蓝的海水利刃刺穿了巨兽的躯干。
“你会享受这难得的感觉的。”
第九十三章 加速
海水组成的利刃从巨兽侧肋刺入，直抵心脏，金色以惊人的速度在利刃上蔓延。
“抱歉。”
麦哲伦低声说了一句，然后收回了海水的剑刃。
凭空消失的剑刃留下了一个空洞，金色的血液从中喷出，在时间放慢的世界里，能够清楚地看到血液凝聚成圆珠，然后被后续涌出的血柱吞没。
“你完全不用道歉，请不要在意……”
阿蒙费力地说着，用魔法挡下了伊西斯与女伯爵的左右夹击，他左支右绌，岌岌可危。
“是的，因为我根本没有受伤。”
巨兽的动作恢复了敏捷，它的一只前爪赶上了在空中飞翔的金色血液，然后拍在了伊西斯头顶。
“我让你站在那里不要动！”
狮身人面像就像是一个被惹恼的孩子，不断地把爪子砸在地上，制造了一连串轰鸣。
在这一段时间里，女伯爵已经完全压制了阿蒙，而透特忙着用魔法保护伊西斯，其他人必须维持祭礼继续装雕塑，而伯爵心怀叵测地束手旁观，就像是他已经完成了所有要做的事情，只有麦哲伦向着巨兽倾泻了狂风暴雨般的攻击，但却没有任何作用。
当长剑在巨兽身上制造一个伤口，几乎就在瞬间，那道伤口就会痊愈，而且当金色的血液沾染到长剑，麦哲伦越来越觉得海怪的利刃变迟钝了。
终于，狮身人面像像是发泄够了，放下了爪子，没有再徒劳地砸到伊西斯头上，他转过脸看了一眼手持长剑的麦哲伦，然后发出了一阵不怀好意的笑声：“那个灵魂喜欢神明的血液，你可以试着顺从它的欲望。”
“话说回来，现在我更感兴趣的还是……”
巨兽最后瞥了一眼麦哲伦，然后低下头看着伊西斯：“好久不见，女神……我几乎以为我们永远都不会有几乎再见了，要知道，我有那么多秘密还想告诉你，我甚至因为失望在没有人看到的地方狠狠哭了一场……”
那个小女孩的脸上挤出一个顽皮的笑容，装模作样地长长叹了口气。
“啊，幸好你最终还是回来了，让我们继续还没说完的话题吧。”
巨兽的脸上露出了无暇的纯真笑容，笑着抬起头，像是在回忆话题结束的地方。
“啊，对，那个凡人，”狮身人面像抬起爪子指着麦哲伦，“他在国王谷里面得到了不少东西，像是奥西里斯的回忆，复活透特的魔法之类的……看，奥西里斯就是这样，他像一块崖边的巨石，你必须用非常非常大的力量才能够推动它，但是只要它动起来了，就不会被任何东西阻挡。”
“但是这个凡人并不这么想。”
“我并没有找到奥西里斯藏起来的东西……”
“你并没有找到奥西里斯藏起来的东西，是的，我知道。”
狮身人面像与伊西斯同时说出了这句话，然后巨兽任性地强行打断了女神。
“但是，这个凡人并不知道，在他心里，这一切充满了阴谋的味道。为什么奥西里斯没有对得到记忆的人进行筛选？任何人，只要碰到那些黄金做成的陪葬品，就能得到记忆，当然，很多人会在这个过程中因为无法接受突然涌入的巨量信息而发疯甚至死掉，但不止是足够强大的灵魂能够撑下来，足够迟钝的灵魂也一样。最重要的是，奥西里斯的力量并不是无穷无尽的，更何况他不在那里，承载记忆的黄金能够贮存的神力毫无疑问是有限的。”
巨兽在这长篇大论之后终于停顿了一下，终于等到机会的伊西斯刚想开口，就被它粗鲁地又堵了回去。
“而且……”
所有人都看到了——如果他没有忙着维持祭礼继续也没有被挡住目光的话——狮身人面像脸上毫不掩饰的得意，它是故意的。
“在国王谷中的黄金堆积如山，奥西里斯不可能给每块金子上面都放一段他的记忆，而非常巧合的是，他与他的凡人同伴，每一次碰到金子，都得到了记忆，更巧的是，他的同伴，得到了完整的复活魔法。”
“你……”
伊西斯皱起了眉头，她也开始怀疑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啊，我还记得那个凡人心里想法的变化，每次想起来都会忍不住笑起来……”
然后巨兽真的笑了起来，它像一只小猫一样狂笑着在地上打滚，朝着天空蹬爪子，然后歪歪扭扭地趴在地上继续说了下去。
“他想，能够干涉神明的只有神明，那么也就只有伊西斯了……”
巨兽几乎因为笑意而没能把这句话说完，它最后几个词是在大笑间隙从嘴里喷出来的，在笑声中变得模糊不清。
伊西斯似乎也失去了与这头任性的野兽对话的欲望，陷入了沉默。
然后一道利刃穿过了巨兽的身体。
蓝色的剑刃带着海潮的声音，伤口中带出金色的血液，但这次，海水并没有被侵染。
狮身人面像的笑声被打断了，它从口中发出了一声痛苦的闷吼，然后跳了起来。
“凡人！”
这次攻击与以往的每一次都不同，这一声吼叫中包含着毫不掩饰的痛苦。
“这是我的勇行，海怪是输掉战斗的那一个，我怎么可能会让它得到机会为所欲为。”
麦哲伦的脸上带着一丝嘲讽，他知道，巨兽能听懂他的意思。
“然后你强迫那个怪物献上了力量……”狮身人面像并没有像麦哲伦预料中的那样因为愤怒发动攻击，而是用好奇的目光看着他和他手中的长剑，“那个东西……有种熟悉的味道……”
麦哲伦并没有因为巨兽陷入回忆就停下来，他很少会在战斗中说话，而现在不吐不快的那句话已经出口，就没有理由再浪费时间了。
但这次一个突然出现的力量挡住了剑刃。
“你是在因为什么而愤怒？”
麦哲伦愣了一下，但并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海水的利刃像是一场暴雨，笼罩了庞大的巨兽。
“回答我的问题！”
第九十四章 死于话多
“凡人！”
惹怒狮身人面像的并不是麦哲伦的攻击，而是他的沉默。
巨兽扇动着翅膀直立起来，在祭坛上制造了一场狂风。它像是被激怒了，歇斯底里地吼叫着制造了一副美丽又危险的场景。
一团瑰丽的光芒包围着巨兽，让它看上去就像是画中画家用华丽色彩突出的主体。这团光芒的每一个组成部分都是一个致命的魔法，这就是狮身人面像的发泄方式，它准备用这道洪流冲刷惹怒它的愚蠢之人。
至于那个倒霉蛋会不会有机会从洪流中活下来向它道歉，狂怒的巨兽把这个问题暂时放到了一边。
伊西斯与透特一起举起双手，他们试图阻挡这道洪流，并且确实让无数魔法或者失效或者偏离了目标，但这只是杯水车薪。
麦哲伦被淹没了。
如果无视其中的危险，这幅景象堪称瑰丽奇妙，各种色彩在金色的基底上狂乱闪耀，璀璨夺目，变化莫测，狂舞奔流。
然后这一切戛然而止。
所有的魔法都在同一个瞬间消失不见了。
巨兽的怒火消散了。
“好了，”巨兽像个雄辩的人类演说家那样伸出一只前爪向上摊开放在麦哲伦面前，“回答我的问题，你为什么在愤怒？”
麦哲伦皱了皱眉头，他正在困惑，一切发生得太快，但那个瞬间里面有件事情麦哲伦并没有错过。
无数魔法被他挥舞着长剑挡了下来，但至少有一个魔法击中了他的身体，而那之后，什么都没有发生。
“不要用那种居高临下的态度谈论人类，人类可以生下人类，但神明，我听说你们可以制造人类，但你们能制造新的神明吗？”
“有趣的切入点，直接，犀利……”巨兽完全被这句话吸引了，它低着头，陷入了沉思，“这涉及到一个非常有趣的观点，超脱的存在是否需要自我复制……”
“世界上真的存在真正的超脱者吗？不要转移话题，神明绝不是所谓的超脱者，至少现在，事实已经证明，神明不是不死的。”
“啊啊……”巨兽微笑着摇动爪子，露出一个雄辩的演讲者在自己的观点被攻击时那种特有的兴奋神色，“穷追猛打啊，是的，是的，让我们先无视最开始你的那次转移话题，让我想想，神明的自我复制是指像人类那样吗？神明确实不会生孩子，但神明并非凭空出现，如果众神同意，新的神明会出现的。”
“但现在，辉煌的众神只剩下这祭坛上的寥寥几人，而他们在这时，还是没有放弃自相残杀。”麦哲伦在巨兽的眼睛中看到了疯狂的怒火，但他还是举起了长剑，“我并没有想说服你，抱歉，大家都是成年人，我相信你的观点是论据充足逻辑严密的。”
“嗯……”巨兽脸上露出了一丝自得，它很高兴听到麦哲伦这么说，“谢谢。”
“那么，祝你死亡愉快。”
整个世界都在震动，无数凡人欢呼着透特的名字，然后消散在了空气中。
神力正在收拢，汇聚，它们的终点是透特。
祭礼完成了。
那仿佛是很久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间，众人回到了现实世界。
麦哲伦比其他人早了一瞬间反应过来，就在那个瞬间里，他看到了发生在所有人身上的事情。
那就像是被另一个世界阻挡的时间水流在瞬间冲刷而来，洪峰中时间飞速流转，一切都以被加快了无数倍的速度进行。
那是麦哲伦并不陌生的景象，尽管如此，他还是被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然后他的灵魂被拉到了另一个地方。
时间与空间都失去了意义，一片白色的光芒中，无数灵魂发自内心地欢唱，赞颂着世界的主人。
“万岁，科学。”
麦哲伦没有意外，没有惊讶，他心中只有理所当然，以及失望。
“我还以为，能见到点更好看的东西。”
“你已经见到了，凡人。”
一个男人的声音出现在了麦哲伦的脑海里，热情、成熟、富有感染力。
麦哲伦抬起头，天空中有三枚星辰沿着交错的轨道运行，蓝色的天空朝着四面八方延伸开来，白色的云层缓缓散开，正中的一条通道顶端，白色的阳光正落下来。
“这可……真让人失望……”
麦哲伦低下头环顾四周，他正身处一座高山的山顶，四周是一片荒野，远处有一条河流如同绿色飘带延伸至遥远的地平线，荒漠中有绿洲点缀，遥远的地方有一座城市。
“欢迎，欢迎，我的分身，我残缺的部分。”
麦哲伦抬起头放声狂笑。
然后这个世界消散了。
“你……”
迎接他的是伯爵失望的眼神和剑拔弩张的一片乱局。
就像他预料中的，骆驼与他的沙盗团就在沙漠中，这支军队包围了这里，但他们得到的武器远远超出了麦哲伦的预料。
沙盗得到了一些古老的战争机器，那是足以毁灭城市的恐怖力量，而现在，它们正在朝着祭坛和祭坛旁边的人们倾泻着这股力量。
但在灭顶之灾下面，这群人与神仍然没有结束相互争斗，他们在汹涌而来的时间潮水中变得消瘦，狼狈，却仍然坚定，或者说，固执。
原本维持着祭礼进行的魔法师们撑起了一个精华铸就的封闭空间，想要禁锢庞大的狮身人面像，而他们确实成功了。
这头庞大的巨兽是属于埃芒凯的，它在精华中就像溺水的人类，不适，而且正在受到伤害，时不时就会有身体的一部分变回石像，但它仍旧有力量发出恐怖的攻击。
而巨兽攻击的对象，是伊西斯。
女神的状态非常不好，如果不是巨兽被精华干扰，她恐怕早已无法支撑。
阿蒙非常想结束这个脆弱的僵局，但他面对着女伯爵，毫无疑问，聚集在这里的精华让他如鱼得水，但海伦同样如此，而且，他似乎并不想伤害对方。
这一片混乱之中，只有一个存在超脱其上，安享平静。
第九十五章 失败
透特从麦哲伦身上收回目光，然后放下右手，环顾四周。
“新世界……”
这个古老的神明眼中，整个世界都是如此陌生，但又像是从未改变，他脸上露出了平静而满足的笑容。
“谢谢……”
狒狒抬起头望向远方，他仿佛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与虚空中某个无形的事物对话。
“抱歉，至少这次不行。”
麦哲伦收回了目光，他知道智慧之神身上发生了某种变化，但至少现在，那并不重要。
“我失败了，有点意外。”
伯爵那张阴沉的脸少有地变得柔软起来，那个瞬间，仿佛潮水重开堆积的海藻，露出了下面的古代石雕，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震撼人心的英俊。
那就像是古代塞洛斯的大理石雕像，或者出土的远古银币上征服王的头像，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阴郁，但无法掩盖底层的明亮闪光。
麦哲伦转过脸，让自己目光中的惊艳不被察觉到。
“我也有点意外。”
伯爵点点头：“我被你传染了一个坏习惯，你总是永远只看着自己，所以我也忽略了这个世界是如此多变。”
“透特会插手是个意外。”
“对你而言，是这样，但对我而言，并非如此。”伯爵转过身看着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神明，“我不该忽略一位强大的神明，这个错误的后果就是当我把献祭带入祭礼，最终完成之后，却在下一个瞬间迎来了失败。”
“你只是太多次对着自己强调世界上只有一个唯一的真神。”
“我只是太靠近你。”
伯爵伸出右手，然后张开手，露出了一个水晶吊坠。
“再见。”
一道白光从遥远的沙漠中延伸过来，停在了水晶吊坠下面。
伯爵扯下了身上的黑色长袍，扔在地上，然后走上了那由纯粹的光芒组成的桥。
“希望下一次见面不要那么快。”
远处的地平线上，一艘纯白的大船在沙丘上显出了身影，白帆高耸，燕尾旗在风中飘扬，圣三一的纹章清晰可见，船首的弧线如同高昂着头颅的雪白天鹅。
伯爵像是十字军东征时神选的纯洁骑士，朝着他的信仰走去。
“祝君……武运昌隆。”
“嗯。”
麦哲伦举起了长剑。
“真没想到……一场探险居然能变成战争……”
然后他走向了狮身人面像。
“挡住那些炮弹，我来对付这只大猫！”
就算是在战场般的轰鸣之中，麦哲伦的喊声仍然清晰可闻，魔法师们默契地改变了精华的流向，撑起了一个绝对安全的区域，但同时也让巨兽得到了自由。
“你的自大真引人注目，凡人。”
“我从没想过，阿蒙会是你的信徒。”
“哼，我记得很清楚，你从不和自己的武器对准的人说话。”
“让你的信徒来帮你吧，透特的时间不多了。”
这句话引来了巨兽的一阵大笑，它用双翼扇起狂风，让脆弱的伊西斯女神几乎无法动弹，然后将一只前爪拍在了麦哲伦头顶。
狂风呼啸，但并没有大地震颤，只有沙尘飞扬。
女伯爵几乎就在瞬间抽身后退，阿蒙举起手想制造一个魔法阻挡，然后一道海水的利刃刺穿了凝聚在他面前的精华。
阿蒙在一种近乎本能的忌惮下收回了手，他转过脸，看到了巨兽前爪下面的长剑尽头，那里是一团飞舞的沙尘，唯一得以幸免的地方就是利刃附近，那里有某种无形的力量切开了一切存在的东西。
麦哲伦应该就在那里，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他还没死，他也许只是苦苦支撑，但至少现在，他还活着，而且没有放弃给女伯爵机会的努力。
因为时间不多了。
当任何一个人把目光转向透特的时候，他们都能清晰地看到这个神明与周围环境的格格不入，他不属于这里。
巨兽突然发出了一声咆哮，它像是被火苗烧到了，从地上抬起了前爪。
沙尘被这个动作带起，露出了下面正以一个狼狈的姿势躺在地上的麦哲伦，他全身都被沙尘盖住了，一张脸只剩下两只眼睛和两个鼻孔不是土黄色。
“凡人！你做了什么？”
巨兽的表现像一个心爱之物被毁掉的收藏家胜过一个受伤之后疼痛难忍的伤者，它把爪子放在眼前，在愤怒中扇动翅膀直立起来，想要把另一只前爪砸下去，却最终还是没有这么做。
“告诉我，你的名字。”
麦哲伦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吐掉嘴里的沙尘，摇着头把头发上的沙尘抖下来。
“你在说什么，凡人！”
“我必须确定你是不是我的敌人，”麦哲伦横着把长剑换了个方向，转到身侧，海水的利刃在空中划过一个华丽的半圆，留下了一道似有似无的金色痕迹，“透特马上就要离开，我只需要这一点点时间，让那位女士不被打扰，如果你能拿出一点点耐心，我不介意让谈话的环境更安静一点。”
“你在威胁我？！”
巨兽似乎就在一瞬间完全失去了理智，它扇动着翅膀，全身完全离开了地面，狂风带着沙尘飞舞，环绕着缓缓上升的野兽，就像是大人物出场时恢弘的背景。
“我，芭特丝，太阳神，自然之神，孩童的守护者，黑夜之神，月神，流浪者的保护神，不存在的智者，众神命运的操控者，你眼前发生一切的安排者，你，凡人！”
“你在威胁我！”
麦哲伦转过长剑，拦住了正准备朝着女伯爵施放魔法的阿蒙，然后对着天空中的巨兽弯腰行礼。
“抱歉，我并没有这个意思。”
“收起你那恶心的态度！”巨兽身上正在发生某种转变，那看上去不合常理，但却是事实，“我本来为你准备了一百年时间！凡人！直到你死之前！”
阳光刺破了魔法师们的精华封界，甚至像消融冰雪一样让沙盗的攻城武器发射过来的巨石化为飞烟，而这阳光，正是来自狮身人面像。
“这一切都被你毁了！凡人！”
第九十六章 远古的真相
巨兽正在经历某种变化，内在的转变隐晦莫名，但外在的突变触目惊心。
这头大猫正在从雄狮变成雌狮，曲线变得纤细而柔美，头颈上的黄金饰物也变成了女式。
它从一位法老变成了王后。
“你毁掉了我的游戏！毁掉了我的心情！”
“请安静一点，那边女伯爵大人正在进行一场重要的会面。”
……
巨兽雷鸣般的吼叫在这个环境里算不了什么。
沙盗的攻城武器不断地朝着这个小小的沙丘倾泻巨石，每一枚石弹撞在魔法师撑起的防护上都会传来一声巨响，就像是雷暴中的海面，狂潮的怒吼中突然迸发的霹雳。
但透特身边的世界是安静的。
“我知道你想问一个问题，”狒狒的脸上带着歉意，还有一种温和的无奈，“我很乐意告诉你答案，只是你恐怕无法理解。”
女伯爵仰起头看着神明的脸，那是她非常熟悉的一张狒狒脸，海伦曾经无数次仔细地看着那块尸体，想要找到可能的一丝线索，但当神明重获生命，他看上去是如此陌生。
“那现在呢？”
说出这句话的声音是女伯爵，但发言者并不是她，而是她身上更古老的某种非人的东西。
“啊，”狒狒轻轻点头，他身形高耸，在女伯爵面前看上去就像是一座高大的神像，“我从未见过的古老存在。”
神明低下头仔细看了一眼女伯爵眼睛深处那抹幽微的蓝色，然后开始讲述。
“我听过你的问题，那么这就是我的答案。”
“最初的最初，世界是一个还未开放的莲花苞，漂浮在无尽的水面上，宇宙中一片黑暗的死寂。
然后莲花开了，埃芒凯诞生了。
天与地分开，伟大的尼罗河开始流淌，众神在黑暗中诞生，第一束阳光照在了大地上。
但那时天地之间并没有人类，众神孤独地享受着智慧，骄傲地投身守护世界的无尽战争。那其实更接近屠杀，因为神明从未失败过，无论他们面对的是多么强大的敌人。
然后人类的祖先出现了，那一天，无论是众神还是智慧的敌人，他们都意识到这场战争中出现了一股新的力量。
但新生的人类仍旧太过脆弱，众神在天上用阳光和沙暴驱赶他们，引导他们走向神明希望的方向。
就这样，时间又经过了数万年，神明终于看到了胜利的曙光，人类似乎就要成熟了。
然后你想知道真相的那件事发生了。
那改变了整个世界，以及，众神的历史。
远古的神明出现了，他们远比活着的众神更加强大，也更加古老，尽管早在远古时期就已陷入永眠，但这群恐怖的存在依然俯视着这个渺小的世界，将他们的阴影投射在大地之上，笼罩了渺小的众神与凡人。
这是一场灾难，众神以为他们的父辈早已离开，所以并没有改变计划，他们在凡人的服侍下住进凡人建造的辉煌宫殿，欢庆胜利。
但强大的远古神明早已离去，他们的敌人却留了下来，灾难已经降临了。”
透特抬起头，遥望着远方，发出无声的叹息。
女伯爵跟着神明一起沉默了，但当时间过去，她无奈地发现，透特的故事已经结束了。
“这就是……全部？”
“我不知道你听懂了多少，但这就是我知道的全部，如果是太阳神阿蒙，或者奥西里斯……”透特的神情中闪过一丝复杂的阴影，“他们也许知道更多。而我……之前，对这些甚至一无所知。”
“我所知道的，是距现在大约一万年之前，一场波及全世界的变化发生了，那导致了非常复杂的一连串变化……”
“是的，那就是古神的回归，”透特和女伯爵都感觉到了他们之间几乎是在自说自话，但两人还是固执地继续了下去，“天空之神，大地之神，神王，那些强大的古神并未显出身形，但他们的力量在宇宙中留下的痕迹深刻而久远，现在的这个名为埃芒凯的小小世界，上面的一切都在瞬间被改变了。”
“是的……”女伯爵努力地措辞，好更精确地表达出自己的意思，“我就是想知道那个变化是什么。我们知道，那次变化可能涉及非常深层次的宇宙属性，否则影响不可能如此广泛并且深远……”
“那变化的层次深到超出了你的理解。”透特脸上带着苦笑，他无奈地认识到一件事，那就是女伯爵并非没有理解他的意思，只是不愿意接受，“当然这也是我的问题，真理永远应该是任何人都能理解的，但我知道的还远远不够……”
“那谁有可能知道？”
“太阳神阿蒙。”
伊西斯突然加入了他们的对话，女神的虚弱显而易见，而且远远超出了预计。
“我谋杀了太阳神，得到了他的记忆，那其中就有关于古神重归的景象……”
那仿佛就是一段诅咒被勾了起来，已经虚弱得不能再虚弱的伊西斯变得更加憔悴了，甚至让人觉得下一秒她就会消散在风中。
“我无法理解发生的事情，那记忆导致了我的魔法失控，最后留给我的只有零散的片段。我完全无法理解那片段，当我可以描述给你听。”
女伯爵沉默了一下，然后点点头。
于是伊西斯开始了讲述：“宇宙是一个光芒组成的无尽的海洋，而我们的世界，埃芒凯，是悬浮在海水中的一个水晶球，当时太阳神正站在光芒之中，俯瞰着埃芒凯。
然后一股黑色出现了，没有征兆，没有来由，从水晶球的内部爆发，将世界染成了怪异的土黄色……”
女神沉默了，然后透特缓缓点头。
“是的，这记忆只有这一段，如果再多的话，你就会忘记。”
“什么？”
“记忆对凡人和众神都一样，清晰的难以长久，模糊的得以长存，遗忘也许速度不同，但总归都要遗忘。而这段记忆，太清晰了。”
“而且这是一段不会模糊的记忆。”
第九十七章 谜语
女伯爵还想问点什么，她无法理解“一段太过清晰”还有“不会模糊”的记忆会是什么。
但女神已经无法回答她了。
伊西斯正在风化。
这是奇怪但却真实的一幕，高大的神明正在变成一座雕像，然后像是经过数万年风化一样，剥落、碎裂，变成沙尘。
“凡人，对我而言，你的追寻没有意义，但你很有趣。”
伊西斯脸上露出了一个美丽的微笑，然后那张脸在风中消散了。
“这就是神明的永眠，古神的诞生带给我们的礼物。”
透特伸出手，看着神力在风中流走，属于伊西斯这位埃芒凯神明的只剩下模糊的传说，与坍塌的遗迹。
“我希望你没有太过失望，你看，你距离想了解的东西更近了一步。”
女伯爵有点意外，她不知道狒狒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我的时间终于还是结束了，”透特伸出一只手，他的身上正在发生某种变化，女伯爵直觉地感受到了危险，“真抱歉我无法给你想要的答案。”
“我不明白……”
“我策划了一次蜕变，”狒狒弯下腰凑近女伯爵，就像是一个急于向学生讲解问题的老师，“那原本只是我追寻智慧的计划的一步，现在也一样。但奥西里斯，强大得足以对抗古神影响的冥界之王，他想要的更多一点。所以我的死亡变成了一个复杂的魔法，用你们人类可以理解的语言，那就是，蜕变。”
“但是我失败了。”
那么神明的死亡就在眼前了。
女伯爵有点意外，作为一个真正的魔法大师，她对神力有着超凡的直觉，原本在她的感觉中，透特比所有残存的神明都强大得多。
但如果他还没有强大到足以对抗让众神死去的力量，那等待着狒狒的结局就可以预见了。
“透特！”
一个狂怒的声音突然闯入了这片平静。
巨兽的咆哮被打断了，变成了一声惨叫。
“抱歉。”
麦哲伦正站在沙丘上，一只手放在阿蒙的肩膀上，一只手握着长剑。
“请不要打扰这段交谈，那很快就要结束了。”
长剑越过了漫长的距离，停在了空中巨兽的喉咙上面，空气中弥漫着海水的咸味。
巨兽扇动翅膀，像闪电般在空中飞过，但那利刃却始终没有离开它的喉咙。
“凡人！”
阿蒙的目光跟随着身边那道利刃，看着巨兽在天空中优雅地舞蹈，心中闪电般掠过一个想法：“有趣。”
……
透特正在变成一座雕像，但过程非常缓慢，那对他造成了巨大的痛苦。
“不，还有机会。”
女伯爵突然想起了神明之间的对话。
“我可以成为你的信徒。”
透特艰难地举起已经变成石像的手，他胳膊上石片剥落，伤口中却没有流下血液。
“看，成为一个神明的信徒并不容易。”
“你没有接受吗？”
“不，神明无法拒绝一个凡人成为他的信徒，只不过，你并没有想成为我的信徒。”
女伯爵皱了下眉头，她发现这是个无解的难题。
“改变信仰永远是一件艰难的事情，看起来，你从来没有尝试过。”
“我信仰真理，我信仰智慧，我以为……”
“我并不是智慧，或者说，不是你心目中的智慧，”透特的半张脸变成了石像，他说话越来越艰难，“我并不觉得自己是智慧之神，只有古神才可以。”
女伯爵摇摇头，开始后退。
狒狒的一直断臂砸在地上，他终于还是无可阻挡地走向了终结。
“有没有觉得奇怪？我与伊西斯在大限将至的时候，不约而同地放弃了隐藏秘密，想要回答你的问题……”
女伯爵沉默着摇头，一脸苦笑。
“这是我以前从没有注意过的，你看，守护秘密者的本能中就应该包括一种，那就是不让秘密消失，而记录知识的，也会有种本能，就是传播知识。”透特从石头雕成的脸上挤出一个干瘪的微笑，从石头刻成的胸膛里推出一个像风吹一样的声音，“真是微妙的发现，不是吗……”
然后这位神明脸上带着这样的笑容死去了。
那座巨大的雕像四分五裂，落在地上，制造了一场地震。
“透特……”
巨兽发出了一声长嚎，很难说那之中蕴藏着怎样的情绪，但麦哲伦完全没有受到影响。
“所以说这次会面终于结束了，”长剑带起的海潮声变得清晰起来，“真抱歉中间出了一点问题。”
狮身人面像本能地感受到了危险，它曾经无数次朝着透特冲过去，每一次都被长剑挡了下来，它不知道被砍中会发生什么，它不想知道。
但现在，巨兽的耐心消失了。
长剑的剑刃第一次离开了它的咽喉，狮身人面像不想放过这次机会。
这头优雅的怪物扇动翅膀，用一种优雅的敏捷在天空中转折，朝着透特的尸体冲去。
然后长剑闪过，金血如雨而落。
那是一场倾盆大雨，属于神明的金色血液四处喷溅，然后一声霹雳，巨兽落到了地上。
那张完美无瑕的脸正对着麦哲伦。
巨兽想要撑起上半身，但它做不到，疼痛从翅膀上的伤口传来，肌肉因为剧痛而抽搐，没有丝毫力气。
麦哲伦把长剑放在怪物头顶。
“抱歉，我就是不愿意在会面的时候把环境搞成这样。”
狮身人面像感受到了死亡的寒意。
“有一种东西……”
麦哲伦讶异地发现自己无法让长剑落下去。
“有一种东西，
没有人见过，但所有人都相信它存在，
每天它都在变成别的东西，却永远不会消失，
它是什么？”
长剑还是无法落下去，而且麦哲伦感受到一种恐怖的超凡力量锁定了他，如果他不说出正确答案，那力量就会至他于死地。
“明天。”
“有一种东西，
看得到却摸不着，
越强大，它的反面就越强大，
它是什么？”
巨兽急促地说着，用的是原本的野兽声音。
“光。”
麦哲伦冰冷地说出了正确答案，然后把剑刃压了下去。
第九十八章 死而复生
麦哲伦感受到了一种远远超过强大，足以被称为伟大的力量。
那来自某种直觉，麦哲伦想起了他在奥西里斯的记忆中看到的东西。
世界可以被概括，可以用抽象的方式描述，如果某种智慧生物生来将这抽象视为直观，那么他的感觉就接近于麦哲伦现在的直觉。
一种更高层次的力量在与麦哲伦对抗，顽固地防守，凶狠地威胁，战争发生在凡人无法触及的高处，甚至不在这个世界。
“奥西里斯……”
麦哲伦轻声感叹，然后斩下了巨兽的头颅。
就像是一个放在桌上的陶罐被打翻，罐中的水流了出来，然后罐子落在沙丘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攻城武器的石弹落在精华护罩上的声音都变得安静了，一片诡异的死寂突然降临。
麦哲伦知道那是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地方，一股恐怖的声浪淹没了现实世界中的所有声音。
死亡女神，降临了。
但麦哲伦并没有把这些放在心上。
金色的血液如同泉涌，像流水四溢，巨兽的脑袋在地上翻滚，最终停在那张脸正对着麦哲伦的瞬间。
金色的面具回来了，但不再完美无瑕，一道巨大的裂缝从上而下将面具分成两半，露出了下面一张苍老的脸。
“就连奥西里斯最自信的工具都被控制了。”
麦哲伦这么感叹着，然后在一片寂静中抬起头。
“让我看看你，芭特丝。”
然后一头雌狮出现在了他面前。
这是一位埃芒凯神明，毫无疑问。她拥有女性人类的身体，还有一头雌狮的脑袋，身上带着死亡的黑色，只有一双眼睛是金黄色的。
“我满足了你的要求，凡人，这是我最适合现在的样貌。”
麦哲伦仰望着神明，点点头。
“那么我并没有猜错，透特只能陷入永眠的而今，你却能够活下来，真了不起。”
“你的赞美只能拿到一半的分数，凡人，太过刻意。”
“我并没有想掩饰，讨好你是为了让你教女伯爵一点东西这个事实。”
神明笑了，她并不介意麦哲伦的直白，相反，她喜欢这种坦率。
尽管没有人能理解这内在的逻辑。
“我确实有那么一点东西可以教给你的同伴，凡人，不过在那之前，我需要学一点东西。”
女神伸出手，虚握这某个根本不存在的东西，然后一股强大的神力开始流动。
“你看，神明接受记忆的方式与凡人不同，也许这之中隐藏着某种信息……”神明像是自言自语，自顾自地低声说着，“但是现在，我们可以把它放在一边。”
“我需要两段记忆来补足拼图中确实的部分，首先是太阳神的，那来自伊西斯。”
女神举起左手，她手中是一个金色的光团，看上去仿佛芭特丝手中握着一轮太阳。
“然后是奥西里斯的，透特以为他的死亡给了他关键的知识，但其实，重要的是奥西里斯的描述，”女神举起一块黑色的泥版，上面刻满了文字，“奥西里斯从不说谎，也不会刻意隐藏秘密，他的描述中包含着无数信息，但透特无法理解。”
“让我看看。”
芭特丝陷入了沉默。
到这时为止，笼罩着这片沙漠的死寂已经持续了很久，然后寂静终于被打破了。
那是遥远的天地交界处，无数人的吟诵。
这股声音宏大而模糊，似乎近在耳边，却又无法听清细节。
“你在干什么？”
漫长的时间里，女神就像一座雕像，一动不动地停在原地，甚至让麦哲伦都失去了耐心。
但最终，女神动了。
然后麦哲伦讶异地发现，时间只过了一瞬。
刚才，他陷入了某种错觉。
“不要惊讶，凡人。”
女神笑着弯下腰让自己的脸对着麦哲伦。
“那是一种错觉，你们凡人生来无法习惯这种程度的神力爆发，当然，其实也完全没必要习惯。”
“你并没有吸收记忆，而是在掠夺神力。”麦哲伦摇着头叹口气，“那其实并不重要，我只希望，你可以接受这次交谈的请求。”
“当你面对着一位神明，”女神笑着摊开右手，“就应该说，祈求。”
世界突然停滞了。
那看上去就像是空气突然变成了玻璃，禁锢了一切，保留着那个瞬间的景象。
“你是想说，女伯爵对你而言，足够脆弱，是吧？”
“不觉得她很完美吗？作为一个凡人来说，简直不可思议，她超出了自己的种族能达到的极限……”
“听到你这么说，我很高兴。”
一种金属摩擦般刺耳怪异的声音打断了女神。
“但是，你仍然不想告诉我答案，对吗？”
那是一头怪物，以银色的金属铸成，浑身尖刺，如同死亡之树，在近似于头部的位置，有两颗千面的蓝宝石，光芒在其中流转，仿佛蓝色的泪滴。
“你是……什么？”
“怀有疑问的人。”
女神笑了。
“如果你把那身有趣的玩具送给我，那我就告诉你答案。”
女伯爵笑了，她身上的银色金属在瞬间退去，什么都没有剩下。
“如果你告诉我答案，我就把这个送给你。”
“嗯……”
芭特丝笑着把下巴放在手上，低头开始沉吟。
强大到无法抵抗的神力禁锢了这片世界，除了女伯爵与神明自己，其他人包括麦哲伦之类，都只是固定的背景。
“不用想了，那个东西不属于你。”
麦哲伦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神明的思考。
“我终于想到了！”女神突然笑了起来，把手伸向麦哲伦，“你才是这世界上最有趣的玩具，我不想要那个东西了。”
麦哲伦举起了长剑。
然后在下一个瞬间，他发现自己越过了一段空间，停在了空中，被女神紧紧握在手里。
他刚刚被禁锢了。
麦哲伦想要做点什么，他想举起长剑，却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
“比起那个东西，你才是那种真正稀有的玩具，永远新鲜，不会坏掉，难道没有人告诉过你，你有多么特殊吗？”
第九十九章 天击
“我……”
麦哲伦想说点什么，但芭特丝没有给他机会。
神明已经完成了蜕变。
“恭喜你，老师，我们的计划终于成功了。”
“你觉得那很重要吗？”女神笑着把变成雕像的麦哲伦展示给阿蒙看，“这才是最重要的东西，刚刚结束的游戏，确实很有趣，但现在，它已经结束了。”
“那么，请把那些从伊西斯和透特手中得到的智慧交给我吧。”
阿蒙脸上带着微笑，紧紧盯着女神的脸，他不知道这张脸下一秒会露出怎样的表情，但他必须试一试。
“我会告诉你的。”
芭特丝完全没有把阿蒙的请求放在心上，她甚至连拒绝都懒得说。
这让后者非常失望。
阿蒙环顾四周，这个世界在新生神明的力量下噤如寒蝉，神力禁锢了他目力所及一切事物。
“好吧……”
然后正弯下腰的女神突然跪了下来。
她好像不堪重负，或者背上受到了攻击，发出了一声愤怒的咆哮。
然后神明开始融化。
那就像是一块纯净的黄金被放进火炉，神明从背部开始融化，金色的蒸汽升腾四溢，明亮的光芒令人无法直视。
狂风呼啸升腾，空气本身都在燃烧，更恐怖的是散逸的神力，失控的恐怖力量正在制造混乱危险的未知变化。
“那是……”
“科学之光。”
麦哲伦从女神的禁锢中醒了过来，他费力地在女神手中挣扎，却始终没能挣脱。
芭特丝就算在几乎要失去理智的时候，也依然本能地抓紧手中的麦哲伦，想要藏在怀中，麦哲伦几乎要窒息了。
“这就是……科学之光？”
“能够击溃神明，打散神力的攻击，这世界上能做到的恐怕只有教廷的神之力了。”
阿蒙摇摇头，转身随手扔出一个魔法把一块就要落到头上的巨石打飞，然后跟着魔法师们一起离开了——科学之光刺穿了他们撑起的精华护盾，他们必须离开了。
女伯爵是最后离开的那个人，她原本不准备离开，但麦哲伦说服了她。
“芭特丝是那种完全无法控制的力量，如果我离开了，她也会逃掉，这是最后一次机会，否则我们就要面对一位活着的神明。”
于是女伯爵离开了。
科学之光开始触及更核心的部分，神力的奔流开始变得危险起来。
……
“我做了这么多努力，花费了这么长时间，最终却还是失败了……”
魔法师们以惊人的效率清理了围城的沙盗，用魔法摧毁了他们的攻城武器，和女伯爵一起远离科学之光。
“向莫测的未知追求力量，就难免碰到这样的失败。”
女伯爵对阿蒙的感慨感同身受，她也刚刚经历了一次失败。
“不要气馁，”阿蒙刚刚还在为自己叹气，转眼就对着女伯爵露出了鼓励的微笑，“你与我不同，你还有时间，而且，那个年轻人是你的同伴。”
“他也许就要死了。”
“但是你相信他会活下来，”阿蒙笑着走下沙丘，“你太优秀，几乎没有人察觉你有多高傲……”
“你对那个年轻人的信任非常不同寻常。”
“他本来就不同寻常。”
“何等高傲的发言。”阿蒙笑了起来，“不过并没有什么问题。但是，下一次不要这么做了，向陌生的神明提问是非常危险的事情。”
“我知道，”女伯爵转过身看了一眼科学之光笼罩下的女神，她并非毫无还手之力，一股强大的神力正在聚集，但看上去希望十分渺茫，“神明与人类是完全不同的……存在，我根本无法预料他们会有怎样的反应。”
“你选了一个非常高远的目标……”阿蒙沉默了一下，像是在考虑措辞，“我觉得那没什么不好。”
“我并没有因为刚刚发生的事情失望，实际上，目前为止我得到的信息源源超出了预计。”
阿蒙笑了。
“那么你很有可能会有下一个惊喜，那个年轻人的身上有雅典娜的印记……”
“是的，在这趟来埃芒凯的旅行之前，他刚刚被雅典娜拿走了天赋。”
“作为回报，女神给了他非常了不起的某种东西。”阿蒙眯起了眼睛，少有地露出了严肃的表情，“雅典娜非常严格地遵循着某种只有她知道的规则，这个名为麦哲伦的年轻人会给你一个意外之喜的。”
“我从没期待过，”女伯爵笑着摇摇头，“他做到的一切都在我的预料之中。”
“包括杀死了奥西里斯的底牌，那头靠谜语就可以杀死一位神明的狮身人面像？”
“到底发生了什么？”
“首先，那柄剑是他的一部分，从属于他的灵魂。其次，那柄剑包含着神性……”
“不可能。”
女伯爵并不觉得那头海怪身上有神性，而麦哲伦就算有神性，也无法将其转移到长剑上。
“我并没有看错，我面对一位活着神明的时间甚至超过了教廷最年长的隐修士。”
“看来麦哲伦教授确实为我准备了一份惊喜。”
“最后，这个男人靠自己的意志力战胜了拥有神性的武器，让那神性被用来攻击。这绝不是人类能做到的事情。”
阿蒙停下脚步，盯着女伯爵的眼睛：“他到底是什么？”
“人类。”
女伯爵举起右手，让沙丘涌起巨浪，淹没了上面沙盗的武器，然后停下了脚步。
“我曾经找到布列塔尼亚黑暗世界的掌控者，那位来自龙之国的智者，他告诉我，麦哲伦教授是一个人类，比世界上大多数凡人都纯粹。”
“他让我……想起了你。”
阿蒙看着女伯爵惊讶的表情，点点头。
“就是这个表情，一直以来，你都在别人脸上涂抹这种表情，那个年轻人和你几乎一样。”
“他可以活下来吗？”
科学之光笼罩下的芭特丝已经快要无力抵抗了，四散的神力与穿透神明脊背的攻击无时不刻都在威胁着麦哲伦，但女神就算在几乎已死的现在，也没有丝毫放松紧握的右手。
第一百章 失控
洛伦。
教廷的天文台建在这个狭小的神之国度最高的丘陵顶部，有着古洛伦帝国时期典型的大理石立柱结构，是一座圆顶的柱形高塔。
高塔的圆顶下面，是教廷古老的珍藏，传说中按照神明的设计建造的大望远镜，就算在精华式望远镜大行其道的今天，也依然是世界上最好的天文望远镜之一。
教皇威廉三世现在就站在这台望远镜旁边，看着一面镜子上蓝色天空中突兀的明亮星辰。
“力量……”
瘦弱的教皇在镜子前沉吟着。
“我们没有发出指令，科学之光本来不应该出现的……”
“我知道。”
教皇轻轻点头，声音中是难掩的衰老。
“根据计算，这次攻击是瞄准埃芒凯沙漠中的一个地方，所以行动的是力量，它的轨迹刚好经过那里。”
“我知道。”
教皇再次点头。
然后这个狭窄黑暗的空间中陷入了一片沉默。
所有人都看着教皇，揣测着他的想法，但他们无法从这个弱不禁风的老人脸上看到任何东西。
“我什么都知道……”
教皇在心里感慨着，再一次深深地感受到自己的衰弱。
如果不是教廷，那么能够让一颗星辰发出科学之光的，就只有科学，那位唯一的神明本人。
神明在行动前告诉了教皇他的计划，但也仅止于此。
如果教皇无法理解神明的决定，那就意味着非常严重的事情正在发生。
但老人完全不明白，为什么科学突然改变了计划，放弃了将麦哲伦献祭，转而选择至他于死地，甚至直接动用了科学之光——那绝不是因为原本的计划刚刚遭遇了一次挫折。
“这是神明的意志。”
“光明的胜利必将降临。”
众人围绕着教皇低头祈祷，充满虔诚。
而教皇心中只有叹息。
“我主……你到底想要什么……”
……
如果有人看到过一块纯金在自上而下的激光照射下融化，那他就能理解科学之光下的芭特丝有多么危险。
被科学之光打散四溢的神力远比融化的黄金更危险，没人知道这股失控的力量会制造什么。
“毫无疑问，教廷根本不在乎。”
“其实……也许女神保护了麦哲伦。”
女伯爵看了一眼那纯金正在融化的景象，心中油然而生一种危险的预感。
“也许是这样，如果科学之光直接落在麦哲伦身上，他一定会变成一缕烟尘。”
沙盗已经被击溃了，他们在神力的冲击下几近疯狂，四散而逃，只留下沙丘上一片狼藉，还有庞大的战争机器。
“教廷的目标到底是谁？”
阿蒙笑了，他知道女伯爵在说什么，教廷完全不应该知道芭特丝的存在，就算知道了，也无法确定位置，那么科学之光真正的目标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麦哲伦……”
一道恐怖的波动突然传来，打断了阿蒙想说的话。
那是一次恐怖的大爆炸，临死的神明身上爆发出一次彻底的神力冲击，制造了一片诡异的死寂和足以与太阳匹敌的强光，然后在飞扬的沙尘中，沉入了沉寂。
女伯爵朝着城墙般缓缓接近的沙暴伸出一只手，但最终还是没有迈出脚步。
她的嗅觉、视觉、听觉，乃至超凡的对精华、神力的感知，这一切都告诉她，那里什么都没有剩下。
然后沙暴降临了。
刚刚得到喘息之机的魔法师们撑起了精华护盾，尽可能地缩小收到的冲击，准备对抗接下来的恐怖狂潮。
那将是一阵恐怖的狂风和让所有人失去视力的强光，伴随着刺痛与灼热，规模完全是一场天灾，而真正恐怖的，制造这一切的冲击将接踵而至。
神力，而今只有在埃芒凯才能见到的超凡力量，将带来一场真正的灾难。
预料中的冲击如约而至。
强大的魔法大师和女伯爵阿蒙一起撑起了护盾，将幸存的年轻学徒保护起来，他们尽可能地挤在一起，但受到冲击的面积仍然太大。
沙暴笼罩之中，一片漆黑，风号鬼哭像是天崩地裂，这个世界都像是混沌未开，不断有闷雷响起，就像是巨石落在地上的声音。
但这只是开始，随之而来的是仿佛天地初开般的光明大放，还有最后令人绝望的神力狂涛。
所有人都在这恐怖的冲击中苦苦支撑，时间仿佛停滞了。
然后终于，一切重归平静。
没有人受伤，所有人安然无恙，遮蔽感官的光明散去，沙丘上一片蓝天，厚厚的云层被科学之光蒸发，一个蓝色空洞周围白云层峦叠嶂，一缕阳光透过连绵的云层，落在平坦的沙丘上。
“教廷……”
“喵！”
一声猫叫突然响了起来，女伯爵转过身，看到了从沙子下面爬出来的麦哲伦和闪电般朝她跑来的贝蒂小姐。
“你活下来了。”
女伯爵接住跳到她怀里的小猫，然后看着一头沙尘狼狈不堪的麦哲伦。
“发生了什么？”
麦哲伦低下头把头发里的沙子抖出来，吐出一口混着沙子的吐沫，然后朝着女伯爵走了过去：“很多事情，我也没想到最后会变成这样……”
他在沙丘上一脚深一脚浅地走着，一边拍打着沾满沙尘的衣服，一片朝着身边看了一眼。
看到麦哲伦的眼神，站在他身边的雅典娜露出了一个与女伯爵如出一辙的微笑。
“真不巧，我确实对发生了什么有一点了解。”
麦哲伦知道这句话只有自己能听到，他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来到了女伯爵身边。
“我们运气真不错。”
“是的，”女伯爵点点头，意味深长地看了麦哲伦一眼，“所有人都活下来了。”
在魔法师们的保护下，学徒们毫发无伤，现在他们开始显露作用了，一个精华动力的巨大雪橇被组装起来，足以将脱力的魔法师一次全部带回远处的营地。
“走吧。”
坐在这个看上去非常粗苯的大木板上，麦哲伦看了沙丘上坍塌的狮身人面像最后一眼，然后躺了下来。
第一百零一章 久别重逢
“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好像和神性有点关系。”
麦哲伦心不在焉地说了一句，垂下眼帘，隔开了女伯爵的目光。
在他眼中，雅典娜就站在东倒西歪的众人之间，脸上带着与女伯爵神似的微笑。
那是只有他能看到的场景。
“让我们从头说起，透特之所以产生了从死亡之中追求智慧这个想法，是因为他见到了我。”
“喵。”
贝蒂小姐用充满敌意的目光看了一眼虚空中雅典娜所在的地方，但那目光只有女神本人才能看到。
“如果你并没有那么迫切想要知道的话，我就不用讲那些冗长的前言了，贝蒂小姐非常不喜欢听，而且很麻烦。”
麦哲伦沉默着，只是看了雅典娜一眼。
“好吧，让我们继续，老实说，作为这世界上唯一从科学之光下面活下来的人类，你难道不应该表现得更沉稳一点吗？啊，不要用那种目光看着我，你知道，我说话只有麦哲伦教授才听得见。”
“你在想什么？”
女伯爵伸出一只手，缓缓向上抬起，沙海中的微尘随之而起，在木板上组成遮阳的墙壁，和简陋的椅子。
海伦坐在土黄色的椅子上，叹了口气：“确实有什么发生了，神明死亡留下的无主神力少得可怜……你好像有点心不在焉？”
麦哲伦转过脸，沉默了一下：“在奥西里斯的记忆里有个细节，我到现在才注意到，奥西里斯把透特最开始产生那个危险想法的原因称为，外来者。”
女伯爵点点头，露出了一个危险的笑容。
她转过脸朝着雅典娜点点头：“你好，女神。”
女神优雅地对着女伯爵微笑：“你好，年轻的美人。”
那个瞬间，麦哲伦觉得整个世界都凝固了。
他看着原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发生在眼前，真实地感受到了一切失去控制的恐惧。
女伯爵与雅典娜相视而笑，就好像她们真的能够看到对方，视线穿越了无形的阻隔，神情中带着无尽深意。
麦哲伦毛骨悚然。
“让我们继续，”雅典娜带着微笑开始继续她没讲完的故事，“透特是在见了我之后产生了这个想法……”
女伯爵突然伸出手，把一个华丽的面具扣在麦哲伦脸上。
“什么……”
那个瞬间，让麦哲伦恐惧的事情再次发生了，他的内心被揭开了。
“你真漂亮。”
雅典娜与海伦异口同声地说了这么一句，在面具下面什么都看不到的麦哲伦感受到了一种完全陌生的恐怖威胁。
“那么让我们继续。”
“透特产生想法这件事的同时，一直在等待的两位神明开始了行动。”
“所以，芭特丝死去之后，你得到了所有三位神明的神力，还有记忆？”
女伯爵的问题中没有疑问，她似乎对自己的这个猜测非常自信。
“是的，但只是一部分。”
“所以，这一次你没有拿走麦哲伦的天赋？”
“三个埃芒凯神明，就算他们所有的神性与神力、智慧，都加起来，也还差得远，这一切只是提前了我的苏醒。”
“然后呢？”
麦哲伦不得不插嘴，他非常不想这么做，但不知道为什么，女伯爵与雅典娜之间的气氛越来越微妙了。
“一开始，是芭特丝，她一直在等待这个机会，希望可以再次挑起众神之间的战争，然后是伊西斯，她谋杀了太阳，夺走了属于阿蒙的知识，而这一次，她准备夺走透特的。毫无疑问，后者被前者利用了，因为上一次的谋杀，芭特丝是见证者与最终最大的受益者。”
“那次总是会出现却没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的谋杀……”
“太阳神阿蒙策划了一场自杀，伊西斯完全被利用了，作为太阳神守护者与战神的芭特丝旁观了一切，并最终选择了只属于她自己的道路，彻底消失在了众神的目光中。”
“太……笼统。”
“芭特丝的记忆非常模糊，我能得到的只有这些。”
“那么后来我们遇到的很多事情都得到了解释，伊西斯安排了陷阱，但芭特丝安排了另一套。”
“芭特丝的计划几乎是万无一失的，在众神永眠的今天，她却还活着，而且从未衰弱，她的学生，那位魔法师阿蒙，能够为她做很多事情，而伊西斯，只不过是在神庙中等待着时间到来的木乃伊。”
“那之后，她一直跟着我们？”
“是的，这位神明用来保证生存的方式非常奇妙，我完全无法理解，但带来的结果有一个，让人……无法忽视。”
“什么？”
“神明的个性变得非常……独特。”
空气中突然安静了下来。
“喵！”
贝蒂小姐突然的大叫吓了麦哲伦一跳，声音里充满了抱怨，就像是对雅典娜刚刚的措辞不满。
女伯爵笑了，她把突然跳上肩头的小猫抱下来，把手放在毛茸茸的脑袋上。
“喵……”
“那种个性确实与猫非常相似……实际上，埃芒凯确实有很多人从很久以前就开始崇拜猫这种动物，那说不定就是芭特丝延续生命的方式。”
“确实如此……”
女伯爵曾经看到过那位女神在科学之光下死死抓住玩具麦哲伦的情形，她说出这句话时心情非常复杂。
“喵！”
似乎是对女伯爵露出的表情不满，小猫再次发出了一声大叫。
“女神在你们的探险中做过不少类似的事情，而就像你们猜测的那样，控制狮身人面像的确实是芭特丝。”
女伯爵摇摇头，没有说什么。
她与麦哲伦不可能忽视那么明显的证据，但那无论如何都不符合常理。
“之后的情况就是你们都知道的，芭特丝的计划走到了终点，就连透特的死亡都在她的预料之中，直到科学之光从天而降。”
“那么……”
“是的，”雅典娜脸上的表情麦哲伦看不到，但那语气之中暗藏着非常危险的深意，“科学之光的目标是麦哲伦教授，而且，最终它确实成功命中目标了。”
第一百零二章 小恶魔与小恶魔与小天使与小天使
“他……不，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麦哲伦沉默着，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女伯爵的这个问题。
“他不知道，”雅典娜摇摇头，“也许这世界上没人知道。”
“一些无法解释的神秘力量让你死里逃生，听上去真像个英雄。”
“如果这个世界在你眼中没有秘密，那你就会因为无聊而永远离开，就像古神。”
“古神是什么？”
“我不知道，我只是知道几位古神。”
“他们……”
雅典娜轻轻地笑了，麦哲伦眼前一片漆黑，但他能想象女神这时的表情，而且非常清楚那意味着多么莫测的危险。
“天神、地神、时间之神、光明之神，那是一群伟大的宇宙掌控者，但他们终究还是不在了，现在的世界，不是神明的世界。”
“为什么你们总是用这种模糊不清的方式描述他们？”
“你会用什么样的方式描述太阳呢？”
“我从未见过一位神明像真正的那样那样……”
“当然，你不可能见过古神。”
“确实如此。”
女伯爵在这时突然取下了麦哲伦脸上的面具，让这段充满危险的对话戛然而止。
“喵……”
贝蒂小姐俯视着一脸憔悴的麦哲伦，一如既往地带着说不清的嘲讽。
“那是什么？”
女伯爵知道麦哲伦指的是那个面具。
这是一个形状非常少见的面具，木质，整体的形状是一个方形，上面雕刻着夸张的五官，用鲜红的颜料强调，看上去十分奔放，却又带着怪异的庄重。
“这是我从一个商人手中买到的，非常少见的超凡力量，可以让我入侵一个人的内心，当然，我从来没成功过，因为被入侵的人只要有一丝抵抗的情绪，联接就会失败。”女伯爵笑着把面具放在身边，“至少在今天之前，我一直以为那个商人骗了我。”
“那么实际上他没有骗你，真是个好消息。”
“你不觉得自己不正常吗？任何人都无法忍受内心被窥视，就算有一丝模糊的想法，都会结束这个危险的魔法。”
“我只是……感觉到了更大的危险。”
女伯爵露出了一丝苦笑。
“我只是……太失望了。”
年轻的学徒们发出了欢呼，他们看到营地了。
……
埃芒凯总督在辉煌的荷鲁斯神庙前面欢迎女伯爵的队伍。
这座被掩埋已久的建筑在上次洪水经过之后不久就得以重见天日，完整的神庙宏伟而精致，令所有人都惊喜万分。
总督对这支浩大的队伍非常热情，她喜欢女伯爵，而且也没有忘记阿蒙与麦哲伦。
在离开沙漠回到这里的路上，所有人默契地没有打扰女伯爵，麦哲伦知道海伦的失望所有人都能看出来，他只是不太明白为什么好像所有人都相信自己不会惹女伯爵生气。
无论如何，至少现在，他不用担心女伯爵那可能随时爆发的自怜，总督是个善解人意的美人，总能让人展颜一笑。
夜晚很快降临了。
……
“埃芒凯是个非常不同的地方，不是吗，麦哲伦教授。”
阿蒙轻轻抚摸着膝盖上一本厚重的大书，看着庭院中舞蹈的人群，微笑着。
“当范围扩大到埃芒凯这种程度，没有那个地方不是独一无二的。”
“不愧是麦哲伦教授。”阿蒙大笑着从桌上拿起酒杯，“你知道，埃芒凯的一切魔法都来自神力，所以古代埃芒凯没有魔法师，只有祭司。”
麦哲伦点头。
“啊，你不喝酒，真遗憾。”阿蒙摇摇头，“我的老师，就是那位消失在科学之光下面的芭特丝，曾经向我问过一个问题，如果埃芒凯众神全都死了，这世界上还会有埃芒凯的魔法存在吗？”
“这似乎……涉及神学……”
“女伯爵很快就会认识到这一点，她试图理解古神，那离答案最近的地方，就是神学。”
“那么这个问题涉及到神明的定义，相当基础……非常麻烦。”
“我的运气并不好，众神之中，只有芭特丝才会因为无聊与凡人交谈，而正因为如此，她从来都不愿意告诉凡人问题的答案。但有的时候，答案会自己跑出来。”
阿蒙举起手，远处吹来一阵微风。
“神力并没有消失，如果你会释放魔法的话，还会发现它根本没有任何变化。你们在神庙中以为神明残留的神力还未消散，现在呢？”
“至少现在，我不想搞清楚这么麻烦的事情。”
“当有一天女伯爵问你答案的时候，你就会真正头疼。”阿蒙从桌上挑了另一种酒倒进自己的杯子里，“女伯爵从未失败，永不放弃，她很快就会注意到这个问题，很快……”
“饶了我吧……”
麦哲伦呻吟着躺进了舒适的沙发。
……
“这次远行并不是一无所获，至少比你以为的要多。”
女伯爵身穿一件白色风衣，头戴白色的宽檐帽，曲线修长而迷人，当她站在威灵顿公爵府邸的大门口，一身普通衣服的麦哲伦就变成了她的仆人，尤其是，麦哲伦手里还提着一个礼盒。
“请进，大人。”
女伯爵优雅地点头，然后朝着麦哲伦抬起右手，优雅地露出手背上的蓝宝石，微笑着走进了公爵府邸。
“海伦姐姐！”
公爵并没有出现，两位男爵大叫着欢迎两人的到来，他们朝着麦哲伦冲过来，然后抱着礼盒扑进了女伯爵怀里。
“早上好！”
女伯爵跟着双胞胎朝房间走去，麦哲伦无言地跟了上去。
“海伦姐姐请坐！”
“海伦姐姐请喝茶！”
双胞胎乖巧地请女伯爵坐在沙发上，然后趁着男孩递茶的时间，女孩打开了礼盒。
“小猫！”
女孩大叫着扑到了女伯爵怀里，小心翼翼地把手中的贝蒂小姐高高举起。
“喵……”
听到那叫声中的不知所措，麦哲伦差点大笑起来，他已经被这只高傲的小猫嘲讽过无数次，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要好好照顾她哦。”
留下这句话，女伯爵就和麦哲伦一起离开了。
大门关闭。
“小猫……你会说话吧！”
“喵！”
第一章 猎人
“喜欢这次散步吗？”
女伯爵站在河边，轻轻笑着问麦哲伦，她帽檐上的白蔷薇在黄昏的暮光中染上了带着柔和金色的昏黄，像是神之森林中的大理石雕像。
“我确实很少在这么多人的注视下出来散步，真是个新奇的体验。”
麦哲伦笑着看了一眼女伯爵藏在袖子中的埃芒凯式黄金手环，嘴上一边这么说着，一边扫了一眼波光粼粼的河面。
“万众瞩目的大英雄，麦哲伦，”女伯爵的微笑暗藏着让麦哲伦紧张的信息，正是这一点让她乐此不疲，“雅典娜女神的战士。”
“福尔摩斯搬家了……”
麦哲伦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
“请不要担心，他只是在忙着自己的事情。”
女伯爵迈开脚步，踏上了归途。
太阳落山了。
……
黑暗中的瑞都，这座蒸汽之城，精华之城，永恒的双面硬币，正显露着它被黑暗掩盖的另一面。
吵闹的蒸汽机依然吵闹，巨大的钢铁像是在铁砧上一样相互敲打着，安静的精华炉依旧安静，精巧的宝石传输线静静地躺在重重包裹之中。
这是最美丽的城市，也是最丑恶的。
街道上弥漫着怪异的味道，那是无数种让人不想知道来源的怪味的集合，那就是是这座城市本身。
黑暗笼罩着城市，但麦哲伦能清楚地看到铁青色砖墙上的缝隙，还有污秽的黑色下水道铁栅栏，以及进进出出的老鼠。
“请站在那里不要动，麦哲伦，先生。”
麦哲伦听到的是一个成年男人的声音，沉稳，坚定，自信。
“你在威胁我？”
“我并无恶意。”
麦哲伦把右手放在剑柄上，转过身面对着黑暗中的一个角落。
“我不知道……你以为我想做什么。”
说话时麦哲伦露出了一个微笑，他并不知道，这看上去有多可怕。
“我并无恶意。”
男人最终还是在这威胁中从黑暗中显出身形，那是一个少见的异族，有着黑色的眼睛与头发——与麦哲伦一样。
“我知道，你想要重塑这座城市的地下世界，”男人敏锐地察觉到了麦哲伦的退让，他没有放过这个机会，“但那没有必要，福尔摩斯先生和我们在一起。”
“你们？”
麦哲伦的手离开了剑柄，但他的语气依然危险。
“我们是，猎人。”
那个瞬间，麦哲伦感受到了某种从未见过的气息，不是精华，不是神力，不是无法解释的超凡力量，不是科学的纯洁伟力，而是某种更幽微的气息……就像是生命。
“哼。”
麦哲伦冷笑着把右手放在剑柄上，然后那感觉如潮水般退去了。
“请跟我来。”
男人的脚步声在午夜寂静的小巷中回荡，麦哲伦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
……
“我们必须结束这无谓的争论，福尔摩斯已经是猎人了，那么他与莫里亚蒂之间的矛盾就必须经过圆桌会议！”
“猎人必须遵循大众的利益，他想要审判莫里亚蒂，这是决不允许的，黑暗世界秩序的崩溃会带来什么？灾难！”
“猎人的信条并非如此……”
“不能妥协……”
“没有必要……”
在一个庞大的古洛伦圆形剧场式建筑中，一群人隐藏在黑暗之中，正在争论着，他们的气息伴随着声音在空气中弥漫，笼罩着整个建筑。
然后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麦哲伦到了。”
原本激烈的争论突然消失了。
寂静的黑暗中一声大门打开又合上的声音响起，然后麦哲伦走进了剧场。
他站在中央的圆形舞台上，抬头看着四周的环形阶梯，感受着一道道窥视的目光。
“我是麦哲伦。”
一阵无声的波动从剧场中扫过，就像是无声的微风。
“我们是猎人。”
一个威严的声音在剧场中回荡。
“来的路上，我听说了。”
“我们需要一位了解黑暗的人做一个判决，你是唯一的人选。”
“明白了，那么说吧，判决什么？”
没有人回答，舞台下面的第一层台阶上，灯光亮了起来。
“福尔摩斯……”
“好久不见，麦哲伦教授。”
麦哲伦笑着摇摇头：“发生了什么？”
“我触碰了黑暗。”
“别用哪种模糊的答案糊弄我，在离开这里去埃芒凯之前，曾经有人对我说……黑暗世界正在崩溃。”
福尔摩斯笑着掏出烟斗点燃：“那是被放在最后的议题，在此之前，我得向你解释一件事情。”
“那就是为什么这段时间里我会消失。”
“好吧。”
麦哲伦走下了舞台，坐在福尔摩斯旁边，感受着黑暗的死寂中跟随着他移动的目光。
“你能感觉到吧？”
不知道为什么，麦哲伦完全能理解福尔摩斯在问什么。
“是的。”
“那是一直以来保护着莫里亚蒂教授的地下组织用来辨别敌我的方式，一种基于龙之国哲学的复杂力量，你可以把它当成一种魔法。”
“不用，我知道，那应该叫做，气。”
“你确实，对黑暗世界非常了解，麦哲伦教授。”
福尔摩斯把烟斗塞进嘴里，狠狠吸了一口，然后继续他的讲述。
“他们自称猎人，曾经很多次在我快要抓到莫里亚蒂教授的时候出现阻拦。那原本并不算什么，但当探险者的潮水涌来，黑暗世界的秩序面临崩溃的时候，我的机会终于到了。”
“莫里亚蒂忙着对付突然出现的洪水，被你抓住了马脚？”
“我几乎就要成功了，但在最后一步的时候，这些猎人，阻止了我。”
“为什么？”
“猎人们一致认为，你对黑暗世界的了解远胜于我。”
麦哲伦笑了。
“黑暗世界的秩序，对吧？莫里亚蒂教授是这座城市里绝无仅有的蜘蛛，他让黑暗中的虫子沿着蜘蛛网行走，如果这位大人物不在了，地下世界就会迎来一场混乱。”
“而在探险者涌入的时候，这种混乱显得非常致命和没有必要。”福尔摩斯笑笑，“于是我加入了猎人。”
“为什么？”
第二章 圆桌会议
“所谓的正义，是高贵的，但通常是飘渺的，法律是政治的附属品，你只是侦探，找到真相就足够了，判决是陪审团的权力……”麦哲伦背靠着冰冷的石制台阶，叹了口气，“我认识的福尔摩斯是不会加入猎人的。”
“是的，福尔摩斯绝不是那种因为正义就加入某个地下组织的人，”华生奇迹般地从怀里掏出一个铁皮酒壶，喝了一口，“猎人告诉他，他们有很多很多无解的悬案，如果福尔摩斯加入的话……”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
“我通过了一段很有趣的考验，成为了猎人，”福尔摩斯若无其事地继续着讲述，“那之后我以为一切都可以回归正轨，但猎人们又一次阻止了我。”
“相信莫里亚蒂教授不应该被审判的人并不会因为福尔摩斯成为猎人就改变想法。”
“最终争论聚焦在一点上，是否应该召集猎人举行圆桌会议，他们花了很长时间，却没有得到结论。”
“真让人失望，对吧？”
麦哲伦的语气中带着真的失望，他原本以为，福尔摩斯愿意加入的组织里不会有这种令人失望的事情发生。
“无论如何，你的到来足以结束这争论，猎人们相信你，麦哲伦教授，你可以做出正确的判断。”
“我不明白，为什么？”
福尔摩斯无声地摇头。
“你是最合适的人选，现在，只有你能保证黑暗世界的命运走向正确的道路。”
一个声音从剧院的高处传来，在圆形的剧场中间回荡。
“说出你的决定，麦哲伦。”
另一个声音催促着，说话的人隐藏在黑暗之中，没人知道他在哪儿。
但他的发言代表着所有猎人的意志，空气中那种无形的力量正在表达着催促。
“开始圆桌会议吧，”麦哲伦站了起来，走上了舞台，停在最中间，“黑暗是永远不会崩溃的。”
空气凝固了，一切声音都被锁在空中，黑暗中一片死寂。
然后一个声音响起来了。
“如你所愿。”
空气开始流动，它们朝着同一个方向汇聚，然后一阵风出现了。
麦哲伦听到了脚步声。
“请跟我离开吧，麦哲伦先生。”
那个带着他来到这里的男人来到了他的身后。
“只有猎人才能参加圆桌会议。”
麦哲伦点点头，然后转过身。
“没人告诉过你，在聚会之前把客人赶走是很不礼貌的吗？尤其是，那位客人是你们请来的。”
空气中那无处不在的微妙力量开始变得危险起来，那就像是一只恐怖的巨兽低下头向你呲牙，尽管什么都没有发生，你依然会明白，自己正身处危险之中。
麦哲伦冷笑着把右手放在剑柄上。
那力量终于不再掩饰自己，一股恐怖的力量喷薄而出，就像是巨兽终于发出了恐怖的咆哮。
然后麦哲伦举起了长剑，海水的利刃伴随着海潮的声音刺破天空，一种金色照亮了黑暗。
“够了！”
突然，那无形的力量消失了。
“请离开这里，一位大人正在等你，麦哲伦教授，他会告诉你你想要的答案。”
海水的利刃消失了。
“走吧。”
……
“那么，开始圆桌会议吧。”
麦哲伦的背影消失在门后，黑暗中的剧场里，空气再次开始了流动。
“欢迎，莫里亚蒂。”
舞台上，一束灯光亮了起来。
“谢谢。”
一个高大的男人就站在光柱之中，他身材高大，有着长长的满脸胡须，衣着整齐，一丝不苟。
“我是莫里亚蒂。”
“以及另一位猎人，福尔摩斯。”
另一道光柱亮了起来，福尔摩斯懒洋洋地走上了舞台，站在莫里亚蒂教授身边。
“你好，教授。”
“你好，大侦探。”
两个男人的右手握在一起，这一刻，他们就像是一个男人正面对着一面镜子。
如果没有莫里亚蒂教授的大胡子与福尔摩斯的烟斗，再去掉衣服帽子的区别，那么旁观者就会发现，这两个男人是如此相似。
同样的高大、强壮，经过系统锻炼的身体，同样瘦削的脸，阴郁的鹰钩鼻，从不动摇的目光，坚定得如同钢铁一般。
甚至连他们握在一起的手都几乎一模一样，修长，有力，稳定。
“这是一位猎人对另一位猎人的准备攻击，所以才会有这次圆桌会议，”那个主持者的声音渐渐变得清晰起来，“那么，开始吧。”
那声音没有在圆形的剧场中回荡太久，然后十三道光柱亮了起来。
……
没人知道在这座黑暗的城市中，一只老鼠拥有多少条只有它知道的道路，但所有人都知道，每个生活在黑暗中的老鼠，都有一条只属于它的道路。
麦哲伦跟随着黑暗中的脚步声，走在一条不属于他的道路上。
这是一条足够黑暗的道路，黑暗到足以躲过麦哲伦的眼睛。
终于，脚步声停了下来，他们抵达了终点。
“请进，麦哲伦先生。”
这是一道隐藏在黑暗中的门，门的另一边是一片光明。
他迈开脚步，走了进去。
这是个不大的房间，并不是传统的布列塔尼亚式，各种各样充满异国风情的家具与装饰满满当当地堆在一起，看上去有点拥挤，但明亮而舒适。
“欢迎，麦哲伦教授。”
一个老人热情的笑着，朝着麦哲伦走过来，把一杯红茶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
“快请坐，真抱歉在这种时候请你做客，但毕竟时间不等人。”
老人惬意地坐到沙发上，笑着拿起杯子抿了一口热茶。
“有什么事吗？”
“啊，当然，”老人似乎有点意外麦哲伦的直接，他呆了一下，然后放下了手中的杯子，“非常紧急，但我仍然不想在这种时候发出邀请，只不过，猎人觉得这样才是黑暗世界的存在方式。”
老人说着摇摇头，显然对这种说法不以为然。
“紧急？”
“一位探险者向世界之王献上了半张航海图。”
麦哲伦举起桌上的杯子，掩盖住自己脸上的表情。
第三章 难民
“那位探险者是一个虔诚的信徒，他向世界之王承诺，这海图上的航线通往一块富饶的新大陆，而那是科学选中的征税之地。”
麦哲伦皱着眉头：“圣三一信徒？”
“不一定，”老人笑了，“他毕竟是个探险者，但既然最终这位水手选择了世界之王……”
两人知道这句话里面隐含的意思，选择了世界之王，就意味着这个探险者不可能倒向布列塔尼亚，他也许曾经在这两者之间经过了艰难的挣扎，权衡，但最终是世界之王的法令战胜了布列塔尼亚的海上优势。
这就意味着，探险者必须从曾经的无敌舰队之主，一位虔诚到堪称狂热的国王那里得到资助，才能活到世界之王的法令可以保护他的那一刻。
毫无疑问，在想清楚这一切之后，这位探险者首先找到的是那位国王，然后狂喜的国王将他引荐给教皇，之后，教皇才带着他去觐见世界之王。
无论这位探险者是否虔诚地信仰着科学，他的选择都不会有什么改变。
“世界之王是怎么回答他的？”
“他会得到一些……资助。”老人沉默了一下，看了麦哲伦一眼，“但实际上，最终他只从世界之王那里得到了一张探险许可证。”
“这……很少见。”
世界之王非常骄傲，但她表现这骄傲的方式是让自己变得无比慷慨与热情，很少会有像这次发生的事情一样，一个人向她求助却只得到了如此微薄的收获。
“那位探险者，告诉世界之王他得到了半张通往龙之国的航海图……”老人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麦哲伦，“而实际上，他两手空空。”
麦哲伦如释重负，然后他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完全不可能躲过老人的眼睛。
“你想知道什么？”
“那位探险者，是不是真的已经拿走了那张通往龙之国的航海图。”
“没有。”
老人并没有相信他，麦哲伦能从那双黑色的眼睛中看到这一点。
“我并无恶意……但这是一个古老的承诺，那对我们很重要。”
“对谁？”
老人突然发现，对话以出乎他意料的速度滑向了他不愿意看到的方向，麦哲伦在怀疑他。
“龙之国，这里的人们这样称呼那个遥远的国度，但在那里，这个国家的居民称之为，中央之国。离现在九百年之前，龙之国……”
“中央之国。”
麦哲伦突然出声纠正了老人的说法，后者看了麦哲伦一眼，然后开始继续讲述。
“中央之国的皇帝，一位伟大的女王，去世了。那导致了一连串的混乱，最后甚至发展成了战争，原本掌握着这个国家权力的几股力量，陷入了无尽的争斗。但其实结果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因为这斗争是一个力量，对其他所有力量的联合。”
“那个以寡敌众的力量，自称，墨家。”
“这是中央之国的词语，意思是……”
“在墨子的理论之下团结起来的一群人。”
老人深深地看了一眼麦哲伦，而麦哲伦什么都没有说。
“墨家失败了，甚至内部分裂，其中的一支，准备离开那个战乱中的国度，去遥远的西方寻找一线生机。”
“初，钜子携老弱，欲西行，子仪趋之不舍，至天遥关，大雪，不能行，遂困。
子仪曰，今钜子离中土，入西戎，欲为中行邪？欲为太公邪？
钜子仰天太息，曰，吾必不能使禽兽得道，入市中食人。
子仪不舍，攻之甚急，时雪未止，死伤者众。
后雪稍霁，遂行，至西海，子仪仍未舍。
钜子乃提剑于水前，曰，吾之后，尔等西行，郭子仪当为钜子。
遂自刎，子仪乃退。”
“真是个漫长的故事。”
麦哲伦听懂了这段话，他不希望老人再花时间解释。
老人没有多说什么，甚至没有显露惊讶。
“接下来就是一段悲惨的无聊故事。实际上，失去了钜子之后，这群人本质上只不过是一群随时都有可能死去的难民，忍受着饥饿与寒冷，行走在异国他乡的土地上，而且，找不到停下脚步的理由。”
“他们最终来到了海边，这个过程花费了三十年，队伍中的老人都已经死了，而孤儿长大成人，甚至有了自己的孩子。这里就是世界的尽头，当地人告诉他们，海洋的另一边什么都没有。于是他们出海了，希望可以找到真正与世隔绝的土地，完成钜子的诺言。”
“但他们看到了世界上最荒唐的讽刺，三十年后，他们在狂风巨浪中登上了一座小岛，岛上的土著首领自称是中央之国的封臣。”
“那时，这群难民已经不是最初逃难的那群人，当初最小的孩子都成了白发苍苍的老人，他们匆忙地登船离开，甚至顾不上还未停止的风暴。最终，只有十几个人回到了布列塔尼亚，他们选择这里，是为了留在文明世界，同时尽可能地远离故乡。”
“但有一个东西不能带回这里，他们手中有一张海图，记录着从布列塔尼亚向西直到中央之国国土的航线，非常危险，但不能毁掉。”
麦哲伦点头：“我明白了，所以那张海图会在布列塔尼亚向西的一座海岛上，而上面的所有图标、标注都用的是我从未见过的样式……是那群难民把它藏在了那里。”
老人点头：“他们以为那里足够安全，那时，整片大陆加上布列塔尼亚，没有一艘船能穿越诡异的风暴海域，登上那座小岛。”
“那张海图现在是安全的。”
麦哲伦用坚定的目光面对着老人，他的语气和目光一样坚定。
“现在，是这样。”
“我把它藏在了绝不会被找到的地方，而且，分开了。”
“所以那位探险者才会说他拿到了半张……”老人叹了口气，“你和所有人都不一样，麦哲伦，当年你们找到海图的时候，我们有所察觉，但还是没有赶上……”
“但这也没什么好意外的。”
第四章 外来者
“我们很清楚，你到底有多么的，与众不同。”
“我很荣幸。”
这是麦哲伦唯一想得到的回答，他很清楚，这世界上没有人真的知道他有多与众不同。
“你已经猜到了，我就是那群难民的后裔，但延续下来的不止是血缘，还有思想。我决不能让先祖所做的努力付诸东流，那张海图必须留在人类无法触及的地方……”
“你在害怕什么？”
麦哲伦站起来，准备离开了。
“海图可以藏起来，但航线不行，陆地不行，没有探险者，会有航海家，皇家海军的船长，植物猎人，布列塔尼亚与中央之国远隔重洋，但时代已经变了。”
“你准备让那位探险者拿走航线图吗？”
“这是我的事情。”
麦哲伦走到门前，准备打开大门。
“那让我们谈谈与我们都有关的事情，外来者。”
麦哲伦停了下来，他想起了自己最早看到这个世界的那个瞬间。
那是个阴沉的初春傍晚，阴云盖在城市上面，没有一丝风，空气中弥漫着煤炭燃烧时的刺鼻气味。
刚刚出生的婴儿麦哲伦，躺在一个小巷中，吃力地转动目光，能看到的地方，除了铅灰色的阴云，就只有生铁的黑色。
他的大脑非常清晰，绝不是一个初生婴儿该有的，但他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儿。
一种与生俱来的强大理智控制着他，让他没有因为这突然的变故失去理智，漫长的时间流走，他的很多问题得到了答案，但也有些始终没有答案。
“外来者？什么意思？”
“你知道大漩涡吧？”
“那与我有什么关系吗？”
“你与通过大漩涡来到这世界上的外来者有着一样的特征，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气息。”
“那与你，与中央之国有什么关系吗？”
“这世界上，有些事情只有你才能做到。”
麦哲伦叹了口气，打开了大门。
“等你想好了让我做什么的时候可以来找我。”
房间中重归寂静，那个带着麦哲伦来到这里的男人无声地走进了屋子。
“他太过狂傲。”
“不，他只是在怀疑我。”
“狂妄！”
“你很意外？”
“他……真的是天命之子？”
“你用错了词，不过无所谓，他确实做到了天选之子才能做到的事情。”
“如果他不是，那我们还要让他去做那件事吗？”
“他是唯一的人选。”
“可……”
男人咽下了他准备说出的话，老人的气息明确无疑地告诉他，休息时间到了。
“晚安。”
……
“反对。”
坐在舞台四周的猎人并不多，任何一个人说话时都会引来其他所有人的注目。
“所谓的黑暗世界崩溃根本就与我们无关，猎人与秩序本来就没有任何关系。”
“猎人内部的相互攻击是绝对不允许的，尤其是这种无法掩盖的！”
“不，根本就没人知道他们是猎人。”
“这不是猎人应该参与其中的事情。”
福尔摩斯平静地坐在光柱中间，听着猎人们之间的争论，感受着高处隐藏在黑暗中的暗流涌动。
更多没有显露身形的猎人在用他们的方式进行着争论，而他们一样没有得到结论。
“我听说过你，大侦探福尔摩斯，你是这个时代少有的将智慧留在岛上的人。”
“而你，莫里亚蒂教授，”福尔摩斯笑着回答，“让我非常失望。至少我从没见过一个受过基本教育的人会觉得谋杀的策划者不算罪犯。”
“我从没这么想过，我也不认为我不应该接受审判。我们之间，福尔摩斯，我们之间唯一的分歧是，我觉得维持现状更好，而你并不这么想。”
“还有一点就是，我觉得这件事情没必要通过猎人。”
“我从未向猎人寻求庇护，福尔摩斯先生，你看，我们之间的共同点也许比你原本以为的要多不少，是猎人为了不让黑暗世界失控才干涉了你的行动……而我也是黑暗世界的一部分。”
“那么这场无聊的争论还将继续下去。”
华生从福尔摩斯的表情中看到了他熟悉的信号，这位大侦探正在失去耐心，现在可以算是正在破案的过程之中，但无可否认，确实很无聊。莫里亚蒂教授原本是福尔摩斯为自己准备的消遣，但现在，后者发现教授先生实在非常无趣。
猎人的争论属于少见的议会讨论变种，他们从不掩饰个性，也没有相互攻击，但依然让麦哲伦失去了从谈话中寻找信息的兴趣。
“夜还很长，侦探先生……”
……
天亮了。
麦哲伦和往常一样，在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房间的时候走出了房门。
这是一个注定要在阴云笼罩下度过的白天，高层云只在东方的地平线上留下了一道空隙，太阳刚刚升起，就落进了阴云的笼罩。
高大的烟囱树立在城市的尽头，向上伸入阴云，就好像这片云层是它们喷吐出来的，而在城市的另一边，与他们遥遥相对，伫立着华丽的尖塔，精华侵染的痕迹无法遮掩，像是华丽的新潮装饰，喧闹，却又干净。
这座城市从未像现在这样繁华，也从未像现在这样丑陋肮脏，新的世界就在眼前，只要离开这座城市，一切都触手可及，但离开本身，才是最大的问题。
麦哲伦不在乎，他始终觉得黑暗中的秩序是个笑话，他不在乎。
混乱会带来伤害，但麦哲伦会欣然接受。
当他走到女伯爵府邸前面，这座城市已经完全苏醒了。
……
“欢迎，麦哲伦教授。”女伯爵在花园里迎接了麦哲伦，她正准备在那里吃早餐。“你看上去有点累了。”
“昨天晚上发生了很多事情。”麦哲伦努力不让自己的坐姿变得不雅，疲惫地瘫倒在椅子上，右手揉着自己酸痛的双眼，“我想，你也许能帮我……”
“帮你干什么？”
女伯爵笑着把桌上蛋糕上面的草莓放进嘴里。
“有一些问题。”
第五章 黑暗的无关
“真是少见，你不是一直以为，我与黑暗世界毫无瓜葛吗，麦哲伦教授？”
女伯爵的这句话让麦哲伦更加确定了他的猜测：女伯爵对昨夜发生的事情心知肚明，而且与之关系匪浅。
“那个自称墨家的龙之民，可信吗？”
一般而言，布列塔尼亚人在内的这片大陆上的居民会将那种黑发黑眼的异族称为龙之民，意思是他们来自龙之国，但其实并不是所有的龙之民都是如此，他们之间的差别就摆在脸上，只不过很少有人能注意到。
而任何时候，麦哲伦都是很少的少数人。
昨晚与他会面的那位老人，尽管他满头白发，但毫无疑问，是一位真的来自龙之国的异族。
“他是我的老师之一，曾经教我哲学与治学的基本原则，至今都是我最尊敬的人之一。”
“如果他是墨家弟子……那这就不算奇怪了。”
“看。”
女伯爵突然掏出了一个梳妆用的小镜子，放在麦哲伦眼前。
“什么？”
“当你提起墨家这个词时露出的表情。”女伯爵笑着把一小块蛋糕放到嘴边，“我觉得不容错过。”
麦哲伦无奈地笑着，转过脸看着花园中鲜艳的繁花似锦。
“他确实曾经在我面前提到过这个词，但从没有告诉我那到底是什么。”
“一种哲学思想，以及坚持这思想而聚集在一起的人群，有着严密的组织与纪律，和明确的目标。但毫无疑问，来到布列塔尼亚的这个分支早已衰落。”
“如果你见过北方矮人的地下王国，那你就能明白，所谓的黑暗世界，永远只能是那种相互隔绝的小圈子，如果不经过光明世界，它们之间就永远不会有交集。但在这些聚落之中，总会有城市诞生，拥有强大的力量，隐藏在黑暗之中，也让黑暗更加深沉。”
女伯爵沉默了一下，给麦哲伦一点时间理解她的意思。
“所以，这座城市下面有座黑暗之城？”
“不，这座城市本身，就是一座黑暗之城。”
女伯爵很满意现在麦哲伦脸上的表情，一分惊讶，三分疑惑，六分专注，那正是她喜欢看到的。
“我本来以为……”
“生活在城市中的人当然会觉得城市是被分成很多块的。”女伯爵优雅地拿起杯子，轻轻呼吸着红茶的香味，“整个布列塔尼亚地下世界的中心，就是这座城市。”
“那么现在，黑暗世界就要崩溃了吗？”
“黑暗世界的崩溃从没有停止过，”女伯爵脸上露出了一个包含着讽刺的微笑，“我想不会有人用这个理由来找你的。”
“对了，你还没有告诉我，我的老师昨晚对你说了什么。”
“墨家的遗产，严格来说，布列塔尼亚的墨家分支的遗产，一张海图。”
“如果是这样，我想你应该没有机会见到我的老师。”女伯爵继续优雅地分割蛋糕，然后把自己想要的部分放进嘴里，“不过我记得，他曾经告诉过我，墨家相信拥有特殊才能的人应该接受针对性的教育，那也是他成为我的老师的缘由。”
“你是说？”这是个非常晦涩的暗示，但麦哲伦与女伯爵之间的默契足以让他明白海伦的意思，“他想做我的老师？”
这听上去像是个笑话。
“阿拉法的狐人部落中，如果出现了天生毛发纯白的新生儿，他们就会让这个幸运的与众不同者跟着大祭司学习神秘的智慧。”女伯爵轻轻挥了一下手，花园中升起了一道透明的屏障，然后开始有雨滴落在上面，“凡间的智慧种族都是这样，历史上甚至有一个隐秘的魔法学派，一直在等待他们认为的天命之子，只要这个幸运儿出现，他们就会为之效忠。这只不过是对现实的承认与利用。”
雨滴落在水晶上的声音渐渐密集起来，天空中满是阴云，但花园中鲜花怒放。笼罩着这些花草的是拼起来的透明水晶，以纤细的魔法金属作为支架，优雅而清澈，就像是童话中唯美的水晶宫殿。
麦哲伦抬起头，看着一道道水痕沿着水晶流下来，感觉自己就像是在雨中藏在水下仰望天空的一条小鱼。
“你还是没有告诉我，黑暗世界正在崩溃吗？”
“是的，”女伯爵依旧不紧不慢地享受着早餐，尽管外面开始变冷了，但花园中依旧如故，“探险者改变了整个世界，就像世界之王一直以来做的，迅速，彻底。”
“但这似乎和我并没有什么关系。”
“也许是，也许不是。”女伯爵笑着抬起头，看着水晶帷幕上流动的水痕，“世界变成什么样子，与一个普通人又会有什么关系呢……”
麦哲伦站在草地上，抬起头，感受着这个世界，这座城市。
那也许是错觉，但他确实能感受到一种正在逼近的压力，这座城市中的所有人都能感受到，某种巨大，彻底的变化正在降临，就像是从地平线上蔓延过来的积雨云，无声，却能遮蔽整片天空。
“如果要阻止崩溃，我要做什么？”
“啊，伟大的圣人麦哲伦，他一生纯洁无暇，舍己为人，曾经以一人之力阻挡洪水，拯救一座城市，他曾说过，人永远只应该拯救自己，最终，死于不自量力。”
“猎人，和你的那位墨家老师是什么关系？”
“你以为呢？”
女伯爵知道，麦哲伦自己已经有了推测。
“我发现猎人用来确认身份的特殊技巧，你的老师用得更加熟练和巧妙。”
“他从没有提起过，而且，”女伯爵知道麦哲伦真正想问的是什么，“我与猎人的关系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密切，严格来说，根本没有交往。”
“那么，你准备看着这座城市崩溃吗？”
“黑暗世界的崩溃并不会波及光明世界……”女伯爵转过脸看着水晶幕帘外面的草地，“或者说，没有那么快。”
“我对黑暗世界的崩溃没有兴趣，”麦哲伦转过身对着女伯爵露出一个微笑，“至少目前，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第六章 正义
“我听说过，看样子传言是真的。”
女伯爵似乎厌倦了绵密的雨声，她抬起一只手，空中的水晶幕帘就消失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无形的精华屏障，雨滴在半空中无声地消失，就像是被一张无形的大口吞掉了。
“什么传言？”
“麦哲伦，探险者的先驱，背信弃义的屠杀者，他是一条为了自己的宝藏对同伴喷吐火焰的巨龙。”
“这没什么错，严格意义上来讲，非常客气。”麦哲伦脸上露出了回忆的神色，“实际上，巨龙是温血动物，而我是冷血动物。”
“我对你的过去没兴趣，只要你不错过下一次探险。”
“什么时候，去哪里？”
“古巴比伦，时间还不知道，我需要……”女伯爵眼睛深处闪过一缕幽蓝，她知道麦哲伦会注意到这个细节，“一点时间消化一下上次的收获。”
“很快就会结束了。”
……
“那么我想，我可以认为，我们之间得到了共识吗？”
莫里亚蒂笑着看了福尔摩斯一眼，然后转过脸看着剧场中明亮的光柱。
“可以这么说，总之，快让这无聊的争吵结束吧。”
于是莫里亚蒂笑着站了起来。
“我有个提议。”
猎人之间的争论通常有着一种诡异的秩序，不会有两个人同时说话，所有人都不会争抢，所以当莫里亚蒂说话的时候，所有的猎人都沉默了。
“开始审判吧，由猎人组织一个临时法庭，我是被告，福尔摩斯先生是原告，陪审团……”
空气中的气息开始紧张起来，猎人们只用莫里亚蒂教授说话的这短短一段时间就明白了关键所在，那就是陪审团的构成。
“……成员由普通人组成。”
“什么样的普通人？”
提出问题的是一个从未在争论中出现过的声音。
“居住在这座城市中的普通人，能够代表大多数的那些人，我想，猎人完全可以保证这一点。”
“那之后，就可以开始审判了，我愿意，接受这场审判的最终结果，这不违反猎人内部的秩序，而且，也符合世俗的法律。”
剧场陷入了一片寂静。
但空气中的气息并未停止流动，猎人们正在交流着各自的看法，而且他们正在趋向统一。
“你说服了我们，莫里亚蒂，那问题就只剩下……福尔摩斯是否同意。”
“我没有异议。”
空气又一次安静了一下。
“那就开始吧。”
……
“所以说，你想让我去做陪审员？”
“你是最合适的人选，麦哲伦教授。”
华生把一杯清水放在麦哲伦面前，然后递给亚瑟一杯红茶。
“那么亚瑟先生呢？”
“我最讨厌这种事情。”
“哪种事情？”
回答麦哲伦这个问题的是福尔摩斯：“一群人坐在一起花很多时间，却只是在不停地说话。”
“莫里亚蒂教授会同意吗？”
“想让你加入陪审团的就是莫里亚蒂教授，”华生知道福尔摩斯并不想让麦哲伦知道过多细节，但他并不准备按大侦探的意思去做，“这场审判本来就是莫里亚蒂教授的提议，而福尔摩斯因为太无聊，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麦哲伦知道，华生是在抱怨福尔摩斯又一次因为无法忍受无聊让自己落入了不利的境地。
“抱歉，我最近有点事情。”
华生有点意外，但也没有再说什么。
“那位探险者……”
“哪位探险者？”
“刚刚从世界之王手中得到探险许可证的那位，他已经从大陆西南角的天鹅港出发了，随行的有一支庞大的舰队，还有教皇的祝福。如果你的事情，是关于他，那我建议你先去找海军元帅。”
麦哲伦笑笑：“不用了。”
他从沙发上站起身。
“我得走了。”
麦哲伦走出大门，沿着楼梯来到楼下，向房东太太告别，然后来到了街上。
沿着贝克街大道向南走几十米，就能看到一个十字路口，麦哲伦转向西边，走了一段，然后钻进一个小巷。
“嗨，麦哲伦教授。”
福尔摩斯就站在小巷里，叼着烟斗，正等待着麦哲伦的到来。
“你的天赋真是令人惊讶，我本来不应该意外的，毕竟是雅典娜看中的祭品……”
麦哲伦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福尔摩斯身边，雅典娜女神正站在那儿对着他微笑。
女神一直都在，从埃芒凯回来之后就从没离开过，只不过麦哲伦强行让自己忘记了而已。
“猎人所谓气的那种技巧，本来就是针对所有生物的。”
“但没有经过针对性训练的人很难像你这样迅速地掌握高级技巧，而且，猎人之中很多人都不知道这种技巧是对所有生物都有效。”
“我很好奇，”麦哲伦笑着打断了福尔摩斯的恭维——尽管大侦探完全没有恭维的意思，“有什么事情，是可以让华生知道你在向他隐瞒，却必须向他隐瞒的？”
“华生过分专注于不重要的方面，就像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看到的，他的天赋并未超过普通人，又没有经过足够专业的训练。”
“那是你们的相处方式，福尔摩斯，”麦哲伦无奈地摇头，福尔摩斯只会在很少的事情上表现出这种罕见的迟钝，“到底是什么事？”
“我已经完成这个谜案了，麦哲伦教授，我解开了真正困难的部分，找到了所有的凶手，包括端坐在黑暗的蜘蛛网中心的莫里亚蒂，那之后，这场审判就是另一回事了。”福尔摩斯深深地吸气，他嘴里的烟斗中烟丝发出燃烧的红光，在亮起之后缓缓归于黑暗，“我想要的是结果，而不是胜诉。”
“你准备，”麦哲伦笑了，他在福尔摩斯脸上看到了摄人心魄的决心，那像是黑暗的深渊中燃烧的火光，也许下个瞬间，这决心就会掀起恐怖的火山爆发，“让杀人者逍遥法外？”
“正义，那站在法律之上的东西，才是我不愿意放弃的东西，麦哲伦教授，而这场审判将践行法律。”
第七章 邀请
“这次你是想放弃正义……还是说……”
“黑暗世界本身就处于法律之外，但他们并没有站在正义之外。”福尔摩斯转过身面对着小巷中的黑暗，空气中弥漫着雨后笼罩着这座城市的怪异味道，“猎人保护莫里亚蒂的理由是黑暗世界的安全，而这场审判就是得到答案的机会……而且，这是唯一一个机会，让莫里亚蒂得到法律的审判。”
“福尔摩斯……就算是我，也不敢说了解黑暗世界，但你想过吗，如果失败了……”
“我会欣然接受。告诉我，麦哲伦教授，你觉得我会失败吗？”福尔摩斯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让人无法直视的光亮。
“当初是海盗拯救了布列塔尼亚，他们成为了贵族，那是这个时代开始的标志，这个世界正在变化，我喜欢这种变化……但那意味着一件事情，黑暗世界的居民们只会把这场审判看做大人物莫里亚蒂教授碰到的新麻烦。”
麦哲伦转过身背对着福尔摩斯，看着小巷巷口那狭窄的光明，和光明中街道上走过的行人。
“与正义无关，与法律无关，甚至，与你，福尔摩斯，无关。”
“那无所谓。”福尔摩斯笑了。
“我会做出公正的判决。”
“那就足够了。”
麦哲伦抬起头看了一眼阴沉的天空，然后走出了小巷。
“又要下雨了。”
……
“去布列塔尼亚？为什么？”
“我们的船队需要老练的水手。”
男人脸上带着平淡的微笑，看着房间中坐在桌子边的人们。
“我知道，在座的各位拥有超人的力量，完全足以为教廷夺下新的封地，但在那之前，我们还需要面对大海……变幻莫测的危险旅途。”
“请不要用这种轻浮的借口浪费时间，”一位神父装扮的中年男人毫不客气地打断了男人的话，“我们从未说过不允许你去布列塔尼亚，但你必须给出真正的理由。”
“好吧……我们的船队需要各种各样的人，卑鄙的，盗贼们。而且，我想见麦哲伦一面。”
“同意。”
坐在桌边的人们以惊人的速度得出了结论。
“我们会给你安排随行人员。”
男人有点意外：“有必要吗？”
“非常有必要，麦哲伦可以轻松地杀死你。”
“好吧……”
男人无奈地摇头，轻轻掐灭右手掌心的一缕火焰。
……
“见到你是我的荣幸，麦哲伦教授。”
莫里亚蒂是个非常注重仪容的男人，他的长须经过精心打理，配上那双深邃的眼睛，看上去像一位哲学家，而实际上，他确实是一位著名的哲学家。
“很高兴见到你，莫里亚蒂教授。”
麦哲伦清晰地感受到了那种猎人特有的气息，那是他们的本能。
“你非常有名……尤其是在猎人之中。”
“那可真是让我受宠若惊。”
“别这么说，我很久之前就像找机会认识你了。”
麦哲伦笑着端起面前的红茶，放到嘴边轻轻抿了一口。
“有什么事吗？”
“你是福尔摩斯先生的朋友，我想应该听说过那件事吧，针对我的审判……”
“是的。”
“麦哲伦教授，你被选陪审团的一员，我是来送请柬的。”
莫里亚蒂笑着从他身后的壮汉手中接过一张通知单，递给麦哲伦。
“就在明天。”
“我会去的。”
麦哲伦看都没看通知单，就装进了上衣口袋。
“抱歉，我今天有点事……”
莫里亚蒂笑了：“请便。”
麦哲伦的身影消失在了楼梯口，莫里亚蒂脸上的笑容渐渐散去了。
“不愧是麦哲伦……就像是一头活着的狮子。”
“再有力量的野兽，在人类面前也只不过是墙上好看的装饰。”
“那是因为你手里有猎枪，塞巴斯。”莫里亚蒂站了起来，朝着另一边的包厢入口走去，“不要对他抱有敌意，他会杀了你的。”
塞巴斯蒂安，这位魁梧的壮汉皱了皱眉头，想要说点什么，但最终只是沉默着跟了上去。
“嗨！尊敬的教授莫里亚蒂！黑暗中的明灯！”
莫里亚蒂教授刚刚走进包厢，这里就爆发出一阵欢呼的声浪。
“晚上好，我的朋友们。”
教授脸上带着亲切的微笑，坐在了圆形餐桌前面。
“啊，我的朋友们，真高兴你们愿意在这个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来到我身边，为了友谊！”
“为了友谊！”
包厢里的所有人都激动地大喊着站了起来，喝干了杯中的酒。
“谢谢，谢谢你，老威廉，还有你，小威廉，真高兴你们能来，”莫里亚蒂拍着一老一少两个男人的肩膀，沿着圆桌边缘继续转圈，“啊，码头的生意还好吗，保罗？”
所有人都大笑着，毫不掩饰被莫里亚蒂教授宴请的兴奋。
但莫里亚蒂很快离开了，留下了参加陪审团的通知之后就带着塞巴斯蒂安·墨兰一起走出了包厢。
“真是来去匆匆啊……”
老威廉喝着酒打开通知单，递给坐在他左手边的小威廉：“嗨伙计，我不识字，这上面写的啥？”
“尊敬的威廉先生，布列塔尼亚瑞都城北城法院在此向您发出邀请，请您参加对詹姆斯·莫里亚蒂先生的审判，加入陪审团。”
“哈！”老威廉一口喝干了杯中的烈酒，“又一个被教授耍了的傻子，他可真倒霉，偏偏碰上教授想出了个新花样。”
“说的是。”
小威廉笑着放下通知单，抿着酒回忆自己看到的陪审团名单。
他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事情。
“自己人很少……”
……
“您完全没有必要亲自去送这些……通知单，那些蛆虫！”莫兰一脸厌恶地在地上蹭着脚底，想把粘上去的脏东西蹭下来，莫里亚蒂教授的座驾就在不远处的巷口，天色已暗，他们准备回去了。
“赛巴斯，我知道你心肠不坏，但这样说话并不好。”教授依然从容有礼，他安静而迅速地离开了小巷，在后座上让司机赶往下个目的地。“我费心组织的可不是一场针对自己的审判。”
第八章 勇气
“而是谋取力量的演讲。”
莫里亚蒂并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莫兰同样是一位大学教授，也是莫里亚蒂最亲密的助手，但他并不是那种能够理解一件事深层原因的人。
“回学校吗？”
“不，去布朗教授家。”
那里有一个法学沙龙正在召开，陪审团名单上的三个名字就属于正在参加沙龙的教授们。
这辆昂贵的新式精华汽车艰难地穿过了城中的街道，在天色完全暗下去之前抵达了目的地。
“欢迎，莫里亚蒂教授。”
沙龙的主持者，这个房间的主人布朗教授是个不苟言笑的中年人，他端坐在客厅正中，对走进房间的莫里亚蒂点点头。
“抱歉，我迟到了。”
“你一定碰到了麻烦事情。”
“看看。”
莫里亚蒂把手中的陪审团邀请交给他身边的另一位教授，布朗教授的学生。
“啊哈，一场审判，陪审员的通知单却是由被告分发的。”
布朗教授的语气中充满讽刺，但莫里亚蒂只是笑笑。
“你会徇私枉法吗？”
“绝不！”
“那就是为什么我亲自来送通知单，有人想让我死。”
莫里亚蒂的直白让在场的所有人呆了一下。
“那么你是无辜的吗，莫里亚蒂教授？”
“那无所谓。”莫里亚蒂惬意地倒在沙发上，抿了一口咖啡，发出一声惬意的长叹，“布列塔尼亚的法律优势就在于，陪审团总是能尽可能地保持公正，那也是我唯一想要的。”
“你知道，莫里亚蒂教授，我更偏向于大陆体系的审判程序。”
“当然。”
莫里亚蒂知道，一场争论要来了，那就意味着，他的目的已经成功了。
……
“老杰克的酒馆里来了群生面孔。”
小威廉冷冷的瞪了一眼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年轻人。
他们的年纪几乎一样，年轻，目光中充满野心，每一次小威廉看着这个人，都会觉得自己正站在镜子前，但整个西城区没有一个人会说他们有一丝相像。
“他们带着钱！金维多利亚！”
“我会去的。”小威廉站了起来，年轻人一脸兴奋地凑了上去，“你留在这里。”
没有管一脸失望地留在屋子里的年轻人，小威廉径直朝着老杰克的酒馆走去。
“……愿意加入远航的勇士，可以得到配得上他勇气的奖赏！”
“哦！”
黑暗中酒馆窗口透出来的灯光被突然出现的阴影遮蔽了，巨大的声浪在寂静的夜色中传出很远。
小威廉推门走进了酒馆，没有人发现他的出现，所有人都注视着酒馆中间的一座金山。
那是一堆金维多利亚，占据了狭小的酒馆中央仅有的空间，足有一个人的肩膀那么高，每一枚金币都在摇曳的烛光中闪着璀璨的光芒，闪花了所有人的眼睛。
“这是为愿意加入远航的勇士准备的！”
一个高大的男人就站在金山前面，张开双臂，用充满煽动意味的语气大声说着。
“那是勇敢者的奖赏！想想吧，布列塔尼亚人，德雷克只不过是个海盗，但他成为了英雄！你们也不比德雷克差，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是不该属于你们的！”
“勇敢也是有代价的。”
小威廉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要这么说话，但他还是说了。
“这世界上一切都有代价，但只要愿意付出代价，就可以得到恐怖的财富！我们的远航，终点是科学赐予信徒的新大陆，那上面有无数财富，全都属于第一个发现它的人！”
“既然你们有那么多财富，那就把这点留在这里吧。”
小威廉站了出来，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要做点什么。
酒馆里的醉汉们站在了威廉身后，他们都是小威廉的人。
“那么我的第一个观点你们都同意了，干杯！”
男人张开双臂高举着酒杯大笑着，任由杯中的啤酒洒落在金币上。
小威廉的心中突然升起了火焰，那火苗舔舐着他的心，让他难以忍受。
然后那火焰被从天而降的冰水浇灭了。
一群男人沉默着从酒馆外面走了进来，四面的木板墙就像是柔软的奶油，在这群男人面前无声地碎裂，夜风从破口中灌进屋子，带来一阵冰冷。
“停！”
小威廉大吼着让所有人停下动作，顺便一脚把已经提着烛台冲出去的醉汉踢倒在地。
“我们为什么要跟你走？”
“亲爱的这位先生，您，难道没有过那么一个瞬间，感觉自己的心像是有火在烧，让你疯狂地想要去做一件事？”
……
“我可从来没有，谁都知道，老威廉胆小怕事，能在这南城区说上话，全是靠莫里亚蒂教授照顾……”
老威廉不由自主地又一次瞟了一眼地板上堆积如山的金币，然后补上了最后一句话：“因为教授知道我是个好人。”
“不要欺骗自己，先生，看吧，只要一个人有勇气，像这样……”坐在老威廉对面的男人微笑着抬起右手，指着房间中璀璨的金币，“这样的东西，是他理所当然的战利品。”
“啊……”
老威廉长长地叹气，然后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
“你说得对，有的时候是这样的，人不得不面对现实，那火焰快让我疯掉了！”
男人看着老威廉手中的火枪笑了。
“所以，你同意了我的看法，对吧？”
老威廉想要扣下扳机，因为他感觉到了危险，但最终他放弃了，那危险没有给他机会。
属于教廷的白光照亮了房间，甚至让金币的光芒都黯然失色——一位教廷的苦修士用奇迹控制了老威廉。
“我并无恶意，先生，”男人站起身准备离开了，“希望下次我来到这里的时候，能看到你真正的勇气。”
……
“我们……为什么要去当这个什么陪审员？莫里亚蒂教授可是被告……”
黑暗的小巷中，一个乞丐少年正小心翼翼地寻找一个干净的地方收藏这个通知单，但他明显没有什么进展。
“可是莫里亚蒂教授亲自送来了请柬啊。”
第九章 十面埋伏
“大人物不是都很忙吗？为什么……”
“唔……”
黑暗中，少女的双眼亮了起来。
“因为他想赢……”
……
“我们的进展并不顺利。”
“是吗？”
男人身穿袖口与领口有华丽花边装饰的白色衬衣，端着一杯咖啡坐在窗边，看了一眼外面夜色中的城市。
“实际上，这座城市中确实有很多优秀的水手，但我想……”
“说出你的结论，”男人轻轻抿了一口咖啡，皱着眉头，像是受不了这种苦味，“你在浪费时间。”
“抱歉，我只是想说，我们留在这座城市里，是在浪费时间。”
“你认识麦哲伦吗？”
男人笑了，他能看到，当听到这个名字时，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人脸上露出了一丝不屑。
“我不明白，这和我们留在这里……”
“有很大的关系，或者说，用你能听懂的方式，”男人将杯子放到手边的桌上，“这是我们留在这座城市的唯一原因。”
“可……”
“你会这么想并不奇怪，我和他的会面并没有安排你参加。”
“我对您的决定没有异议，弗朗西斯先生，只是，教宗冕下对这次远航非常重视……”
“冕下从没质疑过我的计划，你知道这次远航的目标在哪儿吗？”
“那就好。”
男人看着这位红衣主教转身准备离开，然后在大门打开的时候，开口说：“如果下次，您还想这样浪费我的时间，我就杀了你。”
主教什么都没有说，沉默着离开了。
房间重归寂静。
……
“他们想干什么？”
带着金币来的那群人已经离开了，但他们把金币留下来了，就堆在四面漏风的酒馆里。
小威廉看着眼放金光的醉汉们，无奈地让他们每人抓了一把金币离开了。
最后留在酒馆中的金币还有一大堆，耀眼得让人无法直视，尽管在场的人们能够克制心中的欲望，却被闪耀的光芒闪得睁不开眼睛。
“他们的船队在招水手。”
“那和勇气有什么关系？”
小威廉心中的火苗又躁动起来。
“谁知道……”
“我听说……”老杰克神秘兮兮地凑到小威廉面前，“他们喝酒的时候说了，有个疯子跟教宗说他要去西边大海的另一边给科学占地，然后教皇大人带着他去找世界之王……”
“然后他就有了这么些金子，这都是肥老鼠的尾巴尖，他甚至有十三艘大帆船，不然他们干嘛来招水手？”
“骗人！吹牛！不可能！”
“你不识字，肯定这么说，世界之王都发了法令了……”
“对啊，那些什么探险者，老是找麻烦的，就是因为那个法令才跑出来的！”
一群人围在金币堆旁边一边喝酒一边吹牛，他们对自己所说的根本不相信，但每次金币的反光照在脸上，每个人心中的火焰就更旺盛一分。
……
“我是来点燃火焰的，麦哲伦，野心会带来改变，改变意味着混乱，而你，总是会有那种讨厌混乱的朋友。”
男人把喝了一半的咖啡放在桌上，然后站了起来。
“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麦哲伦无声地从窗户里跳进房间，对弗朗西斯点点头。
“你……”
弗朗西斯并没能把这句话说完，麦哲伦举起了长剑。
海怪的咆哮在小小的房间中回荡，金色的海水利刃发出了嗡鸣。
然后利刃被白光挡住了。
“……还是和以前一样，麦哲伦，我并没有要求你对所有人都一样，但至少，不要像个粗暴的神明一样，让人连话都没办法说完。”
麦哲伦什么都没有说，然后白光无声地碎裂了。
但麦哲伦并没有找到出手的机会，一群骑士拦住了他。
这是一队配合默契的教廷圣骑士，他们身穿锁甲，手持弯刀，分成三组朝着麦哲伦冲了上来。
与此同时，还有一队虔信者开始释放奇迹，有的是保护弗朗西斯的，有的是加强骑士们的力量。
“我真的是等你太久了。”
麦哲伦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横着挥动长剑。
海水的利刃毫不费力地切开墙壁，几乎瞬间就来到了骑士腰间，但在切开锁甲之前，长剑停了下来。
“你说过，麦哲伦，人多总是比人少好。”
是虔信者的魔法阻挡了利刃，教廷非常擅长对付带着神性的物品，他们站在麦哲伦头顶与脚下，完全包围了孤身来到三楼的不速之客，一起编织了一张死亡之网。
“哼。”
骑士的弯刀就要碰到麦哲伦的手臂了。
然后在海怪不甘的咆哮声中，利刃消散了。
一连串金属相撞的清脆响声爆发开来，最后在一声闷哼中结束了。
麦哲伦的左臂受伤了，但他的对手受伤更重，骑士们甚至在地上留下了三具尸体。
麦哲伦踏前一步。
然后一柄弯刀从他身后袭来。
“我真好奇，你是骄傲到以为自己面对教廷最强的力量还拥有绝对优势，还是说，自卑到以为，就算在做了那么多事情之后，教廷还是不会对你全力出手？”
把弯刀刺向麦哲伦的骑士原本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教廷并没有将死者复活的奇迹，但可以让失去行动能力的骑士瞬间恢复，那是有名的“纯洁教团”与“奉献骑士”组合才能做到的，只有被教廷宣告为“撒旦”的强大邪恶力量才有资格看到这样的奇迹。
就在刚刚的那个瞬间，麦哲伦看到了。
骑士的偷袭没能结束战斗，但他给了同伴机会，麦哲伦再一次停下了脚步，移开了对准弗朗西斯的长剑。
“麦哲伦，你能打赢十个默契无间的职业军人，了不起，令人绝望，”弗朗西斯走到门边打开大门，“但人类的创造充满了无限可能，你看，现在我让一百人包围了你，他们之间都不会相互干扰……当然，为了节省时间，就让一位活圣人结束这次愉快的会面吧。”
门后站着一个高大英俊，全身甲胄的男人，手持一杆长得出奇的金属骑枪。
麦哲伦想起了莱因哈特伯爵。
第十章 海贼王遗言（伪）
那种纯粹的阳刚气息组成的英俊，麦哲伦只在莱因哈特伯爵身上看到过，当他看着这位活圣人的眼睛，那种熟悉的感觉更明显了。
地板在震颤。
那种轰响让人觉得像是一头巨龙就要走进战场，整栋小楼都摇摇欲坠。
终于，脚步声停下来了。
活圣人举起骑枪，就像是抬起一根稻草，然后一道白光从枪尖喷薄而出。
那是一股无声的力量，白光笼罩中的一切都被凝固了，然后变成了光芒。
然后白光黯淡了。
空气在巨大的压力下填补了空洞，发出一声闷响，麦哲伦身后的墙壁上出现了一个边缘光滑的圆洞。
“嗯，身手敏捷，真了不起。”
活圣人的声音像是从无限高的空中传来的，带着某种异样的空灵和宏大，就像是一万个幽灵的合唱。
然后他又一次举起了骑枪。
麦哲伦皱了皱眉头，仅仅是被白光擦了一下，他的右手就失去了力量，甚至无法举起长剑。
毕竟人是很难躲开一道光的。
然后一声巨响，烟尘弥漫。
“你们来到了不该来的地方，骑士。”
一个瘦削的男人手持长剑站在活圣人面前，挡住了麦哲伦。
“你是想，包庇那个小偷吗？”
“凡人可无法偷全能之神的东西。”
麦哲伦收起了长剑，他能感觉到，已经没有必要了。
空气中弥漫着猎人的气息。
活圣人没有再说什么，他清楚眼前这个男人的决心。
只用了一瞬间，活圣人就看清楚了教廷众人的情况，这座立体的陷阱，像是一个一团掉在墨水里的海绵，被立体地入侵了。
每一个骑士或者虔信者身边都站着一位猎人。
活圣人准备结束这僵局，他将用一次彻底的胜利作为开始。
“停手吧，大人，我们不是来发动一场战争的。”
弗朗西斯在门边对着麦哲伦鞠躬行礼：“我来这里是为了招募远航的水手，没必要挑起战斗。”
但活圣人并没有停下来——因为他知道猎人不会因为弗朗西斯的话就停止行动。
然后战斗爆发了。
空气中弥漫着危险的气息，就像是你知道一只致命的野兽正藏在黑暗中盯着你，猎人们用这种能带来本能反应的技巧压制着教廷的完美组合，但同时也被奇迹与不死的骑士打了个措手不及。
胜利的天平还在摇摆，只有极少数人在天平还未落下的时候看到了决定结果的关键。
活圣人的动作是最快的。
他高举骑枪，豪迈地伸展四肢，仿佛在瞬间占据了整个房间，然后就像攻击太阳的巨人一样，掷出了一道白光。
整个世界都被光芒淹没了，所有人都在那个瞬间不由自主地举起手挡在眼前。
然后光芒散去了。
声音开始回归，最开始是光芒穿过空气带起的回声，然后是猎人们的惊呼。
“不见了！”
教廷的人全都不见了。
“不用去追了。”
“为什么？”
白光干扰视线，消除声响的时间非常短，教廷和弗朗西斯不可能离开太远，这是每个猎人只用一瞬间就能想清楚的事情。
“不用去追了。”
但站在麦哲伦面前的猎人阻止了所有人。
“他们没有发动战争。”
男人拄着长剑转过身来，他的右腿似乎行动不便，姿势有点奇怪。
“至于你，麦哲伦教授，如果你想收拾那个探险者，请便。”
麦哲伦看了一眼面对着他的这个中年男人。
这是个位高权重的男人，但他早年间历经磨难，精心打理无法掩盖岁月留下的痕迹，男人右腿的行动不便也许就来自一处旧伤。
“不用了，他早有准备，我已经错过了机会。”
“明智的判断，那么……”
男人将长剑收入剑鞘，然后来到了麦哲伦面前。
“你有没有兴趣听我说说关于黑暗世界的事？”
……
“当然，他们不会追上来，因为就算追上来了，也只能无功而返。”
活圣人与弗朗西斯站在队伍的末尾，看着教廷的人们沿着一条无法被外力干涉的路径回到了船上。
“成功的撤退……算了，至少不是最坏的结果。”
弗朗西斯并不满意这样的结束，至少他的目标并没有完成。
“麦哲伦的出现在我预料之中，但猎人……”
“很意外吗？只要教廷在布列塔尼亚显露身形，猎人就不可能不出手。”
“但我的计划中猎人的出场没这么早。”
活圣人没有再说什么，他对弗朗西斯偏离轨道的计划没兴趣，也许某件不该发生的事情发生了，但那多半与他没有关系。
“幸好我们还有一点时间。”
瑞都的港口灯火通明，彻夜不息，教廷的船队远在上百海里外的一座海岛上，但弗朗西斯带着一艘大船来到这里招募水手。
活圣人按照他的要求把弗朗西斯放在码头上。
“你的时间不多，如果在离开之前麦哲伦找到了你……”
“我明白。”
弗朗西斯非常自信，因为按照他的计划，麦哲伦到来时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他只会在码头上听到疯狂的传说。
世界在白光中扭曲了一下，然后弗朗西斯的脚碰到了港口的地面。
他身后就是带着他来到这里的大船，一艘漂亮的三桅帆船，船首像是优雅的天鹅，像是故事中精灵的收藏。
“开始干活了！”
船上一群水手大吼着回应了弗朗西斯的命令，那其中包含着非常复杂的情绪。
然后弗朗西斯狂笑着看着一堆金币从船上被抛下来，在码头上堆积如山。
人群开始慢慢聚集过来。
没有人能够否认，在码头上火光的照耀下，这堆金币耀眼璀璨地像是纯洁无暇的星空，就算意志力再坚定的人，也会在这种金色光芒的照耀下放慢脚步。
“听着！你们这些人！教廷正准备远航去寻找科学赐予教皇的土地，任何一个勇敢的水手都能在船上找到他的位置！而奖赏，是比这更多的金币！”
“带上你们的船！去西方的白鸽之岛！黄金在等着你们！”
第十一章 狂热
这像是一个疯狂的梦境，但没有人愿意从梦中醒来，他们一开始只是不由自主地向金币靠近，当弗朗西斯狂笑着登船离开之后，所有人都疯了一样扑到了金山上。
“这是真的！”
一个幽灵，名为“谋杀”的幽灵在金币上方徘徊，他等待着，任由自己的阴影笼罩着这群狂喜的活人，等待着自己出场的时刻到来。
……
“黑暗世界……”麦哲伦听到了遥远的码头上狂潮般的欢呼声，他朝着窗外看了一眼，然后转过身，“是不是正在崩溃？”
“猎人从来不这么说，”男人笑着走到沙发边，然后吃力地坐了下来，“黑暗世界确实正在经历一场巨大的变化。如果有人觉得黑暗世界就应该保持原来的样子永远不变的话，他用，崩溃这个词我倒是不觉得意外。”
“你想说什么？”
“世界正在变化，人也应该随之改变。”
“那与我有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最终会导向另一个问题，你，麦哲伦，到底与黑暗世界有着怎样的关系，这关系有多密切。”
“那换个问题，我和猎人有什么关系？”
“你是……非常重要人士。”
“抱歉，我们之间的对话只能到此为止了。”麦哲伦打开窗户跳了出去，“明天莫里亚蒂教授的审判开庭，我是陪审员。”
男人看着麦哲伦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目光穿越了深沉的黑暗，直到麦哲伦走过一个拐角，消失在一条小巷里。
“这场审判就是变化的结果，那会让你明白正在发生的事情是什么。”
……
“早上好，福尔摩斯，华生。”
麦哲伦在法院门前对着福尔摩斯挥挥手，然后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真是热闹的一晚，对吧？”
“啊？”麦哲伦呆了一下，“嗯……”
“真没想到，科学之光居然会在一夜之间出现三次，真是让人有一种三一圣战重现的感觉……”
“什么……”
麦哲伦没想到，昨天晚上他休息之后发生了这么恐怖的事情。
“一艘皇家海军的军舰，两艘海盗船，地点是西边的海域，离布列塔尼亚还很远，我们暂时是安全的。”
“早上好，莫里亚蒂教授。”
消息灵通到这种程度的，在黑暗世界也许只有福尔摩斯与莫里亚蒂。
“早上好，麦哲伦教授，福尔摩斯先生，华生医生。”
莫里亚蒂一边对着三人打招呼，一边应付着接连不断来到他身边说早安的人们，始终忙而不乱，从容自若。
“世界正在变化，也许昨晚发生的事情就是征兆，希望这场审判，会走向正确的方向。”
福尔摩斯笑了起来，他迈步朝着法庭走去。
“审判的结果只有陪审团才能够决定。”
……
“为什么非要用科学之光？”
“态度决定一切，我的主教大人。”
“就为了一群水手？”
“不不不不不不……”弗朗西斯非常坚决地表示否认，“首先，一群能够支撑这次远航的水手绝对值得这么做，其次，我这么做不止是为了水手。”
“还有什么？”
“黑暗世界。”
“什么？”
“猎人、麦哲伦，他们生活的那个世界，真正能够影响到这些麻烦制造机的地方。”
“你只是想让别人以为，你能控制教廷。”
弗朗西斯笑了。
“在你看来，教廷就是这种……愚蠢到可怜的小东西吗？听着，世界之王制造了一次机会，让黑暗世界彻底改变的机会，而我所做的，是让改变正式开始。”
“麦哲伦会在漩涡中忙着寻找方向，我们才有机会……”
“从他的房间里偷走宝石。”
……
审判的第一天。
法官到场，所有人就位，陪审团没有一人缺席，然后开庭。
“法官大人，我有个建议。”
当原告福尔摩斯与被告莫里亚蒂刚刚到场，法官正要宣布审理开始的时候，陪审席上突然站起了一个人。
“我不相信莫里亚蒂教授会犯罪。”
法官明显愣了一下，他肯定从没见过这样的事情，尤其是，审判席上还传来一阵低声的附和。
“既然如此，那现在就可以宣布结果了，莫里亚蒂教授无罪。”
法庭中爆发出了一阵骚乱，所有人都在向身边的人说着什么，然后为了能让自己被听清楚，越来越大声，最终演变成了一阵恐怖的集体咆哮。
“肃静！”
法官用了不少时间才让这一切归于平静，或者说，他等了很久才等到骚乱过去。
“我不会在审判结束之前宣布结果……”
“但结果是由陪审团决定的，而不是您，法官大人。”
那个最开始站起来的年轻人没有给可怜的法官反驳的机会，他的语气、神情还有动作，充满了一个演说家该有的煽动力，陪审团完全被这些东西控制了。
“如果，”年轻人的声音变大了，也许是为了压制陪审员相互交谈的声音，“陪审团五十名成员，超过四十五名认为莫里亚蒂教授无罪，那这个审判还有必要吗？！”
法官想要说点什么反驳，但他的声音完全被陪审席上突然爆发出来的呐喊淹没了。
“无罪！无罪！无罪！”
实际上，五十名陪审员之中，只有麦哲伦在内的三个异类没有站起来挥着拳头大喊。
法庭中一片混乱，法官甚至都没办法叫法警进来维持秩序，声浪冲天而起，简直要把房顶都掀翻。
麦哲伦冷笑着环顾四周，他坐在陪审席的第一排，现在左右两边和身后全是站起来大喊的人们，还有时不时出现的不怀好意的目光——他是个异类。
然后麦哲伦的目光落在了莫里亚蒂身上。
福尔摩斯也像麦哲伦一样看着莫里亚蒂，他笑着，欣赏着教授阴沉的脸色，毕竟这是个很少见的场景。
空气中弥漫着猎人的气息。
“够了！”
莫里亚蒂走到陪审席前狂怒地咆哮着，用凶狠的目光制止了人群的狂热。
世界终于慢慢安静了下来。
“审判继续！”
第十二章 引燃烈火
法官并没有让审判继续，而是在骚乱平静到在场的人能听到他说话之后宣布暂时休庭，直到明天。
麦哲伦跟福尔摩斯一起离开了法庭，路上，莫里亚蒂匆匆离去，甚至都没有和他们告别。
“为什么教授没有接受那个人的帮助？因为他是猎人？”
“这场闹剧是一次高明的陷害，猎人不会承认被煽动的陪审团做出的裁决。”
“如果这一切，并不是因为煽动呢？”
“那么对莫里亚蒂教授而言堪称绝妙的一次机会就这么白白溜走了。”
“真是……精准。”
实际上，在麦哲伦脑海里回荡的词是“恶毒”。
“不管怎么说，审判还会继续，而陪审团发表看法的时候，只有最后的投票。”福尔摩斯一脸轻松，“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麦哲伦教授。”
“我有点好奇，”麦哲伦笑着看了一眼阴沉的天色，“福尔摩斯，你准备怎么赢？”
“我已经赢了。”
……
“你猜，尊敬的麦哲伦教授会在这场无聊的审判上花费多长时间？”
弗朗西斯站在甲板上晒着太阳，举着酒瓶看着四周全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教廷骑士，无奈地大声说了一句，然后等待着尴尬的安静过去。
“有必要吗？”
突然出现的声音让弗朗西斯喜出望外，他始终不习惯与教廷的虔信者相处：“我们的目标是那张海图，如果麦哲伦不来捣乱，我们成功的可能就有百分之九十九，而如果他来了，就只剩百分之九十八。你可以认为我在浪费时间，甚至拿出一个相反的计划，但我必须告诉你，我的计划已经完成了，而你的计划，没有时间了。”
“真是长篇大论，我只是想问一个问题，你为什么对麦哲伦，这么恐惧？”
“我只是务实而已。”
“那么你可以解释一下，你到底做了什么吗？在布列塔尼亚，因为你的轻浮，我们只停留了一个晚上，你在那短短的时间里，做了什么与那审判有关的事情吗？”
弗朗西斯笑着坐在木质阶梯上，这是个万里无云的晴天，海风吹来，对水手而言堪称惬意。
“世界之王，这个人……你们，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这个世界是科学的，还是世界之王的？”弗朗西斯并没有期待这个问题能得到回答，他打断了准备说点什么的虔信者，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世界之王改变了世界，收紧了套在麦哲伦身上的枷锁，知道吗，我等待了六年，时间到了，我亲爱的兄弟，每条狗都有属于它的日子，而我，我的日子就要来了。”
弗朗西斯举起酒瓶狠狠灌了一口，然后爆发出一阵大笑：“世界变了，世界之王点燃了一团火焰，然后麦哲伦的家里就着火了，听着，我不是什么都没来得及做，而是我把该做的都做完了。我朝火堆上面扔了个火药桶，无论它会不会爆炸，麦哲伦都会守在旁边。”
“你还是没有说，你到底做了什么。”
“啊，我忘了一件事情，”弗朗西斯毫不掩饰他的扫兴，“你们纯洁，所以根本不知道这种东西……”
“我点燃了野心之火。”
……
“嘿，小弟，等等等等……”
老威廉追着小威廉在法院门口的台阶上向下冲去，然后终于，后者听到了他的喊声，停下了脚步。
“听着，我们遇上了一次机会！”
老威廉刻意压低声音，鬼鬼祟祟地看着周围的人群，却无法掩盖语气中的激动。
“你是说，教授？”
“是的！”老威廉用力点头，他拉着小威廉朝不远处一个小巷走去，“是的！你以为我们什么时候能像莫兰那样，被莫里亚蒂教授记住名字？我告诉你，永远都不可能！你还没出生的时候我就已经是南城的人，然后现在，是南城的头，可教授眼里根本没有我！”
“可这次……”
“不不不，教授碰到了麻烦，真正的麻烦。”
两人已经走进了阴暗的小巷，老威廉看了外面一眼，然后迫不及待地开始讲述他的发现。
“教授根本不在乎陪审团会怎么想，这次也一样……”
“那他为什么不直接让陪审团宣布他无罪？”
“因为他根本就不在乎陪审团！有一些真正让教授在乎的人策划了这次审判，他们不会接受这种明显**纵了的无罪，所以教授才会生气。生气！你知道吗？从我十年前认识教授的时候起，他就从没生气过！”
“你想……”
“让他记住我们！”
“可是……”小威廉感觉自己心中的火焰又开始燃烧了。“我们要怎么做？”
老威廉笑了，他知道小威廉已经被说服了：“让陪审团宣布教授无罪。”
小威廉想了想，点点头。
“做得隐秘一点。”
“我知道。”
……
“嘿！我们的水手来啦！”
弗朗西斯在地平线那边看到了一片小小的帆影，老水手的目力让他能看清那不是船队中的船。
“怎么可能……”
举个简单的例子，一艘顶级的快船加上一队老水手，不迷路，没碰上什么麻烦，从布列塔尼亚到船队所在的海域需要十几天。而现在离弗朗西斯离开布列塔尼亚只过了半天。
“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听着兄弟，你必须适应这个时代，否则科学就无法继续庇佑人类，而那就意味着……”
“一次失败的末日审判……”
小船的速度很快，快到远远超出了弗朗西斯的预料，他站在船舷边大笑着，等待着惊喜的降临。
那一片帆影很快就来到了弗朗西斯面前。
这是一艘精致的小船，主体是金属的，动力大部分并不是来自船帆，船尾的浪花中带着精华侵染的彩色波纹。
“我是来自布列塔尼亚的水手，想在教廷的远航船队里得到一个席位！”
“啊，欢迎，”弗朗西斯对着小船高高举起酒杯，“这里只有一个问题，你想要什么？”
“配得上我付出的一份收获。”
第十三章 展翅
“不，你会得到，远远超过你付出的收获。”
弗朗西斯高举着酒杯向遥远的地平线致意，他已经看到了那里连绵的白帆。
……
“已经走了十几个人了，头……”
老杰克欲言又止，小威廉知道他想说什么。
“让他们走吧，不管是谁，想试试都可以去。”
老杰克讪讪地笑了：“又不是谁都是老水手……”
“想去就可以去，我不会说什么。”
“还是算了。”老杰克仔细地把酒吧里唯一的玻璃杯子擦干净，举起来看了一眼，又重新开始擦，“不是谁都能活着拿到数不清的金币……”
“但不去的话就永远别想拿到金币了……时代变了，杰克。”
“也许吧，从那群探险者来了之后我就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不过日子还是要过下去。”
小威廉在心里摇摇头，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如果不做点什么，也许日子就要过不下去了。
两天之前，他还觉得莫里亚蒂教授永远也不会被审判，昨天之前，他还觉得莫里亚蒂教授绝对会被宣布无罪，而现在，他甚至开始怀疑，教授是否能逃过牢狱之灾。
“说起探险者……那群人最近没找什么麻烦吧？”
“他们有一大半突然走了……”说到这儿，老杰克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好像是，码头上有个人说他的船队招水手……那个人倒下来一堆金币……”
“应该就是那个人，至少也是一伙的。”小威廉觉得这个问题的答案很明显，“剩下一小半呢？”
“去了北城。”
那个瞬间，小威廉几乎要因为愤怒咆哮出来，他咬着牙不让自己站起来，但心中愤怒的火焰让他坐立不安。
他被小看了。
瑞都，布列塔尼亚辉煌的都城，这座龙蛇混杂的大都会，是在瑞灵河的入海口建立起来的。最初，人们在河岸两边居住，因为这里取水方便，后来，他们在海边建立了码头，城市不断扩大，直到今天。现在的瑞都有三个城区，北城区、南城区，以及小威廉所在的西城区，瑞灵河与它的最后一条支流将这三个城区分开，决定了它们所处的位置。
北城区是王宫所在的地方，也是最古老的贵族区，而南城区靠近码头，是平民区，龙蛇混杂，人口众多，也是面积最大的城区，至于最后的西城区，是纯粹的贫民窟，只有乞丐和破产者才会住在这里，忍受着低地的潮湿与肮脏的环境。
但对一个探险者而言，北城区并不会有比西城区更多的机会。
那些贵族并不喜欢这些从黑暗中涌出的陌生人，尤其是，布列塔尼亚不喜欢世界之王。
“但他们还是去了，连北城区都愿意去，就是不想留在西城区！”
小威廉在心中咆哮着，狠狠把杯子里的酒灌进嘴里，不让老杰克看到他的愤怒。
“杰克……你愿意冒险吗？”
这句话问得没头没脑，但老杰克把它当做朋友之间的闲聊，没有觉得有什么奇怪。
“当然愿意，说真的，你觉得我现在有什么舍不得吗？”
“你说得对，一个一无所有的人根本就不会害怕冒险。”
小威廉觉得，他心中的火焰将永远不会熄灭了。
……
“机会，明白吗？”老威廉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张开双臂大声说着，就像是上午他刚刚看到的那个演说家，“莫里亚蒂教授不会忘记我们的，因为他正在经历终身难忘的事情，我们只需要的这件事情中出场就够了。”
“怎么做，老大？”
“让陪审团的人宣布无罪。”
“明白。”
房门关上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老威廉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然后像是被火烧了一样又站了起来。
他心中确实有一团火焰在燃烧。
“叮……”
一枚金币落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探险者……”
他听说码头上发生的事情了，一想起来，老威廉就觉得自己必须做点什么。
“我不能错过这个机会，不能浪费时间！”
……
“真少见，”雅典娜的微笑像是夜空中皎洁的圆月，明媚得无法直视，“你终于想起了我。”
麦哲伦看了一眼女神，这位智慧的化身就站在他面前，身上带着英武与妩媚混杂的气质，照亮了整个房间。
“如果你还是想让我藏起来，那抱歉，我无能为力。”
“你的解释……”
“我知道你很难接受，但那是事实。”
“事实？你是说，那种，你是我的一段记忆，占用了我大脑的绝大部分，这之类的？”
“不要把简单的事情说得那么复杂。”女神笑着坐在麦哲伦面前的椅子上，“你知道那个词，人格分裂。”
“那个词会让你的解释中一些不合逻辑的地方被掩盖起来，就比如说，”麦哲伦很少会感觉和一个人对话会这么累，雅典娜又一次让他想起了女伯爵，“为什么我不知道你的记忆。”
“但我却知道你的记忆，对吧？”
女神笑了。
“真是幸运，我居然能见到麦哲伦教授这么少见的表现……你原本只是有一件事情想问我，为什么会想起这个你早就知道答案的问题？”
“猎人，墨家，还有所谓的黑暗世界的崩溃，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个老人，还有猎人们，并没有对你撒谎。”
麦哲伦有点意外，他看着女神，等待着他想要的答案。
“至于其他，我和你一样，一无所知。”
“知道了，谢谢。”
麦哲伦平静地看着雅典娜在他眼前消失，然后疲惫地叹了口气——让女神不出现在他眼前是件让人非常疲惫的事情。
突然，敲门声响了起来。
“请进。”
麦哲伦来到门前，打开大门把来客请进了房间。
“真高兴见到你，麦哲伦教授。”
这是一位鹰人，阿拉法帝国都很少见的“外来者”，有着一双与人类迥异的胳膊，身材矮小，脸上带着热情的笑容。
“你好。”
这是两人的第一次见面。
第十四章 扬帆
穿越大漩涡来到这个世界的鹰人与人类完全不同，他们身材矮小，双手只有钳子般的两根手指，手腕后面长着一双大到夸张的羽翼，足以将他们带上天空。
“麦哲伦教授，您对飞艇的未来怎么看？”
寒暄过后，两人进入正题，鹰人的开场让麦哲伦的疑问解开了大半。
对天空的渴望是鹰人的本能，而关于飞艇，麦哲伦确实有一点只有他知道的信息。
“我听说，最新的小型皇家飞艇核心动力技术，是您赞助的？”
“是的。”
不出麦哲伦所料，当那个小型内燃机的技术被皇家封锁之后，两位发明者住进了皇宫，接触过设计图纸的人只剩下麦哲伦还没有藏起来。
“我们对这种新型的蒸汽机变种非常感兴趣，实际上，在新的旅途中，一种小型灵活的飞艇是必不可少的。”
鹰人是蒸汽机行业的专家，他们对正流行的精华炉毫无兴趣，始终相信蒸汽机才是终极的动力源。
“抱歉，我并没有看过图纸。”麦哲伦从鹰人脸上看到了发自内心的失望，“那是在发明家博览会上，实际上当时我只看到了一个粗笨的铁疙瘩。”
鹰人完全没有怀疑，他身上带着这个种族传统的敏锐与严谨，麦哲伦的说法符合他之前调查的结论，而且也没有说谎。
“真是遗憾……”
“抱歉。”
鹰人摇头，他似乎想说点什么，但在失望的情绪中什么都没说出来。
“你们也是最近才决心开始新的旅途吗？”
“是的，”鹰人并没有意识到麦哲伦真正的意图，“最近发生了很多事情，我们必须开始行动了。”
“祝你们顺利找到鹰巢。”
“谢谢。”
鹰人的笑容中充满苦涩。
……
小乞丐正懒洋洋地躺在这座城市少见的阳光下，享受着一个温暖的傍晚。
然后他慢慢睁开了眼睛——一个阴影笼罩了他，夺走了阳光的温暖，小乞丐决心让这个无礼的大人倒霉倒霉。
“喂！你！”
眼前这个男人的强壮程度让小乞丐决定把倒霉计划推迟一下。
“你是陪审员，是吧？”
男人根本没有给小乞丐说话的机会，他粗暴地直接说出了要求：“选教授无罪！”
小乞丐在心里发出一声嘲笑，然后点点头。
“走！”
壮汉离开了，他似乎认定小乞丐会按他说的去做。
于是小乞丐笑了，不仅是因为阳光回来了，更因为他知道自己一定能让壮汉倒霉。
“教授？要是他无罪的话，就不会被请到被告席上了。”
……
大黑和往常一样，在码头上行走着。
他背上是重重的麻袋，里面装着什么只有货物的主人清楚。
但和往常不一样的是，他心中始终回荡着一个声音。
“既然我们什么都没有，那为什么还要害怕改变？”
大黑喘着粗气，把麻袋放在货栈的棚子下，然后转身原路返回。
“教授不在乎我们过什么日子，那就换一个在乎的，他能找到什么办法让我比现在过得还差吗？”
大黑想不出来，于是他心中的火焰慢慢变得炙热起来。
……
“何等可怖。”
这是大学旁边的一个咖啡馆，刚刚在法庭上度过一个特殊的早晨，莫里亚蒂教授的同事正在享受一个轻松的下午。
“但这在法律上并没有问题。”
“不，很有问题。”
法学教授，陪审团的一员，当他说起上午发生的事情时，这位猎人口中“黑暗世界的一员”毫不掩饰他的愤怒。
“我们的陪审团制度是法律正义的基石！他们在干什么！”
“陪审团的看法就是审判的结果，这并没有什么不对。”
“但陪审团的看法被干扰了……”
“真的吗？”
教授没有再说下去，他低下头叹了口气。
“也许莫里亚蒂教授确实是无辜的。”
“那么那个福尔摩斯，是什么人？”
“不，整个审判都是某个隐藏在黑暗中的组织安排的。”
“闹剧！”教授从未像今天这样保持如此长久与旺盛的怒火。
“这也许只是深层的狂暴海流露出海面的一点点浪花，实际上，世界之王已经让这个世界面目全非了。”
“她想击溃我们的法律吗？”
房间里的所有人都笑了。
谁都知道，世界之王是法学界真正的权威，她的民法典早已攻克布列塔尼亚之外的所有国家。但布列塔尼亚永远不会陷落，因为世界之王总是需要一个对手。
“你准备怎么结束这场审判？”
“我会维护法律的尊严。”
“没人会反对陪审团投票的结果，你难道不准备做点什么吗？”
“陪审团的权利是神圣的。”
“你有没有想过……有的时候正义会与法律冲突……”
一阵长久的沉默像是深海中长长的怪物掠过了这个房间。
“如果有人用正义的名义违犯法律，那他就是非正义的。”
……
“欢迎你们，我的水手！”
弗朗西斯的开场白得到了一阵狂潮般的欢呼，当然，也许引来欢呼的并不是他的发言，而是水手们手中的朗姆，或者遥远的海洋尽头数不清的黄金。
不管怎么说，教廷的船队终于迎来了水手，也许不久的将来，他们就将操纵着大船，登上汪洋对面的海岸。
弗朗西斯与水手的交流方式让教廷的虔信者们困惑，他们无法理解这种没有逻辑与思考的承诺，就像他们无法理解水手们聚集而来的恐怖速度。
“我们不会在这里浪费时间，等待迟到的水手，出发吧，我们向南。”
水手们回以更热烈的欢呼。
弗朗西斯大笑着回到了船长室，在那里，一位红衣主教正在等他。
“为什么向南？”
“水手们没有反对，这不是好事吗？”
主教生气了，他没有掩饰，因为现在的弗朗西斯看上去就像是一个耍酒疯的醉鬼。
“为什么向南？”
“只有一部分水手猜出了原因，其他人必须留下，一个不合格的水手会害死一艘船上的所有人。”
第十五章 最后一员
“回答我的问题。”主教几乎要在愤怒中失去理智了，“为什么向南？”
“所以我不会让你和水手见面。”
“我知道向西越过海洋需要借助南方的洋流，听着，我在问你，你说过第一件事是去西边的海岛上拿到海图对吧？”
“那与你无关。”
“科学要求虔诚者谦卑。”
主教终于彻底失去了耐心，他举起右手，然后一团白光降临了。
弗朗西斯在这一团纯洁的光芒中发出了一阵长长的叹息。
“你犯了一个错误，信徒只需要虔诚就够了。”
那声音在白光中扭曲成一阵宏大遥远的嗡鸣，就像是科学本身的发言。
白光消散了。
主教用复杂的目光看了弗朗西斯一眼，然后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房间重归寂静，只有海浪的声音单调地重复着。
弗朗西斯把右手按在桌子一边的地球仪上。
然后齿轮碰撞的声音响了起来。
这就像是一段纯粹由齿轮的声响组成的交响乐，伴随着音乐，舞台上上演着一幕宏大的戏剧。每个演员都按照自己的轨迹前进，最终停在了他们应该在的地方。
然后弗朗西斯眼前出现了一张模糊不清的海图。
那是地球仪上的图案切割拼接成的一张航线图，地形粗略，没有航线，只是一个半成品。
“至少比这个世界早五年，麦哲伦……”
突然，敲门的声音响了起来。
“老大。”
“进来。”
一个高大的壮汉走进了船长室，他的皮肤在阳光与海风中变得粗糙黧黑，上面满是伤痕。
“找到线索了。”
“说。”
弗朗西斯依旧低头看着海图。
“新北郡女伯爵在几个月前到这片海域寻找什么东西，他们整理了一套非常详细的海文资料。”
弗朗西斯在脸上准备了一个高深莫测早有所料的从容微笑，然后他不得不暂时将其收起来，手忙脚乱地把被打翻的海图扶正，以免这个精巧的小东西掉下去摔成碎片。
“所以你找到了吗？”
“一个鹰人愿意来。”
“鹰人？”
谁都知道，鹰人这种生物中间很少会出现优秀的水手，他们不适合海洋。
“他做过很长时间飞艇上的导航员。”
“嗯？”
弗朗西斯有点意外，然后陷入了沉思。
飞艇，这是少数人的玩物，尽管几乎所有人都相信它们会是未来的交通工具，帆船只会被飞艇推进垃圾堆，但到现在为止，人们还是在船上跨越汪洋。
而飞艇上的船员就更是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东西了，人们甚至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像海船一样有导航员或者大副。
“他能干什么？”
“他说在飞艇上的时候，导航员一般负责确定方位……”
“足够了。”
弗朗西斯知道，不仅是他，他的所有船员都不想再等了。
“他可靠吗？”
“当然不可靠，飞艇上的导航员日子过得不错，鬼知道他为什么会跑到船上来。”大副说着笑了起来，“但他绝对不会希望看到我们的计划失败。”
“足够了。”
在他们将要面对的环境中，一个飞艇导航员与老练的海船导航员之间区别很小，面对复杂到让人手足无措的全新海域，后者不见得能比前者做得更好。
而且——弗朗西斯再一次告诉自己——他不想等待了。
“留两个可靠的人和教廷一起招募水手，我们现在就出发。”
“知道了。”
……
离早上的开庭时间还有很久，法院前面的广场上就已经聚集起了人群。
“早上好，福尔摩斯。”
麦哲伦在人群中感受到了不属于猎人的另一种气息，陪审团成员们看上去像是变成了同一种人。
“我很好奇，你为莫里亚蒂教授准备了什么罪名？”
“策划谋杀、威胁、抢劫、偷窃，以及包庇、销赃。”
“你找到证据了吗？”
“没有。”
麦哲伦笑了起来，他完全没有觉得意外。
“那为什么莫里亚蒂教授向你提出了审判的建议？还有，猎人们为什么要找我？”
“因为实际上教授确实做了这些事情。”
“你准备怎么说服陪审团？”
福尔摩斯笑了：“莫里亚蒂教授会代劳的。”
麦哲伦没有再说什么，开庭的时间到了。
众人就位，然后法官宣布审判开始。
按照预定的程序，最开始，是福尔摩斯的控诉。
麦哲伦知道福尔摩斯会说什么，所以有点心不在焉，但他没想到陪审席上大多数人都和他一样。
人们似乎完全失去了对审判本身的兴趣，当福尔摩斯说出这些堪称严重的指控时，陪审团显露出来的除了惊讶，还带着某种兴奋。
这是一幕让麦哲伦意外的场景。
他生于黑暗，了解黑暗，麦哲伦知道，如果这个陪审团是什么样子，那么现在的黑暗世界就是什么样子。
“也许黑暗世界的崩溃真的已经开始了……”
麦哲伦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但他并不准备做什么。
福尔摩斯的指控终于结束了。
莫里亚蒂教授收到了不少麻烦的罪名，看上去法官本人都很有点意外，与他相比，陪审席上的气氛就太奇怪了。
这是一场在猎人安排下的特殊审判，所以并没有严格遵循审判的程序，指控之后是莫里亚蒂教授的抗辩。
“被告詹姆斯·莫里亚蒂，你承认原告夏洛克·福尔摩斯对你策划与实行谋杀、威胁、抢劫、偷窃，包庇罪犯，提供销赃渠道等指控吗？”
“我承认。”
“那么……”法官的声音像是被掐住脖子一样戛然而止，这绝不是他预想过的回答，“你确定？”
“我承认，福尔摩斯所说的都是事实。”
一阵骚乱像潮水一样掠过了整个法庭，然后就想一锅水被烧开一样，四处响起的说话声连成一片，变成了一团恐怖的混乱。
但这混乱并没有失去控制。
法官大叫着“肃静”敲着锤子的时候，完全没想到在法警的帮助下法庭内这么快就恢复了安静。
“我承认，福尔摩斯先生所说的都是事实。”
第十六章 正义的莫里亚蒂
“我承认福尔摩斯先生所指控的所有行为，包括谋杀、抢劫、包庇和销赃，不用他提供证据，我自己有。”
法庭内保持着一种诡异的安静，与刚才的喧闹截然相反，陪审团没有相互交谈，甚至连惊叹声都没有。
“我愿意接受审判，我接受陪审团对我的判决。”
“不，”法官终于决心不给莫里亚蒂教授时间了，他已经无法忍受这个人，他将一场审判推向了法官完全无法理解的领域，“陪审团投票还没到，你必须提供一切能够提供的证据，来证明……”
“在法律上讲，”莫里亚蒂教授毫不客气地打断了法官，而且他让旁观者觉得理所当然，“提供证据是原告的义务。当然在我承认之后，福尔摩斯先生不用再做什么了，所有人，在场的所有人都能得到一个共识，我做了那些事情，接下来就是陪审团投票了，这符合法律的……精神。”
法官还想说点什么，但他没有意识到，莫里亚蒂教授已经开始了他准备已久的演说，显然，教授不会让他打断自己的节奏。
“我的同胞们，布列塔尼亚的法律是独特的，与世界之王的世界上所有法律都不同。”
这句话引来了一阵低声的笑声，完美的开头。
“陪审团机制，我们布列塔尼亚法律最大的特点，蕴藏着一点最重要，最核心的精神，那就是，没有什么能够凌驾于正义之上！”
就连法官也不由自主地为教授鼓掌。
“这一点是法律的核心，也是今天我要求开始陪审团投票的原因，我知道，我所做的是正义的事情，我相信，正义的审判会给我褒奖，而不是死板的，惩罚！”
莫里亚蒂像是一头在角斗场上刚刚杀死了一队士兵的巴里亚狮子，来回走着炫耀自己鬃毛上的血迹，顾盼自雄。
“我杀人，但那死者罪有应得，法律放过了他们，是我，伸张了正义！我抢劫，我夺回的是被夺走的财产，我不取一分！我包庇罪犯，他们是被法律迫害的无辜者！我接纳无家可归者、亡命徒，因为那是正义的要求！”
“布列塔尼亚，以法律之名，正在侵害正义，但正义绝不会消失！我相信正义永远不会失败，因为每个人，有良心的人，都知道什么是正义！”
“万岁，布列塔尼亚！万岁，布列塔尼亚！”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跟随着教授高喊着，他们在这个瞬间变成了同一个声音。
除了麦哲伦与福尔摩斯。
“现在，请做出你们的判决，以正义之名！”
一股诡异的气氛掠过了陪审团。
“开始投票吧。”
法官终于屈服了，他按照教授的意思宣布开始投票，然后独自坐在法庭最上面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背离了正义。
麦哲伦把自己的一票放进投票箱，然后等待着最后的结果。
……
“女伯爵的海图非常详细，尤其是从这儿，”大副的手指从海图上划过，从东到西经过了一片很少在现存的海图上出现细节的海域，“到这儿，这片区域，记载的水文情况详细到……”
弗朗西斯笑了，他知道这件事情让人很难相信，但事实就是事实：“女伯爵去过麦哲伦藏海图的地方，记下了那条航道。”
这句话引来了一阵不安的沉默。
“放心，”弗朗西斯用足以盖过外面海浪声的大笑表达了自己的看法，“女伯爵没有拿走海图，否则布列塔尼亚的皇家飞艇舰队早就出场了。”
“真的？”
说话的是新加入的鹰人，一位有着与普通人类截然不同外表的矮个子，他的眼睛是鹰人中很少见的灰色，目光并不犀利，但很坚定。
“我在女伯爵的航行很早之前就花了十几年寻找向西穿越汪洋的航线，”代替弗朗西斯解释的是一个老人，“她离开之后我们的世界里没有任何一艘船开始远航，绝对没有。”
鹰人似乎想说点什么，但弗朗西斯把他的话堵了回去：“没有人能够在水手的圈子没被惊动之前做好一次远航的准备。”
看着弗朗西斯指着地面的手指，鹰人最终还是没有再说什么。
“这条航线……”大副看着海图叹了口气，他的表现引来了在场所有人的共鸣，“难怪我们花了那么多时间都没能找到线索，真是太可怕了。”
“女伯爵是怎么做到的？”
“她带了一支海军，甚至比一支海军更可怕，我们有可靠的消息，她是个魔法大师，同时还是全世界数一数二的海盗历史专家。”
弗朗西斯点点头，仔细看着海图上那条曲折复杂的航线。
这条航线连接着十几个岛屿，穿过了一片几乎全是暗礁浅滩的凶险水域，与一个大漩涡擦肩而过，最终抵达了一座从未出现在任何海图上的大岛屿，全程都在与水手的收割者同行，根本就是冥河。
“这样的一条航线，女伯爵能凭自己找出来吗？”
“你想说什么？”
“我记得这位女伯爵与麦哲伦的关系不错。”
“不，别小看那个人，而且她确实在这片海域附近花了不少时间。”
“我不觉得这有什么好争论的。”弗朗西斯最终用纯粹的感性结论说服了所有人，“你们不想在这样的一条航线上走一圈吗？”
“哈！”大副笑了。
“同意！”
“那么，我来为你们相互介绍一下。”
弗朗西斯最先走到壮汉身边：“我的大副。”
然后是老人：“历史学家，麦哲伦肯定留下了不少东西，以后让他告诉你们。”
接下来是鹰人：“导航员，保证我们不会迷失方向。”
第四个是一个瘦小的男人：“厨师，他负责补给，别得罪他。”
第五个是四个一模一样的男人：“水手，他们四个人从来只拿三份，你们会喜欢他们的。”
最后是他自己：“船长，舵手，永远，永远都别讨厌我，我们是一伙的，我也许让你觉得讨厌，但你们要听我的。”
第十七章 摊牌
“然后是一点额外提醒。”
弗朗西斯对老人点点头，然后后者开始解释。
“我们经过的航线毫无疑问会有麦哲伦留下的陷阱，当然，一个人能做到的不多，但这里原本有一系列的古代遗迹。”
“什么？”
除了弗朗西斯，所有人都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老人，他们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只知道那确实很少见。
“这是一系列复杂的防御设施，实际上女伯爵一开始来到这片海域是为了寻找传说中的亚特兰蒂斯，一开始她认为这片海域的地形是因为远古时期的地质变化造成的，那符合亚特兰蒂斯消失的传说，但事实证明她猜错了。那之后女伯爵还是花了不少麻烦完成了这张海图……”
“那可不是什么简单事情……”
“是的，因为女伯爵发现了一系列古代遗迹，作为一名考古学家，她完成了一系列研究，而这张海图，就是她发表在内部刊物上证明自己研究的绝密资料，我也是花了不少功夫才拿到手的。”
“这意味着什么？”
“别着急，我就要说到这个部分了。”老人点点头，开始继续讲述，“根据论文中的描述，那是死死扼守航道的一连串堡垒，充满了陷阱和危险，而女伯爵为了保护遗迹……让那些东西完完整整地保留了下来。”
“所以那些麻烦落我们头上了。”
老人点点头，最后用一句话结束了他的发言：“有麻烦了听船长的。”
“有什么问题吗？”
所有人一起摇头。
“那么最后，我们的教廷朋友负责你们的安全。”
大门打开，一阵狂风伴随着怒涛的咆哮冲了进来，在这阵喧闹中，一群穿着白色长袍的人安静地走进了房间。
“教廷的人，他们能对付那些魔法啊，超凡力量啊，我们没办法对付的东西。”
……
法官已经看着陪审团的投票结果沉默很久了。
当然，这也有可能是错觉，所有人都太想知道结果了。
终于，法官还是抬起了头。
“二十四票赞成，二十六票反对。”
一股嗡鸣出现了，然后开始扩大。
“也就是说，这次投票，无效。”
就像一群遇到火焰的蜜蜂，那阵喧闹消散了，变成了一片尴尬的沉默。
但人们的内心并不像他们表面那样平静。
一股诡异的力量正在酝酿……
然后法官宣布了休庭。
……
这座城市的午后更加阴沉了。
“因为蒸汽区正在扩大生产。”
麦哲伦看着窗外那独特的大雾，对华生解释了他知道的一点原因。
“精华区似乎有了很大进展，我听说已经开始有人认为有必要缩小蒸汽区了。”
“因为它们制造了大雾对吧？”
麦哲伦点头。
“那为什么他们要制造更多大雾？”
福尔摩斯突然开口，结束了这段对话：“因为蒸汽区马上也会有很大进展。”
然后是长久的沉默。
“你对投票结果早有预料吗，福尔摩斯？”
“不能这么说。”福尔摩斯想了想，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我为了找到莫里亚蒂教授犯罪的证据，走遍了这座城市。我确实没想到教授会在法庭上那么说，也没想到陪审团会有那样的反应，但我并不意外。”
“你觉得现实确实是那样吗？”
“不，同样的现实在不同人眼中是不同的样貌，我只是觉得，莫里亚蒂教授这么说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那就是你在经过了数不清的麻烦，甚至成为了猎人，在最接近成功的时候接受了莫里亚蒂教授提议的原因？”
“我们都很清楚现实，而且我也很想知道，审判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那么现在，你对发生的一切还满意吗？”
福尔摩斯笑了，到目前为止，所有人都觉得陪审团的表决结果是一场不折不扣的讽刺，只不过，他们不知道被讽刺的是什么。
“我的想法受到了你的影响，麦哲伦教授，我到现在都还记得，我们最初认识的时候你对布列塔尼亚法律体系的不屑。”
“我记得那时候我的核心观点是正义太过遥远难以追求，而你现在做的事情简直就是在打我的脸。”
“人无法坚持自己认为并非正义的事情，这是人类的天性本能，我只是在面对巨大变化时选择了去做一件很有必要的事情。”
“希望这件事情会给你想要的答案……”
麦哲伦突然失去了说话的兴趣，他想起了自己真正的麻烦。
无论这座城市变成什么样子，他无所谓，但他绝对不想让当初藏起来的海图重见天日。
“福尔摩斯先生！”
房东太太突然敲了门，房门打开之后，她带来了一个消息：“外面有一个教授说他是莫里亚蒂，想找福尔摩斯先生。”
麦哲伦和华生对视了一眼，然后一起陪着哈德森太太离开了房间。
福尔摩斯呆在沙发上没有动，然后他等到了自己的客人。
莫里亚蒂教授一脸疲惫，他不想掩饰也不屑于掩饰，教授的外表依然一丝不苟，但他心神不宁。
“晚上好，福尔摩斯。”
“你好，莫里亚蒂教授。”
教授慢慢地坐在福尔摩斯对面的沙发上，用一个数学教授严谨的目光审视着这个房间。
福尔摩斯的各种奇怪收藏都已经被双胞胎小天使清扫一空，这是个整洁温馨的房间，也许会有点混乱和拥挤，但坐在麦哲伦与亚瑟平时坐的沙发上，任何人都会觉得十分惬意。
“你有一个……不对，你有一些与你非常不同的朋友。”
“这么晚来找我，有什么事吗，教授？”
很明显，柔软的沙发让教授很不舒服，他站了起来，看着房间里让他舒服的部分。
“这场闹剧……是你安排的吗？”
“抱歉教授，并不是。”
“我以为……”莫里亚蒂教授站在沙发后看着福尔摩斯的实验台，尽管危险的试剂被收起来了，但他看得出来，这上面做过很多麻烦的实验，“你是故意没有拿出证据。”
第十八章 线团
“我答应这场审判，可不是为了看着你表演。”
莫里亚蒂教授笑了：“你想赢？”
“这是我获胜的可能性最大的方案，否则我就不会同意。”
“我还以为，你已经不在乎输赢了。”
福尔摩斯皱着眉把烟斗塞进嘴里，然后点燃。
“福尔摩斯，你已经看清楚了，对吧？”
“什么？”
“世界的变化，还有，正义的消逝。”
“那与你，与我有什么关系？”
“福尔摩斯，变化本身是这世界上最可贵的东西。你没想过吗？如果让世界向你想要的方向改变一点点，也许所有人的命运都会彻底改变。”
“原来是这样……”福尔摩斯在弥漫的烟雾中点头，“这就是你策划这场审判的原因？”
“让我们想想你的职业，福尔摩斯，你称它为，侦探顾问，为什么侦探这种追寻真相的人还要咨询另一个人？”
“人总是会碰上解决不了的问题，向别人寻求帮助很正常。”
“不，人类的本性之中包含着一点，他们会听从比他们更强的人的安排。福尔摩斯，这对大多数平庸之人意味着安慰，当他们面临无法解决的问题，找比自己强的人帮忙就行了。而对那些本来就站在大多数人之上的人而言，这意味着责任。”
“我也许能理解你在说什么，”福尔摩斯笑了，“但我可不会让华生在街上发传单。”
“啊，福尔摩斯，你的阴沉本性让你变成了一个离群索居的隐者，因为你觉得大多数人天然地应该属于正义。何等可悲，每次看到你，我都会深深地感到恐惧。”
“如果那是因为你的犯罪记录……”
“不，”莫里亚蒂粗暴地打断了福尔摩斯，他似乎终于失去了耐心，放声咆哮着，“那是因为你的愚蠢！我们是同一种人，夏洛克·福尔摩斯！我们知道自己与世界上的大多数人都不同，所以你，心理阴暗却始终相信正义的一身怪癖的天才，靠着一个愚蠢的凡人，华生医生的友谊，来慰藉心灵，对真正的超凡视而不见，变成了一个根本不存在的陌生人！而我，我对这不同欣然接受，并践行了我的命运！你以为我是一个犯罪团伙的头目，但我不是，我是凡人的引导者，我给了这些在泥地中爬行的野兽一根绳子，让他们爬得比同类更快一些，他们感激我，爱戴我，你知道这行为代表着什么吗？我是救世主！我是末日审判！我带来弥赛亚，我决定新世界的样子！而你，你原本一样可以做到这些，可你选择了藏起来，因为自己背负的命运而与世隔绝！”
“华生医生只是迟钝而已，”福尔摩斯平静地听完了教授的演讲，“他并不愚蠢。而且，我真的不觉得你，或者我，是什么弥赛亚。”
“当凡人的罪恶累积，到神无法忍受的时候，弥赛亚就会降临，你以为科学是什么？他只是一个石匠而已，甚至连你的一个指头都比不上。你难道从来没想过一个问题吗？为什么你总是比别人做得更好，只要你愿意去做？”
“所以这种自负让你成为了这座城市的罪犯头目？”
“自负？我们是同一种人，福尔摩斯，如果你叫那东西自负，那好吧，你也是个自负的人。”莫里亚蒂终于平静了下来，“你是我能变成的最让我厌恶的样子，福尔摩斯。”
“你也是，莫里亚蒂。”
这两个人坐在沙发上相互看着对方，就像是一个人在镜子中看着自己，只不过他已经变成了自己最厌恶的样子，于是他脸上带着愤怒，还有怜悯。
“我没有想过操纵陪审团的想法，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听着莫里亚蒂教授。这是唯一的方式，让我看到正义落在你身上的方式，你不想让陪审团**纵，我也是。”
“最好如此，福尔摩斯先生。”
这是莫里亚蒂离开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
“老大，小威廉怎么说？他一定是答应了……”
老威廉看着身边这个谄笑着的手下，知道他不过是个只会拍马屁的废物。
但这是他的军师，老威廉最终还是决定说点什么，毕竟当变化汹涌而来，这个人会站在他身边。
“你猜对了，不愧是我的军师，啊哈哈哈！”
军师回以大笑，然后在老威廉想一个人想想事情的时候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小威廉的反应有点奇怪。
老威廉想了想，又觉得这可能是他的错觉，毕竟这短短的一个上午时间实在发生了太多事情，没人还能像以前一样。
无论如何，事情的发展已经脱离了所有人的预料，以一种恐怖的速度。
莫里亚蒂教授的失败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老威廉知道他必须做点什么，但他在突然发现另一个方向之后迷茫了。
小威廉什么也没有说，但他似乎也在考虑那件事，一件所有人都不会说出来的事情——莫里亚蒂教授被关进监狱的可能。
房间里只有老威廉一个人，他看着窗户外面码头区密集的人群和蒸汽区高耸的烟囱，沉思着摆在他眼前的两个选择。
“啊……”
最终，他还是放弃了对教授反戈一击，而是选择继续支持莫里亚蒂，毕竟，现在已经是雪中送炭的时候了。
“小威廉，麦哲伦……”
老威廉念着名单上陪审员的名字，最终找到了几个他有信心说服的名字。
“莉莉·温莎，真是个挺气派的名字，尤其是对一个……乞丐而言。”
……
“杰克，你认识这名单上的几个人？”
“所有。”
小威廉笑了，他知道西城区的贫穷并不意味着无能。
“我们从哪儿开始？”
“一位名为莉莉·温莎的小姐，对外是一名乞丐。”
“对外？”
“她认识不少人，这位温莎小姐的朋友中包括了麦哲伦教授和福尔摩斯先生的，私人顾问，维金斯先生。”
“一个线团露在最外面的线头，不容放过对吧？”
第十九章 科学保佑
麦哲伦正在黑暗的小巷中穿行。
他在想着一件麻烦事情。
麦哲伦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投一票弃权，然后离开布列塔尼亚去解决真正的麻烦。
以前，这是个答案很明显的问题，但现在，他发现黑暗世界的变化越来越令人无法忽视。
已经是时候作出决定了，就在刚才，麦哲伦看到了他预料之中的信息，一只老鼠走进了他的房间，绕过了第一个陷阱。
“麦哲伦教授？”
一个少女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路，麦哲伦转过脸，看到了站在巷口的小乞丐。
“莉莉，有事吗？”
“我这边有点新鲜事情，你一定会想知道的。”
“比起那些，我说的让你去上学，考虑好了吗？”
“啊，不去。”
麦哲伦跟着小乞丐向外面走去，然后在一家面包店前面停了下来。
“为什么？”
“我不喜欢一直坐着，也不喜欢读书。”
小乞丐啃着面包，一脸的理所当然。
麦哲伦无奈地摇摇头：“然后你是个乞丐，每天坐着，还靠着自学识字？”
“最主要的原因是，我上学做的事情和现在做的一样，可现在我在赚钱，上学还要你花钱，愚蠢啊。”
“说服我，温莎小姐。”
小乞丐脸上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
“听着，麦哲伦教授，我曾经有一天看着一个水手花了一百枚金币喝酒，他不是海盗，就只是一个普通的水手而已，因为他的船跑了一趟阿瑞利亚，运气好赚了一笔。”
“麦哲伦教授，我问你，如果我上学去了，能成为水手吗？不能。时间不等人，教授。你难道从没有想过，上学之后的事情吗？所有人都在做一件事情，生活，而他们之间唯一的区别是财产的多少，这决定了他们生活得好还是坏。你让我去上学的时候，是真的想让我过上更好的生活，还是遵循着人类的本能，只是想让我变得更像你？”
“我只是想让你变成一个更好的人，没错，那确实意味着更接近我。不过算了，你有选择的自由，而且上学确实不会让你变得更像我。”
“所以让我们回归正题，就在刚才，有两拨人来找我了。”
“什么人？”
“老威廉和小威廉。”
麦哲伦皱了皱眉头，他知道这两个人，南城区与西城区说得上话的少数几个人之一，老威廉是个阴险小人，而小威廉是个和西城区一样的危险分子。
“我已经答应小威廉做他的军师。”
“不行。”
“这是一次机会，麦哲伦教授，我已经有证据了，小威廉是莫里亚蒂教授手下的人，”说到这儿，小乞丐看看左右，然后跳起来挂在麦哲伦胳膊上，把嘴凑到他耳边，“莫里亚蒂教授确实是个罪犯，我要帮小威廉审判这个大坏蛋。”
麦哲伦笑了：“你什么时候这么有正义感了？”
“成功之后我就可以变成一个厉害的军师啦。”
“所以小威廉觉得这是个机会，想借着莫里亚蒂教授的倒霉翻身，那老威廉呢？”
“他就是个胆小鬼，只想拍教授的马屁，但是除非他变成另外一个人，否则莫里亚蒂教授不会因为他做了任何事情给他好处。”
“你选了小威廉，不觉得老威廉更容易成功吗？”
“在这个时代，愿意冒险的人才会有收获，我以为你明白这个道理，麦哲伦教授。”
“你觉得小威廉……在做正义的事情？”
“当然。”
麦哲伦停下脚步，看着这个野心勃勃的小乞丐。
这是个与众不同的少女，就像她的名字，莉莉·温莎。她是个乞丐，却从来坚信她是个公主，她生活在暗无天日的黑暗世界，心中却充满阳光。
麦哲伦曾经以为她像自己，但这一刻，他意识到，他们之间是多么不同。
他才是外来者，这个世界从来没有欢迎过他，以后也永远不会。
“小威廉可不能让你去做水手。”
小乞丐第一次收起脸上的笑容。
“但是你也不能，麦哲伦教授，就像你不能把莫里亚蒂教授送到他该去的地方。”
“你知道莫里亚蒂教授该去什么地方吗？”
“你以前给我讲过故事，杀人的人就会被人杀。”
……
“真是……”
弗朗西斯的船员们站在甲板上享受着平静的旅程，他们所处的位置是浅滩包围中的狭窄航道，天公作美，风平浪静，除了紧张地掌舵的弗朗西斯，剩下所有人都有时间享受片刻悠闲。
“你觉得那个遗迹是什么时代建造的，教授？”
“从没有在历史中出现过的风格，对材料的选择和建筑结构都非常精妙却少见。里面的木质结构毫无疑问是麦哲伦在六年前留下的，但原本的建筑年代无法判断，潮汐对石质结构的侵蚀速度是缺失的重要一环。”
其实问出这个问题的大副只是想抒发一下感慨而已。
“我有点奇怪，为什么在那样复杂的机关后面，什么都没有？”
“绝对不是什么都没有，我们只是没有找到而已。”
“那现在就离开好吗？”
“那里确实什么都没有。”
正站在桅杆顶上感受着海风的鹰人笑了出来：“你们是在打哑谜吗？”
“我想藏在那个建筑中心的东西是某种信息，”老人拿出一个笔记本，指着上面的素描开始解释，“除去麦哲伦后来修补的木质结构，原本的石质结构上面，我们没有看到任何装饰性的图案，这很正常，因为这里离陆地很远，那座岛上物资非常有限。”
“然而在重重陷阱后面却有一幅充满美感的图画……”鹰人能清楚地看到小小笔记本上的素描，那是一个符号，但他从没见过。
“麻烦了。”
大副瓮声瓮气地摇摇头，他的心思远比外表细腻，完全能理解这意味着什么。
“可惜我没能拿到完整的论文，女伯爵应该也研究过这些符号，毫无疑问，她得到了答案，否则就不会有这张完整的航线图了。”
“科学保佑……”
第二十章 围猎
也许全能的科学能在天上看到他们，让这图案的意思出现在教授的脑海里，但没人能知道科学在干什么，就像没人知道为什么女伯爵的航线图会出现在他们面前。
“如果这是关于航线的暗示呢？”
“非常有可能。”
同样经过很多次航海的大副和教授本能地倾向于这个答案，对这片死亡海域而言，最危险的锁就是狭窄曲折的航道，而对应的那把钥匙就很有可能是航线图。
“符号的本质就是一段信息，对这个图案而言，代表着抵达下个岛屿的航线是很有可能的，不过以符号学的观点来看……”
“那个符号记载的信息不一定是航线，你还记得那张海图，上面的航线十分曲折，以这个图案的复杂程度而言，它不足以承载这么多的信息量。”
说话的是船上的一队教廷虔信者之一，弗朗西斯的水手们不知道名字的一个陌生男人。
“不，越是复杂的上层就越能精简低层，理论上来讲，一个符号可能暗藏着无尽的信息。”
“哼，这是新北郡那位女伯爵的理论，但并不是符号学研究者该有的发言。而且就算那个理论正确，古代的符号学水平也无法达到那么高的水平。”
“你怎么知道这不是一种和龙之民的文字一样高度精炼的符号体系？要知道，如果这是一个超凡……”教授从虔信者的脸上看到了让他不由自主地喊叫起来的信息，“等等，你知道这符号是是什么时代的？”
“维京人的符文。”
鹰人并不懂符号学，但他能听明白这两个人的对话：“那它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虔信者抬起头，露出一张平凡的脸，“这是如尼文字的一种变种，我以前从没见过。”
“等等，”教授仔细看着图案，紧紧皱着眉头，“这完全不像……”
“是的，如果你将这图案视为一种得到大范围传播的秘密语言，那按照符号学的分类方法，它根本不属于如尼文一族。但如果你将它视为某种广泛流行的语言的某种生僻变种，那你就应该从另一个角度思考，是的，一种还未成熟的符号学理论，至少比女伯爵的理论有价值一点。”
教授抬起头看着这个虔信者：“请，帮帮我吧。”
“我只是想让你们明白一件事情，”虔信者从怀中掏出纸笔，“教廷不会允许你们失败的，而科学想要的胜利，从不爽约。”
……
“我不会允许你在所谓的黑帮里面浪费时间，你必须去上学。”
“麦哲伦教授，如果你的上学能给我光明的未来，那我可以听你的去上学。”
“我手里有一万枚金币，你去上学，那就是你的了。”
“如果你想惹我生气，那你成功了，”小乞丐停下了脚步，大口嚼着面包咽了下去，然后赐予麦哲伦一声雷霆咆哮，“不要用钱衡量我的梦想！”
“那么你把成为水手当成梦想，不是因为那可以让你发财吗？”
“那不一样！”
“这世界上大多数成功确实可以用金钱来衡量，但如果你是在谈论梦想，就最好把金钱放在一边。”
“我就是想当水手！”
“你可以在学校里学到成为一个好水手必须知道的事情，做黑帮军师可当不上水手。”
“我只是喜欢在新的地方得到很多收获的感觉……其实我想做探险者。”
“这些和你去做黑帮军师，还有参与莫里亚蒂教授的审判都没关系，你可以投票，但是不要帮助别人操纵陪审团。”
“然后让别人操纵吗？”
麦哲伦笑了。
这是个简单的事实，二十四票对二十六票就意味着任何一方得到六票就可以满足陪审团投票的最低要求，决定莫里亚蒂教授的命运，很少有人能抵挡这样的诱惑。
“你不**纵就可以了，在人人都想操纵别人的时候，想操纵别人的人就会碰到麻烦。”
小乞丐沉默着想了很久：“我不想上学……”
……
大黑正在忍受怒火。
他并不经常生气，只是有的人实在不懂得最基本的礼貌。
不过他还是强迫自己用纯粹的理智思考那个无礼之人所说的话，关于莫里亚蒂教授和这场审判。
“这场审判与正义无关，也与教授作了什么无关，你只要想清楚自己想要教授在的日子还是教授不在的日子就够了。”
尽管这句话之后的大段内容都是毫无道理可言的说教，但大黑觉得至少这句话是正确的，而且也许是深刻的。
他不喜欢在码头上干活的日子，每天被人呼来喝去，就好像他是个动物，而他能感受到的最大的善意，也只不过是某个人把他当成了一头温顺的动物。
“也许是驴子。”
大黑这么想着，慢慢察觉到了一件事情。
他是重要的，前所未有的重要。
但他仍然需要一点时间才能搞清楚，自己到底喜不喜欢教授不在的日子，因为他真的无法想象，莫里亚蒂教授不在的码头会变成什么。
……
“这就是你们的审判？”
猎人之间很少通过语言或者表情之类无力的方式表达情绪，他们用干巴巴的语气和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词语平铺直叙，而与此同时，用气息这种力量营造着一整个世界。
而现在，发出质问的猎人，正操纵着一个末日降临的世界，天崩地裂，雷霆不止，愤怒在这一切面前只是一个苍白的词语。
“我们才是猎人，可是看看吧，那群人在追逐胜利，就好像他们才是猎人。”
“这是权力的运作方式，你也许会有无数不满，但这是唯一的方式。”
“我并非对全力的运作方式不满，而是对猎人的所为不满。”
“你的指控足以让所有猎人低头，说吧。”
“为什么猎人，因为对大多数人的不信任而聚集起来的人，要把权力交给大多数人？”
长久的沉默，猎人的世界也归于一片苍白的沉寂，那个世界中雷霆散去，只剩一片月光。
第二十一章 漆黑的无意义漩涡
这一刻的剧院就像是李尔王在荒野中独白时的一幕，一片苍白与寂静。
“但审判不会停止，而且，莫里亚蒂的结果只能由大多数人决定。”
“莫里亚蒂是猎人。”
“当猎人把他交给这个审判的时候，身为猎人的莫里亚蒂就已经被审判了。”
“他被剥夺了猎人的资格？”
“是的。”
在所有混乱动荡的世界上方，一个黑暗死寂的世界隐藏在夜色中，就好像是黑暗的夜空本身，笼罩着每一位猎人。
“猎人的决定不会修改，因为我们不会犯错。”
……
第二次投票来得猝不及防，让所有试图操纵这场审判的人几乎气急败坏。
第二天，上次投票过去仅仅一夜加半个白天，因为福尔摩斯与莫里亚蒂拒绝再进行法庭辩论，所以法官被迫让陪审团进行第二次投票，连他自己都开始怀疑自己在做什么。
尽管如此，投票还是完成了。
所有人看着和上次一模一样的票数，麻木地听着法官宣布休庭，然后排着队走出了法庭。
“真是叹为观止，”麦哲伦跟着福尔摩斯走出了法庭，“在布列塔尼亚历史上，似乎从没出现过连续两天进行陪审团投票，两次都因为票数不够宣布无效的。”
“在布列塔尼亚的历史上，五十人的陪审团本来就是前所未见的。”
突然插话的是莫里亚蒂，教授只身一人，看上去已经完全不受投票结果的影响了。
“一切都是为了最终的结果能够真正代表正义。”
“希望如此。”
莫里亚蒂教授并没有反驳福尔摩斯关于正义的发言，但麦哲伦能从猎人的气息中感觉到，他对此不以为然。
“你最近为什么突然这么频繁地说起，正义这个词？”
“莫里亚蒂教授非常不同，当审判越来越偏离正义，我就越来越真切地感受到，那才是我想要的东西。”
“审判真的偏离正义了吗？”
福尔摩斯笑了：“希望那只是错觉。”
“您好先生，请支持莫里亚蒂教授，”一个报童突然出现在了三人身边，把一张传单塞进华生手里，然后冲向了另一个刚从法庭中走出来的人，“请支持莫里亚蒂教授，为了正义先生。”
……
麦哲伦已经很久没有回大学的教员宿舍了，在埃芒凯破坏了众多古迹之后，他向库克爵士请假，至少在完成陪审员的职责之前，应该都会住在他以前阁楼上的小房间里。
但今天，他有一点问题需要找学院的法学教授咨询。
在这个意外的拜访即将开始的时候，麦哲伦意外地被打断了。
“麦哲伦教授！”
那是一位非常少见的公牛人，就算是在各种智慧种族杂居的瑞都码头，一位来自阿拉法帝国的王族也是非常少见的，更不用说这是僻静的皇家学院外面。
“麦哲伦教授，我可不可以问您一个问题？”
大黑看着这个年轻的男人，在内心祈祷着他不会拒绝自己。
“什么问题？”
麦哲伦想起了他在陪审席上看到过这个公牛人，突然很想知道这位怪异的巨汉会问出什么问题。
“莫里亚蒂教授不在的世界，会发生怎么样的变化？”
大黑不安地等待着麦哲伦的回答，他觉得自己的运气从没像现在这么好过，如果最终得不到答案，那一切就都被浪费了。
“变化已经发生了，而且正在变得越来越剧烈，无论莫里亚蒂教授在不在，这变化都不会受到影响。实际上，莫里亚蒂教授才是被影响的一方，他以前是不可能被送到法庭上的。”
“可是……”
大黑完全无法理解自己听到的，但这绝对不是他期待中的答案。
“我以前从没见过你，你以前会到大学门口问一个教授问题吗？”
麦哲伦说完就离开了，他不知道这位公牛人会想什么，但他的回答不会改变。
大黑站在原地，强迫自己进行着思考。他被说服了，因为这是一个很简单的事实，但事实之后的结论是否正确，却让他陷入了一团混乱。
也许是意外，也许是属于公牛人的固执突然觉醒，直到他想清楚一切之前，大黑都没有放弃，不过那已经是很久之后了。
麦哲伦将不速之客抛到脑后，走进了绿树环绕的法学院。
这里是学习哲学、文学、法学等好几门学科的教授住宿的地方，麦哲伦的问题也许无法在这里得到答案，但那也就意味着其他任何地方都不可能得到答案。
让他意外的是，麦哲伦赶上了一场沙龙。
除了几位有名的沙龙爱好者，麦哲伦还看到了几位从不出现在沙龙上的教授，以及几位陌生人。
“欢迎，被女伯爵赶出皇家学院的麦哲伦教授！”
这句话引来了一阵大笑，所有人都喜欢这个玩笑，因为轻松有趣。
“然后我被莫里亚蒂教授的官司赶了回来。”
“这是个问题。”
刚刚被麦哲伦的出现打断的激烈争论再次出现，教授们各执己见，而争论的焦点就是莫里亚蒂教授的审判。
“那么作为陪审团的一员，麦哲伦教授怎么想呢？”
就像麦哲伦预料中的一样，战火蔓延到了他身上。
“只有一个问题，”麦哲伦顿了一下，他在遥远的西边感受到了某种模糊的波动，应该是发生在弗朗西斯身上的某种事情，“在法学上来讲，这次审判有法律效力吗？”
“并没有，”一位法学教授宣布了这个让所有人都没料到的结论，“这次审判是某些大人物的一场游戏，并不具备法律效力。”
“莫里亚蒂教授也许会被宣布有罪，但不会有监狱接受，”麦哲伦把遥远的海面上发生的事情放在一边，然后又确认了一遍，“是这个意思，对吧？”
“这不重要，麦哲伦教授，实际上这次审判揭露了很多我们以前没有注意到的问题，打开了法学发展的方向……”
麦哲伦微笑着点头，但他完全不以为然，因为结论已经很明显了。
第二十二章 立即执刑
无论审判有什么结果，麦哲伦都无所谓，因为他知道这场审判无法**纵，那么莫里亚蒂教授的结果就是他应得的。
但如果，无论这结果如何，都不会得到法律的承认，也不会被实行，那一切就都没有意义了。
麦哲伦耐心地听完了这场涉及哲学、政治、历史、法律等等等等高深内容的争论，却始终无法摆脱那种微妙的讽刺感。
他忍不住想，福尔摩斯知道这件事情吗？
……
弗朗西斯惊魂未定，但他竭尽全力不让这一点被水手们看出来。
他必须非常非常专注，才能让刚刚发生的事情离开脑海一瞬间，但无论弗朗西斯多么努力，那一切都会在下一个瞬间回来。
一场噩梦。
目力惊人的鹰人是第一个发现异常的水手，他看到了在海面下游动的恐怖阴影，但那时已经晚了。
某种未知的事物在弗朗西斯犹豫着是否要停下来或者逃跑的时候追上了可怜的帆船，然后所有人都听到了龙骨不堪重负的哀鸣。
那是一种悠远的轰鸣，对水手而言，只意味着一件事：死亡。
弗朗西斯用自己死前最后一点时间冲到船舷边看着海面，想知道自己为什么落得这个结局，然后他看到了波光粼粼的海面，和海面下恐怖的黑暗。
但他不知道那是什么。
如果那是某种像利维坦一样的恐怖海怪，那海面就太平静了，但那几乎不可能是其他什么东西，某种能无声无息地摧毁一艘大船龙骨的恐怖事物，没有什么能比它更符合“海怪”的定义。
发船发出了另一声恐怖的轰鸣，那是龙骨终于断裂，随之而来的将是海水涌入船舱，船体断裂，乃至彻底解体。
水手们站在甲板上没有动。
他们什么都不想做，因为做什么都没用。
然后奇迹伴随着一道白光出现了。
“做点什么！”
一位高大的虔信者对着弗朗西斯大声咆哮，他的同伴们正用奇迹隔开海水与船底，同时让帆船后退。
水手们冲进了船舱。
弗朗西斯站在船边没有动，他看着白色光芒中依旧平静的黑影，心中充满了绝望。
只有从没见过猎物从嘴边逃走的捕猎者才会对猎物的反抗毫无反应，就像是深海中的巨鲸。
这种生物总是无声地在海中游动着，动作缓慢得堪称笨拙，就像是海面之下黑暗之中与水手无关的庞大海流。但它拥有恐怖的力量，这种巨兽用同样缓慢的动作捕食，呆滞地吞咽海水，但它的猎物从没逃脱过。
这种想法让弗朗西斯不寒而栗。
海面依旧平静，大船在白光的保护下后退时划过水面，道道波纹交织成一张金色网络，而在这一切下面，黑色阴影无动于衷。
“它为什么不动？”
弗朗西斯不知道自己在问谁，他知道没人会给自己答案。
“所以我们还有一丝机会，科学的敌人中有不少这样的怪物，不用在意它的行动，船长。”
“龙骨断了，我们应该弃船了。”弗朗西斯转身走下台阶，准备去船长室收拾重要的海图，“划小船回上个海岛。”
“不，我们会帮你修好龙骨。”
“我们必须离开这里，”弗朗西斯转身朝着台阶走去，他准备转舵掉头，逃回来路上的小岛，“你们的魔法不可能撑太久。”
“我们会用奇迹，”虔信者似乎很在意这个口误，他在“奇迹”两个字上落下重音，“帮这艘船回到安全的地方。”
“啊……”弗朗西斯在惊讶中呆了一下，“谢谢……”
“但你们必须找到，前进的办法。”
弗朗西斯露出一个苦笑：“我知道。”
奇迹在白光中带着帆船逃离了黑暗的笼罩，但那未知的恐怖只给了逃脱的猎物一道冰冷的目光，就像是知道猎物总会回到自己身边的死神。
水手们站在甲板上，朝着海面下的黑暗疯狂地喊叫，白光在他们身边环绕，仿佛哈米吉多顿之战中的某个场景。
每一个水手，当他们扬起船帆航向无尽风浪，唯一的目的就是在未来的某个时刻经历现在他们正在经历的事情，而他们没有在经历这件事情之后回家的原因只会是他们想要再经历一次。
水手的结局永远是一个意外。
奇迹就发生在他们眼前，黑暗远去，大船回到了安全的海岛。
“先生们，我们有活干了。”
……
仅仅一天之后，陪审团再次回到了法庭，而且所有人都已经遇见了一件事情：福尔摩斯与莫里亚蒂不会进行法庭辩论，下一次投票即将到来。
大黑坐在陪审席上，最后一次看了一眼前排的麦哲伦，然后做出了决定。
就像所有人预料的一样，又一次投票开始了。
小威廉把手中的一票放进纸箱，然后转过身看着后面的人，计算着自己成功的可能。
麦哲伦、老威廉、小乞丐、公牛人，每个他曾经试图影响的人，小威廉看着他们把写着未知的一票放进纸箱，知道自己无法影响结果，却无法移开视线。
“一切都将不同。”
小威廉在心里对自己说，然后在最后一个人投票之后转过身。
“我代表法庭，在此宣布投票结果。”
一阵轻微的骚动掠过。
“三十一票对十九票……”
法官的声音开始颤抖。
“……有罪。”
一片死寂。
一切都仿佛从未发生，法庭上一片安静，莫里亚蒂教授从容如常。
“法官先生，刑罚呢？”
法官很迷茫，他似乎并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然后麦哲伦笑了，他知道这个问题不会有答案。
大黑迷茫地看着四周和他一样迷茫的人们，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问题会得到这样的回答，但他模模糊糊地感觉到了某件事。
“按照正义的要求，”麦哲伦大声说着站了起来，把左脚放在陪审席的栏杆上，“判处莫里亚蒂，死刑。”
他笑着举起长剑，对准法庭中央，被告席上同样微笑着的莫里亚蒂教授。
“立即执行。”
第二十三章 剑雨
海怪的吼声伴随着潮汐的水声在法庭中回荡，然后是一声巨响。
泛着金光的海水利刃被挡住了，那是一柄朴素的刚剑，没有任何装饰，剑柄上缠着皮革，握着长剑的手属于一个瘦削的中年男人。
“拥有神性的武器，非常少见，麦哲伦教授。”
那是属于某位猎人的声音，麦哲伦记得清清楚楚。
栏杆在麦哲伦的脚下四分五裂，碎片四溅，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这是一场戏剧，无限接近于闹剧，观众在椅子上无限投入地看着演员，台上的角色像磁石一样吸引着目光，所有人都期待着下个瞬间。
“这就是猎人？”
麦哲伦从边缘跳下，在空中收起海水利刃，然后向下挥去。
伴随着一声巨大的金属碰撞声，麦哲伦像是被炮弹击中一样倒飞出去，狠狠撞在下面观众席的台阶上，砸穿了木质的地板，陷入了一个大坑。
猎人站在原地没有动，他在黑色斗篷的笼罩下看上去格外瘦削，又高又瘦。
麦哲伦从地上爬起来，狼狈地走出大坑，重整态势。
他回忆着刚刚发生的事情，在心里寻找着可能的机会，却发现希望渺茫。就在刚刚的那个瞬间，所有人没有看清楚的时间里，麦哲伦输给了猎人一次。他用挥舞长剑的动作掩饰，选择了一个刁钻的角度射出海水长剑，却被猎人挡了下来，并且因为在空中无法借力，狼狈地摔了个灰头土脸。
这是个非常危险的敌人，甚至比他曾经面对过的神明都更可怕，麦哲伦已经非常确信，但战斗还要继续。
麦哲伦朝着法庭中央走去，他的每一步都会让站在那里的猎人做出细微的动作，就像是一场没人能看清动作的双人舞，无比美妙，却也无比危险。
这是个已经很久没有出现的挑战者，在莱因哈特伯爵离开之后，麦哲伦面对过很多几乎无法战胜的敌人，却从来没有一个能让他这么兴奋。
他的血液在骨头中间沸腾。
然后麦哲伦走上了台阶，站在了猎人面前。
“审判已经结束了。”
“刑罚是包括在审判之内的。”
“抱歉，这场审判并不具备法律效力，也就是说，如果你现在杀死莫里亚蒂教授，那就是违反法律。”
“我本来不想做任何事情，”麦哲伦正在享受猎人的眼神和他的气息中毫不掩饰的敌意，也许下个瞬间，这个高大的男人就会趁着他因为说话气息不稳的瞬间刺出长剑，“但我不会承认，我参加了一场毫无意义的审判。”
“并非毫无意义……”
“如果结果之中没有包含刑罚，那对我而言，就是毫无意义。”
“我明白了。”猎人举起长剑，这个过程中有无数个瞬间，麦哲伦几乎因为威胁感挥起武器，但他最终还是没有动。
猎人将长剑放在自己面前，笔直地竖着。这是个古老的礼节，骑士们在战场上用这种方式向敌人表达敬意。
“我承认你的自尊，吾名，阿瑟。”
“我叫麦哲伦。”
麦哲伦知道自己的对手在观察他的呼吸，他甚至能从猎人的眼睛中看到自己说完这句话的时间。
但他还是说完了。
然后是金属碰撞的声音和沉闷的巨响。
猎人的气息在头顶疯狂翻涌，就像是暴风雨降临前的积雨云，那是一种冰冷理智的敌意，甚至没有一丝恶意，却无比危险。
法庭中的人群终于意识到了危险，开始朝出口涌去，但猎人的气息让他们没有失去理智，人们以惊人的速度消失了。
麦哲伦对这一切一无所知，也毫不在意，他享受着手上的压力，第一次看清自己。
他知道一个人在被神明夺去天赋之后杀死一群濒死的神明，从冥界生还，必定会变成一个强大到无法想象的超人，但麦哲伦至今没有找到机会看到自己真正的力量。
而现在，他看到了。
他只靠着观察猎人的肌肉线条就能知道对手的动作，他的每一次攻击都让整个法庭都为之震颤，他挥舞着长剑切开空气，发出恐怖的尖啸。
猎人毫无疑问有着某种超凡力量的帮助，他面对着这样可怕的麦哲伦，却丝毫没有落到下风，甚至，他无数次被麦哲伦站到先机，却靠着恐怖的速度与力量化险为夷。
如果有人能在猎人恐怖的气息下坚持不转身逃离，并且眼睛能跟得上这两个人恐怖的速度，那他就能看到，一场剑雨……
还有麦哲伦脸上的笑容。
这是一场注定的胜利，麦哲伦从没怀疑过，他看得见一切，包括在不久之后，猎人因为脚下的地板断裂而露出的致命破绽。
他像一只蜘蛛，耐心地编织着网络，等待着猎物落到网中，每一次猎人在麦哲伦把剑尖对准自己胸口之前用恐怖的速度将之扫开，蜘蛛都知道猎物身上多了一道蛛丝。
他已经无路可逃了。
然后麦哲伦用力劈斩。
猎人高举长剑格挡，就像之前很多次一样，用恐怖的速度后发先至，同时为了发力自然，把左脚后撤了半步。
麦哲伦将全身的力气压在剑刃上，用一次突然的爆发将猎人推入了陷阱。
伴随着木板断裂的响声，猎人向后倒去。
但与此同时，他对着麦哲伦张开左手，一股无形的力量突然出现，将刚刚露出毒牙的蜘蛛击飞了。
麦哲伦在空中飞翔着，他没有翅膀，却像一只鸟一样夺回了平衡，然后在空中把长剑对准猎人。
来不及了。
每一次麦哲伦让长剑顶端伸出海水的利刃，那道剑刃是在瞬间出现的，没有过程，没有躲避的机会。
猎人已经死了。
但麦哲伦没有让利刃出现。
猎人还没有放弃，他向前一步，在死亡的注视下摆出弓步，将长剑换成反手，伸出左手放在胸前，像是按着某种无形的东西一样伸展开手指，等待着最后的那个瞬间。
麦哲伦在空中划过，他知道自己快要撞到墙壁了。
第二十四章 断剑
长剑穿过空中的漫长距离，伴随着海怪的咆哮声和海浪的声音来到了猎人面前。
麦哲伦已经准备好迎接胜利了，当他得到把长剑对准猎人的机会时，结果就已经注定了。
然后猎人挥剑。
一声巨大的轰鸣响彻麦哲伦的脑海，他的灵魂在一瞬间里失去了自制。
一种最深层的剧痛席卷了麦哲伦的一切感官，那个瞬间，他的一部分灵魂消散了，被切割，被击碎了。
麦哲伦用超出人类极限的理智夺回了自己的身体，那个瞬间，他正张开嘴准备发出一声惨嚎。
痛苦并未消散，甚至会永远刻在他的灵魂上。
这是一个机会。
猎人已经松懈了。
他似乎很清楚麦哲伦正面对着什么，如果麦哲伦被痛苦击垮，那猎人现在的放松就是理所当然，然而现实并非如此，麦哲伦已经夺回了理智。
但当他抬起长剑，却发现海水的利刃并没有出现。
剑已经断了，海怪已经被杀死了。
正是长剑的死亡带来了灵魂深处的痛苦，麦哲伦到这时候才终于意识到这一点。
“莫里亚蒂教授早就消失在瑞都的黑暗里了，”猎人收起长剑，面对着刚刚落到地上的麦哲伦，“这场战斗已经没有必要继续下去了。”
“那么再见，猎人。”
麦哲伦笑着把手中的短剑捏成粉末。在海怪的灵魂死去之后，这只不过是个脆弱的躯壳，一触即碎。
他转身准备离开。
“麦哲伦教授，我从不会失败，这是精华的意志。”
“你身上的力量确实非常有趣，但精华这个词对它而言太过笼统。”
一股诡异的波动突然出现，伴随着一个声音。
“当然，不可否认，那很强大，对吧？”
“雅典娜？”
世界凝固了，麦哲伦的身体停在了他抬起脚的那个瞬间，但他的意识还是自由的。
只有雅典娜能在这幅画中移动，穿行。
“也许你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你的灵魂对这场失败有多么愤怒，甚至连一秒钟都不愿意等，”雅典娜走到麦哲伦身边，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所以我出现在了你面前。”
“那没有意义，而且我并不能做什么。”
“理智的麦哲伦教授总是这么说，但那个真正的麦哲伦，一个连神明都看不起，蔑视整个世界的麦哲伦，并不这么想。”
“我还要去说服他吗？”
“你首先要说服我。”
麦哲伦看着雅典娜，感觉无比陌生。
“我是战争之神，智慧之神，众神的幸存者，雅典娜，而你，麦哲伦，是我的信徒，我不允许你输给一个……”
“那个猎人的力量，来自什么？”
“一群使用精华的……魔法师的集合，古老而稀有，却没什么了不起的。”
“无意冒犯，女神……”
“你正在冒犯我！”
麦哲伦从没见过雅典娜现在的样子。
“你以为这场争斗与我无关？你没有使用那必定能让你获胜的盾牌，却让我赐予你的长剑被毁掉了，你蔑视神明，所以就蔑视我吗？”
“不……”
“那用我赐予你的剑刃夺取胜利，来取悦我，凡人！”
雅典娜伴随着一股危险的波动隐去了身形，凝固的世界开始流动，麦哲伦回到了自己的身体。
他苦笑着转过身。
“可以请你认输吗，猎人？”
猎人停下了脚步，吃力地挪动着僵硬的右腿，拄着剑面对着麦哲伦。
他眯起了眼睛。
某种非常危险的东西就在麦哲伦手里，一种完全超出人类理解的东西，甚至淹没了猎人的气息。
“有一位高贵的女士希望我能献上一场胜利，足够洗刷耻辱的那种。”
麦哲伦对猎人露出苦笑，他满脸无奈。
“那是什么？”
“这位女士身份的证明。”
猎人脸上露出了困惑。
麦哲伦手中是一柄长剑，普通，有着常见的钢铁颜色，没有装饰，剑柄上缠着布。
猎人的困惑正是来自于此。
那绝不是一柄能触及猎人气息的武器该有的外表。
麦哲伦不怀好意地推测着雅典娜失去耐心的时间，等待猎人做出决定的那一刻。
猎人最终还是赶在那个时间降临之前做出了反应。
他弯腰向着麦哲伦的方向做了一个完美的贵族礼：“我认输。”
“无意冒犯，令你生气我万分抱歉。”
麦哲伦笑着还礼：“我只是无法拒绝一位女士的要求。”
“理所当然。”
猎人转身离开了。
法庭中只剩下一片狼藉，麦哲伦举起手中的长剑放在眼前，然后熟悉的波动再次出现。
“我以为你会用这把剑杀死那个猎人。”
“我以为女神会更喜欢这样的胜利。”
麦哲伦放松手腕，让胳膊跟随着长剑的重量在空中画了一个圆，他惊讶地发现这柄剑的重量远比一般的刚剑更轻。
“凭空造物？我不记得埃芒凯的神明能做到这样恐怖的事情。”
“不，我只是将从不消逝的事物召回。”
“这世界上没有从不消逝的……”麦哲伦聪明地及时改口，“您的力量令人惊叹，女神。”
“那柄长剑是你的勇行，我说过。”雅典娜从麦哲伦身边走过，她的手指拂过长剑冰冷的剑刃，“你对海怪做了很多事情，其中涉及神性这微妙难言的力量，但勇行，是更顽固，更深层的东西，不会改变。”
“所以这是我的剑回来了？”
“不，你向勇行中注入了更多东西。”
“那你呢？”
雅典娜终于笑了，麦哲伦知道，他终于过关，将对话带入了女神希望的方向。
“我曾经用不少时间探索古神的存在方式，这是其中一种。”
“什么？”
“与勇行的存在方式非常接近，”雅典娜停了一下，似乎是在寻找合适的词语，“我将其称为，概念化。”
“你是说……古神？”
麦哲伦觉得自己也许无意中接近了女伯爵一直在追寻的答案。
“是的，古神的标志之一，就是概念决定实体，用在这柄剑上，就是它拥有一些……”
“只有你知道的力量，麦哲伦。”
第二十五章 雷云
麦哲伦挥舞着长剑，心底油然而生一种熟悉的感觉，就好像海怪仍未死去。
那毫无疑问是不可能的。
“你用长剑为雅典娜夺得胜利，所以神明赐予你符合这作为的奖赏……”雅典娜露出了街边茶花女式的笑容，“火神铸就的长剑，除非宙斯出手，否则坚不可摧；女战神赐予的祝福让它能够切开一切事物；与恐怖的庞然巨物战斗是长剑的宿命，所以当它面对巨大生物时，剑刃会伸长到足以触及心脏的程度；勇士对魔法一无所知，所以智慧女神赐予长剑破开魔法的力量。”
“我记得……”
“火神已经死去了，”雅典娜少有地露出了怀念的神色，“这就是古神的力量，尽管他们已经死去，却无时无刻不在影响着这个世界。”
“唔……”麦哲伦把长剑收起来，“您的慷慨让我认识的所有神明都相形见绌。”
“如果你没有武器……”雅典娜用一个高深莫测的微笑与麦哲伦告别，“那女伯爵追寻答案的路上就有很多麻烦无法解决。”
麦哲伦没来得及问出他的疑问，雅典娜就在开始流动的时间中消失了。
“我这边才是真的碰到了麻烦……”
走出法庭，街道上一片风平浪静，毫无疑问猎人驱散了闻讯而来的警察。尽管如此，麦哲伦还是因为身上的长剑被巡逻的法警盯上了，在被逮住之前，他转过拐角，消失在了黑暗的小巷中。
……
弗朗西斯在海边的礁石上享受着悠闲的时光，海风与阳光，还有成功。
他拿着小刀从下面的礁石表面撬下一只牡蛎，然后放到嘴边。
“我们还要等多久？”
大副就在弗朗西斯身边，他动作熟练，已经把一大片牡蛎送进肚子里了。
“久到让你完全失去耐心。”
弗朗西斯对时间流逝毫不在意，他就着牡蛎把朗姆灌进嘴里，惬意地长出一口气。
“为什么他们已经破译了那个符号，我们却还要在这里等……这么长时间？”
“现在的这个符号和上一个不一样。”
船员们的想法并不奇怪，当他们死里逃生回到上一个海岛上的时候，所有人都失去了希望，而答案的突然出现让所有人都失去了思考能力。
在虔信者的帮助下，教授得出了那个符号的意思。
那是一个表示时间的数字，意思是间隔半天。
于是半天之后，水手们在船上看到了退去的黑暗。
那是一种让人心怀敬畏的胜利，黑暗像是来时一样平静地从海水下面退去，像是一幕哑剧，仿佛一切都被带走，连声音都没有剩下。
尽管提心吊胆，但他们确实成功了，黑暗不在的海面上一片风平浪静，很快他们就抵达了下一个海岛。
然后是接踵而至的成功，麦哲伦在岛上建筑中留下的陷阱没能阻挡虔信者的脚步，他们拿到了第二个图案，并且得到了更多信息。
一切似乎都应该朝着成功的方向加速前进，当他们如此顺利地解决了前面的问题，那后面的问题就不应该有什么麻烦——所有快失去耐心的水手都是这么想的。
但事实并没有这样发展，那个符号的破译碰到了麻烦。
于是弗朗西斯享受着悠闲的午后时光，忍受着水手们几乎从不停止的抱怨。
他并没有告诉水手们，坏消息不止这一个。麦哲伦参加的那场审判以超出所有人预料的速度走向了结局，最新的消息是麦哲伦对上了一个猎人，但这场战斗不会耗费太多时间。与此同时，虔信者的异端研究者确信，麦哲伦已经知道他们在哪儿了，每一次他们来到符文前面，都会在麦哲伦的眼前出现一次。
不过无所谓，弗朗西斯不觉得水手们有必要知道这些，他们已经做了他们该做的，而对付麦哲伦是弗朗西斯自己的事情。
“这张图上有个很有意思的事情。”
女伯爵那张珍贵的海图被复制了十几份，每位水手都有一份，这是弗朗西斯最喜欢做的事，因为那通常会给他带来惊喜。
说话的是鹰人，所有人中最不像水手的那一个。
“什么？”
弗朗西斯把朗姆放到一边，在裤子上擦干海水。
“航线是一条连贯的线路，中间是海岛，无论那种黑色的……东西，”鹰人脸上略过一丝阴影，“是生物还是某种像潮汐一样的东西，都应该出现在海岛附近。”
但事实是，这种东西并没有在海岛附近出现。
弗朗西斯不知道这个发现会有什么用，但至少这是个发现。
“我们都知道，没有什么可以对抗那个恐怖的东西，所以唯一的机会就是趁着它退去的时间赶往下一个海岛。”
弗朗西斯并没有想出来鹰人会说什么，他开始觉得这位水手似乎真的发现了什么。
“但是根据航线图来看，我们的时间根本不够，要抵达下个海岛至少需要三天。”
“所以教廷的虔信者认为，解决问题的关键在于那些被藏起来的符号，他们的理论没有问题，上一个符号代表着一天时间，那这一个也应该是一段时间。”
“但是他们的进展很慢。”
“如果说，新的符号代表的时间长度，远远超过了他们的预计呢？”
“也就是说，这一段长达三天的安全时间，可能需要远比三四天更长的时间等待？”
弗朗西斯的直觉中，觉得鹰人的推测是对的，但他对符号研究一无所知。
“你可以跟教廷的人说说这件事，我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
“我不觉得这会有太大帮助……”鹰人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积极的情绪，他似乎正处于某种阴暗的猜想之中，“我曾经见过最危险的雨云，飞艇的杀手，一团不断有雷霆闪过的黑暗迷宫，你永远不知道什么地方是安全的，但鹰人的传统中穿越这样的雨云是无上的光荣。”
鹰人叹了口气：“我觉得我们现在就是在这样的雨云里面。”
第二十六章 女伯爵的邀请
弗朗西斯并不觉得这只是一句模糊不清的抱怨，他是个水手，总是愿意相信这些东西。
“我一直以为……我们是在一条没岔路的山道上，中间有几道悬崖要爬。”弗朗西斯叹了口气，“这么说，你觉得我们是在一个迷宫里？”
“充满致命陷阱的迷宫，走错一步就会送命。”鹰人的眼睛中带着那片黑暗给水手们的阴影，但是血脉中的勇敢并没有消失。“但穿越这迷宫的人会得到他想要的一切。”
“我们会抵达终点的，”弗朗西斯笑了，“只不过中间会有很多麻烦……而且我们还必须面对一头看守宝藏的愤怒巨龙。”
“麦哲伦，我知道他，一个活着的半神，鹰人能从风中听到他的呐喊，如果你想从他手里拿走什么，那最好准备好逃跑用的上升气流。”
“让我们去看看我准备的上升气流吧，”弗朗西斯站了起来，“教廷的人让陌生人厌恶他们，但如果你们是朋友，这群人还是挺可爱的。”
鹰人没有说什么，但他脸上的表情似乎带着一点不以为然。
“有趣的猜想，但这代表着一个非常不好的消息，我们可能需要在这里等待非常长的时间，足够让麦哲伦赶上我们。”虔信者为弗朗西斯和鹰人展示了他们的研究成果，“这个符号的意思如果是超过一天的时间，那就只会是，二十一天。”
“我们被黑暗留在海岛上已经过了三天，那么需要等待的时间只会比十八天更短……”
“那已经足够麦哲伦来到这里了，就算我们的运气好到下一秒黑暗就会退去，麦哲伦也能追上我们，他甚至可以在这里等，等我们拿到了海图也无法离开。”
虔信者笑着摇摇头：“海图的离开不是问题，但麦哲伦的出现确实是个麻烦。”
“好了，不要愁眉苦脸，符号的意思解开了，接下来只需要等待，好好享受一下悠闲的海滩夏日，朋友们。”
弗朗西斯大笑着把所有人赶出了建筑，来到了阳光明媚的海边。
“教廷不会让麦哲伦在你拿到海图之前来到这里。”
水手们在礁石上享受着朗姆和阳光，而虔信者们用长袍躲避阳光，留在了弗朗西斯身边。
“我从没怀疑过教廷的决心。”
“麦哲伦让教廷失败过很多次，他对我们而言非常特殊。”
虔信者并没有说起更深入的事情，但弗朗西斯对那些不感兴趣。
“这一次你们还会失败吗？”
“科学不会允许他的恩赐落在信徒之外的人手中。”
“我很好奇，你们准备用什么办法阻拦麦哲伦。”
“不，没有人能阻拦麦哲伦，只不过，他的一位朋友刚好想起来，有件事情最好找他帮忙。”
……
麦哲伦对遥远的海岛上一切发生的速度并不意外，而且审判的结束远比他预料的更快，但他心中没有一丝乐观的想法。
教廷也许不是麻烦，但世界之王是，探险者是，没有人能抵挡对新土地的欲望，那是新世界。
莫里亚蒂的审判已经结束，教授遁入黑暗不复现身，福尔摩斯有他属于猎人的计划，总之与麦哲伦已经没什么关系了。
他准备离开了。
在麦哲伦身后，这座城市的黑暗中无数暗流出现，汇聚，但那都已经与他无关。
甩开到处都有的不怀好意的目光，麦哲伦穿越小巷，走进了皇家学院。
他没想到的是，女伯爵就在那里等他。
“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女伯爵站在河边的绿荫下，她身穿白色风衣，戴着宽檐帽，是阴沉的天色下唯一的一抹暖色，尽管校园中人影寥寥，但还是有几位蠢蠢欲动的绅士把目光放在了这边。
“乐意效劳，女士。”
“你最好还是不要这么早就答应，麦哲伦教授。”
麦哲伦笑了：“有什么问题吗？”
“雅典娜并没有像你以为的那样不近人情地拒绝了我的请求，只不过她给我的答案和透特的没有区别。”
“嗯……我觉得透特的问题是他也没有得到真正的答案，真理永远是可以也应该被理解的。”
“就算是像您这样自信的人，麦哲伦教授，”女伯爵转过一个路口，走向魔法学院，“也无法理解最新的理论精华学理论，承认吧，真理永远是站在大多数人无法触及的高处。”
“这与你的要求有什么关系吗？”
“我要去一个地方学习一种复杂的理论，如果你跟着去，那就意味着漫长的无聊时光，”女伯爵带着麦哲伦穿过城堡大门，走进了魔法学院，“尤其是，你现在有事情要去做。”
“没关系，到目前为止我的时间还很充裕。”
女伯爵突然停了下来，收起了脸上的笑容，沉默着看了麦哲伦一眼。
“怎么？”
“那……可真是个好消息。”
穿过华丽的教堂般的大门，迎接两人的是小天使双胞胎，和他们的小伙伴。
“下午好！”女孩扑进了女伯爵怀里，然后转过脸对着麦哲伦喊了出来。
“下午好，麦哲伦教授，海伦姐姐！”男孩说着高高举起怀里的贝蒂小姐，然后用力摇了两下，那看上去就像是一个纯洁无暇的雕像顶着一个黑色毛球，也许是麦哲伦见过的最可爱的场景。
“喵……”
小猫有气无力地叫了一声，完成了两位小天使策划已久的闪亮登场。
“好厉害！”
女伯爵用夸张的语气说着，一边伸出手摸了摸贝蒂小姐的脑袋。
“我们已经准备好了！”
“马上可以出发！”
小男孩放下贝蒂小姐，然后伸出手指着大厅另一头的一个华丽物体。
那是一艘飞艇，但与麦哲伦曾经见过的任何一艘都完全不同。
没有了标志性的雪茄形气囊，船舱也不再是吊篮形，这是一艘上下左右都挂着白帆的一艘海船，看上去是纯粹的木质白色，纤细而精致，有着优雅的曲线，静静地悬浮在空中，像是在海浪中一样微微摇晃。
第二十七章 故事
“真漂亮！”
女伯爵用年轻的母亲为了鼓励懵懂的孩子常用的那种夸张语气表达着她的惊喜，毫不意外地让双胞胎心满意足。
“这是我们帮忙做的！”
女孩冲到飞艇旁边，朝着它大喊：“开门！”
然后白船的船舷伸出一道舷梯，落到了女孩脚下。
她跑上甲板，站在船舷边一边跳着一边朝女伯爵和麦哲伦挥手：“快来！”
男孩大笑着跑了起来，他高高举起贝蒂小姐，冲上了甲板，站在女孩身边一起跳着，然后不解地把小猫的脸放在面前：“今天话真少呢……”
女伯爵笑着走上甲板，站在白帆之间，取下宽檐帽：“真漂亮。”
“这艘船叫什么？”
“天鹅号！”
“真好听！”女伯爵笑着摸摸女孩的头，然后转过身面对着巨大的铁门。“出发吧。”
蒸汽从管道缝隙中冲出的嘶嘶声响了起来，然后巨大的钢铁碰撞声步步逼近，最后是沉重的铁门开始移动的沉闷轰响。就在麦哲伦面前，整座大厅都开始动了起来，齿轮碰撞的声音从四面传来，一面墙壁从中打开，露出一道大门，而同时大厅顶上也打开了十几道天窗。
“出发！”
双胞胎笑着跑到船舷边，等待着飞艇升空的那一刻。
然后一股气流凭空出现，鼓起了船帆，吹起了女伯爵的长发。
悬浮着的飞艇开始缓缓上升，然后朝着大门飘了出去。
天鹅号带着优雅的寂静穿过漆黑的钢铁大门，飞出了魔法学院的塔楼，乘着风盘旋上升，学院的尖塔与房顶的怪兽从船舷边掠过，引来双胞胎的一阵阵惊叹。
女伯爵转身走进了船长室，麦哲伦跟了上去，把兴高采烈的双胞胎留在了甲板上。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过在不知道目的地的时候坐上飞艇。”
船长室是个小小的房间，但干净而精致，女伯爵坐在占据了房间绝大部分空间的桌子边，从手边的架子上取下来一瓶带着梦幻般清澈蓝色的液体，分别倒在两个高脚杯里。
“你不喝酒，那会让生活失去很多乐趣。”
麦哲伦接过一个杯子放在嘴边，一股清澈而优雅的香气席卷了他的大脑：“这是酒吗？”
“不，我托人从湖中妖精那里拿到的果汁。”女伯爵优雅地摇晃着杯子，让那种独特的香气在房间中蔓延。
“我确实没有过在不知道目的地的时候坐上飞艇。”麦哲伦轻轻抿了一口杯中的液体，然后世界在瞬间天翻地覆。
“在遥远的古代，几乎全世界的超凡者都相信幻觉能让他们更接近世界的本质，埃芒凯太阳神的记忆让我想起了这个传说。”
麦哲伦眼前，女伯爵变成了一块巨大的钻石，复杂的上万个切面中闪着璀璨的光焰，那光焰伴随着她的说话声跳动着，照亮了多彩的幽暗。
整个世界像是一个埋藏着无数宝藏的洞穴，只不过最大的宝物就在眼前，麦哲伦看看四周，到处是闪着光芒的宝石，头顶是一片摇摇欲坠的大海，上面漂浮着一块块大片的阴影。
“永远不会有人从致幻剂中得到知识。”
麦哲伦皱了皱眉，然后从这童话般的场景中醒了过来。
“那你怎么解释太阳神的记忆？”女伯爵并没有碰杯子中的液体，她完全没有受到幻觉的影响。
“那是一种寓言，一种象征，而且那也许就是神明用眼睛看到的。”
“你……为什么这么久都没有告诉我？”
这是麦哲伦第一次听到女伯爵指责某个人。
“我不知道那是否正确，但现在你的猜想正处在同一个方向上。”
“而我只是站在起点，你已经抵达了终点。”女伯爵摇晃着杯中的液体，那团蓝色变幻出无数种绚丽的色彩，尽管全是蓝色，却让人感觉截然不同，她将杯子放在架子上，就好像那是女巫的水晶球，里面有一整个世界。
“有一个王国，里面的居民被强大的魔法诅咒了，他们会不由自主地忘记三这个数字，数到三的时候会将其跳过，做加法的时候也一样，但是做乘法的时候不会。于是王国之中的数学家很快意识到了三这个数字的存在，他们将其称为魔法的数字，并且很快习以为常。”
蓝色在纯白的房间中摇曳着，照亮了麦哲伦的眼睛。
“直到有一天，一个来自王国外面的人闯了进来，他很快发现了消失的数字三，尽管数学家把这种现象描述得客观详尽，所有人都习以为常，但外来者始终无法接受。他花了很长时间，经过了很多危险，找到了一个女巫，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女巫给他看了自己的水晶球。一开始那里面只有纯粹的金色，然后一点黑色突然出现，最后整个水晶球变成了一片土黄。外来者问女巫这代表着什么，女巫告诉他，水晶球代表着王国，代表着它的与世隔绝，金色代表着它原本的样子，而黑色代表着外来的变化，也就是数字三的消失，而最终的土黄色代表着现在的王国，没人会觉得数字的消失有什么好奇怪的，所有人都已经接受并且觉得理所当然。”
麦哲伦的故事戛然而止，女伯爵发出了一声叹息：“所以我的推测到了尽头又是一条死路……但你的故事很有趣。”
麦哲伦没有再说什么。
“安慰我，麦哲伦。”
“这世界上只有你一个人认识到了这件事的存在，一件决定了整个世界存在方式的事情，你遇到的所有困难都是理所当然的，而且绝不是毫无意义。”
“这可不是什么安慰。”女伯爵摇摇头，然后沉默了一下，“没有人让我拖延你。”
“我知道。”
麦哲伦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他知道，女伯爵总是能猜到自己的想法。
“没有人不想看到新的世界，无论他们是想征服更多土地，还是仅仅想见到某些没见过的东西，你已经做了你能做的一切。”
第二十八章
“你甚至背叛了同伴……”
“我不是因为墨家的故事才把航线图藏起来，至于那些探险者……那不是背叛，而是屠杀。”
“为什么？”
麦哲伦笑了：“你在问什么？”
“你对那张航线图做的一切。”女伯爵伸出手转动杯子，让蓝色在房间中流动，“我知道的麦哲伦并不会惧怕新世界。”
“不，虽然那不是恐惧，但我确实不想看到新的世界。”麦哲伦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把这件他从没向别人说起过的事情告诉女伯爵，“我只是想要摆脱贫穷而已，但那群探险者想改变整个世界。那正是我不想看到的，因为我而出现的新世界。”
“你是说……这世界有一种原本应该有的样子吗？”
女伯爵笑了，那毫无疑问是个笑话。
“我不属于这个世界，女士。你可以当做所谓的世界该有的样子是个笑话，但如果我没有通过大漩涡来到这个世界……”
“你不是通过大漩涡来到这个世界的。”女伯爵摇头，“就算你是外来者，可任何人都有改变世界的权力。”
“如果那改变是让一整片大陆陷入瘟疫与战火，还有大屠杀的末日呢？”
“你……”
女伯爵从没想过新世界的发现会是那样的场景，她想象过战争与贸易，但并不包括瘟疫与屠杀，麦哲伦的形容听上去就像是几百年前被入侵的文明世界，那是一场真正的世界末日。
“如果没有我，这一切依然会发生，至少我的几个船长朋友已经知道有了跨越汪洋的可能，但我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因为我而提前发生。”
“那现在，原本的世界里这一切就要发生了吗？”
女伯爵皱着眉，把左手放在耳边，微微侧过脸。
“不，没有那张海图，至今仍然不会有人会燃起穿越汪洋的野心，他们甚至都无法找到一位愿意资助他们寻找龙之国的赞助人。”
“你准备什么时候离开？”
“你的问题得到解答之后。”麦哲伦叹了口气，“我从来没有答应过墨家任何事情，弗朗西斯……他和教廷并没有来找我的麻烦。”
女伯爵笑了：“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麦哲伦无奈地摇头：“直到你让我离开之前，我都会留在你身边，女士。”
……
黑暗正在退去。
“这会是那个要等二十一天才会出现的机会吗？”
“不，”弗朗西斯看了一眼正在后退的海水，“这是上次差点让我们被吞没的退潮。”
问出问题的鹰人敏锐的看到了身边水手们脸上的不屑，他并不惊讶，甚至有点感谢这些人没有直接说出什么嘲笑的话。
“那我们怎么知道那个宝贵的时间点什么时候到来？”
“潮汐。”
大副终于还是没忍住开口说话了，对一位水手而言，不知道潮汐实在是非常罕见而严重的愚蠢。
“当我们确定有一个超过一天的周期存在之后，任何一个水手都会想到，这片黑暗的行动与潮汐有关，那也就意味着，安全的时间段一个月有一次。”
弗朗西斯的心情很好，好到让他愿意把这种最基本的常识从头再说一遍。
“那我们要等多久？”
鹰人是所有水手中唯一的那个没有抱着朗姆东倒西歪的，他站在礁石上，看上去像是一头准备展翅飞翔的鹰。
“还有十一天。月亮不见之后，一月一次的退潮应该就会到了，那个日子之后的第八天，退潮的水流就会到达这里。”
“有趣的计算，听上去很像飞艇上计算什么时候风会吹走云彩，让星星露出来。”
“唔……”水手们露出了好奇的神色，“飞艇上还会算那种东西吗？”
不过最终朗姆让他们之间没有一个人追问这个问题的答案，难得的阴天令人昏昏欲睡，海浪催人入眠，而没有一个水手拒绝这个邀请。
弗朗西斯爬起来和鹰人一起离开了。
鹰人回到了船上，他总是在桅杆顶的瞭望台上睡觉，而弗朗西斯有另外一件事情要去做——教廷的虔信者想见他。
“你的一位朋友做到了非常了不起的事情。”
“啊，”弗朗西斯有点意外，“发生了什么？”
“麦哲伦正在向东方移动，看那个速度，毫无疑问他坐上了飞艇，现在已经越过了海峡，也许他的目的地是弗兰西。”
“嗯……”弗朗西斯笑了，“难道不是教廷找到了他的某位朋友吗？”
“实际上……”
建筑中陷入了一种怪异的沉默，弗朗西斯和虔信者同时发现他们对如此重要的事情几乎一无所知。
“谁？”
“不知道。”
“无论如何，这是个好消息。”
弗朗西斯很快释然了，但他并没有说服虔信者。
“麦哲伦仍然随时有可能出现在这里，尽管这片海域上空的复杂气流让飞艇无法接近，但只要他决心来找我们，麻烦就不会消失。”
“世界上只有极少数人拥有一艘这么快的飞艇，说不定是世界之王，或者布列塔尼亚国王，麦哲伦已经被说服了，否则他不会走那么远。”弗朗西斯笑着看着地图，“他已经到达弗兰西了，我认识的麦哲伦绝没有那么好的耐心。”
“如果他在飞艇上，跳下去就会死呢？”
“那他就会跳下去，然后让所有人都惊讶地发现他没有死。麦哲伦不接受威胁，而且从不浪费时间。”
最后，弗朗西斯用一句无法反驳的话说服了虔信者。
“无论麦哲伦会不会来这里，我们能做的只有等待，不是吗？”
“希望一切都能如科学所愿……”
科学似乎真的听到了虔信者的祈祷，在弗朗西斯让帆船驶入黑暗退去留下的狭窄航道时，麦哲伦仍旧没有出现，一切似乎都很顺利，就连海风也吹向他们前进的方向，让水手们大喜过望地升起了船帆。
太阳从云彩中间缓缓出现，就仿佛它用光芒驱散了海面下的黑暗，一切看上去都是一片光明，就像是水手们眼中的未来。
第二十九章 转舵
如果一个人将科学视为这世界究极的可知与不可知的集合，一切的源头与归宿，推动着世界本身运转的根本力量，那他总有一天会看到证明科学存在并能看到他的事物。
这就是一切迷信的源头，当一个人相信虚无之物时，他总能找到证据，而反对者总是无能为力。
弗朗西斯毫无疑问看到了科学的笑容，那是一片纯洁而温暖的光芒，让他无所畏惧，只有一片平静的决心。
黑暗——无论因为什么——在帆船前面退却了，就像是传说中科学选中的人走入海洋时的场景，永不退却的事物退去了，像所有虔诚的信徒一样，弗朗西斯相信那是因为科学就在他身边。
某种意义上来讲，这是完全正确的想法。
水手们相信如果有一天海面上的大风对着航行的方向，那是海妈妈在微笑，而如果一片无法穿越的风暴在你眼前后退，那是海妈妈在与恶魔战斗，勇敢向前的水手就能得到那位伟大的母亲的祝福。
所以帆船几乎没有停留，水手们站在船首像上朝着黑暗扔吃过的空牡蛎壳，一边看着黑暗将其吞噬，一边在汹涌的恐惧中兴奋地大吼大叫。
虔信者依旧包裹在白色长袍里，除非必要绝不离开船舱，他们不喜欢水手的得过且过，但始终保持着沉默。
越过三个海岛，他们终于看到了黑暗的巢穴。
那是一片超出人类想象极限的深沉黑暗，是地狱之门，是无尽深渊。
每一个曾经站在桅杆顶上看到那片黑暗的水手，都会用同样的语言形容那副景象，他们只是在机械地重复教廷对地狱的描述，根本找不到别的哪怕一个词语。
他们尚未抵达终点，但帆船停了下来，这一次，他们停留了很久。
破译符号并没有花费太多时间，他们只是花了很多时间来做准备。
虔信者与水手们一起一脸严肃地忙碌着，尽管在堪称漫长的时间里他们觉得自己已经准备好了，但没有一个人提议出发，而是继续准备着。
直到有一天，弗朗西斯站在甲板上大吼着召集了所有人。
“我们已经准备好了！”
所有人都沉默着，就好像他们找不到一个词语来回答。
“我们已经看过这个深渊太多次了，为什么这里会有一个地狱之门？因为它后面是魔鬼的宝库。”
弗朗西斯弯下腰低着头，用耳语般的声音说着，他看到了自己想要的。
水手们的眼睛中燃起了火焰。
“我们的盟友是科学的仆人，他们会保护这艘船，让我们活着见到另一边的景象，听到了吗？”弗朗西斯张开双臂，海潮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海妈妈在叫我们了。”
海风掠过海面然后突然升起，在千米的高空中，它与来自迷宫的其他气流汇聚，然后加速、扭曲，加入了疯狂致命的湍流。
在那里，无所不在的科学可以看到这片海域的全貌，一个以高耸的火山岛为中心的圆形迷宫，中间是深浅不一的蓝色海面，水下的暗礁让上面的海域显露出多变到绚烂的清澈蓝色，但那绝不像看上去那么美好，对所有水手而言，都意味着灭顶之灾。就在这蓝色中间，点缀着一连串珍珠般的小岛，而在这串项链正中，是一枚硕大的黑珍珠。
那是一个深渊，其中的黑暗并不是来自于深度，而是某种更加不祥的事物，收缩在一个标准的圆形之中，以无声的恶意窥伺着所有处于其上的事物。
然后高空中的一道湍流消失不见了。
没有人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
“现在的历史学很难确定哪些文明久远到记录了那场大灾难，不过我幸运地找到了一个，孕育了科学的那个。”
飞艇正在进入阿拉法帝国的领空，得益于天鹅号上的种种魔法器物，麦哲伦享受了一段愉快的旅途，双胞胎也一样，他们已经不再怀疑，而是坚信自己正处于童话之中。
无论是女伯爵还是麦哲伦都找不到理由说服他们，当他们站在白色的甲板上，看着夜空中璀璨的星辰，风从身边掠过，脚下是无尽的大地，上面零星点缀着灯火。
没有人能说这样的场景会发生在故事之外。
但麦哲伦还是会把大部分时间，原本可以用在欣赏船舷边白色云彩，看着地平线上漂亮蓝色的时间，用在和女伯爵的交谈上，他们始终没能得到那个问题的答案，也因此，交谈得以继续下去。
双胞胎并不喜欢两人的交谈，而且贝蒂小姐和麦哲伦为他们准备的玩具足够消磨时间，所以每次麦哲伦和女伯爵在一起说着遥远古代的大事件，两位小天使都不在一边。
“那片地方，所谓的应许之地，现在是阿拉法帝国的……公爵领吧？”
“我有公爵的特赦令，所以你可以把那里当做布列塔尼亚的某个乡下，可以在夏天的时候去度假的那种。”
“我并不期待这场……旅行。”
女伯爵笑了：“确实，那太过久远，而且经过了教廷漫长且彻底的破坏，能找到的东西少之又少。”
她没有再说什么，但麦哲伦知道女伯爵的意思，她已经习惯了去做根本没有人能做到的事情，麦哲伦也一样。
飞艇开始下降。
当他们接近地面，麦哲伦和双胞胎才意识到这艘船是多么的优雅与敏捷，它就像一只燕子，无论多么接近障碍，都会在瞬间避开，灵活地像是杂技表演。
白帆在村落边掠过，必定会引来一群大笑着狂奔的小孩，而当天鹅号掠过碧绿的湖水，掀起的浪花被抛在后面，带着水汽的风环绕着船身前行，就像是一只被惊醒的湖中精灵。
女伯爵选择的路线在历史中非常有名，那是科学为他的眷族选择的逃亡之路，在这次传奇的远行中，科学留下了教廷建立之前最著名的一次出场。
“白天时他是云柱……”
麦哲伦并没有看到科学留下的痕迹。
第三十章 神之足迹
从埃芒凯东北碧绿的浅海，到阿拉法沙漠边的荒凉岩山，神圣的古老记载中，科学就在这里陪伴着他的选民，白天时，是联通天地的巨大云柱，夜晚时，是直通天顶的高大火柱，神明的力量来自天顶，却并没有在地上留下痕迹。
尽管如此，女伯爵依然让天鹅号沿着这条古老的道路行进了很远，那不完全是为了避开阿拉法帝国内鹰人的领地。
麦哲伦一路上学习了十几种发音怪异的方言，得益于在埃芒凯和阿拉法的经历，这并没有费太多功夫，他也因此找到了女伯爵想要的东西。
神明留下的线索非常模糊，尤其是在如此久远的时间过后，但名为传统的力量顽固地保留了一些重要的信息，只不过要将其剥离出来需要非常多的时间和麻烦。
这就是女伯爵绕远路的原因。
“作为一个考古队的领队，我非常喜欢你，麦哲伦教授，你对民俗故事的巧妙利用似乎只是出于天赋，真是遗憾……”
“秘诀是，”麦哲伦笑了，“带上两个爱笑的小天使，然后你就能知道所有问题的答案。”
双胞胎正沉迷于这个角色扮演游戏，他们穿着结实的衣服，带着遮阳帽，还有一套特别定制的考古工具，就好像是考古队员一样，女孩甚至想让贝蒂小姐客串忠诚的猎犬，只不过被小猫坚定地拒绝了。
最终麦哲伦的结论与女伯爵的线索完全一致，在一个故事中非常不起眼的小地方，会有配得上它的不起眼的小收获，不过在现在，这样的收获丰厚得超乎想象。
天鹅号停在了沙漠中一片绿洲的边缘，麦哲伦和女伯爵带着双胞胎走下舷梯，然后飞艇升上天空，在一朵白云后面消失不见了。
麦哲伦小心翼翼地在沙丘上选择路线，带着双胞胎走进了绿洲边缘的村落。
沙丘漫过低矮的土墙，但最终还是无力再进一步，矮墙后面，就是村民的房屋，骆驼懒洋洋地卧在井边，嚼着土黄色的干草。
女伯爵用面纱遮住了脸，躲在麦哲伦身后避开了村民好奇的目光，跟着他奇奇怪怪的口音穿过村落。
当他们离开时，队伍中已经多了一头高大的双峰驼，这只温顺的驼兽背负着女伯爵和双胞胎，而麦哲伦也变成了一个老练的行商。
“什么样的商人能有这样一对可爱的孩子？”女伯爵用阿拉法帝国的语言笑着问出了这个问题。
“所以我只是一位仆人。”
麦哲伦拉起围巾，遮住嘴和鼻子，然后开始了穿越绿洲的旅行。
越过漫长的一段距离，绿洲才渐渐显出绿色，沙丘上零星点缀着低矮的草丛，当风吹过的时候，沙土弥漫。
“在绿洲的中心，是一个村落，因为距离水源太远，居民很少。那里生活的是从很久之前的古代留下来的一群人，就算把我从商队那里听到的故事切掉绝大部分，剩下的也足够有趣了。”
“你是指对偶像的敌意吗？”
这片绿洲面积很大，但也只需要半天就能抵达中心，当女伯爵说这句话的时候，他们已经抵达目的地了。
这是一个小小的村落，建筑看上去十分简陋，但如果走进居民的房屋，就能看到里面富丽堂皇的装饰。
骆驼刚一进入村子，就有村民迎了上来，那是个看上去又黑又瘦的中年男人，但他的脸上带着微笑，目光深处暗藏着精明。
“欢迎，远道而来的贵人。”
男人说的是阿拉法帝国的兽人语，带着奇怪的口音，但完全不影响交流和那种令人新生亲近的自然。
女伯爵依旧端坐着没有说话，麦哲伦接过了话头：“拿出只有这里才能买到的东西，我的主人会给你合适的价格。”
男人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当然。请进屋坐。”
麦哲伦让骆驼卧在一个低矮的屋子门前，然后从驼兽背上取下地毯，展开铺在门前，然后闪身进了房间。
这一幕并没有躲过男人的眼睛，他站在门前对女伯爵鞠躬行礼，将她和双胞胎请进屋子，然后对围拢来的村民无声地打了个手势。
房屋里的装饰堪称令人惊叹，到处是镶嵌着宝石的黄金器物，风格多变，种类繁多，如果无视它们摆在一起时的不协调，那算得上富丽堂皇。
“我的主人需要一杯干净的水，两位尊贵的大人也一样。”
麦哲伦的脸藏在围巾下面，男人没能从上面看到什么有用的东西，但他注意到了麦哲伦放在剑柄上的右手。
“如你所愿，大人。”
男人匆匆而去，又匆匆而回，将三个黄金的杯子装满清水，摆在了桌子上。
精华的波动一闪即逝，女伯爵优雅地拿过水杯，用一只手掀起面纱，轻轻喝了一口。
双胞胎强忍着笑出来的冲动，也拿起杯子装模作样地轻轻喝了一口。
然后女伯爵放下了杯子，和黄金杯子的底座一起落在桌子上的还有一枚出自麦哲伦之手的宝石。
“这是赏你的。”
麦哲伦的语气干瘪而高傲，但男人全不在意，他心中既庆幸，又自得，但更多的还是决心。
“您还有什么想要的吗，大人？”
“新鲜的东西！”女孩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了。
“比如说，你们。”
男孩看了一眼女伯爵，然后说出了这句话。
男人沉默了一下，然后开始笑着讲述：“这个村子属于我们一族，我们称自己为，科学的眷族，那在翻译成别的语言时会变成，犹大人。”
接下来是一场有趣的对话，双胞胎渐渐忘记了他们从麦哲伦和女伯爵的交谈中得到的信息，转而单纯地为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而提问。而男人始终充满耐心，并且精力充沛。
不过最终他还是被精力更充沛的小天使打败了，于是他从房门外叫来了自己的远房亲戚，继续穿越这个终点是一大堆黄金但过程极其曲折的迷宫。
而那时，女伯爵在面纱下对着麦哲伦笑了。
第三十一章 祭坛
麦哲伦一脸严肃地面对着女伯爵，他依旧扮演着一个对交谈内容毫不关心的护卫角色，耐心地等待着双胞胎问到他真正想知道的东西。
男人渐渐放松下来，村里牧羊少年的陪伴更是让他少了很多顾忌，伴随着贝蒂小姐适时地粉红攻击，对话完全被小天使控制了。
于是终于，村民们说起了最久远的传说。
“科学一开始确实是用云柱和火柱指引着我们的先祖，那时他刚刚经历了一场辉煌的胜利……那时埃芒凯的法老极度衰弱，太阳神刚刚被谋杀，所以科学进入埃芒凯，带着我们犹大人的先祖离开，对埃芒凯众神而言，是巨大的耻辱。”
“但科学也受到了很大的影响，实际上，云柱和火柱出现的真正原因是科学的力量失去了控制，神力泄露造成的。那之后突然有一天，就是先祖们走到这个绿洲，这里的时候，科学消失了。云柱与火柱都不见了，先祖们非常慌乱，但大先知安抚了他们。”
“先知知道科学是不会消失的，但毫无疑问发生了什么事情。于是他想到了曾经听说过的传说，能够让人类看到神明的神奇草药。也许那就是科学的意志，先知在这片绿洲里找到了一种蘑菇，借着这种神奇的药草找回了科学。”
“神明正坐在天顶思考，他对先知的出现非常高兴，甚至可以说喜出望外，科学答应先知在这场逃亡中继续用神迹指引先祖们，而先知则答应神明另一件事情。”
“没有人知道先知答应了科学什么，因为那之后先知完成了很多前所未有的伟大事迹，但至少留在绿洲的我们知道，先知答应科学收集那种神奇蘑菇。”
村民的故事在这里戛然而止，尽管每个人都试图继续，但他们的说法完全不同，并不可信。
于是迷宫终于进入真正复杂的部分了，双胞胎知道这些还不足以让女伯爵满意，于是对话继续，但却无可救药地滑向了无聊的深渊。
对村民们而言，双胞胎是因为好奇想要知道一些有趣的东西，但实际上他们想要的是不那么有趣但有用的东西。
于是女伯爵只好亲自出马，让一位学识渊博但天真幼稚的公主来继续问问题。
男人依旧耐心而且游刃有余，无论女伯爵想知道什么，他都会给出答案。
麦哲伦继续站在一边当背景，但他已经确信，村民会为了黄金说出自己知道的一切事物。这是种很少见的“天赋”，毫无疑问，这个村落确实属于大名鼎鼎的犹大人。
终于，有用的信息开始出现了。
这个村落在远征结束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在为科学的祭司们提供那种神奇蘑菇，但后来犹大人的国家被入侵，这种朝贡就停止了。但对神奇蘑菇的收集并没有因此中断，留在绿洲中的祭司要求村民继续这项工作，并且开始培养学徒。
故事在这里结束，接下来就是零星的只言片语和各种传统习俗。
这大多是系统而严格，却没有原因的要求，包含着某种内在的逻辑，却与常识完全相悖。
对于大多数人而言，这是一团无解的乱麻，但对知道自己在找什么的麦哲伦而言，这只不过是一条需要攀登的山道而已。
选择绿洲中心远离水源的地方，村民们几百年都没有离开，原因就是要控制这种有致幻作用的蘑菇，在他们的习俗中，这种蘑菇和它制造的幻觉与科学的关系就是一切的中心。
一切都在女伯爵的掌握之中，她用各种微妙的细节让村民说出她想听到的，就像是交响乐团的指挥。
乐章终于接近尾声，女伯爵已经得到了足够的信息，于是麦哲伦适时出现，在桌子上洒下一把宝石。
“带我的主人和贵人去村里看看，最好有什么新鲜的东西。”
男人微笑着从桌上抓了一把宝石，他身边的村民们安静地瓜分了剩下的，然后他们站起来走到门口：“在我们的传统中，奢华的房屋是纯粹的浪费，不过村子里有个科学的祭坛，那也许会让大人满意。”
麦哲伦点头，穿过低矮的房门，走出了屋子。
所谓的祭坛是一片沙丘般房屋中间普通的另一个看上去很像沙丘的地方，不过靠近之后还是能看到基本的石制结构和独特的装饰。
这是一座典型的古代犹大人祭坛，有着标志性的血腥味，还有空无一物的石台。这里似乎在不久前刚刚经过了一次献祭，那血腥味毫无疑问来自一只羔羊。
祭坛的主体就是这个石台，边缘摆着朴素的木头杯子和干瘪的蘑菇，还有一个花环。
这就是严格遵循信条的科学祭坛，没有任何可以代表科学接受崇拜的东西，无论是古代的各种原始崇拜，还是现存发展完善的拜科学教，从没有像这样独特的信条。
有趣的是，就在刚才，村民们非常肯定地告诉女伯爵，这个信条是先知通过蘑菇找回神明之后，科学告诉他必须遵守的。
女伯爵用手隔着面纱遮住了鼻子，她趁着这个机会隐秘地朝麦哲伦露出一丝笑意。
麦哲伦无奈地转头，他知道女伯爵想说什么：他们已经接近最终的答案了。
村民们向女伯爵详细地描述着献祭的一切，贝蒂小姐和双胞胎并不喜欢这里，所以他们没有花费多少时间，但也足够说完了。
最后，女伯爵拒绝了村民们向她表演一次献祭的提议，和麦哲伦一起带着小天使离开了。
“愿科学护佑你们，尊贵的大人。”
得到足够黄金的村民们并不想这么快与女伯爵告别，但太阳西斜，麦哲伦牵着骆驼，和女伯爵一起离开了村落。
和沙丘一样灰蒙蒙的天空边缘，一个白色的黯淡圆盘接近了那片模糊的边界，并因此将黑暗投向大地。
“那么你发现了什么，麦哲伦教授？”
“钥匙，能够打开一扇大门，而大门后面……就是科学。”
第三十二章 圣教军
“我从没有想过，和科学见面是这么容易的事情。”
麦哲伦笑着拿出了一张地图：“我们需要找到很久以前先知与科学见面的高山。”
……
帆船已经离开了黑暗的深渊。
直到登上下一个海岛之前，所有人都沉默着不说一句话，甚至一动不动地站在甲板上看着渐渐远去的黑暗，就像是被吸走了灵魂。
但最终，他们还是安然无恙地越过了地狱。
水手们用喝光船上最后的朗姆来庆祝又一次死里逃生，他们在岸边点起篝火，彻夜不眠。
而与此同时，虔信者则在绕过陷阱之后来到了新的符号前面。
“当水手根据潮汐计算出所有的安全时间之后，这里的图案还有必要用陷阱隐藏起来吗？”
“也许这只是麦哲伦拖延时间的把戏，不过那无所谓了，他已经进入了阿拉法，至少在我们带着海图离开之前，你不会有机会见到那位大名鼎鼎的教授。”
虔信者在白色长袍下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他继续像前几次一样把图案拓印到笔记本上，然后开始破译。
这次得出答案花费的时间远比前几次短。
“没有新东西，下一个时间是，两天。”
“那么我们已经抵达终点了……”
水手们没有等待，第二天，大船航向了下一个岛屿，尽管前一个晚上他们还喝得烂醉如泥，但当船帆升起，每个水手都精神得像是那一幕从未发生过。
一切都顺利地让人意外，就好像麦哲伦只是锁上了十几道有着同一把钥匙的大门，而当虔信者与历史学家拿到钥匙之后，所有的大门都无法阻挡他们了。
鹰人是第一个看到终点的水手。
那是一座高耸的怪异岩山，山体像是被挖去了一块，形成了一个倒钩，这一幕景象令鹰人激动不已，因为那让山峰看上去像是从大地中伸出的巨大鹰喙，那标志性的倒钩确实十分传神。
很快，船上的所有人都看到那座山峰了。所有人都站在甲板上为那奇特的景象而赞叹，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的山峰。
“那里就是麦哲伦藏着海图的地方！”
弗朗西斯用这一句大喊结束了船长的庆祝发言，然后开始了一段华丽的表演。
也许在华丽的深浅不一蓝色背景上那独特的黑色岩山看上去是一幅赏心悦目的画面，但对于真的明白这蓝色意味着什么的人而言，这是一幕惊悚的戏剧。
女伯爵的航线图上详细地画出了安全的路线，但只有最高明的舵手才能绕过所有暗礁，让帆船安然抵达终点。
弗朗西斯喜欢这些，这让最勇敢的水手心惊胆战的危险。
他是个亡命之徒，虔诚的科学信徒，以及，真正的水手。
这是马戏团表演的最后一个节目，最危险也最精彩，当表演者知道自己不会失败之后，剩下的就是享受来自四面八方的惊叹。
大船安然抵达终点，靠上了海岛的岸边。
“欢迎来到，巨龙麦哲伦教授的城堡。”
弗朗西斯满意地听着水手们的大笑跳下了甲板，准备迎接这次旅途的终结了。
虔信者们动作很快，他们已经熟悉了麦哲伦的习惯，海图就在眼前，所有人都不想浪费时间。
但他们很快意识到，这最后一关远比前面的任何关卡都更难。
这是座面积远远超过之前任何一座小岛的岛屿，除了中心寸草不生的高大岩山，四面是茂密的植被，无路可走。
水手们对这种事情司空见惯，他们拿出砍刀准备干活，但虔信者若有所思地在一边袖手旁观。
“你们的目标是哪儿？或者说，这条路要通往哪个方向？”
“山顶。”
弗朗西斯的答案是最简单直接的，无论是谁，来到这座岛上建造建筑或者藏匿物品，第一个目的地都会是中心那高耸的山峰。在那里，最好的视野可以让他挑选出最适合的地方，而水手们登上山顶之后，他们就会知道那个地方在哪儿。
“那并不能节省多少时间。”
虔信者看着大副用力砍断纠缠不清的藤蔓，削掉密密麻麻的树枝，他知道这片树丛的茂盛程度不同寻常。
“有一个奇迹可以让我们找出人类活动留下的痕迹，那会花费一点时间，我建议你们最好趁着这机会好好休息……”虔信者笑着抬起头看了一眼远处的黑色岩山，“因为接下来的旅途也许会有很多坎坷。”
弗朗西斯皱着眉转过头看了大副一眼，后者对他轻轻点头。
“好吧，不过……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也许麦哲伦在这里留下了陷阱……”
“不，很少有人知道，麦哲伦无法触及精华。”
那么无论麦哲伦留下了什么陷阱，面对教廷的虔信者，都无法制造任何意外。
“朗姆！”
水手们欢呼着冲到岸边，爬上了甲板，冲到船舱里去搬酒桶了。
而与此同时，在甲板下面沉默着度过了长达两个月的虔信者们裹着白色长袍走出了船舱，排成一队踩着搭板走上了小岛。
那是一幕宗教仪式般的场景，没有一个人与其他人不同，衣服摩擦的声音整齐地重复着，安静而肃穆。
“科学要求一个奇迹。”
虔信者站在树丛边面对着他的兄弟姐妹，高声地说着。
“那他必将如愿。”
信徒们如此回答，然后白光开始弥漫。
“找到通往被掩藏之物的道路，那是由麦哲伦的脚印组成的。”
信徒们齐声开始祈祷：“科学赐我以洞察，赐我以远见，他能揭示一切真相却从不这么做，因为我们，科学的仆人将完成这奇迹。”
奇迹出现了，原本蛮不在乎地大叫大笑着争抢朗姆的水手们安静了下来，站在甲板上看着那一幕场景。
“我想起了科学之光。”
如果只是看上去，现在水手们眼前的这幅场景甚至比科学之光都更令人印象深刻，一团白光在光明之线编织的网络中蔓延，扩散，覆盖了整个岛屿，在光明之下一切都变成了透明。
第三十三章 杀死自己的神明
所有人都能清楚地看到他们想看到的东西，麦哲伦的足迹从海边开始，向着岛屿中央延伸，一路穿越树丛，最终在山峰半山腰消失了。
那是光明中的一串黑暗，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啊……”大副狠狠地灌了一口朗姆，然后把手里的木头杯子砸在酒桶上，“所以到最后还是要对付那片绿魔鬼才行。”
一个水手闪电般拿起杯子，笑着准备说点什么，然后他呆住了。
光明在麦哲伦的脚印上聚集，然后树丛中的植物像是躲避火焰的毒蛇一样后退，露出了一条通路。
“嗯……”
水手们很少见地一起沉默了。
“荣光归于科学。”
弗朗西斯看着虔信者们结束仪式，而那光芒却久久未曾散去。
“出发！”
……
“我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但如果让教廷知道你把这个祭坛称作大逃亡中科学降临的高山，那他们肯定知道该说什么。”
女伯爵站在一个祭坛旁边，笑着说出了这句话。
“那是一座雄伟的高山，耸立在沙漠中，站在上面，可以眺望远处的两座大山，科学选择了这里作为他与先知交流的场所，并且在这里签订了一份伟大的契约。”
麦哲伦复述着教廷的经典中关于高山的记载，笑着把一只羔羊放在眼前沙丘掩埋了一半的祭坛上。
“不按照仪式的要求杀死它吗？”说完这句女伯爵就笑了起来，她把手放在男孩的头顶：“放心，麦哲伦教授从来不会伤害无辜者。”
“科学不会因为祭品还活着怪罪我的，当时会有那样的要求，是因为流亡的犹大人觉得只有流血才能取悦神明。”麦哲伦拿出树枝在羊羔旁边点燃，然后拿出一个装着乳香和没药的袋子，“而一般来说，神明真正喜欢的是燃烧的香料。”
当粉末从麦哲伦手中落到火焰上，一股奇特的味道开始弥漫，献祭正式开始了。
女伯爵安静地和双胞胎退到一边，然后麦哲伦拿出一块干硬的致幻蘑菇。
“科学，你最好没有刚好在睡懒觉。”
麦哲伦努力咀嚼着那块硬得像石头一样的蘑菇，忍受着嘴里怪异的味道，当他回过神来，麦哲伦已经站在一座高山上了。
他眼前是直通天顶的云柱，光明在白云上翻涌，来自沙漠的干燥气流拂过，世界一片寂静。
“午安，科学。”
“啊……”一个宏大的声音来自天上，响彻了整片原野，“麦哲伦，我叛逆的幼子，欢迎。”
麦哲伦冷笑着向前一步，站在悬崖边上：“我献上祭品，是为了一个问题。”
“我唯一愿意接受的祭品是虔诚之心，当然，你另当别论，说吧，什么问题？”
“在遥远的过去，一次彻底改变世界的大事件发生了，那到底是什么？”
“凡人的智慧无法理解的事情。我可以告诉你正确的答案，但那绝对不会让你满意。”
麦哲伦沉默了一下：“那古神是什么？”
“生活在过去，出生在现在，永生在未来的神明。”
“我很少玩绕口令。”
“哈哈哈哈……”笑声在天地之间回荡，那云柱中怒涛翻涌，“让我来举个例子吧，你知道塞洛斯神王和他的父亲吗？”
“然后？”
那是非常著名的一段故事，塞洛斯的神王是他父亲的幼子，这位恐怖而强大的古神生性残暴，将自己的子女活生生吞入肚中，最终他迎来了恶果，神王上演了一场弑父的悲剧，并借此登上了王座。
“那位伟大的父亲，他是时间之神，而他与生俱来的残忍本性，就是时间的本质——它会将自己的造物消灭，尸骨无存。他生活在过去，因为神王，这世界的主宰杀死了他。而他出生在现在，因为只有现在，人类才能够理解时间的存在，并看清它的样子。而未来，众神已经迎来注定的末日，就像那位神王，他已经死去了，唯有古神才能得以永生。”
“为什么科学还活着？”
但他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麦哲伦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尽管一切似乎理所当然，但他依旧惊讶不已。
“科学正在成为古神。”
“真是……了不起。”
“你大可不必沮丧，实际上，以一己之力拖延科学这么久，你已经完成了一个奇迹。”
麦哲伦心中有无数疑问，但那都无法推翻科学正在成为古神这个事实。
“他是怎么做到的？这不可能……”
“非常复杂，不过最重要的一步是我完成的，那就是让科学分成几个部分。”
“你为什么那么了解古神？”
让神明分成几个部分，这是非常危险的想法，其中的逻辑与古神的存在方式非常类似，对一位神明而言，除非他非常清楚自己在干什么，否则绝不会做出分割自己这种与自杀无异的行为。
“那是一连串的意外……”神明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温暖，“当然，神明的命运总是与凡人连在一起，我最应该感谢的是，摩西，我最后的朋友。”
麦哲伦知道科学将会开始讲述回忆，但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听下去，在麦哲伦的印象里，科学绝不是那种会对一个没有虔诚之心的人敞开心扉的神明——世界上没有那样的神明。
“我的诞生来自于一群流浪的人类，那时候所有的神明都一样，跟随着自己的部落，为了活下去而烦恼，我并没有认识到自己生来不同，只是单纯地以为神明就应该是这样。那之后过了很久很久，部落繁衍，壮大，分散，我始终没有离开出生的地方，直到后来，我被来自遥远埃芒凯的祈祷吸引了。那就是我与摩西的友谊，还有那次大逃亡的开始。”
“你已经猜到了，最重要的一部分知识，来自被谋杀的太阳神，我非常意外，但无法拒绝。很奇怪地，我很轻松地就理解了古神的存在方式，在其中看到了自己的未来，那之后就是一步步完成的计划了……”
第三十四章 你也是科学
“你去过他们捡到蘑菇的地方，对吧？”科学没等麦哲伦回答就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了，“那是另一个意外，几乎让我彻底死去。我从未想过，世界上会有那样的……事物，存在，它让流亡中的所有人忘记一切，堕入了幻觉，我几乎在瞬间失去了所有信徒，被连绵的祈祷毁掉了知觉，在一片混沌中甚至以为自己看到了古神。”
“神明也会被幻觉控制吗？”
“至少那时我觉得自己被幻觉毁掉了……直到摩西找到了我。他和这世界上所有人都不同，我不知道那是一个意外还是必然，摩西看到了我，他以为我是古神。就在那个瞬间，透过他的眼睛，我看到了自己的未来。”
“你觉得自己是古神？”
“在那一刻的摩西眼中，是的。那之后就是圣约，刚刚从幻觉中清醒过来的人们以为摩西为他们争取到了权力，其实那是他为我争取到了活下去的机会。”
麦哲伦知道所谓的“圣约”，那是大逃亡中最重要的事件，科学与犹大人签订了神圣的契约，许诺他们将在末日之后得到天堂的席位。
“汹涌的幻觉提炼出了人类认知中关于古神的部分，强加在我的身上，几乎将我撕裂。但至少在圣约之后，信仰支撑着我活了下了。只是我没想到，摩西死了。”
那一刻，翻涌的云柱停了下来，这片雄伟的景象变成了一片平凡的寂静。
“他带走了我的一切。继任的先知继续着逃亡，并且成功地找到了生活的地方，摩西和我的计划还在进行，但我知道，我已经没有任何希望了。”
回到家园的犹大人经历了一段时间的安宁，建立了强盛的国家，但很快就衰落下去，他们的子孙后代重新陷入了流浪，并且至今没有看到回家的希望。这是麦哲伦所知的历史，但他不明白为什么科学那么早就彻底绝望。
“为什么？”
“只有摩西知道我们追求的是什么，对古神的认识有一丝偏差，都会让我们的计划彻底毁掉……一切都和我预料的一样，彻底走进了最坏的可能，尽管在失去国王之后他们依旧信仰着我，但那只不过是拖延末日的降临，古神的存在本身就是众神的末日，我也难逃一死。”
“然后呢？你撑到了那位，科学的出现，成功渡过难关？”
云柱中传来一阵苦笑：“世间有无数巧合，但这个并不是。就像我预料的一样，对古神认知的偏差导致了非常可怕的结果，我被信仰撕裂，另一个生来就是古神的科学与我纠缠不清，唯一的好消息是，我的死亡也是他的末日。那个可怜的凡人，他的出生就是古神科学的所为。”
“嗯，真可怜，连出生都是被安排好的。”
“其实世上几乎所有凡人都因为没有安排好的出生而陷入悲剧，你这么说显得有点愤世嫉俗。”
“然后呢？”麦哲伦绕过了这个问题，他与这个世界之间的分歧永远不会消失，这样的争论只不过是日常而已，“他的计划非常成功。”
“不，那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失败。真正的问题不是神力的消耗，而是神性的分流与随之而来的混乱。尽管古神科学的虚弱让我的压力大大减缓，但那是混着毒药的美酒，我已经时日无多了。”
麦哲伦耐心地等待着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他还没有忘记那让他与教廷纠缠不清的原因。科学漂亮地完成了一次逆转，拯救了他自己，而在科学的成神之路上，至少有个瞬间麦哲伦就在一边。
“我几乎是绝望地挥霍着神力，在注定要降临的末日之前得过且过，那个凡人科学有一颗纯洁的心，我就让他的一切愿望得以实现。从一开始结果就注定了，这个好人和依瑟利耶人闹翻，让决定我是什么的信仰更加混乱，我就像一个跳进水里自杀的愚人，求仁得仁地看到自己渐渐窒息。”
“但一个意外再次出现？”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麦哲伦想起了那个名叫保罗的老人。
“是的，实际上那不能算是个意外，我只是……没有想到。你看，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道理，一个真正的好人，总是会吸引来更多好人帮助他，其中会有一切真正的超凡者。那个名为保罗的人，在我的眼睛中，他的灵魂和神明一样辉煌，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在想，是否任何一个神明都可以用这种疯狂的方法找到一个那样的凡人……”
“没有神明会那么做。”
“是的，你看，那就是为什么我不会因为你对神明的鄙视而生气。无论如何，我成功了，洛伦的皇帝，为了让帝国的力量集中起来，杀死了苟延残喘的众神，让我以一种空虚的姿态成为了唯一的主宰。毫无疑问，皇帝有他自己的想法，但没有人知道，古神因此真正地诞生了。”
“唯一至高神，世界的主宰与唯一的救赎，科学。我一直有个问题，”麦哲伦看着云柱，心中闪过无数疑问，“对你而言，科学，这个世界唯一的救赎，到底是什么？”
“我的长子，我的兄弟，我自己，我的救赎与注定的命运。”
“对古神而言，你的分割依然可以做到吗？”
“啊，如果他已经成为了古神，那就不可能被分割，但现在，他还没有成为古神。”
“当他拿走我身上的某个东西，就能成为古神？”
“神性，不，那会让古神科学变得完整，但成为古神还有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步，让未来降临。”
“末日审判？”
“是的，古神永生的未来在这个世界终结之前不会降临，那也正是古神只会有一个的原因。”
麦哲伦长长地叹了口气：“我明白了，谢谢。”
“不要这么说，你也是科学。”
云柱中浪涛翻涌，光明无限。
“我得走了。”
“不，”白云朝山顶席卷而来，“不行。”
第三十五章 重大突破
“所以，这是个陷阱？”
麦哲伦冷笑着站在原地，看着海浪一般的云雾将他包围，却没有任何动作。
“你看，古神科学因为你的叛逆，陷入了致命的疯狂，他不但在找你麻烦这件事上一次又一次地失败，而且彻底失去了理智，亲自降下科学之光，却只是杀死了一个埃芒凯神明，还连累自己陷入了沉睡。”
“你觉得自己能做到古神做不到的事情？”
云柱已经近在眼前，那纯白的层峦叠嶂一直延伸到遥远的天顶。
“在做一件事情的时候，永远想清楚这件事是否有必要，而能否成功大可以放在一边。如果你在我现在的处境上，你会因为成功的希望渺茫就什么都不做吗？”
“当然，”麦哲伦眼前的一切开始了变化，就像他靠着理智从妖精的幻境中逃脱时那样，“因为希望并非渺茫，而是根本就不存在。”
“你！”
科学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荡，麦哲伦眼前的云柱已经消失不见了，他回到了现实，就站在祭坛上。
麦哲伦长长地出了口气。
“你在那里站了很久。”
女伯爵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麦哲伦抬起头，却看见了夜空中的漫天繁星。
“嗯……确实很久。”
“我想有个消息你也许会想知道。”
麦哲伦转过身看着女伯爵，然后笑了：“不，先让我告诉你一个消息。”
“什么？”
“我知道古神是什么了。”
“嗯，科学对你真是慷慨，”女伯爵摇摇头，脸上依然没有笑容，“就在刚才你与科学交谈的时候，在西边遥远的海面上，拜科学教消失已久的教团级奇迹再次出现了。”
“那是什么？”
“这些奇迹中，最具有代表性的就是传送术。”
……
海图消失在了白光中，弗朗西斯注视着这一幕，心中没有一丝兴奋。
但他还是毫不犹豫地在水手面前大笑起来：“朗姆！”
所有人都心满意足，教廷已经看到了新世界的所在，水手们找到了宝藏，得到了教廷的金币——除了弗朗西斯。
在这座岛上，他们经历了足够多的麻烦，多到弗朗西斯觉得自己理所当然应该得到想要的东西。
但结果却并没有如他所愿，就像是科学的一个玩笑。
当密林中的植物在教廷的奇迹中后退，弗朗西斯无比确信自己就是新的摩西，而那之后，他经历了摩西经历的一切——让人看不到一丝希望的艰难险阻。
在虔信者奇迹的帮助下，抵达山峰的路途一路顺畅，就连树丛下面的岩石都被融化成了平坦的地面，但抵达目的地之后他们才看清楚麦哲伦留下了一道怎么样的难题。
岛屿中央的山峰那奇异的形状意味着什么，真正登上岩山之后，弗朗西斯才看清楚。
这座黑色的岩山是中空的，那形状奇特的缺口里面是一片海水，海面下是一座石制建筑，站在缺口边上的水手们能透过清澈的海水看到那熟悉的建筑风格——与前几个藏着符号的建筑如出一辙。
“火山……”
只有大规模的海底火山喷发才有可能制造出这片海域鬼神莫测的无数浅滩和形状怪异的黑色岩山，以及他们眼前的这片藏在山腹之下的海水。
这确实是个让人激动的发现，但对解决眼前的难题没有任何帮助，尤其是，教团的奇迹无法让海面下的建筑和其中的海图自己来到弗朗西斯的手中。
不知是最开始建造这些建筑的人还是麦哲伦，总之有人用一种极端的方法保证了任何想要拿到海图的人无法得到超凡力量的帮助——那里被精华乱流笼罩着。
精华对教廷的奇迹影响很小，但乱流只要制造一点偏差，就能导致无法预知的结果，足以将所有虔信者毁掉。
本来弗朗西斯已经习惯了在没有奇迹的帮助下越过麦哲伦的陷阱，但这一次，他开始希望能有奇迹帮助自己。
大副朝着留在船上的水手发信号，让他们搬来绳子，而虔信者们开始准备将海图送走的奇迹。
“有必要吗？”
教授站在弗朗西斯身边，看着山峰投下的阴影中水面上的波纹，皱着眉摇头。
“我们必须成功，”唯一没有加入这个奇迹的虔信者是那位一直在帮助教授破译符号的，“而且这个奇迹的准备需要很长时间，毕竟那是只有缄默者教团才能使用的奇迹。”
弗朗西斯笑着拍拍教授的肩膀：“我先下去看看，麦哲伦一个人能把航线图放进去，我们有教廷的帮助，就一定可以把它拿出来。”
说完他就跳了下去，一头扎进了海水。
海水很凉，弗朗西斯让自己浮在水面上，一边让身体适应这种寒冷，一边透过清澈的海水看着下面的那个建筑。
那几乎就是前几个海岛上的建筑的放大版复制品，但某种若有若无的气息让弗朗西斯有点在意。之前的所有建筑中都因为精华乱流而没有魔法陷阱，但这一次似乎有所不同。
站在崖边的虔信者朝弗朗西斯挥手，让一个奇迹保护他的双眼在水下也能视物，并且大大延长憋气的时间，但这在弗朗西斯进入精华乱流的范围之后就会失效。
不过暂时他不用那么深入。
弗朗西斯深吸一口气，扎进了水里。
他像一条鱼一样朝着深处潜去，尽管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做，但弗朗西斯的身体记得一切，享受着一条鱼回到水里的快乐。
从水下看去，那个建筑不再摇曳，它的外表是和岩山一样的黑色，结构十分简单，并没有多余的装饰，巨石垒在一起，撑起了中间一根横梁，大门就在方形短的一边中央，中间是一片漆黑，没人知道里面会有什么——除了那张海图。
弗朗西斯小心地掌握着距离，不让自己接近精华乱流，同时试图找到开始的地方。
“看上去一切都与之前没什么区别……”
就在弗朗西斯这么想的时候，从未发生的事情发生了。
第三十六章 火山
弗朗西斯感受到了水中的潜流，速度远远超过他的想象。
这是非常少见的，海面下经常会有潜流，但通常不会是在这么小的范围中，而且不会有这样的速度。
不过想到这一片海域是火山活动留下的遗迹，弗朗西斯就不那么意外了，尽管几率很小，但有的时候火山运动会留下通道，如果是在水下，就有可能制造出这样的湍流——那是很久以前麦哲伦告诉他的。
弗朗西斯小心地躲避着潜流，因为那通常都很危险，湍流也许会抓着水手不放直到他被淹死，或者狠狠把水手拍在海底的礁石上。
但弗朗西斯没能找到绕过潜流的办法，当他小心翼翼地摆脱水流，想要从另一个方向接近建筑的时候，另一条潜流捕获了他。
那就像是一条无形的巨蟒，悄无声息地缠绕着弗朗西斯，带着他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朝着岩山的山壁冲去。
他很快就放弃了挣扎，因为无论做什么，都无法逃脱，弗朗西斯在水中吃力地转动身体，朝着崖顶看去。
大副几乎在第一时间发现了异常，弗朗西斯移动的速度实在太过惊人。
那个瞬间，这个黑色巨人想起了以前他的一个朋友，在一个荒岛海边从桅杆上一跃而下，脑袋撞到了水下的礁石。
脑浆混着血液在清澈的海水中缓缓蔓延，海浪顶上的泡沫被染成粉红，在沙滩上留下一道痕迹。
“救救他！”
虔信者朝着弗朗西斯举起右手，开始准备奇迹。
水中的弗朗西斯速度越来越快，几乎就要撞到岩壁了，就在这时，一道白光让他向一边偏移了一点。
然后他像是从空中坠落的人落到海水中一样，狼狈地停了下来。弗朗西斯挣扎着浮上了水面，然后朝着悬崖游去。
“抱歉，我没有别的办法。”
虔信者在悬崖边上朝着下面水中的弗朗西斯点点头，引来了后者的一阵大笑。
“谢谢，不过我们有麻烦了！”
水手们带着绳子来到了山上，然后开始制作绳梯。
弗朗西斯没用多久就顺着绳子爬了上来，但他带来了一个坏消息。
“湍流包围了那座建筑，我们没办法靠近，就没办法把海图拿出来。”
“没有绕过去的方法吗？”
虔信者皱着眉摇摇头：“我可以用一个奇迹来看一看，但恐怕不会有什么机会……”
然后一团白色光点在空气中浮现，向下落入了水中。
那看上去就像是黑夜中在寒冷的北方海域虾群浮上水面附近，一片光点在无尽的黑暗上浮现，随波逐流。
光点很快让水底的湍流变得可见，它们在水流近乎狂飙的速度中被拖成一道明亮的轨迹，与湍流之外悬浮摇曳的光点完全分割开来，交织成了一道没有任何漏洞的大网，覆盖了那座黑色的建筑。
“麦哲伦从不会给他的对手机会……”
弗朗西斯坐在悬崖边上，看着那道屏障叹了口气。
“问题是，麦哲伦自己是怎么进去的？”
“我们会知道答案的。”
所有人都对他们可以找到答案深信不疑，但没有人知道他们应该怎么做。
“这让我想起了以前在飞艇上遇到过的积雨云……”
“海里很少会有这样的乱流，不，应该说这里根本就不应该有这样的东西。”
就算最见多识广的水手也很少能见到水下的湍流，因为那通常需要非常苛刻的条件，而且湍流本身意味着巨大的危险，很少有海船可以接近。
“如果这里的一切都来自于一次火山喷发，那这样的乱流也许并不是完全不合理。”教授若有所思，“实际上，那次出海，女伯爵的本意是寻找亚特兰蒂斯的遗址，在众多传说与记载中，亚特兰蒂斯也许是被火山喷发毁掉的一座海岛，所以新北郡女伯爵才会来到这里……”
“我们只需要知道进入的方法就够了。”大副摇着头指指水中狂奔的光点。
“这也许就是线索……”弗朗西斯打了个嗝，吐出一口海水，“火山喷发制造了湍流，为什么？”
“如果女伯爵的推测是对的，那么这里原本有一座海岛，在一次火山喷发之后崩裂塌陷，形成了这片海域复杂的暗礁，我们所在的这座岩山，”教授说着指指脚下，“这种黑色就是火山岩的特征。在喷发中，炙热的岩浆碰到海水，制造出大量的蒸汽，在凝固的过程中制造了四通八达的通道，所以只要海水流动，就会在这通道中制造出湍流。”
“怎样的海水流动才能制造出这样速度的湍流？为什么这里有这么多湍流，这么复杂，却互不干扰？”
“自然的造物总是伴随着人类无法想象的意外出生，不过怎样的海水流动制造湍流，这是个非常重要的问题。”
弗朗西斯点点头，他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就是穿越湍流抵达建筑的钥匙。
“让海水流动的力量绝大部分时候都是潮汐……但潮汐很少能影响到水下。除此之外……可我不记得……”
大副的疑问就是弗朗西斯的疑问，能够在海面下制造水流的大多数时候是大海上令水手最喜欢的两种伟大力量之一——洋流，但弗朗西斯不记得他们来到这里的时候在附近有洋流存在。
“我们可以考虑一下来到这里时看到的那片黑暗，它的运动规律来自什么？”
弗朗西斯笑了：“我们已经确定那是潮汐，但潮汐一般无法影响到海面下的水流。”
“不，黑暗难道不是海面下的水流吗？”
虔信者的问题让所有人沉默了。
“听上去……”大副看看左右，“很有道理……”
“可这次没有符号，我们要怎么找到答案？”
虔信者叹了口气：“我还留着所有符号的素描，还有那些石板，除此之外不会有其他任何信息源了，对吧？”
教授苦笑着点头：“我们把这些符号再看一遍吧。”
“科学正看着我们，我们会成功的。”
第三十七章
虔信者与教授完全抛弃了原本的思路，他们像是被迫第二次走进迷宫的人，知道自己要找的是另一个出口，因此而无比沮丧。
事实证明，当人们已经知道答案之后，他们就没办法找到另一个答案。
“我们不能再浪费时间了。”
虔信者说这话的时候，除了他自己，没有人明白那意味着什么。
然后他把手放在弗朗西斯肩膀上：“祈祷。”
弗朗西斯低下头，然后一团白光浮现，将两人吞没了。
当光芒散去，罩着长袍的虔信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位头发花白的矮小老人。
那是一位传说中的人物，并且已经死了。
“一道谜题，对吧……”
老人拍拍头顶没有头发的脑袋，然后把手中的符号放到眼前。
“维京人的把戏……”说着，他瞥了一眼悬崖下被照亮的乱流，“这里是……好久不见。”
老人叹息着放下手中的图画，转身看着这黑色的岩山和水中的光明湍流，沉默了。
水手们看着这离奇的一幕，不知道该做什么，只有弗朗西斯清楚地知道发生了什么。虔信者献祭了自己，召唤了一位圣灵，一位在遥远的过去为科学而死的虔信者。
“把这些图案放到一起，重叠起来。”
教授连忙拿出纸笔，开始工作，他很快将十几个符号重叠在一起，画出了一个杂乱的图案。
那看上去完全没有任何意义。
当教授的工作完成之后，一直看着乱流沉默着的圣灵终于转过身开口了。
“这个图案就是乱流的轨迹，如果你能找到其中的缺口，那就是穿过这张死亡之网的大门。”
教授将图案放在眼前，对比着水中光明的轨迹，终于发现两者确实完全符合。
“科学让我得到了永恒的归宿，但总会有记忆留下来，就像早已忘记的昨夜的睡梦。我得走了。”圣灵开始消散，从手指开始，变成了白色光芒，“那个孩子去了他一直想去的地方，科学会照顾他的。”
老人消失了，和他降临时一样突然，水手们一头雾水，茫然地面面相觑。
“找到了！”
教授兴奋的大喊让水手们放弃了寻找答案，他们惊喜地看着那个复杂到让人头晕的图案，却发现自己完全看不懂。
“这个线路图和乱流之间唯一不一样的地方就是这里的一个缺口。”
教授指着通往成功的大门，却发现自己可能丢掉了钥匙。
“可是没有虔信者，我们要怎么越过那些陷阱……”
“这是最后的问题了。”
弗朗西斯长长地叹了口气：“我去把海图拿回来。”
……
“至少那半张海图足够让我们抵达新世界了。”
“但完整的海图可以让我们抵达龙之国，那个遍地黄金香料，各种珍奇宝物的天堂。”
“科学还没准备好进入那个国度，你已经成功了。”
弗朗西斯站在山顶，看着遥远的西方，那里是新的大陆所在的地方，是科学想要的献祭。
“升起船帆吧……我们去取黄金！”
……
“所以弗朗西斯拿走了海图，”麦哲伦点点头，“确实如此。”
“对此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预料之中……你已经说服了我，至少暂时没有必要去找弗朗西斯。在那之前，”麦哲伦转过身面对着女伯爵，看着夜空下她雪白的脖颈，“我想听听你对古神的看法。”
“啊，对，你刚才说，知道了古神是什么，”女伯爵转过脸，不让麦哲伦看到她眼睛深处的情绪，留给他一个完美的微笑着的侧脸，“科学对你真是慷慨。”
“这是你第二次这么说。”
“是吗。”
女伯爵依旧笑着。
“古神是神明的一种。他们出现的原因是你一直想知道的那个大事件，与大多数神明不同，古神的神性来自概念。一般的神明，他们的神性来自人类的敬畏。远古的人类对看得到的自然伟力，像是雷霆、太阳、海洋，怀有的恐惧让神明得以出现。而古神的神性来自看不到的东西，时间、空间、天、权力，他们因此更加强大，也当然更加古老。但古神是无法存在的，如果这些恐怖的东西被神明掌握，那世界本身就将崩溃。所以古神全都死去了，被现在的神明，他们的子女杀死。”
“那可能吗？”
“古神是不死的，他们的消失更多是因为相互之间无法共存，而非神明的谋杀。这也是未来古神回归的原因，那时一位全能的主宰将掌握世界，不再有神明，人类也只不过是古神意志下的蚂蚁而已。”
“你用一个答案，扔给了我无数问题。”
“与那个大事件有关的部分，足以证明一些事情。古神并不是被众神杀死的，而是从一开始就只生活在过去。那就代表着，大事件从根本上改变了世界本身。”
“你在说什么？”
“时间也是世界的一部分，真正深刻的改变，完全有可能触及过去。”
“这就是神明都无法讲清楚的部分……”女伯爵看着星辰消失在天鹅号的白帆后面，轻轻地叹了口气，“你是从科学那里听来的？”
“是，但不是全部。”麦哲伦脸上升起一丝苦笑，“在这个世界，哲学家之中知道古神的太少了。”
“所以确实就像神明说的，那件事情彻底改变了世界，用凡人的智慧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
麦哲伦点头，他心里有个猜测，却最终没有说出来。
“我也许必须去找世界之王了……”女伯爵的长发在风中飘扬，“只有她能让教廷的神学家帮我研究问题。”
“祝你好运。”
麦哲伦站起来看着夜空中无数繁星，心中闪过一丝迷茫，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在那之后，我们去新世界吧。”
女伯爵转过脸看着麦哲伦。
那个瞬间，麦哲伦感觉自己看到了一面镜子，镜子里的他是多年以前那个只想着看到新鲜东西的探险者。
女伯爵的眼睛中燃烧着火焰。
第三十八章 失窃的风车
“新的世界会有神明吗？会有历史吗？那里的人类说怎样的语言？”
“不是所有的地方都会有文明存在……”
“就算那里是另一个蛮族聚集的大漩涡，啊……”女伯爵仿佛只是在自言自语，但她脸上的笑容耀眼得让麦哲伦想移开目光，“那比什么王国有意思。”
麦哲伦转过脸，让自己看不到女伯爵，低着无声地叹了口气：“我没兴趣。”
“为什么？”
双胞胎从甲板的另一边跑过来，用无暇的好奇眼神看着麦哲伦。
“呃……”
麦哲伦找不到答案，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为什么变成了这样。
遥远的地平线上，一场暴风雨正疾驰而来，那仿佛维京人残暴的主神奥丁，乘着他六足的坐骑在大地上狂奔，遮天蔽日巨大的黑暗中，霹雳如同马蹄声滚滚而来。
“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
麦哲伦低声叹息，但双胞胎脸上只有兴奋，他们站在船舷边看着贯穿天地的闪电，大声笑了起来。
“要下雨了！”
狂风狂飙着席卷而来，带着黑色的云层与瓢泼大雨，还有明亮的闪电与恐怖的雷霆。
天鹅号在雨中轻盈地前进着，白帆切开狂风和雨帘。一股无形的力量保护着船上的四人，当风吹着雨滴靠近甲板，就会改变方向，雨滴就像是在变换着方向的风中，有时聚在一起，有时又被吹散。
“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
“也许那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坏。”
……
“布列塔尼亚的混乱已经持续了三个月，在你离开之后不久，一个消息像风暴一样席卷了整个国家，直到现在……”
麦哲伦惬意地半躺在福尔摩斯家里的沙发上，听着好久不见的亚瑟用夸张的语气喋喋不休地说着。
“话说回来，我居然没能赶上那次审判，真是遗憾。”
“那没什么好遗憾的，”福尔摩斯吸着烟斗，用没有事做的时候那种自暴自弃式的放松说着，“实际上麦哲伦教授对最后的结果非常不满意，甚至用剑指着猎人。”
“真遗憾……”
亚瑟想看麦哲伦和别人打架，他从来如此。
“那么麦哲伦教授，您对新世界的命名有什么看法吗？”
“别在我眼前说任何关于新世界的事情。”
麦哲伦懒洋洋地享受着瑞都城珍贵的阳光，连说话都有气无力。
“真是罕见，麦哲伦教授居然对真正新鲜的东西完全没有兴趣。”
“因为那东西不会落到我手里。”
“你的贪婪令人印象深刻。”
“谢谢……”
一阵门铃声突然响起，打断了麦哲伦的回答。
“这算是好消息吗，大侦探？”
福尔摩斯依旧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不，真正可悲的是所有来找我的人都没有带来谜案，他们甚至只是不相信警察。”
华生摇着头打开了大门，走进来的是一位完全陌生的绅士。
“您好，福尔摩斯先生。”
那是一个鹰人。
当客人看到亚瑟的时候，他非常惊讶。
“你好，罗平先生。”
麦哲伦礼貌地站起来向鹰人打招呼，然后惊讶地发现，他们之间曾经有过一次会面。
“你好，麦哲伦教授。”
似乎觉得有些不太礼貌，鹰人没有对两个已经认识的先生说什么，而是朝着福尔摩斯鞠躬行礼：“我叫温，如您所见，是一个鹰人，这次冒昧拜访，是为了一件失窃案。”
“失窃？”
亚瑟几乎是迫不及待地问出了这个问题，甚至有点粗鲁地抢在真准备回答的福尔摩斯前面。
“请坐，说说吧，你看，我的朋友，亚瑟很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福尔摩斯拿出烟斗塞进嘴里，华生在客人面前放下一杯红茶。
“失窃的就是那个东西。”
这句话让亚瑟夸张地叹了口气。
“什么？”
“风车。”亚瑟代替鹰人回答了这个问题，“通往鹰巢的线索。”
“一个轻而小的机械，我在得到它之后小心地收藏在房间里，今天早上却不翼而飞了。”
“仅仅过了一个晚上……”
亚瑟毫不掩饰他的失望，对此鹰人只能报以苦笑。
“房间的窗户开着吗？”
麦哲伦突然的问题让鹰人愣住了。
“你是说？”
“据我所知，那个风车确实是会自己飞走的。”
鹰人尴尬地看看福尔摩斯，又看看麦哲伦，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和教授先生去看看，福尔摩斯，享受你的假期吧。”
亚瑟笑着站起来，打开了大门。
“我相信麦哲伦教授完全可以帮您找回失物。”福尔摩斯笑着站起来与鹰人握手道别。
于是鹰人尴尬地笑笑，跟着亚瑟走出了房间。
他们很快就来到了鹰人的住处，他收藏风车的地方，这多半要归功于亚瑟不停的催促。
这是一个在五层公寓顶上的阁楼，布置十分简单，除了十分有鹰人特色的大窗户之外，与一般的房间没什么区别。
“昨天晚上我就把它放在了这张桌子上。”
房间正中是一张木桌，上面摆着地图和尺子铅笔。
“这里从来不会刮风，对鹰人而言那极其难以忍受，所以我非常确信……”
“是的，但那个风车会自己飞走。”
鹰人终于讶异地确信，麦哲伦的那句话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而不是什么比喻和形容。
“可……”
“世界上一切不合常理的事情都可以用精华的存在来解释。”麦哲伦走到占据了一整面墙壁的窗户边，看着脚下的街道和上面的人群，“找一个可靠的魔法学徒，加上数量合理的钱币，那宝贝就会回到你的手中。”
亚瑟笑了，他纵身一跃，从麦哲伦身边跳了下去：“马上回来。”
鹰人看着亚瑟在房屋之间穿梭，无奈地叹了口气：“他是个非常出色的赏金猎人。”
“我很好奇，”麦哲伦转过身看着鹰人，“为什么你们突然开始了寻找鹰巢？至少在二十年间，鹰人知道那个名为，雏鹰的风车存在，却什么都没有做……”
第三十九章 哭泣的世界之王
“仅仅三个月之前，我们还确信世界上不可能有人在鹰人之前找到鹰巢，”名为温的鹰人站在阳台边缘，对着穿过建筑间隙落下来的阳光发出一声叹息，“鹰人永远不会放弃鹰巢，但鹰巢却早已不属于鹰人。”
“可以答应我一个请求吗？”麦哲伦脸上露出一个微妙的表情，“趁着亚瑟不在这里……”
“什么？”
“不要去找鹰巢了。”
鹰人讶异地看着麦哲伦，他不知道该做出怎样的反应，但这个人的要求决不能置之不理。
“为什么？”
“鹰巢就在刚刚被发现的新大陆西边，如果你要到那里，需要穿越教廷的新十字军与土著的战场，你们会死的。”
“而今的世界，已经不会有人被死亡阻挡了。”鹰人面对着麦哲伦后退，从阳台上坠落了。
那个瞬间，一阵风吹来。
麦哲伦抬起头，叹了口气，然后他看到鹰人展开双翅在空中滑翔，掠过屋顶。
“真是麻烦……”
当鹰人回来的时候，他的手上拿着一个风车。
那是一个精致的模型，看上去更像是贵族公子的玩具，纯白的木制结构复杂而精巧，完美地复制了它的原型——被称为鹰巢的蒸汽飞艇。
“确实是它自己飞走的，被路过的一个乞丐捡走了，幸好有你，不然我错过那么一场好戏就全都白费了。”
亚瑟跳上了阳台，他笑着走进房间，把“雏鹰”放在桌上。
“对了，我到现在都不知道怎么用这个小东西找到那艘传说中装满黄金的飞艇，有什么想说的吗教授？”
“这个，尽管被称为风车，但实际上是个飞艇的小东西，是著名的飞艇的缩小复制品，不止是模型。”
“怎么可能……”
亚瑟几乎从来不会怀疑麦哲伦，他只是太惊讶了。
“是的，那个被称作奇迹的蒸汽机在这个小东西上也有一个，而永恒宝石也是如此。”
在场的三人都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尽管永恒宝石有一个很吓人的名字，但其实它能做到的事情只有一件，确定方向。
“很多东西的缩小版并不会完全保留原版的功能，而这个风车，它在一切或是巧合或是精密安排之下，可以做到一件事情，就是在被启动之后向它的原版接近。”
“没我以为的那么厉害……”亚瑟脸上的表情出卖了他，毫无疑问他心中的失望远比语气中表露的那一点更多，“不过够用了。怎么启动这个东西？”
麦哲伦把风车放到嘴边，用鹰人的语言说了一句话：“鹰将归巢。”
然后这个纯白的小东西开始发出响声，四个风车般的轮翼开始转动，伴随着喷涌而出的白雾，朝着窗户冲了过去。
麦哲伦伸出手把风车抓了回来，然后放在嘴边用鹰人的语言说了另一句：“时候未到。”
风车渐渐归于平静。
“至少在抵达新世界之前，它完全排不上用场，跟着这个不用吃饭喝水的小东西，你们会在无边的汪洋上被渴死。”
“没关系，完全没关系。”亚瑟笑着从麦哲伦手中接过风车，然后递给鹰人温，“我想我已经拿到了那份赏金，合作愉快。”
“当然，”这一切发生得太快，鹰人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他脸上的微笑看上去十分僵硬，“你是我见过最杰出的赏金猎人……不知道能不能……”
“不能，”亚瑟直截了当地拒绝了鹰人还未出口的请求，“我不会跟你去找鹰巢。我可以在陆地上花一年时间旅行，也不能忍受一天飘在海上的日子……无论坐船还是坐飞艇。”
鹰人黯然摇头，麦哲伦看着他说：“这么说你决心已定？”
“鹰巢也许会给鹰人带来灭顶之灾，但我决不允许它落入别人之手。”
“如果你需要帮忙，”亚瑟避开鹰人的目光，给麦哲伦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我向你推荐麦哲伦教授……”
“他确实是极为出色的人选，甚至可能是世界上最合适的……只不过，我找不到理由说服他。”
“这个嘛……”
麦哲伦看着鹰人露出尴尬的微笑，不知道该说什么。
……
世界之王正在起床。
始终未变的军人作风和皇帝的威严让这件事情变得格外怪异，通常而言，世界之王的寝宫不会有任何一位侍女，唯有晨星必定会在她身边，以副官的身份迎接可能出现的某个命令，也许就是一个强大国家的灭亡。
没人知道这段时间里世界之王会做什么，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庆幸有晨星在侧，至少皇帝的怒火不会无休止地蔓延。
伊丽莎白正在更衣，晨星站在更衣室外等待，她站得笔直，就像是一个军营门口的哨兵。
“他们越来越喜欢给我穿这种行动不便的衣服，一群没上过战场的马屁精。”
世界之王的语气中包含着怒火，如果让时间任何一个人听了，都会心生战栗。
但一个人除外。
“如果陛下突然穿上军服，全世界都会认为战争将至。”
“你喜欢红色还是黄色？”
晨星沉默了。
世界之王穿着一件白色的朴素衣裙走出了更衣室，她对着晨星露出一个微笑。
“这不算军服。”
晨星垂下眼帘，让自己看不到伊丽莎白脸上的笑容，沉默着轻轻点头。
然后世界之王向着晨星的脸伸出右手。
露娜带着丝毫未变的面无表情单膝下跪，让伊丽莎白的手放在她的侧脸上，取下了那里的白银面具。
无数人想象过那面具下面令世界之王痛哭失声的伤痕会是多么狰狞恐怖，但实际上那只是浅浅的一道细痕，甚至不认真看的话都会错过。
伊丽莎白从梳妆台上拿起一个贝壳做成的盒子，轻轻用手蘸起里面的药膏，抹在那道伤痕上。
“据说这来自龙之国，能……”
世界之王突然颤抖着停了下来，她几乎要晕倒一般无声地哭泣着，泪如雨下。
“骗子！”
伊丽莎白大叫着把精致的贝壳盒子在地上摔得粉碎。
第四十章 失事
晨星安静地站起来，瞥了一眼镜子中没有面具的那张脸。
少了白银面具带来的魅惑，那张脸在浅浅伤痕的点缀下变得坚毅，但依然，完美无瑕。
“财政大臣正在等待觐见，陛下。”
“我要杀了他。”世界之王转过身走向门口，“那个庸医。”
“海军大臣也和他在一起等待觐见。”
怒火神奇地从世界之王身上消失了，她平静地停在门前，转过身面对着晨星：“为我采购珍珠的皇家商人呢？”
“他在外面等待觐见。”
晨星在世界之王身边打开大门，跟着她走出了更衣室，来到了夏宫的侧厅。
“弗朗西斯为我准备的珍珠呢？”
“教廷的大军并未在群岛上停留，当他们确信那是海岛之后，弗朗西斯很快向西出发了。”
世界之王露出一丝冷笑：“所以他把答应我的珍珠彻底忘记了。然后呢？”
“十字军登上了一块布满雨林的陆地，他们遇到了很大的麻烦，至少短期之内，无法献上合格的珍珠。”
“真遗憾。”
世界之王站起来朝着侧门走去，海军大臣和财政大臣正在后面等着她。
“把你找到的珍珠交给司库。”
晨星留下这一句，然后跟着世界之王走进了黑暗。
……
弗朗西斯趴在一片巨大的叶子下面，看着一只黑色的蜘蛛从眼前爬过，汗如雨下。
这是一片雨林，林中热气蒸腾，带着水汽直冲天顶，阴云几乎永远不散，随时准备着降下暴雨。
弗朗西斯手掌下面一片滑腻的腐烂物。
他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在绿色中寻找着最致命的那部分。
跟随着弗朗西斯进入这片雨林的四十名士兵，还活着的就只有他了。
一滴水落在了弗朗西斯脖子上，他差点忍不住跳起来。
那滴水带着一种温吞的阴冷，几乎瞬间就渗入了弗朗西斯灵魂深处，他习惯了雨林中无处不在无时无刻的炙热侵袭，这滴水冷得让他几乎失去理智。
这不合常理。
雨林中没有一滴水，一棵植物能摆脱这闷热，那种阴冷根本就不应该存在。
弗朗西斯知道，那应该就是不怀好意的土著。
他们会在河流的源头取水，来自地下的泉水拥有雨林中仅有的一丝清凉。
弗朗西斯不知道在他头顶的野蛮人是否已经发现了他。
那个土著也许正拿着长矛对准弗朗西斯的心脏，但也有可能还在树梢上茫然四顾，寻找着他的身影。
这很重要，足以决定生死。
弗朗西斯艰难地在心中权衡，最终还是决定继续留在原地不动。
那有可能会让他悄无声息地死去，就像消失的四十个士兵一样，弗朗西斯对这一点非常清楚。
但他不知道的是，他确实已经离死不远了。
一个土著战士正举着黑曜石长矛，挂在弗朗西斯头顶的树枝上，准备赐予他仁慈的死亡。
但在下一个瞬间，也许科学看到了弗朗西斯，土著战士心中的杀意被抹去了。
他看到了弗朗西斯背上的银白甲胄。
正是这金属的反光暴露了弗朗西斯的位置，但现在，这甲胄拯救了他。
土著战士从腰后摸出吹箭，瞄准了弗朗西斯露在甲胄外面的皮肤。
雨林安静了下来，弗朗西斯在久违的平静中露出了笑容。
……
水手们并没有登上陆地。
他们是这支军队的将军，但所有人都没有跟着弗朗西斯参与到战争之中。
大副站在船上焦急地等待着，距离弗朗西斯约定好回来的时间已经过去一天一夜了。
他身边的虔信者安静地等待着，继续保持着似乎永远不会消散的耐心，但对一支失去了主帅的军队而言，一切都不会长久。
从海岸朝内陆望去，绿色的树海连绵无尽，直至天际，弗朗西斯身处何方，十字军的众人连猜测都做不到。
但很快，他们不再等待了。
战争开始了。
军队在海边的营地出发，朝着雨林开始进军。
……
“如果战火还未蔓延开来，或者土著被压制，我们的旅途应该还是能够得到基本的安全保证……”
麦哲伦举起右手阻止了鹰人，不让他继续说下去。他知道温是因为过分的期待失去了理智，否则就要因为这拙劣的谎言而准备做点什么了。
“在宣称鹰巢所有权的组织中，教廷是最顽固的一个。”
鹰人叹了口气：“如果战火消弭……到我们可以安全抵达目的地，那时恐怕鹰巢早已落入他人之手。教廷对鹰巢的贪婪从未改变。”
“我只是奉劝你不要冒险而已，寻回鹰巢是你们的计划，对此我没有任何看法。”
“是否有一个办法……”
“没有。”
麦哲伦残酷地结束了这段对话，走出了鹰人的房间。
“你真的对鹰巢没有任何想法？”
亚瑟在楼梯拐角处等着他。
“没有人能拒绝那个东西的诱惑。”
鹰巢，是蒸汽时代的开端，人类飞上天空的究极梦幻进入现实的投影，但在这些虚无的象征意义之外，它上面有价值连城的失落财宝。
二十年前，布列塔尼亚花了十年建造的奇迹之船，不靠精华就可以飞翔的无畏级飞艇，终于在瑞都蒸汽区高塔顶层完工。当时的皇帝路特维希不顾众臣反对，坐上了飞艇并命令升空，然后飞艇发生了一连串事故。
皇帝在意外中毫不意外地获救了，但鹰巢受损严重，并且暴露出了设计上的缺陷，令所有人都大失所望。
但路特维希没有失去希望，他已经对拥有全世界最强大的飞艇这件事着迷了，皇帝不但花费巨大钱财让工匠修复失事的飞艇，甚至开始安排皇家的司库将他的私人珍藏搬上这个飞翔的城堡。
伟大的国王终于如愿以偿，飞艇再次升空，喷吐着白云般的巨大雾气，目睹这幅场景的人们异口同声地将它称为“鹰巢”，期待着它开始一场伟大的远航。
但所有人都失望了，包括路特维希。
在一次事故之后，鹰巢消失了。
第四十一章 战争之始
飞艇在一次令所有人惊讶难言的意外中，带着布列塔尼亚皇家一半的珍藏消失在了天边，无比蹊跷地是，在这次事故中，鹰巢没有带走任何人。
愤怒的路特维希处死了不少人，但一切已经无法挽回。
那之后的十年间，鹰巢始终是一个传说，无数人用仿佛亲眼所见的语气夸张地形容着飞艇上的宝藏堆积如山，它的消失背后有无数阴谋，唯有国王本人是被蒙在鼓里的受害者。
然后传说渐渐变成了事实。
几乎所有的大人物都参与了那次事故，其中内情无人知晓，但至少，所有势力都或明或暗地承认，他们之间的暗战令事态失控，那次事故是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的意外。
大多数人并不关心这个，在麦哲伦还是探险者的时候，所有人说起鹰巢，都只是在指一个远在天边的宝藏，它的珍贵程度和它离你多远的程度一模一样。
对亚瑟而言，阻挡他去寻找鹰巢的只有对舒适生活的不舍，而他找不到麦哲伦拒绝鹰人邀请的理由。
“你觉得我应该为了一艘在漩涡中沉没的宝藏船，跳进一个更复杂危险的漩涡吗？”
“不不不，我只是推荐你去参加一次冒险，然后成功，然后拿到了不起的宝藏。”亚瑟笑着坐在楼梯扶手上向下滑去，“英雄生来就是做这种事情的。”
“我和英雄没有任何关系。”
“你那种自认生来不同却不比任何人高贵的骄傲……我想不出还有谁比你更像是故事里拯救世界的王子。去拯救世界吧，英雄。”
麦哲伦笑了：“如果你真那么好心，至少先把我从哲学的海洋里拯救出来吧。”
“抱歉，我不会愚蠢到去惹女伯爵生气。”
……
教廷的神学家通常都是虔诚的信徒，他们可能是最疯狂的异端，但实际上这些老人心中对科学的信仰是最纯粹和坚定的。
尽管如此，麦哲伦依旧不喜欢他们。
女伯爵为了理解古神的存在方式，找到了这些神学家学习，麦哲伦有理由相信，那是通过世界之王的关系，海伦乐在其中，她每天都有新收获，但麦哲伦几乎快要失去耐心了。
一堂课结束了，库克爵士微笑着朝那位虔诚的神学家走去，麦哲伦叹着气走出了教室，心不在焉，甚至没有察觉到跟在他身后的女伯爵。
“你已经借着在这里打盹躲过了三位猎人，十几批不同的冒险者，麦哲伦教授，尽管如此，你依然郁郁寡欢……”
女伯爵毫无疑问是在用这个生僻的成语讽刺麦哲伦，她最近沉迷于此，库克爵士对此喜出望外，私下里多次要求麦哲伦再接再厉。
“我……”
“你在浪费时间，是的。”女伯爵笑着靠在楼梯扶手上，她来学院时喜欢打扮成男人的样子，那让海伦看上去像是从麦哲伦身上夺走了他父母所有宠爱的弟弟，“去找鹰巢吧。”
“为什么？”
“世界之王的生日快到了。”
“如果你真的需要……”
“我真的需要。”
麦哲伦无奈地笑笑：“如你所愿。”
……
御前会议结束了。
世界之王很少花时间在严肃的国家大事上，除了一些真正重要的事情，大多数时候她更愿意和晨星在一起，或者举办酒会晚宴，或者就像现在一样，单纯地只是走着穿过夏宫景色优美的长廊。
“我听说那个鹰巢就在新世界。”
“确实如此，一位在布列塔尼亚鹰人中间有不少朋友的皇家采购商已经确认了。”
“比起所有人都想要的那块精华原石，我更想要布列塔尼亚先祖从海中得到的黑珍珠，等教廷的军队找到鹰巢之后，就让他们把那枚珍珠送过来吧。”
“遵命……如果不是用来研磨成粉的话。”
世界之王笑了。
……
战争开始了。
水手们安静地呆在船上，听着海浪的声音远离岸上致命的土著长矛，尽管一支三百人的军队在雨林中全军覆没，标志着弗朗西斯率领的五百人前哨部队全军覆没，但这并不意味着侦查作战的失败。
在一万人与一万人拼死相抗，争夺着从百万人手中拿走土地的权力时，五百人的死亡只不过是简单的开始，最多算是一个宣告，甚至也不能算作重要的宣告。
弗朗西斯生死未卜，下落不明，教廷不会放弃他，但也不会为了寻找他而改变策略。
而十字军拥有真正杰出的军事统帅——一位武勋卓著的圣灵。
没人知道他是谁，但这支军队听从他的指挥。
水手们安静地站在甲板上，看着高大的帆船从眼前经过，白帆连绵至海天相接处，仿佛数百年前十字军东征再现。
这确实是又一场十字军远征圣战，教廷强大得超出所有人想象，而他们将完成的功绩更是前所未有。
舰队向南行进，水手们无奈地升起船帆，加入了队列。
这是唯一正确的战略，南方更寒冷的地方会有雨林无法生长的开阔海岸，给教廷的十字军展开阵型的空间，也能避开危险的瘟疫。
水手们用干净的清凉河水安慰自己，如果一个海妈妈的儿子抛弃了自己的船长，那这个理由也许是唯一能躲开惩罚的……借口。
但他们渴了。
大风鼓动着船帆，水手们开始唱船歌。
狂风掠过连绵白帆的声音和着海浪的声音，他们眼前的路还很长。
“约翰骑着白马走下山岗，
城堡里留着他的新娘，
嘿呦嘿呦，
教皇要去东方，那里福佑绵长，
嘿呦嘿呦，
约翰快快走，眼前大道还很长。”
海风吹来号角的长鸣，故事里十字军在海岸边的沙漠上集结，甲胄反射着太阳，像是一片银色的海洋，骑士高举着骑枪，燕尾旗在顶上飘扬，在他们对面是严阵以待的异教徒大军，身披链甲，骑着骆驼，挥舞着弯刀。
所有人都觉得自己穿越了时间，回到了那个战场。
但他们错了。
一片白云停在岸上，慵懒地俯视着雨林。
第四十二章 友善
雨林中一片寂静，一切猎杀者与亡命者隐藏着自己的踪迹，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水手们把帆船交给海风，站在甲板上看着这个寂静的地狱，然后他们看到了从地狱中走出来的幽灵。
那是一队土著战士，他们有着棕色的皮肤，怪异的五官，像野蛮人一样穿着树叶编成的衣服，手持黑曜石尖的长矛。
他们安静地站在岸上，看着甲板上的水手，就像是一群幽灵，没有感情，寂静无声。
水手们看着这群怪物，他们的目光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吸引过去，再也移不开了。
他们安静地站着，没有说话，甚至动也不动。
两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那个瞬间，他们都清晰地认识到了一件事情：自己面对的根本不是人类。
一个虔信者偶然地转过身，看到了这一幕场景。他沉默着，什么都没有说，也什么都没有做。
但他知道，那意味着一场前所未有的恐怖战争就要开始了。
那是两个世界的冲突，在一个世界被彻底毁掉之前，不会结束。
……
苏站在海边，看着连绵的白帆，和白帆下面甲板上装扮奇怪的人群。
他们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怪物，无法交流，他们发起的战争也绝不会结束。
但也许祭司们并不会这么想。
帆船在风中向南去了，它们很快变成了天边的白点。
苏转过身看着队伍里面的两个年轻人。
他们脸上带着惊喜，苏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没让自己发出不合时宜的叹息。
“战争要开始了，回去告诉你叔叔，快点让那个俘虏张嘴。”
年轻人一脸无所谓地点头，苏知道，他们根本没有听清楚自己的意思。
战争就要开始了，战士却将敌人视作归来的先祖，那是个危险的征兆。
苏抬起头，试图在这个雨林无法遮蔽天空的地方看到代表着胜利的星辰，但他失败了。
这个白天阳光控制着天空。
苏转过身，开始行动了。
队伍安静下来，雨林中不必要的声音总是代表着死亡，无论是猎物在你找到它之前逃走，还是恐怖的怪物循声而来。
他们用了半天时间回到了雨林中的村落，那个俘虏就在那里。
祭司已经在等苏了。
“羽蛇神保佑，你终于回来了，苏。”
“发生什么事了？”
“那个俘虏，是个聪明人，他并不懦弱，但很有礼貌，而且愿意与我说话。”
那个瞬间，苏几乎要绝望了。
这是一场发生在凡人与魔鬼之间的战争，他们的敌人是绝不会抱有善意的怪物，那个俘虏也是怪物，他绝不会有一丝善意。
但祭司有权力决定一切。
一切都以失足的小兽滑落深渊的速度向着苏想象中最坏的方向前进，他身后的两个年轻人激动地跳出来向祭司描述着白帆与大船，还有怪物身上银白的盔甲。
祭司笑了。
苏麻木地看着他走进树屋，礼貌地将俘虏请出来，然后在他面前摆上新鲜的水果和玉米饼。
弗朗西斯笑着点点头，拿起一个他不认识的水果放进嘴里咬了一口，然后强忍着酸涩笑了起来。
祭司还以微笑，弗朗西斯知道，自己已经成功了。
这不是一群怪物，而是一群人，弗朗西斯从一开始就这样坚信着，而他现在得到了回报。
祭司笑着拿起黄色的玉米饼，塞进嘴里大嚼着，然后从地上拿起另一块递给对面的弗朗西斯。
弗朗西斯接过，咬了一口，然后贪婪地狼吞虎咽起来。
他是一个完美的俘虏，但还不足以让土著愿意花力气找到能让他吃饱的东西。
但已经足够完美了。
祭司把弗朗西斯身上绳结的解法告诉了苏。
他们的俘虏坐在一边抬头看着两人，一边大嚼着玉米饼一边不懂装懂地点头微笑。
祭司强忍着大笑出来的冲动，将自己的两个侄子塞进了押送俘虏的队伍，那会让他们得到进入城市的宝贵机会，这会让两个年轻人感激他一辈子。
至于苏，尽管他不情不愿，但身为一名光荣的自由民，勇武的战士，他不会反抗祭司的决定。
饱饮一通清水之后，他们踏上了旅途，在村庄与城市之间是一片雨林，苏会带着两人和一个“白皮”穿越这片危险又富饶的土地。
弗朗西斯不知道自己即将踏上一段旅途，他也不知道未来有什么等着自己，这个男人只是带着一脸微笑，大口吞咽着珍贵的食物。
当他第一次以俘虏的身份见到祭司的时候，弗朗西斯就是用这样的微笑面对着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陌生人，祭司说的每一句话他都听不懂，但这微笑救了他的命，甚至让他得到了足以维持生命的饮水。
弗朗西斯知道自己会成功的，他已经看到了目标，祭司头顶带着一个沉重的黄金冠冕，这里就是科学答应他的地方，黄金之国。
“走！”
苏对着弗朗西斯喊了一声，没有管他是不是听懂了，拉着绳索出发了。
在遥远的雨林另一端，一座城市正在等待着弗朗西斯的到来，城中的贵人们心情复杂地眺望着东方的海岸，沉默不语。
……
“成交。”
鹰人爽快地答应了麦哲伦的条件，让他有点意外，但最终麦哲伦只是点点头，伸手握住了温的钳爪。
“你们什么时候出发？”
“现在。”
鹰人脸上带着兴奋的笑容，他非常激动，麦哲伦能看出来。
“我曾经做了行商很久，因为有一艘跑得快的飞艇，认识了不少朋友，这次一个老朋友给我带来了一笔大生意。”
“世界之王的皇家采购商？”
麦哲伦已经从鹰人的眼神中得到了答案，他没有一丝惊讶，因为这是唯一的可能。
“我绝对不会拉着你跳进一个没有希望的计划，教授，我们鹰人想要的只是鹰巢，而世界之王只想要一枚黑珍珠，剩下的一切你都可以据为己有，那是您的报酬。”
“谢谢，”麦哲伦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真是慷慨，不过不用了。”
第四十三章 预言
鹰人的飞艇正在朝南飞去，麦哲伦站在四个气囊之上的甲板中心，抬头眺望着西北方向的地平线。
这是一个壮美的落日，布列塔尼亚的陆地消失在地平线上，只留下一片纯净的黑影，金色的阳光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反射出无数金色，天边有一道随着风狂奔的云彩，带着鲜红的颜色一直狂奔到天空尽头。
“我们在南方的摩纳落脚，那是世界之王的领地，然后按照弗朗西斯的航线，向西穿越海洋，抵达教廷控制的岛屿。”
“你将走入死亡之海，看着亡灵握紧脚踝……”
“济慈的诗句……你似乎对这次旅行并不乐观。”
这个鹰人不是温，他对这次旅行充满期待，相信鹰巢会在终点赐予鹰人荣耀。
“战争也分很多种，历史上只有教廷的十字军东征是超越成功的战争，但那意味着真正的地狱。”
“这次战争并不一样，教廷已经确信他们面对的不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法师，而是衣不蔽体的土著野人。”
“嗯……”麦哲伦长长地叹了口气，“你可以试着享受这场战争，如果你愿意的话，那是你的权力。”
“你似乎对战争的结果不太乐观？”
“不，没有比教廷赢得一场战争更坏的事情了。”
年轻的鹰人有些迟疑地点头：“确实是这样……”
三天后，飞艇抵达了摩纳。
这是一座极其繁华的海港，尤其考虑到它的大小，这种繁华堪称畸形。
一支教廷的新十字军驻扎在这里，维持秩序的同时进行着港口的扩建。除此之外，世界之王的南方军团也有一支联队在港口旁边宿营，他们为不堪重负的港口提供补给，勉强维持着这一片混乱。
鹰人的飞艇停在了港口东北角的高塔尖顶上，那位皇家采购商正在那里等着他们。
“战争并没有弗朗西斯答应的那么顺利，甚至他本人也落到了野蛮人手里，生死不知。”这个男人一脸平淡地说着坏消息，带着温走下尖塔，来到了房间中。“原本答应你们的路线恐怕走不通了，军队已经向南寻找没有雨林的进军路线，那将花费数不清的时间，陛下没有那样的耐心。”
“我知道。”
温用鹰人特有的坚毅眼神看着这个男人，让后者明白了他的意思。
“那么……”男人叹了口气，“你们的飞艇确实可以完美地避开雨林中的各种问题，抵达弗朗西斯没能抵达的地方，但没有军队在前面开路，就意味着你们要进入完全陌生的区域……”
“鹰人的成年礼始终是飞进风暴。”
“那么，祝你好运。”
……
“预言应验了。”
一个祭司站在房间门口，对着外面的金字塔笃定地说着，引来了屋子里一片附和之声。
“什么预言？”
阿兹荷姆是玛雅人中的巨人，他是所有祭司中唯一一个没有因为那个俘虏和海岸经过的船队而相信预言成真的人。
“他们就是羽蛇神的子嗣，这一点毋庸置疑，只有羽蛇神才知道怎么在水上行走。”
“那我们怎么做？”
这引来了一片混乱，每个祭司都有自己的想法，他们相互争论着，完全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阿兹荷姆悄悄离开了房间，朝着神庙区外面走去。
绕过一片密林，他看到了执政官的官邸。
整座城市中只有神庙是石质建筑，其他都是木屋，而执政官拥有的就是最大的那个。
不出他所料，执政官就在木屋里面，正对着神庙的方向祈祷。
“仁慈的羽蛇神啊……”
“神明的旨意已经确定了。”
执政官大喜过望，这正是他想听到的一句话：“神明说什么？”
“战争。”
“什么？”
“一场战争，羽蛇神的子嗣带着复仇和毁灭而来，只有愚蠢的人才会以为他们除了战争还想要其他东西。”
阿兹荷姆绝望地看着执政官脸上露出了其他表情，他正在怀疑这个说法，或者说，他不想与羽蛇神的子嗣发生矛盾。
“一位羽蛇神的子嗣被俘虏了，他很快就会来到这里，到时候，我们送他去奇琴伊察，大祭司会决定怎么对付他的。”
“啊，那就按你说的做吧。”
阿兹荷姆离开了屋子，心中充满了绝望，他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似乎都对羽蛇神的子嗣带着崇拜和友好的期待，就好像他们都不是当初陷害神明的恶人的子嗣。
一位被流放的神明的回归只会代表一件事，那就是神战，而可怜的祭司阿兹荷姆，只能在心中祈祷奇琴伊察的大祭司能明白这一点。
阿兹荷姆在愤怒与焦虑中漫无目的地走着，心中渐渐升起一个想法：如果那个俘虏无法抵达城市……
……
弗朗西斯正艰难地在雨林中行走。
对任何一个不是出生在这里的人而言，雨林是人类能想象到的一切不利环境的集合体，高温足以让人失去思考能力，而地上虬结的藤蔓随时准备着让人摔跤。
但押送他的土著战士们表现得游刃有余，他们健步如飞，几乎是出于本能地绕开了障碍物——雨林是他们的家。
弗朗西斯没有放过任何一个瞬间，他学习着这些人在雨林中生活的方式，并且坚信自己有一天会用到。
苏踩着藤蔓爬上一棵大树，朝远处看了很久，然后下来让两个战士准备食物，时间已是黄昏，晚饭时间到了。
这是他们踏上旅途之后的第四个日落，不久之后雨林中就会下起倾盆大雨，而在大雨结束之后，他们应该就可以看到城市中的神庙了。
天色渐暗，战士们搭起窝棚，点起篝火，一边把可以驱除蚊虫的植物扔进火焰，一边躲得远远地啃着手中的玉米饼。
“祭司会把他怎么样？”
苏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心中其实几乎已经确定了答案。
“祭司们肯定知道羽蛇神的子嗣所用的语言，他们可以问清楚一切，迎回同胞，就像那个预言一样。”
第四十四章 飞越雷暴雨
那个瞬间，苏的理智崩溃了，他彻底放弃了自控。
无论是祭司还是身边这两个愚蠢的公子哥，他们从外来者降临之后就一直在重复着那个所谓的预言，一遍又一遍，就好像所谓的神明真的说过这句话一样。
但神明从未出现，从不说话，也不与凡人做任何交往——那句话是祭司说的。
这是一场战争，苏绝望地确信只有他清楚地认识到了这一点，外来者是从地狱中爬出来与他们争夺土地的野兽，他们之间没有和平的可能。
苏站在弗朗西斯眼前，低下头看着他的脸。
弗朗西斯抬起头，脸上露出微笑，但心中突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以前没有那个土著会这样盯着他的脸这么久。
那是一张野兽的脸，或者是魔鬼邪神之类的，至少他绝不是人类，苏对这一点确信无疑。
然后他举起了手中的黑曜石砍刀。
血花四溅，男人的惨嚎伴随着血腥味四溢开来，装作沉睡的雨林在瞬间醒来。
弗朗西斯跌跌撞撞地亡命狂奔，他没有受伤，但双手被紧紧绑在一起，在地面复杂的雨林中行动起来非常不便。
但当死亡来临，这一切都无所谓了。
苏一脚踢开在那个瞬间扑到弗朗西斯身上替他挨了一刀的战士，避开地上正在蔓延的血液，朝着正在狂奔的弗朗西斯冲去。
但他被挡住了，剩下的那个年轻人冲了上来，这个总是在训练中偷奸耍滑的弱者不可能战胜苏，但已经足够纠缠着他让弗朗西斯逃离苏的视线了。
苏狂怒地斩下了这个已经让他不满太久的战士年轻的头颅，然后回头看了一眼火堆边聚集起来的雨林生物，转身朝着弗朗西斯离开的方向追了上去。
雨林中人的视线所能抵达的距离非常短，弗朗西斯已经彻底消失在碧绿的植物后面，但这里生存的捕猎者早已适应了如此狭窄的视野，苏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当一头野兽冲出它的领地，那它的脚印就无法隐藏。
狩猎开始了。
……
教廷的圣三一旗帜在海风中飘扬，鹰人们控制着飞艇摇摇晃晃地落在岛上，雨林特有的气息从陆地中央传来。
这是新十字军真正的前哨营地，同时也是教廷的补给点，弗朗西斯为教廷夺去了这新的土地，并骄傲地将其命名为“圣三一群岛”。
这片群岛有着独特的形状，三个岛屿围绕着中心的大岛，形成了标志性的正三角形——与教廷的圣三一标志如出一辙。
毫无疑问，拜科学教的所有信徒都将这一巧合视为天启，那鼓舞着所有参与到战争中的人们。
不过至少现在，他们还没有看到胜利的希望。
新十字军组织了一支庞大的远征船队，目的地远在千里之外的南方，他们的补给线被拉到致命的长度，而且全部处于海上，几乎摇摇欲坠。
教廷以奇迹维持着这一切不冲向全面的崩溃，目前为止他们都还很成功，不过并非没有代价——就像是顾不上找麦哲伦麻烦之类的。
麦哲伦小心翼翼藏在飞艇中等待着鹰人完成补给，到现在为止他们还没有一个成型的计划，但鹰人信心满满，麦哲伦也只能顺其自然。
世界之王的皇家采购商将鹰人引荐给了控制着群岛的教廷一位红衣主教，他们之间表现得十分熟稔，鹰人很顺利地完成了补给和休整，做好了出发的准备。
但当温下令出发的时候，麦哲伦拦住了他。
“战争进行到什么程度了？”
鹰人对这一点没什么兴趣，但在岛屿上几乎到处都是有关战争的消息，他听到的流言很多，大概也就是没什么进展之类的说法。
“新十字军在西南的海岸雨林中失去了几百人，包括弗朗西斯，现在他们在一位不知道是谁的圣灵带领下向南寻找没有雨林的海岸登陆……”
“然后所有人对陆地上的事情一无所知，你们却想超过教廷的前锋，进入未知的地域？”
温摇着头叹了口气：“如果我们走在教廷后面，那鹰巢就没有我们的份，世界之王也不会满意的。”
麦哲伦沉默了一下，没有再说什么。
离开群岛之后，他们进入了真正的未知领域，飞艇上靠着玻璃罩里面的雏鹰决定前进方向，领航员决定具体路线，越过一片海域之后，就能看到让新十字军铩羽而归的雨林了。
那是一片让人绝望的绿色。
教廷并没有用飞艇进行过侦查，因为带着飞艇穿越海洋是非常浪费的行为，但是他们通过奇迹看到过雨林上空的景色。
那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绿色海洋，波浪翻滚，无风却有声音传来，绿色之间没有丝毫空隙。
就是那片景色让新十字军选择了冒险向南寻找可能存在的登陆之地。
“根据教廷的描述，这里面生活着一群野蛮的土著，尽管他们战胜了新十字军的前锋，但大部分原因是更熟悉环境。”
“所以你觉得他们会像野蛮人一样崇拜飞艇，或者至少没有能力攻击到我们。”
麦哲伦这句话里没有疑问，他单纯地叙述着，因为知道所有鹰人都是这么想的。
“世界之王极少数的败仗中就包括被飞艇奇袭，现在世界上只有飞艇和精华才能触及飞艇。”
“希望我们像你以为的那样安全。”
“我们会的。”
飞艇进入了雨林，湿热的气流让人难以忍受，但鹰人喜出望外，这是很少见的有利于飞行的幻境。
阳光在灰蒙蒙的云彩后面无精打采地走着，除了酷热之外，一切都如此完美。
所有人之中只有麦哲伦一个对接下来的旅途不那么乐观，但也没有那么悲观。
所以当晚上雷暴降临的时候，所有人都非常惊讶。
水汽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起来，原本无害的又高又薄的云层向下翻涌，变厚，成了极为危险的积雨云，天空一片黑暗，只有雷霆偶尔带来闪光。
第四十五章 黑夜
“你们没有去过阿瑞利亚的雨林吗？”
麦哲伦看着大惊失色的鹰人们，开始觉得自己也许忽略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实际上，我们的飞艇从没有进入过雨林上空，根据世界之王的调查显示，阿瑞利亚大陆的雨林上空并不适合飞艇通行。”
“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雨林中每天晚上都会有巨大的暴雨，那导致了非常复杂的气流环境，绝对不适合飞艇通行。”
“那你们还冲进了这片雨林？”麦哲伦感觉非常无奈，鹰人确实不是笨蛋，但他们还是让问题发生了。
“这里的气流环境远比弗兰西的调查报告上阿瑞利亚那里的复杂。这艘飞艇可以安然无恙地穿越阿瑞利亚的雨林……”温叹了口气，然后摇摇头，“不过我们还没有掉下去，一切还有希望。”
麦哲伦无奈地叹口气：“需要我做什么？”
“藏在安全的地方。”
鹰人留给麦哲伦一个玩世不恭的微笑，然后狂奔着展开翅膀，冲上了黑暗的天空。
麦哲伦转身走下了甲板，在他完全被温暖的灯光包围之前，最后一眼看到的就是一道闪电划过天空，照亮了围绕着飞艇飞翔的鹰人们。
鹰人对一切问题都早有准备——飞艇上有完整的排水系统，拥有优越的抗风能力，甚至有一套防止雷击的避雷系统，但这一切都无法解决他们面临的问题。
他们的准备不够。
排水系统不足以对抗这种程度的暴雨，抗风能力不足以对抗这种程度的狂风，避雷系统几乎已经被落雷熔毁了。
麦哲伦在自己的小房间里吹灭蜡烛，躺在床上准备睡觉了，但闭上眼睛之前，他对着被霹雳照亮的天空说了今天的最后一句话：“晚安。”
……
阿兹荷姆的心情坏到了极致，他从没想过，自己居然会遭受一连串失败。
执政官对他不阴不阳，但对那个还未到来的俘虏极为重视，他甚至派出了自己家族中三位强大的神殿武士，带着拥有神明赐福的武器进入了雨林，去迎接那个外来者。
这是会引起祭司强烈反对的行为，但这一次，阿兹荷姆绝望地发现所有祭司都是支持执政官的。
他用了很久才想清楚这一切的原因：祭司们坚信那个预言，相信羽蛇神的后代会带来幸福的生活。
阿兹荷姆相信，他们只是受够了现在这个贪得无厌的主神。
但如果你为了赶走吞吃老人的怪物而请来吞吃孩子的怪物，那就太过愚蠢了。
现在的祭司们就是如此愚蠢，而且在他们的带领下，包括执政官在内的所有人都变得一样愚蠢了。
就连阿兹荷姆的父亲，受到很多人尊敬的神殿武士也是如此。
当这位老人也拒绝了他之后，阿兹荷姆决定彻底放弃了。
他将在地狱中只拯救自己一个人，而让这座城市自由坠落。
不过在这个计划的开始，阿兹荷姆首先要找到拥有未来的一个岛屿。
……
黑夜降临了，大雨倾盆而下，弗朗西斯趁着这宝贵的机会藏在一棵大树下休息。
他仅有的一点在雨林中生存的知识来自于这段时间穿越密林时那个土著战士的表现，无论如何，在夜晚的大雨中赶路是非常愚蠢的行为。
但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
那个战士恐怕是知道怎么在夜间的雨林中行动的，只不过他可能会在确定弗朗西斯的行踪上碰到麻烦，但也几乎微不足道。
弗朗西斯没有浪费一秒时间，他用海盗多年尊严的手段挣脱了绑住双手的绳子，重新握紧了自由，然后开始准备面对追猎者。
与此同时，苏正冒着大雨在雨林中穿行。
他谨慎地避开了危险地段，在几乎完全看不到任何东西的黑暗中凭借直觉与一点点运气艰难地前行。
但这样的情况下他根本无法找到弗朗西斯留下的痕迹。
苏握紧手中的黑曜石长刀，浑身战栗着深深吸了口气。
这雨林中只有他一个人能在如此黑暗的雨夜找到隐藏的猎物。
无论这从地狱爬出来的怪物想要什么，至少对苏而言，他能得到的只有荣耀。
这个男人像一头野兽一样纯粹靠着直觉沿着自己选定的路线开始前进。
而他找到猎物花费的时间短得不可思议。
弗朗西斯听到了雨中的脚步声。
那是一个光着脚的男人，他在雨林中生活，捕猎，早已融入这里，所以那脚步声在雨声的掩盖下几乎很难被察觉，但特点太明显，只要察觉到，就太容易分辨出来了。
几乎就在同时，苏察觉到了弗朗西斯的呼吸。
这是个外来者，他无法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学会在雨中隐藏自己。
“猎杀已经结束了。”
苏高举起长刀，像一只豹子一样冲了出去。
然后他的小腿碰到了一段绳子。
战士没有任何停顿，他继续向前冲去，绳子应声而断，就像是早已腐朽不堪。
然后苏的另一边小腿碰到了第二段绳子。
战士依然势不可挡，绳子没有拖延哪怕一秒，弗朗西斯的呼吸声就在眼前，一切马上就要结束了。
然后苏踩上了一片非常光滑的地面。
那里的坡度极为微妙，几乎在瞬间就让苏失去了平衡，战士仰面倒下，脚尖踢起一片树叶，雨水混着烂泥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
弗朗西斯开始狂奔，他非常确信，这一下土著战士的后脑勺磕在了凸出来的一段树根上面，就算没有昏厥过去，至少也无法判断自己的行动了。
这是一个经过精心设计的陷阱。
弗朗西斯用上了他从麦哲伦的陷阱里面学到的东西，在确信无法逃脱的情况下用自己作为诱饵，靠着原本绑住他双手的绳子制造了这个陷阱，而唯一的目的，只不过是让自己比战士得到更多一点的休息时间。
他成功了。
但这只是开始，当战士不再抱有绝对优势的自信，弗朗西斯将无法完成下一个陷阱。
狩猎还在继续，夜还很长。
第四十六章 长夜漫漫
雨还在下，夜已经深了。
阿兹荷姆敲响了树屋的门。
然后门开了，两个强壮的战士不怀好意地看着他，任由他站在大雨中，却站在原地堵住了门口。
阿兹荷姆看到了希望，因为看上去住在这里的那个人还没有睡。
伴随着一个男人干硬的说话声，拦在门后的战士侧身让开，阿兹荷姆走进了房间。
这是个不大的房间，里面点着火把，坐在正中间的是一个不高但却十分强壮的男人。
“你有什么事吗，祭司？”
阿兹荷姆躬身行礼，小心翼翼地措辞：“外来者已经降临，这个时代结束了。”
房间的主人，来自远方雨林深处的战士露出了一个嘲讽的微笑：“我真羡慕你们能用我完全听不懂的话交谈。”
“一群侵略者即将发动战争，但我们的祭司和执政官却准备用最宏大的仪式欢迎他们。玛雅已经灭亡，我来是为了寻求庇护。”
战士收起了微笑，他若有所思地点头：“你是说那个羽蛇神的预言？”
“是的……”
“真是可悲。”
战士带着一种危险的表情站了起来，他走到阿兹荷姆面前，盯着他的眼睛：“你希望从我们这儿得到什么？”
“活下去的机会。那些外来者是野兽，他们不会让任何一个雨林居民活下来，我所属的一方注定要在战争中战败，如果你愿意收留我，我可以付出一切。”
“一切？”
“我知道春之泉在哪儿。”
战士的眼神有了微妙的变化。
“然后？”
“我会带你们的战士去那儿，把泉水拿到手。外来者不会停止战争，除非他们占据了所有土地，马上你们就要被拖入战争了，如果没有泉水，面对野兽时就没有希望。”
战士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就算没有泉水，你们也从来没有给我们的战士制造任何麻烦。”
“我不想重复那个无尽的争论，现在不是时候。”
战士转过脸，举起右手。
原本站在门前的两个战士走出门，然后把大门关上了。
“雨林里有多少外来者？在哪儿？”
“一个，正在朝这里过来。”
战士讶异地看了阿兹荷姆一眼，想了一下，却没想出来到底是什么情况。
“那是一个俘虏，在一场战斗中，外来者全军覆没，他是唯一的幸存者。这里的大人物们想见到他，向他表示善意。”
“这世界上从来没有外来者不争抢土地的。你是对的，无论是你们还是我们，都已经被拖入战争了。我接受你的请求，但作为回报，你要在战争中为胜利奉献一切。”
战士像是一头鹰隼那样盯着阿兹荷姆，祭司叹了口气，点点头：“要我做什么？”
“杀了那个俘虏。”
“我已经想了所有办法……至少有十位神殿武士走进雨林，去保护他，如果有一丝希望，我也不会来找你……”
“你现在已经找过我了不是吗？”战士平静地转过身，从身后的架子上取下一柄外表奇特的黑色弯曲长刀，“我会给你两个战士。”
……
黑夜还在继续，大雨丝毫没有结束的迹象。
弗朗西斯艰难地在黑暗中前行，他不知道哪个方向是安全的，但他知道，留在原地是最不安全的。
弗兰西斯的努力并不是白费，至少那个陷阱给了他原本根本不存在的希望。
那个土著战士将在愤怒中白白浪费体力，同时面对着各种消极情绪的影响，黑暗和大雨隔绝了感官，与世隔绝的环境会将这种负面影响无限放大，对捕猎者来说，这尤其致命。
但这一切仍旧不足以让弗朗西斯看到逃脱的希望，他艰难地在雨林中穿行，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正在朝着猎人的枪口上撞去。
唯一的希望在于距离已经不远的目的地。
从土著战士们在那场变故发生之前的表现来看，他们当时距离目的地已经不远了，而且抵达之后弗朗西斯并不会被杀死。这就是那个战士选择动手的原因，因为再不行动的话就没有机会了。
弗朗西斯确信白天时他逃跑的方向是对的，但他不敢确定自己有没有在黑暗中走错方向。
无论如何，他已经做到了能做的一切，剩下的就是握在科学手中凡人无法触及的命运了。
弗朗西斯这么想着，绕过一棵大树，然后发现自己的命运就要到头了。
战士的呼吸声就在眼前。
苏听着黑暗中急剧的心跳声，露出了没人能看见的满意微笑。
这是属于猎人嗜血而满足的笑容，他不仅战胜了猎物，也战胜了自己，是时候享受血腥的战利品了。
在踩中陷阱之后，苏就明白自己找到了一只真正值得狩猎的猎物，他几乎完全忘记了愤怒，只剩下冰冷的狩猎本能。
他几乎是完全靠直觉确定了弗朗西斯是在朝着旅途的终点——城邦靠近，然后在黑暗中感到了必经之路上等待着猎物的出现。
苏成功了。
弗朗西斯对自己的身手很有自信，但他不可能在没有武器的情况下与手握长刀的战士对抗，更何况这里是他不熟悉的雨林，四周是他不习惯的大雨。
但他依然决心拼死一搏，对一个海盗而言，一切意外都是惊喜。
在黑暗与大雨的掩盖下，一场死斗悄无声息地开始了。
没有人能知晓正在发生的事情，也许在黑夜离去之后，会有野兽来到这里吃掉失败者的尸体，而寻找俘虏的土著战士只会看到雨林抹去一切之后剩下的残骸。
突然，一束光明刺破了黑暗。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箭雨。
弗朗西斯绝望地听着箭矢刺破空气的尖锐声响，看着猎人高高举起长刀。
他已经无力反抗了，从左肋伤口中流出的血液带走了弗朗西斯的力量，他闭上眼睛，等待着最后的时刻来临。
然后一阵暴雨落在树叶上的声音传来。
苏看了最后一眼雨林，这一刻一切都明亮得不可思议，然后他沉入了黑暗。
他死了。
第四十七章 日出
弗朗西斯睁开眼睛，视野中一片让人眩晕的淡金，他不知道那是因为黑暗中刺眼的火光，还是失血过多的迹象。
无论如何，猎人已经死了，而他还活着。
卡赞，祭司阿兹荷姆的父亲，光荣的神殿武士，站在雨中看着苏的尸体。
他认识这个战士，知道他是一个真正的猎人和光荣的守护者，这一刻一股无可救药的沮丧控制了卡赞。
一切都是为了逃离神明的控制，这里的人已经无法忍受，他们愿意为了虚无缥缈的传说付出一切，就为了一个稍微好那么一点的神明。
卡赞就是疯狂的人之一。
他在摇曳的火光中转身看了一眼跟着来的武士们。
大雨依然没有停止，这里有七位强大的神殿武士，足以迫使一座城邦献上贡品，但他们所有人都在卡赞的目光下低头了。
“这是我的猎物，我要把它献给家族的保护神。”
没有人反对，一个武士学徒从地上抱起苏的尸体抗在肩膀上。
“客人已经安全了，我们最好快一点回到城邦。”
卡赞点头，这是所有人来到这里的唯一目的。
神殿武士和他们的学徒动作很快，弗朗西斯的伤口在一种绿色的糊状物包裹下止血，疼痛的感觉也不那么明显了。
卡赞带着这支队伍原路返回，祭司们已经等不及了，他们在神殿中摆下宴席，准备迎接羽蛇神的归来。
与此同时，大祭司正在神殿中遥望东方。
神殿中点着火堆，火光摇曳，照亮了雨帘，阴影随着火光跳动着。
“卡赞已经回头了。”
大祭司听到了阿兹荷姆的声音，他有点意外，却没有说什么，只是轻轻点头。
“我去迎接一下。”
大祭司有点犹豫，阿兹荷姆耐心地站在原地等待，他知道眼前的老人最后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
“去吧。”
阿兹荷姆是祭司中最有天赋的，他会是羽蛇神的子嗣到来之后担任翻译的人选，无论如何，对使者的迎接最好隆重一点，让阿兹荷姆出面正好合适。
大祭司的想法阿兹荷姆一清二楚，他安静地点头，转身走出了房间。
转过两个拐角，沿着石板铺成的道路走出城市，两个战士在雨林边缘悄无声息地来到他身后，走进了大雨。
他们身穿皮甲，外面露着细密的鳞片，带着一点草绿的铁青色暗哑无光，手上的长刀有着独特的弧度，极为锐利。
这是阿兹特克的恐爪龙战士，以只有雨林深处的阿兹特克人见过的一种群居狩猎者为名，在玛雅的城邦中以标志性的速度与灵活而闻名。
“在大雨停止之前，我们占有优势。”
阿兹荷姆是一个语言天才，他是城邦中唯一会说阿兹特克语的人。
“那我们就在天亮之前结束狩猎。”
……
天边泛起了白色。
大雨渐渐平息，雷霆不再，天空中阴沉的云彩开始消散。
这是个晴天。
麦哲伦走上甲板，看着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的鹰人，对着温笑了笑：“所以我们活下来了。”
“不仅如此，”温脸上带着兴奋而疲惫的笑容，“我们证明了飞艇可以在雨林中飞行，就算明天晚上还是那样的雷暴雨，我们也可以继续前进。”
“实际上，只要在雨林的范围内，每天晚上都会是那样的雷暴。”
温沉默了。
麦哲伦说的并不完全是事实。
雨林中夜间的天气确实始终如此，但像昨晚那样的雷暴并不会经常出现。
他只是突然想开个玩笑，或者看到鹰人脸上露出更有意思一点的表情。
毫无疑问，麦哲伦成功了。
“有的时候，你会想好几天都不落到地上，那时候就必须付出额外的努力。”温看着刺破阴云的第一缕阳光，叹了口气，“好在鹰人已经习惯了。”
“如果飞艇掉下去，你们可以飞走，但我会摔死。”
麦哲伦等待这个机会太久了，鹰人对鹰巢的渴望让他们变成了听不进任何不同意见的顽固集体，而现在，雷暴终于击溃了他们的集体防线。
“不，没有飞艇上的补给，我们也一样要摔死。”
“所以你们最好想想飞艇真的掉下去了要怎么办，提前准备总不会是坏事。”
温沉默了一下，麦哲伦知道自己选择了正确的时间，要是在以前，鹰人已经不假思索地否认了这个可能。
“我们绝不会回头，这是必须完成的旅行。”
“对我而言也是如此，”麦哲伦笑着看了一眼西方的地平线，“那么我们可以相互帮忙。”
“鹰人会做我们能做的一切，无论你会做什么。”
麦哲伦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他知道，鹰人对于地上的一切一无所知，他们眼中只有天空。
……
天亮了。
卡赞看着眼前的尸体，觉得自己应该愤怒到发狂，但实际上，他没有。
一切都归功于两个阿兹特克的恐爪龙战士，他们在天亮前最黑暗的时候摸到雨林中，制造了一地尸体与血泊，甚至差点杀死了来迎接他的阿兹荷姆——卡赞的儿子。
这位威严的神殿武士冷淡地安排着学徒们收拾尸体，尽管他完全没有愤怒，但这里除他之外的所有土著战士都在战栗，因为卡赞可能正在极力压制的狂怒。
这个讽刺的对比让卡赞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他清楚地感到，自己是如此需要家神的指引。
“回去吧。”
在雨林的出口，卡赞冷淡地对着前来迎接的盛大队伍点点头，然后扔下外来者与儿子，带着苏的尸体朝家里走去。
身后的繁华纷乱他毫不在意，至少现在，神殿武士只想进行一场献祭。
在木屋正中的火塘边，两个优秀的学徒放下了苏的尸体，他们已经洗干净了这个强大猎人的遗体，挖出了留在里面的黑曜石箭头。
卡赞跪在火塘边，面对着一块石头，上面用凹陷的线条勾勒出一个狰狞的神明。
“我向您献上一个荣耀的祭品，那是一位强大的猎人和战士……”
第四十八章 祭品
卡赞对着神明敞开心扉，无尽的沮丧淹没了他。
“我们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希望杀死了一个猎人，一个武士，一个家庭的主人。阿兹特克人的求和从来都没有诚意，他们毫不犹豫地对外来者痛下杀手，反应快得让人讶异。我到底在干什么……”
家族的守护神没有反应，那块石头冰冷地面对着卡赞，武士从上面只能看到对祭品的贪婪。
“我向您献上祭品，一个强大猎人的灵魂。”
卡赞手握锋利的黑曜石匕首，将苏的胸膛剖开，如他所料，这颗强大的心脏还在跳动，尽管伤痕累累——刺穿心脏的一箭是苏死亡的真正原因。
鲜血喷涌而出，卡赞小心翼翼地不让血液流出尸体的胸腔，他掐断了连接在上面的血管，将还在跳动的心脏举起。
“他的灵魂尚未离开，请接受这祭品吧，代价是赐予我的家族安宁，就像以前一样……”
神明没有任何回应，就和往常一样。
但卡赞突然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绝望。
在这个依靠狩猎才能活下去的雨林中，玛雅人杀死了一位真正的猎人，而除了他，没人知道玛雅失去了什么。
也许在遥远的过去，某个没人知晓的时间，玛雅的末日就已经注定了。
……
“非常感谢，实际上，阿兹特克人的战士很少有背叛者，这次玛雅人帮了大忙，我们之间的和平进程因此受益良多……”
托南十分失望，因为他发现自己精湛的演技完全落到了不懂欣赏的人眼中。对这位玛雅人的城邦大祭司而言，阿兹特克外交官混合着喜出望外与不甘，富有层次又始终在严格礼仪约束下的情感完全可以视而不见。
没有什么事情比你做了最大努力准备杀死怪物抢夺宝藏最后却发现怪物是个幻影更让人沮丧了。
但强大的自制力让托南完全没有将这沮丧表现出来，他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是时候离开了，彻底离开。
两位恐爪龙战士的战死让托南不得不冒险来找大祭司确认情况，尽管早有预料，但这依然是场冒险。
不过结果令人惊喜，甚至可以说，再好不过了。
阿兹荷姆所说的全是事实，他也确实彻底倒向了阿兹特克，而且玛雅人的愚蠢已经完全无可救药。
托南将带着这个好消息回到光荣的特诺奇蒂特兰，按照惯例，征服春之泉的军队将由他指挥，而他会献给阿兹特克一场不折不扣的辉煌胜利。
与这一切相比，眼前这个老人的愚蠢与迟钝只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笑话，托南礼貌地点点头，然后告辞离开了。
当大祭司对阿兹荷姆的失踪大为光火地下令全城搜查的时候，他才会发现阿兹特克人的使团已经彻底消失，不过那会是很久以后了。
……
当雨林中历史的车轮雷霆般疾驰的时候，在雨林边缘的海岸，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正在发生。
苏已经离开四天了，雨林中再次迎来了几个不速之客，村落中的猎人们像往常一样将他们杀死，不过这次他们觉得应该换一种处理灵魂的方式。
雨林是个贪婪而血腥的神明，这几天猎人们的收获变少了，他们知道，是时候献上祭品。
一个探险者的尸体被吊上了树枝，一张凝固着死亡哀嚎的脸对着大海，鲜血从身上蜿蜒而下，像是一条鲜红的毒蛇。
……
飞艇从天空掠过，向着西南方向飞去。
雏鹰指引着他们径直冲向鹰巢所在的地方，麦哲伦始终觉得这非常愚蠢，但他实在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鹰人们正忙着为夜晚的雷雨做准备，他们不善于也不屑于使用精华，但这个种族是天生的工程师和工匠。
麦哲伦看着飞艇被鹰人的道道屏障保护起来，却对未来依旧不抱任何希望，他心里想的是怎么在飞艇坠毁之后活下来。
“需要帮忙吗？”
“不用，”温礼貌而坚决地拒绝了麦哲伦，“你现在只需要好好休息，直到我们找到鹰巢，那时候你会有机会大显身手的，麦哲伦教授。”
“好吧。”
麦哲伦点点头，转身走下甲板，心里闪过一句话：“希望如此。”
……
阿兹荷姆正忐忑地等待着托南。
而今他已彻底背叛玛雅，将来的一切都掌握在这个冷硬的阿兹特克人之手，希望从未像现在这样甜蜜却又令人痛苦。
这是玛雅与阿兹特克交界处的一个破败村落，雨林在几百年前无情地将这里的居民赶尽杀绝，带着阿兹荷姆来到这里的恐爪龙战士暂时在这里扎营，等待着他们的指挥官。
托南没让他们等太久。
这个强壮的战士从雨林中出现，带来了阿兹荷姆真正想听到的消息。
“大祭司正在准备一场盛大的欢迎仪式，几乎整座城邦都在为取悦羽蛇神的后裔而准备，是时候证明你的诚意了，玛雅人。”
“我是阿兹特克人，”阿兹荷姆小心地掌握着分寸，不让这次反对显得生硬，“无论需要我做什么，我都会去做。”
“绝对是你能够做到的事情。”
托南露出一个嗜血的危险笑容，那一刻，他看上去像是一头不折不扣的冷血野兽。
“什么？”
阿兹荷姆几乎想要放弃了，他开始觉得自己也许低估了自己周围的事物。
“带我去春之泉。”
刚刚放弃玛雅公民身份的祭司几乎在一瞬间就直觉般地明白了阿兹特克指挥官的意思，他开始觉得自己是否落入了神明疯狂的恶作剧：“你的军队呢？”
“足够了，我有十二个人，其中还有两个是强大的异特龙战士。”
阿兹荷姆几乎是绝望地环顾四周：“你只有九个恐爪龙战士。”
“还有你。”
面对着托南的笑容，祭司哭笑不得。
“没时间浪费了，机会稍纵即逝，我不害怕玛雅人，但我害怕外来者，那个你的父亲和老师无比期待的外来者是从黑暗里爬出来的怪物，会毁掉一切。”
第四十九章 水从地出
阿兹荷姆终于还是点头了，他很惊讶自己为什么只犹豫了这么短的时间就答应了。
“那么走吧，没时间浪费了。”
“等一下……”阿兹荷姆开始担心托南已经失去了理智，“你不知道春之泉在哪儿……”
“我们所在的地方是距离春之泉最近的安全地区，”托南对着自己的副官点点头，“从未出现在阿兹特克人眼中的玛雅人的秘密营地，只有可能藏在死亡沼泽。”
阿兹荷姆沉默了一下，这一刻他的心情十分复杂，既有找到了正确庇护者的庆幸，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失落。
“是的，我曾经去过三次，听着，”阿兹荷姆掏出匕首，在身边一棵大树的树干上画下简略的地形图，“死亡沼泽真正危险的地方是缺乏干净的水，我们如果没有足够的补给，就会渴死在半路上。”
“不用担心，如果你不会在半路上把我们带进陷阱，那就没有什么能阻止阿兹特克人得到春之泉。”
阿兹荷姆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点点头。
“走吧，你跟着我。”
托南朝阿兹荷姆身后走去，后者转过身，然后看到了超出他想象的一幕。
十二头双足的怪物正静静地伫立在雨林中，好奇地用蜥蜴的黄色眼睛看着他，悄无声息。
那是一群站立起来的长腿蜥蜴，但是远比阿兹荷姆见过的任何一只长腿蜥蜴更大，更狰狞可怖。站立的冷血怪物背部能够到成年人的肩膀，上面是带着青绿的铁青色鳞片，脑袋很小，嘴里满是尖牙，眼睛中带着一丝野兽的狡黠。
阿兹荷姆几乎第一眼就注意到了这怪物巨大到夸张的利爪，那让这群野兽从变形的蜥蜴彻底变成了故事里才会出现的恐怖怪物。
“这是什么？”
“恐爪龙。”
托南没有浪费时间，他跳到最大的那条怪物背上，然后抓着阿兹荷姆的肩膀把他放在另一个怪物的背上。
“我们会在渴死之前抵达春之泉的，”托南的战士们跳上了恐爪龙，这群怪物以惊人的速度朝着雨林深处冲去，“而那时，驻守在泉水附近的战士应该已经回到城邦参加欢迎外来者的典礼了。”
阿兹荷姆没有说什么，那并不是因为太过颠簸。他已经学会了在怪物的背上掌握平衡，这种两足奔跑的野兽很像人类，无论它们以怎样的速度狂奔，背上始终是平稳的。
这位背叛者只是不愿意亲口承认玛雅的失败。
……
弗朗西斯已经重获自由了。
他知道，秘诀是微笑。
玛雅人似乎正在准备重要的庆典，弗朗西斯觉得也许自己刚好赶上了土著的某个节日，然而事实是，并非如此。
阿兹荷姆的离开已经完全被忘记了，雨林的法则就是离去者不被铭记，就算习惯了种植玉米的玛雅人也一样不能违背。
大祭司对准备工作的进度十分满意，他希望看到的典礼正在一步步实现，而外来者的配合让翻译学习新语言的速度远远超过预计，一切都在按照计划进行。
羽蛇神的力量在帮助他们，大祭司越来越对那个预言深信不疑，他想象着即将到来的新时代，激动不已。
当然，世上总不会一切都称心如意，去往海边村落的信使并没有按时回来，那毫无疑问是因为苏杀死了村里祭司的儿子，大祭司心知肚明。
不过那都无所谓了，玛雅即将重获新生，羽蛇神会保佑他们。
……
有那么一段时间，阿兹荷姆满心身处传奇之中的兴奋，他知道自己将看到一个不折不扣的奇迹，足以让喜怒无常的战神大笑起来。
但与此同时，几乎无时无刻，他脑海中满是失败之后的幻想，毫无根据，一片混乱，但却如此真实。
阿兹特克人的坐骑聪明而灵敏，它们像风一样穿过雨林，甚至没有让林中的树叶碰到阿兹荷姆的脸。这种被称为恐爪龙的怪物速度与耐力俱佳，很快就走过了一般的路程。
托南是个优秀的指挥官，没人知道他的能力来自天赋还是长久的训练，但当他身处战争，道路清晰可见。
这个阿兹特克人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他安排了抵达泉水的时间，仅仅靠着对春之泉位置的猜测就让计划实现了。
当阿兹特克人抵达守卫泉水的营地时，时间正是刚刚入夜，大部分战士已经入睡，开始守夜的少数几个人还没做好准备。
然后在阿兹荷姆眼前，一场屠杀开始了。
阿兹特克人并不比守卫此处的玛雅精锐战士更强大，但他们打了对手一个措手不及，大多数玛雅战士死亡时武器不在手边，他们刚从睡梦中惊醒，就被恐爪龙夸张的利爪开膛破肚。
托南亲手杀死了玛雅的指挥官，和以前一样，他猜中了这个强大战士休息的树屋，让他永远没能醒来。
阿兹荷姆旁观了这一切，他安静地看着尸体倒在地上，血液蔓延，然后被雨林的土地贪婪地吸收干净，只剩下黑夜中模糊可见的暗红。
玛雅的背叛者浑身发冷，却又觉得自己的血液在沸腾。
“带我去春之泉。”
托南提着首领武士的头颅走出树屋，但却发现已经没必要用这个方法击溃玛雅人的抵抗了，他的战士已经取得了彻底的胜利——玛雅人留在这里的守卫比托南预计的还少。
阿兹荷姆点头，那个动作几乎榨干了他全身的力量，他觉得自己是在让一棵粗到可以住进十几个人的大树低头。
两人穿过黑暗中的雨林，来到了一片空地。
“这里什么都没有。”
托南环顾四周，在雨林中，像他脚下这样没有被杂草占据的地面确实十分少见，但这里并没有泉水。
“这里。”
阿兹荷姆举着火把弯下腰，让火光照亮地面。
那是一块石板，正是它阻止了绿色占据这片空间。
石板上雕刻着一个丑陋的女性神明，托南一眼就认出来那是玛雅的水源守护神。
“啊……”
第五十章 湖中
托南的叹息单纯地来自于找到了干净水源的惊喜，毕竟如果没有春之泉，这群刚刚取得一场奇迹般胜利的战士都只能在雨林中死去，而且肯定会因为忍不住喝了不干净的水死得毫无尊严。
泉水就在刻着神明的石板下面，几乎没有声音，静悄悄地从地底涌出，经过一段埋在地底的水渠，流进一个隐藏得很好的蓄水池。
托南跟着阿兹荷姆来到水池旁边，弯腰打开盖子，然后就看见了一池清澈的泉水。
他笑着转过身，战斗已经结束，而战士们将得到应得的奖赏。
……
飞艇越过雨林的速度快得不可思议，麦哲伦甚至怀疑是鹰人的强烈渴望在推动它。
无论如何，比预料中更早看到雨林的边缘总不是坏事，尽管这一天还未到来，但鹰人的决心似乎正在让它变成现实。
一道悬崖横穿雨林，将绿色分割开来，一路上始终自西向东流动的水流在此处倒转，瀑布的轰鸣声震动雨林，伴随着不知名野兽的怪异吼叫。
到目前为止，麦哲伦已经看着鹰人战胜了好几次黑夜中的暴雨，但他依然没有改变想法。鹰人们开始觉得麦哲伦太过顽固，他对这趟旅行安全性的担忧完全毫无根据。
然后一件意外发生了，让他们的分歧完全消失无踪。
这件事情的开始，是托南带着阿兹荷姆进入了阿兹特克。
那场辉煌的胜利让战士有信心说服祭司支持他对玛雅乃至外来者的战争，而阿兹荷姆是重要的证人。
两人乘着恐爪龙穿越了漫长的距离，一身疲惫地来到了阿兹特克的边界。
玛雅的城邦之间通常不会有明确的界限，他们掌握的土地是海洋中的群岛，哪里有村落，附近的雨林就是他们的领地。而阿兹特克不同，他们对自己土地的边界十分清晰，并且有战士守卫。
而托南带着阿兹荷姆将要穿越的边界，是一道悬崖。
那是在玛雅人之中非常著名——臭名昭著——的一道悬崖，自然的伟大力量让这道障碍保护着阿兹特克人，玛雅战士们依靠春之泉发动了数次成功的奇袭，却在离成功只有一步的时候被这道悬崖挡了下来。
当阿兹荷姆跟着托南从一条隐秘的地道越过悬崖抵达下方的时候，他心中回荡着复杂的感情。
黑暗很快结束了，玛雅人跟着托南走出地道，迎接他的是雨林中特有的光线。
恐爪龙发出兴奋的叫声，加快了步伐，它们明显与在悬崖上时不一样了，但阿兹荷姆不知道是为什么。
雨林中的大树飞快向后退去，眼前的道路在植物之间穿梭，最终，两人抵达了终点。
原本遮挡视线的植物全都消失不见，眼前一片开阔，阿兹荷姆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声惊叹。
“这里……”
“欢迎来到特诺奇蒂特兰，阿兹特克的首都。”
出现在玛雅人眼前的是一片大湖，碧绿的湖水向两边延伸，占据了整片大地，波浪一刻不停，反射着白色的阳光。
在两人脚下，一道堤桥向湖心延伸过去，一直连接到地平线上黑色的剪影，那是一座恢弘的城市，远远胜过阿兹荷姆最狂野的想象。高大的神殿耸立在城市中央，四周是各式各样的建筑物，无不高大雄伟，四周是被分隔开的水面，能够看到波浪反射着阳光。
那是一座湖中的城市。
恐爪龙放满了步伐，它们就像终于回到家中的猎人，不慌不忙地放下猎物准备剥皮取肉，但拿出小刀之前却一定要坐在床边慢吞吞地喝口水。
但托南并不准备给它们休息的时间，他催促着恐爪龙穿越长堤，朝着城市中心最大的建筑冲去。
阿兹荷姆并不觉得有这个必要，他正沉浸在从未见过的新世界之中，阿兹特克人的生活在玛雅城邦的描述中通常是野蛮而混乱的，但他从未想过会是这样的野蛮与混乱。
阿兹特克人与野兽生活在一起，最野蛮最古老最巨大的那种。
一群只到成年人膝盖的小怪物在恐爪龙脚下灵活地窜来窜去，然后跟着奔跑的小孩让开了道路，巨大的驼兽背着巨大的包裹懒洋洋地占据了道路中央，在恐爪龙不甘的威胁叫声中安之若素。
随着城市渐渐接近，人群越来越密集，他们也越来越表现出一种蛮不在乎的劲头和嗜血的欲望。
终于，托南和阿兹荷姆抵达了没有人群聚集的神殿，这座高大的建筑四周一片寂静，只有一位战士正在等待托南。
“长老们已经在等了。”
托南点点头，沉默着从恐爪龙背上跳下来，一句话都没有说。
阿兹荷姆安静地跟随着战士踏上阶梯朝着金字塔形的神庙走去，正在这时，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那是一种雄壮的野兽咆哮声，非常难听，但声音巨大，声浪滚滚四散，所至之处阿兹特克人一改蛮不在乎的懒散，如临大敌。
托南停下脚步抬起了头，皱着眉看着天上，阿兹荷姆跟着他的视线抬起头，看到了太阳上面的一个黑点。
这是个阴天，太阳在稀薄的白云遮蔽下变成了一个白色圆盘，上面的黑点十分清晰，阿兹荷姆甚至能看到大略的轮廓。
“阿兹特克人决不允许有人去碰太阳！”
托南大吼着朝台阶上冲去，阿兹荷姆知道他陷入了狂怒，但他不觉得战士的愤怒能代表什么。
阿兹特克人相信这个宇宙的中心和起源是太阳，这个强大的天体同时也是现存的众神之王，支撑着阿兹特克人生活的宇宙，并且身受重伤，摇摇欲坠。
太阳的坠落就意味着世界末日，阿兹特克人也将因此而彻底消亡，因此他们绝不会允许任何可能影响到太阳的事情发生，甚至定期用活人祭祀，帮助太阳获得更强大的生命力。
而现在天空中的黑影毫无疑问触犯了太阳，所有的阿兹特克人都陷入了疯狂的愤怒，准备赐予冒犯者死亡。
第五十一章 飞鹰坠落
令阿兹特克人疯狂的冒犯者正是鹰人的飞艇，上面的麦哲伦和鹰人们对下面的城市中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他们此时正沉浸在看到湖中城市的兴奋中。
那是一片前所未有的景象，巨大的湖泊中心城市仿佛飘浮的小船，四面的湖水反射着阳光，就好像整座城市都在随着波浪微微摇晃。
一座城市对旅行者而言意味着很多东西，但大多数时候，那代表着补给与休息的地方，足以让准备放弃旅行的人找到继续前进的力量。
他们并不知道自己将得到怎样的欢迎，不过城市的反应没有逃出鹰人的眼睛。
一切是从号角的长鸣开始的，那唤醒了整座城市，人群像是水流一样冲出房屋，在街道上汇集，抬起头对着太阳旁边的黑点指指点点。
然后从城市中心最高的建筑中，一队飞行的怪物冲了出来。
“那是什么？”
温皱着眉头站在麦哲伦身边，一边问着一边看着朝飞艇接近的黑点。
“我只知道他们对我们只有恶意。”
“为什么？”
“鹰人会允许其他会飞的生物入侵你们的领地吗？”
“可我们没有……”
温突然停了下来。
“是的，你没有告诉他们你要过来，甚至现在完全没办法告诉他们你没有恶意。”
“对抗只会让误会加深……”鹰人紧皱着眉头，他没有等麦哲伦说什么，就下定了决心，“但如果什么都不做，飞艇就完了。”
“一切就都完了。”
温终于做了决定，他转身向鹰人们挥手示意，然后向后坠落。
狂风呼啸。
然后鹰人展开了翅膀，那个瞬间，他就像一块从高空坠落的石头落在了飞艇的气囊上面，以毫厘之差躲过了一张长满尖利牙齿的大嘴。
那是个冷血的怪物。
鹰人第一眼看到这飞翔的生物时就非常确定。
温在空中收起翅膀，急速下坠，躲过了从怪物背上射来的一支长矛，然后再次展开翅膀爬升，躲开了另一只怪物的攻击。
这一连串杂耍一般的动作险象环生，但温成功地帮助其他鹰人创造了机会，他们已经加入了这场战斗。
毫无疑问，怪物们带着恶意而来，而它们是真正的冷血战士。
温趁着短暂的空挡观察着他的敌人们。
这是一种前所未见的怪物，整体看上去像蜥蜴胜过蝙蝠或者鸟类，靠着翼膜飞行，速度很快。这种怪物有着蜥蜴的头部和长满尖利牙齿的大嘴，体型巨大，足以背负一个成年人飞行——而现在出现在鹰人眼前的所有怪物都这么做了。
这让它们变得格外危险，怪物背上的战士们明显经过了针对飞行者的训练，两者的配合让他们可以击落任何与他们争夺天空的对手。
鹰人从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对手，他们很快陷入了苦战，在双重威胁中艰难支撑着。
“向上升！”
温并不敢确定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但现在他们必须一试。
鹰人开始扇动翅膀向上飞去，他们并不擅长这么做，鹰人总是更习惯滑翔与急速的俯冲，他们退化的翅膀无法提供充足的升力。
但渐渐地，鹰人发现自己占据了优势。
来自雨林的怪物远比鹰人更不擅长向上飞翔，尽管它们体型巨大，足以无视背上战士的体重，但这种靠着翼膜飞行的生物更适合滑翔——它们扇动翅膀的胸部肌肉非常孱弱。
尽管还有怪物背上战士们的威胁，鹰人已然占据了安全的位置，他们并没有乘机攻击，目前为止，鹰人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怪物的注意力从飞艇上转移开来。
但是他们失败了。
怪物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飞艇，他们对鹰人的攻击只不过是驱赶，而一切都非常顺利。
然后怪物背上的战士点燃了火把，朝着飞艇的气囊扔去。
经过精华处理的飞艇气囊并不像看上去那么脆弱，鹰人向下俯冲，想要打乱土著战士的攻击，但已经来不及了。
战士们的攻击远比看上去更凶猛。
长矛刺穿了气囊，飞艇在鹰人绝望的目光中倾斜，缓慢地就像一场刻意安排的表演，带着巨大的声响，开始缓缓坠落。
然后一切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最后这变成了一场疯狂的漩涡，中心是燃烧着坠落的飞艇，四面是旋转着飞行的怪物和土著战士，上面是盘旋的鹰人，他们什么都做不了，想要拯救飞艇却无法接近，却从没想过离去。
一切都在燃烧，鹰人的补给，他们精巧的收藏，还有最珍贵的，这座飞艇，都在大火中化为飞灰，不复存在。
然后是沉闷的，轻得让人惊讶的碰撞声，飞艇的残骸落到林中，燃烧悄无声息地停止，只留下一堆奇形怪状的黑色物体。
温落到地上，站在原地看着火焰熄灭时留下的金红色线条。
所有的鹰人都落在了地上，无比愚蠢地自投罗网，只为了跟随这堆垃圾。
托南对这一切毫不在意，他带着恐爪龙战士包围了外来者，战士的眼中只有辉煌的功勋，以及也许存在的一点点情报。
翼龙们蠢蠢欲动地包围着鹰人，它们并没有将这些突然出现的陌生存在当做猎物，而是当成了抢夺天空领地的竞争者，所以欲除之而后快，一头过分活泼的恐爪龙就撞到了枪口上，被一头翼龙狠狠咬了一口，差点被杀死。
温环顾四周，他心中充满了茫然的绝望，还有某种让这一切都变得迟钝的惊奇。
然后残骸中一个人影站了起来。
那是麦哲伦。
他在鹰人准备战斗的时候就已经看到了结局，飞艇的坠落没有超出麦哲伦的预料，所以这没有夺走他的生命。
但现在这群怪物也许会。
托南看着麦哲伦的黑发与黑瞳，若有所思地阻止了正准备冲上去的恐爪龙战士，然后来到翼龙战士的首领面前。
“那个人不是怪物，不要杀死他。”
“你准备放过冒犯太阳的人吗？”
“他会是合适的祭品。”
第五十二章 霸王龙战士
翼龙不安地低下头，把长满尖牙的大嘴伸向托南的恐爪龙坐骑，它是这群飞行蜥蜴的首领，就像它背上的战士是这群战士的首领一样。
托南拼尽全力，才让这头可怜的恐爪龙没有在掠食者的威胁下退缩，他是一位强大的战士，但这一刻托南开始觉得自己也许还不够强大。
“他会是合适的祭品。”最终，翼龙背上的战士轻轻点头，同意了托南的提议，“他可以让太阳多活一天，那我可以让他多活十天。”
托南点点头，挥手让恐爪龙战士们开始行动。
动作灵活的冷血野兽们围绕着飞艇的残骸奔跑，做出攻击的姿势，用一种嘶哑的声音表示威胁，想要驱赶鹰人，让他们或者投降，或者离开麦哲伦。
托南很清楚，他需要的是麦哲伦，这个有着黑色头发与黑色眼睛的外来者，他会是一个优秀的祭品，至于鹰人和冒犯了太阳的飞艇，这一切都毫无价值，甚至不值得让战士发动攻击。
但鹰人并没有投降，甚至没有逃跑，他们只是下意识地朝着麦哲伦靠近。
温第一次觉得眼前的一切是如此陌生，雨林中湿热的空气让他汗流浃背，一个想法开始从他心中升起：“这是鹰人不应该来的地方。”
“我们没有恶意。”麦哲伦突然开口了，他笑着举起双手，张开空无一物的手掌给战士们看，说着流利的阿兹特克语言，“请原谅我们的冒犯，无论那是什么，万分抱歉。”
托南非常惊讶，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翼龙战士的首领，然后发现对方的眼神中也满是惊讶。
“语言没有你以为的那么有力，外来者。”
“当然，我们会听从你们的安排。”
托南犹豫了一下，但他思考的时间比另一个指挥官短：“让你身边的那些……人投降。”
“可以，”麦哲伦毫不犹豫地点头，“我需要对他们说几句话，用他们的语言。”
托南点头。
然后麦哲伦换回了布列塔尼亚语：“你们不会回头，对吧？”
鹰人沉默着面面相觑，但最终他们发现麦哲伦说的是对的。
“我们必须找到鹰巢……不惜一切代价。”
温这么说的时候心中复杂难言，他从未想过鹰人的计划会如此突然而彻底地失败，而麦哲伦更是给了他们太多意外。
“那么听着，我们唯一的希望就是你们面前的这群原住民，我可以做翻译，你们只需要表现出善意就够了。”
鹰人的沉默似乎将永远持续下去，但最终他们还是点头了。
“那么好，向他们投降。”
这次鹰人没有迟疑，也没有反对，他们像麦哲伦一样举起双臂，张开钳子一样的手指，跟着恐爪龙战士走进了雨林。
他们没过多久就离开了密林，踏上了湖上的长堤，不擅长爬行的翼龙在队伍四周盘旋，好奇的行人在远处围观，却在恐爪龙的威胁下没有靠近。
托南在队伍的最前列，他必须和另一位指挥官一起赶在俘虏们进入城市之前向长老们报告情况，尤其是那个黑发男人的存在，那似乎意味着某种非常重要的信号。
当指挥官走进神殿的时候，阿兹荷姆关于玛雅人与外来者的报告还未结束，但长老们已经达成了一致，他们暂时将外来的威胁放到一边，准备听一听冒犯太阳的狂徒得到了怎样的下场。
“有一个黑发黑眼，会说我们的语言的男人，从天上掉下来了。他就是那个冒犯太阳的人，一群会飞的怪人和他一起，现在他们全都投降了，就在外面。”
长老们沉默着，在摇曳的火光中交换着眼神。
“他抵抗了？”说话的长老一边说着一边在石制的椅子上换了个姿势，“我是说那个黑发黑眼的男人。”
“没有，他说他无意冒犯。”
“让他们休息，派一队恐爪龙战士守卫房间，暂时不要让外来者离开。”
神殿正中一个年轻的长老疲惫的说完了对麦哲伦的安排，然后把跟着翼龙战士准备离开的托南留了下来。
“真正重要的是，如果这个玛雅的背叛者说的是对的，我们将要面对来自地狱的怪物，你说过，春之泉现在属于阿兹特克，托南？”
“是的。”
一阵寂静掠过，让托南能够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
“一头霸王龙会跟着你去春之泉，如果你说的是事实，那它就属于你了。”
托南对着长老们弯腰行礼：“我明白了。”
“那个玛雅人跟着你，如果外来者来了，你知道怎么做。”
“我明白。”
托南没有再说什么，他转身走出了神殿，一头无主的霸王龙和一支真正的阿兹特克军队已经在等着他了。
“抱歉，我原本以为会有机会带你游览伟大的特诺奇蒂特兰，”托南踩着绳梯爬上了高大的霸王龙，“不过春之泉是对抗那群野兽的关键，我们没有时间了。”
阿兹荷姆跳上了一个恐爪龙的脊背，他不安地朝着东方看了一眼：“这样最好不过了，外来者不会给我们时间的。”
“那么出发吧。”
托南大吼着朝这支军队下达命令，然后带着它冲进了雨林。
与上次不同，这次托南进入春之泉的行军花费了更多时间，他将军队分成几批，自己带着阿兹荷姆和一队恐爪龙战士最先进入了守卫泉水的营地。
幸运的是，这里安然无恙。
在托南离开的时间里，仅仅七个战士守卫着营地，他们没有碰上战斗，也没有因为补给不足减员，一切顺利得让人惊讶。
后续的军队带着补给还在穿越沼泽的路上，他们将会把这个营地扩建，并在这里驻守，承担拦截外来者攻击的艰巨任务。
托南清楚地知道他将面对的困难，但对此欣然接受，这是他提出的作战计划。
就这样，夜色降临了，营地中点起火把，指挥官在外面和战士一起守夜。
夜晚的大雨就要来临，托南突然听到了奇怪的声音。
第五十三章 沦陷
那是一个垂死的旅人被雨林夺走生命时发出的哀嚎。
通常那会是一段如释重负的轻声长叹，或许会夹杂着不甘的呐喊，但如果是在春之泉附近，就必定会伴随着痛苦的呻吟。
如果没有充足的准备，行人在穿越沼泽的旅途最后会发现自己已经没有饮水，接着就会在绝望中喝下带着致命病菌的脏水，然后被痛苦折磨，呻吟着挣扎，直到死去。
托南刚刚见证了一次这种呻吟的结束。
战士的坐骑，那头成年的霸王龙悄无声息地睁开眼睛，巨大的兽瞳中倒映着指挥官的脸，托南轻轻拍了拍这头巨兽的脖子，然后朝着营地外走去。
火光摇曳着，照亮了小的可怜的一片范围，同时让光线无法触及的地方更加黑暗，就在光暗交界处，一个人倒在了地上。
他已经不再呻吟了——他死了。
托南小心地用一根树枝将尸体翻了过来，然后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张陌生但绝不会认错的脸。
那是一个外来者。
这张脸上有着数不清的信息，死者生前遭受的痛苦折磨，雨林中的危机四伏，一切都隐藏其中，但托南全都不在意了。
一个外来者来到了春之泉。
那只会意味着一件事——灾难降临了。
托南抬起头，遥望着东方的天空，而与此同时……
在最后一座玛雅的城邦中，弗朗西斯抬起头遥望着西方的天空。
在他身边，无处不在的探险者正从土著的房屋中搜刮黄金，他们不顾一切地从一个地方冲到另一个地方，对除了黄金之外的一切不屑一顾。
弗朗西斯并不讨厌探险者的短视。
说到底，他没有理由讨厌探险者，正是这群人拯救了他。
但还不够。
玛雅的土地并不是科学的赐福，这里到处是食人的雨林，土著靠着狩猎艰难维生，玛雅人自己都对现状不满，甚至将希望放在外来者身上。
而西方的阿兹特克并非如此。
那位翻译告诉弗朗西斯，玛雅人的敌人是西方的阿兹特克人，他们像是瘟疫一样四处蔓延，杀之不尽，弗朗西斯相信，这一切只会有一个原因——阿兹特克占据了科学的恩赐。
但他们不会继续留在那片土地太久了，科学选中的人已经到了。
……
麦哲伦站在粗壮的木质栏杆后面，看着外面夕阳下的特诺奇蒂特兰。
这是一座宏伟的城市，夕阳下的湖水倒映着红色的夕阳，每一道堤桥和街道上都是归来的行人。
他还记得这座城市以前的样子。
“你们为什么不离开？”麦哲伦转过身面对着和他一起被关在房间里的鹰人，“你们可以飞。”
“我们不会在如此接近鹰巢的时候转身离开，任何一个鹰人都做不到。”
温站在麦哲伦身边，遥望着夕阳下的城市。
他们所处的地方是城市中心最高的神殿，从木头栅栏的空隙里可以看见外面石制的建筑，雨蛇神形状的排水口长满青苔。
“尽管如此，陪着我变成阿兹特克人的俘虏仍然不是最好的选择。”
“你称他们为阿兹特克人，而不是土著。”
鹰人的这句话让麦哲伦笑了起来：“那意味着什么吗？”
“我从没怀疑过，你可以在无数人的包围下离去，那场发生在法庭里的战斗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但瞒不过鹰人。”
“你怀疑我故意被俘虏？为什么？”
“如果我们想要抵达鹰巢所在的地方，或者重建飞艇，或者得到土著的帮助，没有别的办法。”
“被俘虏可不会得到阿兹特克人的帮助。”
温用古怪的眼神看着麦哲伦：“你的计划……可以告诉我们吗？”
“那很麻烦，而且我不敢确定能不能成功。”
“但我们只剩下这一个希望了。”
“尽管我觉得我没有猜错，但我还是想问一句，你们会为了得到鹰巢做任何事情吗？”
“是的。”
“为什么？”
鹰人用苦笑面对着麦哲伦：“信仰。”
“听上去非常像教宗，你已经非常接近了，尤其是眼神。”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在开玩笑，但我是认真的，希望这不会让你感觉不舒服……”
“放心吧，你与教廷不同，至少现在，你站在我这边。”
“那是因为你没有想抢走鹰巢。”
麦哲伦笑了，他听到了脚步声。
那属于一位阿兹特克战士，而且不是负责守卫的恐爪龙战士。
很快，一个高大的男人来到了门外，他让守卫将们打开，然后带着麦哲伦走出了房间。
“长老想见你。”
“那位去春之泉的战士送来了最新的消息，对吗？”
走在麦哲伦前面的战士停了下来，他转过身看了一眼跟在后面的外来者，然后一言不发地转过身继续朝着大殿走去。
“阿兹特克人很快就要面对毁灭玛雅人的力量了，如果需要帮忙，你可以找我。”
“闭嘴，外来者。”
“你可以叫我麦哲伦。”
两人一起来到了大殿，战士安静地停在入口处，而麦哲伦走了进去。
“欢迎，远道而来的客人。”
“谢谢。”
麦哲伦看到了大殿中央一张石制的椅子，他径直走过去坐了上去。
“很荣幸见到你们，阿兹特克人的领袖。”
“你对我们很了解，但从没有哪个阿兹特克人见过你。”
正对着麦哲伦的是一个老人，他头戴华丽的羽毛饰品，苍老的脸上满是皱纹，但眼睛里闪着睿智的光芒。
“我并不是你们的敌人，就像你们知道的，我来这里有自己的目的。”
“那是什么？”
“与文明的毁灭者对抗。”
“你在说什么？你是在自夸吗？”
“玛雅已经被毁灭了，这不是猜测，我知道。”
“你怎么证明这不是猜测……”
麦哲伦第一次在会面中表现出一点点不礼貌，他打断了长老的话：“外来者，那群怪物，应该已经出现在阿兹特克人控制的雨林了，我知道，这不是猜测。”
“我可以理解为，你是推测出来的吗？”
第五十四章 草原
“阿兹特克人正面临前所未有的威胁，这是事实，我很清楚。”
麦哲伦其实并不喜欢这种拐弯抹角的说话方式，但如果你面对着一个态度暧昧不明的陌生上位者，这会很快让他开始收起轻视之心。
现在，他准备结束这无聊的自我介绍，开始真正的对话。
“你很自信……”
“不，我只是碰巧知道现实。”
“阿兹特克人不惧威胁，就算……”
“那么在你们死光之前，可以让我和同伴离开吗？”
长老们面面相觑，就算面对着如此的冒犯，他们也没有愤怒地大喊，甚至连平静的表情都没有改变。
“你知道我们面对着什么吗？”
“你们不知道，但我正巧知道一点。”麦哲伦站了起来，走到大殿中间阳光照进来的地方，站在阳光下面，“那是吞噬太阳的怪物。”
麦哲伦知道，长老们一定知道这个听上去没头没脑的隐喻代表着什么。
阿兹特克人的头脑低声地相互讨论着，他们还没有达成共识，但至少所有人都同意让这次会面变成一场战前会议。
所有人都知道，战争已经降临了。
“我们面对的到底是什么？”
“被欲望驱使的怪物，无穷无尽的毁灭者。他们的统治者颁布了一个法律，让掠夺强占的东西合法地归抢劫者所有，而很不巧的，现在几乎所有人都认为阿兹特克是最合适的被抢劫的那个人。”
大殿中响起了一阵低沉的叹息。
“全面战争……”
“那么我们面对的那个国家，它到底有多强大？”
“那是占据了一整片大陆的无数国家的集合体，而且很不幸的是，在战争中，他们的利益完全一致。”
“另一个印加帝国……”
长老们之间的讨论渐渐归于沉寂，他们似乎已经得出了答案。
“那么请回答我们最后一个问题，”坐在大殿正中的长老站了起来，“你站在阿兹特克人这边吗？”
“那只取决于一件事，你们是否会在战争结束后护送我和我的朋友去西南方的一个地方。”
“我希望你能够明白一件事，外来者，”血腥味开始随着长老的话在大殿中蔓延，“如果你不站在阿兹特克人这边，那你就是一具尸体。”
“我也希望你们能明白一件事情，如果我不站在你们这边，那你们将在接下来的战争中对自己的敌人一无所知。”
“阿兹特克人渴望战争与献血……”
“谁的？”
麦哲伦极为不逊地打断了长老的发言，他张开双臂背对着太阳：“谁的鲜血？”
“太阳神喜欢一切流血的祭品……无论他是谁。”
“那好吧，当你们为了取悦神明杀光阿兹特克人之后，我会想办法活下来的。”
大殿重归寂静。
所有人都沉默了，麦哲伦耐心地等待着结果，他对接下来将要发生什么心知肚明。
“你想去的地方属于印加帝国，他们傲慢而死板，从来不会欢迎外来者，除非一个阿兹特克人带着你去。”
“我想……现在印加帝国恐怕也已经陷入战争了。”
麦哲伦脸上带着笑容，面对着大惊失色的长老们，就像是故事里带来坏消息的乌鸦。
……
圣灵坐在马上，遥望着草原另一边的混乱军队。
他仅存的凡间记忆里，这种规模的军队并不多见，同时更令他惊讶的是，这支庞大的军队中没有骑兵。
在圣灵的时代，那意味着彻底的失败。
尽管如此，他并没有草率地下令进攻，至少新十字军面对的敌人队伍严整，临战尚能保持安静，并不是简单的乌合之众。
圣灵身后，教廷的虔信者正带领着军队祈祷，一支一千人的骑兵队伍正在等待战争开始，他们安静地低下头，向科学诉说着对胜利的渴望。
圣灵能听到，他的灵魂与科学联接，战士的祈祷也会传到他的心中。
在世界之王的魔法师团之后，这世界上已经很久没有成建制的骑兵参加战争了，但新十字军创造了奇迹，教廷以超出凡人想象的手段武装这些高贵虔诚的战士，并等待着他们以胜利回报。
骑士后面是大队步兵，装备精良，闪亮的胸甲反射着银光，手中的火枪已经装填好弹药，剩下的就是收割生命了。
在漫长阵线的最后，是相比而言人数最少，但实际上规模最为惊人的虔信者教团，他们将在战争爆发后创造奇迹。
这是而今的世界上唯一可能与世界之王的近卫魔法师团相抗的力量，而更可怕的是，现在全世界除了站在战场上的战士之外，没人知道这一点。
祈祷结束了。
圣灵静静地抬起头，然后举起右手上的长剑。
“荣耀归于吾主！”
起风了。
骑士们开始让战马缓缓前进，他们高举着骑枪，燕尾旗在风中飘扬。
然后骑兵队列开始了冲锋。
白马上的圣灵在箭头的顶端，他控制着队列的速度，耐心地等待着对面露出破绽。
但是面对着冲锋的军队并没有慌乱，甚至没有做防御冲击的调整。
这是排着整齐到死板队列的步兵，他们像是遥远传说中的野蛮人军队一样身上带着兽皮与羽毛做成的装饰，武器的利刃和尖端是黑曜石的，唯一的不同是，他们完全不是故事里的那种乌合之众。
数量远远超过新十字军的庞大军队排成了不同的方阵，举着木盾的战士在前面，后面是长矛兵和弓箭手。尽管有点原始，但这是适合对抗骑兵冲击的队列。
圣灵并没有等到他想要的反应，这说明对面的军队拥有完整的指挥体系，但他目前为止还没有找到指挥官。
这并不符合常理。
但已经没有时间了，圣灵再一次举起右手，他身后的战士挥舞着旗帜，将指挥官的命令告诉了冲锋中的所有骑士。
骑兵队列开始向两边分开，绕过了正面的队列，向侧面冲去。
圣灵仍然在期待着，但他又一次失望了。
土著的队列纹丝不动。
第五十五章 战争
这绝对不是一支纪律严整的军队面对骑兵包抄时该有的反应。
在圣灵的时代，到之后的漫长时光中，骑兵依靠运动能力从侧面攻击都是重视阵型的步兵指挥官最大的敌人，反制的方式不断改良升级，但从来都离不开一点：针对性的阵型调整。
所以圣灵看到纹丝不动的土著队列，心中疑惑重重，这不符合常理。
但战争中一切转瞬即逝，他没有时间可以浪费在疑惑上了。
圣灵带领着一队骑兵绕着土著的方阵边缘狂奔，一边以奇迹向留在步兵队伍中的旗手发出命令。
步兵队列开始推进。
他们排着整齐的队伍，缓慢地朝着土著的军队前进，军乐队以鼓声控制士兵的脚步，让他们始终保持着阵型。
这一点非常重要，不仅仅是火枪需要这样才能发挥威力，更是圣灵现在唯一可以向土著展示威胁的手段。
事实证明，土著并没有见过这样的行军，他们的方阵中开始出现轻微的骚动，尽管全是好战的呐喊，但至少不像刚才那样毫无反应。
圣灵知道，他想要看到的变化就要发生了，但这变化是朝着什么方向，现在还没人知道。
骑兵队列的速度很快，但土著军队的规模超出了圣灵的预计，在平坦的草原上，他没能找到足以看清敌人阵型的制高点。
不过这无所谓，一支规模庞大到超出想象的军队通常意味着以少胜多和超出想象的大溃败，历史上从没有那位天才将领能够完全掌握规模大到过分的军队，那只能靠长达百年的战火试炼铸就，至少圣灵从未见过。
骑兵的队列继续冲锋，教廷提供的战马血统优良，脚力出色，耐力与冲击力都是文明世界中的佼佼者，马蹄声如同奔雷，圣灵已经开始看到土著战士露出对陌生怪物的忌惮表情了。
步兵的冲锋还在继续，他们的动作很慢，甚至让人觉得不算是冲锋，但土著依然开始了行动，就像圣灵料定的，他们的指挥官身经百战，知道这时候必须开始做出反应了。
正对着新十字军的一个方阵开始了反冲锋。
那是一群手持木盾，高举黑曜石长刀的战士，他们士气高昂，咆哮着以惊人的速度朝缓慢前进的火枪队列冲了上去。
圣灵已经将指挥权完全交给了战前选定的指挥官，他专心等待着想要的机会，而那个时刻降临的迹象已经越来越明显。
前方一个方阵的冲锋让骑兵队列附近的土著战士中爆发出明显的骚动，那几乎全是嗜血的呐喊，这意味着新十字军的敌人有着高昂的士气，但同时也意味着他们连绵的阵型并非毫无破绽。
指挥火枪队列的大副大吼着让队列停了下来，他靠着旗手和军鼓完成了这个奇迹般的事迹，让火枪队列在面对着土著战士冲锋的时候停下了脚步，并且保持住了阵型。
土著战士们非常惊讶，但他们没有任何犹豫，嗜血的战士们以更快的速度开始冲锋——因为他们觉得抢夺头颅的时候到了。
然后枪响了。
冲在最前面的土著战士如遭重击，伴随着飞溅的血花一头栽进弥漫的烟雾。
然后是第二声枪响。
终于开始有土著战士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们在恐惧中咆哮着，绝望地向前冲锋，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机会。
枪声在战场上回荡。
圣灵听到了枪响，他什么都没有做，依然耐心地带着骑兵队列前进，但圣灵相信，他在等待的时间就要来了。
很快，发生在战场中心的诡异景象蔓延到了土著的所有军队之中，他们都知道了，敌人用前所未见的诡异手段制造了一场屠杀。
圣灵开始放慢速度，他期待着已经等待了太久的机会降临，最终却发现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绝对不合常理。
就算是圣灵，也曾经在第一次见到火枪时大惊失色，他确信没有人能在战场上面对那样的景象而不失去理智，但土著的军队却没有，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惊讶并没有夺走圣灵的理智，他仔细观察着队列中的土著，发现他们并不是无畏，而是死板。
这些战士并不是对那场屠杀毫无反应，但他们不会因此而扰乱队列，任何事情都无法让他们那么做。
也就是说，这些战士从一开始就不准备移动，而是会保持队列呆在原地，等着可能降临的一切攻击落到头上，然后开始反击……或者死亡。
这是圣灵能够想象的最坏的情况，当土著军队占据了绝对的数量优势之后，这样堪称愚蠢的策略反而将优势尽可能放大了。
圣灵知道，他必须改变计划了。
但他不准备回转，骑兵队列无功而返会对士气造成极大打击，圣灵绝不会这么做。
教廷的虔信者教团开始吟唱奇迹。
战场上陷入了一片尴尬的寂静。
圣灵很享受土著战士们脸上缓缓浮现的讶异，尽管那还不足以让他得到胜利。
土著军队终于还是选择了打破僵持，就像圣灵预料中的一样，他们的指挥官知道，双方都不加入战斗，最后的结果只会是人数更多的一方陷入混乱，最后惨败。
三个方阵开始了冲锋，他们对新十字军前列的火枪方阵形成了包围的态势，圣灵的两队骑兵已经距离这里太远，无法再威胁后方，火枪阵列无法兼顾侧翼，形势似乎在瞬间就被逆转了。
大副看着高举黑曜石长刀咆哮着冲过来的土著战士，等待着最后的时刻来临，他身边是弥漫的烟雾，第一排火枪手已经完成了一次攻击，但土著战士不会给他们时间准备好第二次攻击了。
然后奇迹发生了。
一道白光从天而降，笼罩了这片战场，大副看着光芒中敌人像是火炉旁的积雪一样慢慢消失不见，茫然地回过头。
他什么都没有看见，但大副知道，那是教廷的虔信者教团。
那是在战场上创造奇迹的人。
第五十六章 大胜
没有人知道战场上发生了什么，就算是安排了这一切的圣灵也一样，也许只有世界之王近卫魔法师团的敌人才知道现在正发生的事情是什么，但他们都已经死了。
这个虔信者教团是教廷最强大的战争机器，甚至胜过科学之光，他们是真正的奇迹创造者，而且因为科学的力量，能够做到很多世界之王的近卫都无法做到的事情。
如果有一个人幸运地——令圣灵嫉妒无比地——站在了能够看清整片战场的地方，那他就会看到发生在战场上的一切，那是一副奇迹般的场景，就像是科学本身参与的最终审判之战。
纯洁的白色光芒在绿色的草原上蔓延，洗去了草叶上的血滴，同时也抹去了成片的土著战士。
在战场最后面的队列中，所有的虔信者一起吟唱着，仿佛一场宏大的歌剧，而他们所唱的一切，都成为了现实。
“我观看，见天开了。”
光明大放，天上乌云一扫而空，飞扬的烟尘消失无踪，天地之间唯有一片清明。
“有一匹白马，
骑在马上的称为诚心真实，
他审判，征战……”
白光如同一支军队，在战场上奔行，所至之处只剩一片寂静，一切污秽血腥消散无形，一切愤怒呐喊归于沉寂。那仿佛就是科学本身降临凡间，以神明无可阻挡的力量清扫他的敌人。
那根本不像是战争，而是一幕荒诞的戏剧，却没有一丝让人想笑出来的地方。
圣灵沐浴在科学的光辉中，心中一片宁静，他知道，这场战役结果已经注定了。
每当一道白光拂过，就有大半个方阵凭空消失，很快土著军队陷入了面对未知的恐慌，他们想要做点什么，却不知道做什么。
这正是圣灵期待的事情，他身后的骑士早已失去耐心，这把锋利的尖刀只缺一次攻击的机会，就一定能制造出致命的伤口。
然后土著军队开始撤退了。
圣灵高高举起长剑，向下挥去。
就像一头狮子朝着羊羔的喉咙咬去，两队骑兵同时冲进了土著战士的队列，如同一对獠牙刺入柔软的动脉血管。
那就像狮子冲入羊群，土著根本无力阻挡骑兵的冲锋，高大的战马带着恐怖的速度撞飞了胆敢阻挡的所有战士，留下一路残尸与鲜血。
但这还远远不够，圣灵如同利剑，劈开了试图阻挡他的一切事物，但他对战局并不满意。
土著的军队过于庞大，两支骑兵无法在圣灵希望的时间里凿穿这庞大的阵列，他只能寄希望于虔信者制造的毁灭性打击带来的恐慌。
而目前为止，事情的发展并不符合圣灵的期待。
土著的军队确实在后撤，阻挡骑兵的方阵确实不堪一击，但他们仍然没有陷入真正的混乱，足以带来一场彻底崩溃的混乱。
目前为止，土著都还没有发现新十字军中步兵与虔信者的缺陷，但他们在这次撤退之后就会看清一切，所以圣灵想要得到决定性的战果，只有现在这一次机会。
但他最终还是失望了。
当骑兵队列凿穿一开始阻挡他们的两个方阵之后，圣灵看到了严阵以待的另一个方阵。
这是做过针对性调整的方阵，纯粹由长枪兵构成，尽管无法与骑兵的高机动性对抗，在现在的战局下却足以彻底阻断圣灵扩大战果的可能。
这原本会令圣灵产生无可遏制的挫败感，因为在他的时代，步兵方阵早已彻底消失，原因正是它们无法对抗机动力强大的骑兵。
但成为圣灵之后，他不会产生任何负面情绪。
正因为如此，圣灵没有因为愤怒和挫败感错过判断和做出决定的时机。
他下令骑兵继续冲锋，不顾一切地冲锋。
这也许会导致这支骑兵全军覆没，手持长矛的土著士兵有机会攻击到骑在马上的骑士，当骑兵的冲锋被阵型遏止之后，这会变得非常致命。
但圣灵还是下了命令，他知道伤亡无可避免，但在无数场战斗中形成的直觉让圣灵坚信这代价会换来真正的胜利。
要么，土著的方阵在骑兵的冲锋中崩溃，让后撤的整支军队陷入混乱，最终演变成一次彻底的溃退，自相践踏，死伤无数；要么，骑兵在死战不退的方阵面前伤亡惨重，无法继续作战，缺乏机动性的步兵与虔信者不能追击，只能看着土著军队安然撤离，在接下来的战争中处处被动。
一切都在一瞬间结束了。
圣灵最终还是带着骑兵击穿了阻击的方阵，但他们没有得到胜利，大崩溃没有发生，虔信者没有付出任何伤亡就收割了无数来不及撤退的土著士兵，但对整支军队而言，那不过是完全可以接受的牺牲。
这是一次彻头彻尾的失败。
尽管圣灵这么想，但他还是下令让所有指挥官大吼着告诉身边的士兵他们取得了一场伟大的胜利，在一瞬间所有人都欢呼着相信了这个说法，因为那几乎就是事实。
在世界之王开始新时代一年之后，在燕尾草开花的季节，新十字军四千五百人在新大陆中心草原上与土著军队两万人发生战斗，土著战败，在折损数千人之后仓皇撤退，而新十字军只损失了几十名骑士。
圣灵知道，在百年之后的历史书上，会这么记载这次突然的战斗，与实际如此相似，却又如此不同。
无论如何，至少新十字军对战役的结果非常满意，在一次突然的遭遇之后面对一支数量是己方四倍的军队，重重劣势之下还能取得胜利，不会有任何人对此不满。
“那就足够了。”
圣灵这样告诉自己。
战争才刚刚开始。
……
麦哲伦正站在雨林中，看着土著把探险者的尸体扔进营地外面的沼泽里。
在一片死亡沼泽中间依然能保持水质干净的春之泉是阿兹特克的门户，探险者像是黑夜中被灯光吸引的吸血飞虫一样奋不顾身，却无一例外地死在了终点前面。
第五十七章 宣战
阿兹特克人原本并不准备收拾探险者的尸体。
尽管在他们看来，探险者太过愚蠢，算不上合格的祭品，但生活在雨林中的人们都会有一个习惯——在家门口挂上不速之客的尸体，以标明自己地盘的边界。
但当麦哲伦告诉他们，外来者身上带着致命的瘟疫之后，托南就强硬地掐灭了所有土著战士收集战利品的欲望，让他们把尸体扔进了本就充满瘴气的死亡沼泽。
“这确实会让沼泽变得更危险，”麦哲伦并不同意让战士们深入沼泽，把尸体扔在远离营地的地方，“但沼泽已经够危险了。”
托南用了一点时间，才认清了一个不公平的现实：这些瘟疫对探险者无害，却对阿兹特克人致命。
“果然，他们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野兽。”
强大的霸王龙骑士这么感叹着，让士兵把尸体扔在离营地不远的地方。
“我很好奇，你是什么？”
麦哲伦完全知道指挥官的意思，但他仍然用一张茫然无知的脸对着托南：“什么？”
“你对这些野兽如此了解，就好像你原本生活在地狱里……”
“我确实和这些外来者生活在同一个地方，不过那里并不能算作地狱。”
“但你却选择帮助阿兹特克人？”
原本趴在两人身边的霸王龙睁开了眼睛，用属于蜥蜴的深棕色眼睛盯着麦哲伦，它是如此巨大，看上去就像是一块巨石。
“我原本根本不想介入这场战争，但你看，现在我是阿兹特克人的俘虏。”
托南的脸不比他的坐骑好看多少，他盯着麦哲伦的脸，就像是在选择开洞的地方。
“如果你想离开，你随时可以离开。”
“如果没有恐爪龙，我会死在沼泽里。”
“至少你完全没有必要帮助阿兹特克人。”
“你们的长老答应我，如果我帮助你们赢得战争，我就可以得到去往目的地的通行证。”
“所以你只不过是和这些野兽一样的东西，只是碰巧站在我们这边，对吗？”
“如果你看清了真正重要的部分……是的。”
霸王龙安静地闭上了眼睛。
“那么好吧，让我们开始吧，你应该知道，如果我们缩在营地里什么都不做，那迟早有一天这些野兽会把所有人掐死。”
“你准备进攻？”
“那是唯一的选择。”
麦哲伦叹了口气，跟着托南走进了营地。
在一个树屋里，指挥官拿出一个皱缩的头颅，放进了房间正中的一滩清澈液体中。
那是一个光秃秃的头颅，在液体浸泡中渐渐舒展开来，能够看到只剩半张的脸上开心的笑容，看上去滑稽多过恐怖。
“这是什么？”
“地图。”
头颅舒展到一定程度就停了下来，头皮上皱纹形成了一个复杂的图案，麦哲伦一眼就看了出来，那是这片死亡沼泽的地图。
“东方是玛雅人，他们在雨林中建立城邦，种植玉米，但……”
“我知道。”
麦哲伦打断了托南的解说，他知道对方不会在意。
“你准备怎么做？”
“制造混乱。”
托南沉默着开始思考。
“你是说这支军队？”
“那些尸体不是斥候。”
托南笑了，因为这确实很像是个笑话。
在一场战争中，属于一方的战士远离军队，进入未知的死亡之地，那只有可能是身为斥候的重任让他不得不这么做。
“实际上，那是为了抢在大部分同伴前面找到黄金，独占一切财富的亡命徒。”
托南没有笑，尽管他有无数个理由大笑起来。
“所以简直就像故事里一样，我们面对的是一群真正的怪物，毫无智慧与荣耀可言，却强大到几乎无可阻挡……”
“不，和故事不同的是，我们不一定会赢。”
麦哲伦已经说服了指挥官，托南知道他的意思，战争中了解敌人是最重要的事情之一，至少现在，他确实想到了一件应该做的事情。
“你是说制造混乱？”
“是的。”
这是个可行的计划，就算是纪律严明的军队，也有可能因为混乱而彻底崩溃，而如果外来者之间如此缺乏信任又组织混乱，那么制造内乱将会非常简单，而且随之而来的破坏力也将格外恐怖。
“谁去？”
麦哲伦笑了：“我碰巧在那些人中很有名，他们不会信任我。”
托南并没有再问什么，这让麦哲伦如释重负，尽管他没有说谎，但要解释自己与探险者的关系仍然是个非常大的麻烦。
“那就只剩一个人了。”
“语言天才，普通但又恰当地与众不同，不会引起戒心，但又不会毫无用处。”
指挥官笑笑，抬起了头：“阿兹荷姆。”
“别告诉他我对你这么说过。”
“他会感谢你的。”
……
伟大的太阳帝国皇帝次子，帝国东方行省的总督，瓦曼站在帐篷里，抬起头盯着帐篷的一个角落，就好像在寻找某个特定的图案，或者神明的启示。
但实际上，他只是在发呆。
这位前途无量的皇子，战功显赫的将军，正在思考一个非常麻烦的问题。
对印加人而言，这世上不应该存在失败，也不应该存在帝国军队无法战胜的敌人，所以皇子的迷茫并非毫无来由。
但他最终还是结束了神游，走出了帐篷。
外面是一片平坦的草原，军队的营帐整齐划一，一切都仅仅有条，当一个人站在其中，他会不由自主地感觉自己拥有强大的力量。
但身为这一切主人的瓦曼并没有这么想，他心中的挫败如同满天乌云。
一个肩膀上停着一只雄鹰的战士走了过来，现在是向首都送上军情的时候了。
“告诉我的父亲，伟大的太阳本身，我和我的军队在草原上遭遇了一群从未出现的敌人……并且惨败。”
“如您所愿，殿下。”
战士将写着这句话的树叶绑在雄鹰脚上，放飞了这只猛禽。
雄鹰飞上了天空。
它脚下是无尽的草原，一片延伸到世界尽头的绿色海洋，但并非没有边界，飞鸟的目的地就在草原的西方边缘。
第五十八章 捷报
“雄鹰飞翔在天上，
它即是太阳，
它即是印加，
我们的神明，
我们的先祖，
他站在高处，
他光芒无穷……”
猛禽飞过草原，从白日到黑夜，再到白天，向西追寻着太阳的足迹。它越过无边的绿色大海，不饮不食，不眠不休，终于在一个傍晚，追上了太阳。
它已经抵达了印加。
在神庙中传来的宏大吟诵声中，雄鹰披着夕阳的余晖落在石制的鹰架上，一位战士很快来到了这里，取走了树叶，然后另一位战士为它献上新鲜的血肉。
“帝皇即是太阳，
帝皇即是神明，
他拥有一切，
他送出一切，
他即是保护，
他即是力量……”
在夕阳的光辉中，皇帝正在接受一场献祭，祭司们坚持有重要的预示将要降临，因此帝国的主宰不得不站在这里，像个木偶一样完成戏剧中属于自己的戏份。
就在祭司的吟诵声中，战士带着树叶走进了大殿。
皇帝继续端坐着，祭礼正要抵达最重要的时刻，那时太阳将落在皇帝的背后，让所有人看清他即是太阳本身的事实。
这个男人小心翼翼地瞟了一眼树叶，然后突然收起了所有的自我约束。
“够了！”
念诵祷词的祭司们惊讶地抬起头，张大着嘴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大殿中突然寂静得可怕，只有外面城市中人群吟诵的声音隐隐传来。
“你们想要的预示已经来了。”
皇帝的话语中带着滔天怒火，但他仍未失去理智，这让祭司们格外恐惧。
“东方行省刚刚经历了一场惨败。”
皇帝没有兴趣说更多，祭司上前接过树叶，很快在大殿中传了一遍。
“乌云无法遮蔽太阳的光辉……”
“帝国的军队从未在占据优势的情况下遭遇失败。”
皇帝似乎已经平静了下来，但祭司中没有一个人因此放松，他们知道那场战役的失败代表着什么，皇帝的怒火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不会平息。
“那是，你们所说的预示吗？”
“是的。”
“那代表着什么？”
皇帝看着大殿中的祭司们，心中闪过无数念头，他很好奇所谓的预示是什么，祭司们似乎在一瞬间没有经过任何交流就确定了这一切，但如果预示来自神明，身为印加的皇帝又为什么完全不知道呢……
“最终之战，太阳的世界就要结束，而新世界的样貌没有人能够知道。”
“嗯。”
皇帝不再生气了，他平静地点点头，一边感慨着这次祭司们选择的说话方式简单明了，一边维持着威严，朝着大殿的出口走去。
对他而言，祭司的预示是非常简单的一句话：“战争已经开始。”
那么需要做的事情就清晰可见了。
皇帝走出大殿，几位战士马上跟了上来，他挥挥手，只说了一句：“帝国开始了战争。”
……
“帝国开始了战争。”
托南和麦哲伦刚刚回到特诺奇蒂特兰，他们甚至没有得到一点休息时间，就被叫到了神殿。
“印加？”
“是的。”
麦哲伦和托南都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印加帝国曾经是阿兹特克人的敌人，但现在，他们是最坚实的盟友。阿兹特克人的历史只有两百年，最近的一百五十年中，他们始终是印加的雇佣兵，在帝国征服东方草原的过程中战功赫赫。
所以当帝国再一次传来战争的消息，阿兹特克人只会做一件事。
“托南，你将是军队的统帅，这是我们的太阳里最后一次战争，也许阿兹特克人注定无法继续存在……”
“我会赢得战争。”
托南从来没想过失败，他生为战士，心中只有胜利。
“外来者跟着你一起。”
麦哲伦有点意外地看了托南一眼：“好吧。”
“你的朋友，他们愿意帮助阿兹特克人，”长老的语气中饱含着疲惫，“在雨林中，会飞翔的生物没什么稀奇，但在草原上，他们将是最好的斥候和传令兵。他们相信你可以在战争中帮助我们，外来者……”
“我会竭尽所能。”
“我们必须胜利，否则世界的命运就结束了，太阳不再升起，你能想象那样的景象吗，战士？”
麦哲伦没有理会长老无意义的感叹，他转移了话题：“春之泉呢？”
“如果一支一百人的军队从玛雅出发，抵达春之泉时，他们会剩下一个战士，而如果，同样的军队从南方草原出发，抵达特诺奇蒂特兰时，他们还会有五十个战士。”长老说完之后似乎觉得这还不足以说服两人，最后加了一句，“另一位霸王龙战士会去春之泉驻守，营地的战士不会减少。”
“出发吧。”
托南转身朝着神殿的出口走去，麦哲伦向着长老们行礼，然后跟了上去。
“你好像说起过那支去了南方的军队。”
“那是个很麻烦的对手。”
……
圣灵端坐在草地上，和虔信者一起祈祷着。
他面前放着一个银盘子，里面是一块面饼，旁边是一杯清水。
圣灵并不需要饮食，他的存在完全依赖于科学的力量，尽管如此，纯洁的圣灵依然不由自主地开始回忆食物的味道。
那是太过久远的回忆，他很快放弃了。
当圣灵抬起头时，一个战士就站在他眼前。
“什么？”
圣灵的力量来自纯洁，他的声音宏大而悠远，就像是遥远的天顶一支军队的呐喊。
“从北方来了一个信使，他们进展顺利。”
圣灵点点头，从草地上站了起来。
尽管和所有骑士一样身披盔甲，但所有人一眼就能分辨出圣灵，他心中其实更喜欢虔信者朴素的装扮，但他更知道在军队中什么样的装束更适合指挥官。
在一个大帐篷里，圣灵看到了来自北方的信使。
毫无疑问，这是个探险者。
“我们已经占据了雨林，彻底毁灭了自称玛雅人的土著，他们所有的城邦都投降了，现在只剩下西方最后一个叫阿兹特克的城邦还在抵抗，不过这只是时间问题。”
圣灵沉默着，缓缓点头。
第五十九章 战前休整
“弗朗西斯在哪儿？”
圣灵只是看着这个探险者的脸，就知道他要开始喋喋不休地说起自己在雨林中的罪行了，但好在最后圣灵还是赶上了，探险者还没有开口，所以这时转移话题不算违反礼仪。
尽管探险者非常不情愿，但他还是开始回答圣灵的问题。
“弗朗西斯现在是玛雅城邦联盟的元首，这次让我来，是告诉新十字军，我们已经找到了进军的方向，可以不用再忍受如此漫长的补给线了。”
“不，军队不会进入雨林，我们在草原上也遇到了敌人，在科学彻底拥有这片大陆之前，战争不会停止。”
探险者不是很懂圣灵的意思，尽管他也没想明白弗朗西斯的意思，但相比那位同行，探险者更愿意问问圣灵。
“什么意思？”
“教廷的承诺依然有效，你可以这样告诉弗朗西斯，他将成为这片大陆的主人，但那会是在战争结束之后。占据这片土地的人不止生活在雨林中，新十字军不会分出兵力帮助他，至少在草原上的战争结束之前，这一点不会改变。”
探险者笑了。
这正是他想看到的。
“我会把这句话带回去的。”
圣灵看着眼前的男人，他心中的丑恶与肮脏一览无余。
那就像一个成年人看着路边的蚂蚁，有一点好奇，却因为太过熟悉，连表情都不会有一丝变化。
圣灵点点头，然后一位战士带着探险者离开了。
“既然已经占据了雨林，弗朗西斯为什么还要求援？”
一直安静地呆在帐篷里的虔信者来到圣灵面前，一边看着探险者离去的背影说着。
“他几乎就要彻底占有雨林了。”
“麻烦不是来自土著吗？”
圣灵点点头：“只有探险者。”
虔信者很快明白了圣灵的意思：“如果是探险者，那确实很正常。”
正因为弗朗西斯马上就要占据雨林，所以探险者才成为了巨大的威胁。当雨林中还有敌人存在的时候，探险者会跟随着知道该怎样作战的弗朗西斯，而当胜利越来越近，这一切也就将走向结束。
探险者会为了争夺雨林而将弗朗西斯杀死在睡梦中，而他也知道这一点。
“那为什么我们不去帮助他？”
弗朗西斯是教廷选中的人，他可以死在雨林的土著手中，但不能死在探险者手里。
“雨林还没有被征服，探险者失去耐心的一天还没到来。”圣灵站起来，准备开始另一次巡视了，“就算雨林被征服了，弗朗西斯也会带着探险者来到这里。以前他不知道，但现在这个科学的仆人知道了。”
那也就意味着，弗朗西斯是安全的。
虔信者站起来，在回去继续祈祷之前，问出了他的最后一个问题：“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不知道。”
圣灵走出了帐篷。
……
“你对寻找鹰巢的计划有什么想法吗？”
温站在一棵大树下面，沉默了一下，然后摇头。
“我还以为……”
“那只是为了让本地人接受我们，毕竟，那是第一步。”温停了一下，然后转过头看着麦哲伦，“为什么这么问？”
“这场战争并不有趣。”
“世界上从来没有有趣的战争。但鹰人有一句谚语，只有战争，才能制造盟友。”
“如果你只想找这个盟友帮一次忙，那在战场上你最好躲在后面。”
温看了一眼麦哲伦：“我以为你已经是阿兹特克人的盟友了。在传说中麦哲伦教授总是不屑于欺骗或者隐瞒……”
“战争，我从来没有介入过战争。”
“当你杀死神明的时候，”温用诧异的眼神看着麦哲伦，“你觉得那不是战争？”
“能够决定很多人命运的，才是战争。”
“对我们而言，这是不是战争都无所谓。当你确定必须要得到某个国家的帮助之后，你能做的事情也许很多，但方向就再也无法改变了。”
“我们之间的约定依然有效，鹰人。”
麦哲伦说完就离开了，他刚好在大树后面的空地上碰到巡视营地回来的托南。
“战士们的士气不错，休息也没有问题。”目前为止，托南对一切都很满意，“阿兹特克人喜欢为帝国战斗，他们说话算数，南方出了雨林之后确实更冷，但也不是无法忍受。”
“我听说，帝国在征服东方的战争中很少遭遇挫折。”
托南几乎在瞬间就意识到了麦哲伦没有说出来的意思：“你是说，这次战争不会像以前那样顺利？”
“你知道帝国开始了战争，那战争的另一方呢？”
“目前为止我还没有听到任何相关的消息，”托南说着看了一眼麦哲伦，“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正规军，后勤统一，有严密的组织纪律，狂热的信仰让他们联合在一起。”
托南皱起了眉头：“还有呢？”
“没了，我曾经得罪过这支军队的掌控者，所以……”
“阿兹特克人只面对过一次这样的敌人……”托南叹了口气，像是陷入了久远的回忆，“帝国彻底击溃了我们的军队，只是因为不愿意进入雨林，才给了阿兹特克人苟延残喘的机会。尽管如此，我们还是被迫成为了印加的雇佣兵，在长达百年的时间里，都是自己带着食物参加战争，赢得了战争却拿不到一点战利品……”
“也许……”麦哲伦苦笑着，“我必须补充一句，这支军队也许真的带着他们的神明一起来了。”
“坏消息。”托南摇着头，“不能让任何一个战士知道。”
指挥官用警告的眼神看了一眼麦哲伦，后者点点头：“但你必须知道该怎么做，你是指挥官。”
“阿兹特克人没有神。我们总是会杀死战俘，为太阳献祭，但你知道吗，太阳不会对长老说话，他只是安静地从天上经过，很多人都相信，太阳只会对印加人说话。”
“这次印加人是你们的盟友……”
“以前也是，几十年间，上百次战争，你知道吗？印加人的神从来不会出现在战场上。”
第六十章 大战
“神并不是无法阻挡的。”
“你说这话的时候，看上去真的很可笑，因为……”托南突然皱起了眉头，“你表现得就好像真的面对过神一样……”
“你总要找个理由说服自己相信，”麦哲伦笑着躲开了托南带着疑问的目光，“在战争中你不是必输无疑。”
……
“马上开始进军，不会过于仓促吗？”
“如果你已经做了所有该做的准备，那动作越快越好。”
圣灵知道这个敢质疑他的人心中真正的想法，他只是不想看到战争结束在自己的同伴到来之前。
为了胜利，圣灵会耐心地回答他的问题，但同样的，为了胜利，他不会给这个人除了那句话之外的任何东西。
“出发！”
军队开始前进了，他们是绿色之上的一股白色洪流，或者说，一台精密而复杂的机器。
斥候在军队前方两三天的路程之外，为大军选择行进的路线，他们同时还承担着寻找敌人的任务，圣灵已经准备好了面对战争。
草原贫瘠得可怕，这里几乎一无所有，所以军队行进的路线严格地跟随着河流，而除了淡水以外，所有的补给都由教廷的船队转运。
这很危险，但也没有那么危险，战争中，你永远要面对数不清的不利情况，而这一切都无法阻挡胜利者获得胜利。
貌似仓促的进军也是重要的一环，圣灵的计划里满是意外，但终点只有一个：胜利。
所以当他看到连绵无尽的土著军队时，圣灵只做了一件事：下令备战。
新十字军开始展开阵型，而他们对面的土著大军始终无动于衷。
身处印加大军的麦哲伦对此非常意外，而托南的解释是：“印加人准备彻底歼灭这支军队。”
麦哲伦站在霸王龙的鞍座上，远望着对面的新十字军，他在其中看到了虔信者的队列，然后心中开始升起不好的预感。
“印加人曾经与这支军队战斗过吗？”
托南几乎在瞬间就猜到了麦哲伦真正想问的问题：“但是他们根本没有提起那场战斗的过程与结果。”
“为什么他们觉得这样就能赢得战争？”
“帝国的军队是他们敌人数量的十倍还多，其中还包括阿兹特克人最强大的骑兵。”
“但是这支军队带来了他们的神。”
“我不可能在战斗开始之后抢夺指挥权，”托南叹了口气，“愿太阳保佑你。”
麦哲伦长长地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
……
圣灵耐心地等待着军队摆好阵型，这次遭遇与上次不同的是，靠着他分出一半的战马给斥候的冒险，圣灵提前得知了土著军队的基本情况。
他们的数量变成了惊人的十万人，足足是上次战斗中的两倍还多，而且多出了一支怪异的骑兵，仅仅是将军队摆出作战的阵型，就占据了圣灵视野所能及的所有地方。
土著们对这场战斗的胜利有着无限的信心，正因为这样，圣灵让战斗发生了。
火枪兵正在组成一个圆阵，他们把枪口对准外围，身后是交出战马的骑士，在这重重包围的中心，虔信者已经开始了祈祷。
圣灵留在了圆阵里面，他必须在这里，让战士们相信圆阵始终是安全的。
唯一留在圆阵外面的是一队骑士，每人双马，他们背负着一个艰巨的任务，那就是与阿兹特克人的骑兵纠缠，至少目前看来，霸王龙会是圆阵最大的威胁。
一切按照圣灵的意志，缓慢而迅速地进行着，土著的军队也只是留在原地，什么都没有做。
他们在等待圆阵完成。
圣灵并不知道，在他面前的远处，土著军队无边无际的队列中心，帝国的皇帝就在那里，等待着圆阵完成。
他从没想过失败，对印加的主宰而言，唯一的问题就是外来者会在战败之后四散奔逃，皇帝不想看到漏网之鱼。
鹰人就在宝座上空盘旋，他们遥望着远处的敌军，不断把自己看到的景象告诉下面的士兵。
终于，站前准备结束了。
最先动的是新十字军的骑士们，他们的阵型因为没人多出的一匹坐骑而散乱不堪，离开了圆阵，朝着战场外围奔驰而去。
皇帝几乎在瞬间就做出了决定，一个鹰人朝阿兹特克人的队列飞去，在霸王龙的背上向托南传达了指挥官的命令：“把那支骑兵追回来，或者杀死，决不能让他们逃脱。”
麦哲伦不动声色地看着托南，心里想着如果他拒绝的话该用什么理由说服他。
对印加的大军而言，让阿兹特克人离开并不明智，因为托南的霸王龙会是攻破圆阵最有力的武器，但麦哲伦并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他并不想看到阿兹特克人的骑兵在教廷的奇迹中全部蒸发。
托南点点头，马上下达了命令，他将带着所有的阿兹特克战士去追击准备逃离的骑兵。
麦哲伦不知道，这是阿兹特克人曾经做过很多次的事情。
在过去的几十年间，以印加帝国雇佣兵身份参加草原上战争的阿兹特克人面对的大多是只会用四散奔逃来表示抵抗的野蛮土著，印加的军队总是会在战争中摆出严整的阵型，他们并不擅长追击。
于是麦哲伦心想事成，跟随着托南离开了战场中心，踏上了漫长的追逐之旅。
托南在内的土著们都没见过马匹，而新十字军的人也没见过恐爪龙与霸王龙，只有麦哲伦知道，如果托南没有在一开始抓住机会，那之后阿兹特克人也许永远不会有机会追到这队骑士了。
但这只是战场中微不足道的一道涟漪。
圣灵站在火枪手的队列后面，心中闪过无数充满欲望的呐喊。
那是战场上每个人的心声，只有最纯洁的人才能听到只言片语。
他听到了麦哲伦的如释重负，随即无尽的狂潮将其淹没，天地之间只剩下一个声音。
“杀！”
只有皇帝的怒吼才能让帝国的方阵彻底沸腾，十万人朝着圆阵开始冲锋，终结一切的战斗开始了。
第六十一章 败局已定
麦哲伦站在霸王龙背上，转过身向后遥望着正式爆发战斗的战场。
那里是一片人的海洋，灰尘伴随着声浪与血腥味道冲天而起，将那片空间从这个世界分割开来，拖入了地狱。
托南并没有察觉麦哲伦的心不在焉，他专注于操控这头巨兽，想要追上逃亡的骑兵，完成皇帝彻底消灭外来者的命令。
霸王龙是罕见的恐怖猎手，巨大的体型让它拥有惊人的速度，尽管新十字军的骑士们领先阿兹特克骑兵一段距离，托南仍然相信追逐很快就能结束。
但麦哲伦并不这么想，他知道掠食者与被掠食者的不同，相比这场注定要失败的追逐，他更关心另一边注定要失败的宏大战斗。
那是十万人正在拼尽全力，想要杀死四千人。
印加人明显经常进行这种以多打少的围歼战，在指挥官到传令兵再到每一个战士的努力下，帝国的军队完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包围网。
以新十字军的圆阵为核心，印加人的方阵围成了一个复杂的多边形，每个方阵之间都可以相互支援，任何一个方阵被击溃之后都会有替补填上位置，没有任何人能从这个死亡之网中逃脱。
但新十字军之中没有人想要逃脱。
注定无路可逃的现实让火枪队列中原本摇摆不定的很多人决心死战，圣灵老练地利用这种气氛，让整支军队的士气朝着死战不退的方向转变。
这只不过是意外收获，很快，战斗彻底落进了圣灵计划好的轨道。
圆阵让火枪手队列不用在意左右两翼的威胁，尽情地朝着面前的土著军队倾泻火力，当他们用恐怖的子弹风暴遏制土著军队的冲锋之后，士兵们很快发现他们面对的敌人稀疏得可怜。
大概只有飞翔在战场上方的鹰人和麦哲伦看到了发生的事情，虔信者用奇迹制造了一场屠杀。
死者甚至不会流血，也不会哀嚎，他们寂静地离开这个世界，什么都没能留下。
印加人密集的方阵让奇迹的威力得到了无限加强，皇帝为外来者编织的死亡之网现在缠住了帝国的军队。
每当纯洁的白光亮起，都会有上百人悄无声息地消失，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但所有人都知道，他们不会再回来了。
当麦哲伦在远处看着这一切，他心中开始升起一种错觉，仿佛科学就站在新十字军身后，用他无尽的力量制造着凡人无法想象的灾难。
这场战争已经结束了。
麦哲伦这样想着，转过身看向前方。
就像他预计的一样，阿兹特克军队的速度已经慢了下来。
但出乎意料的是，新十字军的骑士们也慢了下来。
最开始因为体力不支而放慢速度的是托南的霸王龙，然后阿兹特克的恐爪龙骑士们刻意放慢了速度，以免指挥官脱离队伍，随后是被追逐的骑士们，他们的坐骑明显露出了疲态，然后速度也随之放缓了。
但麦哲伦很清楚，马匹的耐心不输于恐爪龙，远远胜过霸王龙，退一万步说，就算骑士们的坐骑已经很累了，一人双马的骑兵队伍速度也不应该放缓。
这是一个陷阱，新十字军的骑士们为了拖住阿兹特克人，制造了一个假象，他们的目的是让有能力破坏圆阵的军队无法加入战斗，而现在很明显，这个目的已经实现了。
托南从不会在还有希望的时候放弃，麦哲伦也不准备说服他，这不仅是因为逃亡者的表演非常逼真。
麦哲伦不想让阿兹特克人的军队加入那场地狱般的战斗，他们会被科学推下悬崖，顺带着还会把麦哲伦也拖下去。
但当麦哲伦完全无视了现在才刚刚开始的战争，开始思考战斗结束后该怎么做时，他发现了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
如果帝国在这场战斗中惨败，那阿兹特克的军队将无处可逃。
在雨林中，恐爪龙靠捕猎维持生存，因此阿兹特克的骑兵不用背负沉重的补给，在草原上，帝国负担着这支军队的后勤，而如果印加人战败，后果不堪设想。
“饥饿的恐爪龙最喜欢的食物是它背上的骑士。”
这是一句古老的阿兹特克谚语，它绝不只是比喻。
追逐还在继续，麦哲伦举目四望，草原一望无际，死亡的阴影无处不在。
……
弗朗西斯笑着走出了城市中最高的那座建筑，面对着外面潮水般的探险者。
这是一座金字塔形的神殿，原本是城邦的祭司们占据的地方，探险者攻下城市之后，他们的首领弗朗西斯住进了这里，继续着对整片雨林的征服。
而现在，很少会来到这里的探险者们如潮水般涌来，包围了这座孤岛。
“我只带来了一件东西，”一个在如此湿热的雨林中依然戴着假发，装扮一丝不苟的弗兰西人用各种语言重复着同一句话，“世界之王的探险者许可证！”
这个男人身上满是探险者喜欢嘲笑的东西，不切实际的盛装打扮，矮小，文雅的用词，并不标准的外语，但潮水般聚集在一起的探险者之中没有任何人出声嘲笑他。
这正是弗朗西斯心中无限恐惧的来源，如果探险者聚集在一起，他们的力量无比强大，但如果他不站在你这边，那力量就无比危险。
探险者正在朝这个滑稽的弗兰西人聚集，而他似乎并不站在弗朗西斯这边。
“啊！弗朗西斯先生！”
这似乎是弗兰西人第一次说出另一句话，他用的是弗朗西斯祖国的语言，尽管口音古怪，但确实让玛雅之主感受到了一丝亲切。
“您好，愿世界之王荣光永存。”
“我带来了探险者许可证，弗朗西斯先生，就是世界之王曾经赐予你的东西，”男人脸上带着纯粹发自内心的热情微笑，就好像他面对的是世界之王一样，“这里的每位探险者都有资格得到他，您知道的，那是陛下的恩赐。”
“是的。”无论弗朗西斯怎么想，他都无法说出否认的话。
第六十二章 战败者
“新世界是属于你们的，它是科学的恩赐，赐予探险者……”
弗兰西人脸上带着理所当然的笑容，张开双臂，像是舞台上刚刚完成表演准备迎接掌声的演员。
然后探险者向他献上了掌声与欢呼。
就连弗朗西斯也不得不违心地送上欢呼，因为没有探险者不喜欢听到这句话。
“世界之王也一样这么想，这里，”弗兰西人用夸张的手势来表现他所指的范围之大，“所有的土地和地上，地下，一切的一切，都属于探险者。”
又一阵狂潮般的欢呼与掌声，弗朗西斯心中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了。
“但是，你们的收获，啊……金子，像山一样那么大堆的金子，”又一阵欢呼，“要换成金币才能买来最好的烈酒和最漂亮的女人。”
一切都在弗兰西人的掌握之中，这里所有的探险者都已经愿意相信他说的一切。
“看，世界之王带来了什么，探险者许可证。在海边，”弗兰西人转身指着东方，“有大船带着金币来了，更多的是烈酒，和……”
一阵心照不宣的哄笑。
“看，有了许可证，你们就可以拿着收获，无论那是什么，去海边换来一切想要的东西，只有陛下，才能为一整个世界提供这样那样的，一切东西……因为她是世界之王。”
弗朗西斯脸上带着笑，在内心深处叹了口气。
一切都和他想象中最坏的情况一模一样。
“当然，弗朗西斯先生，您已经有了许可证。”背对着欢呼的探险者，弗兰西人笑着向弗朗西斯鞠躬行礼。
“感谢世界之王，”弗朗西斯还不想放弃，“我会让人去海边换来烈酒和女人，没有许可证的人也可以拿到。”
后面一句是对着探险者们喊出来的，但他失望地发现探险者们并没有因为这句话欢呼起来。
“请原谅我的失礼，我必须开始工作了。”
弗兰西人在弗朗西斯发呆的时候转过身开始分发许可证，看着这些像是来自无数个不同世界的亡命之徒，弗朗西斯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阿兹特克还在……”
这是他能找到的最后一句安慰自己的话。
……
“结束了。”
圣灵有点意外，在他的计划中，新十字军会在这次战斗中歼灭数量夸张的敌军，但也绝不是像现在这样制造一场彻底的屠杀。
土著的军队并没有因为恐怖的伤亡而崩溃，也没有在死伤众多的情况下后退，他们像是不会拐弯的驴子，径直向前走进了地狱。
所以圣灵预计的一切不利情况都没有发生，战斗就这样沿着最理想的路线走到了尽头。
火枪手死伤过半，骑士加入了战斗，局势似乎有了变化，但圣灵知道，结果已经注定，不会再有任何变化了。
然后土著军队撤退了。
还活着的人发出了欢呼，他们以为自己刚刚九死一生，但圣灵完全不这么想。
新十字军已经无力追击，圣灵下令退回原本的营帐休息，等待骑士们归来。
那不会需要太长时间。
……
麦哲伦注意到了印加人的撤退，托南也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但现在他们骑虎难下。
猎人与猎物的位置交换了。
如果阿兹特克骑兵现在撤退，那还有一匹坐骑保留着体力的新十字军骑士就可以进行一次反击，将他们彻底打散，甚至歼灭。
而如果他们不撤退，那已经结束战斗的新十字军就可以将这支骑兵彻底留在草原上。
恐爪龙已经没有体力了，他们现在进退维谷。
“我们必须撤退。”
“路线？”
“原路返回，就从战场那边走。”
托南看了麦哲伦一眼，强忍着没有把嘴边的问题说出来。
其实他知道麦哲伦这么说的理由，只是这个决定太过重要，托南突然有点犹豫。
“走！”
霸王龙留在了队列最后，恐爪龙轮流在它两侧护卫，麦哲伦手持火枪，给准备追上来抢下一份大功劳的新十字军骑士不断制造着麻烦。
尽管速度远比一开始慢，他们还是很快回到了战场，而这里并没有托南担心的拦截部队，指挥官顿时松了口气。
被奇迹清扫过的空间有种很难描述的味道，非常独特，让人见过一次就无法忘记，那之中包含着虚无纯净的暗示，刺眼的干净和残缺的空气，让人能够清楚地意识到他所处的地方不属于凡人世界。
这里只有零星散落的很少几具尸体，那让原本担心恐爪龙会失控的托南又少了一大块负担，但与此同时，指挥官心中升起一片阴影。
“这就是神明吗？”
“严格来讲，这只是神明的一部分。”
托南不是没有想过印加人会失败，但他从没想过战场最后会变成眼前的这幅景象。
“神明为什么会加入凡人的战争？”
“他还没有。”麦哲伦苦笑着摇头，他心中闪过一种预感，有一天科学也许真的会亲自加入一场战争。
新十字军的骑士们还在尾随，对他们而言，占据着如此优势而不制造战果的话，就是可耻的浪费，不过麦哲伦始终没有给他们机会，现在，在进入这片战场之后，他们似乎有心退却了。
圣灵原本并不准备阻止骑兵的追逐，阿兹特克人是一个不能不解决的威胁，但如果麦哲伦在那支军队里的话，早点放弃才是最好的选择。
“何等的高贵与纯洁……正因为如此，罪恶的色彩是何等的刺眼……”
在圣灵的眼中，麦哲伦的灵魂是一片纯粹的骄傲，仿佛一块纯黑的宝石。尽管他因为背离科学而注定无法得到救赎，但如果麦哲伦还活着，那新十字军的骑士们就不可能击溃阿兹特克人。
所以圣灵下达了撤退的命令，那时麦哲伦刚刚经过战场，在奇迹留下的纯洁之中，他的灵魂激起一圈涟漪。
麦哲伦对这一切一无所知，他很高兴看到骑士们终于放弃了，但眼前还有很多麻烦，一切才刚刚开始。
战败者永无宁日。
第六十三章 放松
当大军再一次集结在皇帝面前，十万人只剩下了五万人。
幸存者对战败并没有太多反应，印加人生来沉默寡言，对外界反应迟钝，但任何人都知道，在这样的一场战败之后，没有人会毫无反应。
皇帝不止一次想象过自己因为这场前所未有的惨败而被战士撕成碎片的场景。
目前为止，似乎那还只是想象。
“我们将回到峡谷要塞。”
麦哲伦诧异地发现，皇帝只用这一句话就让所有人都重燃希望。
“那是印加最强大的要塞，守卫着帝国的边境，地势险要，”托南站在霸王龙脚下，对身边的麦哲伦解释着，“最主要的是，那里不是帝国的殖民地，而是帝国本土。”
“如果军队挤在要塞里，他们怎么躲开敌人的奇迹？”
“没有哪种武器能越过城墙攻击后面的人。”托南似乎对麦哲伦的问题非常诧异，“不然的话要塞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麦哲伦摇着头没有再说什么，他知道自己无法说服任何人。
皇帝还在继续他的作战安排，他以高超的技巧分批撤离军队，让所有人都对顺序没有产生不满，不过最后，阿兹特克人被留了下来。
印加战士们已经迫不及待地朝要塞出发了，草原上只剩下了皇帝和阿兹特克人。
“如此混乱而仓促的行军无法承受哪怕一次攻击，我们必须有一支坚强的阻击军队。”
“我的荣幸，陛下。”托南这么说的时候满是骄傲，他确实很高兴听到皇帝对阿兹特克人的评价。
“我与帝国的命运就在你手中，指挥官，胜利的那天我会请你在宫殿中看日出的场景。”
留下这句话之后皇帝就匆匆离开了，草原上只剩下踌躇满志的阿兹特克骑士和一脸无奈的麦哲伦。
“在草原上我们根本无法获得足够的补给……”
“皇帝留下了一半的物资，足够我们吃很久很久。”
“谁来运送？”
“不用，我们要在这里阻击……”
“那是送死。”
麦哲伦与托南的争论持续了很久很久，直到夜幕降临，他们都还没有弥合分歧。
然后新十字军出现了。
草原上的夜晚是黑暗的，无月的天空中只有零星的星辰，无力照亮大地。
在这无边的黑暗中，天边出现了一道火线。
那是地平线上连绵的火把。
“看，猎人迫不及待地要开始狩猎了。”
托南第一次开始犹豫，从开始与麦哲伦的争论之后，他始终相信就算阿兹特克人全军覆没，完成阻击也就意味着胜利，但现在，托南开始怀疑，就算所有人都战死，也无法拖延新十字军的脚步。
“你还有一个瞬间可以做决定。”
“走！”
托南带着骑士们向北方夺路而逃，他们丢弃了刚刚从印加人手中接过的补给，身上只有一点点干粮。
夜色如同生铁，将一切困在黑暗中。
“你准备怎么做？”
“放心，我有一个完整的计划，足够让你完成一次小规模的……”麦哲伦并不知道，这一刻他脸上的微笑狂妄得令人不寒而栗，“长征。”
……
看着堆积如山的补给，圣灵心中掠过一丝阴影，那原本应该是一股无可遏制的挫败感，但因为科学赐予的纯洁，被削减成了一道涟漪。
新十字军物资匮乏，就算圣灵能够让科学降下庇佑，让军队冲破黑暗的阻隔，追上这支古怪的骑兵，士兵面对着这些补给，也不会迈出脚步的。
不过这一切都只是圣灵心底闪过的几个念头，他永远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扎营休息！”
传令兵很快让整支军队停了下来，伴随着这个命令的还有一个消息：“为了庆祝胜利，我们会留在这里三天，用战利品狂欢！”
于是整支军队都欢呼起来。
圣灵的视线中，原本笼罩着军队的阴影一扫而光，所有人都忘记了夜袭失败的挫败感，他们心里只有对狂欢的期待。
然后他们开始就地宿营。
嘈杂纷乱的心声充斥着这片空间，让巡视的圣灵忽略了一段炙热的杀戮冲动。
那是托南。
阿兹特克人回来了。
逃离战场之后，托南确定新十字军没有追上来，麦哲伦就让他停了下来。
“回去，我们也许能抓住一个非常少见的机会。”
“战士们已经很累了。”
托南原本准备直接拒绝麦哲伦，但当他想起这个人说起“长征”时的表情，就本能地换了一种更委婉的说法。
“不需要太多人，让愿意去送死的战士跟着我们一起去，丢掉那些补给可以，但让它们落到外来者手里就没必要了。”
“你疯了吗？”
托南几乎在瞬间就明白了麦哲伦想做什么，正因为这样，他不由自主地叫了起来。
“你看，如果你没想到，那敌人大概也不会想到，我们的计划就已经成功了一半。”
最终，托南还是被麦哲伦说服了，他召集了四十名依旧愿意在战斗中死去的战士，还有四十二头因为黑暗更加精神的恐爪龙，带着点火的东西，朝着来的方向悄悄摸去。
黑夜掩盖了他们的踪迹，狂欢的人群对这群不速之客丝毫没有察觉，就算是圣灵安排了密不透风的斥候网络，也早就忘记了自己应该呆在什么地方。
当火枪队在堆积如山的补给中找到酒水之后，狂欢就彻底开始了。
这是个意外，但圣灵并不在意。
直到混乱超出了应有的限度。
有人打翻了火把，点燃了酒水。
没人把这放在心上，因为烈度不够的酒不会剧烈地燃烧，但圣灵知道，是时候出面制止了，否则混乱将会带来灾祸。
然后灾祸降临了。
人群中突然响起了临死的惨嚎，几乎在一瞬间，补给堆中好几个地方燃起了大火。
“敌袭！”
一个聪明的战士大吼起来，但他所做的一切只是将混乱扩大，无论人群中相信这句话的人还是不相信的人，他们的反应都只是制造更多混乱。
圣灵第一次发现自己心中一片空白。
第六十四章 道路网络
只用了一瞬间，圣灵就找回了理智，然后他发现自己与所有传令兵的联接被切断了。
新十字军中的所有战士都在慌乱与惊讶中失去了理智，圣灵的声音无法抵达他们的心灵，这更加剧了混乱。
只有极少数战士还残留着理智，但他们之中只有极少数人能在混乱的漩涡中找到方向，剩下的全部都被淹没了。
这是一场彻底的失败。
虔信者们还残留着理智，他们聚集在一起，等待着混乱过去，奇迹对这样的情况无能为力，他们只能想办法保护自己，根本无力拯救他人。
时间仿佛停滞在这个无尽的循环之中，没人知道什么时候这一切才会结束。
然后终于，长夜过去了，天亮了。
……
从离开战场之后，托南第无数次想回头看一眼留在那里的外来者军队。
但是他知道自己不能这么做。
麦哲伦几近疯狂的计划只能为他们赢得一个晚上的时间，他们仍然站在悬崖边上，随时可能坠落深渊。
“霸王龙不适合留在这里了。”托南背对着麦哲伦，突然开口，“但我不会让它饿死在雨林外面。”
麦哲伦点点头，尽管他知道托南看不见：“让一队战士一起去，带上足够的补给。”
“剩下的补给足够吗？”
“够了，和你们敌对的这支军队无法忍受距离过长的补给线，我们不需要走太远。”
托南低下头，看着这头凶恶而又强大的巨兽，他的战斗伙伴，强大的霸王龙。
“我不喜欢你，外来者。”
“所有被拖入战争的人，意识到战争本质上超出了他们认知的时候，都会非常……”麦哲伦最终还是没有把那个词说出来，“你不比任何人差。”
“那你呢？你的心里没有任何骄傲，在你看来，你比别人更了解战争，是理所当然的吗？”
“抱歉，至少在我们的，长征，结束之前，我没时间给你答案。”
托南点点头。
“走吧。”
他们一起跳下了霸王龙，两名恐爪龙骑士代替了两人的位置，向北离开了队伍。
“军队行进的路线上必定会留下痕迹，如果我没犯错的话，他们的补给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
“那么走吧。”
托南跳上了一头恐爪龙，带着军队出发了。
他很快就看到了新十字军堆放补给的地方。
那是一个草原上游牧部落的帐篷，外面围着栅栏，有一队士兵守卫，但是很明显，这里没有人察觉到战争靠近的气息。
教廷一定会用奇迹保证这里与主力之间的通讯，但很明显，没有人会想到刚刚趁着夜色制造了一场混乱的阿兹特克军队会在这时候来到这里。
于是他们遭遇了一场彻底的失败。
当确定营地里没有一个活着的人之后，阿兹特克人开始了狂欢。
他们尽情享用着教廷为新十字军准备的物资，让恐爪龙享受着骑士才能吃到的肉干，然后在营地里睡了整整一天一夜。
没有人打扰他们，直到他们带好补给离开，新十字军都没有发现这个营地的沉默。
……
新十字军重新踏上了征程。
他们将追逐四散而逃的土著军队，彻底毁灭他们的国家，完成科学想要的征服。
圣灵仍旧没有忘记那场混乱，他用了漫长的时间才让军队重新找回秩序，但终究一切终于回到了正轨。
在他眼前，军队行进留下的痕迹清晰可见。
那是一支在本土作战的军队会选择的标准路线，他们清楚地知道周围所有的补给点，选择行进方向时也不会只是考虑道路远近。
圣灵绝不会放弃追击的机会，但也不会像在草原上追逐牛虻一样追赶每一支军队。当确定了大部分军队的行进方向之后，新十字军开始了狂风般的进军。
草原上没有能阻挡圣灵决心的军队，所以他踩着鲜血铺就的道路，从胜利走向胜利，眼中只剩下了遥远东方，俘虏们口中太阳所在的地方。
一切都很顺利。
对新十字军而言，最大的问题永远是漫长的补给线，但在进入印加帝国掌握的土地之后，情况截然不同了。
草原上生活着零散的游牧部落，他们永远不会停止流浪，但也一定会带着矮小的畜群与帐篷。在印加帝国掌握的范围之外，东方新十字军经过的草原上，每次遇到这样的部落，圣灵就会下令留下一个补给营地，因为让部落停留的地方必定有干净的水源，同时交通方便，视野开阔。唯一的问题是，每个营地之间相隔很远。
但在印加帝国掌握的土地上，每个部落活动的范围都被限制了，而且他们的帐篷变成了营地，不但相距不远，而且里面有着一定数量的物资储备。
这是印加帝国的传统，在一千年的帝国扩张历史中，每当皇帝拥有了一片新的土地，帝国的军队就会在那里修建道路，建立营地，而印加人开始这么做的时间早在他们踏入草原数百年之前。
正是这已经有了雏形的网络大大加快了新十字军的行进，让他们赶上了一支又一支印加军队。
伴随着一个又一个俘虏，圣灵也已经清楚了印加人的计划，尽管这听起来像是个笑话，但最终他确信，科学将一场伟大的胜利送到了他手中。
只要新十字军抵达要塞，虔信者教团就会用奇迹将挤在要塞城墙后面的所有人从这个世界抹去，在圣灵眼前只有一个问题，那就是怎样让印加人不放弃抵抗，否则战士们将会因为收获太少而心怀不满。
一切都在按照计划进行，唯一的小插曲就是从后方传来了补给营地被袭击的消息，但那对军队没有任何影响。
直到新十字军已经非常接近目的地的时候，圣灵听到了斥候带来的坏消息。
四周没有补给了，原本应该是营地的地方只有废墟。
那意味着很多事情，但总归只是一件事：坏消息。
但圣灵还是决定继续前进，他不想浪费时间，而且情况还没有坏到让军队停下。
第六十五章 意外的优势
一切的前提是，对攻陷峡谷要塞的战斗，圣灵与皇帝有着完全不同的预测。
对坚信要塞难攻不落的皇帝而言，将物资集中到要塞中是最明智的作法，而对圣灵而言，这是他最想听到的消息。
世界上没有任何要塞能阻挡虔信者教团的奇迹，要塞中的物资是新十字军的囊中之物，那会是刚刚取得一场胜利的战士们应得的奖赏。
在那之前，军队会因为补给的减少而愤怒，但教廷的物资会让他们支撑到看见要塞城墙的时候，那之后，这愤怒就会变成摧毁印加人的火焰。
所以圣灵没有理由停下。
……
“所以现在你看到了，他们的神明参加了这场战争。”
托南摇着头叹气，他知道麦哲伦说的是事实，但就是忍不住想要感慨：“你说过，只要还有一个补给站剩下，那支外来者军队就能够得到补给，那我们来到这里干什么？”
“做我们能做的一切。”
“你到底想做什么？”
“很复杂的一件事情，虽然我们不可能失败，但是……希望能赶得上吧。”
……
战斗开始了。
一切都在按照圣灵的计划进行，现在战士们都知道有堆积如山的烈酒在要塞后面等待着他们，与之相比，阻挡他们的城墙实在太过脆弱。
要塞中，帝国的战士们和皇帝在一起，等待着期盼已久的胜利到来，他们相信外来者的军队并没有攻城武器，而且补给匮乏，很快就会在饥饿中自己崩溃。
在地平线上远远地看到黑色的岩山时，圣灵就开始了战斗的准备。骑士们被分成两队，清扫了要塞附近的草原，他们搜寻被毁掉的营地废墟时，总是会抬起头遥望西方的悬崖和峭壁中间的山谷，为那幅景象而感叹。
而终于，在十天之后，圣灵下令开始了进攻。
新十字军已经完全不同，针对这座宏伟的要塞，圣灵将几乎所有士兵都重新训练。火枪兵被打散，有的负责运送攻城器械，有的负责最后进攻，骑士们也临时充当抢占城头的先锋，唯有虔信者的教团没有任何变动。
在传令兵的喊声中，这支全新的军队来到了悬崖之下，他们有着整齐的阵列，推着高大的攻城器械，停在了要塞外面。
而要塞上方，是帝国等待已久的大军，他们全部换上了投石索，在城墙上面摆满了巨石，准备开始这场期待已久的雪耻之战。
圣灵心中，战场上所有人的想法混在一起像潮水一般掠过，每个人都在期待这场战斗，坚信着自己的一方能够取得胜利，那让他不由得觉得有点讽刺。
然后圣灵发出了命令，准备结束这场结果已经注定的战斗了。
负责攻城的勇士们抬着长长的梯子朝着要塞冲去，他们后面，虔信者开始祈祷。
然后白光降临了。
那股无可抵挡的力量无声地扫过要塞的外墙，留下了一副滑稽又让人不寒而栗的景象。
原本站在城头准备战斗的印加帝国战士全部消失了，只剩下他们的武器和准备的巨石静静留在城墙上面，骑士们带领的工程队伍没有遭遇任何抵抗，就踩着梯子爬上了要塞。
这一切甚至比圣灵最乐观的预计都更简单。
新十字军的战士们开始欢呼，他们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要塞中堆积如山的补给，然后用狂欢庆祝胜利了。
但很奇怪的是，进入要塞的战士们并没有欢呼起来。
圣灵知道，某种超出预计的事情出现了。
后续的战士开始朝要塞冲去，他们带着更多攻城器械，因为这座要塞并没有进入的大门——在之前的侦查中圣灵已经确定了这一点，所以他们只好爬梯子进入要塞。
当他们爬上整个在悬崖上凿出的要塞外墙，战士们看到了一片平坦的广场，上面空无一人。
这些战士一边感叹着奇迹的力量，一边奇怪着为什么前面进入要塞的战友不在这里，朝着广场中央走去。
然后他们遭遇了伏击。
数倍于新十字军的印加战士包围了毫无防备的他们，然后安静又迅速地完成了一次屠杀。
圣灵察觉到了。
一位战士临死之前的恐惧在他的心中激起涟漪，圣灵发现自己可能犯了个错误。
于是虔信者教团再次开始祈祷。
白光再次降临，在一瞬间抹去了成百上千印加战士。
但圣灵发现，战局并不会因此改变。
他依然不知道是什么夺去了那些战士的生命，也不知道那个东西有没有被毁掉。虔信者不能冒险，而其他的战士继续进入要塞，也只会再一次被消灭。
这绝不是圣灵想看到的进展，尽管他并不是无计可施，但情况失控让指挥官心生警惕，他开始反省自己的作战计划。
不过战场上决不能浪费时间，更多战士一起爬上了要塞外墙。
圣灵尽可能地高估敌人的力量，但很明显，在奇迹的打击下，还残存的印加战士已经很少了。
这一波战士几乎在瞬间扫清了广场上残余的敌人，将藏在地洞中的阴险伏击者从藏身之处揪出来杀死，完成了指挥官的命令。
然而这场战斗还远未结束。
广场另一边，在两边的悬崖之下，是另一道高大无门的城墙，印加帝国的军队在上面等待着，准备再一次让外来者留下鲜血。
圣灵最先发现了最大的问题，那就是虔信者的奇迹已经无法触及土著的军队了。
这由自然制造的天堑终于第一次挡住了科学的脚步。
就算是让虔信者登上要塞第一道城墙就已经是是一个既费时又艰难的任务，而要塞中不止一道城墙。
不过那也只是浪费一点时间而已。
圣灵从不会犹豫，也不会迷茫，更多战士带着长梯冲向要塞，虔信者们也开始前进了。
然后在他们爬到一半的时候，从头顶上传来了战斗的声音。
印加人没有放过机会，这一次他们的果断出乎圣灵的预料，趁着占有人数优势，皇帝完成了又一次胜利。
第六十六章 逆转
圣灵已经不会为一次失败而失望了，但这次失败意味着非常严重的后果，令他心中泛起了涟漪。
印加人并不是不擅长战争，他们在刚刚的战斗中表现出了令人惊叹的精准和强大的战斗力，这完全符合印加人在经历如此多失败之后依然能维持数量如此庞大的军队该有的能力，但却是圣灵和新十字军之中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
任何人都无法说服自己重视一支一直在战败的军队，这是人之常情。
但圣灵很清楚，这种轻视让他付出了代价，更有可能让科学的远征失败。
他决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是时候了，”虔信者的声音出现在圣灵心中，无比清晰，“我们必须在这里取得彻底的胜利，这是科学的意志！”
圣灵轻轻点头。
于是一道白光从天而降。
那一刻，印加人第一次在战场上彻底溃退，放弃了战斗四散而逃。
在第一片广场上，刚刚完成了一次伏击的印加战士站在鲜血与尸体中间，见证了一场魔鬼降临般的景象——这堆已经死去的尸体，从地上爬了起来，身上的伤口不治而愈，眼中只有狂热，捡起武器和散落的残肢，朝着身边的印加人冲去。
那是只有地狱才能看到的场景，印加战士们绝望地抬起头，却发现这是个阴天，于是他们彻底放弃了战斗，转身四散奔逃。
一切都没有偏离圣灵的计划，终于，新十字军全部登上了第一道悬崖，他们眼前是一片惨烈的尸体枕藉，复活的战士们重归死亡，但至少他们是胜利者。
印加的军队在第二道悬崖上等待，圣灵强硬地拒绝了战士们马上发起第二次进攻的要求，让他们彻底清扫了这片广场。
经过了一段无趣的时间，战士们彻底摸清了这片广场，找到了印加战士藏身的地方，如果在第二道悬崖上面他们故技重施，那新十字军就不会再中招了。
队列重新变得整齐，攻城器械被运上悬崖，然后圣灵下令开始了第二次进攻。
战争终于开始陷入了泥潭。
皇帝遥望着悬崖下面的战场，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地让鹰人去寻找各种稀奇古怪的迹象，来证实自己的猜测，他渐渐得出了结论。
终于，新十字军不再坚定地相信他们一定能够胜利了，死亡终于来到了战场，现在，他们都是为了活下去而拼尽一切的人。
这是最重要的，对皇帝而言，印加人曾经经历过惨重的失败，但他们从没有让任何一个敌人小看太阳的子民。
新十字军攻破第一道悬崖的速度远远超过了所有人的预计，但那无所谓，他们的奇迹制造了一场几乎让战士们失去理智的死者复活，但那也无所谓，因为在峡谷要塞，一共有七道悬崖。
就算是能够制造奇迹的人，也一样是会疲惫的，而就算能从地狱中回来的人，最后的归宿也一样是地狱。新十字军可以以一当百，而印加战士的数量比他们的一百倍还多，胜利只会属于印加，因为太阳还没有陨落。
阴天正是太阳庇护印加人最好的证明，如果没有阴云，那当印加人面对外来者进攻的时候他们就必须迎着阳光，那对战斗非常不利。
一切正在向皇帝希望看到的方向发展，这会是一场漫长的战斗，而就算最后外来者真的占据了几道悬崖，那也并非不可接受。
帝国的军队不会在帝国境内失败，这里就将是外来者的葬身之地。
……
“你觉得印加人能赢吗？”
托南并不期待麦哲伦能给出什么样的答案，他只是习惯了和这个人讨论有关战争的事情。
“我不知道，”麦哲伦笑着让恐爪龙跳过栅栏，冲向了里面的帐篷，“不过那无所谓，我们只要做好自己能做的事情就行了。”
托南摇摇头，没有再说什么。
这是他们最后一次的劫掠了，按照麦哲伦的计划，下一场战斗，他们就将面对新十字军的主力，彻底扭转这场战争。
是的，在麦哲伦的判断中，现在这场战争是外来者新十字军占有绝对优势，而他们要做很多事情才能将形势逆转。
不过现在，他们所做的事情已经够多了。
赶上新十字军的进军速度本身就是一个奇迹，更何况他们做到了那么多事情，这一切已经足够了。
托南从没想过，一支军队可以同时做到这么多事情，尽管大部分时候是麦哲伦在展示奇迹，但阿兹特克的战士们也让他非常惊讶，至少在以前，他们根本做不到这些。
在一次横穿草原的往返中，他们重复了一遍新十字军的进军路线，彻底毁掉了一路上的补给营地，只留下了拥有虔信者的补给站，同时让沿路的土著部落联合起来，安排了一场盛大的表演。
托南曾经无数次担心骑士们会因为寒冷而失去战斗力，但他们从未失败，他也无数次担心过茫茫草原上缺乏补给，但新十字军留下的物资让这支军队完成了远征。
而且是用如此恐怖的速度。
麦哲伦总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他在所有战士面前都用同样的表情说话，就好像这只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托南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无论如何，远征已经结束了。
他们成功了，现在新十字军正在与帝国交战，扭转形式的时机已经到来。
而他们也已经接近战场了。
“最后一遍，确认一下，”麦哲伦一脸郑重，“你确定外来者会分散兵力？”
“是的，”这已经是麦哲伦第无数次问起这个问题，但托南还是耐心地又重复了一遍始终未变的答案，“他们必须这么做。”
“那么我们的机会就是存在的，”这也是一句麦哲伦已经重复过很多次的话，“约定的时间就快到了，我们可能需要更快一点。”
“放心吧，”托南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没有人会嫌胜利来得太早。”
“我从没有保证过，从来没有。”
第六十七章 噩耗
战事陷入了胶着。
新十字军已经不止一次在夜幕降临之后不甘地退回第一个广场，他们这样做的次数和举着火把死战不退的一样多。
而最终圣灵还是因为战士死伤太多而下达了撤退的命运。
这七道悬崖成为了一道无法越过的障碍，阻挡新十字军已经半个月了。
但圣灵依旧没有放弃。
这绝不是因为对科学的忠诚让他失去了理智。
虔信者的功课包括了复杂的计算，在他们的帮助下，心中平静无波的圣灵完成了对这场战争的预测。
那是一大堆冰冷的数字，只有极少数拥有超凡智慧之人才能明白后面隐含的重要信息。
新十字军将会胜利，这是唯一的结果。
毫无疑问，土著的帝国军队占据了地利，扭转了几乎一边倒的劣势，但他们并没有因此就获得胜利的机会，虔信者教团还在，他们只是被悬崖阻挡了而已。
根据计算的结果，新十字军将在半个月后取得胜利。
不仅如此，这支军队还将保留大部分战斗力，只有一部分战士会死去，而虔信者无一伤亡，濒临崩溃的后勤也将在夺下堡垒之后得到改善。
这世界上存在走钢丝表演的唯一原因，就是走钢丝的人并不会死。
而现在，圣灵就站在钢丝上面。
他的路线，甚至每一步迈出的时间都已经确定，而结果也不会偏离预计。
于是在宁静的夜晚，圣灵让军队回到了第一道要塞下面的营地中，开始休息。
那之后，是计划变为现实的半个月。
每天从早到晚，圣灵都用机器般毫无死角的计算与守卫要塞的帝国军队进行着争夺。早上新十字军从第一道悬崖下面出发，开始向上攀登，过程中付出一些伤亡，换来更大的战果，然后在太阳落山的时候撤退，回到营地休息。晚上，圣灵像是一个隐藏在夜色中的猫头鹰，与帝国进行着为无休止的暗战。
如果帝国派人来破坏新十字军留下的攻城梯，他们就必须面对圣灵留下的埋伏，而如果他们什么都不做，第二天新十字军的攻势就会更加猛烈。
如果圣灵派人埋伏，他们就面临着被超出预计的军队淹没的奉献，而如果不这样做，可能白天付出惨烈代价才爬上去的悬崖，第二天就必须付出同样的代价再爬一次。
这就是每天晚上绝大多数人在睡梦中安眠时圣灵与皇帝在做的事情，站在一团无解的乱麻两端，试图比对方更早将其解开。
尽管每一天战士们都感觉自己又经历了一场可耻的失败，但最终，希望还是在他们放弃之前出现了。
半个月后，新十字军第一次抵达第七道悬崖。
那是一场不折不扣的胜利，帝国的军队疯狂地想要把他们赶回去，但看到希望的战士们奋不顾身地冲上了悬崖，尽管最后他们只能撤离，但狂热的情绪传遍了整座营地，所有人彻夜不眠，只为了等待第二天注定的终结。
为了这个时刻，他们付出了太多，现在终于，一切都要结束了。
就像圣灵的计算一样，他们正站在悬崖边缘，却并没有掉下去。
新十字军的补给马上就要消耗殆尽了，但他们即将在被攻陷的要塞后面得到新的；战士们的伤亡马上就会让这支远征军崩溃，但他们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当他最终要掉下钢丝的时候，终点到了。
圣灵任由心中无数狂欢的声音回荡，却只是如狂风掠过高山，无法带起一丝波动。
这是注定属于科学的胜利，而它从不爽约。
行走在及膝的野草中，圣灵向所有在狂喜与渴望中无法入睡的战士回以坚定与鼓励的眼神，从未抬头遥望直抵天空的峡谷要塞，心中却知道自己的脚步终将抵达那里。
然后一个虔信者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圣灵身边。
“天堂之门被切断了。”
那个瞬间，圣灵心中一片空白。
他第一次极为失礼地扫视了一眼虔信者的心灵，然后发现这个人并没有说谎。
那不可能。
圣灵并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他知道，既然眼前的这个虔信者没有说谎，那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发生了。
从在草原上占领第一个营地起，新十字军的补给线就不再像以前那么脆弱了，而当他们一路向西，留下了十几个补给营地之后，这支补给线就变得几乎不可能被切断。因为实际上，只要横跨整片草原的线路上还有一个营地存在，那军队就不会断粮。
每一个补给营地都控制着附近一片范围中所有的游牧部落，能够获得数量不少的持续补给，而与此同时营地中留下了天堂之门，这个不折不扣的奇迹是科学的恩赐，能够跨越空间的阻隔，将补给在一瞬间运送到新十字军军中。
只要草原上还有一个营地存在，那这支远征军就不会断粮，而就算圣灵带领着新十字军，也几乎不可能找到并攻破整片草原上所有的营地——除非他付出长达一年的时间。
这一切在一瞬间从圣灵心中闪过，然后被他只属于科学的强大意志驱除干净，只剩下了一个清晰的判断，那就是新十字军必须在明天的战斗中获胜。
“没什么好担心的。”
圣灵的声音和他的外表一样，属于一个威严的中年人，他平静地安慰着虔信者，让他恢复了平静。
“抱歉，我……”
“不必在意，”科学为军队选定的主帅继续沿着营地的边缘前进，对着每一个看到他的战士露出令人安心的微笑，“你不是圣灵，所以无法消灭情绪。科学并不讨厌这些，因为那本身就是他的安排。”
“科学赐福与您，纯洁的灵魂。”
“不要把这件事情告诉战士，”圣灵做到了他能做到的最好，让虔信者眼中的自己表现得十分轻松，却又不会因此显得不够可靠，“那无关紧要。”
“可是……”
“我们的补给还够用三天，可明天早上战士们就要在那座要塞里吃午餐了。”
第六十八章 死战
天亮了。
战斗开始了。
昨天晚上帝国的军队试图将新十字军留在悬崖上的工程梯毁掉，但被一次漂亮的伏击打了回去，圣灵已经习惯了这些小把戏，印加人已经很久没有在晚上的乱战中占到便宜了。
和圣灵一样，敌对的土著军队中每个人都看到了战斗结束的迹象，他们知道，今天就是最后一战了。
战士们抬起头，遥望那座雄伟的要塞。
这是宽广得让人绝望的崖壁中间的一道峡谷，似乎是出于流水的侵蚀，或者某种恐怖力量的影响，峡谷自上而下分成阶梯般的七道高大悬崖，被印加人修建成了要塞，他们在悬崖边堆积巨石，在悬崖中间的平台上开凿隐藏伏兵的地洞，并且建成了自上而下的排水系统，将这自然的伟大造物变成了一座要塞。
每个战士眼中最清晰的都是悬崖上灰色的排水口怪兽头像，那是一种有着巨大獠牙的野兽，水流从口中倾泻而下，如同长长的匹练。
“那其实是个不错的地方。”
战士们排成整齐的队列向悬崖下走去，不知是谁低声自语，然后听到这句话的所有人都开始觉得似乎真的如此。
“它是我们的了。”
太阳正在从新十字军背后升起。
皇帝坐在辉煌的御座上，遥望着东方初升的太阳，那是一团血红的光球，让帝国的主宰想起了被谋杀的他的先祖。
他身边是严整的仪仗队列，精锐的皇家护卫与传令兵站在左右，而头顶是盘旋的鹰人，那让皇帝身上有了天与地主宰者的气质，但并没有让他更像是太阳。
战场被确定在自下往上的第三个广场，那是昨夜暗战的结果，皇帝不知道他应该感到失望还是满意，但总之，这一切已经无法改变了。
“开始吧。”
战士们沉默着降下悬崖，他们将面对最后一战了。
战斗在第三块广场上爆发，就和战前所有人预料的一样。
新十字军的战士们朝着帝国的队列发起了冲锋，对胜利的渴望让他们忘记了死亡的威胁，对漫长地狱的痛恨让他们无比危险。
帝国的军队迎了上去，他们已经不再像以前一样小心翼翼地躲在奇迹无法触及的遥远后方，而是在危险的边缘奋力作战，在被选中时安静地离开这个世界。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最后一战了。
“荣耀归于科学！”
就像在峡谷中相遇的两股水流，战士们的冲锋相遇之后，爆发出鲜血的浪花，伴随着呐喊与死亡的哀嚎，一切都不再有意义，唯有厮杀。
圣灵站在队列最前面，高举着骑士长剑，发出一万个人齐声呐喊的恐怖声音：“胜利的日子到了！”
他平静纯洁的心中闪过一丝悸动，那是他最深刻最无法磨灭的记忆，在还活着的时候。
圣灵一生中只有寥寥几次曾经感受过这样的绝望，他的军队站在悬崖上，正在朝无底深渊滑落，而他，挥舞着长剑，拼尽自己所有的一切，只为了让那件事不会发生。
这是一个男人一生能做到的最辉煌的事情，圣灵从没想过，在离开世界，归于科学怀抱数百年之后，他再次得到了这样的机会。
这一次他依然只会成功，因为科学早已安排好了世间一切事物的轨迹。
战士们呐喊着回应他，跟随着圣灵冲向了无边无际的印加军队，他们头顶，白光落了下来。
这是科学指定的战争。
“为了太阳！”
帝国的军队终于打破了长久的沉默，他们的战吼像是沉闷的轰响，里面包含的情绪很少，却很坚定。
很难说为什么排着队送死的人会这么坚定，但战场上没人在意这件事。
白光从天而降。
死亡伴随着鲜血开始蔓延，然后被纯洁的光芒清洗，只剩下一片干净的广场。
而战斗还在继续。
圣灵放弃了指挥，因为战士们已经知道在广场上战斗需要注意什么，而虔信者始终不会失去理智。
在这场战斗中，所有人需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奋战至死。
骑士们跟随着圣灵冲锋在最前面，他们没有了战马，却依然是新十字军中最高大和致命的，科学的骑士带领着他们，像是长剑刺入了印加军队，所至之处唯有鲜血与死亡。
在骑士后面是剩下的所有战士，他们背负着攻城器械，像是潮水一般涌了上来。
战火像是阳光一样，渐渐蔓延到了整座要塞，在悬崖边，在广场上，在悬崖下面，无数人流血，死去，他们拼尽一切战斗着，像是某种愚蠢的想要改变太阳轨迹的邪教徒，徒劳地努力着。
然后两支军队交汇的地方就像太阳一样缓缓升上了悬崖，最后来到了要塞顶上。
现在新十字军距离彻底的胜利只有半步。
当虔信者教团登上最后一道悬崖之后，战斗就将结束了。
皇帝站在帝国的军队之中，看着自己的阴影。
他已经等不到太阳的庇佑了，现在还是正午，阳光的角度还没有对着仰攻的新十字军，战斗中双方都对着可以避免阳光直射眼睛的方向。
“太阳不会庇佑不值得接受恩赐的人。”
皇帝心中闪过这句话，然后被他抛到脑后。
“为了太阳！”
帝国主宰的呐喊没有迎来战士们多么热烈的回应，但那并不意味着印加战士们已经放弃了战斗。
他们只是不习惯在战斗时发出声音而已，在传说中，太阳不喜欢听到地上有太大的声音。
皇帝知道这些，只不过他身为太阳本身，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
圣灵察觉到了这一切，在他的心中，皇帝的心像是平静水面上的倒影，一清二楚。
他并不奇怪，为什么沉默的军队会有如此坚定的意志，因为圣灵早已看到印加战士的心，但那不会改变任何事情。
战斗就要结束了。
他站在广场中间，像是绞肉机一样制造着鲜血，在圣灵身后，悬崖边上，第一位虔信者爬上了广场。
纯洁之光笼罩战场。
第六十九章 恩赐
皇帝看着白光在眼前闪过，带走那里所有的战士，心中是一片令他自己都惊讶不已的平静。
只差一点。那白光近在咫尺，也许只要前进一点点距离，皇帝就已经消失了。
虔信者还在前进。
他知道，但皇帝没有后退一步。
如果这场战斗他们失败了，那一切就都结束了，至少作为太阳，他选择一种光荣的结束。
然后悬崖下传来了一阵骚动。
浓烟冲天而起。
那个方向只有可能是新十字军的营地。
几乎就在瞬间，所有人都被那道烟柱吸引了目光。
“援军！”
没人在乎这句话的真假，帝国的战士们只是带着不甘发起了亡命的反击。
然后新十字军开始后退了。
圣灵无法阻挡混乱的蔓延，一切仿佛只发生在一瞬间，当有一个战士回头看了一眼升起黑烟的地方，所有人就都知道了，营地正在燃烧。
几乎所有战士都知道，现在他们不能回头，也不能停下脚步，但圣灵只有一个，战场上的局势已经开始了无法阻挡的变化。
战场正在后退。
圣灵感觉自己已经开始坠落了。
新十字军陷入了彻底的混乱，甚至有战士开始向着阻挡自己后退的战友挥动武器，他们已经崩溃了。
一切就像是一个人从悬崖滑落，无论他在悬崖边上坚持了多久，当他坠落之后，落入深渊粉身碎骨只是一瞬间就会完成的事情。
圣灵回到了虔信者身边。
他已经不再担心自己在战场上后退影响军队的士气，因为战场上几乎没有人能分心注意到他，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保存虔信者，这是扭转局势的最后一丝希望，圣灵绝对不会让它也落入深渊。
新十字军的战士们还是更愿意相信圣灵，一些还没有完全失去理智的战士看到站在虔信者前面的指挥官，就不由自主地朝他靠近。
很快圣灵身边就聚集起了一队战士，他们在混乱中缓缓朝后退去。
圣灵留在了最后面，他不仅要对付冲上来的帝国军队，还要对抗惊慌失措的新十字军战士，而在他身后，战士们也在争抢后退的道路，攻城梯旁边不断有人坠落悬崖，在空中拖出长长的惨嚎。
但在乱战中，还保留着组织的战士们占有绝对优势，他们很快越过了悬崖，来到了要塞底部。
他们所经之处全是混乱，广场上就算没有一个印加战士，也一样持续着乱战，这场战斗新十字军彻底失败了。
但他们坚信虔信者还在，希望就不会消失。
最后一个广场终于到了，他们脱离了险境，这里没有无处不在的混乱，尽管营地那里浓烟冲天，但至少不会冲出来无穷无尽的敌人。
然后他们开始爬下悬崖。
当一小半的虔信者踏上草地的时候，一队骑着恐爪龙的战士悄然出现了。
那就像是故事里在黑暗中吞食迷路小孩的怪兽，恐爪龙张着丑陋的大嘴，露出参差不齐的尖牙，从草丛后面现出身形，安静得像是幽灵。
它们并没有扑上来。
就是这些怪物和他们背上的阿兹特克人制造了混乱，让胜利离开了新十字军。
战士们开始想冲上去了，但圣灵严厉地阻止了他们，悬崖上下的虔信者停下了动作，开始站在原地祈祷。
恐爪龙依然没有动。
他们所处的位置是精心计算过的，正位于虔信者奇迹能够触及范围的边缘。
所有人都停了下来，这里一片死寂。
就好像是某种无形的力量将空间分割开来，形成两个世界，战场上混乱嘈杂，这里却安静得可怕。
然后圣灵跳下了悬崖。
他以一种惊人的安静落在地上，然后若无其事地走到虔信者最前面，面对着恐爪龙上的麦哲伦。
一头恐爪龙后退了。
圣灵从天而降的景象让他看上去像是个神明，科学赐予的荣光更加强了这种印象，一位阿兹特克战士畏惧了。
圣灵安静地站在那里，然后虔信者开始朝着营地走去。
他一个人阻挡了一支军队。
恐爪龙开始蠢蠢欲动。
但麦哲伦阻止了想要冲上去的战士，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奇迹的力量，悬崖上的虔信者还没有动。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战斗，就这样，新十字军从圣灵背后离开了。
直到最后，只剩圣灵一个人的时候，麦哲伦依然没有让阿兹特克军队冲上去。
看着圣灵的背影，一直沉默着的托南开口问身边的麦哲伦：“为什么不杀了他？”
“真正的猎物要来了。”
然后恐爪龙抬起头，发出嗜血的躁动。
血腥味从悬崖上飘了下来。
然后一具尸体落了下来。
混乱降临了。
“现在如果你想杀了谁，那就去吧，因为我们是绝对安全的。”
托南无奈地笑了，他已经习惯了麦哲伦这种让人感觉被嘲讽了的做法，但还是忍不住说：“那个了不起的男人，你确定他不会回来？”
“至少我们狩猎的时候不会。”
麦哲伦笑着，看着托南挥挥手，然后战士们开始了狩猎。
他们击溃了所有试图通过这里回到草原上的新十字军，碧绿的草叶上挂满了鲜血的露滴，直到印加帝国的战士出现在头顶悬崖边。
……
皇帝在要塞顶上的宫殿中接见了阿兹特克的指挥官。
他并不完全知道这支军队做了什么，但在关键时刻他们出现在战场上，带来了这次重要的胜利，无论如何，帝国不会毫无表示。
“帝国的北方行省会将一批物资送进雨林，你们的勇敢为阿兹特克赢得了食物。”
托南喜欢皇帝的态度，他根本不在意这个赏赐深处的居高临下，这个阿兹特克人始终非常实际，跟着麦哲伦的草原之旅更加深了这一点。
“感谢您，伟大的太阳。”
“你们是优秀的战士，两次阻止了我们强大敌人的进攻，太阳会赐予你们配得上这功勋的奖赏，”皇帝站起来张开双手，“说吧，你们想要什么？”
托南看了一眼麦哲伦，他决定让这个外来者先说。
第七十章 御前会议
“从一开始，”麦哲伦貌似漫不经心，但其实他的动作神态乃至语气用词，全都经过精心准备，完全是皇帝最喜欢的，“我参加这场战争的目的就只有一个，印加，那就在寻找一件失落之物，它正位于帝国的疆界之内。”
皇帝笑了，他喜欢被称为印加，当然，在帝国内部绝大多数人不会这么称呼他，因为过于庄重，或者说过于谄媚，考虑到这个外来者并不了解，他这么说显得自然而令人亲切。
“你的同伴，在战斗中帮过我很多的鹰人战士也这么说，”帝国的主宰点点头，“我答应你，那是你们应得的，会有一个聪明又熟悉路途的战士带你们去寻找那个东西。”
“您的慷慨就像太阳的光辉。”麦哲伦的帝国礼节完美无瑕，这让皇帝更高兴了。“那么我告退了。”
皇帝笑着点点头，麦哲伦转身离开，只留下了还在惊讶中一头雾水的托南。
“怎么……我……他？”
“不用在意，阿兹特克的勇士，”皇帝笑着，用他习惯的方式安慰着面前这位战士，“他得到了应得的奖赏，你的也不会少，因为你们一起完成了这伟大的胜利，尤其是，你才是军队的统帅。”
“但战争……”
“啊，不用担心，”皇帝早知道托南想说什么，“就算没有这位战士，我们也不会输掉战争，要知道，敌人已经被削弱到无法继续进攻了。”
“但他是非常重要的力量。”托南知道自己绝对不能直接反驳皇帝的话，尽管他知道这个战争已经结束的判断极端愚蠢。
“帝国的盟友一直以来都是阿兹特克勇敢的战士，”皇帝抬起右手，很快一位战士带来了锋利的黑曜石武器，华丽得像是艺术品超过武器，“这是你们应得的，每位战士都有。”
“万分荣幸……”托南非常惊讶，在他看来，这种厚此薄彼实在太过明显，皇帝只是给了麦哲伦通行证和一个向导，而阿兹特克的战士们却每个人得到了一套价值连城的武器和盔甲，身为一名指挥官的托南发自内心地厌恶这件事。
“就像你说的，战争还没结束，”皇帝站了起来，朝着侧面的一道门走去，“跟我来，勇士，我们还要花点时间彻底结束这场战争。”
托南强忍着没有说出反对的话，跟着皇帝走进了一个大房间。
这是个会议室，里面已经有很多人在等着了，其中有几个托南认识的，但更多的是他并不认识的陌生人。
他感受到了明显的敌意。
这让托南非常意外，但更多的是失望。
皇帝收起了笑容，坐在属于他的宝座上，然后宣布会议开始。
这是制定作战计划的御前会议，讨论的议题是怎样彻底结束战争，将外来者的军队赶出帝国的疆界，顺便攻占顽抗了数百年的草原部落。
托南觉得自己在听笑话。
麦哲伦曾经无数次告诉过他，这场胜利将是反击的机会，但距离胜利还很远，如果帝国军队走出要塞，等待他们的将是毁灭性的打击。
但很明显，帝国之中没有一个人这么想。
托南看着“据理力争”的大人物们，强忍着不露出失望的表情，他心中一片冰冷，不知道跟随着他完成这次远征的战士们会得到怎样的结局。
皇帝的两个儿子，帝国未来的可能的主宰，是会议中争论的核心，他们针锋相对，除了必须出兵追击之外，两人几乎在任何问题上都有分歧，而且各自都有站得住脚的理由。
剩下的人，除了皇帝之外，每个人都加入了这场在托南看来毫无意义而且没有必要的争论，为了诸如该把营地建立在第几道悬崖上的愚蠢问题吵得不可开交。
没有人真的在意战争会如何继续，托南渐渐地明白了这件事，所有人只是想让别人知道，他才是这场胜利降临的原因，理应得到奖赏。
他们知道阿兹特克人不会夺走任何东西，因此皇帝让麦哲伦这个外来者离开了。
托南把手放在额头上，大拇指和中指按住太阳穴，用手掌遮住眼睛，不让任何人看到他愤怒的眼神。
皇帝也是想要拿走功勋的人之一。
托南开始怀念北方的雨林了，那里有他的故乡，伟大的特诺奇蒂特兰，温暖而又湿润，恐爪龙在肥大的绿叶间急速穿行，每个夜晚都会有大雨落下。
这里没有任何人能比得上那个名为麦哲伦的外来者一根指头。
但他们仍旧是帝国最有权势的几个人，掌握着这片辽阔土地上无数人的命运。
“何等可悲……”
……
麦哲伦跟随着战士，很快就看到了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出发的鹰人们。
“好久不见。”
温笑着伸出爪子握住麦哲伦的手。
“你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情，麦哲伦教授。”
“那只是为了找到鹰巢做的一点点前期准备，现在真正重要的事情才要开始，我们要去找到鹰巢。”
“啊……”所有的鹰人一起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里面包含着无数感慨，“是的，终于……”
“感谢皇帝的慷慨，”麦哲伦适时地朝着身边的印加向导致意，后者高兴地笑了起来，“我们接下来的旅途将会一帆风顺。”
“谢谢。”温朝着向导点点头。
“出发吧。”
“走吧。”
……
女伯爵站在高山之上，身旁云雾环绕。
“真是令人意外……”
……
弗朗西斯正在雨林中艰难地前进着。
在没有准备充足的情况下离开玛雅实在非常愚蠢，他这么做绝非出于本意，实在是探险者们胆大妄为，让他只能这么做。
那个弗兰西人绝对有一份，他擅长煽动人心，而世界之王永远不会对教廷抱有善意，这一点弗朗西斯早就一清二楚。
情况对他非常不利，探险者们指责他，玛雅城邦与这片雨林实际上的控制者，在故意拖延扫清阿兹特克人，彻底占据雨林的进军计划。
那绝对是一派胡言。
第七十一章 林中小屋
已经有无数探险者死在了通往春之泉的死亡之路上，他们出发时兴高采烈，坚信自己会成为英雄，而死时如同野狗，连尸体都落进沼泽腐烂，彻底变成烂泥。
尽管如此，剩下的探险者们依然坚信他们会是第一个成功者，前赴后继地冲向雨林。
弗朗西斯完全无法理解这些人的想法，就算弗兰西人带来了世界之王的赞赏与恩赐，但那并不会让雨林因此降下怜悯，探险者们是在送死，而他们死的越多，弗朗西斯的力量就越小。
他是探险者的头。
阿兹特克人非常强大，他们在雨林中与玛雅人对抗，在漫长的时间里始终是胜利者。至少在阿兹特克被攻占之前，弗朗西斯不想看到任何探险者无谓地丢掉性命。
但事情的发展远远超出了他的掌握。
探险者们不止毫无准备地踏上必死的远征，他们甚至逼迫弗朗西斯和所有还残存着一点理智的探险者一起送死。
就连弗兰西人也知道这是必须阻止的，但他犯了一个和弗兰西斯一样的错误——没有人能够阻止探险者。
当死去的探险者足够多之后，探险者终于想起了他们的首领弗朗西斯，不过不是为了承认错误。
他们想让弗朗西斯组织一次远征，一次所有雨林中的探险者才加的远征。
那实在愚蠢透顶，弗朗西斯相信愿意留在安全地方的探险者会支持他，阻止这本来就不应该出现的远征，但他最后绝望地发现，所有人都想开始远征。
探险者已经不想继续等待了。
弗朗西斯根本无法向别人倾诉他的绝望，那么多探险者死在了外面，他们却没有带回来通往春之泉的路线，所有人只是毫无收获地死在了泥沼里。
但探险者的集体决定没有人能对抗。
于是远征开始了，弗朗西斯在雨林中艰难地前进着，在心里第无数次诅咒探险者的愚蠢。
那无法改变任何事情，而且他的存在正在变得无关紧要。
进入雨林之后，探险者开始不再尊敬玛雅城邦的主人，他们按照自己的想法横冲直撞，完全无视了弗朗西斯理智的建议。
然后开始有人死了。
弗朗西斯原本无数次想象过这样的场景，他曾经以为自己会很高兴，一个对他出言不逊的丑陋之人永远闭上了臭嘴，世界上绝大部分人在绝大部分时间里都没有机会看到这样的好事发生。但当事情真的发生了，弗朗西斯却发现自己根本不觉得高兴。
他的心中充满了担忧，担忧雨林会无情地吞掉所有探险者。
那意味着彻底的失败。
但弗朗西斯无力改变任何事情。
直到五个白天与黑夜过去了。
不再有探险者指责弗朗西斯动作太慢了，他们在恐惧中不停地颤抖，绝望地祈求弗朗西斯带他们回到玛雅，回到他们不会悄无声息地死掉，变成烂泥的地方。
而弗朗西斯只能将他也已经迷失的话语咽下，带着同样的绝望在雨林中继续前行。
然后终于有一天，他看到了希望。
那是一个营地，绝对不是土著建造的。
“欢迎，弗朗西斯，科学的宠儿。”
那是一个完全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美丽女士。
“能够被您记住是我的荣幸，女伯爵阁下。”
“你不应该来这里的，探险者，这里很危险。”
新北郡女伯爵，在雨林中依然不改优雅的高贵女士在帐篷外面接见了迷路的弗朗西斯，他们身边没有其他人。
“我并不想来这里，”弗朗西斯苦笑着，“不过最终事实证明，科学对一切早有安排。”
“如果科学对你仁慈，那他让我见到你的唯一目的就是让我告诉你，”女伯爵笑了，“转身离开这里，否则你将无法活着走出雨林。”
“我不会回去，至少在抵达阿兹特克之前绝对不会。”
弗朗西斯的坚定迎来了女伯爵的微笑，那之中有一点让探险者完全无法理解的东西。
“你并不知道将要面对什么，但是的，你依然有权利选择是否要面对这些，”女伯爵叹了口气，“我不会帮助你，如果你想去阿兹特克，那就去吧。”
“万分感谢，女士。”
女伯爵的出现本身就是足够的帮助了，她的营地附近必定会有干净的水源，弗朗西斯对这位高贵女士的奢侈作风早有耳闻，但海伦作为探险者的杰出足以与麦哲伦想比，远远胜过世界上绝大多数人。
然后就像他预料的，弗朗西斯带着两三个幸存者，在雨林中找到了干净的水源。
死神的阴影悄然退去了。
“我们找到去往阿兹特克的路线之后再回去。”
已经没有人能够阻挡弗朗西斯，他对科学的狂热与自信让残存的探险者只能成为随从，而阿兹特克确实已经很近了。
三天之后，他们在一道悬崖上看到了特诺奇蒂特兰。
“赞美科学……”
弗朗西斯跪在地上亲吻土地，然后抬起头张开双臂拥抱这科学赐予他的世界，大笑着。
他们艰难却丝毫不觉得疲惫地趴下悬崖，走进了最后一片雨林。
弗朗西斯察觉到了某种怪异。
探险者在计划某件胆大妄为的冒险，而他们的首领却在迷茫中忙着祈祷。
雨林很小，外面就是伟大的城市，那里属于阿兹特克，是探险者付出无数生命想要抵达的目的地。
没人能抵挡这个诱惑。
但弗朗西斯完全没有一丝兴奋。
当探险者冲向摆满黄金，居民孱弱无力的阿兹特克城市时，他正缩在雨林中一个大石头下面祈祷。
一个探险者很难成为虔诚的信徒，但弗朗西斯曾经遇到过麦哲伦。
当他相信的一切都无法解决他看到的事情，一个属于科学或者其他某个神明的信徒就诞生了。
弗朗西斯非常幸运，他是科学的宠儿，教廷支持他，他的虔诚配得上这一切。
但现在，弗朗西斯感觉自己被抛弃了。
科学当然不会对着某个信徒说话，但他总是会让虔信者感觉到他的存在。
第七十二章 无主之地
现在，站在雨林中，弗朗西斯发现，他无法听到科学的声音了。
他甚至都无法感觉到科学的存在，弗朗西斯一生中从未经历过这样的绝望，他心中一片空白，就像是被撕裂之后留下的伤口，痛苦难言。
弗朗西斯无数次向科学祈祷，却没有一次得到回应，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神明依旧沉默着，或者说，更像是已经永远离开了。
“你看，这就是超凡者共通的弱点，他们无法适应这世界上大多数人早已习惯的生活。”
不知道什么时候，女伯爵来到了弗朗西斯身后，她看着这位虔信者的目光像是看着一个笼子里的动物。
“这就是你说的？”
弗朗西斯想起了在雨林中女伯爵让他回头，那似乎并不是毫无理由的。
“如果你能接受没有科学的生活，那我不会阻止你的。”女伯爵依然笑着，这是个从来不会失去优雅从容的高贵淑女，就和传说中一样。“不过看上去我猜对了。”
“亵渎……”
弗朗西斯愤怒地吼叫着，无论是科学无法抵达这片丛林，还是他被神明抛弃了，这两种可能都是他无法接受的。
“回到悬崖上面，科学就会回来。”
女伯爵只留下了这句话就离开了。
弗兰西斯心中充满了被侮辱的愤怒，他几乎在瞬间就明白了，女伯爵从一开始就知道探险者不会听从劝告，而她来到弗朗西斯面前，只不过是为了看到他的丑态——就像是切掉猴子尾巴的人观察猴子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在这怒火的驱使下，弗朗西斯找回了力量，他朝着悬崖上面爬去。
他发誓，一定会回来，回到这里，毁掉这片亵渎神明的地方。
……
印加帝国内部是个充满新鲜与奇妙的地方，充满了麦哲伦和鹰人们从未见过的景象。
离开峡谷要塞之后，印加战士带着他们沿着山坡上的道路向西北走去。一路上岩石铺成的道路在高山之间穿行，远处的云彩仿佛就在脚下，每隔一段路程就会有一个驿站，他们就在那里休息。
尽管鹰人们曾经按照帝国军队的情况推测过这个国家的样貌，但他们从没想过印加会有如此完备而密集的道路网，更没想到这一切都是建造在高山上的。
印加帝国是一个高山国家，他们的祖先来自这座庞大山脉之上的一个高原湖泊，从哪里出发，自称印加，代表着太阳的人们四处征战，最后征服了整条山脉所有的土地，建立了帝国。
鹰人喜欢这些仿佛穿行在云层之中的道路，不过他们很奇怪为什么道路上没有驼兽或者车辆。当向导告诉他们帝国内部没有驼兽和轮子之后，鹰人们能做的也只有感叹。
路上大多数时候麦哲伦都沉默着，看着玻璃罩子中飞翔的“雏鹰”，判断着前进的方向，他似乎对未来的事情有种预感，但始终没有对鹰人提起过。
直到雏鹰将他们带到了帝国的道路网无法触及的地方。
他们在一个山谷中扎下营地，准备离开大道，进入隐藏在山脉之中的未知领域。
这是在山脉东边的山坡上，两道陡峭的山坡中间平缓的地方，生长着树木，有一条小河流过，人迹罕至，是一片小小的世外桃源。
天快要黑了，这里看不到太阳，但东方的天空中晚霞是鲜艳的红色，边缘渐渐变成阴沉的深灰。
向导对这里没有道路非常惊讶，他似乎觉得这是不可原谅的错误，一边不断说着抱歉，一边像是某个过分慷慨的神明一样，从驿站带来了各种东西。
现代的印加人已经习惯了帝国疆域内密集的道路网络，但在以前，他们的先祖也是在没有道路的山坡上跋涉，从一个山谷走到另一个山谷。向导把这些失落在历史中的东西重新翻了出来，让这支准备爬山的队伍变得可靠起来。
驿站送来了数量不少的羊驼，这是一种矮小的牲畜，有着长长的脖子，有着一张骆驼的脸，但它的力气和体型都只和山羊差不多。它们将会帮助队伍驮着补给，至少不用让生来不擅长走路的鹰人背负这重担。
除此之外，向导还带来了在高山上走远路必需的各种东西，像是防寒的毛毯和补充体力的羊驼奶酪，还有粗盐，他表现得像是一个老练的远足者，连麦哲伦都觉得没什么需要补充的。
休息一晚之后，他们出发了。
鹰巢所在的地方应该是一片帝国的道路无法抵达的陡峭山坡中心，他们从山谷出发，需要向西爬上岩壁，而之后还有漫长的山路要走。
很快，向导就不再因为帝国的道路没有延伸到这里而感到失望了，山坡上寸草不生，岩壁上根本没有道路可走，他根本无法想象怎样的伟大力量才能在这里开辟出道路。
鹰人和麦哲伦相互配合着向山坡上面爬去，麦哲伦沿着野兽的足迹艰难前进，时不时要靠着鹰人的帮助才能继续前进。
羊驼的队伍速度非常缓慢，尽管如此，它们依然跟上了鹰人的队伍，让所有人都非常惊讶。
爬上这段岩壁之后，山坡变得平缓起来，有稀疏的草丛生长在岩石的缝隙中，远处能看到陡峭的悬崖，这是一片被四面包围起来的绝境。
“如果你说的是对的，”麦哲伦看着在玻璃罩子中不停飞翔的雏鹰，抬起头望着遥远的悬崖，“那鹰巢就应该在这个范围里面，这是一片非常大的区域，包括了至少一座山峰和好几个山谷。”
向导抬起头向西边望去，他脸上露出回忆的神色，然后点点头：“对，最近的道路都离这里很远很远，这一片无主之地足够隐藏很多东西了。”
于是在短暂的休息之后，他们开始继续前进。
高山上的天空格外清澈，在山坡上向下望去，可以看到流动的白云和遥远的绿色草原，鹰人开始相信鹰巢就在这里，因为这正是鹰人最喜欢的地方。
第七十三章 辉煌之城
当他们翻越一道陡峭的岩壁之后，在一个平缓的山坡上，一座城市的遗迹映入眼帘。
除了羊驼之外，这支队伍的所有成员都发出了惊叹。
那是一座依山而建的城市，最外围的城墙在山坡脚下，石制的建筑顺着山坡延伸到山顶，直到消失在一片云雾之中。
那是一座宏伟的城市，面积广大，城中有各式高大的建筑，看上去壮观又精巧。
山坡的左右两侧是直立的悬崖，城市的范围到那里为止，四面都是深渊，能远远地看到谷底的巨石，就像是一粒粒灰尘。
“这是哪里？”
这条山脉上曾经有过的最强大的文明就是印加，这种程度的城市遗迹不可能出于其他人之手，麦哲伦希望能从向导口中得到一点有用的线索，因为玻璃罩中的雏鹰挣扎的力量变大了——那意味着鹰巢就在不远处。
“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向导的回答让麦哲伦有点失望，他满脸震撼，明显是第一次见到这所城市，“这里从来不会有人来的，帝国的道路经常穿过悬崖深谷，但依然没有经过这里，不可能有人在这里建造城市的……”
向导的语气中带着迷茫，眼前的一切都是现实，确实有人在这绝境之中建造了一座城市，而且是在很久之前。
“我到前面去看看。”
雏鹰的反应躲不过鹰人敏锐的感知，温迫不及待地想要进入城市，但被麦哲伦拦住了。
“前面有湍流。”
高山上很少会有湍流，因为山坡会阻挡大风，让气流变得平缓下来。
温抬头看着城市上面，发现确实有湍流存在。
天气并不热，尽管太阳照在身上让人感觉有种刺痛的炙热，但空气十分凉爽，在这样的天气中，鹰人敏锐的目光仍然看到了空中波纹般的折射，那毫无疑问是无形的气流，快速，也因此变得非常危险。
“为什么这里会有湍流？”
“不知道。”
麦哲伦摇摇头，带头朝着城市走去。
这一段山坡比所有人以为的都长，当他们接近城墙时才发现这一段遗迹是如此高大，坍塌的半边城门高耸在山坡上，如同受伤垂死的巨人。
“这种规模的城市遗迹，称得上是个奇迹了。”
麦哲伦绕过堵在门口的碎石堆，走进了城门。
那是一副悲惨的景象，城门之中原本应该是整齐的高大建筑，巨石被精细地切割雕刻过，堆砌成宏伟精巧的建筑，但现在，它们留在世界上的唯一一件东西就是破烂的残垣。
每座建筑都有精巧的花纹装饰，在坍塌的碎石堆中偶尔会有大块的岩石，表面的装饰简单却极具美感，里面反复出现云彩的纹路，似乎是最常用的图案。
“这里很危险。”
鹰人跟着麦哲伦绕过了城门，当他们看到废墟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皱着眉后退。
“怎么？”
“这里……到处都是湍流。”
麦哲伦开始听到轻轻的声音。
那仿佛来自无限遥远的地方，夹杂着最尖利的啸叫与最低沉的轰鸣，似乎杂乱无章，却又好像有着独特的韵律，几乎低不可闻。
“风吼？”
麦哲伦只是听说过世界上有些地方会有这样自然形成的奇观，但他从没见过。
“不止，”温的脸上带着猛禽感到威胁时的表情，“那是非常复杂的一片迷宫，也许你能安然穿越……但鹰人多半凶多吉少。”
麦哲伦点点头，抬头看了一眼太阳：“找一个完好的建筑，我们先扎下营地，然后我去找水源。”
“不……”鹰人脸上带着犹豫，他知道这是必须做的事情，“这里太危险了……”
“你反正不会转身离开，对吧？”麦哲伦笑了，“我有必须找到鹰巢的理由。”
向导有点不明所以，但印加人的荣誉感让他决心在完成任务之前决不回头，于是在鹰人犹豫的时候，他赶着羊驼群跟上了麦哲伦，绕过错综复杂的乱石堆，走进了这座迷宫。
这是一座辉煌的城市，它有着庞大的面积和连绵的美丽建筑，曾经居住着无数居民，繁华无限。
但现在，当向导赶着羊驼们走过这一片残垣断壁与乱石堆时，驼兽淡然地停下来，啃着石缝中长出来的杂草。
麦哲伦很快就找到了一座高大的建筑，那是一座神庙或者礼堂一样的高大建筑，但抵达那里花了他不少时间。
建筑的残骸组成了一个错综复杂的迷宫，尽管麦哲伦在其中如履平地，但矮小的羊驼群无法翻越直立的石头墙壁，所以他们只能选择最曲折的路线，在坍塌的废墟中穿行。
麦哲伦再一次确信这是一座曾经无比辉煌的城市，这座城市就算变成了废墟也有着还在正常运行的下水道系统，那是科学统治下的绝大多数城市到现在都做不到的事情。
终于他们抵达了那座建筑，羊驼们开心地涌入大殿，躲开山上威力十足的阳光，一边还保持着淡然的表情向向导要吃的。鹰人依然一脸忧郁，即将抵达终点的兴奋与期待和面前的危险混杂在一起，令他们备受煎熬。
麦哲伦留下了一片混乱，独自爬上了这幢高大的建筑。
真正身处城市之中，他终于看到了这座废墟的全貌。
城市依山而建，占据了一片山坡的上半部分，处在下方的一道城墙与两边的悬崖围成了一个不规则的扇形，有着配套的街道和密集的房屋，毫无疑问是一座大都市。
但在不知名的力量下，城市崩溃了，变成了废墟。那股强大的力量主要集中在两个地方，像是巨大的神明挥动武器留下的痕迹，山坡上留下了两处恐怖的裂痕，那是两道深渊，横在通往坡顶白云缭绕处的道路上，将其截断了。
麦哲伦并不确定毁灭了城市的力量和制造断裂的力量是不是同一个，还有城市中危险的空气湍流，那绝对不会是凭空而来的东西。
“不管怎么说，算是知道怎么走了。”
麦哲伦自言自语着摇摇头，顺着石制阶梯回到了建筑里。
第七十四章 狂风之巢
这是一座金字塔形的建筑，却比新世界雨林中和帝国境内所有的金字塔形神庙都更高，外面能看到一层层巨石，坡度非常陡峭，而且没有向上的阶梯。建筑四面有四道高大的石门通向建筑内部，同时提供着光照，建筑内部是一个开阔的大厅，顶上能直接看到垒成外壁的巨石。
麦哲伦还不能确定这是一个神庙或者其他什么建筑，只是有个模糊的猜测。而对队伍中的其他人而言，这一点根本无关紧要。
向导正和鹰人们一起手忙脚乱地建造营地，他们将建筑内部分割成几个不同的区域，让羊驼和鹰人们都有休息的地方，同时将物资取下堆在中央。
“你找到路了吗？”
麦哲伦像只雨林中的猴子，吊在巨石垒砌的建筑顶上，只靠两只手的力量在上面行动，看上去摇摇欲坠。
“看到了，不过路上有点麻烦，我还得过去再看看。”
鹰人并不是专业的探险者，实际上，这支队伍里只有麦哲伦一个人曾经在完全陌生的地方旅行，所以现在只有他才能找到出路。
“需要帮忙吗？”
“暂时不要，”麦哲伦笑着坐到火堆边，“城市中的湍流很不正常，我还好，鹰人恐怕会被吹走。”
温苦笑着摇摇头：“不止，我们会被撕碎。”
向导正忙着安抚劳苦功高的羊驼们，听到这句话，他忍不住开口：“山上确实会有地方刮大风，可是湍流……怎么可能？”
麦哲伦笑了，他想起了以前的自己，于是从手边拿过三块小木片。
“特殊的地形会导致风力的扩大和风向的变化，至少在这座城市里，有湍流实在没有什么奇怪的。”
说着，麦哲伦用木片向向导演示了风在经过喇叭口之后的变化，让后者开始相信城市中确实非常危险。
“那么我能帮上什么忙？”
向导确实被吓到了，但身为帝国一员的荣誉感让他坚持了下来，这个年轻的战士决心要帮助外来者完成这次旅行，那是他的任务。
“为我们提供必需品，包括生火的东西，还有食物，这座迷宫会让我们花费不少时间，足够我们饿死了。”
“在帝国里，就算只是一个孱弱的牧童，也敢孤身走进无人的深山，只要他身边有一群羊驼，那这个男孩就能活下来，”向导笑着拍拍手边一只羊驼长长的脖子，“不用担心。”
麦哲伦喝了口水，点点头：“那么真正的问题等到了前面再说。”
“请小心湍流……”鹰人说着叹了口气，“如果没有道路可以穿过去，那……”
“能跟我说说你们感觉到的湍流吗？”麦哲伦有个猜测，实际上形成湍流的条件十分苛刻，因此他已经对这里出现湍流的原因有了一点看法，“什么都可以。”
鹰人点点头，开始描述他们感觉到的那片死亡乱流。
鹰人的目力与听觉都远远胜过普通人类，在他们的眼中，这座城市是笼罩在湍流中的，那些恐怖的气流组成了一座鸟巢，完全占据了整座城市。
听着鹰人的描述，麦哲伦心中的猜测渐渐清晰起来。
……
午后，一片突然出现的白云遮住了太阳，天空蓝的像是无风的湖面，山坡上的风变得柔和起来。
刚刚睡过午觉的麦哲伦走出了建筑，他身后跟着向导和几头羊驼，两人要去麦哲伦看到的水源那里取水，然后向导和背负水囊的羊驼回营地，麦哲伦则到前面去探路。
一路上到处都是或早已化为废墟或保存完好的建筑，巨石垒砌，外面雕刻着纹饰，看上去壮观又华丽。
麦哲伦本能地观察着一切他能看到的遗迹，像一位真正的考古学家一样推测着这座城市的年代、曾经的主人，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感觉自己不可能找到答案。
有一个问题始终困扰着他，那就是这座城市本不该出现。
要塞、宗教城市之类的小城市建造在深山之中悬崖之上是很正常的，但一座繁华的商业城市绝不应该出现在这种地方。一路上麦哲伦已经不止一次看到规模不小的市场，不但有平整宽阔的道路，还有整齐的商铺，这座城市正是绝对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地方的商业大都市。
麦哲伦能够说服自己相信这一切都有合理的解释，但他完全不知道那解释是什么。
向导也被这宏伟的废城震撼得说不出话来，一路上两人就这么沉默着，然后在一座水井边，向导打了水就回去了。
只剩下了麦哲伦，他就开始让行进路线变得更效率起来。
任何一个在迷宫中行走的人，当他开始翻墙之后，就会发现迷宫变得格外简单。现在的麦哲伦就是如此，当他翻过建筑坍塌的废墟，就能体会到当年行走在城市中的人们一路畅通的感觉。
很快，麦哲伦就沿着贯穿山坡中央的大道抵达了他看到的第一道天堑。
那是一道悬崖。
某种恐怖的力量让山体崩裂，中间出现的裂缝就形成了深谷，悬崖横着将城市彻底截断。
这里无路可走。
麦哲伦听着令人胆战心惊的风吼，小心翼翼地朝着深谷看去，就和他推测的一样，悬崖上有下水道的出口，还有一团乱麻般的湍流。
这是个彻底的分割，但麦哲伦还没有放弃。
他小心地躲避着已经开始显露威力的湍流，爬上了一座高大的塔楼，在上面寻找着可能的通路。
悬崖两边的建筑明显与低处的不同，看上去就像是随便用石头拼起来的，尽管用的是同样的巨石，也有着同样的纹饰，但就是给人一种更匆忙更实用的感觉。
麦哲伦并没有在那道断崖上找到能够通过的地方，那上面确实有相距不远的地方，但不知是因为偶然还是某种未知的必然，那个可以跳过去的地方有一道湍流。
这并不算意外，不过麦哲伦在那两块相互接近的巨石附近有新的发现。
那里似乎曾经有一座非常高大的建筑。
第七十五章 拱桥
麦哲伦决定去那两块巨石旁边看看，他沿着塔楼外壁向下爬去。
然后一阵风吹了过来。
麦哲伦吊在一块巨石边缘，看着风吹来的方向。
那似乎有点不同寻常。
这是一股风，或者说，一束风，正在变得越来越强，而在风力所及的范围之外，却没有一丝风。
这应该是湍流的一部分。
当麦哲伦这么想的时候，这股风变成了狂乱的湍流。
他就像房檐下的风铃，在风中摇摆着。
就连塔楼都在狂风中颤抖，那似乎并不是单纯地因为这股狂风，而是在塔楼下面有另一股力量正在躁动。
麦哲伦慢慢地朝下面滑去，他抓着塔楼外壁上巨石之间的缝隙，在狂风中跳了下去。
只经过了一段距离，麦哲伦就感觉不到风了，他加快了速度，落到了地上。
这里已经靠近了那道深渊，他能感觉到建筑外表的不同，还有整体的某种变化。
越靠近深渊，这种感觉就越清晰，直到悬崖边上，一切戛然而止。
麦哲伦站在突出的巨石上，第无数次产生自己一个人前进的想法。
就算是会飞的鹰人也很难越过这里，更不用说向导和他的羊驼群，但麦哲伦自己一个人的话，这也只不过是费点时间而已。
风吼变得清晰可闻，有的低沉，有的尖锐，就像是一曲非人谱写的交响乐，直入人心，无休无止。
湍流的轨迹时隐时现，深渊和上方的空间都在它的笼罩之内。
麦哲伦收起了独自一人越过深渊的念头，转身回到了塔楼下面。
一边向着上面攀爬，他一边抓住心底突然升起的想法，开始回忆。
他错过了什么。
一座城市永远是一个整体，如果断崖附近有什么变化，那变化应该是从很远的地方就开始了。
麦哲伦站在方形的塔楼顶上，遥望着这座城市。
这是深渊靠下面的一侧最高的地方，城市一览无余，他能清晰地看到每一个废墟和中间被截断的道路，还有正在营地边忙碌的向导与鹰人。
在这里看上去，到处都是混乱，废墟占据了整座城市，将其变成了满是污点的画作，根本看不出原本该有的样貌。
但麦哲伦有个简单的方法。
他掏出长剑，在塔楼顶的巨石上面划下直线。
很快，一个网络出现了。
那是一个能明显看出区域分界的网络，在不规则的线条包围中，三条从巨大城门出发的主干道分出无数分支，撑起了三块相互连接却又分割开来的区域。
麦哲伦转过身。
在深渊的另一边，三条主干道依然清晰可见，但建筑的风格明显不同，区域的划分也有了变化。
很巧的是，深渊两边的建筑风格虽然不同，但都与深渊附近的建筑风格有很大区别，就好像原本深渊所在的地方就是一块特殊的单独区域。
麦哲伦心里有答案了。
那里原本应该是有一道城墙。
这座城市最早是作为一座要塞建造的，从第一眼看到它的那个瞬间麦哲伦就这么想。但在看到整座城市的全貌之后，他开始怀疑这个想法，不过现在，麦哲伦觉得自己也许没有猜错。
这片山脉中只有印加人有能力建造这座奇迹般的城市，而他们必定会用到引以为豪的多层城墙。
是要塞就免不了被攻击，而如果毁掉城市的是一场战争，那城墙就会是被摧毁得最彻底的——就比如沉入深渊。
这听上去十分离奇，但麦哲伦已经找到不少支持这个推断的证据了，就比如这些湍流。
当然，确定这里原本是城墙并不会对这支探险队越过深渊有什么帮助，真正有用的是城墙附近可能会有的东西。
麦哲伦转身准备回去了，他有几个问题要问向导。
……
“你不准备做任何事吗？”
浓雾在四处回荡，一切仿佛被拖入了幽灵的世界，令人不安的阴影在一片白色的世界中游荡。
男人的声音像是另一种幽灵，在这片空间中回荡。
“有必要吗？”
“他就要来到这里了，你看到了他的那个眼神对吧？这个人总是能猜到答案。”
“那我就在这里杀死他，解决所有问题。”
“啊……你总是这样……”
……
麦哲伦沿着来时的路线朝着营地走去，他这次选择了更曲折的行进方式，时不时在残垣断壁旁边停下来，那让他在太阳落山之后才回到营地。
“有什么发现吗？”
鹰人是最期待麦哲伦能够找到前进方法的，他们越是了解这座城市，就越是为湍流的恐怖而胆战心惊，那与对鹰巢的渴望混杂不清，让每个鹰人都备受煎熬。
“我找到了一条线索。”
向导找到的井水清澈而冷冽，麦哲伦小心地小口喝着，免得刺激到牙齿。
“是什么？”温一脸的迫不及待与喜出望外，他根本没有掩饰，鹰人已经为了鹰巢放弃了一切。
“有关印加帝国的军事传统。”麦哲伦转过身面对着向导，“你知道帝国的要塞会建造什么东西来越过城墙吗？”
“拱桥。”
那是一个印加语中独有的名词，向导花了不少时间才解释清楚它的意思。
这个词所指的是一种石制的桥梁，由巨大的机械控制，能够从上空横越城墙，印加帝国的要塞总是会有这种极具特色的装置，让守城的军队在城门不开的时候进出要塞。
这明显是帝国特有的逻辑，也许是巧合也许是必然，无论如何，麦哲伦能够想到的最好的情况出现了。
“那么也许这座城市中的拱桥还在。”
“可是这里……”向导并不明白麦哲伦在说什么，“并不是要塞啊？”
“明天去看看就知道了，”麦哲伦笑了，“如果这里有拱桥的话，问题就会简单很多。那么，拱桥一般会在城内吧？”
向导尽管觉得麦哲伦的希望很有可能会落空，但还是不忍心直接说出来，他只能点点头，并希望这些满怀希望的人在看到绝望时不要受到太大打击。
但那可能性很小。
第七十六章 巨人苏醒
第二天早上，依然是麦哲伦一个人去深渊边探查，不过这次他带了绳子。
尽管向导并不支持他的推测，但麦哲伦相信他是对的，当然他也有可能猜错，不过那并不会让这次旅行提前结束——只不过是多花一点时间而已。
麦哲伦熟练地沿着道路的轨迹前行，一路上他顺便去了几个地方，看了看还在运行的下水道情况如何，结果和他想的一样。
很快他就到了悬崖边，今天是个阴天，向导认为这代表着太阳并不支持麦哲伦的计划，不过麦哲伦并不这么想。
他径直来到突出的巨石上，然后拿出了绳子与勾爪。
这是探险者必备的工具，用来越过一般无法越过的障碍，麦哲伦在这方面也很擅长。
他选择的目标是另一座塔楼，看上去只剩下了一半，但麦哲伦能看出来它的结构还很稳固。如果他的猜测没错，那这塔楼应该是城墙残存的附属品，它缺少的那一半正是已经落入深渊的城墙。
这半座塔楼上有一块孤独伫立的石柱，正是勾爪需要的东西，尽管有点远，但麦哲伦的手腕足够让勾爪飞过这段距离之后还能有力量缠紧那根石柱。
唯一的问题是空中可能隐藏着的湍流，尽管他的敏锐与洞察力并不输于鹰人，但麦哲伦还是决定用一个简单的办法。
他将一把干草揉碎洒在空中，然后就看到了一幕荒诞又奇妙的景象。
有的草叶还在空中飘荡的时候，有些草叶已经被风带着飞出了很远，不同草叶经过的轨迹交织在一起，像是一团乱麻。
在这一片混乱中，麦哲伦找到了他想要的安全通道，那是一条可以让飞爪不受干扰地抵达深渊另一边的空白区域，也许是巧合，也许是必然，在麦哲伦想看到它的时候出现了。
麦哲伦扔出勾爪，等着它紧紧缠在石柱上，然后转身把绳子的另一端绑在身边的一块巨石上。
一切准备就绪，麦哲伦跳上绳子，准备到悬崖另一边去了。
他站在绳子上，像是站在平地上一样朝前狂奔，以非人的敏捷维持着身体平衡，几乎在一瞬间就越过了一半的距离。
现在一道湍流就在他眼前，麦哲伦看了一眼跟随着狂风直射而来的草叶，然后以一个潇洒的动作俯下身，趴在了绳子上。
他老老实实地倒吊在绳子上，用双腿夹住绳子，双手交错，以依然远胜常人的速度朝前爬去。
很快，麦哲伦就抵达了深渊对面。
如果他决心一个人前进的话，现在只要继续向前就行了，但麦哲伦不准备违背承诺。
“所以需要多花一点点时间。”
麦哲伦已经选好了路线，他一边朝着可能是拱桥所在的地方走去，一边看着四周的建筑。
这里与深渊另一边的城市相差不大，但还是有一些不同的地方。
深渊上面的城市有着与下面区域不同的排水设施，山坡上被开凿出梯田般的台阶，上面就是排水沟，而所有的建筑就整齐地按照这台阶排列，道路也不再是平整的大道，而是一级级的台阶。
这似乎意味着很多东西，尤其是麦哲伦心中已经有很多疑问的时候。
尽管是阴天，尽管到处都是废墟，这片城市依然有着它独特的美感，四周雄伟的高山映衬着高大的巨石，就好像某个遥远的过去巨人们生活的城市。
但这里从没有生活过什么巨人。
麦哲伦找到了拱桥。
那是个巨大得让人感觉不应该存在的东西，大半被坍塌的巨石掩埋，似乎已经完全被毁掉了。
如果这块巨石还是一个巨大机械的一部分，那它足以越过深渊，让鹰人与羊驼们一起，带着向导来到这边，但现在看来，这一切似乎只能是如果了。
麦哲伦还不准备放弃，他沿着悬崖边走着，寻找着废墟中可能的操控拱桥的机关。
然后他看到了另一座残存的塔楼。
严格来说，那是半座塔楼，它几乎已经完全坍塌成一片废墟了，但是幸运地保留下来了底部的一点结构，那让麦哲伦有机会通过一个洞口走进塔楼内部。
那里有一个巨大的把手。
麦哲伦笑了。
“一半的可能是打开城门，一半的可能是让拱桥动起来……”
嘴上这么说着，麦哲伦心里确信这个把手只会是让拱桥架起的开关，因为城门的开关应该早就跟随着城墙一起坠落深渊了——如果他的推测是对的。
然后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了水流的声音，那之中夹杂着回声，就好像是从某个密闭的空间传来的。
接下来是巨大的轰响。
伴随着巨石倒在地上与泥沙倾泻而下的声音，冲出塔楼废墟的麦哲伦看到了无比壮观的一幕。
那块原本是拱桥的巨石正在移动。
就像是古代神话中大地的儿子们，伟大的泰坦巨人从沉眠中苏醒，挥动着手臂，巨石旋转着越过深渊。
在悬崖另一边，另一块完全相同的巨石正在从另一个废墟中出现，然后两块巨石碰在了一起。
巨物相撞的声音在深渊中回荡，久久没有消散，就像是麦哲伦突如其来的感叹。
无论如何，他成功了，拱桥已经合拢，现在就算是鹰人也能够安全地穿越湍流，继续前进了。
麦哲伦站在拱桥顶端，俯视着无尽的深渊和湍流奏出的无尽乐章，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被某种人类无法听到的声音影响了。
“喂？”
麦哲伦对着深渊喊了一声，那声音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过了很久，已经听不清了，却似乎还在不停地重复。
他终于还是放弃了。
……
“真是……不可思议……”
当鹰人顺着麦哲伦找好的道路来到深渊旁边时，他们看着拱桥，除了惊叹之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与之相比，羊驼们就显得格外淡然，它们慢悠悠的表情在向导夸张的一脸惊喜映衬下几乎称得上高深莫测了。
“抓紧绳子，我们必须在一起才能对抗湍流。”
第七十七章 无趣的胜利
鹰人现在享受着贵宾服务，他们每一个身边都左右各有一头羊驼，整支队伍的领头是麦哲伦，他身后就是这支三人一排的队列。
拱桥非常宽，足够五六个人并排行走，但考虑到鹰人的安全，麦哲伦还是选择了这样的队列。五条绳子加上向导无时无刻的辛勤努力才让羊驼们老老实实地沿着巨石正中前进，不过效果好得出奇。
鹰人依旧改不了在湍流中张开翅膀的本能反应，那不是单纯靠意志就可以对抗的，更何况拱桥上不止有一道湍流。
不过身处队列之中，当鹰人张开翅膀就要被湍流带走的时候，绳子就会让他们留在地上，至少羊驼们在一起时可以提供足够的“稳定力”。
就这样，他们安然无恙地越过深渊，抵达了下一片区域。
“真是……”
鹰人们完全没有力气感慨，他们早就在湍流中丢掉了所有力气，所以站在新城区的废墟边上看着四周景象发出惊喜感叹的是正在驱赶羊驼的向导。
“你好像有什么想说的。”
麦哲伦觉得有点意外，向导一脸的恍然大悟，就好像他突然发现了什么一样。
“这里是先祖之丘……”
“你是说那个传说中的太阳祝福之地？”麦哲伦笑了，他已经很久没有享受过这种出乎自己意料的事情突然跳出来的感觉，“可是这里没有什么和传说相同的地方……”
“不，这些台阶，”向导指的是为了排水而开凿出来的阶梯，麦哲伦更愿意用梯田来形容这东西，“在印加，丘，这个词的意思其实就是这种台阶。”
“所以这座城市一定是名字里带着，丘，这个词的古代印加城市。”
符合这条件的只有先祖之丘。
那是传说中古代印加人在群山中流浪时发现的神赐之地，当时的皇帝相信这里就是太阳赐予印加人的山丘，于是不顾交通不便和地势险要，在这里建立了一座城市。
没人知道那座城市是什么样子，在现在的印加，人们只知道那座城市在漫长的时间里都是皇帝的秘密要塞与宝库，而它所在的地方，可以看到山丘的形状是一张躺在地上的巨人的脸。
这就是麦哲伦一开始没有想到这里是先祖之丘的原因，那著名的景象被浓雾遮住了。
先祖之丘一开始并不是作为要塞和皇家花园建造的，当时发现这里的皇帝与后继者集中了整个帝国的力量，开凿了排水系统，建立起宏伟的建筑，想要将这里作为帝国的都城。但最后，尽管工程奇迹般地完成了，皇帝还是放弃了让这里成为一座城市，因为它的位置已经无法满足印加的征服与扩张。
“我从没想过这就是先祖之丘，”麦哲伦终于也像向导一样发出了感慨，“但现在看来，这里确实就是那座传说中的城市。”
站在悬崖边上朝山坡上方望去，可以看到层层平台上巨石垒成的建筑，那之中有宏伟的金字塔形神庙，还有庞大的宫殿，一切仿佛就是一个巨大的工匠在巨石上凿出的石雕。
“不过至少现在我们还是先扎下营地吧。”
麦哲伦结束了感慨，带着队伍来到了他选好的宿营地。
这里是一个保存完好的巨大建筑，里面十分空旷，进了大门就只有一块开阔的空间，顶上的巨石中间留出了通风的缺口。
这座建筑的结构并不比已经坍塌的其他建筑更稳固，它之所以得以幸存似乎完全是因为偶然，这也是麦哲伦选择这里扎下营地的原因之一，他想知道这座建筑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离开了湍流的鹰人们终于放松下来，向导和麦哲伦还要带着羊驼来回几趟把上个营地里的东西运过来，趁着这个空当，鹰人们开始布置休息的地方。
……
晚上，这支规模不小的探险队围着火堆喝着向导从山坡上找到的草叶煮的茶，一边听着宏大的交响乐，一边说着未来。
“还有一道悬崖要越过去，我们才能进入浓雾，不过那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
麦哲伦并不喜欢这种茶水的味道，不过他还是老老实实地喝了不少。
“就算你的猜测是对的……”鹰人们还是没有从白天经过湍流的记忆中恢复过来，他们对未来一片消极，“那浓雾中有非常危险的气息。”
“那都不是问题，”麦哲伦有太多次对付危险气息的经验了，“只要不是湍流这种麻烦，一般而言我都可以解决。”
“那不是湍流。”鹰人不安地摇摇头，“而是某种生物。”
“哈。”
麦哲伦笑了，他没有再说什么，因为没必要。
……
峡谷要塞被攻破了。
圣灵第一次感觉自己没有被胜利打动，尽管为了鼓舞士气，他努力让自己的样子变成冷静，而不是冷淡。
这原本是一个了不起的胜利，在麦哲伦让新十字军几乎陷入绝境之后，圣灵以纯洁的狂热期待着它的降临，那是身处战争之人能得到的最大的战利品，但科学似乎并没有这样安排。
麦哲伦离开了军队，圣灵是在几天后知道的，没有了他，阿兹特克的骑兵都不再走出要塞作战了，他们只是站在悬崖上面，安静地作为皇帝身后的背景，无聊地保持着沉默。
“何等愚蠢……”
这个念头让圣灵备受煎熬。
他原本有机会证明自己，用一场在必死的逆境中活下来的战斗证明科学选择的战士远远胜过这些野蛮的无信者。
但当麦哲伦离开之后，这胜利变成了无聊的理所当然。
虔信者确实遭受了前所未有的损失，新十字军确实因为物资匮乏而士气低落，但他们仍然足以轻松战胜守卫要塞的印加军队。
“土著的皇帝逃走了。”
一个士兵向圣灵这么报告，他似乎有点失望，但圣灵完全不在乎：“那无所谓，让战士们接管仓库，准备庆祝。”
士兵对放走皇帝的担心瞬间消失了，他强忍着没有兴奋地跳起来，转身朝仓库跑去。
第七十八章 勇士之路
“你难道觉得下一道深渊上面还会有保存完好的拱桥吗？”
尽管麦哲伦的成功让所有人都十分振奋与惊喜，但他的乐观依旧没有得到鹰人的支持，麦哲伦并没有觉得意外，浓雾中的气息确实非常危险。
“你看，既然我们现在都已经不可能转身离开，为什么不相信眼前的一切麻烦都会解决呢？”
麦哲伦笑着把一块羊驼粪扔进火堆里，现在他们已经不剩多少柴火了，因此晒干的羊驼粪就变成了珍贵的燃料。
“至少我们，鹰人做不到。”
看着温脸上发自心底的绝望表情，麦哲伦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错过了什么，那来自浓雾的气息确实危险，但鹰人也是以勇敢无畏闻名的种族。
“你猜……那是什么？”
“蛇。”
这个词似乎将温身上一切的生命气息都带走了，他脸上带着绝对的恐怖，但又似乎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说。
“那么事情就简单了，”麦哲伦笑了，“我先把蛇料理了，然后我们一起去鹰巢那里。你看，只要愿意想办法，一切都会好的。”
温疲惫地笑了，他想反驳麦哲伦，但想起传说中这个人曾经做过的事情，又什么都不想说了。
第二天，依旧是麦哲伦一个人离开营地去深渊边探查，尽管向导想跟着去，但他必须留在营地照顾因为太累有点不太精神的羊驼们。
这是一座想把神明留在地上的城市。
没有了深渊另一边的世俗与繁华，这片建造在山坡上的城市到处都是奇迹般的建筑，充满着神明般的宏伟。
但破坏的力量依然在这里留下了无处不在的痕迹，到处都有坍塌的废墟，残垣断壁如此高大，因而显得格外凄凉。
对一个考古学家而言，这是无比珍贵的发现，但现在，麦哲伦并不是一个考古学家。
这里的废墟并没有过多地出现在道路上，因此麦哲伦在路上花费的时间很短，当他站在深渊边上时，太阳才刚刚升起。
深渊对面就是浓雾。
那股气息开始变得危险起来，就像是隐藏在雾中的怪物正因为麦哲伦的靠近而伏下身体，做出准备攻击的动作。
麦哲伦笑了，他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抬手朝着深渊另一边扔去。
那块石头带着尖锐的风啸，越过了深渊，冲进了雾中，带起一道漩涡。
然后是一片寂静，只有永远不会消失的湍流风声还在四周回荡。
时间一点点过去，麦哲伦的心也在随之下沉。
然后雾中传来一声巨响。
那块巨石飞回来了，就好像是被反射的光，径直射向麦哲伦，就连那带起的风啸也一样尖锐。
麦哲伦笑了，他抬起右手接住了石块，然后捏成了粉末。
“你看，至少不是最坏的情况。”
然后一阵风啸打断了他的自言自语。
雾中射出一阵箭雨，纯粹由白雾组成的箭矢刺破空气，带着尖啸朝麦哲伦飞来。
麦哲伦笑笑，向后退了一步。
然后那阵箭雨全部落在了他面前的巨石上，伴随着像是凿子落在石头上的声音，在岩石表面留下了一片凹陷的圆点。
“真可怕。”
麦哲伦摇摇头，转身沿着悬崖边缘向左边走去。
鹰人是对的，这里不一定会有拱桥。原因很简单，这里没有需要守卫的要塞，自然也不需要城墙与拱桥。
不过麦哲伦不觉得没有拱桥是多大的麻烦，那基本上是因为他看到了一个保存完好的建筑。
这座城市只有一条沿着地势贯穿中央的主干道，它毫无疑问是通向浓雾之后的山顶，而现在，麦哲伦找到这条道路尽头的建筑了，而它保存完好。
那是一座高大的双层金字塔神庙。
一座台形金字塔伫立在悬崖边上，它的大门就是道路的尽头，而在这个高台上面就是另一座小一点的金字塔形神庙，它显得更高一些，四周伫立着战士的雕像。
让麦哲伦的信心油然而生的是，这座建筑完好无损。
深渊就在金字塔脚下，但它幸运地躲过了坍塌，麦哲伦在外面没有看到损伤的痕迹，这让他开始期待藏在建筑内部的东西。
浓雾完全占据了深渊的另一边，与悬崖下面狂乱的湍流正好相反，这是一片死寂的白色，仿佛凝固一般。
这很反常，浓雾的存在本身就不合常理，尽管这可以用隐藏在雾中的那个东西来解释，但麦哲伦觉得一切没有那么简单。
神庙的入口是一座壮观的大门，与之前麦哲伦见到的所有建筑都不同，两边树立着巨大的战士石雕，顶上浮雕着战争的场面。
走进大门，里面是一片漆黑，麦哲伦并不觉得意外，这里应该是一座没有留出窗户的大厅，顶上会有灯火，但现在燃料早已烧完，火焰也熄灭了。
大厅中什么都没有，除了另一道不知通往何处的大门之外，就只有墙上的浮雕了。
那其实更像是壁画，巨石上划出的线条勾勒着战士战斗的场面，他们挥舞着武器与狰狞可怖的怪物搏斗，在激流与悬崖上艰难前行，越过陷阱，不断朝着某个未知的目的地前进着。
但麦哲伦举着火把绕了大厅一圈，看到了所有的壁画，却还是没有看到战士们最终要去的地方。
然后他来到了最后剩下的那道大门前面，走了进去。
门后是一个黑暗的房间，麦哲伦在里面找到了一具野兽的骨骼，那是一头大型的猫科动物，这片群山中最危险的掠食者。
答案已经很明显了，就像所有信奉神明的古代部落一样，建造这座城市的印加人也将战士的勇武作为最重要的祭品，而他们展示这一切的方式也同样是与野兽搏斗，穿越危险的机关陷阱。
麦哲伦很擅长这些。
古代人留下的陷阱都已残破不堪，野兽都已经化为白骨，唯一能给他带来一点麻烦的是偶尔出现的坍塌房间和被石块堵住的大门。
很快麦哲伦就抵达了终点，过程短得令他意外。
第七十九章 大雾
出现在麦哲伦眼前的是一座神殿，他现在身处高台之上，穿过大门可以看见神殿里面高大的雕像。
古代印加人的建筑技艺又一次让麦哲伦感到了惊喜，很明显他们精心设计了这个利用错觉的路线，让经历考验的战士在发现终点是高台之上时又惊又喜。
麦哲伦走进神殿，这里一片光明，四面是战士的雕像，每一个都像是真人一样，充满了力量感。
穿过神殿，在另一边的大门之外，麦哲伦找到了他想看到的东西，一个巨大的把手。
把手所在的高台正对着深渊另一边的白雾，这里就是勇士们历经艰辛之后接受奖赏的地方，而他们的奖赏就是登上先祖之丘最高的地方。
麦哲伦走到把手前面，把它推到另一边。
然后深渊对面传来了轰响。
死寂的白雾泛起了涟漪，然后像是沸腾般翻涌起来。
一切都带着某种诡异的安静，然后雾中出现了一道巨大的黑影。
那是一道拱桥。
一整块巨石像是巨人挥舞的长剑一般，劈开了浓雾，缓缓向麦哲伦脚下的石台靠近，然后在一声巨响中，靠在了石台上，停了下来。
这就是属于胜利者的通道，通往光荣的先祖之地，就算是大地崩裂塌陷，也无法阻止战士享受属于他的光荣。
麦哲伦站在石台边缘，准备踏上拱桥了。
然后他感受到了一阵令人不安的震颤。
原本与浓雾相安无事的湍流开始变化，本来寂静无声的浓雾中也响起了风吼。
麦哲伦后退了一步。
然后雾中射出了湍流，纯粹由白雾组成，与消失在雾中的狂风就像镜子里反射的映像，冲向了拱桥。
然后是巨大的轰响。
拱桥彻底被击碎了。
那白雾所至的地方，就像是攻城锤撞击城门，又像是无数蟒蛇绞杀猎物，巨石彻底崩碎。
一切就发生在麦哲伦眼前，刚刚出现的希望就这样消失了。
巨石坠入深渊，带着狂风的吼声，过了很久，传来一声巨响，在两面悬崖间回荡，久久不息。
白雾重归寂静，仿佛一切都从未发生过。
“真是……壮观……”
……
高山并没有给新十字军带来太多麻烦，印加人的道路网密集而完备，几乎可以满足一支军队的所有需求。
而更让圣灵满意的是，这个网络四通八达，现在根本没有谁能够预测他将要选择的行军路线。
一切都完美得像是科学的安排。
而它们确实是。
战士们士气高涨，一半是因为信仰，一半是因为缴获。
战利品中开始出现黄金，这让骑士与火枪手都忘记了所有不快的回忆，现在没有人不想彻底终结印加对这片土地的统治。
后续的一切也都已经开始了，新十字军的后勤营地奇迹般地全部都恢复了，它们正在全力运转，为军队送来补给物资，也为新大陆送来科学的光荣——传教士。
圣灵相信这一切都是科学的恩赐，而他将以一个新的大陆回报。
现在，他就快成功了。
……
“那之后我沿着深渊走了一趟，没有能过去的地方了。”
就算是说着这种彻彻底底的坏消息，麦哲伦脸上也没有任何失望的表情。
“没有比我们已经知道的更坏，”鹰人们虽然有点意外，但也没有多么激烈的反应，“雾中的怪物非常强大，我们从一开始就没有机会。”
而向导根本不明白这些，也不在乎，他脸上完全是和羊驼一样的淡然。
只有麦哲伦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必须花很多时间才能重新找到越过深渊的方法，甚至可能永远都找不到。
不过他完全不觉得这算是什么问题。
于是就在这样奇奇怪怪的一片平静中，队伍陷入了安眠。
第二天，麦哲伦带着铁锹走出了营地，他有一个疯狂的想法，疯狂得让麦哲伦不想放弃。
于是当鹰人们终于克服了恐惧走出营地，准备寻找越过深渊的方法时，他们发现麦哲伦变成了下水道的修理工。
“你在干什么？”
当温和向导这么问的时候，麦哲伦并没有马上回答他们，直到几天后。
“我有好几个猜测，现在基本上搞清楚了。”
这是个晴朗的傍晚，天空中没有一丝云彩，在夕阳的血色光芒中，羊驼们惬意地嚼着干草。
“什么猜测？”
“关于大雾和里面的怪物，还有无处不在的湍流与深渊，以及这座城市毁灭的原因。”
温笑了：“你听上去根本不像是在寻找越过深渊的方法，而是一个对一切都追根究底的考古学家。”
“我们只有一个办法才能进入大雾后面的区域，那要花不少时间和很多麻烦，”麦哲伦完全无视了鹰人的调侃，他选择了直接说出需要做的事情，“我需要你们帮忙。”
“干什么？”
“挖洞。”
直到麦哲伦拿出精华锻造的魔法工兵锹，鹰人才确信他不是在开玩笑。
“你到底想做什么？还有，关于你的猜测……”
“我们时间不多，但麻烦不少，”麦哲伦把铁锹交给鹰人，打断了他的问题，“现在有一道湍流刚刚消失，我们去那里，赶在湍流回来之前把风口堵上。”
说完麦哲伦就出发了，尽管鹰人完全不明白他想干什么，但还是跟了上去。
“湍流的形成原因很简单，”麦哲伦一边挖土一边向着鹰人解释他到底在做什么，“在山上有风，而当它经过一个漏斗一样的结构之后，就变成了湍流。如果我们把漏斗的所有出口都堵上，只留出一个出口，那湍流就会汇聚到一起变成一股风。”
“那会是非常危险的一股力量。”
没有人比鹰人更清楚山上的湍流有多少，有多危险，如果它们汇聚在一起，那就是恐怖的天灾。
“如果这股风对准的是那片大雾呢？”
温呆住了，麦哲伦依然若无其事地挥动着工兵锹，他的动作很快，已经有一段通道被堵上了。
“那……”
鹰人想反驳麦哲伦，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第八十章 爆炸
鹰人并不像麦哲伦一样擅长挖洞，他们是著名的蒸汽机设计师与技工，但毫无疑问那不需要拿着工兵锹挖土。
所以麦哲伦一个人完成了这庞大工作量的百分之九十九以上，而绝大多数时候鹰人是一边拿着工兵锹发呆一边听麦哲伦解释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严格来说，尽管这个工程庞大而复杂，但做起来只是单纯的挖土填坑而已。鹰人们跟着麦哲伦跑遍了他们能够抵达的所有地方，开挖隧道抵达地下最深处的下水道，吊在绳子上堵塞悬崖上的风眼，像是某种疯狂的旅游。
而实际上，至少鹰人们确实经历着旅游者的感觉。
第一次麦哲伦带着他们进入下水道时，鹰人们无比惊叹，他们本能地不喜欢狭窄黑暗的地方，但这里完全不会让鹰人感到不适。
高大的涵洞通往未知的地方，不知道来自何处的光线让这里虽然阴暗却不至于无法视物，清澈的水流从地上流过，消失在远处的拐角。
当麦哲伦准备填补悬崖上的风口时，鹰人们和他一样在腰上绑着绳子，慢慢下到悬崖下面，偶尔误入湍流，就会本能地张开双翼，在狂风中像风筝一样滑翔，然后被辛辛苦苦挖土填完洞口的麦哲伦从上面拽着绳子拉上去。
这里并不是步步惊心的危险废墟，而是处处新鲜的有趣地方，鹰人们惊讶地发现，他们以前似乎都想错了。
“我们到底在干什么？”
“解决所有麻烦。”
原本每夜都永不停歇的交响乐渐渐消失了，每天晚上营地里人们入睡时都会看着黑暗的大殿顶发呆很久。
麦哲伦就要成功了。
鹰人开始相信，无论麦哲伦想做什么，他都一定会成功，这个男人就在他们面前完成了这个不可能的任务。
然后在一个晴朗的白天，所有人一起走出了营地。
麦哲伦要完成这个工程了。
“这是最后也是最麻烦的两步，首先要彻底堵死最后的风口，然后要打开一个正对着山顶大雾的洞口。”
鹰人们开始怀疑麦哲伦是不是真的能做到这样的事情，只是堵上最后的风口就已经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现在所有湍流的风力都集中在那一个风口，就算是一整块巨石，也会被吹跑。
“最重要的一点是速度一定要快，”麦哲伦似乎完全不觉得他会失败，还在继续说着行动计划，“否则风力会毁掉一切。”
温对麦哲伦的信心感到十分无奈，但他又不由自主地希望一切能够按照麦哲伦的预想进行：“我们能做什么？”
“制造爆炸。”
“你制造了炸药？”温很意外，他没有在麦哲伦身上发现任何像是炸药一样的东西。
“没有。”
麦哲伦一点都没有为这个答案而羞耻，这让温哭笑不得。
“鹰人并不擅长玩弄这种危险的东西……”温看着麦哲伦一点点意外与失望都没有的脸，最终还是放弃了，“我带来了我们设计制造的威力最强大的武器，包括炸弹，但是那是留给最强大的敌人的。”
麦哲伦笑了：“只要我们成功了，那就再也没有什么挡在鹰人与鹰巢中间了。”
温深深地吸了口气：“好吧。”
于是他们开始按照麦哲伦的计划行动。
鹰人分成了两边，带着他们威力巨大的蒸汽炸弹去麦哲伦选定的地点。麦哲伦去的是堵塞风口的那边，只有他才能在如此恐怖的狂风中安放好炸弹。
与此同时，向导去了一个两边都能看到的地方，他负责释放信号，来保证两边的引爆同时进行。
“你到现在都还没有告诉我，这个计划到底能不能成功。”
温已经不是第一次这么问麦哲伦了，目前为止鹰人们已经积攒了够多的疑问，但每次问起，麦哲伦不是在埋头挖土就是用一句“那太长了”敷衍了事。
“不知道。”
“那如果计划成功了，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
麦哲伦似乎呆了一下：“这个……等成功了再说。”
温只能像之前的无数次一样，在心里祈祷麦哲伦成功。
他们来到了离营地很远的山坡另一边，那里有着现在唯一的狂风出口，就在山坡边的悬崖下面，是一个并不宽阔的隧道，风声是无休止的尖啸，但好在传到营地时已经衰减到基本听不到了。
“我要下去把炸弹放进隧道，你们负责引爆。”
“你确定？”这是温第一次来到这里，他完全没有想到这里会有如此恐怖的狂风，当鹰人看着一块落石被风吹着横飞出去，他们开始怀疑麦哲伦是不是单纯地想要自杀，“就算你能够顶着这样的狂风钻进隧道，但是我们的炸弹不可能不爆炸。”
鹰人拿出了他们的炸弹向麦哲伦解释，这是一种十分罕见的蒸汽炸弹，经过精华淬炼的高强度金属被铸成特殊形状的球形，然后在里面灌注大量的蒸汽，最后以重锤锻压封口，成形的炸弹是带着半截金属柱的球形，只要受到外力冲击，外壁上在铸造时形成的脆弱部位就会断裂，然后整个外壁在瞬间分崩离析，喷涌而出的蒸汽会形成威力巨大的爆炸。
“没问题。”
麦哲伦点点头，从鹰人手中接过炸弹，然后就顺着绳子爬下去了。
时间变得难熬起来。
当跟过来的羊驼为了吃草拨动废墟，让两块石头相撞发出声音的时候，鹰人们集体张开了翅膀——他们以为那是炸弹爆炸的声音。
然后他们就这样像是雕塑一样一动不动地站着，直到麦哲伦安然无恙地顺着绳子爬上来。
“不用担心，一切顺利。”
麦哲伦识趣地没有问鹰人们在干什么，他们按计划朝着爆炸波及的范围外面走去，一边朝着向导发出准备完毕的信号。
很快，向导就开始晃动红色的旗子了，这是准备引爆的信号，另一边的鹰人们似乎非常顺利，毕竟现在已经没有湍流干扰了。
然后温在看到引爆信号的瞬间按下了引爆按钮。
第八十一章 过去
麦哲伦的计划虽然简单，但花了不少时间，而且成形的过程充满了曲折与偶然。
一切的开始是所有人都有的一个疑问：为什么这里会有湍流。
风是只属于自然的力量，就算是在精华聚集之地，也只有极少数魔法研究者能够掌握这种力量，而这里并没有精华流动的迹象。
麦哲伦在用木片向向导解释风力变化的原理时，也是在整理思路，其实湍流的形成并不是完全不可能，只不过那条件实在太过苛刻。
一路走来，群山中经常会刮风，在这片山坡附近更是一直有风声传来，如果有一个类似于漏斗的结构存在，那风力就会被集中在一起，形成一道湍流。
不过像城市中这样无数道狂风汇集成湍流，那需要的漏斗实在太大，结构也太复杂了，几乎不可能存在。
然后麦哲伦遇到了另一个问题，为什么城市变成了废墟。
到处都有的破坏痕迹与到处都有的湍流似乎很容易被联系到一起，但这对于找到答案没有任何帮助。
后来在麦哲伦确定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攻城战之后，问题就解决了一部分，制造废墟的是战争，而废墟至少是一部分湍流出现的原因。
在接下来是下水道系统，麦哲伦很快就确定这与湍流的形成有密切关系，没有什么人造物能够比下水道更适合制造这样的湍流网络。
但这还不够，麦哲伦还没有找到漏斗，尽管按照简单的逻辑来看，它就位于地下，但麦哲伦还没有看到证据。
接下来是麦哲伦进入了先祖之丘，在这个没有下水道系统的地方，湍流网络依然不受任何影响地存在，这开始让麦哲伦重新考虑他的假设。
到这个阶段为止，一切都还只是完全没必要的追根究底，这些问题就和战争为什么发生，在什么时候发生一样只能单纯地满足一下麦哲伦的好奇心，但当他见到大雾真正的力量之后，湍流就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那片大雾毫无疑问来自于鹰巢。
作为一艘飞艇，被称为鹰巢的这个庞然大物有属于自己的名字，那是来自于当时皇帝的母亲，广受尊敬的皇后安娜。
但这个“皇家安娜号”的名字鲜有人知，真正闻名遐迩的反而是一个绰号，那就是鹰巢。人们这么称呼这艘飞艇，既是因为它与鹰人之间密切的联系，也是因为以蒸汽机作为动力的飞艇只要开动起来，四周就会笼罩着浓雾，就像是传说中巨鹰隐藏在天上的云之巢穴。
至于隐藏在雾中的怪物和让大雾变得危险起来的力量，则是另一个不可能有答案的问题了。
麦哲伦有一个猜测，那就是鹰巢在意外离开的时候，带走了某几个珍惜的魔法生物，而在这里，那生物长大了。
这并不影响麦哲伦的计划，因为这个怪物太过依赖浓雾，当大雾散去，对它而言不止是失去一个顺手的武器和有力的环境。
而用风来吹散大雾就是简单而自然的逻辑了。
麦哲伦并没有意识到，他选择了一个看上去简单但实际上麻烦的计划，而本质上完全是出于单纯的追根究底的习惯。
这座城市下面的城区是谁建造的？是谁在什么时候发动了攻城战争，毁掉了城市？湍流到底是怎么形成的？
只有实行这个计划，他才有机会搞清楚这一切的疑问。
然后麦哲伦开始挖土。
这是一个考古学家与地质学家真正的本职工作，麦哲伦非常擅长，而且以此为傲。
就是在挖土的过程中，一切的问题都有了答案。
先祖之丘下面的城区，建成于上面的城区完成三百多年之后，那是印加帝国历史上的一段特殊时期，有一部分高层在这里居住，让这片城区在短时间内发展到了非常繁华的程度。
然后一场叛乱毁掉了一切，麦哲伦并不了解细节，但攻城战的双方就是两片城区的居民，他们的冲突集中的城墙附近，并且蔓延到整片山坡。
叛乱直接导致了深渊的出现。
为了越过城墙，攻城方挖掘了密密麻麻的地道，最终导致城墙的重量压垮了山坡下面的岩石结构，大地崩裂，仿佛神明之怒。
这最终导致了攻城方的失败，他们被赶出了城市，就连原本繁华的城区都因为出现了叛乱者而被废弃，最终成了废墟。
这一切之中暗藏着一件事情，那就是山坡下面的山体结构，原本坚不可摧的巨石已经极为脆弱了。
自然的力量在这其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
在建造先祖之丘的时候，印加人其实已经有能力建造下水道系统了，但是他们的工程总设计师还是选择了建造阶梯形排水渠网络，这明显是舍近求远，但绝不是没有理由。
他在那时候就已经意识到这片山坡下面的地质条件是多么脆弱。
在貌似坚不可摧的岩层下面，这座山峰地下整个都是脆弱的蜂窝状，喇叭形的开口放大了高山上狂风的破坏力，如果下水道系统触及这里，那水流的侵蚀将在几十年间彻底毁掉大地的根基，制造出一场天灾。
很遗憾，在几百年后建造下面城区时，已经没有那个印加人还记得这一点了。
正是通过下水道系统进入地下的水流掏空了山腹，制造了喇叭，导致了湍流网络的出现，而那场战争制造的崩塌只不过是将这个情况扩大了而已。
接下来就是在意外中来到这里的鹰巢，它是最后登场的角色，在一次野蛮的迫降中导致了另一次崩塌，让大雾与先祖之丘中间多出了一道深渊。
毫无疑问，在那发生之前很久，先祖之丘就已经废弃了，印加人很有可能是因为战争制造的混乱而完全忘记了怎样抵达这座山丘。
之后就是无人的漫长时间，隐藏在大雾中的怪物用了上百年时间成长，完全控制了浓雾，而这片山坡始终没有人类出现。
狂风日复一日地吼叫着，直到麦哲伦他们终于到来。
第八十二章 怪物显形
一切都将在这一刻终结。
向导发来了信号，然后温按下了引爆的按钮，那是一种利用精华远程引爆的装置，安全，稳定。
麦哲伦和所有的鹰人一起抬起头看着山坡上巨龙巢穴般的浓雾，然后伴随着两声轰响与轻轻的大地震颤，一道狂风出现了。
那是一道恐怖的风柱，将爆炸的烟尘与碎石吹着越过悬崖，然后撞进了大雾。
就在那个瞬间，浓雾终于散开了，麦哲伦看到了雾中隐藏的某个庞然大物的一角。
但那只是一瞬间。
伴随着一声恐怖的巨响，雾中的怪物反击。
一道与风柱同样恐怖的白雾之柱从雾中冲了出来，正对着狂风，将其击退了。
鹰人的心开始下沉。
他们的目力足以在刚才的那个瞬间里看清楚隐藏在浓雾之后的东西，那正是他们苦苦追寻的鹰巢。
白雾以不可阻挡的恐怖力量，在狂风不甘的怒吼中将它顶了回去，无论是巨石还是烟尘，统统无力地落入深渊。
然后白雾停了下来。
“走吧。”
麦哲伦收起铁锹和绳子，朝着山坡上方走去。
他似乎完全没有想过狂风会失败，但也并不认为胜利会很快到来。
“我们……”温从未像现在这样迷茫与忧虑，鹰人的本能让他们很少感受到这样的东西，“会成功吗？”
“看看就知道了。”
麦哲伦只是笑笑，继续朝轰响的源头走去。
那里是两股强大到恐怖的力量交汇与交战的地方，雾中的怪物竭尽全力地想要将狂风击退，但始终还差一点。
一切就像是凝固成了一幅逼真的画像，就连无尽的风吼都似乎从未改变。
就这样，鹰人跟随着麦哲伦，穿越城市的废墟，他们一次次在转弯的时候抬起头望向远处巨响传来的地方，却一次次看到从未改变的一幅画面。
然后终于，所有人来到了深渊边上。
狂风与白雾交汇的地方就在脚下。
“我们能赢吗？”
“从一开始，”麦哲伦依然只是笑着，“我就没有想过会失败。”
他并没有向鹰人解释，这个计划是怎样从一开始就预见到了现在的场景，并且做好了准备的。
那个风口根本无法被再次堵上，就算白雾彻底击溃狂风，抵达风口，狂风也不会消失。
是的，雾中的怪物面对的是一个永远不会消失，也永远不会疲惫，不会因为休息而停止行动的恐怖怪物——自然本身。
狂风将在白雾失去力量的时候将它彻底击溃，这一切实现所需要的只不过是时间而已。
但鹰人和向导并不知道这一切。
他们提心吊胆地看着白雾与狂风带着巨大的轰响在空中碰撞，碎石像是子弹一般四处飞溅，深渊中回荡着这恐怖的声音，永无休止。
一切仿佛会持续到世界尽头。
但麦哲伦知道，一切就快要结束了，而它结束的过程将会比任何人以为的都快。
不过至少现在，白雾与狂风仍然在进行着仿佛永远不会结束的僵持，雾气被狂风吹散，飘到很远的地方，然后融入浓雾，重新来到狂风面前。
然后这一切结束了。
白雾开始后退。
狂风就像是一切从未发生过一样，缓慢而坚定地前进着。
直至触及那片笼罩着山顶的大雾。
除了麦哲伦的所有人看着这一切，惊讶地沉默着，直到一声恐怖的声响将他们惊醒。
那是一声嘶哑的巨大吼叫，像是一个庞然大物临死前不甘的嘶吼，伴随着在狂风中后退四散的雾气，消散在巨大的风声之中。
狂风吹散了大雾，就像是一道面纱被揭开，原本隐藏在雾中的山顶缓缓地自下而上出现在了所有人眼中。
那是一座高大的金字塔形石台，这并不是一座神殿，石台是实心的，所有的建筑都建在顶部平台上。
那里有一块高耸的石柱，顶上浮雕着太阳的图案，这是印加人传说中最神圣的圣物——拴日石。
这就是勇士们战胜所有困难，经过考验之后得到的奖赏——站在太阳面前。
狂风怒吼着拂过石柱，然后继续奔向浓雾，让这块面纱继续后退。
在石台后面的就是粗壮的钢梁，漆黑如墨，静静躺在岩石山体上被砸出的凹陷中，与其他钢梁交错着，剩下的部分隐藏在雾中。
“鹰巢！”
鹰人们几乎要喜极而泣，在经历了如此多的艰难与阻碍之后，他们苦苦追寻的东西终于出现在了眼前。
伴随着风吼，这个巨大的钢铁怪兽露出了上面的部分，从支撑结构的钢梁向上，是笼罩在钢铁网络之中的船舱与巨大的螺旋桨，然后是上面的甲板平台。
就在那里，鹰人们看到了一个让他们不寒而栗的身影。
那是一头纯白的巨蛇，有着一双蓝色的眼睛，沿着脊背披着两排七彩的羽毛，如梦似幻，仿佛近在眼前，却又仿佛虚无缥缈。
麦哲伦伸出手拉住了一个不由自主地向前迈步的鹰人，让他没有坠入深渊，这样做的时候，麦哲伦想起了以前他听过的一个传说：蛇的口是有吸力的，当它看着一只鸟之类被不幸选中的可怜猎物，这小东西就会失去控制身体的能力，然后被吸力吸入蛇口之中，死于非命。
“不用怕，它已经失去大部分力量了。”
麦哲伦知道这句话没什么说服力，他至少必须等待狂风完全驱散大雾之后才能开始行动。
麦哲伦没有等太久。
狂风持续前进，接下来从雾中显现的是鹰巢最为著名的部分，巨大的蒸汽烟囱树立在甲板上，烟雾如柱，从中飘出。这正是鹰巢被称为鹰巢的原因，也正是大雾真正的来源，那个鹰人铸造的蒸汽机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奇迹，就算运行了这么久也依然还在正常运转。
那条华丽的大蛇已经失去了那恐怖的力量，当最后一丝雾气散去，烟囱中飘出的烟雾跟着狂风飞向天际，这只怪物就无法再做任何事了。
麦哲伦一直在等待的时间终于到了。
第八十三章 飞翔
“是时候了。”
麦哲伦蹲在悬崖边，看了一眼下面狂暴的风柱，然后站了起来。
他准备结束某些没必要继续的事情了。
“你们，”麦哲伦转身面对着向导和鹰人们，“呆在这里不要动。”
“你要干什么？”温并没能从对那条蛇的恐惧中挣脱出来，这让崇尚勇气与自由的鹰人格外不适，他本能地不希望麦哲伦去招惹那条美丽又危险的毒蛇，尽管温知道，麦哲伦肯定是这么打算的。
“扫清道路。”
麦哲伦说完就从悬崖边掉了下去。
他背对着深渊坠落，然后飞了出去。
那就像是麦哲伦被某种恐怖的力量击飞了，他像是炮弹一样跟随着怒吼的狂风，轻松越过了深渊。
似乎是被这种自杀一般的降临方式吓住了，那条巨大的白蛇直到麦哲伦安然无恙地从地上爬起来，都没有做任何事情——尽管麦哲伦拼尽全力在空中调整姿势，但无处借力的他最后还是以一个狼狈的姿势落到了甲板上。
“抱歉。”
麦哲伦揉揉脑袋，然后举起了长剑。
“我对你没有任何不满，只不过，你的动物本能总是会让你阻止鹰人越过这里，抱歉。”
然后麦哲伦上前一步，挥动了长剑。
那个瞬间发生了很多事情。
大蛇被杀死了，被一个站在它后面的人，用火枪杀死了。
伴随着枪声，一个人影像是幽灵一样闪到麦哲伦身边，向他刺出了一剑。
但是麦哲伦挡下了这一剑，尽管这个突然出现的人动作很快，但他还是失败了。
“你是？”
那个人影并不准备回答麦哲伦的问题，他趁着这句话的空挡，向说话的人刺出了三剑，全部被挡了下来。
于是他知道这次行动已经失败了。
在接下来的一瞬间里，很多事情再一次挤在一起出现了。
原本在麦哲伦身边的人影不见了，就在麦哲伦转移视线寻找的时候，一枚子弹飞到了他眼前。
麦哲伦举起长剑，让这枚银色的子弹无力地落到地上，然后他皱着眉转过身，发现刚刚消失的人影已经出现在了远处。
这不合常理。
就算是他曾经面对过的最强的人，也不可能在行动时不作出相应的动作，但刚才这个人移动时姿势完全就像是站在原地，简直像是幽灵。
麦哲伦转过身，现在袭击他的两个人站在一起，他们身边就是大蛇的尸体，正蒸腾着白雾。
然后麦哲伦开始冲刺，他不准备让这两个人继续留下来。
他的速度远远超过了这两个袭击者的预料，当麦哲伦来到他们身边时，清晰地看到了两人面罩下眼神中的诧异。
但长剑没能触及鲜血。
一剑挥空的麦哲伦环顾四周，却发现自己已经被大雾包围了。
空气中没有怪物的气息，这次操纵一切的是某个魔法。
精华的流动从麦哲伦身上拂过，像是无意的路过。
一个迷宫正在以惊人的速度蔓延，扩散，直至占据整个甲板，让麦哲伦无路可逃。
“真遗憾……”
麦哲伦轻轻后退了一步。
他能感觉到，某种无形的力量干扰着自己的动作，原本向后的移动偏离了正确方向。
这是经典的迷宫类魔法，用幻觉让困在里面的人转圈，应该算是无法直接制造伤害的魔法中最强大的一种。
但这无法阻挡麦哲伦。
“我不会从这里带走任何东西，希望你们能够明白这一点。”
这句话几乎一出口就消失在了雾中，四周一片死寂。
然后麦哲伦开始前进，他等待着雾中的回应，但等来的只有一片死寂与越来越强大的扭曲力量。
这让麦哲伦的动作越来越怪异了，为了保持前进方向不变，他不得不在抬脚到落地的过程中任何时候改变方向，如果有人能看到他的走路姿势，一定会大笑起来。
但这是最有效的方法，很快，曾经袭击麦哲伦的两个人影再次出现了。
他们一出场就开始了攻击，很明显，麦哲伦的话得到的绝不是善意的回应。
……
“发生了什么？”
向导似乎完全没有想过能从鹰人嘴里得到答案，这么说着的时候，他已经朝着悬崖冲了过去，一只脚踏出了边缘。
然后他被温拉了回来。
“那两个人根本不可能把麦哲伦怎么样，”鹰人已经忘记了，向导其实是一位优秀的战士，所以他差点被拉下悬崖，靠着同伴的帮忙才稳住了身体，“但他们足以杀死我们所有人。”
“可耻！太阳的战士绝不会在客人战斗的时候在旁边看着！”
向导的力量无法与现在拉住他的四五个鹰人对抗，但他还是越来越接近悬崖边缘了。
“如果你现在冲上去，只会给客人带来麻烦。”
“那你们准备怎么做？”
温无言以对。
鹰人原本就准备什么都不做。
大雾还在，没人知道那条大蛇是不是还在，鹰人不敢冒险进入雾中帮助麦哲伦，更何况，麦哲伦根本就不需要帮忙。
从阿拉法艳阳高照的沙漠到布列塔尼亚浓雾笼罩的海岛，所有知道麦哲伦的人都或多或少听说过他令人心生怀疑的恐怖战绩，对消息灵通的鹰人而言，他们至少能够确定一点点传言的真伪。
而那足以证明，这个人比这里的所有人加起来都更强。
“放开我。”向导开始平静了下来，但他似乎还是不准备放弃跳下悬崖的计划，“他不需要帮助和我要去帮助他没有任何关系。”
“那很危险……”温放开了手。
“谢谢。”
“等等。”
然后鹰人再次拦住了向导。
“你可能从来……都没有飞翔过。”
所有的鹰人一起笑了，他们生来是飞翔的一族，那让他们无比骄傲。
“我们可以帮助你保持平衡。”
然后他们一起跳下了悬崖。
狂风怒吼着朝浓雾冲去，那片大雾笼罩的范围已经大大缩减，甲板的边缘都在风中震颤。
鹰人张开了翅膀。
这是他们的本能，在幼年的时候，他们就会被扔下悬崖，只有张开翅膀的才能存活。
那即是荣耀本身。
第八十四章 死斗
麦哲伦就像是身处一个漩涡，永远不知道下一秒水流会倒向哪个方向，雾中的力量就像是明白单纯的阻碍无法给他制造麻烦，因而选择了这种最有效的方法。
但那依然无济于事。
至少在麦哲伦看来是这样。
他在雾中挥动着长剑，劈开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面前的子弹，一边继续前进着。
另一道黑影总是在子弹出现之类的关键时刻从麦哲伦身边掠过，但他始终没有找到出手的机会。
麦哲伦依然在缓慢地前进着，而且没有迷失方向。
他在等待，就像是藏在陷阱旁边的猎人等待着失去耐心的猎物。
而那两个不速之客没有让他等太久。
就在这样单纯拖延时间的袭击中，一次致命的攻击悄然接近了麦哲伦。
袭击者对这次攻击有着绝对的自信，因为他知道，麦哲伦不可能在这一切的干扰下发现他的存在。
事实确实如此。
麦哲伦依然从容地应付着大雾与攻击者，对于一把锋利的匕首已经接近他的后背一无所知。
然后他弯下腰，躲过了这次致命的攻击，同时抬起右手，把长剑送进了袭击者的怀里。
只差一点点，麦哲伦的长剑没能触及敌人，但他心中完全没有失望，因为麦哲伦知道，他等待的机会已经来了。
袭击者不准备再忍耐了，他们就像是因为落入陷阱而狂暴的野兽，向着终于出现的猎人露出獠牙。
麦哲伦仿佛在一瞬间落进了狂乱的风暴中心，子弹就像暴雨，利刃就像狂风，而大雾阻挡着他，纠缠着他，像是要绞死他的蛇。
但他安然无恙。
对猎人而言，猎物的反抗就是让它们更早失去力量，然后因此走向死亡。
而对麦哲伦而言，攻击本身就是最愚蠢的行为，如果袭击者藏在雾中，他们可以安全更久。
麦哲伦用长剑切断了所有攻击，在他身边留下了两具尸体，然后把长剑甩了出去。
雾中没有任何声音，但当麦哲伦向前走了几步之后，他在最后一具尸体上找到了长剑。
“尽管我没有对他们抱有过任何希望，但你的强大还是令我非常意外。”
麦哲伦叹了口气，尽管大雾还未消散，一切都隐藏在白色后面，但他不会搞错，四周正弥漫着猎人的气息。
“我对猎人没有恶意，但有个地方有个东西，我必须拿回来，别挡在路上。”
“无论那是什么，都和你没有关系，回头吧麦哲伦，猎人还不想与你为敌。”
“猎人是什么？”
麦哲伦这么说着，踏出了大雾。
出现在他眼前的是白雾环绕的甲板，与三个正在等待的猎人。
大雾环绕，如同城墙高耸，上接云天，下面是三个身穿黑衣的男人，一个正蹲在地上的白蛇尸体边，另一边一个男人坐在一个不知从何而来的华丽猩红色沙发上，而他们中间，正对着麦哲伦的是一个直直站立的男人。
“好久不见。”
那是亚瑟，曾经斩断麦哲伦手中长剑的猎人。
他全身笼罩在黑色的斗篷下面，尽管如此，依然看上去瘦骨嶙峋，他的左腿膝盖处有铁圈与齿轮，似乎是帮助行动的东西。
猎人从未改变，就像他的气息。
“真是令人惊喜的偶遇，”麦哲伦收起长剑，张开双臂，露出微笑，“没想到在这么远的地方，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能够见到来自布列塔尼亚的老朋友。”
“请止步，麦哲伦教授，”猎人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他的表情就像是一个注视着老虎的老猎手，“我们做出过承诺，不让任何人越过这里。”
“那就是说，你们对后面的鹰巢里有什么，”麦哲伦长长地吸了口气，“一无所知。”
“请离开。”
猎人似乎完全没有听到麦哲伦的话，他举起手中长剑的瞬间，正是麦哲伦的脚向前越过某道无形的界线落在地上的时候。
“上次我来到这里的时候，这里还不是猎人的地盘，”麦哲伦完全无视了猎人准备攻击的姿势，他依然毫无防备，向前踏出了又一步，“更何况，那个东西原本就是我放进去的。”
“那么我们所说的东西并不相同，”猎人这么说着的时候，并没有把剑放下来，“不会有任何人靠近你的东西，麦哲伦教授，它是安全的，请回去吧。”
“那三个在雾里攻击我的人是谁？”
那个大蛇尸体旁边的猎人回答了麦哲伦这个突然的问题，他的身边环绕着从尸体中蒸腾而起的雾气，以大雾建起迷宫的魔法就出自他的手中。
“三个想成为猎人的备选者，目前来看，至少在运气这方面，他们不合格。”
“别这么说，”麦哲伦终于停下了脚步，“毕竟在这方面，你们不比他们强。”
然后是巨大的轰响和金属碰撞的声音。
整块甲板都在震颤。
金属相撞的声音就像暴雨中雨滴落在地上的声音，猎人以完全超出麦哲伦印象的恐怖速度挥舞着长剑，每一次攻击都会让脚下的甲板发出一次沉闷的巨响。
这就像一个疯狂的速度游戏，两个参加者挥舞着长剑，更快的那个人赢，而输的人就死。
到现在为止，他们不分上下。
猎人与麦哲伦放弃了观察与推测与无尽的相互欺骗，他们选择了最原始也最粗暴的战斗方式——狠狠地用自己最舒服的姿势砍向对方，然后在两块钢铁相撞之后再来一次。
那就像是一个不知疲倦的泰坦铁匠正用他的铁锤狂乱地敲打铁砧。
这是不属于人类的战斗，就算是旁观的两位猎人，也渐渐露出了恐惧的神色，他们无法想象自己要怎么才能在这样的攻击中活下来。
但猎人与麦哲伦若无其事，甚至乐在其中。
对神明而言，他们永远的问题是找不到与自己匹敌的人。
猎人的荣誉感让他不会把战斗与娱乐联系到一起，但麦哲伦喜欢这样，他已经太久没有遇到值得尽全力的对手。
“别让我失望。”
第八十五章 断剑
“一百个孤儿死在雾中，而那里必定将有第一百零一个……”
猎人不准备继续等待了，他们不是一个人，麦哲伦从一开始就没有机会。
从白蛇尸体上蒸腾的白雾消失了，最后的雾气在空中凝聚成了另一条白蛇，除了没有七彩的羽毛之外，几乎与这条蛇活着的时候一模一样。那雾蛇一成形就像是离弦之箭般冲向了麦哲伦，张开的大嘴中毒牙锋利如刀。
白蛇像是闪电般瞬间抵达了麦哲伦身边，但它还不是最快的，另一边原本坐在沙发上的猎人手中射出的子弹比它更早抵达了麦哲伦右手边。
然后这两者都落空了。
麦哲伦的动作太快了，他只是调整了一下姿势，就躲过了这两次致命的攻击。
但那只是夜晚雨林中落下的第一滴水。
然后倾盆大雨开始落到地上。
麦哲伦终于改变了狂暴的战斗方式，他在三个猎人的攻击中狂奔，像是闪电在暴雨的夜空中狂奔。
但没有人能在雨中躲开所有水滴。
麦哲伦挥舞着长剑砍开子弹与白蛇，然后挡下亚瑟的一次劈砍，像是被木棒击中的石子，向后飞了出去。
猎人就要胜利了，没有任何人能在这样的攻击中撑下来，麦哲伦只要犯一次错误就会坠入深渊。
但麦哲伦并不这么想。
猎人们还在按部就班地挤压麦哲伦闪躲的空间，他们知道不可能马上击溃这个强大的对手，但他们已经占据了绝对的优势。
猎人手中最强大的武器就是白蛇，这条剧毒的幽灵并没有子弹与剑刃的恐怖破坏力，但它的毒液可以毁掉一个人的感知，而且它拥有蛇类的优势，能够从最不可能的角度攻击麦哲伦。
这将是最后缠在麦哲伦脖子上的绳索。
而麦哲伦并没有发现这张渐渐锁紧的大网，他就像是在捕鲸船边露出脊背的白鲸，单纯地享受着鱼叉冲进海中激起的浪花落在身上的感觉。
“人能在雾中视物，能在雾中听闻，能在雾中闻嗅，但注定只有万分之一。”
猎人继续为毒蛇添加新的能力，他们已经能清楚地看到麦哲伦正在落入陷阱。
然后那个瞬间终于到了，麦哲伦被逼入了绝境，他为了躲避子弹落到了亚瑟的长剑与毒蛇中间，无路可逃。
麦哲伦选择了挡下亚瑟的劈砍。
不出猎人所料，没有人会觉得毒蛇比亚瑟更危险，但正因为这样，实际上毒蛇才是真正危险的部分。
毒牙在瞬间将毒液注射进了麦哲伦的血管，一种绚烂多彩的银色从伤口扩散，在一瞬间就蔓延到了他的全身。
然后亚瑟的剑刃碰到了麦哲伦手中的长剑。
那是经过选择的时机，毒液刚刚通过血液传遍了麦哲伦全身，而他强大的免疫机能还没来得及将其遏止，这个瞬间的麦哲伦是最虚弱的。
然后猎人被击退了。
他拼尽全力的最强的一剑，被麦哲伦击退了。
已经来不及了。
坐在沙发上的猎人站了起来，他掏出另一把手枪，在瞬间制造了一阵弹雨，试图阻止麦哲伦的追击，但这只是徒劳。
麦哲伦在一瞬间挥出了三剑，亚瑟以超人的速度与力量接下了全部的攻击，他脚下的甲板发出了三声恐怖的闷响。
然后是一声清脆的响声。
亚瑟手中的长剑断了。
伴随着悠长叹息般的风声，猎人像是失去了全身力量一般单膝跪在地上，他低着头，右手无力地放在身边的甲板上，似乎连举起断剑的力量都没有了。
麦哲伦没有继续攻击，他向后伸出左手，握住飞翔的毒蛇，将它捏碎了，白雾在风中散去，拂过他微笑的脸。
“那怎么可能……”
猎人无法理解发生在他眼前的一切，世界上不应该有人能够无视毒蛇致命的毒液，也不该有人能徒手毁掉他构造精妙的魔法。
“那位女士的怒火并没有你以为的那么容易消散，至少到今天之前，我都一直在瑟瑟发抖。”
麦哲伦歪头躲过几枚子弹，然后放下了手中的长剑。
“我不想与你们敌对，猎人，不过不可否认，大部分时候人总是必须用有足够说服力的方式来相互交流。”
“这就是你所谓的交流？”说话的猎人并没有生气，他只是惬意地倒在沙发上用冷淡的语气表现着讽刺。
“我想，你们已经有足够的理由让开了。”
“我们并不是在守卫这座鹰巢和布列塔尼亚皇家的收藏，”单膝跪在地上的亚瑟虚弱得连说话都带着颤抖，就像雅典娜早就猜到的，那柄剑与他的关系非同一般，短剑几乎带走了他所有的力量，“而是另一件东西。”
“刚好，这里有一个不能说名字的东西是我放进去的。”
麦哲伦重新握紧了剑柄。
“我们之间的战斗不代表任何东西，但你曾经说过，不会带走那件东西。”
猎人的话让麦哲伦看到了希望，他再一次放开了握紧长剑的手：“我说过。”
亚瑟强撑着站了起来，他一脸苍白，比麦哲伦高出了半个脑袋，看上去瘦得像是一根竹竿：“我们接受的委托，是不让那件东西离开这里……”
“如果你违背诺言，那猎人将不择手段，我们可没有绅士风度与道德可言。”
“不要威胁我，”麦哲伦的语气带着一点不耐烦，但实际上他心情不错，“我说话算数。”
“那么好吧……”
猎人弯腰从地上捡起断剑，悄无声息地后退，他身后的两个同伴上前扶住了他，然后那个魔法师抬起右手，像是拉上窗纱一样，用白雾遮住了三人的身影。
“嗯，华丽而有趣的魔术。”
麦哲伦笑着收起了长剑。
……
向导第十三次走出了白雾，他眼前是熟悉的场景，松了口气但又有些失望的鹰人，有些担心又有些希冀。
“抱歉……”
“别这么说。”
温将一杯水递给战士，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被迷宫打乱心智，鹰人们已经习惯了。
没人知道这大雾与雾中的迷宫什么时候才会消失。
第八十六章 物归原主
“抱歉……”
鹰人无法进入雾中，他们畏惧那里面天敌的气息，而向导明显从没有碰到过这种魔法制造的迷宫。
“我这次根本没有理会那些人影……”向导沮丧地摇着头，“可还是迷路了。”
“那不奇怪，这是魔法的力量。”
“啊，太阳绝对不会喜欢这个的。”
向导一边喝着冷冽的井水，一边摇着头，雾中的魔法干扰了他的感知，但随之而来的头晕只有在离开大雾之后才会突然出现。
然后他听到了鹰人的惊呼。
向导强撑着站起来，跟着鹰人的目光转过身，然后他看到了大雾消散的一幕。
那就像高耸的城墙融化在空气中，永不消散的狂风在消耗了大部分威力之后碰上白雾，将它撕扯得粉碎。
“麦哲伦……”
“抱歉，碰到点麻烦，把你们的东西打坏了。”
甲板上满是被砸出来的凹陷与镶嵌着弹头的小坑，任何人看一眼就知道这里刚刚经历了怎样的一场战斗。
“那是什么人？”
“不用在意，”麦哲伦并没有掩饰他不想让向导与鹰人得到这个问题答案的意思，“现在这是你们的了，欢迎来到鹰巢。”
鹰人在瞬间忘记了刚刚的问题，他们狂喜地冲向甲板最后通往鹰巢内部的大门，更多的是在跑到一半时喜极而泣，跪在地上亲吻甲板。
“太好了……”
向导的脸上带着真诚的微笑，从接受这个任务起，他就在为这一刻的到来而努力，太阳的子民习惯了将客人的微笑视为义务与光荣。
“你帮了我们很多，”麦哲伦笑着转过身，看着甲板尽头那道华丽的黑铁大门，“一起去看看吧，那是来自海洋另一边的东西。”
麦哲伦带着向导走进了大门，在他们前面的鹰人靠着雏鹰一路畅通无阻，这个巨大的宝库向他们敞开了大门，毫不遮掩地显露了所有秘密。
鹰巢是一个巨大的飞艇，动力来自于一台庞大的蒸汽机，整体由中央的主体与四个巨大的螺旋桨飞轮组成。甲板下面的大部分空间被蒸汽机占据，布列塔尼亚皇家的宝库只占据了一个小小的角落，但绝大多数人说起鹰巢，所指的就是这小小的角落。
那里面有无数宝物，都是布列塔尼亚皇室数百年收藏之中的精华，当向导跟在麦哲伦身后走进一道暗红的木质大门，宝石璀璨的光芒就让他看不到其他任何东西了。
这是一间由宝石堆砌的房间，屋顶正中是华丽的水晶灯，在无数各色宝石的折射下，鲸油蜡烛的火光变得无比璀璨，这光线如同流水，在墙壁，在地上流动，每经过一枚宝石就变一次，而进入其中的人每走一步，整个房间就变一次。
向导只是张大着嘴，印加人的传统价值观让他更崇尚黄金的光芒，但任何人面对着这样的房间都只能呆着惊叹，什么都说不出，什么都做不了。
麦哲伦扫视了一眼辉煌的宝库，转身准备离开，但被鹰人留了下来。
“这里现在属于您，麦哲伦教授，鹰人答应过你，这就是报酬。”
“我来这里想要的东西和这里的宝物一样珍贵，但它并不在这里，那才是我的报酬，而这里的东西……”麦哲伦走出了华丽的木门，“随便你们。”
“你要去哪里？”鹰人追了上去，他并不比其他鹰人更沉稳，之所以来到这里而不是去蒸汽机房，只是为了完成鹰人的诺言。
“鹰巢后面的山坡上，我要的东西在那里，”麦哲伦想了想，最后还是停了一下，“不要让任何人去那里。”
“好。”鹰人很快想到了另一个办法，“等你回来，我们再讨论这个房间的归属问题。”
麦哲伦没有再说什么，离开了宝库。
他沿着楼梯登上甲板，绕过高耸的烟囱与庞大的螺旋桨，从一道钢铁的横梁上跳下，抵达了一个被巨岩包围的山坡。
这里就是先祖之丘的终点，巨人脸庞的顶端，一条小道在巨石之间蜿蜒向前，麦哲伦知道在尽头会有什么。
然后当他绕过一块巨石之后，麦哲伦看到了他上次来时留下的记号。
“你最终还是来到了这里……”
说话的是一个老人，麦哲伦抬起头，看着这个不速之客，尽管心中早有预料，还是感到了一丝意外。
“这么说，我已经失败了。”
“不，”老人摇摇头，“别对自己太过苛刻，你没有失败，这不应该落到他人手中的东西依然没有落进他人之手。”
“所以猎人是接到你们的委托才来到这里的，真令人意外……”
“猎人并不等于探险者，”墨家的老人知道麦哲伦在说什么，“而墨家与猎人的组合也不比你与鹰人的组合差，我们只不过快了一步而已。”
“那么现在，你们准备把海图怎么样？”
麦哲伦的问题引来了一阵沉默。
“谢谢你，麦哲伦教授，在我们的失误让它暴露在人群眼前时，是你保护了它，阻止了大祸降临……”
“那现在呢？”
“文明的足迹已经越过海洋，抵达了新的大陆……”老人的语气中满是叹息，“就算没有海图，他们也快要单纯地为了抵达从未去过的地方而开始远航了，更何况……”
“这是我们先祖珍贵而稀少的遗产，我不想毁掉它。”
“那是你们的权力，”麦哲伦笑笑，“我无所谓。”
他转身准备离开了。
“能帮我解开一个疑惑吗？”
“什么？”麦哲伦停下脚步，诧异地看着老人。
“你原本准备把它，把这张海图送到哪儿？或者……”
“我会把它还给你们，这本来就是墨家的东西。”
“谢谢。”
……
“你不准备向温他们道别吗？”
向导站在羊驼们前面，问站在他身边的麦哲伦。
“他们肯定会把那些说了很多遍的话再说一遍，我来这里想要做的事情已经完成了，至于那个房间里的东西……它们不属于任何人。”
“也许。”
向导摇摇头，没有再说什么。
第八十七章 小型飞行器
直到最后，麦哲伦都没有接受鹰人的邀请，不止是因为他不想在鹰巢上一路都会被接受宝库的请求骚扰。
麦哲伦将和向导一起走陆路回去，尽管那会花费更多时间，但麦哲伦有预感，欲速则不达。
他们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告别。
麦哲伦与向导站在山坡上，遥望着山顶巨大的鹰巢。大雾已经完全消散，狂风在撞到山体之后变得平缓起来，鹰巢巨大的钢铁结构一览无余，高大的烟囱中飘出的白雾越来越浓。
蒸汽机的轰鸣与巨大风吼不相上下，在这似乎永远都不会结束的巨大声响中，鹰巢开始动了。
那就像是一座城堡整个升上了天空，大地震颤，天空中传来轰鸣，鹰巢喷吐着白烟，离开了山坡。
“你不跟着他们一起离开吗？”
向导已经不是第一次问这个问题了。
“实际上，我也有个可以飞的小东西，就留在这附近了。”
麦哲伦最后看了一眼天边的鹰巢，然后转身离开了。
他和向导一起，绕过狂风，靠着绳子越过了深渊，然后带着羊驼们一起通过拱桥，原路返回，离开了山坡。
当他们就要重新回到帝国的公路网上时，麦哲伦向向导告别了。
“我说过，就在这儿附近，有一个可以飞的小东西，我们就在这里分开吧。”
“可是……”
“你已经完成了皇帝的承诺，没有羊驼和你，我们无法完成这次旅行，”麦哲伦笑着叹口气，“拿着这个，就当是临别礼物吧。”
那是一个黄铜的太阳徽章，用一枚标准伊丽莎白铜币铸成，算是一件做工还不错的工艺品，出自麦哲伦之手，外面镀了一层黄金，是很久以前他在一个工厂里的练手之作。
“谢谢。”
向导接过徽章，没有再试图挽留麦哲伦。
“再见。”
……
麦哲伦绕过一片陡峭的山坡，在一个半山腰的小树丛下面取出了他藏在那里的一个热气球。
在几年前，他就曾经来过这个地方，那时候，他就是靠着这个小小的热气球穿越了雨林与山脉，越过大雾与深渊的阻隔，抵达了鹰巢后面的山坡，将海图留在了那里。
那是麦哲伦永远不愿意回想的一段旅程，越过大海的旅途中发生了太多事情，而在雨林与群山中，热气球也实在太过脆弱。
但现在的麦哲伦可以靠着这个小东西离开这里，回到布列塔尼亚，他已经与以前截然不同了。
从一块孑然独立的石头下挖出埋在土里的气囊和吊篮，麦哲伦开始用绳子组装热气球，他留下的火炉与油罐都完好无损。
“我运气真好。”
麦哲伦这样感叹着，很快就完成了这个粗陋又简单的机械，然后点起火，准备出发了。
他并不是不想借着帝国的帮助安然回返，只不过皇帝并不愿意再见到他，帝国的继承者们为了打倒对方愿意做任何事情，而很不幸的是，麦哲伦一出现，就会成为他们共同的敌人。
而且，就算麦哲伦不怕帝国的任何人，他也有绝对不愿意面对的对手。
无论如何，没有什么比这个又小又简陋的热气球更适合现在的他了。
在火炉上方，气囊渐渐饱满起来，然后吊篮升上了天空，麦哲伦站在手摇螺旋桨旁边，一边看着下面连绵的山峦，一边心不在焉地摇动了把手。
然后热气球开始向前飞了。
……
弗朗西斯站在悬崖上，俯瞰着美丽的特诺奇蒂特兰。
一种突然的惊叹在深沉的绝望中攫住了他的心，这一刻弗朗西斯突然发现，这座城市是如此的伟大与神奇。
但那最终只能助长他心中的绝望，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但探险者几乎不可能抓住。
“你大可不必失望。”
一个美丽的声音突然从他身后响起。
“女伯爵……”弗朗西斯没有转身，他依然死死盯着那座湖中的城市，“我找不到理由，相信你……”
“那座城市从来就不可能属于你，那么失去它也就没什么好失望的了。”
“你注定是那个唯一能够给麦哲伦戴上项圈的人，”弗朗西斯苦笑一声，“他喜欢你这种直接与自信，就像是黑暗之中的人喜欢火焰的光亮。”
“你仍然相信，最坏的结果不过是失去这座城市，但实际上，你已经离死不远了，弗朗西斯先生。”
“麦哲伦曾经对我说过，无论一个人对你说什么，无论那对与不对，第一件事就是搞清楚他为什么这么说。”
女伯爵站在弗朗西斯身边脸上露出一个微笑：“你不知道吗？我也不想看到那个从你手中夺走这座城市的人万事如意……至少现在，你活下去对我更有利。”
“我不觉得你，甚至我，甚至教廷有可能与那个人对抗。”
“当然，”女伯爵转身朝雨林深处走去，“你没有理由相信我。”
弗朗西斯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直到女伯爵离开，都没有再说什么。
……
一场狂乱的雷暴正在群山之上肆虐。
无尽的黑暗中热气球的火光如此渺小，站在吊篮里，遥望天际，唯有黑暗与更浓的黑暗，一切都在牢笼之中。
唯有雷霆能够劈开黑暗。
白色的闪电从空中划过，照亮天上的黑云，照亮地上的群山，还有山坡上低矮的树丛。
电光勾勒出山峰的轮廓，就像是不甘被打入深渊的泰坦巨人向天空伸出的手，手指怒张，却无法与神王的雷霆相抗，只能在黑暗中对着天空怒吼，让呐喊回荡在天地之间。
天与地的分界就像是被巨人硬生生扯开的裂口，在闪电消失的瞬间归于黑暗，重新弥合。
雷鸣在黑暗中久久回荡。
麦哲伦站在吊篮中，一边摇动着把手，一边轻声哼着命运交响曲的调子，对暴雨与雷霆熟视无睹。
这不会是他遇到的最后一场雷暴。
闪电再次亮起，照亮了从天而降的雨丝，阴云的层次像是水中晕开的墨。
然后天亮了。
那是从天顶的乌云开始的。
第八十八章 坠落
天顶的黑暗中开始出现了蓝色。
那是一片翻滚的黑暗，像是一滴浓墨落进了水中，乌云遮蔽着整片天空，却无法遮蔽天顶的蓝光。
那像是一轮蓝色的太阳从天顶降临，黯淡的蓝光透过乌云相接的地方，照亮了黑暗。
暴雨已经停了，闪电不再出现，大雨已经消散，只有乌云还在。
然后慢慢地，天亮了。
麦哲伦又摇着把手在热气球上飞了一个白天，然后在夜幕落下的时候降落到地上，找了个背风的地方搭起窝棚，准备休息了。
就这样，他在天上飞两天就到地上休息一晚，不紧不慢地朝着东方群山的边界接近。
终于，在一个晴朗的白天，麦哲伦能够看到群山之外的绿色草原了。
然后他惊讶地看到了鹰巢。
天空之中看似空无一物，但其实真正飞行过的人都知道，上面充满了致人死命的湍流，一条能够平安前行的航道是非常珍贵的。能够离开群山的航道也只有五条，其中一条就是麦哲伦选择的，离开群山的地方就是他现在所处的地方。
鹰人们必然也会选择这条航线，因为可以避开帝国内部的居住地，还有可能的正在攻击要塞的新十字军，但鹰巢飞行速度远远胜过热气球，他们应该早就离开这里了。
然后麦哲伦知道了原因。
几艘飞艇正在鹰巢后面追逐，它们都是行动快捷的梭形飞艇，体型不大，风帆上的图案麦哲伦非常熟悉。
那是弗兰西的国旗。
麦哲伦几乎想要原路返回了，但他只是犹豫了一下，就已经没有机会了。
鹰巢与追击的飞艇风驰电掣，几乎瞬间就到了热气球旁边，鹰巢带起的湍流让小小的热气球完全失去了控制，而后面弗兰西的飞艇则直接开始了攻击。
伴随着一声布帛裂开的声音，热气球失去了平衡，带着吊篮摇摇晃晃地朝下开始坠落。
麦哲伦看了一眼热气球上面的大口子，叹了口气，然后放开了螺旋桨的把手，趁着一艘弗兰西飞艇过来准备攻击的机会，跳了上去。
飞艇上的人们没有任何准备，他们一直自以为是弗兰西最勇敢的军人，但没有人敢在万丈高空跳跃，只是看着就让人心惊胆战。
麦哲伦举起长剑，穿过呆在原地的船员与战士，站在船长身边，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掌握了这艘飞艇。
他并没有要求太多，只是让飞艇飞低一点，找了个机会跳了下去——如果他试图做其他任何事情，或者浪费一点点时间，反应过来的其他飞艇就会让麦哲伦和这艘飞艇上的战士们一起享受一把自由落体。
站在印加人的悬崖要塞上方，麦哲伦抬起头望着天空中惊心动魄的空战，鹰巢就像是一个无敌的空中要塞，钢铁的船体在爆炸与火光中安然无恙，但它依然无法冲破弗兰西飞艇的封锁线，只能在最后无奈地回到印加军队上方，缓缓落在山间一处平台上。
四处巡逻的印加战士也已经发现了麦哲伦，他老老实实地跟着战士们去了军营，在那里见到了好久不见的托南。
“峡谷要塞已经陷落了……”
“不止，”麦哲伦的笑容虽然有点不符合这里的气氛，但并不让人讨厌，“你们的敌人我认识，恐怕整个帝国都已经陷落了。”
“我们并不知道是不是这样……”那个强壮的霸王龙战士已经完全变了，托南叹气的时候麦哲伦发现他瘦得令人惊讶，“这座要塞已经很久没有得到外面的消息了。”
“这是印加人的战争，”麦哲伦并不担心这么说会引来不满，“你是阿兹特克人。”
“我最后得到的关于阿兹特克的消息，是外来者已经接近了特诺奇蒂特兰，他们没有任何善意。”
麦哲伦长长地叹了口气，摇摇头：“我绝对不会加入一场一定会失败的战争。”
“你已经在战争中了，”托南露出一个让麦哲伦回想起过去的危险笑容，就像一头真正的霸王龙，“你看，他们不会让任何人越过这条线，你想去的地方是在东方对吧？”
麦哲伦沉默了。
过了很久，他才开口：“你们的敌人已经不同了。”
“我们从没有想过胜利，”托南这么说的时候，似乎并不在意，“但我们不会停止战斗。”
“你们至少应该想想战斗的目的……”麦哲伦叹了口气，“那样你们才有可能获胜。”
托南笑了：“那现在就开始吧。”
他带着麦哲伦来到了一个简单的地图前面。
“我们只是想活下去。”四周没有其他战士，托南终于露出了一丝疲惫，“你说的，我是阿兹特克人，而这是印加人的战争。”
“那到现在为止，你们做的是对的。”麦哲伦对世界之王的作风早有耳闻，她在埃芒凯时曾经数次与阿瑞利亚的野蛮人部落作战，在“文明世界”的主宰眼里，印加人、阿兹特克人也属于他们的同类。
“接下来呢？”
“真正的胜利与恰当的措辞。”
托南脸上的笑容之中终于有了真正的轻松：“靠你了。”
“我真的很讨厌麻烦。”
……
站在印加人的悬崖要塞顶上，麦哲伦遥望着弗兰西人的军队，感觉自己正面对着一堵无法逾越的高墙。
这是一支掌握了大地与天空的军队，地上整齐的火枪兵队列与庞大的攻城器械，天上是一支皇家舰队，巨大的旗舰从云中露出半个船身，四周围绕着无数小船，就像是一团威力恐怖的乌云。
“世界之王手中的武器，远比科学拥有的更强，这只不过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而已。”
麦哲伦这么说的时候，没有用太大的声音，所以只有他身边的托南听到了。
“然后面对着这样的军队，你准备主动出击？”
“印加人最大的优点，就是他们的战士不怕死。”
在他们身后，要塞中残存的军队正在集结，他们在如此激烈的战争中活了下来，却准备加入一次送死的进军。
第八十九章 绕后
印加战士们高举黑曜石的长刀，心中充满了振奋，在远处的山间平台上，鹰巢开始喷吐白烟，螺旋桨带起狂风，在平台上肆虐。
他们仅有的优势是地利，而现在，麦哲伦将走出这唯一的屏障，带他们开始一场死亡之旅。
所有人都狂热地呐喊着，那绝不是因为对麦哲伦的信任，但没人知道是为什么。
整齐的队列开始朝着鹰巢进发，他们登上甲板，站在原地，然后鹰巢升上了天空。
就像是一只鹿落进了满是食人鱼的河里，弗兰西的飞艇蜂拥而至，它们像是水中争夺食物的鱼群，从上下前后左右六面包围了鹰巢，攻击撞在钢铁上的声音不绝于耳。
但鹰巢岿然不动。
这是个恐怖的空中要塞，尽管它上面没有任何武器，但庞大而坚固的钢铁结构让这艘飞艇足以抗下所有攻击。
但甲板上的战士们无法享受钢铁的庇佑，他们在暴雨般的攻击中举起盾牌苦苦支撑。
麦哲伦举起了长矛。
这是在这片大陆上最常见的武器，枪头由黑曜石制成，绑在木棍上，兼具威力与坚固。
长矛穿过空气，带起刺耳的尖啸，那声音跟随着黑曜石飞上天空，然后碰到了一艘正在攻击甲板的飞艇。
那艘线条优美的梭形飞艇爆发出一声巨大的轰响，然后开始缓缓地坠落。
飞艇上的风帆在风中鼓起，然后四分五裂，飞艇下坠的速度越来越快，然后开始冒烟，黑烟越来越浓，最后彻底消失了。
那艘飞艇最后在大火中变成了四散的灰烬。
这是个开始。
战士们狂热地吼叫着，举起长刀与盾牌呐喊着，他们相信这就是太阳承诺的时刻，降临的不是胜利，而是荣耀的战斗。
麦哲伦举起了另一根长矛。
然后另一艘弗兰西飞艇坠落了。
鹰巢开始加速，伴随着狂吼的风声，能够继续坚持攻击甲板的飞艇开始减少，战士们的伤亡速度变慢了。
麦哲伦就这样用长矛保护着甲板上的战士们，直到鹰巢飞越要塞的边界，来到了弗兰西人的阵列后方。
然后鹰巢开始坠落。
弗兰西的战士们开始欢呼，他们相信世界之王的空军在这世界上没有敌手，这又是一次毫无波折的胜利。
然后鹰巢砸在了地上。
十几个倒霉的弗兰西士兵被这块巨大的钢铁压在了下面，穷追不舍的弗兰西飞艇不甘地开始向上拉升，否则它们就会摔到地上，被摔个粉身碎骨。
战士们终于等到了他们盼望已久的机会，现在世界之王标准的火枪横列已经被破坏了，面对着黑曜石长刀，火枪手实在太过脆弱。
战局很快就变成了一边倒的屠杀。
为了围困坚守在要塞中的印加人，世界之王的军队摆出了三排标准的火枪横列，每一排分为三层，所有的战士都把枪口对准了要塞。
而现在，鹰巢将印加的战士们送到了最外围的火枪队列中间。
那意味着火枪手队列无法用习惯的方式攻击敌人，队列中的战士挡在了别人的枪口前，他们就像是被夺走了武器。
印加战士所至之处是一片血腥与哀嚎，麦哲伦站在甲板边缘遥望前面的两排队列，他们还没有反应，因为所有人都觉得鹰巢的坠落是因为被友方的飞艇击败了。
这是一闪即逝的机会。
“所以我们相信你，麦哲伦。”
托南站在甲板上，抬头看着在头顶盘旋的弗兰西飞艇，它们缺乏对地的武器，看着地上的战友败退，却什么都做不了。
“信心是最重要的，也许没有我你们也一样能坚持很久。”
“战争中最重要的永远是找到更多力量，你是不可或缺的。”
“可惜我们时间不多。”
麦哲伦虽然这么说着，心中其实没有什么遗憾的感觉，这个无比冒险的计划进行到现在为止顺利得让他惊讶，这已经远远超出了他预计中最乐观的情况。
“没必要冒险。”
世界之王的军队已经开始动了，他们从三面向鹰巢靠近，印加战士的冲锋已经被挡下来了。
“走吧。”
两人身后的战士吹响了撤退的号角，然后印加战士们开始返回。
终于，他们碰上了麻烦。
有些战士还在继续战斗，他们似乎根本就不想回去。
“我们的时间不多。”
尽管这么说着，托南还是在犹豫，他从没想过要抛弃同伴。
“不用等他们了。”
麦哲伦冷酷地做出了决定，鹰巢很快起飞了。
……
“所以，要塞中的印加军队依然没有放弃抵抗，甚至在找到机会之后成功实施了一次奇袭……”
弗兰西军营的议事帐篷中，空气几乎要凝固了。
“我军的伤亡数字是，嗯，三百人死亡，两百人受伤。至于敌军，他们留下了一百人，全部死亡。”
“可耻。”
帐篷中一片死寂。
“鹰巢不是为战争设计的飞艇，你们无法阻挡这个飞艇，难道还无法攻击站在甲板上的印加人吗？”
“我们遇到了意外的阻碍……”
“什么？”
“麦哲伦。”
“所以，几乎就在同一时间，一个可以用一杆长矛击坠一艘飞艇的麦哲伦来到了印加人的军队中，还有一个军事天才，知道怎样对付我们的指挥官也加入了我们的敌人？”
“也许那就是同一个人，”终于有人敢说话了，当讨论开始，所有人都松了口气，“新十字军的报告中提到过，在他们后方袭击补给营地的阿兹特克军队之中就有麦哲伦。”
“那么准备战斗吧，这次失败不用有人负责。”
……
新的一天伴随着弗兰西军队攻城的声音降临了。
世界之王的军队拥有完备的攻城器械，尽管印加人的悬崖要塞远远胜过他们曾经面对的任何城墙，但这些庞然大物还是在战争中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印加战士们几乎对这些机器束手无策，他们没有足够强大的武器，因此麦哲伦只能一再收缩防线。
不过今天似乎有所不同，那些战争机器在靠近要塞之后停了下来。
第九十章 威胁
“麦哲伦教授，欢迎来到新世界。”
这个声音在战场上回荡，只有极少数人知道说话的人是谁，那让他们心中一片冰冷。
包括麦哲伦。
他无奈地摇头，一个人沿着被攻城武器砸出的坡道来到了要塞下面。
晨星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好久不见，女士。”
战场上的晨星才是她真正的样子，弗兰西指挥官的军服让她像是冬日夜空中的星辰，璀璨得耀眼。
“世界之王的敌人只会有一个结果，那就是毁灭，”露娜毫不掩饰威胁的意思，麦哲伦只能低头以示没有敌意，“尽管你是杰出的学者，可以免于一死，但你的余生只能在夏宫度过，你不想那样，对吧？”
“当然，当然，”麦哲伦知道自己是在走钢丝，他对科学与教廷毫不在意，但绝没想过要与世界之王为敌，“我绝不是世界之王的敌人，这片大陆理所当然是她的领地，包括这个要塞。”
“但你依然站在野蛮人之中，为世界之王的军队制造了伤亡，”晨星似乎真的是个冰冷的星辰，她的语气依然冷硬如同钢铁，“你有什么要解释的吗，麦哲伦教授？”
“世界之王对野蛮人是怎么做的？”
“你知道，我不会重复。”
“是的，但实际上，这座要塞之中的战士不是野蛮人，他们拥有悠久的历史，璀璨的文明，就在探险者抵达新大陆之前，还生活在一个庞大的帝国统治之下。我以一个研究者的名义请您重新考虑一下，至少他们应该得到文明人最基本的待遇。”
“为了说服我，你加入了这些人的军队？”晨星露出一个危险的冷笑，“你在威胁我？”
“我绝无此意，”麦哲伦的头更低了，实际上，从这次对话开始，他的头就没有抬起过，“但人死不能复生。”
“那么就这样吧，”晨星轻蔑地挥挥手，转身准备离开了，“你的余生将在夏宫度过，身为玩具的生活大部分人很快就能适应，说不定，聪明的你会喜欢上那种生活。”
“祝您武运昌隆。”
直到晨星的脚步声消失在远处，麦哲伦才终于抬起头，他叹了口气，转身回到了要塞。
“怎么样？”托南已经等他很久了。
“不出所料。”
托南跟着麦哲伦一起叹了口气，他们预料中的情况就是最坏的情况。
“有什么计划吗？”
“没有。”
……
要塞的最后一道防线上，麦哲伦正站在阵线最前面，满目鲜血。
晨星是真正的军人，当她准备开始战争的时候，等待她敌人的就只有鲜血与死亡。
弗兰西军队很快就组成了一支近战的突击队，他们在火枪顶端安上刺刀，以娴熟的战斗技巧冲锋，第一次进攻就势如破竹，一举冲到了要塞的最后一道防线。
印加人已经无路可退，但他们依然气势如虹，战士们本来就坚信战斗就是荣耀，更何况昨天的突袭让他们重获信心。
但麦哲伦知道，要塞已经摇摇欲坠，晨星只需要一点点时间，就足以毁灭残存的所有人。
唯一的好消息是，他在这儿。
近在眼前的胜利激励着弗兰西战士，而守卫最后一道防线的印加战士同样拼死奋战，这道原本是高大悬崖的陡坡上满是鲜血与尸体，就像是地狱。
而麦哲伦就是魔鬼。
他手持长剑，单纯地以技巧在人群中制造死亡，所至之处只留下一地尸体。
就像是海浪中的礁石，麦哲伦左右着战斗的走向，当弗兰西军队奋力冲锋时会被他挡下，而冒进的印加战士也会因为少了他的支援而不得不退回来。
威力强大的工程机械都无法抵达这里，飞艇也因为缺乏攻击手段和惧怕误伤无法提供强有力的支援，印加人暂时稳住了防线。
但那只是暂时的。
麦哲伦看到了晨星的身影。
如果是在战场之外，那是个极少见的美人，但在战场上，露娜的出现只代表着一件事——地狱。
“后退！”
但已经来不及了。
晨星抬起手，一团精华就出现在了印加战士头顶，然后透明的圆球爆开，无形的精华带着在空气中侵染的七彩纹路闪电般扩散开来。
成片的战士倒了下去，他们全身没有任何伤口，只是在一瞬间失去了生命。
晨星的技巧已经超出了凡人能够想象的极限，弗兰西战士没有一人被误伤，只是一瞬间，他们眼前就只剩下了麦哲伦。
对胜利的渴望让战士们在瞬间爆发出巨大的力量，他们呐喊着朝麦哲伦冲过来，准备越过这最后一道防线。
但他们没能抓住这个机会。
麦哲伦撑了下来，没有后退，而后面的印加战士冲了上来，补上了缺口。
于是晨星又一次举起了手。
这一次精华聚集的位置是麦哲伦头顶，晨星已经不准备手下留情了。
然后麦哲伦举起了长剑，那团恐怖的精华像是被戳破的气球一样悄然消散了。
整片战场都被某种诡异的气氛笼罩了。
世界之王的近卫师团只会一种魔法，因为这种魔法完全够用了，从来没有人能从精华乱流中活下来，更不用说像刚才的麦哲伦一样破坏这个魔法了。
印加战士对晨星的魔法了解不多，他们是战场上最先从震惊中反应过来的，这时麦哲伦面前的弗兰西战士们还没回过神来，印加人乘机发动了一次突袭。
防线终于没有因为晨星的出现而彻底崩溃，但麦哲伦心中没有一丝轻松的感觉。
晨星已经来到了他面前。
麦哲伦停下了动作，他看着露娜手中的刺剑，知道自己要是敢对其他弗兰西士兵出手，这柄锋利的武器就会刺进他的身体。
战场上一片嘈杂，两人都沉默着，但麦哲伦能从晨星的表情中看到她的轻蔑。
身为世界之王最信任的指挥官，晨星完全有资格也有理由蔑视麦哲伦，这场战争中印加人根本没有获胜的机会，从麦哲伦选择加入他们起，他就注定是被蔑视的一方。
第九十一章 死战
一头秃鹰飞过了山巅，缩着翅膀俯冲，直奔山坡上的战场。
哪里的死亡气息令食腐者无法抵抗，甚至足以让他们放下对噪音的恐惧，秃鹰伸直脖子对着身边的同类发出刺耳的威胁叫声，却发现根本无济于事。
蓝色的人类秃鹰从未见过，但它认得印加人，那是一种奇特的生物，尽管它的年龄长到让它走遍了整片大陆，但会集体与同类相残，制造成千上万尸体的只有这种奇特的生物。
秃鹰发自灵魂，从骨子里喜欢这种动物。
它的本能阻止了同样来自本能的收起翅膀，向下俯冲，然后大快朵颐的冲动，秃鹰耐心地和同样耐心的同类一起，缓缓绕着战场盘旋。
血腥的味道令它迷醉，从身边飞过的飞艇令它恐惧，但与堆积如山的尸体相比，就根本微不足道了。
这就像是身处地狱的人们，他们被希望、恐惧夹在一起，像是磨盘中心的豆子，一边看着自己的心变成粉末，一边强撑着不愿放弃，但秃鹰相信它不在地狱之中。
它仅有的动物大脑无法理解地狱那种复杂的概念，决定它行动的是纯粹出于本能的绝对理智，所以无论越聚越多的同类给了它多么巨大的压力，秃鹰都没有离开。
时间还只是午后，秃鹰耐心地等待着太阳西斜，他知道，地上正在争斗的这种生物不会在夜里还继续自相残杀——尽管世界上只有他们掌握着照亮黑夜的火焰。
……
托南抬头看了一眼头顶天空中聚集的秃鹰。
那就像是一个恐怖的漩涡在天顶旋转，它毫无疑问代表着死亡。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心中闪过一丝荒谬。
身为阿兹特克人，他的故乡正面临威胁，而他却在印加人的要塞中死战，几乎肯定要死在这里，而时间过去，他注定一无所获，曾经付出的一切都将化为虚有。
麦哲伦正在鲜血上奋战，一具具尸体沿着陡坡滚下去，而所经的地方弗兰西战士只是沉默着跳过尸体，然后继续冲锋。
他与晨星所在地方正刮着一阵死亡的钢铁风暴，利刃精准地对着任何敢走进这个范围的战士们的心脏，死亡仿佛终于找到了冥界的出口，在这里肆意收割活人。
托南终于确定，那瞬间的荒谬感觉完全是单纯的事实。
麦哲伦亲自作战，因此他留在了要塞中指挥战斗，但现在，这场战斗根本不需要指挥——没人能左右这场原始的狂乱杀戮。
那盘旋的秃鹰就是最简单的证明，这只不过是毫无人性与荣耀可言的原始的自相残杀而已。
……
太阳终于落下了地平线。
地上的人类果然结束了厮杀，他们在地上留下了尸体与鲜血，然后四散而去。
是时候了，秃鹰等待已久的盛宴即将开始。
那里还留着两个人类，都有着秃鹰从未见过的体色，这让盘旋的食腐者们心生疑虑，它们的本能阻止着掠食的冲动。
但秃鹰最终还是决定不再等待，对它而言，同类的威胁已经无法忽视。
于是它缩起翅膀，朝着食物俯冲下去。
秃鹰谨慎地远离还站着的两个人，落到了一具尸体上。
然后晨星的刺剑刺穿了它的脑袋。
“我并不讨厌你的想法，”晨星淡然地握住了飞回她手中的刺剑，“但我讨厌你的做法。”
“我绝对没有……”
“你有，”晨星淡然地打断了麦哲伦，“仅仅是出于自己的是非观，你就不惜做任何事，而世界之王也不过是普通人，你就是这么想的，唯一的特殊者，麦哲伦。”
“在我的故乡，坚持真理是理所当然的美德，而代价就包括一切。”
“布列塔尼亚人可没有这么高尚……”晨星冷笑了一下，收起了刺剑，“我只是希望你能够明白，你在追求的东西有与它对等的代价。”
“我不是世界之王的敌人，我想我需要付出的代价并没有那么多。”
“任何祈求奇迹的人不过是在向世界索取不应得的东西，如果你死在这里，我会把你的骨灰送回瑞都。”
……
年老的秃鹰在一具瘦弱的尸体上撕扯着肌肉，它仅剩的眼睛看着远处在战场上伫立的两个人类，然后扇动翅膀飞走了。
这是第十天。
它与年轻的同类们在这里享用了十天的盛宴，每天太阳落下地平线后准时开始。
衰老让这头秃鹰无法争抢最好的位置，但正因为这样，它躲过了那两个人类危险的武器，活了下来，直到现在。
而这样的美好生活还将继续。
漫长的寿命让秃鹰得到了一些它的同类并不具备的经验，它知道，直到这里所有的印加人都倒下，站着的只剩蓝色人类之前，人类的自相残杀都不会结束，新的尸体每天都会堆积如山。
……
托南站着睡着了。
那仿佛只是一瞬间，至少他自己不知道自己失去意识之后过了多久，
那都不重要了，托南看到了麦哲伦的背影。
“你要去干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他喊了出来。
麦哲伦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怎么？”
“不要去，”托南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或者说，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知道，“不要去和那些什么弗兰西人投降，我们已经坚持到了现在……”
闪电般突然降临的疲惫夺去了托南的意识，当他找回自己时，麦哲伦已经不见了。
托南无力地倒在地上，心中充满了挫败。不知道为什么，支撑着他的力量突然消失了。他和所有的印加战士一样，原本只是想要一个光荣的死亡，每天他不眠不休，奋力死战，只不过是一个真正的战士在死前最后的狂欢而已。
他从没想过，死亡的脚步如此迟缓。
托南不知道麦哲伦要做什么，他只是本能地感觉到这个人与所有战士都不同。
而现在，麦哲伦正准备去结束战争。
他从没告诉过任何人他的计划，只有超出想象的坚持才能让计划实现，而知道计划的人就无法坚持。
第九十二章 妥协
现在，计划已经走到了最后一步。
是时候结束了。
麦哲伦绕过精疲力竭的印加战士，悄无声息地走下陡坡，然后在弗兰西的军营前停了下来。
“我为了和平而来！”
这句话根本无法阻止想要杀死他的弗兰西士兵，让麦哲伦免于一死的是他精心计算过的距离，刚好足以让弗兰西战士们不想走出来动手，又足以让他们听清楚麦哲伦在说什么。
很快，晨星就独自走出了军营大门。
“应该说我完全没有惊讶，就在你的同伴为了荣誉而拼死奋战的时候，你从一开始就只想着投降，你我都很清楚，麦哲伦。”
“我带来了和平。”
“如果我们想要和平，那就会自己去取，而且和平这个东西，并不是谁能够拿在手上带来带去的。”
麦哲伦完全无视了晨星的轻蔑与挑衅，他知道，现在正是胜利者表现谦虚的时候——那个胜利者正是他自己。
“我向世界之王献上她想要的一切，您，尊敬的女士，可以拿走任何你想要的。”
“有没有人曾经告诉过你，你的完美礼仪配上那种单纯的自以为是非常恶心？”
“我为令您不快道歉，如果有任何能够补偿您的东西，我会很高兴把它交出来。”
“收起你虚伪的谄媚吧，除了你的性命，我什么都不想要，你也什么都没有。”
“那么这座要塞呢？”
“不要重复那些你我都清楚的废话，我不会接受投降，在你杀死这么多勇敢战士之后，那座要塞能做的只有等待屠城的那一天。所有你想拯救的人，都必须死。”
“世界之王不会希望这件事情发生的……”
“原来你这么擅长说笑话……”
晨星毫不客气地打断了麦哲伦，她就算是冷笑着，也依然完美无瑕。
然后麦哲伦更不客气地打断了她的话：“因为你。”
“我？”
“屠杀已经投降的敌人不符合军人的荣誉，世界之王不会容忍她的左手背上这样的耻辱。”
“投降？没人投降，除了你这个背叛战友的无耻小人，麦哲伦，看看，要塞里的印加战士们在做什么？他们在等待下一场战斗开始，而你……”
晨星摇着头，没有继续说下去。
“这是他们唯一活下去的机会，而且，他们可以跟随着皇帝继续战斗，不是吗？”
尽管麦哲伦说得很平淡，但晨星知道，这场早就注定的谈判终于来到了真正重要的部分。而令她无比挫败的是，麦哲伦已经有了一个决定性的情报。
是的，印加人的抵抗还未完全结束，群山之中至少有十几个这样的要塞还在坚守，而他们的皇帝甚至还掌握着一大片土地与数量众多的军队。
这不足以让麦哲伦决定不投降，但却能够激励着要塞中残存的印加战士奋战到最后一刻，那正是晨星努力想要避免的，也正是这场谈判出现的真正原因。
“你是在劝我放过自己的敌人，好让他们继续与我为敌吗？”
“有时候，为了达成更重要的目的，人总是必须放弃一些其他的东西。”
晨星心中依然充满了挫败感，她不知道为什么麦哲伦如此笃定，但当谈判多了这个印加帝国还存在的前提之后，晨星想要的结果就不可能实现了，她只能妥协。
尽管妥协才是世界上所有谈判的本质，但晨星依然想要更多。
“你依然没有告诉我真正有用的东西。你想投降，就是因为知道要塞即将陷落，你们都要陪葬，那我又有什么理由接受这投降呢？”
“时间。”
晨星在心底叹了口气，她最终还是只能看着一切像是滑落悬崖的巨石，无可阻挡地落入深渊。
当这个最重要的前提出现之后，这场谈判就再也不可能进入晨星希望的轨道了。
她心中的挫败感并非来自于这场失利，而是来自于对麦哲伦的低估，尽管这是没有人能提前预见的事情，但晨星仍然觉得自己应该更早发现决定了战争结果的重要信息。
“你们已经在这座要塞前花费了太长时间，是时候结束了，就算这仅存的……”麦哲伦向身后伸出手，指着要塞，“疲惫，遍体鳞伤的士兵加入印加人的队伍，他们也无法给弗兰西带来多大的麻烦，而同样是这些人，抱着必死的决心，站在要塞里，活着的每一秒钟都在损害世界之王的尊严。”
“你好像一直在为我考虑，那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晨星知道现在她的一切努力都只是注定会失败的垂死挣扎，“与这些战士相比，我又有什么理由放过你呢？”
“我不是弗兰西的敌人……”
“你是个布列塔尼亚人，你靠着一己之力决定了一场战争的走向，那足够了。”
“那么我们已经达成了共识，弗兰西接受这座要塞中印加军队的投降，保证除了我之外的其他人的生命安全，对吗？”
晨星没想到麦哲伦这么突然地将谈判推到最后摊牌的地步，她不自觉地想要反驳，但最终还是放弃了，双方都很清楚自己与对方有什么，结果已经不可能再改变。
“我们不可能放走鹰巢。”
剩下的都是些细枝末节，两人都不想再浪费时间，很快就决定了条件。
“鹰人只想要鹰巢，他们可不是布列塔尼亚人。”
“你不能向任何人透露发生在这里的事情，这是军事机密。”
“当我想保守秘密的时候，我还是很擅长的。”
“你对布列塔尼亚没有归属感……”
“如果没有其他条件的话，”麦哲伦回避了这个问题，“我要回要塞说服战士们了，越快越好，你也是这么想的，对吧？”
晨星露出了一个令人心跳加速的完美笑容：“当然。”
“再会。”
麦哲伦转身朝着山坡上走去。
印加的战士们已经在那里等着他了。
“你……”
托南站在战士们当中，想问麦哲伦与晨星在一起谈了什么，但当他开口之后，却发现不知道该说什么。
第九十三章 开始的结束
“你们可以在离开要塞之后加入皇帝的军队继续战斗。”
没有欢呼，也没有愤怒的咒骂，四周安静地可怕。
然后开始有战士缓缓地跪倒在地，在他周围，战士们背靠着残破的城墙坐到地上，无声地叹息着。
麦哲伦没有再说什么。
……
晨星没有等太久，就等到了印加人投降的使者，托南在要塞下面宣布放弃要塞，然后弗兰西军队就放开了包围。
而在要塞里，印加战士们已经开始离开了。
一切都像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安静而平淡地进行着，唯一的意外是有些战士来到麦哲伦面前，向他送上祝福。
最后，这座已经几乎彻底变成废墟的要塞中，只剩下了麦哲伦和托南两个人。
“如果这些弗兰西人找你的麻烦，你怎么办？”
“他们不会的。”
托南摇着头笑笑，然后离开了。
傍晚的时候，晨星一个人走进了要塞。
“结束了。”
“这只是开始。”
“至少是开始的结束……”
……
麦哲伦的麻烦并没有结束，他留在了晨星身边。
战争中的弗兰西无法承受麦哲伦再一次站在他们对面的后果，至少对麦哲伦与晨星两人而言，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军营中的生活算不上有趣，鹰人们已经带着鹰巢加入了弗兰西，但他们已经回了弗兰西本土，所以麦哲伦只能一个人忍受无聊的时光。
不过很快，他就解脱了。
女伯爵来到了军营。
麦哲伦并不知道她和晨星说了什么，他跟着海伦离开军营的时候，始终没有看到晨星。
“所以说，”麦哲伦很快就看到了一艘飞艇，标准的弗兰西军用制式小型，足以在这片大陆的天空上畅通无阻，“发生什么了？”
晨星不会留下麦哲伦太久，女伯爵完全没必要来“拯救”他，除非她有着急的事情。
“我知道那是什么了。”
“怎么可能……”
女伯爵很享受麦哲伦的惊讶，她并不喜欢见到晨星，而现在至少这不快得到了一点补偿。
“你到底……”
“我看到了真正的另一个世界。”
“你是说？”
麦哲伦的反应让女伯爵有一点意外，但她很快就想明白了。
“你曾经去过特诺奇蒂特兰？”
“我去过两次，”麦哲伦笑了，“第一次是在几年前，第二次是不久之前。”
“那么你应该知道我在说什么，”女伯爵并不意外，“那真是个全新的世界。”
“不，我不觉得那是新世界……”
女伯爵看着麦哲伦的奇怪眼神让他停下了这句话，但麦哲伦依然不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什么问题。
“一个没有精华，没有神力，没有任何超凡力量的地方，你觉得那是理所当然的吗，麦哲伦教授？”
“有的地方有这些东西，自然就会有其他地方没有这些东西……”
“你的想法……”女伯爵并不想和麦哲伦争论，“想想看，那次改变世界的变化，它的本质如果是给这个世界带来了超凡的力量呢？”
“呃……”麦哲伦明智地开始反省。
他本能地认为没有精华存在并不是多么稀奇的事情，是因为麦哲伦早就见过没有精华或者其他任何超凡力量存在的世界，但从这一点出发，也许这个世界有超凡力量存在本身也许就是反常。
就算不考虑这一点，女伯爵的推测也是很有可能的，毕竟这非常符合神明对那次巨变的描述，超凡力量存在与否确实是决定了整个世界本质的巨大变化。
“如果是这样，那变化的不可能是所有超凡力量，神明曾经见证了这个变化，所以……”
“那个变化就是精华与超凡力量的诞生。”
女伯爵的笑容带着某种麦哲伦从未见过的力量，让他不自觉地移开目光。
“精华与超凡力量有着本质的不同，也许只是精华。”
“从精华开始吧，”女伯爵似乎有其他的佐证，但麦哲伦并没有问，“如果不是，再考虑超凡力量。”
“那会很麻烦，”麦哲伦叹了口气，“实际上，现在精华始终是被研究最多的自然力量，全世界的学者都没有头绪，我们想找到答案很难。”
“所以你这么快就有了思路？”
女伯爵少见地没有掩饰惊喜，但麦哲伦的意外来自其他方面。
所以海伦单纯地为了告诉他这个新发现就来找麦哲伦了。
“想要知道在遥远的过去某个时代是不是精华并不存在，需要两种研究者，研究精华的魔法师来确定精华侵蚀的特征，而地质学家在上万年以前的地层中寻找这样的特征。考虑到人类与神明诞生的时代并没有那么遥远，类似的东西应该还没有消失殆尽。”
“地质学家……”女伯爵摇着头叹了口气，“我以为你会选择找个考古学家帮忙。”
“你有其他想法吗？”
“至少暂时没必要，而且你最近正好没时间。”
“什么？”麦哲伦有点奇怪。
“我来找你，是因为有几个你在布列塔尼亚的朋友急着见你。”
“我并没想过要对付探险者，人不该奢望阻挡潮水。”
“但我需要一艘越过洪水的船。”
麦哲伦看着女伯爵和她脸上的微笑，无奈地叹了口气。
……
飞艇在云间穿梭，麦哲伦大部分时间都在和女伯爵讨论地质学家的事情，但也有时候会花一整天时间站在船舷边透过蓝色风帆的间隔俯瞰大地。
这片绿色的草原早已不是游牧部落占据的人迹罕至，一路上，几乎每天麦哲伦都能看到探险者的营地，还有因为各种原因升起的烟柱。
新十字军已经彻底消失了，现在每隔一段距离就拥有一座军营，掌握着这片大陆的是世界之王，她忠诚的军队与不那么忠诚的探险者一起，守卫着草原。
“教廷的人应该还没有离开吧？”
“他们只留下了传教士，”女伯爵与麦哲伦并不关心新世界的争夺与新十字军的远征，他们只关心教廷是不是还有时间和力气找他们麻烦，“至于远征军，全部回去了。”
“这场闹剧结束了，而真正的悲剧才刚刚开始。”
第一章 学会
“在你离开的这段时间里，一切都改变了。”
麦哲伦坐在福尔摩斯身边，透过玻璃看着外面的街道。
这里已经不是他记忆中的瑞都，行走在街道上的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某种自信与渴望，但那没有让麦哲伦感觉到任何值得高兴的东西。
席卷黑暗世界的狂潮早已经占据了这座城市，而现在更深处的变化还在继续。
新世界让所有人燃起了欲望之火。
“探险者不再是令人恐惧的名词，现在，所有人都以成为探险者为荣。”
福尔摩斯很少浪费时间，但这次他代表着猎人。
“猎人已经不再试图维持黑暗世界原有的秩序，他们现在只希望新的秩序尽快建立。”
“那他们希望我做什么？”
“不知道。”
尽管麦哲伦早有预料，但他还是对这个答案有些惊讶。
“猎人并不知道怎么做，他们只是希望你不要站在试图破坏秩序的那一面。”
福尔摩斯一边说一边笑着，他知道猎人一定又在什么时候与麦哲伦接触过，而且没有占到一点便宜。
“至少现在我完全不想参与这些事情。”
麦哲伦到现在都还记得女伯爵关于远古大事件的猜测，他已经答应海伦，要在这次的研究中帮忙，因此并不准备再花费时间在探险者之类的事情上。
“倒是你，大侦探福尔摩斯先生，看上去你已经找到了新的娱乐方式。”
福尔摩斯笑了，实际上他确实与以前有了很大不同：“我手上碰巧有个非常有趣的谜案，老实说，前所未有。”
“希望我也能有你的好运气……”
麦哲伦感叹了一句就没有再说什么，福尔摩斯在他之前下了马车，然后车夫改道去了皇家学院。
女伯爵正在等他。
“我们运气不错，关于精华的研究确实是最全面的，”麦哲伦一走进女伯爵的办公室，就得到了个好消息，“在一个不算有名的研究者手里，刚好有相关的资料，甚至还有一个实验型的机器。”
“那么地质学家呢？”
麦哲伦有点意外，按照他原本的预计，光是精华存在的检测方法就需要花费不少时间。
“每年皇家地理学会都会资助不少考察队，如果运气好的话，下一批出发的考察队都可以带上检验的机器。”
一切都顺利得让人意外，麦哲伦知道女伯爵是皇家地理学会最大的赞助者之一，只要她愿意，每个从瑞都出发的地质学勘探队都愿意顺便带上一个额外任务。
“那么这次叫我来？”
“库克爵士和我都希望你能够参加一个重要的会议。”
麦哲伦今天已经太多次感到意外了：“什么会议？”
“皇家学会的内部讨论，关于如何应对探险者以及新大陆的出现。”
女伯爵笑了，她似乎已经喜欢上了看到麦哲伦露出头疼的表情。皇家学会的内部讨论通常是与研究无关的利益分配，充满了各种虚伪的友谊和无尽的扯皮，偏偏麦哲伦已经是学会的重要成员，他没有理由拒绝邀请。
“不用担心，至少关于经费分配之类的重要事项不会让你参与的，尽管你会列席参加。”
“谢谢。”
麦哲伦完全无视了女伯爵脸上关于他只是旁观的嘲笑，只要能躲过那些拙劣的学者式与官僚式混杂的麻烦事情，只是当一个背景完全不算什么。
但他没有想到，在会场等着他的是真正的麻烦。
库克爵士热情地欢迎了他，把麦哲伦两人带进了会场，然后麦哲伦发现参加会议的所有人都在等他。
那包括了一位皇家特使，十几位著名的学者，几名著名的研究赞助人。
麦哲伦甚至看到了猎人阿瑟。
“欢迎，麦哲伦教授。”
坐在会议主持者位置上的是那个猎人，麦哲伦惊讶地发现，他同时也是皇家特使。
“让我们开始吧，这次请你来是为了一件重要的事情，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什么？”
麦哲伦坐在了为他准备的椅子，到现在为止，他都对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完全没有头绪。
“探险者。”
麦哲伦沉默了。
所有人都沉默着，猎人坐在那里沉默了很久，给了麦哲伦足够的时间想清楚他刚才听到了什么。
“如果学会需要，我可以帮忙。”麦哲伦觉得教授是现在他最想要的头衔，所以他不介意帮助库克教授，也不介意帮助皇家学会，“但你们得告诉我做什么。”
“实际上……”女伯爵拯救了在一瞬间陷入无边尴尬的气氛，“这正是我们需要你帮忙的部分，我们需要你对探险者的了解。”
“你们需要什么？”
麦哲伦开始用学者之间讨论问题的方式说话，只有这样他才能避开心里的荒谬感。
但他的问题引来了又一阵尴尬的沉默。
“新大陆对植物学有着非凡的意义，麦哲伦教授，你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一个教授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我明白，然后呢？你们希望探险者做什么？”
“新大陆被封锁了，皇家学会的船只无法抵达，但是探险者却可以畅通无阻。”
麦哲伦叹了口气：“那是因为他们本质上效忠于世界之王，所以新大陆的统治者允许他们进入新世界。”
“我们需要探险者，或者说，我们需要新大陆的入场券，”女伯爵知道是时候了，尽管学会内部都没有定论，但其实现在所有人的想法都是一致的，“而且，在陌生的遥远之地进行研究也离不开探险者。”
“你们需要探险者帮助你们在新大陆开展各种研究，对吧？”
“正是如此！”
最迫切的是皇家地理学会与生物学会，他们都知道，新的大陆就意味着新的自然奇观与物种，这是没有任何研究者可以抵抗的诱惑。
“探险者唯利是图，除此之外，他们热衷于冒险。”
这是最基本的东西，但看上去，这里除了麦哲伦与女伯爵，其他的绝大多数人都是第一次听到。
学者的与世隔绝和贵族的视而不见并没有让麦哲伦意外。
第二章 行会
研究者的习惯永远是深入地思考某个特定的问题，在现在的时代，古代式的研究方式已经被现实证明不够效率，因此学者与愿意赞助学者的大人物都不了解探险者，那是他们的思考方式决定的。
麦哲伦没有显露出心中的失望，只是继续着解释：“基本上现在任何一个研究者，只要带着足够多的钱，就一定能找到几个甚至十几个几十个探险者带他去新大陆探险。但那远远不够。”
“是的，”女伯爵接过了代表学会发言的位置，这里没有任何人反对，“实际上已经发生不少探险者背叛或者抛弃学者的事件，我们损失了不少优秀的年轻人……所以我们需要你，曾经是探险者一员的麦哲伦教授。”
“探险者基本上就是不可捉摸的代名词，就算是说好了定金，也无法阻止他们因为一时贪婪或者胆怯而伤害研究者。”
“难道就没有办法吗？”
皇家生物学会的主持者班克斯爵士几乎是用哀求的语气脱口而出，他是对新大陆最渴望的学者，生物学会也是损失最严重的学会。
“这种短视与善变并非出于本能，而是来自探险者所处的大环境，”对此麦哲伦还是很有发言权的，“他们抛弃一切，就为了虚无缥缈的巨大财宝，在成功之前每一天都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任何一个正常人在这样的境况之中都会失去理智，更何况会选择成为探险者的本来就是亡命之徒。”
“可我们却不得不借助他们的力量……何等可悲！”
“那没什么不好，至少如果没有探险者，布列塔尼亚人就永远不会有机会登上新大陆。”
麦哲伦并不想在这种地方与学者争论，但在他心中，探险者根本没什么可悲的。他们是有勇气在地狱中前行的人，制造他们贫穷的并不是他们自己，而是另一群人的贪婪与恶毒，而当所有人都觉得理所当然，有勇气靠自己的力量追求财富本身就是美德。
或者说，才是麦哲伦认为的美德。
“他们并非天性如此。”
“那么怎样才能改变？”
“行会。”
这是个理所当然而又令人意外的答案。
行会，是这世界上已知的文明世界中非常常见也非常实用的一种组织。最早的时候，古洛伦商人用行会来分配利益，团结同行，争夺定价权，确保行业的持续性与健康，而在帝国崩溃之后，行会保留了下来，并渐渐散布到了帝国遗产所在的一切地方。
在漫长的历史中，行会不止一次扮演了在无尽的混乱中创建秩序的角色，如果说现在的探险者是一个新的行业，那让探险者改变的最好办法就是行会的建立。而实际上，已经有不少人已经开始了这个尝试。
从布列塔尼亚到塞洛斯，无数个大大小小的探险者协会星罗棋布，但他们还没有建立起真正的秩序。
在找到麦哲伦之前，学者与资助者们已经考虑过建立行会，而现在，他们没有理由再犹豫了。
“那我们就来建立一个行会，探险者行会！”
说话的依然是迫不及待的班克斯爵士，他对遥远大路上奇异植物的渴望已经无法遏止。
“我们曾经研究过怎样建立一个探险者协会，”女伯爵毫不犹豫地给兴高采烈的爵士泼了一头冷水，“目前看来，那不现实。”
“让探险者老老实实坐在一起商量一些束缚他们的条条框框，按时上交维持协会的钱财，接受一些比他们老没他们能打的人的安排……”麦哲伦笑着摇头，“那当然不现实。”
“你有别的想法吗？”
“黑暗世界自然有它的方式，说到底，探险者是法外之徒。”
这里的绝大多数人都没有听到麦哲伦的言外之意，但女伯爵和皇家特使听明白了。
“你是说？”
“盗贼行会。”
“那是什么？”
这是在场的绝大多数人心里升起的问题。
“一种比较特殊的行会，有一套特殊的运行规则……”女伯爵代替麦哲伦向其他人解释，“会员并不上交会费，也不遵守什么行规，更不接受任何人领导，只是单纯地从行会接受委托，完成后领取报酬。”
“那好像和现在探险者做的事情没什么区别？”
现在探险者也一样接受其他人的委托，完成后领取报酬，真正的问题是他们大多数时候都无法完成委托。
“行会代表着秩序，至少在黑暗世界的人们眼中，加入盗贼行会的是值得信奈的人，而与之相反，那些独自行动的人没有底线。”女伯爵这么说着，但并没有完全同意麦哲伦的提议，“你确定盗贼行会的那一套可以用在探险者身上？”
“这两种人有很大不同，但也有共同点，那就是不愿意加入集体，却需要一些只有集体才能提供的方便。”
“那就这么做！”这次迫不及待地站起来的就不止是班克斯爵士了，“我们没有时间可以浪费，而且也没有其他可行的方案。”
“不试一试肯定不能知道行不行，现在就开始吧。”
学者们以惊人的速度达成了一致，并且准备马上就开始“实验”。
麦哲伦有些意外，他没想到事情这么快就能进行到这一步。不过学者们无视了他的讶异，而资助者们又一次决定相信学者的决定。
“他人的经验是宝贵的财富，目前看来，对盗贼协会最了解的就是麦哲伦教授，希望你可以加入我们的研究，尽快拿出具体的章程，”最后发号施令的是库克爵士，他是学者们选择的组织者，“而各位大人，一个新的行会最需要的必定是人力与金钱，布列塔尼亚需要你们的慷慨。”
在皇家特使与女伯爵一起表示全力支持之后，一切问题就都不存在了。
然后麦哲伦无奈地发现，他手里是最麻烦的部分。
“盗贼行会可不想被研究，更不想被人搞清楚他们的章程……”
“所以我们才会找到你。”
第三章 墨丘利
麦哲伦最终还是接受了会议的安排，以他皇家学院教授的身份，没有理由拒绝。
“为什么是我？”
人群已经散去，无论是资助者大人物们，还是学者，他们都不会把时间浪费在真正关心的事情之外，至少有了麦哲伦之后没人会留下来。
“你是唯一合适的学者。”
女伯爵留了下来，她将和麦哲伦一起负责新的“探险家协会”。
“所以说因为我是学者……”
麦哲伦并不是这些人之中唯一了解盗贼行会的那一个，女伯爵同样了解黑暗世界，而且她拥有远胜于麦哲伦的影响力。
但对学者而言，了解盗贼行会并不是一个简单的过程。
只是把一些规定条文拿过来用与完全了解是不一样的，至少在学者们看来，需要做的事情是“研究”。
所以他们才会选择麦哲伦，因为他是研究者。
“真麻烦……”
麦哲伦叹了口气，瘫倒在椅子上。
“我会帮助你。”
“真的？”
女伯爵会参与这件事让麦哲伦非常意外，毕竟他知道现在海伦有其他更重要的事情。
“如果没有探险者，那个为我研究精华探测仪的年轻人就没办法到新大陆那片没有精华的地方去。”
麦哲伦笑了：“那我似乎可以休息了。”
女伯爵在黑暗世界的力量远远胜过麦哲伦，他想找盗贼行会需要引荐，而女伯爵想见盗贼行会的某个人是他的荣幸。
“不，你才是研究者。”
麦哲伦无奈地笑了。
这时候的他完全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成后来的样子。
……
“所以说，你想找盗贼行会？”
“是的。”
“如果只是有什么委托的话倒还好一点……”
然而麦哲伦根本不需要盗贼行会替他去偷什么东西，他想找的是知道行会章程的高层，一群行踪诡秘从不显露真容的人。
“我想你一定有办法的，亚瑟。”
“不，麦哲伦教授，我只是赏金猎人，和盗贼行会没什么来往。”
“那至少，你知道怎么去提交委托吧？”
亚瑟犹豫了一下：“这个……倒是没什么问题。”
“那就走吧。”
于是麦哲伦跟着亚瑟离开了福尔摩斯的房间，走进了黑暗中的城市。
福尔摩斯留在了他们身后，在房间的沙发上懒洋洋地躺着，他正沉迷于一个久违的真正谜案，对麦哲伦和亚瑟几乎视而不见。
麦哲伦对盗贼行会了解不少，他甚至曾经为行会完成过几次委托，但麦哲伦到现在为止还从来没有提交过委托。
这个行会就和乞丐的老鼠议会、莫里亚蒂的手下一样，是黑暗世界本身的组成部分，在这座城市中无处不在，却又绝不会显露人前。
而想要找到它，需要一些独特的方法。
“啊，那东西我有。”
首先是“老绿油”，这种在漫长的时间里成为了盗贼行会标志的劣质蜡烛早已失去了实用性，不过看来行会还没有抛弃它。
“然后我们要去布朗街的鱼市。”
麦哲伦知道那个地方，一个瑞都的规模远比现在小的时候就已经出现的集市，那时候渔夫们在穿过城市的河中打鱼，上岸之后就近售卖，不过现在随着城市的变化，这个市场已经几乎消失了。
两人熟门熟路地穿过黑暗，走进了鱼市。
就像麦哲伦知道的一样，这个市场几乎已经无法支撑，夜幕降临之后这里的小贩都一个不剩，但让他意外的是，这里人声鼎沸，还很热闹。
这里到处都有自称探险者的人们高谈阔论，说着海洋对面新大陆的各种离奇传闻，吹嘘着未来自己将有的光辉荣耀。
两人安静地穿越人群，停在了市场一角唯一还没被撤走的小摊上。
一张破破烂烂的渔网铺在地上，上面零零散散地躺着几条早已死去的小鱼，这就是小摊上全部的东西。
“老板不在吗……”
亚瑟有点意外，但也没有浪费时间，他低下头用脚尖点点渔网，麦哲伦低头从网上捡起两条小鱼，然后就在零星的嘲笑声中一起离开了。
“这个摊子经常没人吗？”
“偶尔，”亚瑟一脸嫌弃地走在麦哲伦右边，一副被鱼腥味熏得难以忍受的表情，“行会的委托者什么时候都有，而且那里有没有人看着都无所谓。”
“但鱼已经死了。”
亚瑟摇摇头，沉默了一下：“反正也无所谓。”
麦哲伦没有再说什么，两人绕过黑暗的小巷，最后停在一个下水道维修入口。
“这里？”
亚瑟无声地点头，然后麦哲伦扔下了手中的小鱼。
黑暗中突然传来了铃声。
麦哲伦站在原地等待着，很快两只老鼠伴随着铃声来到了他前面。
铃声停了一下，然后开始朝着下水道深处移动。
“跟上去。”
“真的？”
虽然嘴上这么说着，麦哲伦还是跟在亚瑟身后一起开始前进。瑞都的下水道是一个无解的死亡迷宫，但还困不住麦哲伦。
跟着铃声走了不知多久，终于，铃声消失了。
他们到终点了。
“好了，”亚瑟长长地出了口气，点燃了手中的绿油蜡烛，“终于到了。”
麦哲伦也点起了蜡烛，然后他们在黑乎乎墙壁上看到了一个绿色的箭头。
“我开始觉得盗贼行会也许是个很了不起的组织。”
“实际上只是个苟延残喘的老不死而已，当然它曾经确实很了不起。”
亚瑟的轻松让麦哲伦确信剩下的路不会太远，果然，很快他就看到了一道绿色荧光画出的大门。
“以墨丘利之名。”
在紫色的烛光中，那道大门上浮现出了一张英俊的脸，闭着眼睛张开了嘴：“说出你的来意，穿越黑暗之人。”
“让一个可靠的人去麦哲伦身边偷走他的油灯。”
“契约成立……”
然后那张脸消失了。
“完成了……”
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亚瑟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看来这次不是偶然……”
“拜托……”麦哲伦站在墙壁前面深深地叹了口气，然后一脚踹在了墙上。
第四章 贼窝
巨大的轰响在下水道中回荡，那面墙壁却纹丝不动。
麦哲伦皱了下眉，然后转身向两边的墙壁各踢了一脚，伴随着两声闷响，墙上多了两个大洞。
麦哲伦把头探进两个洞里各看了一眼，然后钻进了右手边的洞里。
那是另一条下水道，当然，绝对不是正常修建的那种，而是一条很久以前废弃的。
亚瑟跟了上去：“你不会是想找到盗贼行会的据点吧？”
历史上曾经有无数人试图这么做，但成功者寥寥无几，在精华的研究爆发之后的今天，成功的人就更少了。
“到了。”
麦哲伦一脚踹在左手边的墙壁上，然后弯腰钻进了那个大洞。
亚瑟尾随其后，然后他发出了惊讶的叹息。
“真是……”
这里原本是一处简单而舒适的地方，但现在确实一地狼藉，仅有的两个人都变成了尸体，旁边的血液早已凝固，变成了黑紫色。
“一个老练的盗贼，还有一个表现不错的学徒，真可惜，他们之中至少有一个符合你的要求……”亚瑟弯着腰低头看着地上的两具尸体，很明显，他们死于谋杀，“真是不可思议，就在刚才，我还以为像你这样找到这里是一个奇迹，但现在看来，早就有人毫无声息地潜入这里，还顺便杀掉了两个逃命功夫顶尖的盗贼。”
“你有怀疑的人吗？”
“有，”亚瑟笑着点点头，“只有麦哲伦教授有可能做到这种几乎不可能的事情。”
“我也毫无头绪……”
麦哲伦已经看过了整个房间，但这里没有足以指向凶手的线索。
“值钱的东西都被拿走了……”
房间里仅有的一个柜子全被打开了，里面空空如也。
“这里本来就不是会存放值钱东西的地方，没人会到这里来抢钱。”
“两个人同时死亡，致命伤在脖子上，颈动脉被切断了，死亡时间是……至少三天以前……”
“一击致命，”亚瑟抬起头，“那么这里就不是因为打斗变得混乱。”
“血液的颜色正常，不过不能排除他们中毒的可能。”
这就是两人在房间中找到的所有线索了。
那绝对不合常理。
麦哲伦和亚瑟对视了一眼：“但是没有凶手留下的任何痕迹，没有进出的脚印，没有血液的痕迹，就好像这两个人是自杀一样。”
“那么在柜子里找东西的又是谁？”亚瑟笑着摇摇头，“说不定他们真的是自杀，在柜子里本来有什么，结果找不到了，于是绝望中……”
麦哲伦也笑了，不过是苦笑：“有可能，但无论如何……我想了解行会章程的计划又完蛋了。”
“没关系，我们可以找别的地方，城里至少有十几个这样的委托点。”
“在两个盗贼被杀死三天后，现场依然没有其他人进入，那也就意味着……”
亚瑟脸上露出了极度的惊讶：“你是说整个盗贼行会？怎么可能！”
“那个卖鱼的摊子，应该是别的盗贼负责吧？”
而小摊上的鱼已经死了，对一个渔夫而言那是非常反常的事情，他们总是每天打了鱼就赶紧去买，不然这一天就要挨饿，因此摊子上本来就不应该有已经死亡的鱼。
“就算那个盗贼只是临时有事离开一下，鱼也不应该是死的，就算这个委托点暂时无法运作，这个摊子也不会被放弃。”
“除非……”亚瑟依然一脸难以置信地摇着头。
除非盗贼行会已经无力顾及，否则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但亚瑟根本想不出有谁能让这个黑暗世界最隐秘的组织陷入困境，那本来就是不可能的事情，更何况现在探险者带来的动荡愈演愈烈，黑暗世界的各个势力都自顾不暇。
“走吧……”麦哲伦摇摇头，“这里没有其他线索了。”
……
福尔摩斯眼前一片漆黑。
当超凡力量与精华进入一件谋杀案，无尽的可能让一切都陷入了无尽的混沌，黑暗笼罩着一切，就像是福尔摩斯眼前的这桩谜案。
但这正是福尔摩斯梦寐以求的。
夜晚的房间中没有点灯，壁炉中也没有火焰，四周只有一片漆黑，福尔摩斯躺在沙发上，有关案情的一切像是流水般从心中掠过。
一切的开始是猎人送来的一份委托。
在审判莫里亚蒂与麦哲伦大闹法庭的风波之后，猎人们安静得不可思议，福尔摩斯几乎以为这个组织已经解散了，直到他们的首领委托一位绅士送来了这份委托。
那是发生在那一天清晨的事情。
倍受尊敬的布兰爵士在他瑞灵河边的府邸中发现了一具尸体，死者是一个老年渔民。
那位绅士交给福尔摩斯的只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的就只有这句话。
于是福尔摩斯知道，他等待已久的谜案终于重新出现了。
在探险者涌入瑞都之后，这座城市每天发生的谋杀比以前多出上百倍都不止，但福尔摩斯想要的谜案却几乎绝迹了。
每一天，报纸上都充斥着关于谋杀的报道，而内容千篇一律。在某个探险者聚集的地方，众目睽睽之下，两个探险者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发生冲突，其中一个被另一个或者几个探险者杀死，然后凶手被赶来的警察击毙。
简直就像是没有幽默天赋的三流小说作者拍脑袋想出的笑话。
而这对福尔摩斯而言是不折不扣的地狱，不过终于，现在他看到了一丝光明。
在布兰爵士的书房中，福尔摩斯看到了死者。
那是一个年老的渔民，穿着整洁却打满补丁，带着鱼腥味的衣服，脸朝下趴在地上，已经死了。尸体的身上没有外伤，死亡时间是昨天午夜。
这是福尔摩斯一眼就能看到的，一目了然。
“今天除了我之外没有任何人进这个房间，也没有人动过房间里的任何东西。”
布兰爵士似乎知道福尔摩斯在想什么，这个案发现场也确实太奇怪了。
所有的东西都整齐地摆放在原本该在的地方，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
第五章 超凡作案
尽管渔夫已经老了，但他绝没有衰弱，尸体的肌肉轮廓上能清晰地看出，渔夫是个强壮的大力士。
“不合常理……”
当然，没有打斗的痕迹有可能是因为死者死前就已经失去了反抗能力，但这里也没有凶手留下的任何痕迹。
福尔摩斯俯下身将尸体翻过来，根据僵硬程度来看，死亡时间应该就是昨晚午夜。
“窒息……这倒是奇怪了……”
尸体上没有外伤，脖子上没有勒痕，而死者的死因是窒息。
福尔摩斯心中瞬间闪过好几种不会留下痕迹的窒息方法，然后又消失了。这些方法有一个共同的问题，它们不可能不留下痕迹。
这个房间里没有特殊气体留下的味道，也没有打斗的痕迹，甚至没有凶手搬运尸体的痕迹，一切就像是发生在虚空之中，只不过最后尸体掉了下来。
没有任何线索。
福尔摩斯讶异地发现，他在这里找不到任何东西。
“我们为您准备了一个新助手，福尔摩斯先生。”
“好吧，谢谢。”
“他可能还需要一点时间才能到……”
布兰爵士适时开口发出了邀请：“在那之前，请到客厅喝杯茶吧。”
福尔摩斯没说什么，点点头跟着主人离开了书房。
“您一定发现了吧，福尔摩斯先生，”爵士一边接过管家奉上的红茶，一边朝福尔摩斯倾斜身子，他的姿态自然而热情，又不会因为太过随便而惹人生厌，“这场谋杀有太多不合常理的地方，一定牵扯到了魔法。”
“魔法？”
福尔摩斯很少听到这个词，他和麦哲伦几个人都知道，“魔法”通常有着过分宽泛的内涵，包括精华的各种运用、古老的传说，以及各种愚蠢的流言。
而如果你想探寻一件事情的真相，把它与所谓的“魔法”分割开来就是必不可少的一步。
福尔摩斯也碰到过用精华的力量犯罪的案件，但他从来不觉得那是什么“魔法”。
“您知道的，并不是到处都是的精华，我猜是超凡力量。”
“那可能吗？”福尔摩斯开始有兴趣与这个家里突然出现一个死人却还有兴致和陌生人讨论案情的爵士交谈了，“超凡力量如此珍稀，居然会有人用在谋杀上吗？”
福尔摩斯从来没有遇到过用超凡力量制造谋杀的案件，最大的原因当然是超凡力量过于稀少又过去强大，但在加入猎人之后，他得知了另一个原因。猎人在黑暗中窥视着这座城市中所有的超凡力量，如果有人用超凡力量制造了谋杀，那猎人不会让福尔摩斯有机会接到委托。
“精华因为它的常见，几乎人人都有判别的方法，对真正有心的人来说，用精华作案的痕迹是非常明显的。”布兰爵士对福尔摩斯绝不是一无所知，他熟稔自然的态度也绝不只是出于待客的礼貌，“这其实是个很明显的答案，除了无法捉摸的超凡力量，还有什么能够制造出这样的一个谜案呢？我们眼前的谜团不止是一个强壮的男人毫无反抗地窒息而死，更包括了让一具尸体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的书房里，并且不留下任何痕迹。”
“并不是……”福尔摩斯确实少见地没有找到有用的线索，但他并不觉得线索就根本不存在，“没有任何痕迹。只不过目前为止我还没有找到。”
“我们为您准备的助手，对超凡力量有相当的研究，他是个潜力无限的新人……”
那位一直沉默的绅士正说着，管家就带着一个人走进了客厅。
“啊，他来了。”
福尔摩斯站了起来，然后惊讶地发现那个人他认识。
“华生？”
“啊，好久不见，福尔摩斯。”
华生是和福尔摩斯同时加入猎人的，在审判莫里亚蒂的闹剧之后，他为了学习利用“魔法”治疗疾病而消失了一段时间，福尔摩斯从没想过两人的再一次见面会是在这个时候。
“我去看看现场吧。”
华生只是站在房间门外向里面看了一眼，就肯定地说：“曾经有人在这里使用了超凡力量，毫无疑问。”
“啊哈。”布兰爵士露出了“果然如此”的微笑。
“但我不知道那是什么，超凡力量实在……”华生无奈地耸耸肩，他从猎人那里得到的知识还不足以分辨出一个他从没见过的超凡力量。
“那么这就是一场超凡力量制造的谋杀，对吧？前所未有的谜案，没有任何线索，对上了大侦探福尔摩斯！”布兰爵士终于露出了马脚，福尔摩斯敢肯定，他是华生的忠实读者。
“大部分都对，除了一点，并不是没有任何线索。”
福尔摩斯的发言引来了所有人讶异的眼神。
“不过不在这里，多谢您的热情款待。”
“不用客气，”布兰爵士虽然有点意外，却似乎完全没有失望，“你一定会回到这里的，对吧，到时候一定要告诉我答案。”
“当然。”
福尔摩斯说完就和华生一起离开了。
那个带着他来到这里的绅士在外面与两人告别：“我已经完成了需要做的，接下来就要靠你们解开这个谜案，祝你们顺利。”
他说完之后就登上马车离开了，只剩下华生和福尔摩斯一起站在河边的大道上。
“我们去哪儿？”
华生还是和以前一样，对福尔摩斯要做什么一无所知，却绝对支持。
“回贝克街，我需要贝克街小队的帮助。”
几个探险者正沿着河边朝前面走去，他们大笑着经过两人身边，高声谈论着某个地方失去了主人值得去抢夺的东西。
“我对那个超凡力量一无所知。”
在马车上，华生还在为自己的无力感叹。
“你已经解决了一个非常关键的问题。”
福尔摩斯一脸的平静，但他内心深处，一种久违的兴奋感升了起来，这是他等待已久的真正的谜案，一个值得接受的挑战。
“好久不见，华生。”
“啊，确实如此，”华生笑了，“好久不见，福尔摩斯。”
第六章 三个火枪手
“午安，华生医生。”
在福尔摩斯的家里看到麦哲伦与亚瑟让华生倍感惊喜，不过看上去这两人心情并不算好。
“你现在的样子简直像是被主教赐福的十字军，福尔摩斯。”
亚瑟毫无形象地躺在沙发上，有气无力地讽刺着因为刚刚得到一个谜案的福尔摩斯。
“看上去你们在盗贼行会的旅行并不顺利。”
“确实如此。”
亚瑟根本不想说话，麦哲伦证实了福尔摩斯的推测，实际上，昨天夜里他和亚瑟两人去了十几个盗贼行会的据点，却无一例外地只找到了尸体和一地狼藉。
“倒是你，福尔摩斯，真难得，你的兴奋只有一半是关于华生医生的重新出现，难道现在的瑞都真的会有一个你从没见过的谜案吗？”
“有一个谋杀案，涉及到一件超凡力量，现场没有任何线索。”
“现场不可能没有任何线索。”
麦哲伦和福尔摩斯异口同声地说出了这句话。
“不过看上去，”麦哲伦叹了口气，“这次确实是一个有趣的案件。”
“超凡力量？确定？”亚瑟似乎也对这个凶杀案产生了兴趣。
“是的。”
亚瑟笑了。
“你们准备把凶器交给苏格兰场吗？”
然后在场的所有人都笑了。
那毕竟是一件超凡力量，尽管这里的几个人都知道麦哲伦拥有一件超凡力量，并且见过，但这无法改变超凡力量如此珍稀并强大的现实。
“如果你想留下那件超凡力量，除非得到猎人的许可。”
“哈！”亚瑟露出了一个讽刺的笑容，“猎人管得越来越宽了。”
“混乱永远无法离开秩序单独存在，”麦哲伦摇摇头，“但猎人的秩序无法约束探险者，他们的秘密结社就像是贵族老爷的上院议会。”
“你真应该找一面镜子，然后就能看清楚那张像一个国王一样的脸。不过你是对的，猎人只是黑暗中的俱乐部，如果那之中有人认为他们掌握着什么，那只是狂妄的错觉而已。”
福尔摩斯惬意地坐在沙发上，给自己点上了烟斗。
“我原本想让贝克街小队帮忙……”
“我来试试吧，”麦哲伦笑了，“真是奇妙的偶然……”
“也许这并不是偶然……”福尔摩斯也笑了，“探险者不会停止脚步。”
“你们在说什么？”
亚瑟和华生看着麦哲伦与福尔摩斯的微笑，完全无法理解他们的对话。
“也许那个超凡力量属于盗贼行会。”
“哈！”亚瑟简直要兴奋得跳起来了，“你确定？”
“布列塔尼亚是个很小很小的地方，在这个群岛之上，只有国王和黑暗世界拥有超凡力量，而这些珍贵的被藏起来只能看一看的宝贝全都在瑞都。”福尔摩斯不想说话，所以麦哲伦代替他给两人解释这其中的逻辑，“但在这座城市中，从来没有哪一个超凡力量曾经被用在谋杀上面。那是可耻的浪费，除非……”
“除非拥有这件超凡力量的黑暗力量已经濒临崩溃！盗贼行会！”
“最重要的是，这意味着盗贼行会还有幸存者，某个知道所有章程的大人物。”
“那个大人物和超凡力量在一起，而且多半就是那个谜案的凶手，嗯……”亚瑟笑了，“我们本来是准备叫什么来着？猎人协会？”
“集体行动？”
麦哲伦叹了口气。
“走吧。”
……
四个人的第一站是死者的家。
“这里可真远。”
这是个离码头不远的河边窝棚，尽管不算仅仅有条，却干净又舒适，一堵土墙支撑着一艘倒盖着的小船，没有门窗，却温暖明亮。窝棚前面不远处一棵枯树上挂着一张保存完好的渔网，旁边放着一个柳条编成的筐子。
这是个渔夫的家。
这里的主人正是那个布兰爵士家中的尸体，只不过，这里距离北城的贵族别墅有些远。
“小偷不会在自己生活的地方偷东西，一般而言，他们会说这是出于最基本的道德。”
福尔摩斯笑了：“但实际上，那是因为在自己生活的地方偷东西容易被发现。”
“不过小偷确实不比这座城市里的任何人更道德败坏，在某些方面他们远比坐在议院里的老爷们好。”
“啊，又来了，麦哲伦老爷的愤世嫉俗。”
亚瑟一边说着一边走进了窝棚，他的目光扫过这个小小的地方，然后无奈地发现这里没有任何有用的东西。
“这个人可真没意思，他的家简直和麦哲伦教授的房子一样。”
“当然，正常人都知道值钱的东西不能放在家里最显眼的地方。”麦哲伦跟在亚瑟身后，他一边说着一边寻找着有用的线索。
“这里就是那个人的住处。”
福尔摩斯站在门口，扫了一眼就给出了结论：“左撇子，喜欢新北郡的烟草，但从来不抽烟，不喝酒，只喝红茶，嗯……识字，这可不像一个单身的老年渔夫。”
“一个有职业素养的盗贼。”
抽烟会加重体味，酗酒会影响动作，但不喝酒的渔夫有，不抽烟的却少之又少，所以这位“老渔夫”家里才会有不少新北郡的烟草。
“而且他一定知道行会的章程。”
亚瑟根本没有掩饰他的幸灾乐祸。
盗贼行会中多的是小偷小摸的孤儿和没有自制力的盗贼，他们从小酗酒抽烟，只有运气好的极少数人能够活到加入行会，但这种人却占了行会中盗贼的大部分。
只有天赋优异，从小就被选作学徒的幸运儿才会有这个“老渔夫”的职业素养，而这样的盗贼，才会成为行会的管理者，有资格知道完整的行会章程。
“但这些还不够。”
“他的人缘一定不算很好，但也绝对不算坏。”
很快，麦哲伦就找到了几个死者的“知心老朋友”，在福尔摩斯的引导下，他们很快就把知道的所有“老渔夫约翰”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两个地方，北城和码头，一定有一个地方是盗贼行会的据点。”
第七章 兵分两路
“那就应该是码头。”
这两个都不是一个渔夫该去的地方，但死者的朋友们从来没有因此怀疑过他，也始终没想过老渔夫实际上是个盗贼。
比起贵族居住的北城，西城的码头更像是盗贼行会的据点，毕竟那里一片混乱，不会有人找盗贼的麻烦。
“但绝对会有人找渔夫的麻烦。”
“那就是北城？他去这两个地方的理由都是送一种特殊的鱼……”
麦哲伦看了福尔摩斯一眼，和他一样，大侦探也无法确定哪个地方更可疑。
“那就两个地方都去看看吧。”
这里已经没有其他线索了，几人坐上马车，他们准备先去城西的码头。
“如果找到那个凶手……”
“实际上，苏格兰场已经无法审判他了，”福尔摩斯没有因为加入猎人做出任何改变，但拥有一件超凡力量的盗贼是无法被审判的——在麦哲伦大闹法庭之后这就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了，“所以在猎人带走他之前，你可以随便问任何想问的问题。”
“希望一切顺利。”
麦哲伦的心中始终笼罩着一片阴影，但他并不知道是为什么。
西城一如既往地混乱，不过现在混乱的方式截然不同了。
这里挤满了各种各样的人，看上去简直有些繁华，与以前的冷清完全不同。
人群尽管混乱，但当麦哲伦走过时还是不约而同地让出了道路，这让他有些意外。
“这里的老房客都搬家了……”
“因为这是座破旧的房子，”麦哲伦惊喜地发现这里不全是陌生人，至少还有一个他认识的老居民留了下来，“而且新房客太多了。”
一切都顺利得不可思议，仿佛这个老人带来了好运，他清楚地记得那个古怪的渔夫，还把那个渔夫经常去的地方指给了麦哲伦。
那是个在这片城区很常见的小房子，土墙，木板，很多人都会理所当然地走进去睡一觉，但绝对不会有人觉得它有什么与众不同。
“如果我是盗贼行会的人，那这就是一个完美的据点，不是吗？”
亚瑟兴致勃勃，他最先走进了小屋，就和所有普通的房间一样，这里什么都有，也什么都没有。
“不止一个人来过这里。”
“他们都不会停留太久，这里确实有人，但他不生活在这里。”
这是个整洁舒适的地方，门上甚至都没有上锁，房子不大，用木板隔出卧室。
但没有人生活在这里，所有来到房间的人都只是匆匆离去，就好像这里是一座车站。
“超凡力量。”
华生第一次在福尔摩斯寻找线索的时候说话。
“什么？”
“和尸体那里的一样。”
“这里……”
麦哲伦开始试图寻找隐藏起来的暗门或者尸体，但他和亚瑟、福尔摩斯都一无所获。
“超凡力量改变了某些东西，但应该不是尸体。”
“所以？”
所以隐藏起来的东西是通往盗贼行会据点的暗门。
“我记得下水道有一条通往这里的岔路。”
“你确定？”
就在昨天晚上之前，麦哲伦还没有对城市的下水道系统有过任何了解，而且这片城区似乎还没有修建下水道。
“可以试试。”
麦哲伦说着拿出了洛阳铲。
“你……”亚瑟不知道该说什么，“居然带上了这东西……”
“有备无患。”
麦哲伦熟练地组装好，然后把铲头插进了地下。
很快就有东西挡住了洛阳铲，麦哲伦似乎毫不意外。
“有东西。”
“真的？”
那不可能是岩层或者偶尔出现的石头，除非麦哲伦的猜测是对的，那就是下水道，同时也是盗贼行会的据点。
“看看就知道了。”
然后麦哲伦拿出了工兵锹。
“你……不是吧？”
“放心，我动作很快的。”
麦哲伦笑了。
他的动作确实很快，当大坑下面露出灰色的砖块时，亚瑟都还没反应过来。
“超凡力量在下面吗？”
“不，”华生摇摇头，“它曾经在里面。”
亚瑟大笑着跳了下去。
这里就是盗贼行会的据点。
然后他发现这下面是另一个废墟：尸体，空无一物的混乱，与昨晚的景象如出一辙。
“啊……别让我看到那个搞出这些的人。”
亚瑟无奈地叹着气。
“这世界上有什么能够如此彻底地毁掉盗贼行会呢？”
福尔摩斯笑了：“不，那与这个案件无关。”
“这是最简单的方向……”麦哲伦叹了口气，“我的时间不多。”
“幸好你不是一个人。”
麦哲伦看着福尔摩斯笑了：“好吧，我去找找猎人。”
“终于开始有点有意思的东西了。”亚瑟并不在意麦哲伦与福尔摩斯的分歧，他只是单纯地想找点乐子，“我跟你一起去。”
“走吧。”
……
“欢迎……”
当猎人看到麦哲伦和亚瑟时，脸上闪过一丝疑惑，但他很快恢复了平静。
“请跟我来。”
他不知道的是，猎人气息的波动没有躲过麦哲伦的感觉。
在猎人的聚集地行走，就像是在世界重叠的漩涡中穿行——如果一个人能够感知猎人的气息的话。
麦哲伦现在就是这样。
无数带着恶意与善意与摇摆不定的目光聚集在他身上，无数带着各种不同感觉的气息如同一杯水中混杂不清却绝不相容的色彩，在他身边纠缠。
但麦哲伦毫不在意。
“欢迎。”
迎接他的是猎人议会无数人说话声交织在一起的宏大声响，还有无数世界叠加的力量。
“哈！谢谢！”
亚瑟笑着站在了麦哲伦身边。
“真是有趣，不是吗？”
“说出你的来意，麦哲伦教授。”
“是谁摧毁了盗贼行会？”
四周一片寂静。
黑暗中，无数猎人的气息像是雷暴将至的天边深沉的乌云，雷霆般的力量在无尽黑暗中无休止地翻涌着，喷薄欲出。
“没有人能摧毁盗贼行会。”
这是个古老而根深蒂固，并不非常强大却生命力极为顽强的黑暗势力，它就像一棵大树，根系深深处于黑暗世界的每个角落，长达数个世纪。
第八章 返回起点
当一棵树的根系足够发达，那就算它的枝叶并不繁茂，树干并不高大，将它拔起也不会有多么简单。
盗贼行会就是这样的一棵老树。
从因为无法忍受饥饿而开始小偷小摸的孤儿，到接受贵族的委托在黑暗中行走的阴影，他们都是盗贼行会，支撑着这个黑暗中的网络，并阻挡着任何外来的恶意。
“有一个组织，和盗贼行会一样隐藏在黑暗中的，可以摧毁它，就像现在我们看到的一样。”
猎人们的气息中流露出了惊讶，那似乎是他们太过震惊而无法掩饰情绪。
但那不是因为麦哲伦的指控。
“那不可能，盗贼行会不可能被摧毁！”
“它已经不复存在了。”
猎人的气息毫不掩饰地混乱起来，像是积雨云中的湍流，他们似乎在争吵。
但很快，这争吵结束了。
“我有个问题，”亚瑟凑到麦哲伦耳边小声说，“如果真的是猎人干的……”
“那我们就会有大麻烦了。”麦哲伦这么说着，表情完全不像是面对着大麻烦。
这让亚瑟有点意外：“你打得过这么多人吗？”
“你以为猎人有几个人？”
“三个？”
麦哲伦没有再说什么。
“谢谢，麦哲伦教授，你带来了一个非常重要的消息，非常重要。”
“我来到这里并不是为了带给猎人这个消息。回答我的问题，是不是猎人摧毁了盗贼行会？”
这句话让所有的猎人都沉默了。
“我们无法给你答案。”
“那么换个问题，幸存者在哪儿？”
又一阵尴尬的沉默，对猎人而言，这个问题比刚才的问题更令他们难堪，因为他们并没有对盗贼行会出手，但也确实失去了一直引以为傲的对黑暗世界的掌控。
“我们会找出凶手和幸存者。”
麦哲伦笑了。
“我会耐心等待。”
然后他转身离开了。
亚瑟一头雾水地跟着麦哲伦走出了黑暗，他完全不相信猎人的承诺，麦哲伦的果断实在有点莫名其妙。
“猎人的气息是他们强大的武器，同时也是最大的弱点，”麦哲伦站在马路边上，等待着马车，“熟悉气息的人可以从里面找到任何他想要的东西。就比如说，刚才在场的所有猎人都没有说谎。”
“啊？”亚瑟用他一如既往的坦诚表达了嘲讽，“也就是说，他们对一切……一，无，所，知。”
麦哲伦无奈地摇摇头，尽管亚瑟表现得太过夸张，但猎人的表现确实太令人失望，这一切都带着某种令人不安的气息，麦哲伦开始怀疑盗贼行会是不是还有幸存者。
“那现在怎么办？”
如果摧毁盗贼行会的不是猎人，那麦哲伦就不知道会是谁了，这本来是最清晰的线索，却最终导向了一条死胡同。
“走吧……希望福尔摩斯那边会有收获。”
……
“典型的办公场所。”
这是福尔摩斯在盯着混乱的房间沉默很久之后的第一句话。
“有线索吗？”
华生强忍着笑意一本正经地问。
“实在太多了，让我有点意外。”
“太好了，”华生完全不相信福尔摩斯已经找到了线索，就像他相信大侦探会解开这个迷案一样确定无疑，“我们从哪里开始？”
“布兰爵士的府邸。”
“什么？”
华生完全无法理解福尔摩斯在说什么，就在刚才，他还以为这里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没有。
“世界上会有一个组织拥有两件超凡力量吗？”
“那当然不可能。”华生依然没有跟上福尔摩斯的思路，“然后呢？”
“这里没有出口。”
“怎么会？”华生扫了一眼混乱的房间，这里确实没有门窗楼梯之类可以离开的地方，“当然是被藏起来了。”
“这本来就是个被藏起来的房间，还需要把出口藏起来吗？”
“可那和超凡力量……”
“如果没有出口，盗贼怎么进入这里？又怎么离开？”
“魔法？超凡力量？”
华生终于跟上了福尔摩斯的思路。
“怎么可能……”
“这和死亡现场非常相似不是吗？那里没有暗门，尸体就像是凭空出现的。”
“而且两个地方都有超凡力量使用过的痕迹……这是同一个超凡力量。”华生简直要兴奋得跳起来了，“就在布兰爵士的书房下面，也有一个这样的密室，无论凶手是谁，那里一定会有他留下的痕迹！”
“啊，正是如此，华生。”
于是两人坐上马车回到了河边布兰爵士的别墅。
“欢迎。”
主人的笑容是真诚的，福尔摩斯再一次确信他就是华生医生的读者，于是他淡定地提出了一个非常离谱的要求。
“可以从书房向下挖掘一个地道吗？”
“可以，”布兰爵士几乎没有怎么犹豫就答应了，“有了新发现不是吗，福尔摩斯先生？”
“是的，但我有个猜测，还需要验证。”
布兰爵士笑了。
他的管家出去去找仆人，而爵士带着两人走进了书房。
“密室之类的，对吧。我找遍了所有地方，却没能找到任何暗门暗道之类的，但凶手总该藏在某个地方……”
“是超凡力量。”
华生终于还是忍不住说出了答案。
“超凡力量？”布兰爵士还是没有明白，或者说因为太过震惊没能明白这答案背后的逻辑，“什么超凡力量？”
“穿越空间。”
房间里陷入了一片寂静。
然后管家带着仆人走进了房间，他们带着全套的工具，已经准备好大干一场。
“就从这里向下挖。”
福尔摩斯一脸理所当然地这么说了一句，然后布兰爵士沉默着点点头。
于是鹤嘴锄敲在石头上的声音响起来了。
一个深坑渐渐出现，扩大，向下延伸，最后终于，抵达了福尔摩斯早就设定好的终点。
那是一层砖块。
“我以为别墅的地基下面没有别的东西了……”
布兰爵士完全忘记了贵族礼仪，非常不礼貌地在福尔摩斯之前跳进了这个地下室，然后他就看到了一片混乱。
还有一具尸体。
第九章 答案
“他是谁？”
福尔摩斯跟华生一起跳了下去，但他们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就又爬了上去，顺手还带上了没反应过来的布兰爵士。
“怎么了？”
“这下面有一种气体，会让人窒息。”
布兰爵士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黑暗的洞口：“呃……谢谢……”
“如果这是个密室……”
“那就意味着这气体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散去，”爵士似乎完全没有因为刚才死里逃生的经历而产生阴影，毕竟他安然无恙，“这很麻烦，不过我可以让仆人帮忙……”
“不用了。”
福尔摩斯叹了口气。
“怎么了，福尔摩斯？”
“我已经找到凶手了。”
“那具尸体？”爵士和华生一起惊讶地叫了起来。
“但是为什么？那里没有证据……”爵士突然停止了他激动的大喊，“所以你看到了？”
“是的，老实说，我对这种令人窒息的气体实在非常熟悉……”
福尔摩斯低头看着洞口下面混乱的一角：“那是一种危险的化合物，没有什么容器能够安全地存放，因此我选择将生成它的两种原料分别存放，其中一种可以放在玻璃瓶中，另一种则需要放在遮光的暗色玻璃瓶里。前者会在玻璃上留下独特的淡绿色，就算过很久都不会消失。”
“你看到那种玻璃瓶了？”
“是的，就在尸体的手里，旁边还有那种遮光的玻璃瓶。”
结果来得如此突然，让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而一切发生的过程也非常简单，常见的黑帮火并而已。”
福尔摩斯说完也沉默了。
这一切如此简单，但还有太多东西并没有显露，也许就像麦哲伦说的，只有知道谁毁灭了盗贼行会，谜底才会出现。
但盗贼的死亡是自相残杀，一切似乎又坠入了一片大雾。
……
“所以一切线索都断掉了。”
麦哲伦坐在沙发上叹了口气，四人是同时回到贝克街的，而他们之中没有一个人带回好消息。
“当然，大侦探福尔摩斯仍然解开了谋杀案的谜底，找到了凶手，只不过我这边就有点麻烦了……”
“盗贼行会说不定还有人活着，不用担心，毕竟猎人没有出手。”
“但他们是自相残杀……”
对一个黑暗中的组织而言，被外敌摧毁与自己崩溃是截然不同的，前者会让某些坚定者留存下来，他们会因为变故而更加珍视遗产与传统，而后者意味着彻底的混乱与抛弃，几乎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残存。
“也许我该劝你放弃……”福尔摩斯抽着烟斗，“毕竟就像你说的，盗贼行会是从内部自己崩溃……”
“你呢？福尔摩斯，”麦哲伦苦笑着，“猎人送来委托是因为他们有想要的东西，那个超凡力量依然不知所踪。”
“啊，这个嘛……”福尔摩斯笑了，“一件超凡力量总是不可能一直隐藏在黑暗之中的，总会有人发现他，然后猎人就会在第一时间赶到……相信我，那不会太久。”
“也许你是对的……”麦哲伦若有所思，“但那个超凡力量……它会在哪儿？也许还留在原地，也许……”
“被幸存者带走了，”亚瑟毫不犹豫地给他泼了一头冷水，“然后你就可以找那个盗贼问出行会的章程了？你最好希望事实并非如此，否则那个盗贼会带着超凡力量永远离开瑞都，让大侦探也尝尝失败的滋味。”
“并非绝对没有可能，对吧？”
麦哲伦完全无视了亚瑟的嘲讽，他皱着眉头若有所思，然后突然笑了。
“也许我该试试……”
“什么？”
麦哲伦笑笑，什么都没说就离开了。
……
“啊，欢迎，麦哲伦教授。”
女伯爵脸上的微笑完美地符合贵族的礼仪，同时还奇迹般地糅杂了惊讶，这就像是肉上撒了盐，一切变得深沉起来，仿佛海面下隐藏着另一个世界。
而麦哲伦只看到了他的突然出现是多么突兀，实在是不太礼貌。
“抱歉……”
“什么？”女伯爵依然带着微笑，带着麦哲伦走进了她的府邸，“实际上我刚刚正在想要不要请你过来，毕竟这件事情必须要你帮忙才行。”
“什么？”
女伯爵没有再说什么，而是沉默着带麦哲伦走进了客厅。
“这就是我刚刚提起的……”
“你好，麦哲伦教授。”
那是一个保养得很好的中年男人，有一双引人注目的手，他看上去有些疲惫，但又似乎因为什么好消息而处在精神亢奋之中。
“你好。”
“这是卢克先生，目前已知的，盗贼行会的唯一幸存者。”
麦哲伦摇着头笑了：“你好。”
女伯爵以她的天赋化解了这一段当事人过于激动心不在焉而导致的尴尬，然后很快让两个陌生人开始了对话。
然后卢克识趣地开始讲述盗贼行会被毁的过程。
“探险者的出现改变了一切，所有人都开始发现一件事情，那就是盗贼偷不到东西了。”
“支撑盗贼行会的是遍布这座城市的小偷，而不是少数技艺高超的大盗，当探险者像潮水摧毁珊瑚礁一样淹没了整座城市，生活在其中的盗贼也就注定无法继续生活了。”
“所有人都知道行会不会继续存在，但所有人都没想到最后会是这样一场彻底的崩溃与自相残杀……”
盗贼的幸存者没有再说下去，麦哲伦也没有再问，对于发生的一切他早有推测。
“所以那件超凡力量？”
“它现在已经属于我了。”
女伯爵优雅地拿起茶杯，放到唇边。
……
“所以，最后你居然拿出来了这样一个简单的东西，”女伯爵站在麦哲伦身边俯瞰着刚刚开门的“探险者协会”，“却相信它能够解决问题。”
“毕竟我想要的不多，至于简单……”麦哲伦叹了口气，“我也没想到盗贼行会的章程会那么简单。”
“你很清楚，所有人想要的都不只是那么简单。”女伯爵转身面对着麦哲伦，“这能结束灾难吗？”
第十章 大戏
“我不知道你们对此抱有多高的期望，但对我而言，这只是在河流泛滥的时候在大坝上开挖一个缺口。”
“那就足够了。”
“我还以为你们的标准会更高一点。”
“就算探险者会毁灭世界，我们也没有拯救世界的义务，说到底，从一开始所有人想要的只是让探险者交出通往新大陆的门票而已。”
“那我想这就足够了。”
……
但麦哲伦终究不可能预测到一切，就在他耐心等待着女伯爵的计划实现，悠闲度日的时候，一个没想到的麻烦找上了他。
“探险者协会需要你的帮助。”
尽管麦哲伦很想拒绝，但他还是决定听完再说。
“探险者协会变成了一个靠着信任支撑的东西，而现在，大部分探险者并不信任它，”女伯爵就是送来委托的人，“所以我们需要一个，例子。”
“可我不是探险者。”
麦哲伦觉得自己应该找个理由拒绝，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有点遗憾。
“实际上，你是世界之王亲自确定的第一批探险者之一，这是所有探险者都知道的。”
“需要我做什么？世界之王可没有给我新世界的通行证。”
“你猜。”
麦哲伦摇着头苦笑。
他当然知道这时候探险者协会应该做什么。女伯爵说的都是现实，在探险者协会刚刚建立的时候，最重要的就是让探险者相信他们完成委托之后就能得到报酬。
需要做的事情很简单，找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委托，让一个探险者完成，然后给这个探险者报酬——多到令所有探险者难以置信的报酬。
没有什么人比麦哲伦更合适了，他是个探险者，他可以完成委托，而且，麦哲伦不怕跟随着巨额报酬而来的任何麻烦。
“要让我干什么？”
“我正好有一件事情需要帮忙。”
“你难道不应该正在忙着准备精华探测吗？”
“这是另一件事。”
……
麦哲伦站在码头边人来人往的大道上，看着熙熙攘攘的探险者从一个白色的二层小楼里进进出出。
这是瑞都最大的探险者协会，尽管如此，相比汹涌的探险者大潮，这里的探险者实在少得可怜。
收起最后一点羞耻心，麦哲伦深深地叹了口气，然后走进了大门。
这是个简洁整齐的地方，但因为探险者们变得一片混乱。他们聚集在没有人的差分机窗口前面，围观着某个幸运者从窗口里面拿出完成委托的报酬，像是看戏剧一样大吼着。
如果没有探险者，这里原本应该是一个奇迹般的地方。
蒸汽驱动的差分机控制着一切，冰冷的钢铁发送委托，发放报酬，没有需要站一整天应付探险者的侍者，一切安静而精确，没有任何意外。
但探险者生来就伴随着混乱。
不过这不会影响麦哲伦将要做的事情。
他走到进门最右边的窗口前面，非常不客气地挤进了围在那里的人群。
这是发布任务的窗口之一，与众不同的是，这里发布的都是报酬最高的委托。
那正是探险者聚集的原因，他们贪婪地看着报酬的数字不忍离去，却又始终不敢接下委托——那些委托都太难了。
就比如这个窗口最上面的一个委托：保护新北郡女伯爵去阿拉法帝国，完成一次考古发掘。
报酬是一万枚金伊丽莎白。
在现在的布列塔尼亚，或者说整个世界之王的力量能够抵达的世界里，这都是一笔足以让咸鱼翻身变成利维坦的巨款。这么多金币可以在瑞都城中买下五座别墅，也可以在夏宫得到一份差事。
但什么都不怕的探险者们没有一个人接下委托。
他们知道自己不可能进入阿拉法帝国，也不知道怎么在沙漠中寻找女伯爵想要的东西——按照委托的描述，这些事情都需要接受委托的探险者来完成。
如果接受了委托而没有完成，那女伯爵会让愚蠢的探险者知道什么是黑暗世界的真正面目。
所以这些探险者只能挤在一起，看着大大的数字，一边激动地大喊大叫，一边什么都不敢做。
然后麦哲伦挤了进来。
这里的探险者还没有聪明到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能从他们身边寄过去的人自己惹不起，所以很快探险者大喊大叫的内容从赞叹钱好多变成了脏话。
然后麦哲伦从最上面扯下了写着女伯爵委托的纸条。
世界安静了。
然后就像是一桶火药被点燃了，整个大厅里到处都是探险者疯狂的大叫。
直到麦哲伦离开很久，他们才渐渐放低了声音，能够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个新闻。
……
“我已经闹出了一个很大的新闻，”麦哲伦想起发生在探险者协会的事情，尽管探险者几乎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但麦哲伦还是感觉自己做了件非常丢脸的事情，“接下来只要拿着很多钱回去就行了吧？”
“不，真像是无法隐藏的。”
“什么？”尽管麦哲伦非常不愿意再来一次这样的表演，但他还是更愿意早点结束这场闹剧，“我真的要跟着你去一次阿拉法？”
“是的。”
“那会花费不少时间。”
女伯爵笑了：“让别人相信你做了一件事情，唯一的办法就是真的去做那件事情。”
对海伦而言，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让精华勘探开始，那需要探险者协会真的按照计划运行起来，这就需要麦哲伦真的去阿拉法跑一趟。
“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越快越好。”
……
清晨的码头是个混乱而嘈杂的地方。
这里永远是这座城市中最先醒来的地方，各种各样的人因为各种各样的目的聚集在这里，准备着踏上旅途，他们的目的地也许近在咫尺，也许远在天边，所有人都行色匆匆，也许下个瞬间他们就离开了。
现在，这些人里面多了探险者。
他们不再是被发大财的贪婪和对远方的恐惧折磨得大吼大叫的猴子，而是知道自己可以活下去的普通人。
“去新世界。”
第十一章 文明融合
麦哲伦就站在码头上，遥望着泛白的东方天空。
他的心中闪过在阿拉法时的回忆，麦哲伦想象着那片天空下面的沙漠，然后发现自己对它只有陌生。
狮人亲王阿拉丁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惊喜，他宣布麦哲伦为阿拉法的友人，允许他与女伯爵进入帝国腹地，在那里进行考古挖掘。
在这之前，麦哲伦一直以为女伯爵的面子足够让他们拿到阿拉法的入场券，他从这罕见的荣耀中得到的绝大部分是惊吓。
不过这终究是个好消息。
在这个时代，探险者，和被探险者淹没的世界上的所有人都该学着习惯和喜欢意外。
麦哲伦觉得他做的就很好。
太阳终于升起来了。
这又是一个大雾笼罩的白天，太阳被大雾夺去了力量，天空到处是灰蒙蒙的，而新生的朝阳就像是唯一干净的白色盘子，有气无力地挂在地平线上。
打鱼的渔民陆续回到了岸上，码头边的菜市场很快变得热闹起来，然后开始有新的帆船靠岸。
海浪的声音无休无止。
“早上好，麦哲伦教授。”
女伯爵站在麦哲伦身后，就像是一个刚刚从集市上回来的卖花女。
她穿着一身麦哲伦从没见过的衣服，朴素的白色裙子和深蓝色的宽檐帽，肩膀上插着一朵茶花。
“早上好，女士。”
“我想艾吉奥船长并没有迟到。”
“是的。”
“谢谢。”
女伯爵笑了，她朝着码头边一艘威尼斯商船走去，麦哲伦跟了上去。
“欢迎，尊敬的女士，哈里发的贵客。”
“出发吧。”
“如您所愿。”
……
“我们从瑞都一路坐船，直到伊斯坦布尔。路上到摩洛哥与威尼斯补给，放心，世界之王的舰队不会找麻烦。”
女伯爵坐在明亮的舷窗边，向麦哲伦介绍着这次旅行的计划。
“在伊斯坦布尔觐见之后，我们和哈利法安排的考古队一起出发，进入沙漠。需要去的地方在河流的中游，那里还算不错。”
“有本地人帮忙总是能省掉很多麻烦，这样再好不过了。”
麦哲伦惬意地伸了个懒腰，他喜欢这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的感觉。
“我必须感谢你，麦哲伦教授。”
“什么？”
“实际上，在阿拉法我的人脉并不像这里这么……通畅。”女伯爵笑着举起酒杯，“连我都没想到，哈里发与黑塔白塔同时对这次远行提供了帮助，他们都说是因为你，麦哲伦教授。”
“我唯一一次见到哈里发和白塔黑塔的法师，你就在我身边。”麦哲伦笑着坐在海伦对面，“没必要为了讨好我说谎。”
“有的时候，说谎并不会让一次讨好失败，”女伯爵的笑容已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让麦哲伦感觉到高深莫测，“我以为你知道，毕竟你非常擅长讨好别人，不是吗，麦哲伦教授。”
“我只是尽力不让别人失望而已。”
麦哲伦认识的那个女伯爵又回来了，从一开始她就和雅典娜一样，是麦哲伦永远不可能理解的另一种生物。
“有没有人曾经说过你真的很像是一位女神。”
“啊，当然。”女伯爵笑了，“有无数人曾经那么说过，不过，他们大多都兼具愚蠢与丑陋。”
“啊……真可怜。”
“抱歉，这原本与你无关。”
“什么？”麦哲伦完全不知道女伯爵在说什么。
“这一切，”女伯爵放下酒杯，看着窗户外面的海面，“你完全可以不用参加这次遥远的旅行，也不用牵扯到探险者的事情，你是皇家学院的历史学教授，是学会中最有学识的年轻人，你可以做的事情太多了。”
“我的计划并没有和这件事冲突。从一开始我就不想放着探险者不管，而且我已经很久没有跟着考古队出去过了。”
“这不是考古队，麦哲伦教授。”
“追求真理就是科学。”
“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告诉你我到底在找什么。”
“什么？”
“智慧神。”
麦哲伦沉默了一下。
“这个概念有点宽泛……在那里曾经出现过的神明不止一个符合这个要求，但也没有一个完全符合。”
“启明星，伊西塔尔。”
“啊……那位古老的女神……”麦哲伦摇摇头，“为什么是她？”
在他们的目的地，这片适合人类生存的土地上，曾经出现过好几个古代文明，它们各不相同，崇拜着不同的神明。
这其中最早的就是崇拜伊西塔尔的苏美尔人，他们出现最早，但也消失得最彻底，现在的人们对这个古代文明知之甚少。如果一个人想要寻找智慧神，那么他选择寻找伊西塔尔就是选择了最高难度。
“雅典娜。”
麦哲伦突然产生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对现在的他而言，女神就像是科学之于狂信徒，她存在于某个更高的虚无之地，麦哲伦任何关于她的念头都无法躲过女神的耳朵，而任何时候，如果雅典娜想让麦哲伦做什么，她都可以在瞬间出现在麦哲伦眼前。
“文明是相互影响的，作为文明组成部分的神话也一样。”
麦哲伦已经能感受到雅典娜的怒火了，不知道为什么，他看到的女神很少表现得像是一位智慧之神，反而更像是一位普通的塞洛斯神明——感情丰富而且毫不掩饰。
“我必须感谢你提出的这个理论，麦哲伦教授，”女伯爵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危险了，“根据现有的资料来看，毫无疑问，雅典娜正是伊西斯与伊西塔尔这两者形象混合而生的产物。”
“没有证据吧……”
“最大的证据就是你的论文，关于塞洛斯文明的起源。需要我再说一遍吗？”
在麦哲伦最新的论文中，他论证了塞洛斯文明是由埃芒凯文明与古巴比伦文明交融形成的观点，学界对此争议颇多，但强有力的反对者根本没有。
“所以？”
“雅典娜是知道那个真相的，对吗？”
“是的。”
“比她更早出现的伊西斯与伊西塔尔呢？”
第十二章 老朋友
“伊西斯并不清楚真相，也许伊西塔尔也一样……”
“但她依然很有可能是少数几个目击者之一，”女伯爵完全无视了麦哲伦的尴尬，后者已经感受到了雅典娜的注视，令他坐立不安，“雅典娜说过，我们的智慧不足以理解神明对真相的描述，伊西塔尔总会有点帮助的。”
“帮助？”
“接近真相却不是真相的知识反而更适合我们，而且神明总是会喜欢向普通人散步他的想法，从另一个角度而言，那就是知识。”
麦哲伦很高兴对话终于离开了危险地带：“明白了，不过我们要去哪儿？”
“那片土地一直在阿拉法手上，几乎没有学者去过，不过好在法师们有时候也会为了各种目的研究过去，整理资料花了我一点时间，不过好在并不是完全没有收获。”
“你拿到了法师的研究资料？”
“因为没有解决问题而被认为没有价值的资料。是的，”女伯爵轻描淡写地点点头，但麦哲伦知道，在法师们确定没有价值的资料中找到答案是多么了不起的事情，“靠着这些东西，我确定了一个范围，还有几个重要地点。”
“希望我们的运气能够好一点……”
……
作为这世界上仅有的得到阿拉法允许，贩卖东方产物的商人，威尼斯人拥有惊人的财富，也有着高超的造船技术。不过比起现在绝大多数以越过大洋为目的的海船，威尼斯人的船只只在地中海上航行，因此显得格外与众不同。
从布列塔尼亚到阿拉法是一段漫长的旅程，船上的时间将会十分漫长，于是麦哲伦决定找点乐子。
这是个晴朗的清晨，太阳刚刚升起，波浪从船身两边的轮子向外扩散，反射着金色光芒。
麦哲伦蹲在船舷上，从怀中拿出了舌之匙。
当他看着这个朴素的银色勺子，麦哲伦突然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的陌生。
在漫长的时间里，他一次也没有拿出舌之匙，没有理由，也不是忘记，只是单纯地没有拿出来。
“上一次我见到你拿出这个的时候，你还是个探险者。”
匹各大厨这次跟着女伯爵一起踏上了旅途，他对遥远的东方充满渴望，也对女伯爵旅行中的饮食颇有微词。
“现在我又是探险者了。”
麦哲伦笑着放开手，看着舌之匙在空中悬浮，摇晃着不知道该指向何处。
“这次不一样，你应该成为一个大探险家，帮助我主完成她的夙愿。”
“那……太遥远了。”麦哲伦笑着吸口气，站了起来，“现在吗，我们来准备一顿丰盛的午餐。”
匹各大厨露出了一个微笑，他尖锐的獠牙反射着惨白的冷光，然后转身拿出了绳索与大小不一的铁钩。
“我曾经听说过渔夫在海中钓上大鱼的故事，严格来讲，巨大的动物不一定好吃，不过这里应该是渔民很少进入的海域，希望能有什么收获。”
“我们可以试试。”
麦哲伦笑着和匹各大厨拿起了绳子与吊钩，站在船舷边扔了下去。
“你在鱼钩上挂了什么？”匹各笑了起来，“布片？”
“假饵，如果是在别的海域，这绝对不是好的选择。”
麦哲伦无奈地转过身，然后看到了一个年轻的绅士。
这是个布列塔尼亚人，个子不高，略显瘦弱，苍白的脸上最显眼的就是黑框眼镜，“他”身穿得体的礼服，言谈举止都像是个受过良好教育的男人，但麦哲伦只用了一眼就看出来，这是一位女扮男装的年轻女人。
“但是在这片海域，这样做最合适不过了。”这是个单纯热情的年轻人，她对人完全没有戒心，也因此有种令人亲近的力量，“我也是第一次进入这片海域，传说曾经有一位海盗在这里钓上了一条宝石般的鱼，献给阿拉法的哈里发之后成了一位大富翁。”
“其实还有个简单的办法。”
麦哲伦笑着从地上拿起一段细绳，绑在一把匕首上面，然后站在船舷边看着轮桨在海面上制造出的沟壑。
一条小鱼伴随着浪花跳了起来。
然后匕首穿过了它的身体，绳索带着小鱼回到了甲板上。
“嗯，这比面粉好用一些。”
匹各大厨毫不客气地从麦哲伦手中拿走了小鱼，他熟练地破开鱼腹，放进鱼钩缝好，然后系好钓线扔进了海里。
“我叫麦哲伦。”
麦哲伦朝着陌生人伸出手。
“我叫唐泰斯·爱德蒙。”
麦哲伦笑了：“好久不见。”
“我不再为任何人做事了。”年轻的唐泰斯笑着摇摇头，“真高兴再见到你。”
“我正要准备午餐，有兴趣一起吗？”
“当然。”
唐泰斯笑着跑到甲板边缘，看着跟随浪花抖动的钓线，她看上去甚至比匹各大厨都更紧张。
“我曾经听商人说过这片海域，只有极少数大船能够越过狂暴的海流进入这片与世隔绝的地方，就连海鱼也无法越过湍流，所以这里面有一个完全不同的生态，里面的所有东西都是独一无二的！”
“你现在……”
“我在瑞都的教会学院读生物学，我是反达尔文主义协会的。”
“听上去真不错……”
麦哲伦笑着转过脸，唐泰斯纯洁的笑脸让他不由自主地想移开视线。
“那么，按照用进废退的原则，我们应该怎样做才能从海里钓上最适合做午餐的鱼？”
“麦哲伦！”
匹各大厨突然大喊起来，麦哲伦冲到他身边就发现一条大鱼上钩了，伸入海面之下的钓线紧绷着，带着匹各大厨在甲板上慢慢滑动。
麦哲伦抓住钓线，开始慢慢地放松。
“这是条大鱼，你准备怎么料理它？”
“海鱼的传统做法包括炸和煎，不过我准备试试新的吃法，也许生吃会好一点，船上的厨房太简陋了……”
麦哲伦缓缓地拉起钓线，另一端海面之下，一股强大的力量还在抵抗，但那只是徒劳。
终于，大鱼在波浪之中露出了海面。
第十三章 面具
“欢迎来到威尼斯。”
艾吉奥船长充满骄傲地站在船头，向女伯爵和麦哲伦张开双臂。
在他身后是一座漂浮在水上的城市，漂亮的建筑就伫立在河边，小船在碧绿的水面上留下一道白色的浪花，水鸟的叫声从远处传来，一切都像是一幅清新的油画。
“时间刚好，在船上呆太久不利于身心健康，请允许我郑重地邀请几位，尊贵的客人，”船长脸上带着花花公子式的笑容，行礼的动作完美无瑕，“来参加一场面具狂欢吧。”
“如果你坚持的话……”
“威尼斯不会让你失望的。”
“那就走吧。”
来接他们的小船已经抵达了码头，船上所有的旅客都决定先到陆地上休息。
麦哲伦和女伯爵一起，匹各大厨和唐泰斯跟着他们，四人坐上一艘小船，朝着城中划去。
“一个漂亮的地方，不是吗……”
女伯爵就坐在船头，麦哲伦坐在最后面拿着船桨，让小船跟着前面的船长一路前进。
“确实……”
这是个没有精华也没有蒸汽的地方，就像是被世界遗忘的角落，水和潮汐是唯一残存的东西，空气中没有一丝雾气。
“那些房子就建在水边……真漂亮。”
唐泰斯转身从船边探出半个身子，看着不远处水边的房屋，那整齐排列的小楼有着白色的墙壁和红色的屋顶，映衬着蓝色的天空，就像是一幅色彩鲜明的画。
“你离开学院是要去哪里？”
麦哲伦实在感觉这种悠闲的气氛有点不太对劲，强大的记忆力让他还清楚地记得自己到这里来是为了多么重要的目的，于是麦哲伦开始转移话题。
“自然考察，寻找有用的资料。”
“用进废退？”
“还有其他各种有用的东西。”
“来参加我们的考古队吧。”女伯爵对着年轻的学者露出了一个迷人的微笑，“从海洋到陆地，更多迥异的自然环境之中才能找到更多资料，我们这次要去沙漠，我记得布列塔尼亚现存的相关研究很少。”
“啊……我想想吧……”
没人知道唐泰斯为什么这么说，不过女伯爵没有再说什么，他们很快就抵达了休息的地方。
这是个不错的旅店，尽管不大，却整洁而安静，四人住进自己的房间，就休息了。
……
第二天清晨，艾吉奥很早就来到了旅店，他为四人带来了面具。
“欢迎来到威尼斯！”
艾吉奥笑得像个赶上狂欢的花花公子，而实际上，他们确实是要去参加狂欢。
“一年一度的面具舞会，尊贵的朋友们，戴上面具，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只有在威尼斯，千万别浪费这宝贵的机会。”
“我要留在这里准备午餐。”匹各大厨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不过女伯爵并没有。
“麦哲伦教授和艾德蒙先生需要礼服，对一次面具舞会而言，他们的衣服太朴素了。”女伯爵并没有让船长去准备礼服，“匹各，从我的衣橱里拿两套男士礼服，要最华丽的，顺便把面具也带来。”
女伯爵说完转过身面对着艾吉奥：“那是我以前从一个朋友那里得到的，他曾经说过，绝对独一无二。”
“完美！再好不过了，”艾吉奥笑着拿出了自己的面具，“准备好去参加狂欢吧！”
……
“在所有人都想要变得独一无二的时候，两个完全一样的人才是与众不同的。”
女伯爵带上了一个华丽的银色面具，整张脸都藏在面具下面，看上去就像是一个白银雕成的完美精灵，这让她的声音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听上去满是恶作剧式的促狭。
麦哲伦和唐泰斯·艾德蒙现在身穿着完全相同的礼服，就连脸上的面具都一模一样，纯金雕琢出柔美的女性脸庞，在左边脸颊上镶嵌着彩色宝石，两幅面具的每一枚宝石都有着相同的颜色和大小，完全一模一样。
“真是无价之宝……”
就连从小在威尼斯长大的艾吉奥都没见过这样一对完全相同的面具，他不由自主地发出了惊叹。
“当然，只有这样不可思议的东西才配得上一场狂欢。”
女伯爵的声音被她脸上的面具改变了，那是一个精巧而昂贵的魔法，现在她说话时声音就像是一个中年男人，威严而沉稳。
“走吧。”
麦哲伦感觉女伯爵的变化十分微妙而危险，所以准备快点离开，但他没想到危险的事情已经发生了。
从他口中发出的声音属于一个女人。
“走吧，面具的真正意义就是另一个完全陌生的身份，玩得愉快。”
艾吉奥转身走上了街道，戴上面具，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遥远的地方传来了烟花爆炸的声音，这标志着狂欢的正式开始，女伯爵笑着走出了大门。
麦哲伦跟了上去。
……
“开始了。”
“看到他了吗？”
“金色面具，黑色礼服，女式面具，我们的麦哲伦教授知道狂欢该做什么……低头！离开这里！蠢货！”
……
麦哲伦看了一眼左边的楼顶，他刚刚感受到了一道不怀好意的目光，不过那里的人已经离开了。
他低下头，对着刚刚从旅店中走出来的唐泰斯挥挥手让她跟上，然后跟上了已经挤进人群的女伯爵。
狂欢开始了。
人群沿着河边的街道前进，像是水流进入大河，在城市中央的大道上，无数带着面具的人们汇聚到了一起。
乐队就站在街道中央，演奏着欢乐的曲子，人们跟随着节拍舞蹈着，完全忘记了要做什么。
麦哲伦小心地绕过一个装饰华丽的马车，低头躲过笑着要从他脸上取下面具的女人伸出的手，追上了刚刚消失在他视野中的女伯爵，然后转过头准备让唐泰斯跟上。
结果他发现唐泰斯不见了。
四周到处是带着面具的人群，到处是兴奋地高唱大叫的人们，世界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挡在后面。
麦哲伦环顾四周，女伯爵还在，唐泰斯不见了。
他没有看错。
第十四章 商道
声浪无法阻挡他的听觉，面具无法扰乱他的洞察，麦哲伦能清晰地分辨出周围的每一个人，而那之中并没有唐泰斯·艾德蒙。
……
男人脸上带着蝴蝶面具，露出来的下巴上留着精心打理过的胡须，他坐在马车上，耐心地等待着。
然后唐泰斯·艾德蒙被塞进了马车，她刚刚笑着向马车上的一位淑女伸出了手，然后就被拉上了马车。
这就像是一个突然开始不知道要去哪儿的冒险，狂欢节真正该有的节目。
“你好。”
男人的口中发出了快活的声音，他似乎正沉浸于狂欢的气氛。
“呃……你好。”
唐泰斯有一点不知所措，她没想到马车里会有一个男人等着。
“抱歉，”男人突然有点尴尬地开口，“我们……认错人了。”
“啊，”唐泰斯露出一个识趣的微笑，这么一来为什么马车里有个男人就说得通了，“和你在一起很愉快，再见。”
然后她就离开了马车。
留在马车上的男人沉默着在心中叹息，麦哲伦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本身就意味着数不清的麻烦，这次认错人也是单纯的因为男人没敢出去观察，只是让同伴注意戴着金色女式面具，穿着黑色华丽男式礼服的人。
而男人不敢出去就是因为他出去了一定会被麦哲伦认出来。
就当他这么想着的时候，刚刚离开的那个人又回来了。
“你？”
“我是麦哲伦。”
当这句话用女人的声音说出来的时候，有一种诡异的滑稽感，但男人实在笑不出来。
这就是麦哲伦，永远比你以为的更麻烦。
“你在找我？”
“好久不见。”
“啊，”麦哲伦把上半身靠在座椅的后背上，“好久不见，海狗。”
那张金色面具上无悲无喜的脸正对着男人，面具后面的眼神中同样什么都没有，男人感觉自己穿越了时间回到了遥远的过去，那时候他和麦哲伦还是同伴。
“我没想过把你的同伴扯进来，刚才是我的人看错了。”
“嗯，我们带着一样的面具。好了，”麦哲伦摊开双手，“寒暄到此为止，找我有什么事吗？”
“结束这次旅行，回布列塔尼亚吧。”
麦哲伦沉默着，他用一无所有的眼神看着男人，面具遮掩了所有表情，让这个本来就非常危险的人显得更加危险。
“这是商人共和国威尼斯的意志，我们不会允许探险者插手东方的商路。”
“我们去阿拉法是为了一次考古发掘，如果你代表着威尼斯，那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
尽管说出口的声音属于一个女人，但男人很清楚，这就是麦哲伦，永远不会被他人左右，只会固执己见。
“别以为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你们这次的旅行是为了完成一个探险者协会的委托，如果成功了，探险者就会蜂拥而至。”
“探险者协会的目的地永远只会是新世界，建立它的人们最开始的目的就是想找到可靠的探险者保护他们去新大陆。”
“探险者看到你在阿拉法发了财，就会跟过来，从那时候你就知道，对吧？因为探险者就是这样的一群人。”
“所以，”麦哲伦的语气标志着他已经失去耐心了，“你因为对海潮的恐惧而指责最前面的一道海浪，那是你的自由。”
“你不想让那些人去东方，对吧。”
男人几乎是孤注一掷，他不知道麦哲伦会不会因为这句话杀死他。
“那时候就是这样，你杀死了所有同伴，就因为我们看到了那张通往东方的海图，想想看吧，那是数不清的探险者，他们不讲道德，只有欲望，就算天灾也不过如此。如果他们到了东方……”
“我没兴趣向你解释过去的事情。”麦哲伦把手放在马车的车门上，“不要挡我的路，海狗，下次你就不会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
“欢迎回来。”
匹各大厨站在旅店一楼的大厅中央，就像一座铁塔，可靠地阻止了跟随着女伯爵试图冲进旅店的面具淑女们。
“她们的热情真是……”
麦哲伦心有余悸，刚才他带着面具走进旅店的时候，外面的淑女们几乎要冲进来将他撕成碎片。
“保持魅力是最经常被忽视的美德，对美好的事物保有热情则正好相反。”
女伯爵的声音引来了淑女们更疯狂的愤怒，最终匹各大厨强硬地将三人送回了房间，他们在女伯爵的房间里吃过了午餐，然后整个下午都老老实实地呆在房间里。
“所以，对你抱有敌意的是整个威尼斯。”
麦哲伦向女伯爵说起了他碰到海狗的事情，尽管麦哲伦不想让别人牵扯进来，但他还是觉得必须提醒海伦。
“事情并没有你以为的那么麻烦，至少并不是整个威尼斯都是我们的敌人。”
“我不觉得威尼斯之中能有那个商人不害怕探险者。”
麦哲伦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会重新变成探险者，并且因为这个身份惹上麻烦，但现实就是这样，变化永远比任何人以为的更快。
“但威尼斯的商人中很少有人敢于与我为敌。”女伯爵的自信并不是毫无来由，“而且，任何强大的力量都免不了被利用。”
“你是说，”麦哲伦觉得这有些不可思议，但又理所当然，“威尼斯的商人中也有想利用探险者的？”
“而他们是我们最坚定的支持者。”女伯爵决定结束这次对话了，“不用担心，这座城市里到处都是那种人。”
于是晚上，女伯爵三人继续戴着面具去看了烟花。
……
狂欢节还在继续，但女伯爵和麦哲伦已经离开了威尼斯。原本计划呆到狂欢节结束再出发的艾吉奥船长催促他们提前出发，于是他们比计划的早了两天踏上旅途。
地中海一如既往地平静，船上的生活显得格外无聊，好在唐泰斯与匹各大厨每天都在海里寻找各种各样的动物，因此麦哲伦倒也不是无事可做。
就这样，在漫长的航行之后，他们抵达了阿拉法。
第十五章 欢迎
伊斯坦布尔，阿拉法这头巨龙咽喉下面的宝珠，无限辉煌的古洛伦最后的遗产，黑海之门，这世界上教廷最想毁灭的城市。
在历史上，它曾被称为君士坦丁堡，是教廷诞生之地，而现在，他是阿拉法帝国的都城。
女伯爵的到来并没有太多人知道，但在私下里，她得到了最高级别的礼遇。
白塔的主人在塔顶她的房间里为女伯爵举办了一个小小的欢迎晚宴。
这个安排本身就代表着善意，主人是这座城市中身份最高的淑女，而她同时也是一位学者，刚好契合女伯爵他们因为考古挖掘来到这里的目的。
麦哲伦也沾光得以进入“凶名赫赫”白塔，实际上，这个建筑并不像教廷记载中的那样充满了恐怖气息，在夕阳中看上去甚至颇具诗意。
晚宴本身让人十分惊喜，主人允许匹各大厨进入厨房制作他想做的菜肴，而麦哲伦跟着老朋友沙米尔在塔里闲逛，只有女伯爵勉为其难地和主人呆在一起，进行了一次高贵的淑女之间的对话。
“那里就是圣索菲亚大教堂。”
夕阳从教堂尖塔顶上掠过，为圆顶染上柔和的光晕。
在大教堂四周，能看到各式各样的高大建筑，最显眼的就是远处的黑塔。
“真是一座充满了历史的城市。”
“其实你们完全可以留在这里，不用去那么远的地方。”
“怎么？”
麦哲伦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沙米尔不会毫无来由地突然这么说。
“你们要去的地方，那片沙漠现在属于鹰人和公牛人部落，他们和威尼斯的商人们关系很好。”
“他们害怕探险者？”
“事实上，确实如此。正是这一点让他们传统的自尊心受到了严重刺激，我想现在你们已经成为了一百年里鹰人和公牛人最讨厌的人。”
“无所谓。”麦哲伦笑了，“实际上，他们没有讨厌世界之王，就说明还没有失去理智。”
“你在说什么？”
沙米尔对麦哲伦已经有了基本的了解，但他还是不明白麦哲伦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有理智的人就可以被说服，聪明人多半并不固执。”
沙米尔无奈地笑了：“有信心自然再好不过。不过这样的传言能够被我听到……”
“那也就意味着有人确实不想让我们去那里。不过你看，他们是聪明人。”
“阿拉法没有哪个部落会因为单纯的恐惧就去做这种事，如果你真的相信威尼斯人告诉你的，他们不想惹来探险者，那就是被骗了。”
“那他们又能因为什么而对一个考古队如临大敌呢？”
“没人知道……”沙米尔叹了口气，“世界之王本来就势不可挡，而现在她又有了探险者。阿拉法为了渡过难关而做出了很多改变，这一切并不是没有代价。”
“所以现在在都城呆着的你没那么容易知道别的部落发生了什么，对吗？”
沙米尔没有再说什么，只留给麦哲伦一个苦笑，就离开了。
……
“简直是奇迹之地……”匹各大厨用奶酪为女伯爵准备了一道夜宵，他就像看到了一个新世界一样，赞美着这个地方，“我的老师说得没错，从书本上无法得到的知识只能从旅行中得到……”
“至理名言，您的老师真是睿智……”
麦哲伦一边吃着匹各大厨的作品，一边毫不吝啬地表达了赞赏。
他向女伯爵提起了沙米尔的提醒，但他们没有任何线索，为了不产生多余的担忧，两人没有把这个坏消息告诉其他人。
“这里拥有无数种来自东方的香料，我开始相信那个地方是被神眷顾的了……”
匹各大厨深沉地叹息着。
他心中正在纠结，在这座城市中，整个阿拉法能找到的所有商品与美食齐聚一堂，但女伯爵的目的地不是这里，他们要去的地方是贫瘠的沙漠，那里的商人欢迎贵客时都只能拿出可怜巴巴的一两样东西。
但最终，对女伯爵的忠诚战胜了渴望，匹各大厨还是决定跟着他们去沙漠。
依旧是白塔出面，一支由法师学徒组成的队伍要到东方的沙漠去考察，“刚好”和女伯爵他们顺路，所以“顺便”带上了他们。
……
沙漠是不适合人类生存的地方，就算是绿洲也是这样。
麦哲伦行走在旷野上，四周是一片土黄，天空和大地的分界模糊不清，整个世界似乎都笼罩在沙尘之中。
这是沙漠中的一个绿洲。
就在西面遥远的地方，有一丝小小的绿色，但那里不是麦哲伦的目的地。
他正要去的是绿洲边缘的一个村落，女伯爵正在那里等待。
这是个不错的地方，所有真正了解沙漠的人都会这么说，但它对任何人都不算友好。
麦哲伦沉默着走过并不存在的道路，最终在一个地洞前停下了脚步。
然后他走了进去。
“刚才我突然觉得，从外面看这里实在太寒酸了。”
“我允许你把它改造成任何你想要的样子。”
晚餐刚刚开始，女伯爵正举着一杯红酒向唐泰斯普及贵族的常识，而匹各大厨还在继续向桌子上摆放新的大餐。
“算了，”麦哲伦坐到桌子边，拿起一块用来点缀的西蓝花放进嘴里，“毕竟内在远比外表重要。”
“有什么收获吗？”
女伯爵的问题只是例行公事，她完全没有期待麦哲伦会说出什么好消息。
“没有。”
而女伯爵确实没有猜错。
他们来到这个绿洲并没有多久，麦哲伦的动作很快，不过还没到能有结果的时候。
考古队的发现之旅，第一站就是这里，根据女伯爵搜集的资料，在遥远的几千年前，这里就是最早信奉伊西塔尔的几座城市之一。
漫长的时间让需要搜索的范围无限扩大，不仅如此，他们还碰上了意料之外的麻烦。
绿洲的居民不欢迎外来者。
于是女伯爵选择在绿洲边缘建立营地，当然，就和以前一样，这里完全符合一位真正贵族府邸的标准。
第十六章 沙漠边缘
麦哲伦只是在地上挖出了一个沙洞，然后女伯爵就把它变成了一个别墅。
现在这里包括了一个金碧辉煌的客厅，几间舒适的卧室，还有宽敞的库房和能够让匹各大厨大展手脚的厨房，甚至在最深处还有一口井。
这一切都是女伯爵用神奇的魔法物品建造的，就和以前一样。
“来试试我的新菜式，可以缓解因为始终找不到线索而产生的焦虑感，避免随之而来的健康问题。”
“谢谢，”尽管麦哲伦完全不着急，但他还是没有拒绝匹各大厨的好意，“话说回来，你的心情影响身体理论很有趣，是从哪儿学来的？”
“伊斯坦布尔的一个龙之民，来自一个任何人都会学习哲学的神奇国度，他比我见过的任何人都更了解人类与食物，真可惜……”
匹各警醒地收起了接下来的感叹，他从来不会抱怨女伯爵，只不过离开伊斯坦布尔确实让致力于追求厨艺极致的大厨十分惋惜。
“唯一的问题是，可能我并没有产生焦虑感。”
“嗯……”匹各大厨点点头，“这样更好，你就可以不受影响地品尝这道菜了。”
麦哲伦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你觉得大概需要多久？”
唐泰斯·艾德蒙是几个人里面唯一会这么问的人，她并不了解考古挖掘，只是知道那和生物学的考察一样属于科学研究。
“我们在寻找的是大概四千多年以前的古代遗迹，目前为止还没有谁曾经靠着研究发现这样久远的遗迹，所以严格来说，我不知道需要多少时间才能找到遗迹。”
“但我们知道什么时候离开这里。”女伯爵笑着安慰唐泰斯，“我根据文献确定的范围很大，不过麦哲伦教授的动作也很快，最多半个月后就能有结果。”
“放心，女伯爵从不犯错。”
女伯爵和麦哲伦一起笑了：“就好像麦哲伦教授从不空手而归。”
……
麦哲伦寻找遗迹的方式就是带着洛阳铲走遍女伯爵划定的范围，每隔一段距离就从地下取出沉积物寻找遗迹存在的迹象。
他的动作很快，但根据计算，至少四千年以前的遗迹处于非常深的地下，而这里又是非常不适合洛阳铲发挥的沙漠地区，所以只是前期探查就需要不短的时间。
一开始的时候，其他三个人都会跟着麦哲伦一起行动，不过很快，女伯爵发现她的推测需要一段时间来证实，而这里也没有唐泰斯·艾德蒙寻找的生物与匹各大厨搜寻的食材，所以只剩下了麦哲伦还在继续每天在绿洲和沙漠交界的地方跑来跑去。
严格来讲，他的寻找不能说不顺利，但也确实进展缓慢。
根据女伯爵从极少的文献记载中总结出的线索，那座四千多年以前建造的城市面积不大，存在时间并不长，所以要找到它留下的遗迹，就像是在大湖中寻找生活在水下最底层的小鱼，并不是绝对不可能，只是会耗费不少时间。
麦哲伦已经走遍了遗迹可能存在的范围内属于绿洲的部分，剩下的就是沙漠中的部分，那意味着更大的麻烦，不过这并不会影响他的速度。
“要是有骆驼就好了……”
麦哲伦懒洋洋地感叹着，在一个沙丘背风的一面停下，开始组装洛阳铲。
来到绿洲之后，他们曾经试图得到当地人的帮助，但很不巧，这里生活的人们非常排外，而更不巧的是，经过的商队也因为威尼斯那边的消息而对外来者充满敌意，所以麦哲伦原本想买一头骆驼的计划只好放弃了。
不过那都无关紧要，对现在的麦哲伦而言，能帮助他的东西已经很少了。
麦哲伦将装好的洛阳铲竖直插进沙子，然后一直向下，穿越几千年前沉积的土层，然后再提上来。
洛阳铲中央就是一根泥土组成的圆柱，从上到下层次分明，每一层都代表着上百年的时间。
和往常一样，麦哲伦蹲在沙丘的阴影中，小心翼翼地从上到下分析土层。
最上层是长长一段沙尘，来自这片沙漠，占去了不少的长度，却是时间长短最模糊的部分。沙漠中风沙不定，这一层沙尘的厚度可能来自漫长时间的沉积，也可能仅仅是一夜的沙暴搬来的。
再下面是沾着水分的湿沙子，将上面的沙子与下面的其他土层分割开来。
麦哲伦开始有种不好的预感，因为一般而言，这一层下面就该是岩层了，那也就意味着这次取土完全失败。
但接下来是另一种颜色的土层，松散的土壤组成了另一层土层。
麦哲伦松了口气，然后开始期待起结果。
就算对他而言，在洛阳铲深入地下之后，判断是否碰到了岩层也是一个不可能的任务，就算带出了岩石，也有可能是麦哲伦刺穿了一块巨石。
然后他略过层次分明的一层层土壤，最后来到了四千年到五千年之间的部分。
因为年代过于久远，无论是女伯爵的研究还是麦哲伦的推测都无法得到精确的结果，只能用这种模糊的推断。
然后麦哲伦看到了让他非常惊讶的东西。
在最下面的土壤层中，有着一种很少见的黑色。
麦哲伦花了不少时间，最终确定，那是草木灰。
……
“所以说，你确定那就是我们要找的东西了。”
女伯爵完全相信麦哲伦的判断，以一个考古学家的标准来看，这里最强的人就是麦哲伦，甚至还比接受过更完善系统教育的女伯爵强那么一点。
“那么接下来的问题就是，那片遗迹在沙漠中。”
麦哲伦无奈地叹了口气。
一片埋藏在地底深处的遗迹，需要很多人用漫长的时间进行挖掘，才能让残存的古物重见天日。如果那片遗迹在沙漠里，就意味着挖掘的所有人都要在沙漠中工作。
简单来说，如果只有麦哲伦，那女伯爵就要等待十几年才有可能看到遗迹中的文物。
但这里没有其他人愿意来沙漠中挖土。
第十七章 金钱的力量
真正的考古，绝大部分的内容就是——挖土。
召集很多人聚在一起，可以放慢速度，从土中挖出过去的人们留下的东西，然后从中寻找有用的信息。
在这个时代，确实有不少人还坚持着冲进某个古代遗迹，拿起值钱东西——多半是黄金铸成——拔腿就跑的考古方式，但在探险者到来之后，他们就快要彻底消失了。
而且这样做无法获得对历史学而言真正重要的东西——信息。正是为了保护埋藏在地下的信息，考古才变成了挖土。
而现在，女伯爵和麦哲伦面对的最大麻烦就是，没有人挖土。
他们必须在沙漠中一直向下挖掘，在四千多年之前的沉积层中寻找遗迹，和可能存在的信息。
“没有人会来的，就算那些村民把我们当朋友，他们也不会去沙漠里挖沙子。”
“我可以用魔法向下挖一段，但你知道，最后最麻烦的部分必须由人来完成。”
麦哲伦一筹莫展，他甚至怀疑，就算村民们愿意帮忙，他们也不符合考古队的需要。
“我们现在只能依赖这里的村民。”
女伯爵说的是事实，麦哲伦想了想，决定试一试。
……
沙漠是个多变的地方，但绿洲的生活永远无聊，就跟干巴巴的土地一样。
所以当村民们看到一个身边没有骆驼的外来者，他们惊奇无比，并且不由自主地靠了过去。
“我可以打井，有没有人需要打井？”
这是个并不熟悉沙漠的陌生人，他的装束看着像是阿拉法人，口音有点奇怪，不过村民勉强还听得懂。
他在村民中间大喊着，完全暴露了对沙漠的无知，村民们笑着不说话，他们知道，很快这个中年男人就会嗓子干哑，说不出话了。
但渐渐地，村民们不想等到那个时候了。
“我可以打井，你们给我钱，就能有水，干净的水，用不完的水。”
没有什么比“水”这个词更吸引人了，生活在沙漠中的人本能地渴求着水，那就像一句咒语。
“这里没有水。”
一个村民像是抱怨一样说了一句，尽管这里是绿洲，但那只是让人们能够躲过沙漠的侵袭。
“地面上，没有，地下有，我会打井，水从地下来。”
这听着不像是骗人。
村民们知道打井可以从地下得到水源，但他们不知道怎样做。
“你骗人！”
外来者单纯得可笑，他毫不犹豫地踩进了陷阱：“我没骗人！”
说着，他从背后拿出了铁锹。
村民们越聚越多，他们像是看着一场戏剧一样围在一起，跟随着外来者的脚步移动，保持着这个“演员”始终处于舞台中心。
外来者开始在地上挖土，他的动作很快，通常是用铁锹刨几下，然后把一根削尖的木棍插进土里，然后拿出来看看。
村民完全无法理解他在做什么，不过在他们失去耐心之前，外来者一脸骄傲地拿出了他证明自己的证据。
他展开左手，向村民们展示上面的一把湿沙子。
“我知道在什么地方往下挖能找到水源！你们给钱，我帮你们打井。”
村民们已经被说服了。
“别相信这个骗子！”
就在这时，伴随着突然的大喊，一个商人挤进了人群。
那是一个商队的主人，这里的村民和他很熟悉，这是一位去过很远地方的真正有见识的人。
“他的胡子是假的，这是个骗子，就是想让你们去沙漠里挖东西，不信你们问问他，这里的地下怎么会有水源！”
村民们开始犹豫，但他们没有动。对水源的渴望折磨着这里的所有人，甚至让他们宁愿相信一个陌生人。
然后商人走出了人群，站在外来者面前。
“你一定是确定了这里有可以打井的地方，所以才来的。说吧！”商人高声说着，“那个地方在哪儿？是不是就在沙漠里？”
“在沙漠里。”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愤怒的喊叫。
村民们被希望离去的痛苦折磨着，他们将这一切朝着外来者头上发泄出去，如果不是商人，也许已经有人开始冲上去了。
“这里能挖出水源的地方就在沙漠里。”
“不要再骗人了，麦哲伦教授，这是老把戏了。”商人大声说着，“你的胡子是假的，你的口音更可笑，阿拉法根本没人那样说话！”
“让这里多一处水源又有什么不好呢？”
外来者摇摇头，转身离开了。
……
“所以你就这么失败了。”
女伯爵并没有掩饰，她就是在幸灾乐祸，毕竟麦哲伦很少碰到这样的事情。
那个外来者是他装扮的，按照计划，原本他应该带着村民们在沙漠中挖掘，找到水源的同时，顺便挖出古代的遗迹。
但麦哲伦失败了。
威尼斯商人们从他们来到这里的时候就在不停地制造麻烦，而这次成功格外值得铭记。
“真令人失望。”
女伯爵摇晃着杯中的红酒，完全没有表现出一点失望的意思。
“所以，你准备做点什么来补救吗？”
“恐怕很难……”
村民们已经不会再相信外来者了，至少在他们忘记这件事之前，任何人都别想说服他们去沙漠里挖土。
“你真令人失望……”女伯爵笑着放下酒杯，“普通人的存在本身就依赖于各种各样的愚蠢，简单来说，他们是最容易**控的。”
“啊……”麦哲伦无奈地苦笑着，“请拯救我吧，伯爵大人，随便你怎么操控那些人都行。”
“当然，最简单的办法永远不用违背道德，准备干活吧。”
……
当麦哲伦再一次见到村民的时候，他们已经老老实实地在沙漠里挖沙子了。
“你……做了什么？”
“给钱。”
女伯爵微笑着躲进了别墅，麦哲伦接过了挖掘的指挥权。
村民们完全不知道这位“高贵淑女身边的勇敢战士”就是那天令他们无比失望的外来者，对金钱的渴望令他们努力工作，再加上女伯爵的各种魔法物品，挖掘的进展速度远远超出了麦哲伦的预期。
第十八章 精华的力量
“那些人工作的时候非常努力，可能挖掘正式开始的时间会比我原本预计的更早。”
实际上，村民们工作时太努力了，让麦哲伦无比惊讶。
“你到底给了他们多少钱？”
女伯爵的各种魔法工具同样发挥出了远远超出想象的作用，这两者结合起来，现在挖掘的进度已经远远超过了麦哲伦最乐观的预计。
“真正合理的激励远远不是钱多就可以解释的，”女伯爵并没有告诉麦哲伦答案，“希望这一切不会白费。”
“我不敢保证。”
尽管一切超乎想象地顺利，挖掘仍然还没有触及遗迹所在的深度，在那之前会发生什么没人知道。
“不要催促那些人。”
麦哲伦无奈地笑了：“我经常催促他们早点休息，只是没人听我的。”
……
在沙漠中，一个巨大的沙坑渐渐扩大，并同时向下深入。
村民们工作的时间是早上和傍晚，那是沙漠中气温最舒适的时间段，而在炎热的中午与寒冷的午夜，他们会回到村子里休息。
有很多村民希望延长他们的工作时间，但都被麦哲伦强硬地拒绝了，那不仅是为了保证村民们的身体健康。
女伯爵的魔法物品跟随着突飞猛进的精华技术一起迅猛进步着，每一次都会让麦哲伦吓一跳，而这次她拿出来的东西尤其恐怖。
就比如麦哲伦只在所有村民都离开之后才敢使用的一个挖掘机器。
那是一个镂空的陀螺，华丽的金属细丝编织成圆锥形的轮廓，透过精华侵染的金属之间的空隙，可以清楚地看到里面精致的机械结构。那是一个风格独特的机械，没有齿轮，也没有供蒸汽穿过的管道，只是在金属表面雕刻着纤细而整齐的纹路。而在机械的中心，最显眼的地方就是一枚闪亮的魔法宝石，璀璨的透明宝石折射着七彩光焰，在沙漠中格外夺目。
如果没有见到过它开动的样子，所有人都会把这个小巧的东西当做某个别出心裁的华丽装饰品，但实际上，这是个极其强大也极其危险的机械。
每次它工作的时候，麦哲伦都会躲在远处，心中充满了感叹。
四溢的精华以陀螺为中心向周围扩散，所及之处沙地上浮现出灿烂的纹路，然后悄无声息地缓缓下降。
那是精华侵蚀了沙子。
麦哲伦并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做到的，他只知道，同样的时间里，这个机器向下挖掘的距离是所有村民加起来的十几倍。
没人知道如果一个人站在工作的机器旁边会发生什么。
“至少它很好用。”
……
时间一天天过去，挖掘终于抵达了没有沙子的地方，泥土显露在阳光下，而下一个麻烦来到了麦哲伦眼前。
他不太确定下面的情况。
尽管有洛阳铲，麦哲伦还是没能确定复杂的地下情况，这里已经到了地下水与大陆岩层所在的深度，说不定什么时候挖穿一块石头下面就会出现一道泉水。
那可不是什么好事，水流会毁掉挖掘工地，还有到现在为止的所有努力。
然后女伯爵给了麦哲伦另一个魔法物品。
“这东西一定非常昂贵吧？”麦哲伦看着与陀螺风格相仿的圆球中心闪亮的蓝**法宝石，不由自主地感叹着。
“这些东西的花费，包括雇佣村民用掉的，都会在你的最终报酬中扣掉。”
这么说的时候，女伯爵露出了麦哲伦熟悉的笑容。
麦哲伦看了她一眼，然后举起华丽的镂空金属球对着屋顶的吊灯：“精华侵蚀的痕迹很新，这个走向，这东西是你刚刚做出来的？”
“是的，”就连女伯爵也露出了意外的神色，毕竟一直以来，麦哲伦都对精华相关的事情非常迟钝，“这句话值很多钱。”
“怎么用？”麦哲伦小心翼翼地把圆球放在眼前，“这东西总不会也那么危险吧？”
女伯爵举起右手打了一个响指。
然后一团球形的精华从圆球中想外扩散，瞬间包围了整个房间。
“啊……有点吓人。”
那个瞬间，麦哲伦想起了晨星的魔法。
然后另一个颜色更深的半透明圆球从麦哲伦手中出现了。
那里面用一种怪异却精确有效的方式显示着周围的景象，甚至包括麦哲伦脚下的地下。
“真是……可怕。”麦哲伦并没有那么意外，只是有一种微妙的怀念感，“很久以前，我曾经想象过这样的东西，能够穿透大地的阻隔，就能看到所有被埋藏起来的宝藏……”
“但现实是，整个世界藏在地下的宝藏都比不上一个国王的宝库，”女伯爵摇摇右手，那两个圆球就消失了，“所以我们追寻真正的无价之物。”
“会很快的，这个东西很有用。”麦哲伦摆摆手，准备离开了。
就在他走到门前的时候，麦哲伦犹豫了一下，停了下来。
“我有一种预感，沙漠中可能有事要发生，最近不要离开这里太远。”
……
太阳已经落山了。
一天之中，只有这短短的一点时间里，麦哲伦会喜欢上沙漠。
天空中清澈的蓝绿与温暖的粉红交织出令人心旷神怡的渐变，整个天空都仿佛开阔了许多，然后就会有星辰从纯黑的夜色中缓缓浮现，就仿佛深渊之下的宝石。
那时，整片沙漠都在汹涌而来的寒冷中陷入寂静。
但今天，麦哲伦没有得到以往的平静。
沙漠深处的黑暗中正有什么正在酝酿。
“这是错觉吧，雅典娜？”
女神并没有回应。
……
第二天，挖掘继续。
村民们依旧努力工作，他们完全没有发现麦哲伦的心不在焉。
麦哲伦已经在精华的幻象上看到遗迹的样子了，那是一座被埋在地下的小城，有些破败，但清晰可见。
那是一座完全符合麦哲伦与女伯爵推测的城市，石制，有陶罐和火堆之类人类生活的痕迹。
还有伊西塔尔的雕像。
在麦哲伦拼尽全力之下，村民们的挖掘速度放缓了。
但他们就要成功了。
第十九章 沙漠的力量
然后在一个天气晴朗的早晨，麦哲伦看着东方的天空，发出了绝望的叹息。
“沙暴来了！”
村民们陷入了绝望的混乱，生活在沙漠中的他们熟悉这种自然灾难。
尽管天边只有一条黑线，但沙暴很快就会降临。
村民们本能地想要转身离开，回到村子中躲避，但他们在这么做之前突然开始犹豫。
女伯爵答应他们的不仅是多到让人无法拒绝的报酬，还有一处水源。
原本没人相信沙漠下面会有水源，但麦哲伦向下挖掘的时候，他们看到了湿沙。
对水源的渴望同样来自本能。
村民们就像一群被掠食者追赶的草食动物，在两种不同的本能中左右摇摆，饱受折磨。
“快跑！”
麦哲伦的大吼终于惊醒了犹豫不决的村民们，当第一个人朝着村子狂奔而去之后，所有人就都放弃了犹豫，跟着离开了。
就在这短短的时间里，沙暴已经近在眼前。
那就像是一道移动的城墙，只不过高耸入云，又像是冲锋的骑兵，只不过无边无际，在更多人的描述中，那是世界末日。
被支撑着这个世界的伟大力量分隔开来的天与地，在沙子与狂风的帮助下重新弥合，新的世界中只有狂舞的沙子，还有无休无止的狂风怒吼。
麦哲伦犹豫了一下。
他不知道自己该留在这里做点什么，保护村民和女伯爵漫长时间里辛勤劳动的成果，还是回到女伯爵的别墅保护同伴，但沙暴根本没有给他选择的时间。
黑色的狂风瞬息而至，世界只剩下一片黑暗。
麦哲伦在一片混沌中迈步前行。
天灾并不比神明的愤怒更可怕，他依然能辨别方向，依然能自由行动，但麦哲伦无法做到更多。
他无法阻止沙暴掩埋村民们挖掘出的遗迹，也无法阻止沙暴掩埋女伯爵的别墅。
沙暴还在继续。
麦哲伦最终还是放弃了拯救遗迹的尝试，因为那根本就不可能。
村民们挖掘遗迹时，按照麦哲伦的设计，挖出了一个漏斗形的大坑。为了防止沙子滑落，上面在沙丘中挖掘出一个坡度平缓的漏斗，而下面土壤层中则是直上直下的竖井，挖出的土壤堆积在沙丘上，防止沙子滑落。
当沙暴来临之后，这个原本稳固而高效的设计就被彻底摧毁了，结果就是上面的沙子已经开始灌入下面的竖井，几乎就在瞬间，到现在村民们付出的努力化为乌有。
麦哲伦朝着记忆中女伯爵别墅的位置走去，他有点担心那个非常容易被掩埋起来的入口。
……
事实证明，掌握精华的女伯爵远远超出了麦哲伦的想象。他在别墅门前没有帮上任何忙，甚至差点让风沙进入原本安然无恙的别墅。
所以当沙暴过去，麦哲伦承担了挖开出口的任务。
沙暴过后的沙漠算不上美丽，但看上去有种别致的赏心悦目。
对遗迹的挖掘彻底失败了，现在从地面到遗迹所在的位置，全都是沙尘，就算有女伯爵强大的魔法物品帮忙，挖掘也无法继续。
村民们似乎已经放弃了，这里只剩下麦哲伦一个人。
他准备离开了。
尽管不想放弃，但如果女伯爵拿不出别的魔法物品，那留在这里就只是浪费时间。
而女伯爵也确实拿不出那么强大的魔法物品。
“继续留在这里就只是浪费时间，”女伯爵已经收拾好了她带来的“高贵淑女出行必备物品”，准备离开了，“我知道的遗迹并不止这一处。”
不过在离开之前，女伯爵还有最后一件事情交给麦哲伦。
“钱和水井。”
于是麦哲伦带着很多钱准备去挖口井。
实际上在沙漠中，有地下水源的地方不一定有绿洲，有绿洲的地方却一定有地下水源，帮助挖掘的村民们聚居的村子附近就有一个适合的地方，对麦哲伦而言，打井是不费力气也不费时间的事情。
但当他走到村子里的时候，等待他的是一个好久不见的熟人。
那正是上次赶走了外来者的行商。
“就是他们挖出了魔鬼之城，放出了天灾！”
麦哲伦几乎瞬间就明白了行商的策略，然后他就知道，自己说什么村民都不会相信了。
于是麦哲伦笑着放下了装着金币的袋子，打开口袋，让金币像流水一样散落一地，然后什么都没说就转身离开了。
……
女伯爵的新玩具是一艘沙船。
这是一艘能够在沙漠中航行的巨大无帆船，他们离开绿洲之后，就直接朝着下一个可能的遗迹前进。
失败并没有让麦哲伦和女伯爵放在心上，在很多时候，他们其实是完全一样的两个人，就比如，他们从没想过这次考古会失败。
唐泰斯安静地度过了在沙漠中的第一次生物考察，离开时把十几盆植物搬上了沙船，她现在最经常做的就是在甲板上研究新的样本。
“按照达尔文的理论，这些植物都是适合沙漠中的自然环境才得以生存，而按照用进废退的理论呢？”
“沙漠的环境推动着这里的植物，让它们变成了现在这样……”
“如果这些植物不是这样，那它们没有机会在沙漠里被推动。”
唐泰斯叹了口气。
她知道，麦哲伦是达尔文的朋友，甚至知道，是他帮助达尔文顶住了最危险的一波攻击。
但唐泰斯相信麦哲伦只是想帮助她完成这次考察。
“你离开教廷了吗？”
“我永远不会离开。”
麦哲伦看着无尽的沙漠和在酷热中蒸腾的空气，无声地叹了口气。
“可我想科学已经抛弃了我们所有人。”
唐泰斯转过身，眼中是无尽的绝望。
“教廷在世界之王的恶意中重建了十字军，为科学取得了一片新的土地，但最后，当教皇向我主祈祷的时候，他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一滴眼泪从唐泰斯的眼角落下，在那张带着少年稚气的脸上流下一道水痕。
“我们所有人，所有人的祈祷都没有得到回应。”
第二十章 女伯爵的魔法口袋
“科学永远不会离开，他只会站在天上永远不停地说话，那是他的生存方式。”
麦哲伦不喜欢科学，也不喜欢教廷，他是无信者，但并非没有信仰，有的时候，麦哲伦也会产生一种自己和信徒并没有什么不同的奇怪感觉。
“我很奇怪，在这个有精华，超凡力量，甚至其他神明存在的世界上，你们，不止是教廷，所有的信徒，为什么会信仰科学？”
“人不能没有信仰，所有人都会选择相信某些永远不会改变的事情，只不过，你选的是某种我无法理解的事物。”唐泰斯的脸上露出了真切而微妙的感情，那让麦哲伦相信现在他眼前的就是这头变色龙的真面目，“你信仰什么？”
“正确的事情，真实，包括真实存在的现象和背后控制一切的规律，还有……人类本身。”
“在这个有精华，超凡力量，甚至神明，包括科学存在的世界上，你说自己相信一切存在的真实，却不信仰科学吗？”
麦哲伦笑了。
“科学只是一部分，他甚至不能算是背后的规律，所以我不会信仰他。”
“你所经历的一切并不是科学的过错，那正是来自你信仰的人类，”唐泰斯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种纯粹的怜悯，“只有科学才能让那一切不再发生，最终审判已经临近，真正的救赎已经不远了。”
“你觉得我就是那种因为小时候生活不好所以抱怨世界的小孩吗？”麦哲伦无奈地摇摇头，“我的过去没有任何让我不满意的地方。”
“从小被家人抛弃，孤儿院里的管理者粗暴而贪婪，你的同伴在黑暗中长大，而当你从地狱中爬出去，却在第一次冒险中背叛了所有同伴……”唐泰斯说着，让麦哲伦都开始觉得他有点可怜了，“你从不相信除了自己之外的任何人，从不尊重任何神明和超脱于人类之上的力量，但这个世界上的一切不幸终将永远结束，带来光明的就是科学。”
唐泰斯说的都是事实，但麦哲伦从没有因为这些经历而产生自己很可怜或者世界很黑暗之类的想法。
从拥有记忆起，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自己的选择，他碰到的所有困难都被踩在脚下，他不敬畏神明，因为知道真正恐怖的力量是什么，他从不抱怨，因为坚信自己与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都不同。
麦哲伦是什么样子的唯一原因是他自己选择变成这样。
“听上去就好像碰到不幸的人是你一样……”麦哲伦笑着，他没有从唐泰斯的眼神中看到一丝阴影，“我对我碰到过的一切遭遇没有任何不满。”
“我不是在对着世界抱怨，只不过，真正高尚的人，当他看到悲剧发生，不幸存在，就会努力去改变这一切。”
“而在你看来，改变的方法就是信仰科学……”
麦哲伦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任何人都有选择的权力。
“不……科学已经不在了。”
唐泰斯露出一个忧郁的微笑，那个瞬间，她卸下了所有伪装，露出了一个普通人的脸。
“不用担心，这个世界真正可贵的就是如果你想做一件事情，可以有无数种选择。”麦哲伦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自己的经历，“只有人类自己才能拯救人类。”
“我正在试着像你一样想。”
……
“所以到最后，因为大探险家麦哲伦的果断，”女伯爵绝不会因为人力无法影响的天灾而揶揄麦哲伦，她每次都只会选择绝对正确的方向，“我们连留在村民那里的文物都丢掉了。”
“抱歉。”
尽管麦哲伦早就自己检查过那些东西，但他也不敢确定，自己觉得这些文物没有价值的判断就是绝对正确的。
“尽管这次你的身份是探险者，但其实我还是很期待你在历史学上的学识能够帮上忙，麦哲伦教授。”
“说吧，女士，”麦哲伦知道女伯爵不会在没有意义的事情上浪费时间，如果她在抱怨，那只有可能就是海伦想利用你的负疚感，“无论您希望我做什么，我都非常乐意效劳。”
“这个。”
女伯爵手中是一个非常复杂的魔法物品，一如既往地靠精华驱动，看上去十分华丽。
那是两件嵌套在一起的魔法物品，中间是麦哲伦熟悉的金属圆球，而外面是一层看上去十分灿烂夺目的水晶球。
尽管并不是很大，但圆球与水晶的组合令这个水晶球显得格外华丽夺目，繁复绚烂的金属在水晶的遮盖下带上了一层纯净优雅，而水晶在七彩的金属反光映衬下格外夺目。
“这是什么？”
“看看就知道了。”
女伯爵说着站起来走到船长室一边，把水晶球放进了一盆水中。
麦哲伦三个人凑了过去，就看到了水中一团精华无声地扩散。
乱流所至之处，水下浮起密密麻麻的气泡，但奇怪的是，气泡并没有升上水面，而是摇晃着悬停在了水中。
当精华的波动平息，出现在四人眼前的就是水下由气泡组成的一幅立体画面。
“遗迹？”
“是的，”女伯爵喜欢看到别人因为她层出不穷的奇妙魔法物品而惊叹，所以麦哲伦每次都不会压抑自己的情绪，而他自然流露的惊讶通常正好符合女伯爵的要求，“你曾经见过的，对吧？”
“那个穿过地下探测的魔法物品？”
“如你所见，这就是那个我们想要挖掘出来的遗迹。”女伯爵很满意麦哲伦的反应，所以她没有浪费时间，“这是在沙暴来临之前最后一次你探测时留下的影像，目前来看，就算我们进入遗迹，能够得到的东西也并不会比你从这上面看到的更多。”
麦哲伦无奈地摇摇头：“我看过，这上面几乎没有有用的东西。”
“现在你有了更多时间，而这是我们在绿洲中唯一的战利品。”
女伯爵轻轻挥手，房间顶上就落下了一个扩大的投影。
“别错过任何东西。”
第二十一章 机关
这个投影不但能够清晰地看到一切细节，还能够缩放旋转，麦哲伦相信他不会错过任何有用的信息——如果真的有的话。
比起麦哲伦曾经见过的各种神庙神殿，这座遗迹中的伊西塔尔神庙简直小得可怜，整座城市加起来都比不上一座神殿，但考虑到久远的年代，这个遗迹的价值无法估量。
就和他预料中的一样，精华记录的一切和他的记忆完全吻合，所以刚开始的时候，麦哲伦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东西。
但精华的记录永远比一个人的记忆更有用，就比如，麦哲伦没办法把自己的记忆拿出来让女伯爵缩放和旋转。
他们两人的共同努力让信息渐渐显露，但就和预料中一样，零碎而混乱。
至少现在，这些东西还没有任何用处。
“典型的人类早期文明，因为优越的自然条件而形成聚居地，简陋的石质建筑，有使用火的痕迹，没有农业，主要靠狩猎生存。”
这是典型的考古发现总结，但并不能让人满意。
“我再仔细看看那座神庙。”麦哲伦觉得应该还有什么信息没有被发现，如果每一个古代遗迹中都只能得到这一点点信息，那就算再挖掘成百上千的遗迹，他们也别想完成女伯爵的考察，“你再找找文字相关的东西。”
“不要怪我没有提醒过你，”女伯爵并没有完全放弃，但也并不抱什么希望，“这个文明甚至可能还没来得及创造文字。”
……
沙漠中的旅行开始变得无聊起来。
这是一片巨大的海洋，远比蓝色的海洋贫瘠和危险，沙子下面几乎没有任何生物，而上面更是一片炎热地狱。
绿洲就是相隔千里的孤岛，而女伯爵的目的地也一样。
在遥远的四千多年以前，这片沙海还是水源丰富的肥沃土地，人类因为自然的偏爱而形成了聚落，建造出城市，并最终形成了文明。
他们崇拜伊西塔尔，天神之女，星辰之神，智慧女神，妇女的守护神，并在城市中修建神庙。
没人知道在整个文明都已经消失的今天这位女神是不是还活着，但至少，女伯爵还抱有希望。
而她的努力得到了回报。
“你来看看这个。”
麦哲伦正站在船长室中央，在他眼前就是遗迹的投影。
“什么？”
女伯爵走到麦哲伦身边，但她没有看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站在这里，”麦哲伦让开位置，小心地调整了一下投影的角度，“朝这里看。”
“这是……”
女伯爵眼前出现了一个她之前从未发现的图案，那是一颗星辰，有四个尖锐的角，在星辰旁边是太阳与月亮的图案，看上去这颗星辰甚至比日月都更大更明亮。
“最明亮的星辰，伊西塔尔……”
女伯爵叹息着，然后看了一眼投影的角度。
“这个位置？”
“是的，”麦哲伦笑了，一切都是一个巧合，“神殿进门的位置。”
任何人，只要走进神殿，抬起头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颗在特定角度才能看到的星辰，当他们离开那个位置，就会发现星辰消失不见，如果沙暴没有出现，挖掘出遗迹之后麦哲伦最先发现的就会是这颗显眼的星辰。
“漂亮的小把戏，”女伯爵笑着摇摇头，“而且相当有用。”
在影像中，女伯爵找到了不止一个四角星辰的图案，两人一直不知道这个符号代表着什么，而现在答案就在眼前——那就是伊西塔尔。
“那么这里，”女伯爵说着转动了虚影，指着神殿后面的一个四角星辰图案，“这是唯一一个不是房间主人标志他是伊西塔尔信徒的图案，这个房间里面有什么？”
那是神庙后面的一个房间，星辰的图案在房间内部，而不是像其他各处的图案一样处于大门正上方，而房间中也不像是有人生活，里面是残缺不全形状不一的石块。
“仓库……或者，”麦哲伦更倾向于后一个可能，“机关。”
“你这么说……”女伯爵露出了回忆的神色，“这些石块的形状真像我曾经见过的一座古代神殿。”
女伯爵说的是著名的古希腊太阳神殿，以一个自动开门的机关而闻名于世，麦哲伦也曾经看过有关它机关的记载。
“这里，”麦哲伦站在女伯爵身边，转动了一下影像，“水槽，在那个时代，这座城市所处的环境并不缺水，然后这里原本应该有一个类似水车的装置，木质，所以完全腐烂，看不到了。”
麦哲伦看着投影从水槽开始，根据残存的石块形状，一路向上推测。
水车为整个装置提供了动力，在木质水车上方，一根草绳带动着一个转轮，将推动力分开传递到了三个不同的位置。
“最后，三段已经腐烂消失的草绳联通了……”麦哲伦绕着虚影转了一圈，“这里，这三个地方。”
然后女伯爵笑了：“根据转轴的方向来看，最终的结果就是刚才那颗星辰的图案。”
“呃……”麦哲伦最后还是放弃了，“暂时我无法想象那会变成什么……”
“不用想象，”女伯爵笑着抬起手，“这比较麻烦，不过对我而言不算什么。”
虚影跟随着女伯爵的手指开始移动，就像是实体一样，整个机关最后的三块巨石开始沿着转轴转动。
很快，两人眼前就出现了另一个图案。
“但是这……没有意义……”
机关的设计并不复杂，巨石翻转到刚好露出另一面就不能转动了，然后就会有线条组成另一个只有站在特定角度才能看到的图案，而那是一个曲线组成的完全没有意义的图案。
“地图。”
女伯爵的猜测几乎就是唯一正确的答案，让麦哲伦油然而生一股无力感。
“我不认识这个地图，这也不是我见过的任何地方。”
“想想看，为什么神庙里面会藏着地图？”
这是个问题，一般而言，神庙里的机关只会有一种目的，让人产生崇拜之情。
第二十二章 精华绿洲
如果有人说一座古代神庙中藏着一张地图，那他也许是在开玩笑，也许是在讲故事，这么说的人非常有可能是个对考古学和古代神庙一无所知的外行，总之，那绝对不会是现实。
除了这张地图之外，这座可能属于伊西塔尔的神庙完全符合一座神庙的标准，甚至算得上出类拔萃。在遥远的四千多年以前，当刚刚产生神明这个概念的古代人走进神庙，利用视觉制造的星辰将会让他们无比震撼，对神明油然而生无尽的敬畏。
但地图与这一切无关，甚至可以说，在那个时代，想要指出藏在某个地点的东西，地图也不是最好的选择。
“在一个所有人一生的活动范围都被恶劣的自然条件限制，没有成熟的制图技术，不同的部落之间战争频繁的时代，”麦哲伦并不觉得四千年前的人们过着多么美好的生活，他已经尽可能高估他们了，“地图有什么意义？将地图藏起来又有什么意义？”
“被藏起来本身就是意义。”
女伯爵笑着挥挥手，空中的虚影消失了。
“你是说？”
麦哲伦被说服了，无论这个地图在他看来多么可笑，甚至毫无意义，但只要古代人这么大费周折地将它刻在神庙最显眼的地方，又用机关隐藏起来，那它就有了价值。
“另一个谜题而已，”女伯爵笑着拿出一张纸，在上面画下刚才的那张地图，“你已经很擅长这个了，对吧？”
“线索太少。”麦哲伦摇摇头，然后笑了，“不过我确实已经很擅长这个了。”
……
“仍然没有任何消息。”
鹰人通常坚毅而高傲，他们总是目光锐利，但现在，坐在房间里的鹰人们眼中只有迷茫。
这些兽人身穿华丽的长袍，那并不适合运动，却足以显出他们的高贵身份。
“龙之民崇尚模糊与概括的哲学，他们喜欢的说话方式就是让你以为正身处云中……”
“尽管如此，他们仍然从未像现在一样对我们守口如瓶，我们只知道某些事情正在变化，其他的却一无所知。”
一脸忧虑的鹰人面面相觑。
“我们只能做能做到的，如果失去这条商路，那一切都无法挽回。”
“想办法让新北郡女伯爵离开吧，世界之王的眼睛总是会跟着她，我们无法承担这样的风险，更何况还有没人能控制的探险者……”
“我会让威尼斯人动作快点。”
……
沙漠中的旅行还在继续，麦哲伦暂时放弃了对遗迹的研究，专心帮匹各大厨和唐泰斯寻找沙漠中的生物。
“一切生物生存的基础都是水源，除非出现奇迹，否则沙漠中只会有很少极端抗旱的植物。”
麦哲伦对在沙漠中找到生物基本上不抱希望，毕竟这是生命的禁区，就算他站在甲板上掏出舌之匙，这件超凡力量也只会指向船上的储物仓。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应该去找一个绿洲？”
匹各大厨对在沙漠中的发现非常失望，到现在为止，无论是动物还是植物，每次无论他换多少种方法，加多少种香料，都没能得到理想的菜式，唯一的原因就是沙漠的贫瘠。
“我不知道路上会不会经过，不过在这些沙子里面我们不可能找到太多东西。”
女伯爵选择的路线直接通往下一个遗迹所在的地方，中途并没有经过任何已知的绿洲。
“算了，”匹各大厨最终还是放弃了，“虽然从一开始我就没想过会碰到什么好东西。”
但让所有人没想到的是，奇迹真的发生了。
在一个普通的傍晚，麦哲伦在甲板上乘凉，一边和唐泰斯说着达尔文的理论，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声音。
那是一件重物落在沙丘上的声音，在大船排开沙子的声音中显得格外不同。
麦哲伦看看四周，然后就看到了一条火红的大鱼露在沙子外面的尾巴。
“那是……”
那条尾巴上鳞片闪亮，摇摆中仿佛真的有火焰在上面燃烧，然后钻进沙丘，消失不见了。
麦哲伦笑了。
“匹各一定很高兴，真没想到，这里真的有个奇迹在等着我们。”
沙漠中因为缺水而无法有动物生存，绝不是简单地生物缺水无法生活。对任何生物而言，支撑它生存的是环境，包括自然条件和整个生物链。在沙漠中，因为缺水，植物无法生存，就会导致草食动物缺乏食物而无法生存，就会导致肉食动物缺乏食物而无法生存，整个生物链都无法存在。
也就是说，这里有一条大鱼存在，那就必定会有一群小鱼存在，会有一大片水草存在，但麦哲伦没有看到任何东西，除了无尽的黄沙。
至于这条大鱼强大到能够钻进沙丘下面，相比起它脱离生物链而存在，就只是微不足道的小问题了。
“真是……不可思议……”
麦哲伦曾经对唐泰斯提起过他的理论，所以后者完全明白这条大鱼的出现是多么奇怪。
“我们的运气不错，麦哲伦教授。”女伯爵走出了船长室，她少见地露出了兴奋的神色，“自然形成的精华河流，从未有人见过。”
“什么？”
麦哲伦的惊讶一闪即逝，如果这里有规模巨大的精华聚集，那一切就不算不合常理了。
精华本身就是创造奇迹的力量。
“就在刚才，我们看到一条红色的大鱼钻进了沙子。”
“大鱼？哪儿？”
匹各大厨也走出了船舱，他刚刚在风中尝到了新鲜的味道。
“钻进沙子了。”
“我没见过……”但是匹各知道麦哲伦不会撒谎，“抓一条上来看看。”
“我们可以一起到沙子下面去看看，”女伯爵笑着走到船舷边，“那一定会很有趣。”
然后女伯爵拿出了另一个魔法物品。
那是船舱最底层的一个小房间，四个人站在里面，然后开始缓缓下降，伴随着沙子摩擦外壁的沙沙声，四面被绚烂的光芒照亮了。
那是精华流动形成的光带。
第二十三章 岔路
透明的墙壁外面，是一幅精华制造的梦幻画面，绚烂的精华照亮了黑暗，如同流水般，撑起了悬浮在其中的沙尘，而在这精华的河流之中，时不时闪过动物的身影。
“要是达尔文知道他错过了这些……”
麦哲伦摇着头叹息，他环顾四周，到处都是汇聚在一起的精华，不停奔流着，不知去向何方。
“果然是这样……我早就知道……”
女伯爵的语气中带着十分罕见的兴奋，麦哲伦在她眼底深处看到了一丝幽蓝的闪光，他不知道那是不是精华流动的反射。
“想想看，麦哲伦教授，”女伯爵张开双臂面对着麦哲伦，“精华，这个世界最基本的组成部分之一，它是更像空气，还是更像水？”
没等麦哲伦说什么，女伯爵就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
“如果是空气，那必定会形成风，如果是水，那就会形成河流与海洋，那么精华呢？我们曾经见过魔法宝石，那是精华凝聚成了固态，还是单纯地寄宿在已有的固体上？我们曾经见过精华流动，那聚集呢？”
“我一直以为你的主要研究方向是那个古代的重大事件……”麦哲伦有一点意外。
“想想看，决定这世界上所有人类生活的是什么？”女伯爵的反问让麦哲伦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是力量，获得财富的力量。而精华，就是那种力量。”
麦哲伦叹了口气：“可是……”
然后匹各大厨突然开口打断了他：“那条大鱼！”
麦哲伦转过身，然后看到了一条火红的大鱼。
那是一条身材修长的巨大鱼类，在沙中悠然地摆动着身体，鳞片反射着绚烂的精华光芒，几乎令人无法直视。
“船上已经很久没有新鲜的鱼肉了。”
麦哲伦无奈地笑了。
“那夜宵就吃生鱼片吧。”
……
匹各大厨正在研究剩下半条大鱼的做法，唐泰斯正忙着做生物分类，只有浑身沙子的麦哲伦留在了船长室。
“我们到底在找什么？”
麦哲伦的这个问题似乎让女伯爵有点意外：“我说过，伊西塔尔。”
“看上去好像不止是伊西塔尔，”麦哲伦不明白女伯爵为什么要向他隐瞒这些事情，他知道女伯爵有无数秘密从未向他提起过，但麦哲伦不觉得所有事情都有必要对所有人严防死守，“还有其他的，比如精华之类的。”
女伯爵叹了口气。
她看着麦哲伦，有那么一个瞬间，心中闪过一个念头——他们是如此相似。
那个念头就像干燥秋天的野火，像是绝不会停止一样蔓延。
女伯爵远比所有人以为的都更骄傲。
在麦哲伦惹上教廷之前，她就凭着屠杀灰骑士得到了撒旦的名号，在麦哲伦成为一名学者之前，女伯爵就已经是皇家学会最年轻的学者，同时还是学会最大的资助者之一，她的财富远远超出所有人的想象，对精华研究的资助让女伯爵掌握了足以毁灭一个国家的强大力量。
她的骄傲，只是单纯地因为知道自己拥有什么而已。
这世界上只有麦哲伦能够像她这样单纯地相信自己。
所以，女伯爵知道自己无法欺骗眼前的这个男人，因为她知道自己绝不会被任何人欺骗。
“我有一些事情并没有告诉你。”女伯爵平静地看着麦哲伦的眼睛，思考着他会不会真的变成自己失败的原因，“因为我不能告诉你。”
“明白了。”麦哲伦点点头，“任何时候，有什么事情就对我说。”
“还不到时候。”
麦哲伦点点头，离开了房间。
女伯爵看着房门关上，站在原地叹了口气。
“在一切结束之前，你都决不能告诉他任何东西。”
女伯爵走到水盆边，低下头看着水面上自己的倒影，那里面有一个完美无瑕却怪异的脸，银色的金属铸成了一个少女，她的眼睛是两枚千面的蓝宝石，光线在其中闪耀，仿佛陷入无尽的迷宫。
“他是唯一的帮手。”
“哈，他是唯一能够让你的计划彻底失败的那个人，你却想让他帮你。”
“你以为我会相信这种所谓的预言吗？”
“预言确实很多都是众神操控的恐吓与恶作剧，但这个不是。只有麦哲伦才能彻底毁掉你找到世界本质的可能，这是基于事实的结论。如果这是预言的话，你以为不让他知道这件事有用吗？”
“你觉得他不会自己找出答案吗？”
“那是他的事情，孤儿自然与众不同，但你最好不要让他知道，如果他做出选择，你和我都无法阻止。”
……
沙海中的浪花就像是一幅印象派的杰作。
在银白的金属船身下面，土黄色的沙子向两边分开，溅起的浪花中间是绚烂多变的精华聚流，色彩从碧绿到幽蓝，从火红到深紫，无比夺目。
麦哲伦就在船前的沙海之中，他在精华之中浮沉，衣服里满是沙子，手里提着刚刚抓到的奇形怪状的生物。
女伯爵改变了路线，大船沿着精华的聚流一路前进，朝向何方已经没人知道了——也没人在乎。
唐泰斯和匹各大厨在研究生物上目标完全一致，他们一起解剖在精华中生活的动物，一起将这些动物养在船上，也一起催促麦哲伦下船去抓新的生物。
毕竟这里的四个人之中，只有麦哲伦不会对精华产生任何感觉，这世界上的大多数人都或多或少能够感觉到精华的存在，那是魔法的基础，而放到匹各大厨和唐泰斯这类普通人身上，最明显的表现就是他们无法忍受被精华聚流接触。
女伯爵并没有想离开的样子，麦哲伦不知道精华的河流会指向什么地方，但他总是回想起女伯爵没有告诉他的事情。
他不在乎女伯爵隐瞒了什么，麦哲伦想帮女伯爵完成心愿，无论那是什么。
但最终麦哲伦还是没有得到机会，精华的聚流突然消失了。
没有任何迹象，在沙子下面流动的精华聚流就突然消失不见了。
第二十三章 违和
精华并不是流水。
尽管普通的游离精华就像空气中的水分，魔法宝石就像是冰，而罕见的精华聚流就像是河流，但精华和水只是相像，它们之间有着本质的不同。
所以没有人对精华聚流的突然消失感到奇怪，除了女伯爵。
“精华也不会凭空出现，更不会毫无原因就形成这样的聚集。”
“如果我们知道这些精华为什么会消失，也就能知道为什么它们会出现了，”麦哲伦无奈地笑笑，“你准备修改计划吗？”
“不……没必要。”
女伯爵并没有放弃，麦哲伦能看出来，她只是另有安排。
“按照原定的计划，我们去下一个可能的遗迹。”
“希望这次我们不会碰上不友好的当地人。”
……
“语言本身就具有强大的魔力，麦哲伦教授。”
与麦哲伦所说的刚好相反，尽管这次女伯爵费尽苦心选择了一个小城附近的遗迹，但他们还是没能找到足够的挖掘工人，当地人甚至还给他们带来了不少麻烦。
就连麦哲伦自己都开始怀疑是不是他的那句话引来了世界深处的某种法则，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这是一片更大的绿洲，有一个湖泊，因为与周围的其他绿洲相近，这里就成了商路上的节点，因此形成了一座小城市。这里不仅生活着不少居民，更聚集着路过的商队，无论是工人还是物资都不缺。
但他们还是没能找到足够的工人帮忙挖掘遗迹。
“他们的态度很奇怪……”
这件事情本身就不同寻常，但麦哲伦在其中嗅到了更加微妙的气息，尤其是在这座小城中能够见到掌握着这片沙漠的鹰人，他们的表现实在十分反常。
“看上去……”女伯爵也没想到事情会出现这样的变化，“他们更像是因为迷茫与恐惧而本能地排斥任何可能带来变化的东西。”
“有什么想法吗？”
女伯爵擅长掌握人心，至少现在，麦哲伦对他们眼前的麻烦一筹莫展，而女伯爵却有可能改变形势。
“我可以说服他们相信我们不会找麻烦，但我无法说服他们相信我们不会带来任何变化，尤其是你，探险者麦哲伦在这里。”
于是最终麦哲伦放弃了挣扎，选择了最麻烦的解决方法——一个人完成一次考古挖掘。
好在有女伯爵的魔法物品帮忙，而且麦哲伦也不缺乏耐心。
对真正的考古挖掘而言，麻烦开始于接近目标。当第一件文物从土中显露，接下来的工作就会从挖土变成小心翼翼的挖土，乃至于刷土。
这是字面上的意思，为了防止破坏可能就埋藏在地下的文物，挖掘会放缓到夸张的程度，真正的考古学工作者甚至会拿着一个刷子慢慢清理土层。
与之相比，前期诸如用洛阳铲确定地点，靠着魔法物品抵达地下深处都根本不算什么。
尽管麦哲伦的动作很快——大部分时候，他一个人可以完成几十个人的工作——但在这项工作上，他的优势无法得到发挥，就算拼尽全力，挖掘的进度仍然非常缓慢。
好在还有女伯爵的魔法物品帮忙，让他没有忙中出错，所以尽管进度缓慢，收获倒是不算少。
女伯爵一直忙着整理麦哲伦挖掘上来的文物，她需要做的事情不比麦哲伦轻松多少。
对考古学而言，保存文物与研究文物和挖掘文物一样，都是既重要又麻烦的事情。研究文物还好，那就像解开谜题一样，从文物上面寻找各种可能存在的线索，推导出有用的信息，而保存文物就完全是附带的麻烦，做好了不会有收获，做不好却一定会带来损失。
好在这个遗迹早就被自然力量破坏殆尽，挖上来的文物都不是在完好的时候被掩埋到地下，所以并不需要最高规格的保存方式。
麦哲伦找到的文物数量不少，种类繁杂，甚至可以说混乱，保存程度各不相同，女伯爵一边整理，一边还要想办法寻找有用的信息，相比进度缓慢的麦哲伦，她的进展也一样算不上快。
时间就这样渐渐过去了，每次麦哲伦用女伯爵的魔法物品看到底下遗迹的样子，心里就会产生一种想法：也许这次最单纯的考古挖掘，最后得到收获的方式会是和考古完全没有关系的方式。
……
“这座神庙真的是那个时候的人建造的吗？”
麦哲伦并没有找到支持这个怀疑的证据，神庙和遗迹中的其他建筑属于同一座城市，用的是同一种石材，就连时间侵蚀的程度也完全一致。
但他仍然觉得这座神庙不属于这个遗迹。
因为敬畏自然而崇拜神明是远古人类的共性，在世界各地都是如此，他们为神明建造各种建筑，从石头垒成的祭坛到高大的雕像。
“是的，”女伯爵并不觉得这算是个问题，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这些神庙不是城市的居民建造的，“确定遗迹的年代是最基本的研究。”
“我的意思是，”麦哲伦看了一眼女伯爵放在桌子上的遗迹虚影，“这群人生活在这样的城市里，却非要建造这样的神庙，他们不会觉得自己的精神生活过于重要了吗？”
游牧民族用石头垒成祭坛，向神明献祭，奴隶跪在地上，相信星辰能够听到自己的祈祷，而国王，为了得到神明眷顾，他们倾尽一国之力，建造宏大的神殿。
任何人都可能信仰神明，但他们表达信仰的方式注定各不相同。
这座遗迹是一个很小的城市，考虑到它所处的时代，这依然非常了不起，但比起那座神庙，小城就太寒酸了。
遗迹中所有石制建筑所用的石材，神庙占去了二分之一；在城市中大部分居民的房屋只是在上面驾着树枝的土坑，而神庙里面却有一套水里驱动的精巧机关。
这座神庙脱离了它所处的时代。
“我们目前掌握的信息十分明确，这座神庙是和城市一起建成的。”女伯爵想了想，“但并不是没有合理的解释。”
第二十四章 其他人
“古代苏美尔人是狂热的信徒，他们对神明的崇拜占去了生活的绝大部分。”
麦哲伦所说的是可能最大的解释，但他仍然觉得这还不够有说服力。
“但是如果一个原始文明将大部分时间放在向神明祈祷上面，他们就不可能在那么古老的时代建起城市，甚至，建造那样的神殿。”
“你完全无视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东西，”女伯爵的笑容让麦哲伦有点讶异，他不知道自己遗漏了什么，“如果那个神明有求必应呢？”
“那不可能……”麦哲伦本能地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确实下意识地忽略了精华与超凡力量的存在，“在那个时代，神明的力量还不足以开创文明。”
“但伊西塔尔似乎与众不同。”
麦哲伦第一次发现，女伯爵在他最擅长的方面取得了一次彻底的胜利。
“什么？”
“你的天赋远胜常人，麦哲伦教授，不过这次，你是那个因为天赋而失败的人。”女伯爵很享受这场胜利，毕竟麦哲伦实在是个很少失败的人，“你对精华的迟钝令人讶异，也许这也是一种宝贵而罕见的天赋吧。”
“你是说精华？”麦哲伦几乎在瞬间就反应过来，“神庙的建造过程中有精华的力量参与？”
“是的。”
这是一个相对来说合理得多的解释，魔法是文明出现时就有的力量，它既强大又到处都有，而古代人很早就已经学会了怎么使用它。
如果说古代苏美尔人崇尚魔法，那么他们将宝贵的时间与财富花在神殿上就完全可以解释了，在古代文明之中，最早的魔法几乎都被视为神明的力量。
“这可有点麻烦……”
麦哲伦对精华的迟钝是非常罕见的，但这完全是天生，没人能够改变。
“我在这里，”女伯爵笑了，“只要你问我，我会回答你的问题。”
“谢谢，”麦哲伦笑了，“海伦教授。”
……
这座城市的遗迹对一位考古者而言，显得格外不友好。
古老的年代让遗迹中文物残破不堪，而早期文明特有的简陋让很多东西难以辨别。
就比如说，可能一根木棍腐烂的痕迹就是非常有价值的文物——足以证明生活在这里的人制造并使用工具。
麦哲伦已经习惯了这些麻烦，有女伯爵帮忙，他在精华上的迟钝也没有带来太大的问题，一切都不顺利，但却是他能想象的最好的状态。
然后突然，他的麻烦来了。
开始有一些好奇的村民来到了挖掘工地。
他们只是单纯的路过，尽管会不由自主地看上两眼在大坑最下面孤独地挖掘的麦哲伦，但并不会做什么。
可那就已经足够了。
他们给麦哲伦带来了不少麻烦。
“好奇心会让人类像动物一样聚集，做出各种奇奇怪怪的事情，自己还觉得理所当然，”麦哲伦毫不掩饰他的担心，“说不定明天晚上就会有一大堆人在遗迹上面走来走去，踩碎一大堆文物，走的时候还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拿，真是道德楷模。”
女伯爵知道这一切很有可能会发生，但她也想不出什么办法。
“唯一的办法就是，在那些事情发生之前完成挖掘，离开这里。”
“我们的进度不可能更快了。”麦哲伦无奈地摇摇头，“迷茫而又彷徨的人肯定想不到这种简单有效的方法，难道我们又招惹了其他什么人？”
“不知道。”
……
挖掘还在继续，麦哲伦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他完全无视了无时无刻都会出现的村民，自顾自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神殿的挖掘已经到了一半，和上一座遗迹一样，这里属于伊西塔尔，神殿中最显眼的地方刻着星辰的图案，后面的小房间中有水槽，连接着一套机关。
时间紧迫，麦哲伦放弃了遗迹中剩下的东西，把剩下的所有时间放在神殿上。
他用木头和绳索复原了因为漫长的时间腐朽消失的机关，用自己代替水流，让机关开动了一次。
这次出现的是另一幅图画，依旧是简单的线条，看上去像是地图，又似乎不是。
麦哲伦记录下图案，最后看了一眼还被泥土掩埋的半个神殿，无奈地放弃了。
已经没有时间了。
第二天清晨，当麦哲伦来到遗迹的大坑边上，看到的就是一幅热火朝天的景象，村民们聚集在这里，像是寻宝一样挖掘着，然后把找到的所有东西带走了。
“我们可以离开了。”
麦哲伦不觉得自己能够阻止狂热的人群，而且他觉得遗迹中最重要的信息已经出现了。
“不，”但是女伯爵拒绝了，“你不想知道，到底是谁不想让我们挖掘遗迹吗？”
“难道不是掌握着这里的鹰人部落和威尼斯商人？”
女伯爵笑了。
“你永远无法感受到精华的气息，对吧？”
……
在遗迹中寻宝的村民一直到深夜也没有休息，他们点着火把继续挖掘，将每一块石头都称作宝物。
夜色渐深，小城陷入了沉睡。
在黑暗中，一抹与众不同的暗影绕过遗迹，跟上了准备回家的村民。
那是女伯爵和麦哲伦。
没有魔法，也没有超凡力量，麦哲伦就像是一只纯黑的猫，无声地在黑暗掩护下前行，在他身后，女伯爵就像是他的影子，悄然无声地跟了上去。
村民在城门口分开，各自朝着家里走去。麦哲伦藏在阴影中，耐心地等待了很久，然后跟上了一个手里提着一个陶罐的男人。
走过狭窄的小巷，绕过湖边的树林，麦哲伦始终藏身黑暗之中，悄然无声，然后男人在一个房子门前停了下来。
敲门声的间隔两长一短，然后房门打开，男人走了进去。
麦哲伦安静地呆在黑暗里，过了很久，另一个男人走出了房间。
继续穿过几条街道，最终，男人走进了一个普通的居民房屋。
麦哲伦走出了黑暗，在大门关上之前推开了门，在屋子里几个人惊讶的目光中露出了一个微笑。
第二十五章 神选
“我想我不用自我介绍了。”
麦哲伦站在房间中，看着各种魔法从四面向自己飞来，然后在半路就精华离散，伴随着轻轻的风声消散了。
“非常巧妙的精华运用，”女伯爵在麦哲伦身后放下了右手，“我从未见过。”
麦哲伦侧过身，让女伯爵站在房间中央。
“对于你们偷走了我们挖掘出的重要文物这件事，”女伯爵脸上带着礼貌的微笑，但没人能无视她身上危险的气息，“有什么解释吗，先生们？”
“那不是你的东西！”
麦哲伦在心底无奈地摇摇头，这个房间的主人和他的同伴们完全是几个平庸之人，却给他带来了不少麻烦，真不知道该说自己运气不好，还是彻底变成了废物。
“那也不是你们的东西……”
“伊西塔尔不容亵渎！”
“啊……”女伯爵笑了。
麦哲伦笑着看了一眼房间里表情各异的人们，然后从手边搬过一张椅子放在女伯爵身后。
“你刚才说什么？伊西塔尔……”女伯爵依旧微笑着，她的动作语气都优雅完美，无可挑剔，“那座神庙确实属于伊西塔尔，如果你们能够证明那些东西属于你们，那我们会离开这里。不带走任何东西。”
“那本来……”
“注意你的态度。”麦哲伦没有掩饰威胁的意思，他冷笑着看着想和女伯爵争论的男人，用目光让他闭上了嘴，“在你眼前的是一位高贵的女士，她愿意与你交谈，是你的荣幸。”
房间里掠过一阵暗流涌动的沉默。
然后一直坐在椅子上的一个老人开口了：“伊西塔尔的神庙不该被打扰，我们保守这个秘密已经数千年了，你们这是在沙漠里浪费水。”
“我有三头骆驼。”
老人皱了皱眉头。
他刚才说的是一个沙漠中流传很广的谚语——在沙漠里浪费水的人必死无疑，而女伯爵的回答是另一句谚语：有一头骆驼，一个人就不会死在沙漠里。
“我们是人类，”老人一开口，女伯爵就知道他放弃了抵抗，“我们是从伊西塔尔还在的时代就生活在这里的人类，我们的先祖，看着大河之间的沃土变成沙漠，看着魔法师与兽人从东方来到这里，几千年过去，我们始终没有忘记使命。”
“什么使命？”
女伯爵知道怎样让一个人爱上交谈，她用细微的表情与动作掌握着节奏，让老人不由自主地想要说出他知道的所有信息。
“守护伊西塔尔，让她的神殿免受打扰。”老人脸上闪过一个复杂的表情，混杂着恐惧、骄傲与无尽的回忆，“人们总是容易被好奇心控制，但很多时候，那会带来灾难。”
“按照你的说法，”女伯爵看上去对老人的话没什么看法，既没有赞同，也没有反对，“神殿中隐藏着灾难？”
“伊西塔尔，永远明亮的星辰，伟大的女神，河流之母，她是为了守护河水之间的土地而消失的，没人知道与她战斗的是什么，最好永远没人知道。”
“你知道什么？”
“我……”
“别急着拒绝，”女伯爵知道，这些人的敌对想法已经渐渐缓和了，“是女神指引我来到这里的。”
女伯爵伸出一只手，然后空气中出现了一个麦哲伦从未见过的魔法。
“那是……”
麦哲伦强忍着没有笑出来，他看着房间里除了他和女伯爵剩下所有人脸上惊讶的表情，知道女伯爵已经成功了。
对于这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人而言，看到一个魔法就能够一模一样地用出来是完全虚构的故事，而对女伯爵而言，那只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封印就要解开了，只有女神的力量才能保护世界，只是和以前一样站在一边看着是没用的。”
麦哲伦已经笑起来了，他知道自己必须说点什么，否则这种严肃的气氛就要被彻底破坏了。
“你们还剩多少人？”麦哲伦的笑容里充满了真诚的嘲弄，“面对女神曾经的敌人你们能做什么？我的主人是被选中的人，她是女神力量的继承者，而你们却在阻拦她，愚蠢，可笑！”
“我们在这里守护了几千年！没有一次让女神被打扰！神殿是绝对安全的！”
然后对话完全进入了女伯爵的掌握。
最后他们离开的时候已经快要天亮了。
……
“至少在几千年前，女神的祭祀广泛分布在文明所至的一切地方，每一座神殿都有人守护，他们研究魔法，高人一等。”
而经过漫长时间之后，依旧保留着高贵传统与古代魔法的人们，却已经变成了单纯的守墓人。
这座城市中守卫神殿的人们是数千年前祭祀的后裔，他们保留下来不少古代魔法与保守秘密的使命，却完全丢失了关于女神的知识和与其他祭祀的联系。
简单来说，漫长的时间摧毁了他们的知识与高人一等，现在的这些守墓人只是些会被女伯爵耍得团团转的普通人。
“他们居然真的相信了那些故事……虽然我承认听上去确实合情合理……”
麦哲伦很少会嘲笑他人的不足，因为他觉得那过于刻薄，但这次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忍不住想笑。
“如果那些都是事实呢？”
“什么？”
麦哲伦看着女伯爵，他的直觉告诉他，女伯爵似乎并不是在开玩笑。
“女神不在了，她的消失确实需要解释，至于所谓的敌人，大概会是那个大事件吧。至于你是女神选中的人，嗯……”麦哲伦笑着摇摇头，“人生来与众不同，你比其他人强的唯一原因是……你是你自己。”
“但……”女伯爵面对着麦哲伦，她的眼睛深处流转着幽蓝的光芒，她的声音如同巨物轰鸣，她的脸颊上浮现出金属的银色，“也许事实并非如此。”
“真是……”麦哲伦有点意外，“令人印象深刻的战利品，你从哪里找到的？”
“一次意外。据她自己说，在很久以前，人们称她为，伊西塔尔。”
第二十六章 乐园
“所以？”麦哲伦笑着走到一边，坐在猩红色的沙发上，“那到底是什么？至少她肯定不是伊西塔尔。”
“她叫爱丽丝，”女伯爵身上非人的气息褪去了，她坐到房间另一边，为自己倒了一杯红酒，“是来自遥远过去的超凡力量，拥有人类的智慧和强大的力量。”
“她和伊西塔尔是什么关系？”
“在她仅剩的记忆中，伊西塔尔占据了重要的位置。”女伯爵心不在焉地说着，似乎正在聆听某个不存在的声音，“而我可以确定，爱丽丝和古代的大事件关系匪浅。”
“所以你才到这里来寻找古代遗迹……”麦哲伦无奈地笑着，女伯爵喜欢这样，她总是不让别人看到自己真正的想法，“而不是为了寻找什么可能存在的智慧之神。”
“现在看来，”女伯爵笑笑，“我们的收获很少。”
麦哲伦曾经对神殿的守卫者抱有很大的希望，但现实将这希望彻底粉碎，漫长的时间冲走了一切记录，只剩下顽固的排外。
“从头开始，”麦哲伦从不放弃，“放弃这座遗迹吧，我们去下一个神庙。”
“你不觉得专注于神庙可能会让你忽略某些重要的信息吗？”
女伯爵知道，这座遗迹已经不可能提供任何信息了，陷入疯狂的村民占据了挖掘工地，而煽动他们的守墓人根本不知道怎样让这些人离开。在这样的情况下，没人能在遗迹中寻找文物与可能的线索。
“我们找到的信息中，神殿占去了绝大部分，”麦哲伦依旧不觉得神殿中隐藏的是地图，但守护者的出现再一次提高了神殿的重要性，“而且本来一开始我们就是想找到伊西塔尔。”
“我们眼前的信息是零散的，如果不找到一条线索，就会迷失方向。”
麦哲伦笑了：“你有什么新发现吗？”
女伯爵笑着站了起来：“你之所以会忽略这么明显的线索，单纯地是因为对精华的迟钝，天赋真是过分强大的力量……”
“你并没有注意到，那些守卫神殿的人们使用的魔法有多么怪异。本质上讲，那是一种缩减版的世界之王近卫魔法师团魔法，省去了聚集精华的部分，引爆的手法相对温和，尽管与众不同，但威力并不符合伊西塔尔祭祀的水平。”
“所以？”麦哲伦对精华的迟钝绝不只是因为天赋，他找不到理由，但始终对魔法没有任何兴趣。
“只有在一种情况下，这样的魔法存在才是合理的。”女伯爵抬起右手，释放了一个守卫者的古代魔法，“精华聚集随处可见的时候。”
“那样的时代……”麦哲伦还记得女伯爵对他提起过的猜测，如果大事件与精华的存在相关，那这条线索足够重要了，“无论是它的出现还是终结，都足以影响整个世界。”
“你又一次错过了重点，”女伯爵笑着摇摇头，“比起整个世界，我们眼前的事情更重要一点，很多东西都被隐藏了起来，而如果能够让精华聚集，你就能看到更多东西。”
“可是……”
那很难做到，精华的聚集是无数研究魔法的人们想要做到的事，但至少到现在为止还没人成功。
“精华相关的事情交给我。”
麦哲伦无奈地接受了女伯爵已经对他绝望的现实。
“好吧。”
……
沙漠中，一条商道的形成通常取决于自然的意志。
女伯爵选择的路线就是一条穿越沙漠的商道，项链上的珍珠般排列的绿洲支撑着商路，吸引着商队来到这里。
他们最终还是放弃了那个遗迹，神殿的守卫不再煽动村民，但他们也无法让村民离开。
最后离开之前，麦哲伦在混乱中拿到了一块神殿遗迹中的石块，这就是他们在那里最后的收获了。
这次女伯爵收起了豪华的大船，他们骑着骆驼，像是普通的商队一样沿着绿洲走向下一个绿洲。
“有什么收获吗？”
女伯爵每天就在骆驼背上研究遗迹中找到的东西，麦哲伦很多时候都会担心这样太过引人注目，毕竟对大多数人而言，魔法是神奇而伟大的力量。
“并没有，”女伯爵似乎有些失望，“我开始想，也许真的有必要回到那条精华聚流，那里的精华浓度应该足够了……”
“我们回去吗？”
一股风从远处的湖面吹来，棕榈树的叶子在风中摇曳，地上的阴影随之而动。
匹各大厨和唐泰斯没有放过珍贵的机会，在绿洲中寻找可能存在的动物，现在这个小小的商队只有麦哲伦和女伯爵两个人。
“不，没有必要，如果我们找遍了所有遗迹却还是没有收获的话……”
麦哲伦笑了。
“我突然想起来，似乎伊西塔尔的神殿都是以水力驱动机关的。”
“你有了新的想法……”女伯爵叹了口气，收起了文物，“我刚好需要休息一下，说来听听。”
“以水力驱动机关是非常奢侈的行为，除非机关的建造者生活的环境中永远不会缺水。”麦哲伦知道，这只是显而易见的事情，根本算不上发现，“最有可能的就是大河，我们知道，在很多古代记载中，两条河流浇灌了沃土，但问题是，那两座神殿似乎并没有修建在河边。”
“你是说？”
“很明显，在那样古老的时代，建造城市是非常困难的，除非那个文明所处的环境极端有利，就比如，河流网络。”
丰富的水资源并不一定就是有利环境，水面会滋生蚊虫，传播疾病，湿热容易带来疫病传播，但河流可以避免这一切负面影响。
如果麦哲伦的猜测是对的，那在远古时期伊西塔尔指引的人们就生活在一个水道交错的平原之上，土地肥沃，动物众多，气候适宜，少有疾病流行，堪称天赐乐园。
“那两座神殿机关后面藏着的图案，”麦哲伦拿出了两张白纸，上面画着两个图案，“这有可能是地图……”
第二十七章 代号
那两张白纸上的图案正是隐藏在神殿机关之后的线条，麦哲伦将两张白纸叠在一起，两个图案组成了另一个图案，看上去像是套在一起的两个不规则圆环。
“如果这是地图，那会是什么地方的地图呢？”
“你是想说，”女伯爵点点头，“确实，很像是河道密布的地方，就像你刚才的猜测。”
“但这会导向一个不那么好的结论……”
“是的，就像你曾经说过的，”女伯爵摇摇头，“这不是一张好地图，在一个河道密布如同网络的地方，这样的地图根本无法指向某个确定的地点。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
“这些图案包含着信息，但它不一定会是一张地图，甚至不一定指向某个地点。”
“精彩的推理，可惜……没那么有用。”
麦哲伦无奈地笑了笑：“抱歉，话说回来，我们到现在为止发现文字了吗？”
“还没有……”
女伯爵若有所思。
很难说，这个在遥远的时代建立城市，信奉神明的文明是否发展出了自己的文字，而如果有，那找到文字就意味着打开一个宝库的大门。
考古学的本质是寻找信息，而文字始终是信息最有效的载体。
“另一个问题是……”麦哲伦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说出来，“我们到底在找什么？如果是伊西塔尔……我们已经去过两座神殿了，你觉得她还在吗？”
“不，这是一次考古挖掘，我是以皇家学会历史学家的身份向你委托任务，探险者麦哲伦先生，至于我在找什么，我可以直白地告诉你，一切有历史价值的东西。”
……
“真是个奇妙的地方。”唐泰斯兴奋地向麦哲伦说着她的收获，“你看，达尔文的理论中关于精华的部分始终十分简陋，我想这会是有力的武器。”
“确实很少见。”
以麦哲伦的博物学知识来看，唐泰斯与匹各大厨在绿洲湖中发现的这种水草极为罕见，十分珍贵。
那是一种完全不像是植物的生物体，生活在水下，完全透明的叶片极为坚硬，看上去像是水晶薄片，通过细细的叶柄连接到淡黄色的主干，叶片平行排列着，就像是百叶窗。
这是一种完全违背生物学常识的怪异物种，它生活在光线充足的地方，却有着完全透明的叶片，它的根系十分强壮，却只会扎根在根本无法吸收营养的岩石上。
“这是学界一直猜测应该存在却始终没能发现的生物，靠着吸收精华生存的植物，它的叶片可以吸收水中的精华。”
唐泰斯现在就像是一个看到钻石的女孩，她手中的植物伴随着水波摇曳，那水晶般的叶片反射着光芒，看上去确实很像是宝石雕成的。
“真是不可思议……”
麦哲伦觉得唐泰斯需要一个人静一静，他悄悄离开，跟上了准备开始做饭的匹各大厨。
“那个勺子，拿出来看看这个。”
匹各大厨像是看到一大块完美的牛肉一样双眼放着精光，一把拉住了麦哲伦。当后者从怀中掏出舌之匙的时候，他看到了匹各大厨手中的一丛蘑菇。
细柄，圆形伞盖，白色，有一种令人印象深刻的清澈香气。
麦哲伦无奈地叹了口气。
“今天是收获之周？”
……
因为始终没有偏离商道，这一路上他们过得十分轻松，而匹各大厨还带来了一个惊喜。
但麦哲伦始终没有找到思路，对古代文明的好奇折磨着他。
但这一切最终还是结束了，他们抵达了下一个遗迹所在的地方。
“巴格达……无数传说开始的地方，商人之城，财富堆砌之地……”
“最重要的，”女伯爵笑着从骆驼背上下来，“一千零一夜中最常出现的地名。”
麦哲伦笑着站在人群旁边，遥望着宏伟的城墙与华丽的大门。
“希望这里不会有文物找我们麻烦。”
“虽然我想的和你一样，”女伯爵取下面纱，她的美丽引来了无数目光，“但很明显，这里远比那个绿洲更适合人类生存。”
“但不一定适合顽固的信念生存。”
麦哲伦环顾四周，到处都是骆驼和行商，他们来自四面八方，鹰人与狮人走在一起，魔法师独自前行，而魔族身边跟随着数量庞大的奴仆。
这是世界中心，是异国的心脏。
“走吧，如果有人找我们麻烦，在这里你很容易就能找到盟友。”
……
城市之中，人群更加密集。
有不少人有意无意地朝着女伯爵靠近，但被麦哲伦的力量和匹各大厨的獠牙阻挡，至少还没有人真的有机会表现出“不小心”。
他们并没有走太远，在离城门不远的一个旅店住了下来。
这是个充满热闹气氛的地方，顾客大多都是行商，因而特地留出了骆驼休息的地方，所有人都可以在楼上选择一个铺着厚厚地毯的房间，香料的味道在四处弥漫。
麦哲伦用新学的当地话与侍者交谈，蹩脚地坚持女伯爵必须有一个单独的房间，并且要让匹各大厨使用厨房，这似乎让对面的年轻人有点为难，然后一个高大公牛人来到了麦哲伦身后。
“这里没有足够的房间了，”这个足足顶的上两个成年男人的庞然大物用令人讶异的轻声说着，“跟我离开这里，很快那些不想看到麦哲伦的人就要来了。”
麦哲伦转身看了他一眼，然后对女伯爵挥挥手。
他们一行人离开了旅店，似乎是巧合，街道上刚好走来一大群公牛人，他们安静地走过一段路程，然后在路口分开了。
麦哲伦差点跟丢他刚刚认识的向导，毕竟对不了解公牛人的普通人而言，这些巨人的长相实在难以分辨。
他们跟着这个热情的好心人走进了一个普通居民的家里，这个在外面看上去十分狭小的院子有一个宽敞的后院，还有一幢漂亮的房子。
“那么现在，可以说说你是谁了吗？”
“你可以叫我血蹄，麦哲伦教授。”
第二十九章 龙不见龙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临时想出来的代号，为了保密，这位“血蹄”先生暂时放弃了他真正的名字。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有个人在找你，”血蹄坐在房间里的椅子上，那让他看上去像是个蹲在木桩上面的壮汉，“我们不希望你们见面。”
“他是谁？”
“一个来自龙之国的魔族，在他的国家拥有高贵的地位，我们，你知道我们是谁，根本无法拒绝他的任何要求。”
麦哲伦笑了：“他想见我，你们为什么不把我交出去？”
“如果你有两条巨龙做邻居，那总会有一天，你会被两条巨龙夹在中间，为了活下去，就必须拼尽一切。”血蹄摇头感叹着，“如果新北郡女伯爵在阿拉法发生意外，那我们的哈里发将颜面无存。”
“你大可不用担心，”麦哲伦笑了，“我在这里，那个魔族不会把女伯爵怎么样的。”
“如果那位高贵的龙之国客人在阿拉法发生什么意外，”血蹄露出了一个苦笑，他那张公牛般的脸因此显得格外可怜，“那我们，和我们的朋友，整条商道，所有人，都会倒大霉。”
“在我们完成该完成的事情之前，我，还有女伯爵，都不会离开阿拉法。”
“是的，当然，”血蹄确实有某种天赋，他并不擅长思考，总是下意识地选择说真话，正因为这样，其他人会不由自主地相信他，“如果你们不想离开，那没有人可以强迫你们。”
“所以？”
“我来到这里，就是为了保证你们和那位大人物不要见面，我们做了不少努力，保证你们总能躲开他的仆人，同时，我还会帮你们尽快完成要做的事情。”
“真令人感动，”麦哲伦刚想说点什么，女伯爵就打断了他，“所以说，从我们抵达威尼斯就一直在找我们麻烦的人，现在带着无尽的善意来到了我身边，真是喜出望外啊，我是不是应该对你说万分感激？”
“请相信我！”血蹄几乎是在哀求，就算他比常人迟钝，也能够看到女伯爵的怀疑，“如果一个黄金家族的魔族在这里……”
“黄金家族……”
女伯爵开口之后，血蹄才发现他在无意中泄露了非常重要的信息，在这之前，他曾经无数次提醒自己，最好让女伯爵与麦哲伦不要知道任何关于那位魔族的信息。
“一位龙之国皇帝的亲戚，拥有最高贵血脉的魔族，他拥有超出常人的好奇心并不算什么，但他为什么会来阿拉法？”
血蹄摇着头，哼哼了两声，他正沉浸在刚才失言的挫败之中。
“如果你想让我们相信你，就证明你的诚意，”女伯爵带着贵族特有的目中无人，像是打发仆役一样挥挥手，“不过现在，你可以离开了，我们要在这里休息。”
“我会在下午过来。”
血蹄似乎想说点什么，最终还是放弃了，垂头丧气地离开了院子。
“漂亮的庭院。”
女伯爵环顾四周，露出了微笑。
“那个公牛人可信吗？”
“他没有说谎，”女伯爵笑着坐在华丽的椅子上，“而且，我们也没必要追根究底。”
“你说得对……”麦哲伦摇摇头，“只要这次的挖掘不要像前两次那样，随便他怎么样都行。”
……
麦哲伦对血蹄并没有多少怀疑，但也没报什么希望，无论这个公牛人说的是真是假，无论这里的主人对他是否抱有善意，都不会影响结果。
但血蹄只用了一个中午就准备好了一切。
下午，沙漠一天中最酷热的时间刚刚过去，公牛人就出现在了门外。
他带来了一支打井队，还有一整个对水源充满渴望的村子的所有村民。
“工地就在城外的西边，”麦哲伦不知道血蹄对这些本地人怎么描述他和女伯爵，这些人看到他们四人时没有什么惊讶的表情，只是表现出了难以掩饰的羡慕，血蹄本人倒是一本正经，上午他离开时的后悔失望都不见了，“现在就是干活的好时候，我们走吧。”
“走吧。”
女伯爵点头，然后麦哲伦从院子里牵出骆驼，这支庞大的队伍浩浩荡荡地朝城外走去。
身为组织者的血蹄走在队伍最前面，而麦哲伦悄悄落到了最后。
他知道自己的黑发与黑眼十分引人注目，所以带了个帽子，趁着没人注意到自己，转身看了看四周。
一位真正的魔族大人物的到来确实让这座城市发生了不少变化，麦哲伦看着街道拐角处一脸紧张的守卫和一个个兴奋的商人，开始相信血蹄的话了。
一行人走出城门，向西沿着大道走了一段，然后转过一个拐角，沿着小路翻过一座土丘，在几棵棕榈树边停了下来。
“就是这里。”
血蹄点点头，然后分开众人，来到女伯爵面前。
“请下命令吧。”
女伯爵一言不发，只是轻轻抬起右手。
然后麦哲伦走出人群，站在空地上。
他从背上取下包裹，从中拿出洛阳铲拼接起来，然后向下打去。
村民们很快开始显露出震惊的表情，在他们眼中，麦哲伦就是那种真正的大人物的仆从，虽然不聪明，却有着惊人的力气。
麦哲伦提起洛阳铲，看了一眼土层，不出所料，这里就是一座苏美尔人城市的遗迹所在之地。
他转过身，朝女伯爵点点头。
然后女伯爵点头。
血蹄如释重负地转过身，高举双臂，声如雷霆：“开始！”
……
比起总是忙忙碌碌的公牛人血蹄，麦哲伦更像是一个监工，而女伯爵则更是在村民们开始工作之后就离开了。
她走之前留下了好用的魔法物品，麦哲伦知道，这是为了让村民们彻底明白，谁才是这里说了算的人。
不出所料，当麦哲伦展示了精华的力量之后，所有村民开始信誓旦旦地说他们知道，女伯爵正是白塔的主人。
血蹄趁着空闲的时候和麦哲伦一起挤在棕榈树下乘凉，麦哲伦发现，他很在意那顶帽子。
第三十章 显眼
“很显眼是吧？”
麦哲伦并没有明说显眼指的是什么，但血蹄明白他的意思。
“现在这种时候，黑头发几乎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毕竟能够来到这里的龙之民终归是少数。”
“那位魔族王子想找女伯爵的麻烦？”
血蹄不安地环顾四周，他的担心纯属多余，这里四处开阔，周围如果有人，他们一眼就能看到。
“他说他喜欢真正勇敢又智慧的高贵淑女，准备向女伯爵求婚。”
麦哲伦看着血蹄一脸的一本正经和眼底的真诚，心里升起一种微妙的荒谬感。
女伯爵确实符合这个标准，但是这位龙之国的贵族也太过热情，完全不符合人们对龙之国的感官。
在已知世界中，关于龙之国的记载流传最广是一位威尼斯商人的笔记，他笔下的魔族与西方的理想式国王没什么不同，龙之国与弗兰西布列塔尼亚之类最大的不同则是某种模糊的矜持与文艺式的含蓄。
这位魔族贵族倒是完全符合魔族的形象，但却完全违背了龙之国的形象。
不过既然血蹄说的是真的，那让两者不要想见就是非常有必要的了。麦哲伦不由自主地开始感谢起血蹄，至于那位真正知道这件事情并让血蹄这么做的大人物，麦哲伦完全不觉得他安了什么好心，所以并没有感激之情。
“放心，我们来到这里的唯一目的就是考古挖掘，”麦哲伦有点担心血蹄知不知道考古挖掘是什么意思，不过后者的表现证明这担心是多余的，“早一天挖掘结束，我们就早一天离开。”
麦哲伦很高兴看到血蹄露出了看到希望的表情，于是他加了一把火：“我们结束这儿的事情之后，就会马上离开，坐女伯爵的大沙船，在沙漠上一天可以走出骆驼走十天的路程，魔族永远别想追上我们。”
“这儿的挖掘很快就能结束，”血蹄郑重地点头，他并不是单纯地出于冲动这么说，而是有着自己的计划，“只要那几件秘宝像你说的一样可以重复使用。”
“当然，那是女伯爵的赏赐。”
……
女伯爵在街道上走着。
她穿着一身宽大的男式长袍，用缠头包着头发，以简单的化妆改变脸部轮廓，用魔法伪造了喉结。
之所以让麦哲伦留在工地，是为了让他缠住血蹄，那个公牛人明显更担心麦哲伦显眼的龙之民长相。
从一开始女伯爵和麦哲伦就没有相信血蹄，那并不是因为什么其他的理由，单纯地只是因为他们不会相信这里的任何人。
所以尽管血蹄并没有说谎，他们还是决定自己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女伯爵绕过一个街角，目光掠过在一个商铺门口站着的守卫，然后走进了一个卖丝绸的铺子。
在她经过的所有路口，都有守卫看守，整座城市就像开始转动的机器，一张庞大的网络展开，而这一切的目的就是为了保证某位大人物的安全。
女伯爵自嘲地笑了：“那个人可不是你。”
丝绸店的老板是个中年男人，看上去很精神，他看到女伯爵进来，就笑着迎了上来，嘴里急忙开始夸赞自己的货物。
“我要那个刚到城里的魔族大人物穿的衣服，要一模一样。”
女伯爵天生高贵，尽管她并不擅长做男人，但说一不二，威严自然流露。
商人连忙露出标准的微笑，久经考验，热情但不令人生厌，矜持但不显疏远，真诚，闪亮。
“这里，纯丝，价格是它十倍重量的黄金，来自遥远东方，令人迷醉的光彩，在龙之国剪裁之后越过漫长的时间与无数风雨……”
男人举着丝绸长袍给女伯爵看，这是一件白色丝绸长袍，样式新鲜却不让人觉得怪异，有着华丽繁复却又清新自然的暗纹，上面的图案极尽华丽，绣工堪称巧夺天工。
“确实很漂亮，”女伯爵只用一句话就让老板开始浑身冒冷汗，“但我说过，我要那个魔族大人物穿的样式，龙之国的王子，真正的东方来客。”
“整座城市里没有哪家店里有那位大人的衣服样式……”老板无奈地放弃了，世界上总是会有些人比所有人都聪明，“但这件，是巴格达最漂亮的丝绸衣服，是阿拉法最漂亮的！”
“世上人人各有各自觉得漂亮的东西，”女伯爵没有掩饰她的失望，“但我要的不是漂亮。”
她转身走出了丝绸店。
“你可以去城东的大铺！”当女伯爵走出门时，老板突然在她身后喊道，“那个魔族的王子喜欢去那里！”
……
守卫开始变得密集起来。
女伯爵平静地绕过拥挤的行人，站在一个街道路边。
这是所谓的“大铺”所在的街道，这个豪华的商铺占据了整条街道，门前彩色的布匹挂在街道上空，阳光透下来，色彩斑斓。
这里就是守卫最密集的地方了，不仅有站在街角的，还有扮作路人巡逻的。
女伯爵像是普通的行人一样驻足，抬头看着彩色的布匹。
然后她走过了商铺的大门。
那里面有一群人正在闲逛。
仿佛是某种微妙的直觉，或者单纯出于偶然，女伯爵转脸看了门中一眼。
她看到了一个魔族。
那是个高大的青年男人，五官怪异，赤眉，光头，一根细细的黑色鞭子从脑后垂下，缠在脖子上，尾端挂着一块白色玉坠，身穿火红丝绸长袍，上面以黑色绣着一只怪异的四足野兽。
与此同时，那魔族也抬起头，看到了女伯爵。
那个瞬间，他的目光仿佛一口灌满火油的深井被扔进了一只火把，亮得令人无法直视。
“好！”
尽管口音怪异，但这个魔族的话带着某种令人振奋的力量，他只说了一个字就让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了他身上。
“等等！”
女伯爵知道自己太不谨慎了，但这确实只是个意外，没人能想到，只是一道目光就能引起这个魔族的注意。
这是个不小的麻烦。
第三十一章 预言
女伯爵正在狂奔。
她不顾四周行人讶异的目光，在街道上一路狂奔，一边解开了头上的白布，扔下了身上的长袍。
那个魔族还没有追上来。
但一股危险的预感始终挥之不去，女伯爵始终没有停止。
一股强大的精华正在她体内流动，顺便将伪装卸去的同时，准备好面对意外。
人群渐渐归于平静，女伯爵已经成功逃脱了。
她放慢脚步，让自己在行走的人群中不显得突兀。
“这位美丽的女士，我可以认识一下你吗？”
那个魔族就在女伯爵面前，脸上带着笑容。
“抱歉，我没时间。”
女伯爵突然有了一种感觉，她可能搞砸了。
“请原谅我的无礼，”这个魔族身上确实有种独特的气质，与女伯爵曾经见过的任何人都不同，“我叫元赤，你是？”
“让开。”
女伯爵的心情非常不好，她准备离开了，无论这个魔族要说什么，海伦都不想听。
“抱歉。”
自称元赤的魔族侧身让开，笑着让女伯爵离开了。
……
“一种不同于魔法，但同样强大的力量，听上去这位王子确实是个魔族。”
麦哲伦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安慰女伯爵，他知道真正顽固的人很少会受语言影响。
“我太早接触他了，”女伯爵摇着头，“那种能力并不是没有被提到过，我不该忽略的。”
“不，是我忘记提醒你了，而且我还忘记了更重要的事情，”麦哲伦笑着坐在沙发上，“对除了我的所有人而言，神秘的龙之国都有种无法抗拒的吸引力。”
“啊……”女伯爵长长地叹了口气，“在我漫长的少年时期，曾经有无数个夜晚，我梦到自己身处龙之国的华丽皇家花园之中，而随着年龄的增长，梦境中那个场景出现之前的过程越来越清晰，越来越令人无法忘记……”
“也许那个梦境就快实现了，毕竟你现在已经看到了一个龙之国王子。”
“别去找他，”女伯爵用坚定的目光死死盯着麦哲伦的眼睛，“不，要，节外生枝，我们完成挖掘，然后离开。”
“好吧，”麦哲伦笑着摊开双手，“你说了算，大人。”
“至于你想去看大漩涡，”女伯爵轻轻摆摆右手，“在这一切结束之后，我可以帮你。”
“以后再说。”
……
有了女伯爵的魔法物品帮忙，再加上人数众多的村民，挖掘的进度让麦哲伦都有点喜出望外。
他已经能看到四千年前的土壤层了，而时间才过去短短几天。
血蹄的心情远不如麦哲伦如此明媚，他已经知道了魔族贵族与一个路人少女的偶遇，毫无疑问，那只能是女伯爵。
这远比他想象中最坏的结果更坏。
不过微妙的是，情况似乎也没有坏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那位魔族王子到处寻找女伯爵，但始终没有找到，尽管这令他更加兴致勃勃，不过总归比女伯爵被找到好一点。
麦哲伦也曾经试图从血蹄口中找出一点有关真相的线索，但最终只是确定他的上司深深明白要骗过别人，先要骗过自己的道理。
血蹄远比麦哲伦预计的更努力，他似乎才是那个最想让一切快点结束的人，不过最终当挖掘触及遗迹之后，进度不可避免地放慢了。毫无疑问，这让血蹄黯然神伤。
麦哲伦强硬地拒绝了大部分村民帮忙的热情请求，选择自己动手，而血蹄并没有放弃，他开始训练村民。
考古挖掘需要令人发疯的耐心，麦哲伦并不介意有更多人帮忙，但他不愿意冒珍贵的文物被破坏的风险。
不过最终，事实证明血蹄是个很不错的老师。
……
“你终于带来了收获。”女伯爵从桌子上拿起一个破烂的陶罐，这是麦哲伦从遗迹中收获的第一件文物，“我总算有点事情做了。”
“就算那个魔族王子还没放弃，”麦哲伦觉得女伯爵没必要这么谨慎，“他也没那么容易就能找到你。”
“是吗？”女伯爵笑了，她轻轻挥手，然后一道虚影从房顶落下，“你可以看看这个。”
那是他们现在所处的庄园，麦哲伦不会看错，围墙上有着华丽的装饰，而就在墙外，站着一个男人。
他身上丝绸的衣服与独特的长相，让麦哲伦在瞬间就确定那就个魔族。
“他就是……”
“庆幸吧，”女伯爵笑着把陶罐举起放在眼前，“如果我的魔法物品没能挡住他的直觉，那我们早就被发现了。”
“他已经找到了这里，为什么……”
麦哲伦觉得如果是他自己，一定会在直觉消失的附近搜寻。
“那是个非常复杂的魔法，”女伯爵心不在焉地挥挥手，“你不用知道细节。”
“好吧，”麦哲伦无奈地叹了口气，他必须承认，自己确实很不擅长魔法，“但现在他已经找到了这里……”
“不用担心，”女伯爵放下了手中的陶罐，不出所料，这个文物上面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他不会影响到你的挖掘，至少在我的魔法失效失效之前不会。”
“好吧，”麦哲伦最终还是决定把这件事放到一边，“我没有在遗迹中看到新鲜的东西。”
“那理所当然，”女伯爵并不觉得意外，麦哲伦也一样，他只是有点失望，“继续吧，我需要更多东西来证实几个猜想。”
“关于精华？”
“是的。”
麦哲伦无奈地叹了口气，这样的话，他就帮不上什么忙了。
……
“我能看得出来，你们在不安，你们希望我离开。”
元赤坐在华丽的沙发上，从身边的盘子里拿起一颗绿色的葡萄，放进嘴里。
“别急着否认，这没什么不好，而且我也不觉得讨厌，只不过，我必须道歉，在找到那个预言中的人之前，我不可能离开。”
“这座城市，整个阿拉法，永远都欢迎您，大人。”
元赤笑了，对一个魔族而言，他的笑容开朗而真诚，但对兽人而言，并非如此。
“谢谢。”
第三十二章 预言术
遗迹渐渐从泥土中显露，如同清晨的阳光照亮城市，最开始是残存的石制墙壁，然后是各种各样只剩一半的杂物堆积，最后才是火堆与道路。
这座四千多年以前的城市现在只剩下了石头堆砌成的残垣断壁，尽管如此，参与挖掘的大多数人还是会为之赞叹。
毕竟从这么深的地下挖出建筑是非常少见的。
麦哲伦仍然在努力放缓挖掘的进度，尽管没有什么重要的文物被破坏，但他对狂热的村民们完全没有信心。
时间已经是正午，沙漠的酷热袭来，挖掘的工地上一片炙热升腾。
麦哲伦从巨大土坑底部爬上来，然后无奈地发现有几个村民还留在工地上。
“让他们离开这里，不然下午他们就没力气干活了。”
血蹄知道麦哲伦是对的，但这些村民已经深深陷入了寻宝游戏之中，对任何人的阻拦都视而不见。
公牛人比麦哲伦更着急，他知道那位龙之国王子已经快要找到这里，但对此血蹄无计可施。
麦哲伦最终还是放弃了让那几个村民离开的尝试，他在坑边的帐篷里挑出几件重要的文物，离开了工地。
巴格达的郊外是个面积巨大的绿洲，城墙之外还有面积不小的村落集市，但在西边城门之外，因为沙漠的恐怖威力荒无人烟，就连出城的大道也很快消失在沙丘之下。
晴朗的天空之下，阳光如同箭雨，一刻不停地攻击着地上的所有人，空气中没有一丝风，四周一片寂静，仿佛整个世界都被晒死了。
麦哲伦顶着白色的缠头，低着头看着沙子，沉默着一路向前。
在他的眼中，沙子是红色的。
在和魔族王子的偶遇之后，女伯爵用魔法加强了麦哲伦的伪装，他的缠头远远不是简单的一批白布，而为了遮掩黑瞳，女伯爵还用宝石磨成了一副隐形眼镜。
颜色是鲜艳的酒红，比火红更醇厚，比粉红更深沉，女伯爵为此毁掉了一枚硕大的魔法宝石。
但麦哲伦只觉得自己现在看上去一定很蠢。
除此之外，修改脸部轮廓之类的就很简单了，唐泰斯都知道可以用肤色深浅影响人的长相。
他一边走，一边回忆着今天上午的收获，没什么意外的，并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城门到了，麦哲伦头也不抬，转身朝右手边的小巷走去，耳边传来人的脚步身，他侧身躲过。
然后他停下了脚步。
从前面不远处传来了脚步身，那听上去有种奇怪的味道。
麦哲伦抬起头，然后看到了小巷尽头的一个魔族。
和传说中一样，这个高大的青年人有着远远胜于普通人类的强壮，那并不是像兽人一样一眼就能看出来的高大与肌肉，而是某种接近于感觉的气息，他大步朝麦哲伦走来，目光扫过，就像看到了一只蚂蚁。
麦哲伦觉得自己应该没有表现出不该表现出的东西，但是有那么一个瞬间，他犹豫着要不要转身离开。
元赤沿着小巷向前走着，手中颠着六枚圆形方孔的铜片，这些铜片一面刻字，一面空白，无论他的手怎么动，最后落下来的铜片正反总是一样的。
两人在小巷中央交汇。
麦哲伦终于亲身感受到了传说中魔族的恐怖气息，这是种来自未知世界的异族，他们穿过大漩涡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让灾祸蔓延到大半个世界，传说中那只是单纯地出于本能。
元赤侧身看了麦哲伦一眼。
“你的眼睛……”
他的声音沉稳，但有种不祥的气息。
“真是漂亮……”
麦哲伦抬起头，露出一个茫然的表情。
他刚刚明明低着头，这个魔族为什么会看到他的眼睛？
“真可惜，你还没有女儿。”
元赤看着面前这个陌生男人脸上的表情，心底升起一股模糊不清的感觉，他熟悉这个表情，很多时候，他不由自主地想要看到。
麦哲伦低头，加快脚步，离开了小巷。
……
“比起这些，”女伯爵把一块刻着不知什么图案的石块放下，“你和那位王子的偶遇更有用一点。”
“我以前还从来没想过会遇到一个魔族，”麦哲伦无奈地叹了口气，女伯爵又多了一个让他不把隐形眼镜取下来的理由，“传说是真的吗？”
“什么传说？”女伯爵笑了，“魔族一个人就可以击溃一支军队？”
“魔族不祥的天赋……”
“那当然是真的，”女伯爵的肯定让麦哲伦有点惊讶，“任何来自大漩涡的种族都有属于自己的天赋，魔族也一样，实际上有关的研究并不稀少，只是夹杂了太多不可信的传说和恐怖故事。”
“那黄金血脉呢？”
“无稽之谈，”女伯爵一脸不屑，“当然这不是完全没有根据，黄金家族从龙之国得到了不少我们了解很少的东西，那才是让一个魔族变得格外显眼的真正原因。”
“比如类似于预言术？”
女伯爵开始明白麦哲伦想说什么了：“你觉得这不是一次偶遇……”
“他孤身一人，而且很清楚目的地在哪儿。我看到他手中有六枚圆形铜片……”
“那是龙之国的钱币，”女伯爵有点奇怪地看了麦哲伦一眼，“你对龙之国的了解似乎有点少。”
“我只是没什么兴趣而已。”
“那是一种非常流行的预言术，用一套类似于哲学或者数学的理论支撑，效果因人而异……”女伯爵叹了口气，“我知道的记载中，有些人的预言从不出错。”
所以这是近在眼前的麻烦，如果这两次不是偶遇——实际上几乎已经可以确定并不是，那么也许下一次那位魔族王子就可以找到女伯爵了。
“快点结束挖掘，然后离开这里吧，”麦哲伦想不出其他办法，“我们只需要躲开他就可以了。”
“也许我必须告诉你一个坏消息，”女伯爵笑了，“就在刚才，我还觉得那是个好消息。”
“什么？”
“我找到线索了。”
第三十三章 长脚蜘蛛
“什么？”
“一个一直以来都被我们忽略了的东西，”女伯爵摇着头叹息，“可惜现在这已经不能算是个好消息了。”
“为什么？”
“土地。”
麦哲伦笑了，这很快变成了苦笑，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所以我们还要在这里呆一段时间，来证实你的猜测，而与此同时，那位魔族正在一步一步接近。”
麦哲伦心底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而女伯爵必须到挖掘的工地去，冒着碰到魔族王子的危险。
“精华能够影响一切，包括土地。当然，非要说的话，那座城市带来的一切影响都可以，不过我还是更倾向于那些和伊西塔尔有关系的部分。”女伯爵看着麦哲伦脸上的表情，笑了起来，“但我想你不用担心，我不用亲自跑到挖掘现场。”
这样的话，至少魔族王子找到女伯爵的可能就不会太大，麦哲伦松了口气。
“新的神奇宝物吗？”
“我曾经说过，测定精华侵蚀的仪器还没有完成，”女伯爵拿出了一个形状怪异的魔法物品，这明显不是女伯爵定制版，而是一个需要继续修改的原型机，看上去就像是额外多出了一个机械臂的三角圆规，“最大的问题在于，它无法精确测定时间久远或者精华含量较低的土壤，而很巧的是，这对我们眼前的遗迹而言都不是问题。”
“所以你觉得，这片土地必定有过一段精华聚集如同河流的时代？”麦哲伦看着这个丑陋的金属机械感叹着，大部分时候，他坚信更优的设计会带来美感，但凡事总有例外。
“正确的结论总是伴随着无数错误的假设，”女伯爵将一张白纸放在桌上，然后把三角圆规放在纸上，伴随着精华侵蚀金属的彩色波浪，机械臂在白纸上描绘出了一张怪异的图画，“就比如说，实际上，对精华完全绝缘的麦哲伦，你的身上聚集着密度足以与魔法宝石相比的精华。”
“那还真是……”麦哲伦低下头看着纸上的画面，在一片毫无头绪的混乱之中，他的轮廓清晰可见，“令人意外……”
……
下午，天空和沙漠是一样的颜色。
麦哲伦带着女伯爵的试验品精华探测仪走出城门，来到了巨大的土坑边。
尽管温度还没有回到适合工作的程度，这里已经聚集了不少村民。以前他们这时候一般是在认真工作，但现在，他们做的比认真工作更多。
他们正在努力挖掘，试图在土壤中找到黄金之类的东西，如果偶尔发现了其他东西，就会收起来等着交给麦哲伦。
因为知道这下面不可能挖出黄金，所以麦哲伦总是觉得很对不起村民们，不过这歉意很难转化为行动，毕竟他的时间全被别的事情占去了。
他依然顶着缠头和红色眼睛，还有并不好看的伪装，好在村民们没有怀疑血蹄编出来的借口，在他们看来，女伯爵那样真正的贵人自然会有不少手下。
麦哲伦下到大坑底部，清理出一片平整的地面，铺上白纸，架好三角圆规，把测绘平面设置成水平，然后蹲在一边等待着。
精华的侵蚀是这世界上最难以捉摸的东西之一，不同于风或者海浪，或者云彩与天灾，人类对掌握它的刻骨执念令这七彩的波浪变得更加令人目眩。
麦哲伦看着色彩在灰色的圆规脚上前进后退，看着深浅不一的黑色在白纸上蔓延。
这也许会结束很多事情，他放任自己的思绪自由飞舞，就像眼前干燥的空气中永不停歇的灰尘。
然后那支机械臂停了下来。
就像一只害羞的长脚蜘蛛从地上抬起一只脚。
麦哲伦关掉机器，拿起白纸，叠好放进怀里。
他必须要离开了。
麦哲伦知道他看到了什么，只是不敢相信，现在他需要女伯爵专业的判断，而女伯爵在离他很远的城市里。
真是个令人哭笑不得的巧合。
沙漠从不改变，血蹄有点意外，但他不需要解释，麦哲伦却觉得自己可能会需要帮忙，因为魔族的气息已经近在咫尺。
“我最近运气好像不太好……”
麦哲伦用没人听得到的声音抱怨了一句，然后翻过了沙丘。
元赤正在城门口等待。
然后他看到了远处沙丘上的一个人。
一个略显矮小的男人，普通的长袍和白色缠头。
那就是麦哲伦。
他已经不抱侥幸，但始终无法理解，雅典娜承诺他免疫魔法，一个魔族是靠着怎样的预言术找到他的。
那只是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
麦哲伦继续朝前走去，他小心地掌握着步伐，不让沙子钻进自己的鞋里。
元赤仍然在等待。
卦象实在太过清晰，他将在这里看到寻找的终点，那是一条人龙，是天平上仅有的砝码，是命运的分叉之一。
阿拉法人的热情给他带来了太多麻烦，但至少，还不足以让他失败。
但这里有太多人经过了。
那个正确的人还没有出现。
然后麦哲伦走过掩埋道路的沙子，来到了大门前面。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站在阴影中的魔族。
然后他看到了一双红色的眼睛。
“你的眼睛很好看。”
这次魔族用的是一种麦哲伦从未听过的语言。
他茫然地移开目光，继续向前走去。
元赤觉得自己的耐心就要崩溃了。
他从没看到过那样的一双红色眼睛，那就像是一双完美的宝石。
那个人还没出现。
麦哲伦转过身走进小巷，阴影挡住了阳光，宝贵的凉爽从天而降，他看着鲜红的世界，继续前进。
然后是下一个拐角。
他转过身，然后看到了魔族。
“你的眼睛。”
这次魔族说的是麦哲伦能够听懂的语言，他笑着低下头，直视着麦哲伦的眼睛。
“有没有人说过那就像是一对宝石？”
麦哲伦无奈地叹了口气，侧身准备离开。
“我叫元赤。”
麦哲伦没有停下来，他继续朝前走着，身后传来在墙壁间回荡的脚步声。
第三十四章 龙
转过下一个拐角，他又一次看到了魔族。
“抱歉，我原本不想因为那双眼睛把你怎么样的……”这次元赤用的是阿拉法的语言，“但我突然想起来，龙总是会被珠吸引。”
然后他向麦哲伦的眼睛伸出了右手。
麦哲伦终于还是放弃了伪装，他不知道这个魔族想干什么，他不想知道。
元赤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转身狂奔，笑了起来。
这是个笑话，虽然常见，却总是能让人笑起来，从一个魔族的手中逃脱，对人类而言大概是最愚蠢的尝试之一了。
不过正是因为这样，这个世界才变得有趣起来，元赤看着那个男人的背影，轻轻迈出脚步。
麦哲伦并不想进行一场赛跑，他绕过拐角，跳起来爬上了左手边的屋顶。
魔族的脚步声还在拐角的另一边回荡，至少暂时，他看不到麦哲伦。
是时候改头换面了。解开缠头不费力气，麦哲伦将这张昂贵的白布收进怀里，然后他看到了魔族。
“你很聪明，应该说令人印象深刻，”元赤毫不掩饰他的惊喜，至少现在看来，这个游戏不会太无聊，也不会太早结束，“我给你个机会，要是这次你能逃脱，我就放过你。”
“谢谢，”麦哲伦笑了，因为伪装的线条，这个笑容变得十分怪异，“不用了。”
他向前冲去，与魔族擦肩而过，躲过后者伸向他肩膀的手，然后像是失足坠落一样突然掉进了小巷。
脚步声消失了。
元赤笑着环顾四周，这是个有效但却只能用一次的戏法，那个男人应该正藏在屋檐下面，如果元赤不够细心，就会被骗过去。
但元赤当然不会。
他走到屋顶边缘，这是一个普通的阿拉法房屋，靠近小巷的一边有一道屋檐，对着高大的城墙，下面正好能够躲一个人。
元赤看不到小巷中的景象，但他相信自己不会猜错，伴随着一声闷响，一段屋檐分崩离析，然后元赤低下头。
如他所料，麦哲伦就在小巷里。
但他没有站在屋檐下被散落的泥土瓦砾砸得灰头土脸，而是站在巷子中间——脚步声消失是因为他停下来站在原地。
元赤觉得这就像是个拙劣的戏剧，有那么一点滑稽，但本质上并不有趣。
“你浪费了一次宝贵的机会，男人。”
“对你而言，我的眼睛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当然，你没听过龙与珠。”元赤看着这个男人那一双有着绝美红色的眼睛，毫不掩饰自己的迷醉，“只有龙才会拥有珠，尽管龙不会有固定的形态，但他们总是能通过珠找到同类。”
“你觉得自己是，龙，而现在，你怀疑我也是。”
麦哲伦觉得自己浪费了够多的时间，他不觉得自己的猜测会错，龙之国的迷信与他无关，现在是时候离开了。
他转身开始狂奔。
元赤不准备继续游戏了，这个男人是龙，现在他已经不再怀疑。
就算在龙之国，也只有极少数人能够理解龙的存在方式，但这个人只是听到了简单的描述，就猜出了元赤的想法。
“我不会再让你逃掉了。”
……
麦哲伦在巴格达的街道上狂奔。
他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试图逃离某个东西，但世界上终究还是会有某个东西让你无计可施。
而麦哲伦始终没能摆脱那个魔族。
无论他以多么惊人的速度跑过街道，绕过多么复杂的小巷，但只要他转过街角，总能看到魔族就在那里等着他。
就像一个幽灵。
最终，麦哲伦放弃了，他走进了人群。
一开始，那个魔族总是能跟上麦哲伦，但最终，他还是跟丢了。
因为麦哲伦重新戴上了缠头。
……
“你带来了好消息的同时，也带来了坏消息。”女伯爵看着麦哲伦，递给他一杯水，“发生了什么？”
“我对龙之民的传统魔法无计可施，”麦哲伦将那张勘测图递给女伯爵，仰起头一口气喝光了杯子中的水，“所以我们最好现在就走，离那个魔族越远越好。”
“在挖掘结束之前，”女伯爵将白纸摊开放在桌子上，“我不会离开这里。”
“啊……”
麦哲伦无奈地叹了口气，在获得收获之前，女伯爵不会放弃，而那就意味着，他们可能要面对那个麻烦的魔族。
“应该说，真是令人惊讶……”
女伯爵看着纸上的图案，发出了惊叹。
麦哲伦完全能够理解她的心情，毕竟第一次看到这张图时，他甚至想要结束这次挖掘，离开巴格达。
“从线条来看，就像我们推测的那样，古代苏美尔人生活在精华聚集之中，就像是鱼类生活在湖泊中。他们的一切都依赖于魔法，包括信仰，伊西塔尔是某种意义上的魔法女神。”女伯爵的手指从纸上拂过，白纸上深浅不一的灰色代表着数千年前令人惊叹的精华聚集，“伴随着精华浓度的提高，世界上一切事物都会发生巨大的变化，但很难说具体的变化会是朝着什么方向。”
“总之，”最后，女伯爵得出了一个让麦哲伦觉得非常不好的结论，“我们刚刚打开了一道大门，而后面是漫长的收获之路。”
“我们必须离开这里。”
麦哲伦很少像这样反对女伯爵的决定，但这次他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那个魔族有个非常不好的习惯，根据我完全无法理解的某种理论，他会从自己认为称得上杰出的人身上拿走他认为最优秀的东西。”
“真是……”
女伯爵没有把后面的词说出来。
“我们可以从他手中逃脱，但他永不放弃，我可以轻易地杀死他，但那意味着无穷无尽的麻烦。”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躲得越远越好。”
女伯爵无奈地摇头，这不是她想要的结论：“我们还没有完成对城市中神庙的挖掘，我们还没有找到这里被隐藏起来的地图……”
麦哲伦什么都没有说。
女伯爵最终还是自己停了下来。
这些理由都不够。
第三十五章 脱离
“那么你又为什么一定想要离开这里？”
麦哲伦张开嘴，叹了口气。
“我会去龙之国，所以现在，那个魔族离开阿拉法之前，我不会把他怎么样。”
“听上去就好像你可以把他怎么样一样，”女伯爵笑着摇头，“而实际上，你拿龙之国的魔法根本没办法。”
“这么说，你同意离开了？”
“如果你能说服匹各和唐泰斯小朋友的话。”
“啊……”
麦哲伦陷入了绝望。
……
巴格达是一座沙漠中的商业城市。
匹各大厨已经太久没有享受过不缺食材的幸福了，而在这里，他可以买到自己想要的一切东西。
在这次旅行中，他已经拿到了足够多的新奇食材，但一直因为缺乏材料没有开始试验，而巴格达，满足了他长久的渴望。
自从来到这座城市，女伯爵的每一餐都有从未见过的菜式，而且非常美味。
负责品尝试验品的就是麦哲伦，当然，就算失败的试验品也不会难吃，只是平庸而已。
所以麦哲伦知道要说服匹各大厨离开这里有多么困难。
相比而言，唐泰斯的收获就不值一提了。
巴格达城外有面积广大的绿洲，那里面生活着很多不为人知的生物，维持着相似却又不同的生态系统。对一个进化论的研究者而言，这里是完美的样本库。
所以最终，麦哲伦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
“请不要再这么做了，那太危险！”
元赤无奈地笑了：“这个国家还没有人能让我遇到危险，你们的担心是多余的。”
“有一句龙之国的谚语，高贵的人不应该站在危险的地方。”
“对一个黄金家族的子孙来说，这世界上没有危险的地方。”
……
最终，麦哲伦还是说服了匹各大厨与唐泰斯，毕竟这个决定出发点是不让女伯爵碰到麻烦，所以过程远比麦哲伦以为的简单。
对这件事最喜出望外的是血蹄，他看上去几乎就是个知道自己要从地狱升到天堂的鬼魂，完全失去了理智。
“这是最后一次，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麦哲伦没有多说，他知道在这件事情上，血蹄远比他更在意，如果在这最后时刻他们被魔族发现了，那最失望的人绝对不会是他。
就像他预料中的一样，麦哲伦和女伯爵一行人得到了远远超出想象的欢送。
如果只是看上去，这是次平淡到让人会马上忘记的一个早晨，女伯爵四个人跟着血蹄离开城市，沿着大道离开了绿洲，一路上没有发生任何事情。
但从另一方面来说，这次行动顺利得让人惊讶。
没有任何事情发生，并不只是运气好，麦哲伦非常确定，整座城市都在帮助他们。
如果有一天一个人走在城市中，一个上午的时间，身边总是围绕着大声说话引人注目的一群人，让他显得平平无奇，被人忽略，那绝对不会是偶然。
而在这个上午，女伯爵他们身边的这群人换了几十次。
麦哲伦终于确信，血蹄背后的人是掌握着这座城市的鹰人和公牛人部落长老会，只有他们才能控制这座城市。
也只有他们，才敢火中取栗，明知道魔族王子想找的是女伯爵和麦哲伦，却帮他们隐藏行踪。
“谢谢你，血蹄。”这里是城市最外围的绿洲，一条商道在沙漠中艰难前行，离开这里，就算是彻底走出巴格达了，“是时候说再见了。”
“祝你们一路顺风，”血蹄如释重负，“现在，在阿拉法的任何地方，你们都可以寻找鹰人或者公牛人，他们必定会尽全力帮助你们。”
这是个意外的惊喜，女伯爵点点头，然后转身离开了。
……
“奇怪……”
元赤的住处是个华丽的庭园，阿拉法人花费重金模仿龙之国的建筑风格，而他们至少不是毫无收获。
这里的主人正坐在水边的一个亭子里，看着手中的预言结果。
“龙已经离开了……”这不是元赤想看到的结果，而且与他原本的推测并不相符，“但他的珠还留在原地。”
这就像是一团带来雷暴的乌云，你总是可以清楚地看到它，却别想看清楚里面控制着它运动的东西。
元赤的眼前就是这样的一团迷雾，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找到了目标，不知道这突然的变动是不是因为他的影响。
长久的沉默。
“无所谓……”元赤站了起来，把被捏成一团的铜块扔进水里，“我会在这里等。”
……
女伯爵忙着转动麦哲伦记录下的虚影，就像是转动魔方，遗迹中有很多东西可以舍弃，但并不包括神殿的机关后面隐藏的地图，目前为止那是他们确定的唯一线索。
而这次，他们又一次得到了一个毫无意义的图案。
“也许我漏掉了某个重要的线索……”
麦哲伦在无数次尝试之后，最终选择了放弃，目前为止他得到的三个图案无论怎样组合，都无法得到有意义的结果。
“对一位神明而言，分割图案应该不是多么困难的事情。”对这个结果女伯爵并不意外，“你不用太失望，毕竟我们已经有了不止一条线索。”
“我还是不明白，那张精华侵蚀的地图能够说明什么？”
“如果说现在，那和你手中的图案一样，无法指向任何结果，”女伯爵说着拿起那张白纸，似乎每一次她看到这张图，都能从上面得到新的信息，“但这就像拼图，每一片都非常重要。”
“需要我跑一次前面两个遗迹吗？”
“暂时还没有必要。”
女伯爵走到窗户边，看着外面无尽的沙海。
“我们还有几个遗迹可以不受打扰的好好研究，就算不会有新的线索，也可以找到新的拼图碎片。”
“希望没人找麻烦之后，我们能有一个好运气。”
新的目的地是沙漠深处，仅仅在非常古老的记载中昙花一现的古代城市，而现在，那个位置已经有上千年从未有人去过。
那可能并不只是因为沙漠。
第三十六章 好好学习
“你的法师朋友们说过这里会有什么麻烦吗？”
阿拉法为数众多的法师经常为了各种理由搜寻沙漠，现在，只有极少数区域没有留下他们的脚步，那绝对不会是因为沙漠的面积太大。
“你只需要知道，”女伯爵张开双手，“这艘船能让我们安全抵达目的地就可以了。”
“好吧。”麦哲伦决定暂时放下这个问题，“那里只有沙漠，挖掘要怎么办？”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的财富是无穷无尽的。”
女伯爵笑着放下张开的双臂，转身走到船长室一边。
“简单来说，在必要的时候，我可以用昂贵的魔法解决一切问题。”
……
接下来就是按部就班的一段时间，他们在进入遗迹所在的区域时碰上了流沙与风暴，不过都没能影响到大船。
接下来确定遗迹位置，挖掘文物，都靠着女伯爵的魔法物品进行，而麦哲伦几个人大部分时候都是无事可做，只是呆在船上。
趁着空闲，麦哲伦开始从头整理他们目前为止的收获，包括文物还有各种线索，以及，精华相关的知识。
“抗精华侵蚀测验仪真是个非常有趣的东西……”
“别想了，这种东西过于笨重巨大，而且消耗惊人，能够带到这里的都无法制造出足够重现古代精华聚集的环境。”
“精华聚集的浓度达到一定程度之后会不会形成质变呢？就比如说，魔法宝石之中只包含精华之类的……”
“实际上，最新的研究已经可以确定，精华永远不会质变，魔法宝石的形成原理是一种特殊的无色宝石聚集固定了浓度极高的精华。”
麦哲伦最后只能无奈地承认，这个世界对精华的研究已经垒高了入门的门槛，这让他开始怀疑，自己以前为什么会忽略对这方面的研究。
“精华相关的资料是整个世界上保密程度最高的，”女伯爵的笑容还是和以前一眼，只不过看在麦哲伦眼里，实在太像是幸灾乐祸，“很遗憾，你这样一个在孤儿院长大，从小到处惹祸，还没成年就逃出去做了探险者的人绝对不会有机会见到的。”
“好吧，”麦哲伦最终决定还是将学习魔法物品制造的计划推迟，“如果你设计出了什么魔法物品，却不容易制造，我可以帮忙。”
“什么？”
“我对处理金属还是很有经验的，”麦哲伦的用词实际上非常克制，以他现在的身体素质，全世界都不会有比他更好的铁匠，“而且手稳。”
“没有。”
女伯爵无情地拒绝了。
“没有常识的人永远只能靠着运气做好一件事情，而成功的概率会高到让我破产。”海伦一本正经地打开书柜，从里面拿出了另一摞高高的厚书，“把这些东西全部看一遍，不仅是记住。”
“需要考试吗？”
麦哲伦意外地发现自己并不讨厌这种被当成学生的感觉，实际上，在这个世界，他还从没有经历过学校生活。
“你刚才的一个想法很有价值，”女伯爵看上去就像一个严厉的老师，实际上在皇家学院，她确实是以美貌与严厉同样超乎想象而闻名，“你可以帮我试试。”
……
当一个人站在空无一物的沙漠里，看着沙丘上一个巨大的深坑从无到有，慢慢扩大变深，那种感觉十分微妙。
这就像是一个看遍了世界上所有骑士小说的人看着一本新的让主角有所突破的小说，尽管知道某种了不起的事情在发生，却不知道自己该用怎样的情绪面对。
这片沙漠上空无一物，除了有时候下船帮忙安放女伯爵的魔法机械，大部分时候麦哲伦都在船上学习精华相关的理论。
暂时没事可做的唐泰斯大部分时候也会和他一起看这些书，让麦哲伦意外的是，大部分时候，唐泰斯不但能跟上他的进度，甚至还要超过他。
“事实证明，你缺乏天分。”
麦哲伦完全不在意，但女伯爵总是会找机会说起这件事，那似乎单纯地只是出于一个老师的本能，是为了让学生认真学习的激将法。
每次想到这里，麦哲伦都会忍不住笑起来。
尽管如此，实际上他的天分仍然远远胜过唐泰斯，麦哲伦的基础远比唐泰斯差，但他的进度很快就赶了上来。
渐渐地，麦哲伦也开始对精华产生了兴趣。
这是这个世界上最基本的力量之一，这个世界上的一切之所以是现在的样貌，就是因为精华的存在。
精华影响一切，而与此同时，也被一切影响，它是自然，却又超越自然，它被称为魔法，能够创造奇迹，却从来条件苛刻。
没人知道精华的存在多么深刻地影响着这个世界，从古至今，掌握着这种力量的人们故作神秘，讳莫如深。
而现在，以利用魔法宝石中精华力量的工业兴起，一切神秘都已退去，魔法的力量变成了人们日常生活中随处可见的东西。
但精华的本质从未改变。
它永远都是常理无法解释，常识不能接受的神秘力量。
对书中记载的很多东西，麦哲伦都完全无法理解，只能强行记忆，而对唐泰斯而言，那只是从小就已经知道的常识。
“某种意义上来讲，你会常识缺失这一点我倒是不怎么意外。”
女伯爵对这件事的看法就是这样。
随着对精华的了解越来越多，麦哲伦渐渐确信他的猜想是完全可能实现的。
不过女伯爵并不这么想。
“精华聚集是现在的精华工业最基本的手段，但工业之所以是工业……”
“就是因为只是两个人很难做到那样的事情。”
麦哲伦知道女伯爵的意思，目前为止已经出现的精华聚集通常都需要一整栋房子那么大的机器，就算他们有这艘船，有女伯爵，也不可能复制一个。
“但我们可以换个思路。”
女伯爵笑了起来：“目前理论上能够形成精华聚集的只有两种方法，一种不行，那就是利用魔法宝石了。”
第三十七章 人间大炮上月球
女伯爵猜对了。
麦哲伦并不觉得有多么意外，越是了解精华，他就越是能清楚地看到，女伯爵是多么恐怖的精华研究者。
“目前为止的精华工业始终集中在魔法宝石的利用上，因此大多数时候，为了把这种魔法与传统的各种巫术区别开来，我们将其称为宝石魔法，”女伯爵知道的远比麦哲伦更多，“并不是没有人提出过你想到的那个理论，到目前为止，有不少受人尊敬的宝石匠人曾经提出过提高宝石分解机精华输出浓度的设想，最终，短暂地，终结于著名的精华工业奠基人，斯莱特林著名的完美宝石猜想。”
“一种只存在于理论上的究极魔法宝石，拥有最完美的内部结构，以此为基础，拥有梦幻的外在表现，包括但不限于，超高的精华输出浓度，”麦哲伦的思路很大程度上都是来自这个猜想，他当然不会对此毫无了解，“但是那样的宝石根本就不存在。”
“你……有什么根据吗？”
女伯爵露出了罕见的真正的意外表情，因为实际上，尽管她没有告诉过任何人，斯莱特林提出这个理论的原因就是他看到了女伯爵身上的两块宝石。
“简单的数学。”麦哲伦有点意外，他原本以为女伯爵早就知道了，“如果那个宝石存在，它会把世界上所有的精华都装进去。”
“实际上……”女伯爵没有把这句话的后半句说出来——那东西确实会把世界上的所有精华都装进去，“那确实只是个理论。那么既然你觉得这个理论并不现实，你的想法又是什么？”
“简单的叠加，我们只要找到一百个魔法炉，然后把线路并联在一起。”
女伯爵用一种怪异的目光看着麦哲伦。
麦哲伦用一种无辜的目光看着她。
很难说人类之间的相互影响到底来自什么，如果用达尔文的理论来解释，那是简单的群居动物残留本能，但实际上，没人能说得清那种微妙的东西到底来自何处，就连神明本身都无法给出答案。
所有人，所有占去了世界上绝对不少的一部分聪明人名额的精华研究者，最有理由成功的成功者，都从没有想过用这个方式提高魔法炉精华输出浓度。
那也许是因为斯莱特林的假说影响太大。
当然，麦哲伦觉得应该是因为儒勒·凡尔纳的小说太流行了。
没人知道答案。
“从来没人想过这样做，”女伯爵看着麦哲伦，曾经她一位自己再也不会为这个男人而感到惊讶了，但不知道什么时候，海伦开始愿意小看这个人，直到最后，现在，“你想过怎么解决输出路线的承受能力上限吗？”
这句话的愚蠢程度让女伯爵自己都感到无比惊讶。
简单来说，她几乎是在语无伦次。
麦哲伦有点摸不着头脑：“我可以想想办法……”
“你不明白……”女伯爵笑着摇摇头，“这是个可行的猜想。”
……
半个陶罐正在缓缓上升。
它只剩一半，表面用黑色画着简单的图案，是一头公牛，线条充满力量，只可惜在断裂处戛然而止。
陶罐摇摇晃晃，跟随着一个简陋的金属夹子慢慢上升，吊着它们的是一段绳索，通往白色大船的船舷，那里悬空放着一个滚轮。
麦哲伦就坐在船舷上，光着上身，夕阳的光芒在古铜色的皮肤上流动。
沙漠中的炙热还未退去，空气炙烤着一切，船舷就像烤架。
匹各大厨就在麦哲伦身边，他手持高脚酒杯，举在眼前轻轻摇晃，清澈的液体在火红的晚霞映衬下反射出绚烂的色彩。
“你不喝酒。”
麦哲伦举起了手中的玻璃杯，那是个朴素的直筒杯子，里面是半杯清水。
“这是冰过的，实际上，我觉得有点太奢侈了……”
“那你的生活一定少了很多乐趣。”
麦哲伦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不知道我是不是记错了，你好像曾经对我说过同样的话。”
“那这就是第二次，”匹各大厨终于还是意犹未尽地放下了杯子，轻轻抿了一口里面的葡萄酒，“我知道还会有第三次，你永远积习不改。”
麦哲伦一口气喝完了杯子里的水，一股冰凉的感觉一路向下，就像一块冰落入怀中：“酒精不会影响味觉吗？”
“对食材不了解才是厨师真正的敌人，那些因为惧怕沉溺而不去触碰某个东西的人都是懦夫。”
麦哲伦笑着从钩子上取下半个陶罐，从船舷上站起来：“那我呢？”
“你不是厨师。”
麦哲伦穿好上衣，拿着半个陶罐走进了船长室。
“新的收获。”
唐泰斯笑着绕过房间正中的桌子，她上身穿着白衬衫，大大的眼睛让她的脸显得有点轻微的变形，那让任何人都能清晰地看到，这是个稚气未脱的少年，她的热情充满天真。
“也许它还没有资格登上试验台。”
麦哲伦对这个陶罐并没有那么满意，简单地说，毕竟它只剩一半了。
“不用在意，我的宝石还剩不少。”
女伯爵从桌上的机器盖子下面取出一块白色宝石，换上一块澄澈的蓝色宝石，然后打开机器，伴随着精华侵蚀的嗡响，桌上的陶罐开始变化。
很难形容那是怎样的一副景象，有一点怪异的模糊，有一点精华侵蚀的扭曲，然后陶罐变成了一个崭新的艺术品。
那是干净到闪亮的罐子，上面用黑色颜料画着一幅公牛的画，线条充满力量，公牛面前是一个手持武器的战士，似乎正要开始战斗。
这不是麦哲伦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景象，但他还是摇着头叹气，然后不由自主地开始自言自语：“这不可能是时间倒流……”
“你不用每次都重复这句话，我们都知道，时间倒流是不可能的。”女伯爵伸手从桌子上取下陶罐，她的手在精华中发出像是怒潮碰撞礁石的声音，却安然无恙，然后当陶罐离开精华的笼罩，它变回了原样。
第三十八章 复活女神
“但是……”麦哲伦从女伯爵手中接过只剩一半的陶罐，放到房间一边放着文物的地方，“如果不是时间倒流，这又会是什么？”
“你对精华有了一些了解，不过忽略了一些最基础的东西，”女伯爵笑着关闭桌上的机器，聚集在一起的精华在瞬间散逸，有那么一瞬间，麦哲伦似乎看到女伯爵被波及了，不过那只是错觉，她安然无恙，“精华可以做到任何事，它不能让时光倒流，却可以让与时光倒流完全没有区别的事情发生。”
“真是……”
不可思议，超出想象本来就是精华的专利，麦哲伦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去接受。
“那么，结论是？”
“一种强大的魔法，或者说，神力，”女伯爵从房间一边的架子上取下一块石头，“目前还不能确定这是巧合还是刻意安排的，所有的事物都会在进入高浓度精华聚集之后变回某个特定的状态。”
女伯爵从关闭的机器中取下一枚失效的魔法宝石，换上另一块新的，然后打开机器，右手握着石块，伸进了聚集的精华。
那让麦哲伦有一种疼痛的幻觉，他不知道女伯爵是怎么做到的，对绝大多数人而言，这么做的结果就是他们的手被精华侵蚀，变成一块什么都不是的东西。
但这样可怕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在女伯爵身上，她安然无恙，而她手中的石块发生了变化，变成了一块经过切割的方形石砖。
“那个特定的状态……”女伯爵说着，捏碎了石砖，然后关掉了机器，“目前看来很有可能就是精华消散的那个瞬间，其中的事物所处的状态。”
女伯爵手中的碎石没有随着精华的离开而变化，然后她再次打开机器，这次碎石也依然毫无反应。
“这样就容易理解多了……”麦哲伦叹了口气，“所以，我们需要把所有东西放进精华里……”
麦哲伦没有说下去，他不知道自己的担心是不是多余的。
“那样的话，我并不会破产，但想要继续雇佣匹各的话就要靠举债了。”女伯爵笑着，似乎完全不在意在这短短的几天里被消耗掉的巨量魔法宝石，“更何况，你的机器根本无法支撑如此高强度长时间的工作。”
麦哲伦突然笑了，他找不到理由，就是突然觉得女伯爵一定已经想到办法了：“要怎么做？”
“复活伊西塔尔。”
……
沙暴正在肆意释放着威力，大船在沙上纹丝不动，风沙刮蹭金属外壁的声音不绝于耳。
船舱中，麦哲伦正在整理他们发现的所有文物。
很难说这之中会不会有那个不起眼的东西里面就藏着伊西塔尔，不过考虑到一个一个用麦哲伦的精华加强仪试过会消耗掉女伯爵所有的魔法宝石储备，最终他们还是选择用更粗略，也更便宜的方式进行一次辨别。
麦哲伦手上拿着的是个简单的精华切割仪，可以在相当微小的范围内重现高度的精华聚集，通常被用作切割各种宝石之类坚硬的物体，现在则被拿来临时客串精华聚流器的角色。
绝大多数文物，包括陶罐与神殿上的石块，在切割仪的高强度精华光线之下，令人惊讶地毫无反应，而少数被一分为二的则是不属于那个时代的文物。
至于女伯爵设想中，会吸收精华而缓慢变化的伊西塔尔，当然完全没有出现。
窗外沙暴的声音似乎永远不变。
那种声音一开始令人心神不宁，但渐渐地，就显得不那么恐怖了。
唐泰斯就在麦哲伦身边，用精华药剂浇灌着她宝贵的生物样本。
她的理论渐渐完善，方向逐渐清晰，转向了精华对生物形态影响的部分，并且做出了具体的实验计划。
作为试验中最重要的部分，加快精华对生物影响的方案花费了唐泰斯的不少时间，最后在女伯爵的帮助下，她选择了现在的这种精华药剂。
随后的实验就变得平淡起来，如果无视这些样本的珍惜与药剂的昂贵，现在唐泰斯的实验就像是每天悠闲地浇花。
“我们会成功吗？”
麦哲伦笑着放下手中的陶罐，拿起旁边架子上的石头：“我不知道，没人知道。”
“很奇妙不是吗？”唐泰斯似乎并不是想谈谈具体的某件事情，她只是单纯地想说点什么，“精华，永远流动的东西，却会被药剂限制，是什么让它们安静下来？”
“生物本身就有固定一切的力量，”麦哲伦笑着转过身，看着唐泰斯眼前的那盆花，那是一株深绿的植物，有着一朵不大却鲜艳夺目的红色鲜花，“它们固化一切能量，也许那些能量中就包括了精华。”
“传说中的魔法植物对吧？”唐泰斯说着，就像是想起了睡前故事的小孩，“女巫总是要靠着神奇草药才能施展魔法。”
“很奇妙不是吗？”麦哲伦低下头，看着那朵花，除了颜色，它乏善可陈，但无可否认，只是那种夺目的色彩就足够了，“很多人都不这么觉得，其实如果故事里说的是真的，草药和魔法宝石一样，都是自然存在的精华储存体。”
“那精华是怎样影响魔法宝石呢？”
麦哲伦笑了。
世界似乎以一种奇妙的方式缩小了，那个小小的问题就这样占据了整个世界的绝大部分。
“抱歉打扰你们，”女伯爵站在向上的楼梯顶，她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麦哲伦教授，过来看看这个。”
世界变大了，现在，占据它绝大部分的是沙暴的声音。
“什么？”
麦哲伦对唐泰斯点点头，然后走上了楼梯。
穿过一道舱门，麦哲伦走进了船长室，女伯爵正在那里等他，在海伦身边，是一个魔法虚影。
“那是什么？”
麦哲伦几乎是不由自主地发出了惊叹。
虚影中是掩埋在沙海之下的遗迹，但在遗迹下面，有一个可疑的东西。
那是某个建筑的尖塔，华丽，张扬，残破。
第三十九章 无尽流沙
“那下面会有什么？”
这时候麦哲伦才发现这片沙漠可能比他原本以为的更危险，只有在流沙格外强大汹涌的地方，才会出现这样的景象。他原本应该早有预料，只不过确定遗迹位置的过程太过顺利，让麦哲伦不由自主地忽略了。
“如果这座城市没有偏离它原本所在的位置太远……”女伯爵抬起头看了一眼窗外的黑暗，“那就是你知道的那座城市。”
“那可真是……”
只有优越的自然条件才能让聚集在一起的人们不被饿死，不被渴死，不会因为传染病死成一地尸体，而当一座伟大的城市出现，就必定会在历史上留下它的名字。
辉煌的古城邦乌鲁克正是其中之一。
作为苏美尔与巴比伦时代的连接点，乌鲁克是故事中最耀眼的城市，而在接下来的时代中，它以“法典之城”的名号闻名于世。
曾经有短暂的一段时间，它是一个王国的首都，正是在那段时间里，著名的“元法典”在这座城市诞生，而在之后的时间里，直到这座城市消失在沙漠中，它都以数量众多的法律研究者而闻名。
没有人不想走进乌鲁克，对历史学而言，一座堆满了各种文献的城市比世界之王的宝库都更诱人。
“但这个先放在一边，”麦哲伦有点担心地看了一眼窗外，他什么都看不到，也什么都听不到，“我们现在很危险。”
“你觉得让一座城市陷入沙丘的天灾还会出现……”
女伯爵轻轻叹了口气。
她知道，他们确实正处于危险之中。
“最好的选择是什么都不做，我们不可能在风暴结束之前走出流沙的范围。”
麦哲伦想说点什么，但他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沙暴还在继续。
然后突然，大船倾斜了。
麦哲伦只用了一个瞬间就稳住了身体，他朝身边一个从架子上滚下来的文物伸出手，然后发现这个原本就要被摔碎的陶罐漂浮在空中，缓缓地回到了架子上。
女伯爵就站在船长室正中，她就像是完全无视了重力一样，与地板垂直站着，举起右手，精华流动的声音无处不在。
“别担心，你不用把我的所有东西一件件搬出去，毕竟挖开沙子会是非常麻烦的一件事。”
麦哲伦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就在他想说点什么的时候，这艘船开始动了。
“前面是哪儿？”
就算看不到任何东西，麦哲伦也能猜到发生在外面的事情，风暴掩盖下流沙开始了大规模的流动，最终船底的前半部分完全悬空，所以大船倾斜，而现在大船就是沿着沙子铺成的斜坡向底部冲去。
“不知道，不过我敢肯定，绝对不是我挖出来的沙坑。”
麦哲伦笑了，他知道这不是女伯爵突然想说个笑话。
没人知道流沙会将他们带到哪儿，现在他们能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祈祷，当船停下来之后，他们不会离乌鲁克的遗迹太远。
至于船不要被沙子掩埋，那是不可能的，祈祷也没用。
麦哲伦就这样费力地保持着平衡，等待着船停下来的一刻。
那花了不少时间。
……
风暴平息了。
那个过程让人有种微妙的正处于海上的错觉，不过最终，船落到了地上。
麦哲伦看着黑暗的舷窗，叹了口气。
“我们在哪儿？”
“不知道，”大船最后是倾斜着停下来的，所以现在女伯爵依然保持着那种反重力的站姿，“不过不用担心，很快我们就可以从沙子里面出去。”
麦哲伦担心的并不是这个。
如此大规模的流沙运动，很有可能会把乌鲁克城的遗迹送到什么再也找不到的地方，如果那样的话，就太可惜了。
就在这时，大船突然再次倾斜。
那个瞬间，久违的光明重现，阳光照亮了船长室。
麦哲伦强忍着刺眼的光线朝外面望去，然后他看到了一副奇迹般的景象。
一座城市正在从沙子的掩埋中显露出来，流沙如同水流，从高塔和华丽的圆顶建筑上留下，窗户和门洞中倾泻而下的沙子组成了一个华丽的沙之瀑布。
那只是一瞬间。
然后麦哲伦收回了目光，因为他发现这艘船正在倾斜。
“怎么了？”
“如你所见，我们正在朝一个巨大的流沙漩涡落下去。”
女伯爵笑着走到了麦哲伦身边。
“你能让这艘船停下来吗？”
“不能。”
“那我……”
“船会自己停下来。”
然后大船开始坠落。
麦哲伦在船舱中飘浮，在失重的怪异感觉中无奈地笑了。
然后是巨大的碰撞声，他重新回到了地板上。
“我们到了，”女伯爵朝着门口走去，“你应该会想看看这个。”
然后大门打开，刺眼的阳光蜂拥而入。
麦哲伦走上甲板，远望着深渊另一边的乌鲁克城。
那是一座奇迹般的城市，高大的建筑如同悬崖，而流沙就在从悬崖顶上倾泻而下，最终落入下面的深渊。
女伯爵的大船就在深渊的另一边，停在了一块断裂的巨岩上，而在两边，流沙仍在不停落下，最终汇聚到深渊底部，在那里消失了。
“所以说……这次我们又要用魔法影像还原藏在神殿里的地图了……”
麦哲伦低头看着阳光下恢弘的城市，长长地叹了口气：“这座城市不可能没有伊西塔尔的神殿。”
“不，”女伯爵笑着站在他身边，“我要的是古代苏美尔文字的翻译。”
“什么？”
……
要越过深渊是个麻烦事情。
麦哲伦不知道落到下面的流沙去了哪里，但他知道，如果落下去，光是那个高度就足以让一个人摔死在沙子上，就算没有，流沙也会带着他落进地狱。
但古代城市就在深渊的另一边。
流沙还在继续，也许直到下次风暴到来，它们都还会一直流动，这让麦哲伦的任何行动都变得极为危险。
“如果你不小心掉下去了，”女伯爵笑着看着麦哲伦小心翼翼地落到巨岩上，“我会救你上来。”
第四十章 沙瀑
麦哲伦顺着绳索在沙坡上慢慢下降。
情况比他一开始以为的要好一点，支撑大船的巨岩属于一整块巨大的岩层，在沙坡下面，时不时就能看到割开流沙的岩石，至少在深渊的这一侧，并不是无路可走。
麦哲伦在岩石上钉下钢钉，系好绳索，就这样一路向下，然后在一块可以看到深渊底部的巨石上停了下来。
那是一片平静平坦，如同丝绸的沙地。
不规则圆形沙地的边缘，流沙还在不断地向下流动，在边缘堆出坡度，靠近麦哲伦的一侧更平缓，而来自遗迹的一侧更陡峭一些。
麦哲伦环顾四周，这里已经无路可走了。
岩层在深渊边缘停止，正是它决定了深渊一侧的边缘，而另一边，遗迹的位置下面似乎相当稳固，但平缓的沙丘上流沙始终不息，没有任何落脚的地方。
“也许我需要一双翅膀……”
麦哲伦准备回去了，他自己也许可以在沙丘上狂奔，在陷入流沙之前抵达遗迹，但那没有任何意义。
一路收起钢钉和绳索，麦哲伦爬着绳梯回到了甲板上。
“我刚才忘记了，也许你需要一双翅膀，”女伯爵戴着白色的宽檐帽，让她从炽烈的阳光下得到一点阴凉，“那么，现在还需要吗？”
“下面无路可走，”麦哲伦叹了口气，“流沙的范围太大了。”
“那么我们就需要一艘飞艇，”女伯爵转身走进了船长室，然后穿过房间，沿着楼梯走进了船舱，“先说好，船上并没有足够的空间安放一艘豪华的布列塔尼亚皇家蒸汽飞艇。”
麦哲伦笑了，他知道女伯爵说的是鹰巢。
匹各大厨和唐泰斯就在船舱里忙得焦头烂额，尽管女伯爵用某种强大的魔法让船舱里的一切没有在坠落中受到伤害，但两人还是不放心地决定进行一次彻底的检查。
走过精华灯照亮的走廊，最终女伯爵带着麦哲伦走进了一个房间。
“也许显得有点简陋，不过基本的飞行还是没有问题的。”
女伯爵摇摇右手，然后房间中的幕布分开，露出了后面的一艘小飞艇。
那是一个类似于热气球的小东西，不过比起麦哲伦用过的，这艘就像站在乞丐面前的公主，尊贵气息四溢。
飞艇的主体是由金属制成的，毫无疑问经过精心的精华处理，带着引人注目的光芒，没有太过装饰，但线条流畅，有一种自然流露的美感，上面的气囊收在一个金属支架中，没有一丝散乱。
“先去遗迹里看看，”女伯爵说着摇摇手指，伴随着沉闷的响声，整个房间开始缓缓上升，“然后再说其他。”
屋顶打开了，阳光倾泻而下。
然后是四面墙壁，最终，他们停在了甲板上。
飞艇的气囊开始充气，麦哲伦跟着女伯爵走进了船舱，然后他发现这里的空间有点狭小。
太小了。
飞艇开始上升。
“你以前用过这个吗？”麦哲伦觉得自己是在没话找话，而他很清楚，女伯爵知道这一点，“最好的会面地点，只有两个人，心旷神怡的景色……”
“这是它第一次飞上天空，”女伯爵就坐在麦哲伦面前，他们之间只隔着一个小小的桌子，这让她的笑容格外夺目，“不过，就算你很喜欢，我也不会把它送给你。”
麦哲伦无奈地笑着，没有再说什么。
飞艇很快飞越了深渊，然后落在了一处流沙已经退去的高台上。
这是一座堪称宏伟的城市，考虑到它被掩埋的时间，在被流沙冲洗之后，还能剩下这样壮观的建筑，简直就是个奇迹。
而现在，麦哲伦眼前的确实是一副奇迹般的景象。
流沙刚刚释放出城市正中最高的建筑——大法院，那宏伟的圆顶和周围的尖塔耸立着，就像是瀑布顶上凸出来分隔开水流的巨岩，在它们下面，流沙形成一个斜坡，中间是各式建筑，它们有的露出一半，有的只是露出顶部，就像礁石分开水流，将平静的流沙切割，让沙子的流动变得清晰可见。
所有的建筑都只剩下了石块，流沙就像是一头巨大猫科动物的舔舐，刮去了所有的血肉，只留下坚硬的骨头，阳光照在残存的城市上，让它看上去就像是一具骸骨。
“我不敢说这里还能剩下些什么……”麦哲伦走下飞艇，站在平台上，“你说这里会有苏美尔文字的翻译？”
“总会有些什么能够留下来，”女伯爵越过麦哲伦，朝着坡上走去，“至于把它们找出来，就是你的工作了。”
“另一种方式的挖沙子，”麦哲伦笑着跟了上去，“我现在已经很擅长了。”
这是一座壮观的瀑布群。
大部分流沙绕过建筑，在畅通无阻的斜坡上缓缓流下，从表面看上去，平静地如同静止，而另一些则流进石制的建筑，然后从能找到的各种缺口落下。
有的是窗户，有的是大门，有的则是排水口，各种原本用来装饰建筑的雕塑装饰着流沙，让它们变得像是精心设计的景观，而实际上它们也确实变成了精致的美景。
女伯爵和麦哲伦就沿着曲折的道路向这土黄色的瀑布群上方攀爬。
大多数时候，他们都在沙子上安静地走着，而有些时候，当他们不得不走上流沙，女伯爵就会走在前面，当麦哲伦跟着走上流沙的时候，就发现沙子变得像石头一样坚硬。
“新的魔法物品吗？”
“不，这是魔法。”
麦哲伦从没忘记，女伯爵是个强大的魔法师，与世界上大多数人不同，她的富有直接助长了她的强大，但很多时候，女伯爵还是会给他带来各种惊喜。
他们花了一点时间向上走，然后终于，在大法院门前的广场上，两人停了下来。
这里是一处宽阔瀑布的顶上，沙子从石制广场的边缘落下，当麦哲伦踏上广场，流沙的波动顺流而下，一直传递到瀑布。
“我们到了……泥版汇聚之地。”
第四十一章 泥版
“什么？”
麦哲伦从没想过，这里会是泥版汇聚之地。
不过当女伯爵说出这句话的瞬间，麦哲伦就知道这是真的，所以他感到无比惊讶。
现存的苏美尔历史研究基本上可以说不存在，仅有的一些研究者也只是从巴比伦人的只言片语和流传至今的传说中无助地寻找可能的真实，而目前为止所有没有被证明的“猜想”中，就包括了苏美尔人的书写方式。
他们将文字刻在泥版上。
女伯爵的研究已经超越了世界上所有的苏美尔研究者，她证实了这个说法，但还剩一个问题，就是目前为止的挖掘中，麦哲伦没有发现一块泥版。
文字永远是理解一个文明的最好方式，但到现在为止，他们一无所获。
如果这世界上还有苏美尔人的泥版存在，那它们最有可能在的地方，就是乌鲁克城的大法院。
在漫长的一段时间里，这里生活着上百名法律研究者，以及数量相当的学徒，他们收集了数量庞大的文献，用作法学研究。
而那段时间，正是苏美尔人刚刚消失的时候。
“这就是你说的，能找到苏美尔人文字的意思？”
女伯爵没有回答，她笑着走进了大门。
这里是著名的大法院正厅，名为“汉谟拉比大厅”，又被称为“法典大厅”，源自于第一个颁布法典的著名国王汉谟拉比一世，当然，还有另一种说法是来自建立大法院的汉谟拉比三世。
这是大法院的主体建筑，同时也是著名的法庭，石制的圆顶是典型的古巴比伦第一王朝风格，有不少精心设计的缺口用来通风和保持光照，内部没有过多装饰，只是在屋顶与围墙的连接处有狮子雕像。
这是在古巴比伦历史上留下了不少记载的地方，在每月一次的大审判中，大厅里聚集着原告和被告，教授和学徒，他们用狂欢一样的聚会解决城市中没能被解决的难题，陪审席上坐着来自远方的人们，就像是威尼斯的狂欢节。
而在平时，这是个庞大的图书馆，集市，课堂，演讲广场，学者与学徒齐聚一堂，研究着法学问题，整理着占满了所有围墙的大书架，遵守着大厅顶上中央的大钟确定的时间，度过每一天。
麦哲伦站在大厅中央，抬起头环顾四周。
这就是那里。
一切都在，大审判时陪审团宣布有罪的疯狂呼喊仿佛就在耳边，顶上的狮子石雕依旧面无表情。
“但大书架不在了。”
麦哲伦告诉自己他不该过分贪心，但想起原本应该在这里的无数珍贵文献在流沙中被研磨成历史的尘埃，他还是不由自主地想要叹息。
“泥版不会放在这里，”女伯爵只是想看看这个著名的大礼堂，她继续向前，绕过被沙子围绕的巨大铜钟，抚摸着上面浮雕的狮子与国王，走向了左边的一道大门，“他们有一个很少有人提起的库房，用来收藏一些珍贵，却没什么具体用处的东西。”
“那会在哪儿？”
麦哲伦跟着女伯爵走进了大门，在门后是一道走廊，沙子正缓缓流过，稀薄的沙尘沿着一边落下，像是一抹薄纱。
“我不知道，”女伯爵走在沙子上，像是一个幽灵，没有留下任何脚印，而在她身后，麦哲伦的脚步让流沙动荡，“不过不会太远。”
走廊的尽头是一座尖塔，沙子在一边堆积，然后穿过窗户，从门口流出。
“不是这里，”女伯爵转身，“尖塔通常是学者的住所，不过这样的话仓库应该在不远的地方。”
“不上去看看吗？”
“不，”女伯爵笑了，“我自己就有城堡，尖塔没什么好看的。”
于是两人原路返回，然后从大厅中另一个大门走了出去。
这次出现在他们眼前的不是走廊，而是沙丘。
“这是不是意味着，仓库可能就在前面？”
麦哲伦环顾四周，这里是大厅后面，没有建筑阻挡流沙，坡上的沙子一片平静，如同土黄色的丝绸铺在地上。
“有可能。”
那就意味着仓库被沙子掩埋了。
“我们可以看看。”
女伯爵伸出了右手，麦哲伦开始后退，他听到了精华聚集的声音，那绝对不会错，因为麦哲伦绝对不会忘记晨星对着他释放魔法时听到的声音。
然后流沙从中分开，一座建筑从中显露，就像是被神力升起。
“就是这里，”女伯爵沿着从沙子下显露的阶梯朝下走去，“看到那个石柱的图案了吗？”
麦哲伦在沙子下面的建筑上看了一眼，然后看到了门上的石柱浮雕。
“那代表着我们眼前就是存放古代文献的地方，如果泥版还在，就只有可能在那里。”
“走吧。”
……
晚餐是牛排。
匹各大厨原本不想选择这么平庸的主菜，但因为心情不好，他只好退而求其次，如果选择其他菜式却达不到最好的效果，就得不偿失了。
对于女伯爵在这样的天灾发生之后，马上就走上流沙，还一直走在麦哲伦前面，直到傍晚才回到船上，匹各大厨毫不掩饰地表达了愤怒，不过考虑到海伦安然无恙，他最终还是原谅了麦哲伦，让他能吃上晚饭。
女伯爵完全不觉得自己会碰上什么危险，实际上她也确实没有碰到任何麻烦。
太阳就要落山了。
夕阳在沙丘上洒下鲜红的色彩，那千道瀑布仿佛被染红了，像是流淌的鲜血。
暮色中的乌鲁克城就像是一座精致的玩具，岩石的建筑被夕阳染红，被沙之瀑布围绕。
女伯爵选择在甲板上吃饭，她想看着这转瞬即逝的美景，至于沙尘，则由魔法解决。
麦哲伦就坐在女伯爵对面，四人遥望着那座只剩骨架的城市反射着晚霞的颜色，然后鲜红蒙上一层阴影，最终沉入黑暗。
“所以，你们发现了什么？”
“泥版。”
麦哲伦小心翼翼地遵守着贵族式的餐桌礼仪，毕竟现在匹各大厨就像是活火山。
“装满一个仓库的泥版。”
第四十二章 吊桥
匹各大厨沉默着。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下次，”匹各几乎是从鼻子里挤出来这几个字，“你走在前面。”
“明白。”
麦哲伦笑着点头。
“然后呢？”
这个问题重新回到的危险的领域，如果麦哲伦回答错误，他就要回到自己做饭的悲惨境地，不过这次是女伯爵先说话。
“把泥版送到船上，我负责研究，麦哲伦教授负责搬运。”
匹各大厨没有再说什么，他点点头，开始继续享用晚餐。
……
“所以说，那东西居然就是文字……”
麦哲伦从架子上取下几个陶罐，然后转身放在桌子上。
“我们都没想到，那也就意味着，”女伯爵从桌上拿起陶罐，在魔法机器中留下虚影，然后放到一边，“翻译根本就无法开始。”
“说吧，”麦哲伦知道女伯爵已经有计划了，“我要在大法院里寻找什么？”
“某个颁布时间比较早的法令，通常会被刻在石头上，同样的内容，不同的文字……”
“对照翻译，”麦哲伦笑了，“就像古埃及文字的罗塞塔石碑，我早该想到的……”
“你明天还有不少事情要做，”女伯爵手边的白纸上，一些看上去完全不想是文字的符号正越来越多，“不早点去休息吗？”
“有很多问题在困扰着我，”麦哲伦继续着搬运工的工作，“比如说，为什么伊西塔尔的神殿里没有这些文字？”
“这是显而易见的。”
“你是说时间让文字消失了？”麦哲伦觉得这是唯一合理的可能，但那无助于解决问题，“我们需要让精华聚流漫过整个神殿？那会让你破产。”
“现在还不到时候，当然，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女伯爵把写满了的白纸放到一边，然后拿过另一张放在桌子上，“我会让律师把债务转移给你。”
“那么这个问题先放到一边，”麦哲伦笑着把另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放在桌上，“按照眼前的计划，我们首先需要一块石板，然后是文字翻译，然后是某个指向伊西塔尔所在的线索，最后，是复活女神，然后大功告成，满载而归。”
“这世界上是有言灵存在的，麦哲伦教授，”女伯爵无奈地把一大堆上面什么都没有的文物放到一边，“有的时候，它会顺从语言的意思，但有的时候，它的力量正好与词语的方向相反。”
“从一开始，我就没想过万事顺利。”麦哲伦继续从架子上取下一堆东西，他不想浪费女伯爵的时间，但错过某个文字也许就会丢掉一条重要的线索，“如果这世界上真的有一种无处不在的力量，那它只会确定一件事情，想要得到多么珍贵的东西，就要付出多么珍贵的代价，幸运的是，劳动也可以用来支付。”
“你对精华的迟钝恐怕不是没有来由的，”女伯爵停下了手上的事情，她像是看着一件珍贵的文物，用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目光盯着麦哲伦，“知道吗，你刚才说的话会让你永远无法用言辞召唤精华，那就意味着你永远无法念诵咒语，如果你心里也这么想，那你永远无法察觉精华流动的方式，你将与绝大多数魔法无缘，而如果你在生活中践行这套理论……”
“结果就是我变成了魔法绝缘体，但还是会被晨星的魔法干掉，”麦哲伦完全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我得到的东西远比失去的更多，考虑到这个过程中我付出的劳动，在下心安理得。”
“我不知道这对你会不会有什么影响……”女伯爵突然笑了起来，“不过按照魔法的准则，你刚才的发言会让我们的这次考古挖掘一定能够成功。”
“希望如此……”
……
沙漠中永远只有晴天。
而只有最愚蠢的人才会想看到不同的天气。
这是个晴朗的早晨，麦哲伦起得很早，他知道天气很快就会热得让人难以忍受，真正能够工作的时间很短。
为了不浪费时间，这次他直接跑过了流沙，来到了城市的遗迹中。
在正对着大船的一个一个建筑下面，麦哲伦停了下来。
这似乎是大法院前面广场上的一个雕像，雕像本身已经不见了，只剩下一个石制底座，因为比周围更高，所以从沙子里露出来了。
站在巨石上，麦哲伦朝着大船挥手，然后他听到了沉闷的金属划破空气的声音。
那是一双铁钩，后面连着绳子，从大船的前面射出，飞越了深渊。
麦哲伦伸手抓住了铁钩，然后绕过巨石，紧紧绑在上面。
现在两条绳索平行着，连接了这巨大的沙坑两边，如果在上面铺上木板，就能当做吊桥，不过麦哲伦知道女伯爵想要的绝对不是那么简陋的东西。
然后大船甲板上连接着绳索另一端的机器开始发出轰响，然后麦哲伦就看到了一幕典型的精华工业场景。
一个看上去十分精巧轻盈的机器开始沿着绳索缓缓前进，伴随着精华流动的声响和侵蚀四溢的彩色光带，在它身后，一座吊桥出现了。
麦哲伦耐心等待着机器来到他眼前，这时他已经能清楚地看到这机器做了什么，那是一个有着轨道的吊桥，带着精华造物的典型特征，两边是简单的护栏，而轨道上明显带着精华传输的系统。
机器在碰到巨石之后停下，然后返回，这次它的速度很快。
深渊另一边的船上，唐泰斯和匹各大厨站在女伯爵身边，见证了这座吊桥的诞生，年轻的生物学研究者兴奋地看着精华制造的奇迹，而大厨则是终于松了口气。
当女伯爵有了计划，她就是绝对安全的，对匹各大厨而言，这才是真正重要的事情。
机器消失在甲板下面，然后伴随着金属碰撞的声音，另一个像是矿车一样的机器出现在了三人面前。
“它可以带着麦哲伦教授或者泥版通过这里来回，”女伯爵笑着走上了机器，“安全，便捷。”
第四十三章 天灾
麦哲伦正在流沙上行走。
他起得很早，但出门很晚，因为沙漠的清晨实在算不上友好。
只要不是碰上罕见的沙暴天气，沙漠上的清晨通常会有一片不错的风景。太阳从地平线附近灰蒙蒙的物其中渐渐出现，看上去是鲜艳的橙红色，天空的色彩是富有层次的渐变，从深灰到橙黄到浅绿到浅蓝，并不绚丽，但总能令人不自觉地轻松下来。
但通常这都伴随着令人鼻子疼痛的寒冷。
沙漠中的清晨是寒冷刺骨的。
所以麦哲伦走出船舱的时候，天空中只剩下了白色的太阳，乌云的天上只有泛白的浅蓝。
天气热得很快。
沙漠中的太阳总是威力无穷，流沙上的热度很快就能够清晰地感觉到，不幸的是，麦哲伦还要继续在上面行走。
大法院中的泥版已经通过吊桥搬运到了船上，女伯爵正在整理，但关键性的对照翻译样板还未出现，她对古代苏美尔文字的破译毫无进展。
麦哲伦对乌鲁克的了解比不上曾经花了不少时间研究文献的女伯爵，但就算是女伯爵也不知道他们想要的东西会在哪里。
所以他只能用最笨的办法，在沙子里把整个大法院彻底翻个底朝天。
流沙依旧平静，这座城市看上去就像是一幅油画，就连从石头上落下的沙子也仿佛是静止的。
麦哲伦走过流沙，小心地让自己不陷进去。
大法院是一个规模不小的建筑群，其中包括了大小不同高低不一的不少建筑，高大的法典大厅与尖塔还好，它们没有被沙子掩埋，而其他矮小的建筑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尽管有女伯爵的魔法物品帮忙，麦哲伦的进展依然缓慢，让他意识到尖塔有地下室之后，这个过程就变得更慢了。
一般而言，这种涉及到两种语言的文本都会是为了颁布法律或者纪念重大事件，所以会被刻在石碑之类显眼的地方，放在人流聚集之处。
与此同时，负责撰写的大法院会将文本留存一份，刻在石板上收藏在档案馆中，麦哲伦寻找的就是这一份副本。
至于刻在石碑上的正本，没人知道它有没有幸运地保存下来，也没人知道它会在哪儿。
麦哲伦耐心地清理着沙子，这实际上是非常麻烦的一件事情，当他向下挖掘，流沙与普通沙子之间的不同就显而易见了，几乎就在瞬间，他挖掘出的沙坑就会被重新填满。
他因此无奈地暂时放弃了搜寻地下室的想法，决定先将露出沙子的建筑整个搜索一遍，如果没有收获，再想想怎么对付流沙。
这件事情不算困难，因此麦哲伦的进展很快。
现在正是一天中最好的时间，酷热还未袭来，麦哲伦遥望着蓝天，从流沙里拔出左脚，朝着下一个建筑走去。
然后他听到了一种很奇怪的声音。
城市中并非寂静无声，但让人感觉充满静谧。
现在，那静谧被打破了。
沙子流动的声音突然变得密集起来，仿佛不安的躁动。
麦哲伦转过身，在他脚下的石台边缘，流沙一如既往地落下，在碰到下面的沙堆时发出细小的声音。
然后这细小的声音突然被复制了一万份同时爆发了出来。
有那么一个瞬间，麦哲伦以为眼前的流沙变大了，但他知道那不可能。
麦哲伦转身，然后他看到了洪流。
土黄色的，由沙子汇聚成的洪流。
流沙倾泻而下，如同一条突然出现的河流，沿着斜坡汹涌而来。
麦哲伦转身开始狂奔。
他唯一的机会就是在流沙到来之前爬上法典大厅的圆顶，除了那里，就算是尖塔也不安全，没人知道它们会不会被流沙冲垮。
最开始落下的只是一股流沙，就像是平静的海浪冲上沙滩，很快就要回归平静了，但后面的汹涌沙尘很快赶了上来，吞没了这股流沙，伴随着飞扬的尘土和巨大的轰响，一泻千里。
麦哲伦跳上了法典大厅外面的石柱，要躲开流沙的冲击，最好的选择其实是躲在大厅之中，但他担心会被流沙堵在里面，想在窒息而死之前出来就会是件相当麻烦的事情。
流沙几乎马上就到了，沙尘冲天而起，笼罩了整个大厅，麦哲伦连忙取下上衣遮住口鼻，然后继续向上攀爬。
他现在几乎什么都看不见，沙尘遮蔽了一切，麦哲伦只好闭上眼睛，好在现在他已经抵达圆顶边缘，不用担心因为看不见在攀爬的时候掉下去。
轰鸣声还在继续，麦哲伦艰难地沿着圆顶向上，摸索着可能存在的裂缝，好让自己不掉下去，伴随着沙尘越积越多，这个过程越来越艰难了。
好在最后，他终于还是爬上了圆顶，最后的一段坡度已经不那么陡峭，麦哲伦觉得自己运气不错。
流沙的洪流还在继续奔流，世界仿佛只剩这一个孤岛。
……
麦哲伦被刺眼的阳光唤醒了。
他小心地抖动身体，不让身上的沙尘落进衣服里面。
流沙已经完全平息了，飞扬的沙尘落下，为整座遗迹加上了一层土黄色外衣。
“我几乎以为你已经死了。”
女伯爵就站在他身边。
“吊桥没有被冲垮吧？”
“没有。”
麦哲伦站起来环顾四周。
也许应该算是因祸得福，现在整个大法院都已经露出了沙丘，乌鲁克城其他的地方也开始露出一角。
这次流沙的奔流似乎是因为原本维持沙丘的结构被流沙日以继夜的流动抽空了支撑，终于无法继续维持稳固，所以导致的大崩溃，结果就是深渊这边的坡度变得平缓了不少，被沙丘掩埋的很多建筑都因此得见天日。
“我们运气真好。”
“不，”女伯爵看了麦哲伦一眼，叹了口气，“你的运气很好。”
她低下头看了一眼尘土覆盖的城市：“我几乎以为你已经死了。”
“就算我被流沙埋在下面，那里，”麦哲伦指着深渊底部，“那下面，我也能自己爬上来，不用担心。”
第四十四章 新魔法
“如果你要为自己修建一所大学，你会把档案馆放在哪里？”
麦哲伦站在女伯爵身边，俯瞰着露出流沙的大法院，这是个规模不小的建筑群，当沙丘退去，它的全貌得以展现，十分壮观。
这里有七座尖塔，十几个不同的建筑，还有面积不小的花园，麦哲伦怀疑里面甚至还有假山和挖掘出的池塘。
“我不会为自己修建一所大学，我在入学之前就已经从皇家学院毕业了，”女伯爵知道麦哲伦想说的不是这个，“档案馆不会过分显眼，要接近水源，同时方便守卫，所以应该在那里附近。”
女伯爵指着法典大厅后面的一座低矮建筑，它处于麦哲伦推测的池塘旁边，接近整个大法院的中心，附近的几个建筑离它不远不近。
“我觉得我们想要的东西就在那里。”
“如果他们选择的不是石碑，而是其他方式，”女伯爵看着那个建筑的石制大门，摇了摇头，“那流沙早就把我们想要的东西磨成粉末了。”
“无论任何时候，我都会相信你，女士，尤其是涉及运气。”
麦哲伦笑着对女伯爵做出一个“女士优先”的手势。
女伯爵笑了，她把右手放在麦哲伦肩膀上：“我不想从这里滑下去，也不想看着你那样做，跟我来。”
海伦朝着面前的虚空踏出一步，就在麦哲伦以为她要开始坠落的时候，一股无形的力量撑住了她的脚。
“啊，魔法。”
麦哲伦看准了落脚点，向前踏出一步。
然后他一脚踩空，从圆顶滑了下去，以一个滑稽的姿势停在边缘，摇摇欲坠，不过最终还是没有掉下去。
“抱歉，”女伯爵一本正经地迈着淑女的步伐，沿着虚空中的台阶缓缓向下，“我忘记了，你对精华绝缘。”
……
“真是……”
麦哲伦看着眼前的一片狼藉，实在找不出可以用的词语。
“理所当然，”女伯爵站在他身边，弯腰从堆积的沙子中取出半块石板，吹起上面的尘土，“木头做成的架子被流沙侵蚀这么久，当然会彻底崩溃。”
大法院的档案馆远比麦哲伦以为的更规范，这里存档的所有文献都是刻在一模一样的石板上，他甚至怀疑当时的巴比伦人已经有了文献检索系统。
但在时间面前，一切都将归于尘土，好在麦哲伦和女伯爵来得早，刻在石板上的文字还没有消失。
只不过，现在这些石板的处境十分不妙，它们杂乱无章地堆积在沙子上，有的已经破碎。
“重要的是那块石板，”麦哲伦低下头看着覆盖在石板上的沙子，“走吧，这会需要不少时间，匹各应该已经在等我们吃午饭了。”
“不，”女伯爵没有跟着麦哲伦转身，她只是直起腰，举起了右手，“不会太麻烦的。”
那有点像是一杯水倒在桌子上自然蒸发的过程被加速了，石碑上的沙子就是水，麦哲伦不知道女伯爵做了什么，他只是看到沙子消失，堆积在一起的石板显露出来。
然后石板开始缓缓升向空中，漂浮着分开。
“找到了。”
漂浮的石板缓缓落下，整齐地叠在一起，除了一块石板，它继续飘浮着，来到了女伯爵面前。
麦哲伦上前接住了石板，低头看着上面的文字。
“就是这个，那种古怪的文字和巴比伦文字……刚那是什么？魔法吗？”
“午饭时间到了。”
……
女伯爵的翻译工作十分顺利，应该说，就算她曾经设想过的最乐观的情况，也只不过和现在差不多，这块石板上的文字量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麦哲伦也在帮忙，他擅长这方面的事情，所以其他的事情暂时放在一边。
几天后，他们终于完成了对石板上文字的整理，然后开始了翻译。
“我曾经见过不少比这更离奇的事情，”麦哲伦看着最终他们得到的东西，摇着头叹了口气，“可还是感觉不可思议。”
“很快你就没时间感叹了，”女伯爵笑着端起红茶，“我们的事情不少。”
她身穿男式裤子和朴素的白色上衣，这是女伯爵的工作装，不过看上去依然优雅而美丽，而且多了一份少见的干练与英气。
她和麦哲伦已经埋头在文献里花了不少时间，每天都像是一场疯狂游戏，从早到晚每时每刻都在和文字纠缠，如果匹各大厨不在，他们两个人甚至会不吃不喝不眠不休。
这一切的结果就是他们得到了新的线索。
但那只代表着新的开始。
“好消息是，我原本的计划不需要过多更改，”女伯爵暂时停下了手上的事情，接下来的旅途将会是一个短暂的休息，“所以该准备的东西基本上都有准备。”
麦哲伦想说点什么，他知道接下来的旅途上会有很多麻烦，但最终他什么都没有说。
“下一个目的地是？”
“东北，那里有另一座女神的神殿。”
……
大船在缓缓上升。
“我想就算伊西塔尔女神复活，她也不可能做到这样的事情。”
麦哲伦站在船舷边，看着沙丘和乌鲁克城的遗迹渐渐变远，心里有种怪异的理所当然。
“不过我已经习惯了。”
女伯爵就站在甲板上，这是她的魔法。
流沙正在向大船船底聚集，它们顶起了这个庞然大物，帮助麦哲伦他们离开了深渊。
“我原本并不想这么做，”女伯爵叹了口气，“不过这是唯一的办法，我们必须离开了，这片沙漠太危险了，我不想再看到一次流沙爆发。”
麦哲伦想象着这样恐怖的魔法会消耗多少魔法宝石，看着流沙向上流动，最后，在沙丘遮住他的视线之前，最后看了一眼有一千个流沙瀑布的乌鲁克城。
终于，大船落在了沙丘上，流沙如同海浪退去，沿着深渊的边缘落下。
“走吧。”
……
这片无人踏足之地最终还是用一场世界末日般的沙暴为麦哲伦送行——当大船抵达绿洲的时候，他看到了地平线上的黑暗与雷霆。
第四十五章 头脑风暴
“所以说，有思路吗？”
“没有。”
女伯爵很少这样直接地表示放弃，但麦哲伦并没有觉得惊讶，毕竟这次他们眼前的问题真的很难解决。
用高度聚集的精华笼罩整个伊西塔尔的神殿，让女神隐藏起来的东西重现。
这大概是世界上最昂贵的计划，按照现在的精华工业，女伯爵需要烧掉一吨魔法宝石，足以让她两年的收入化为乌有，而为了达到研究的目的，这样的事情需要重复至少三次。
“最麻烦的事情就是，我们清楚地知道，一切变化的唯一原因就是浓度极高的精华……”
“那么我们曾经遇到过的那条精华聚流怎么样？”唐泰斯和匹各大厨也参加了这次讨论，毕竟现在的旅途略嫌无聊，沙丘几乎一成不变，“我们不知道它们会受到怎样的影响，但如果它像河流，我们可不可以挖出水渠引水？”
“你没办法让水流流向高处，”女伯爵笑着摇头，“而对精华而言，它们聚集的地方就是最低的地方，而实际上，全世界只有这里有精华聚流那也就意味着……”
“就像是全世界的海洋下面最深的那道海沟，想把水流从里面引出来，你就需要挖掘一条比它还深的沟渠……”
麦哲伦耸耸肩，没有把话说完，但甲板上的三个人都知道他的意思——那不可能。
“精华本身就是奇迹，魔法无所不能，难道就没有一个魔法可以让精华聚集吗？”
“并不是没有那样的魔法，”女伯爵笑着说，“麦哲伦教授见过。”
“但那个魔法聚集的精华并不稳定，如果我们在神殿里使出这个魔法，在神殿变回原样之后，他就会被精华的乱流彻底毁掉。”
麦哲伦可能永远都不会忘记晨星的魔法。
“那个魔法，是怎么做到的？”唐泰斯已经开始显露出学者气质，她从女伯爵身上学到了很多，这让这个年轻的生物研究者受益良多，“它至少做到了一半，我们可以在这个基础上修改。”
“这个……”
麦哲伦无奈地笑着摇头。晨星的魔法实在太简单了，正因为如此，所有人都知道这个魔法的一切，却没有人能够模范，也不可能改进。
“不过，”麦哲伦突然觉得这是个不错的思路，“也许你是对的，魔法总是能够做到某些不可能的事情。”
“但精华不同，”女伯爵摇头，“魔法的力量本身就来自于精华，表象永远难以影响本质。”
“排除法。”
麦哲伦突然有种站在黑板前的感觉，他感觉思路正在朝着正确的方向前进。
然后女伯爵举起右手，麦哲伦身边出现了一块黑板，还有粉笔。
“我们知道的魔法有什么？”
麦哲伦在黑板上写下第一个词：“宝石魔法”。
“它无法影响精华，下一个……”
第二个词是“言灵”。
“玩弄言灵是非常愚蠢的行为，”女伯爵摇摇头，麦哲伦马上在那个词后面打了叉，“任何想要利用它的人最后都会发现自己弄巧成拙。”
第三个词是“炼金术”。
“过于宽泛，不过大多数时候，它们追求的只不过是接近于魔法宝石的产物，无法真正影响精华。”
女伯爵是真正的魔法大师，这里的所有人都相信这一点，所以麦哲伦再一次放弃了。
第四个词是“巫术”。
“包括诅咒、魔药、神奇生物，总而言之，它们是精华的产物，缺乏影响精华的力量，老问题了。”
麦哲伦叹着气摇头，他想不起第五个词了，但既然女伯爵这么说，麦哲伦还是准备老老实实在黑板上画叉。
“等等……”唐泰斯突然冲进了船舱。
麦哲伦看了女伯爵一眼，发现她也不知道这个年轻的博物学家想做什么。
没过多久，唐泰斯抱着一个花盆冲上了甲板。
“看！”
“什么？”
麦哲伦不知道唐泰斯想让他看什么，但女伯爵的表情似乎意味着某种奇妙的可能。
“精华聚集在土壤中？那不可能……”女伯爵摇摇头，她不会看错，也就是说不可能的事情确实发生了，“土壤根本不是精华的良导体，更不要说让精华聚集了。”
“啊哈，”麦哲伦在黑板上写下了第五个词，“魔法生物。”
“是的……”女伯爵笑着叹了口气，“就像人类，一切魔法都是在操纵精华，而最终做到这一切的就是人类。”
“完美的第一步，给女士们加上一百分，”麦哲伦笑了起来，“站在黑板前的人其实很少有机会见到天才，更何况是两个。”
他下笔如飞，在黑板的下半部分写出几个新的词：“植物”、“动物”、“智慧生物”、“微生物”。
“魔药，”女伯爵直接说出了答案，“魔法生物对精华的影响大多缓慢，而快速的则是某些特定的魔法，我们没时间等待某个强大的魔法生物到来，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魔药。”
“嗯……”
“我知道那不是你擅长的部分，”女伯爵笑着摇摇手，黑板缓缓落下，最终消失在了甲板下面，“享受这短暂的假期吧，麦哲伦教授，遗迹那里有不少事情在等着你。”
……
麦哲伦正看着水流漫过沙丘，然后缓缓渗透进沙子，直至不见。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个必须在沙漠里种树的农民，心中充满无奈。
尽管麦哲伦手里有女伯爵的全套魔法物品，让他觉得自己是个红军，可以战胜一切。
但现实是，水会渗进沙子里。
很难说麦哲伦的运气好还是不好，在这个为了挖掘遗迹而出现的大坑下面，他发现了湿沙子，找到了水源，但很不巧，水源距离神殿还有一段距离，而中间是沙子。
按照女伯爵的计划，麦哲伦需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让水淹没神殿，剩下的事情就是海伦的问题，她的魔药会在水中溶解，将神殿带回遥远的数千年前。
至于女神会不会从水底钻出来就是另一个问题了。
第四十六章 空壳
麦哲伦觉得自己碰上了麻烦，不过他相信这个问题很快就会解决。
说到底，他的运气不坏，如果没有这处水源，那才是真正的麻烦。
沙漠中不是没有人修建水渠，也不是没有水域，说到底，有时候沙子也能留住水。
不过最终，一切最终还是不可避免地转向了麦哲伦预料中的情况。
他成了一个真正的农民。
尽管作为一名考古学家，他的工作本质上就是挖土——有目的有技术含量地挖土，但麦哲伦并不喜欢挖土，他只是以职业精神要求自己，并且也习惯了。
所以最后，他用泥土堆出了一个引水渠，将浑浊的水流引入了大坑，最终勉强完成了女伯爵的要求，让水漫过了神殿。
“这和我想象中有点不一样，”女伯爵看着浑浊的水流摇摇头，“不过算了，祈祷吧，希望女神不会因为你用泥涂满她全身而生气，麦哲伦教授。”
“我突然开始害怕了。”
麦哲伦笑着从女伯爵手中接过装着魔药的玻璃瓶，走过满是烂泥的沙丘，然后低下头，在把魔药倒进水里之前最后看了一眼玻璃瓶。
很难说这种魔药的长相算不算令人意外，它是深棕色的，极其接近黑色，有一种独特的苦涩气味。
没有闪亮的魔法特效，没有气泡和毒烟，但却有种微妙的理所当然。
当它进入水中，就像普通的黑墨水落进水里，因为水流浑浊，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但并不是没有任何事情发生，就算是麦哲伦也能看到，精华正在聚集。
水面上开始浮现出精华侵蚀的彩色光带。
这变化还在继续，并且越来越快，泥水开始以恐怖的速度澄清，然后终于，第一道光带出现了。
“就像是……这一定能改变世界……”
“不，这样制造出来的精华聚流基本上无法被利用，”女伯爵否认了麦哲伦的推测，让他冷静下来，“而且材料很难获得。”
“至少它可以帮我们找到女神。”
神殿开始了变化。
那不仅仅是从废墟变成了建筑，某种更深层次，更重要的变化出现了。
麦哲伦不敢确定，但他的理智告诉他那是关于精华。
水面下没有泥土，神殿的石制外墙十分干净，刚刚那浑浊的泥水仿佛只是幻觉。
然后精华的聚集停止了，魔药的力量已经到了极限，无法再带来更多精华。
麦哲伦准备跳下去了，他们还不知道精华的聚集能够维持多久，在聚流消散之前，他必须看清楚神殿的变化。
麦哲伦向着水面迈出脚步，然后踩进了沙子。
那个瞬间，精华聚流和水流一起消失了。
这是魔法。
“也有可能是神力。”
女伯爵来到了麦哲伦身边，他们右手边原本泥水奔流的地方只剩下了沙丘，那处水源也消失不见了，而眼前的神殿干燥而干净，周围的地面上也长出了绿草。
“这就是几千年前……”
“我们成功了。”
麦哲伦笑了，他把恢复干净的靴子穿上，走到了神殿大门前。
这是一对称得上威严的大门，神殿本身并不算宏伟，它的大门也没有那么气派，但上面的狮子与公牛浮雕充满力量感，令看到它的人心中油然而生一种独特的仪式感。
麦哲伦上前一步，准备打开大门，但当他伸出手的时候，石门打开了。
“我没听到机关的声音，”麦哲伦保持着那个姿势没有动，“魔法？”
“精华……”女伯爵摇摇头，“很奇怪，接近于神力和魔法的混合，但那怎么可能……”
听到女伯爵这么说麦哲伦就放心了，对现在的他来说，只有极少数魔法才能穿越雅典娜赐予的长剑，对他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走进大门之后，黑暗的神殿内部就显得不那么黑暗了，两边的顶上有石制的火盆，摇曳的火焰散发着光线。
经过能够看到星辰的位置，麦哲伦继续向前，然后他看到了空荡荡的神殿。
“机关？”
世界上所有的神殿几乎都有着相似的布局，神像总是会处在最里面的正中间，这来自于全人类共通的空间感，而在这座神殿里，那个位置空无一物。
“不，她就在那里，只不过你看不到。”
除了对精华绝缘的麦哲伦，任何一个人站在神殿中都可以清晰地感受到那个存在，清冷，强大，如同晨星，或者一位女神，用她的眼睛注视着你。
“然后呢？”
麦哲伦停下了脚步，低声问他身边的女伯爵。
“奇怪……”
女伯爵沉默了一下，她有点意外，伊西塔尔的力量就在那里，但似乎只是神力而已。
“女神不在这里。”
用各种魔法试验之后，女伯爵终于还是失望地确定了这个结论。
“壁画。”
走遍了神殿里每个角落，麦哲伦最终找到的东西就只有墙上的壁画。线条简单，色彩浓烈，颜料应该是容易褪色的材料，因此在遗迹中麦哲伦一直没有发现过。
“星辰，河流，女神，神殿……”
这是老套的神话故事，晨星伊西塔尔在星辰照耀下出现，她统治着河流旁边的土地，为自己建造神殿，引导着人民与其他部落交战，与怪兽争斗。
没有任何有意义的东西。
“啊……”麦哲伦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不想再挖一次土引水……”
但这是无法避免的。
这里没有线索，那剩下唯一的机会就是机关启动之后能否带来新的变化。恢复完整的神殿里机关都被隐藏起来，除非引来水流，否则没有其他办法让机关动起来。
“让几块石头翻个面是不可能让神力变成神明的。”女伯爵站在神像应该在的位置，寻找着可能存在的线索，却一无所获。
“但我们现在只剩这个办法了。”麦哲伦已经接受了现实，“希望这位不在的女神并不是完全不会受到影响。”
“等等……”
女伯爵似乎发现了什么，她开始慢慢后退，最终停在了门口。
“我看到了。”
第四十七章 立体拼图
这是一个女伯爵从没见过的魔法，外在表现似曾相识，但本质独一无二。
那是一种独特的视觉欺骗，依靠精华实现，独特的伊西塔尔神力使这个过程中发生了某种微妙的变化，一切都变得难以捉摸。
不过看上去，这是个不折不扣的奇迹。
当女伯爵站在神殿的中轴线上缓缓后退，抵达接近入口的地方，她就看到了女神的神像。
某种神奇的力量将原本无法直接看到的精华变成了神像，显现在她的眼前。
这是一位格外与众不同的女神，她看上去远比女伯爵见过的任何神像都更“原始”——简单的部落式服装，明显是石制的武器，充满力量感的长相。
这位伊西塔尔女神明显不像是智慧之神，而更像是力量之神。
“什么？”
麦哲伦转身看着女伯爵，向她身边走去，然后女伯爵让出了那个特定的位置，麦哲伦却什么都看不到。
“神像。”女伯爵试图尽可能贴切地描述出她看到的东西，那有点困难，“伊西塔尔女神的神像，不同的虚影组成了她的轮廓，这是位……非常有原始人感觉的女神。”
麦哲伦明白了女伯爵的意思，他完全能够想象那个场景：“所以说神明永远无法超越信仰者所处的时代，那位女神穿着兽皮的简单衣服，拿着石头做成的长矛，对吧？”
“是的。”女伯爵笑了起来，“与精华相反，凡是涉及神明的问题，你总是如此敏锐，不愧是麦哲伦教授。”
“有线索吗？”
“让我看看……”
神像有一个非常引人注目的地方，就是女神背后的星辰，那明显是代表着启明星——现存的传说中伊西塔尔的代表就是启明星，但星辰上延伸出的光带似乎又代表着别的什么东西。
“你觉得苏美尔人会因为看到什么，为一枚星辰加上光带？”
麦哲伦笑了，这是个非常难回答的问题，超出了考古学的范围，实际上属于天文学的范畴。
“你的老师有没有让你读过龙之国最早的历史记载，书？”
“读过，因为内容太过庞杂，我只了解了一部分。”女伯爵有点意外，她想不出这与女神的星辰有什么关系，“我漏掉了什么重要的部分吗？”
“尧时大星自东方出，曳光如带，民以为神，帝非之。”
“你是说，那就是伊西塔尔？”
这几句简单的记录来自龙之国的古书，名为《书》的著作，这是龙之国古代时一个朝代收集的文献汇编，内容庞杂而零散。
这几句说的就是在很久之前的龙之国统治者“尧”时，有一个星辰突然出现，它有着奇特的光带，因此当时的人们像崇拜神明一样崇拜它。
“龙之国拥有全世界最详细完整的古代文献记录和历史资料，我敢肯定，这颗星辰就是那一颗。”
“那么……”
这就意味着，他们已经知道伊西塔尔的诞生了。
“我需要一点时间……”女伯爵叹了口气，“不过也不算是毫无收获。”
麦哲伦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让机关动起来吧，我敢确定，那会让这个神像会变成另一种东西。”
“好吧……”
……
麦哲伦正为水源发愁的时候，女伯爵在大船上翻阅资料。
她几乎找来了手上的所有东西，包括一些很少见的孤本和石碑，这些东西在船长室的书桌上堆积如山，但线索却始终不见踪影。
“我已经忘记了几乎所有事情。”某个金属摩擦般的声音在船长室里回荡，“但伊西塔尔……我只记得这个名字……”
“不要在意，”女伯爵笑着从一叠石板拓本中抬起头，“我会找回你所有的记忆。”
……
最终麦哲伦还是选择了唯一的选择，最笨的办法，在神殿旁边寻找地下水源。
然后他在消失的水源下面找到了新的水源。
这不是巧合，不过在漫长的挖土之后，麦哲伦并没有觉得多么高兴。
他必须将足够的水流引到神殿后面机关开始的地方，那个小房间里面，而且要有足够的力量带动机关。
这会是更大的工程量。
不过麦哲伦倒是不那么讨厌这个部分，相比从知道什么地方的地下挖掘出水源，想办法让水流抵达特定的地方明显更有趣一些。
女伯爵留下了足够多的魔法物品，那让麦哲伦有种他是神明的错觉，他可以轻易地做到很多事情，不过很不巧，偏偏没办法轻松地让水流抵达机关。
麦哲伦不想再一次用泥来完成水渠，但那似乎是唯一的办法。
……
沙漠中的白天给人的感觉是一片死寂，但傍晚时称得上静谧。
唐泰斯正在甲板上祈祷。
她每天都会这么做，尽管每次都是无尽的煎熬。
女伯爵的魔药给了她不少灵感，唐泰斯对于精华对生物进化的影响这个课题有了新的进展，所以这段时间她和女伯爵还有麦哲伦一样，每天都非常忙碌。
不过在这个傍晚，他们都得到了一点空闲时间。
“水渠已经完成了，”麦哲伦觉得自己并不讨厌挖土，毕竟他是农民的儿子，“最后一个问题，怎么打开机关。”
“刚好，我这边也只剩最后一个问题了，”女伯爵笑着从冰桶中取出一瓶白葡萄酒，“拼图的最后一块碎片，至于机关在哪儿，你原本不可能错过的。”
“也就是说，”麦哲伦拿着玻璃杯子从冰桶中舀起一杯冰块，惬意地喝了一口冰水，“那和精华有关。”
“和神殿里面所有的东西一样，”女伯爵摇着头把一杯葡萄酒递给唐泰斯，“那更复杂。”
“参杂着女神的力量，那有点麻烦……”神力永远与精华不同，相比于数量众多百花齐放的魔法，神术则显得格外单纯与稀少，“我不希望你变成女神的信徒。”
“也许我已经是了，”女伯爵的眼睛深处闪过一丝幽蓝，“你知道吗？那颗星辰是蓝色的。”
麦哲伦笑了：“……什么？”
第四十八章 古典式勇士
“我从来没想过，苏美尔人的神话传说会流传到现在，”女伯爵摇晃着酒杯，叹了口气，“但翻译的结果是，现在流传的很多故事都来自于苏美尔人，甚至，很多人都是伊西塔尔的信徒。”
“但你不是。”
麦哲伦从没有怀疑过这一点，他只是不知道女伯爵要用什么方法打开机关。
“我并不是和你一样的无神论者，麦哲伦教授，我只是不喜欢教廷，但我同样信仰科学，”女伯爵笑着摇摇头，“当然，这无关紧要，现在的问题是怎样打开机关。”
“找到办法了？”
“是的，”女伯爵没有浪费时间，她开始向麦哲伦解释这段时间的收获，“幸好伊西塔尔不是科学。”
与唯一神科学相比，原始的古代神明伊西塔尔女神对信徒十分宽容，基本上只要对她进行祭祀，任何人都会被接纳，无所谓虔诚与否。
所以女伯爵只要按照要求完成一次祭祀，就可以用祈祷或者祭祀的方式影响到神殿中女神的力量，启动机关。
“在今天还在流传的一些故事中，加上文献中的记载，足以提供一些线索，让我知道怎样取悦伊西塔尔。还有……”女伯爵将酒杯放在嘴边，“我知道女神在哪儿了。”
“传说……”
“是的，就算是久远的苏美尔人，他们的一切也在传说中保留到了现在，足以让我找到一条有用的线索。”
麦哲伦原本不应该惊讶的，只是这次他没有找到太多时间和本地人交谈。
“哪里？”
“巴比伦，天空花园。”
麦哲伦沉默了一下。
最终，这里的所有人都决定暂时放下这个问题。
“需要准备什么东西吗？”
“我已经准备好了，”女伯爵笑着对麦哲伦举起酒杯，“准备好欣赏表演吧。”
……
这是个寒冷刺骨的清晨。
沙漠上的日夜变幻带来的温度变化总是会令人无所适从，通常只有在太阳升起之后，夜晚的冰冷才会退去，在那之前，正确的做法永远是躲在船舱里。
但伊西塔尔女神，晨星，不喜欢自己的信徒睡懒觉。
麦哲伦狠狠地打了一个喷嚏，抬起手揉揉鼻子。
他并不怕冷，只是在神殿门口被里面阴冷的空气刺激到了鼻子。
在麦哲伦身边，女伯爵身穿厚厚的风衣，一个有着漂亮蓝色的金属球在她手中散发着热量，让两人身边的空气慢慢变暖。
启明星在天边闪烁，这是伊西塔尔每天接受祈祷的时候。
麦哲伦站在自动出现的火光中，把一束麦穗、一条小鱼和一只野兔放在神殿中间的地上，然后退后，从女伯爵手中接过金属圆球，站在祭品前面高高举起。
这就是祭祀伊西塔尔女神需要的祭品，对原始的神明和部落而言，最重要的永远是生存，而财富就意味着食物，无论是种植出来的小麦还是狩猎得到的猎物，或者从水流中得到的渔获，都是神明喜欢的祭品。
然后女伯爵站在可以看到神像的地方，开始念诵诗篇。
仪式开始了。
“大河的子孙生活在水边，
从水中他们寻找食物，自由繁衍，
两条大河是天神的赐予，
但天神不准备统治苏美尔人。
总有一天星辰闪耀，
总有一天水流改变，
蓝色的星辰在天空发光，
比太阳更耀眼，
比月亮更纯洁，
女神的头发在天空中飘扬，
伊西塔尔就在此时降临。
啊，女神，
她令大河奔流，为苏美尔人的网献上鱼，
她令贤者降生，为苏美尔人的陶罐画上文字。
伊西塔尔啊伊西塔尔，
大河总会断流，时间总会改变，
神明永生，智慧永存，
星辰永远照耀黎明。”
伴随着麦哲伦只能听懂只言片语的祈祷，神殿中响起了水流的声音，然后是绳索紧绷，木轮转动，最后是巨石与墙壁摩擦。
然后他看到了神殿上的巨石转动。
熟悉的图案，刻在巨石上的线条。
但在女伯爵眼中，那是另一幅景象。
女神的形象渐渐消失，她身后的星辰吸收了所有神力，然后钻进了麦哲伦手中的蓝**法灯。
然后神殿顶上的火焰熄灭了，一种独特的幽蓝光线照亮了整个空间。
这一次，麦哲伦也看到了女伯爵看到的东西。
从背面翻转过来的线条反射着光芒，形成了一道道弯曲的光幕，所有的光幕在神殿中心汇聚，就形成了一个类似于魔法影像的虚影。
很难说那是什么东西，几个曲面组成了一个立方体，光幕交汇的地方形成了不同的线条，似乎代表着什么，但麦哲伦完全看不出来这是什么。
“愿晨星永远闪耀。”
女伯爵用这句话结束了祭祀，然后从麦哲伦手中接过魔法灯。
“这是什么？”
麦哲伦看着蓝色的虚影，心中有一种模糊的猜测，但不敢确定。
“我不知道，”女伯爵摇摇头，然后低声说了一句什么，蓝色的魔法灯就熄灭了，“不过暂时不需要答案，我们还有两个神殿要去。”
“女神对你说了什么？”
“她的神力分散在大河之间的大地上，只有找到三个的真正勇士才有资格见到她。”
“古典主义的勇士考验，在那个时代，离开人类的领地进入荒野是最勇敢也最愚蠢的行为，而神殿的守卫者也一定不会欢迎外来者。”麦哲伦这么说着，心里想的是另一个问题，“那么这一切的终点在哪儿？”
“巴比伦，天空花园。”
麦哲伦无奈地叹了口气，他不想回到巴格达，但古巴比伦所在位置就在现在的巴格达城外河边：“那座花园和上面的神庙已经消失两千多年了……”
就算麦哲伦有能力制造能够漫过天空花园遗迹的洪水，女伯爵也无法制造足够的魔法药水，而如果没有精华聚流，女神是不可能回来的。
“不用担心，”女伯爵转身走出了神殿，天空中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太阳即将升起，“女神准备好了一切，就像匹各大厨准备早餐一样。”
第四十九章 回到城市
女神为自己的信徒安排好了一切。
麦哲伦觉得，事情有点太过顺利了。
尽管要不停地挖土，但没有守卫神殿的战士，没有漫长旅途中的种种险阻，女伯爵知道该怎么做，而一路上她从没失败过。
而麦哲伦已经习惯了挖土。
“足够了。”
当他们又见到女神两次之后，女伯爵站在满身泥土的麦哲伦身边，宣布这场冒险结束了。
“我的资料中还有两个可能存在的遗迹，不过现在没有必要在它们上面花费时间了，这些，”女伯爵举起手中的蓝**法灯，“已经足够了。”
“你还没有告诉我，这东西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
麦哲伦笑着走出了神殿，抬头看着阳光下的沙丘，他很高兴听到事情有了新的进展，但对回到巴格达仍然充满顾虑。
“我花费了一点时间才学会神力的用法，如果用容易理解的词语来形容，这就是驱动机器的开关，打开门锁的钥匙。”
“希望它有听上去那么好用……”
麦哲伦叹了口气，心里想着：“如果让那个魔族有时间找到我们，事情就会变得非常麻烦。”
那并不是类似于有个怪物挡在宝库门前的麻烦，而是复杂的人际网络正从天而降的麻烦。
麦哲伦可以战胜远比这个魔族强大很多倍的怪物，但却拿他没有办法，龙之国的王室代表着很多东西，在女伯爵拥有阿拉法朋友的现在，麦哲伦已经无法用雅典娜之剑解决问题。
“不用担心，”女伯爵站在大坑边缘停了一下，“那位魔族的王子已经离开巴格达，回到龙之国了。”
麦哲伦摇着头笑了。
……
元赤很享受这种感觉。
没人知道他在哪儿，没人可以决定——哪怕是用乞求的方式——他应该去哪儿。
没有什么比这更好了。
更何况，魔族的本能从未从他的骨髓中消失，一种捕猎的兴奋感令他无时无刻不想露出一个嗜血的微笑。
真是再好不过了。
欺骗盟友对黄金家族而言根本不算什么问题，更何况，他还没有对这些可爱又可笑的阿拉法人出手。
真正有趣的是那个男人，那双完美无瑕的红色眼珠，那个龙。
当元赤出生的时候，一位从来不会犯错的预言者告诉他的父亲，龙之国的皇帝，这个婴儿是龙。
当元赤长大之后，他的父亲告诉他，他有几个兄弟，他们全都是龙。
但他没有见过珠。
元赤问过很多人，但所有人的回答是，因为龙还没有长成，或者就是，珠被藏起来了。
但在看到那双眼珠之后，元赤终于开始相信，这世界上是有龙存在的。
而那种汹涌的渴望让他确信，自己就是龙。
天生的统治者，世界的宠儿，太阳的同类。
再没有什么游戏，能比从一个龙身上夺走珠更有趣了。
而现在，游戏开始了。
……
女伯爵在巴格达城外得到了规格极高却并不算热闹的欢迎。
麦哲伦安静地跟在公牛人身后走进了城市，而他心中，不祥的预感始终挥之不去。
不过直到他们重新住进那个庭院，一切都平静如常，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血蹄并没有出现，为了表示郑重，这次接待他们的是一位公牛人部落长老。
尽管他非常有诚意地邀请女伯爵参加欢迎晚宴，但后者还是以需要休息为理由拒绝了。
当所有人离去之后，庭院重归寂静。
“你不喜欢他们？”
“没必要节外生枝，”匹各大厨已经去准备晚餐了，唐泰斯正在自己的房间里，客厅中只剩下了女伯爵和麦哲伦，“这次我来到这里，并不是为了和他们共进晚餐。”
“我们从什么地方开始？”
“第一个问题，确定天空花园的位置。”
天空花园是古巴比伦第一帝国修建的奇观，一个夹杂着虔诚与爱情的伟大建筑，位于巴比伦城边缘大河的河边。
这是一个宏伟的建筑，当时和后来的人都称其为奇迹，它占据了广大的土地，高耸如同山丘，顶上就是女伯爵和麦哲伦这次旅行的最终目标——伊西塔尔神庙。
自古以来，城市的选址就有规律可循，巴比伦第一帝国的首都巴比伦城遗迹就在现在的巴格达城之下，千百年来沧海桑田，两河衰退，沙漠肆虐，但这篇土地幸免于难，依然是人们的聚集之地。
这对想要找到天空花园遗迹的人来说，就意味着数不清的麻烦，比如说，如果花园的遗迹正好在城市中心，那麦哲伦就必须在那里挖掘。
而这样的事情非常有可能发生。
“事情并没有那么麻烦，”女伯爵又一次拿出了被伊西塔尔神力加持的魔法灯，麦哲伦大概能够猜到在祭祀中它代表了星辰，不过他不觉得这样一个发蓝光的金属球就能解决这数不清的麻烦，“任何神明都不会对通过考验的信徒吝啬，我们已经完成了大部分工作，接下来的就是看到结果的时候了。”
“你准备好足够的魔药了吗？”
麦哲伦发现自己已经习惯，甚至喜欢上了挖土，这让他百感交集。
“不需要，”女伯爵将魔法灯放在桌上，拿出了记录者前几个神殿遗迹虚影的水晶，“我从女神那里得到了新的东西。”
……
城市正在苏醒。
在所有人类聚集的地方，清晨总是由人类的活动界定的，而人类越是密集，这个被确定的时间受到外来的影响就越小。
巴格达就是这样的地方，它每天总是很晚才沉入黑夜，而早上，唤醒城市的则是另一群人。
穷人。
麦哲伦背着装工具的帆布包裹，身边是赶着去城外的农民和樵夫，他们一起走出城门，然后在路口分道扬镳。
麦哲伦跟着几个渔夫朝城外的河边走去，他们的目的地刚好相同。在城市西边，城墙与大河之间有一片绿洲，为数众多的水域分布在这片区域，城中大部分渔夫都靠着这里的收获生活。
而麦哲伦想要找的是天空花园的遗迹。
第五十章 风水学
作为巴比伦第一帝国最负盛名的遗迹，天空花园是这个世界上最吸引人的古代奇迹之一，几乎所有研究者者都会幻想着有一天找到它，历史学家想要历史，而魔法师们想要魔法。
受到这种程度的欢迎，却始终没有被发现，造成这一切的原因十分复杂，其中一个就是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天空花园的遗迹就在巴格达下面，而没人会允许寻找遗迹的魔法师或者考古学家在巴格达挖土。除此之外，天空花园实际上已经确定被毁也是非常重要的原因，在这个奇迹般的建筑彻底消失之前，它已经被毁的消息就传遍了世界。
总的来说，现在，挖掘天空花园的遗迹是这样一件事情：在巴格达挖大坑，挖出来的东西就是一堆石头，没有宝藏，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
所以麦哲伦对女伯爵的轻松表现还抱有怀疑，说到底，这些问题是伊西塔尔无法解决的。
现在，他只能一边向地底打下洛阳铲，一边在心中祈祷遗迹正上方不要有太多人居住。
天空花园曾经在很多文献中留下记载，综合来看，基本上可以确定，它处于当时的大河河边，靠着规模庞大的水车系统向建筑上层提水，在平地上营造出绿色山丘的假象，建成之后的几百年间，这个系统一直维持运转，只到后来大河的水流缩小。
这直接导致了花园的废弃，也是现在确定遗迹位置最大的问题所在。
很难说，几千年之后的遗迹位于何处，大河的缩减和沙漠的侵袭令人无所适从，河岸无法作为参照物，就算是巴格达，也在历史上经历过数次迁移。
不过麦哲伦还是倾向于他现在所处的这片绿洲，记载中，花园的下方有数个泉眼，也许那就是这片湖泊形成的原因。
当然，最终的结果还是要看地下土壤层的分布，在确定之前，等着麦哲伦的是一段漫长的重复劳动。
当他在一条小河边组装洛阳铲的时候，麦哲伦并不知道，元赤就在河对岸。
这位魔族的王子正看着对岸，心中充满疑惑。
他来这里是为了寻找龙。
但除了渔夫和对岸挖土的农民，元赤没有看到任何人。
龙不在这里。
但占卜的结果不会出错。
元赤心底闪过一丝焦躁，但最终这焦躁变成了期待。
龙总是难以捉摸的，它通常无可捉摸，只有拿到珠，才能真正了解一个龙。
而元赤已经知道珠所在的地方了。
阿拉法的鹰人与公牛人掌握着巴格达，他们用尽一切办法向他隐瞒了一件事，那就是一位足以称为人中之龙的女伯爵来到了这里。
元赤没有想到，他对龙的渴望让这里的长老们生出了不必要的担心，不过最终，元赤还是知道了他想知道的一切。
而那双完美的眼睛，和那个能从他手中逃脱的人，就是这位女伯爵的同伴。
而女伯爵，这个龙的珠，就是这里，就在巴格达。
“啊……”元赤长长地叹息，“真令人期待。”
……
麦哲伦的寻找毫无进展。
他在底下找到了数个遗迹，却发现自己无法确定那是否属于天空花园。
理论上来说，既然大河始终在后退，那掩埋花园遗迹的就应该是此消彼长的沙丘，但这里的地下几乎全是泥土。
他不得不扩大了搜寻范围，却依然没有收获。
麦哲伦开始不得不考虑一个可能——花园的遗迹就位于巴格达城区的正下方。
他开始回想自己知道的记载。
因为优越的自然条件，这个地方从古代苏美尔人时期就出现了城市，而它在漫长时间的发展之后，在巴比伦第一帝国时期成为了帝国首都，那时人们称之为巴比伦。
就是在那时候，天空花园建成，然后是漫长的战争与混乱时期，几乎没人意识到两河的沃土正在衰变，但站在历史长河的下游看去，这一目了然。
在那个时期，天空花园仍然存在，只不过因为年久失修，已经不复奇迹的光荣，占据城市的统治者也只是将其视为普通的沙丘，记载也急剧减少。
尽管如此，仍然有明确的记载，提到花园位于当时城市的西边，处于城市和大河之间，因为缺少水源而失去了绿色，却依然宏伟壮观。
接下来就是漫长的混乱时期，记载急剧减少，也正是在这一段时期之内，花园彻底消失在了人们眼前。
在这个真正的黑暗时期，城市本身就经历过数次被毁与重建，三次大漩涡潮汐带来了三次外来入侵：法师领主、兽人、魔族，他们之间完全不同，相互之间势同水火，每次新的外来者出现，就是一次彻底的毁灭和漫长的重建。
而这样的过程重复了三次。
巴格达依然是巴格达，神明钟爱的城市。
但它永远也不会重新成为巴比伦了。
麦哲伦所知的资料中，几乎没有提到这段时期巴格达位置的变动，一方面是因为战乱，一方面也是因为三个外来者的文字。
不过渐渐地，麦哲伦开始有了个思路。
既然城市被毁又被重建，那新的城市几乎一定会改变位置，而新的城市的选址多半会有更好的条件——这三股外来势力所有的科学技术水平几乎全都超出了当时的时代平均水平。
那么根据这里自然条件的变更，就能推导出城市位置的变更。
而自然条件的变化，正是需要用到洛阳铲的研究。
麦哲伦回想着目前为止他得到的信息，然后心中渐渐有了答案。
根据地下的泥土层来判断，在漫长的时间里，河流经过了数次后退与改变，伴随着沙漠的此消彼长，适合建立城市的位置也经过了数次变动。
河泥的沉积层总是能够让人清楚地看到河流的存在，麦哲伦很快画出了一个图。
自然的变幻并不像城市的移动一样有特定的时间点，不过花园建造时期适合建造城市的位置是可以确定的。
那就是城南。
第五十一章 巧合
“我们曾经挖掘出的那个遗迹所在的地方，”女伯爵笑着，她和麦哲伦一样，对这个“巧合”有种微妙的感觉，“情理之中。”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们挖出来那么大的坑，却没有找到花园的遗迹，”麦哲伦觉得有些时候，有些意外总是来得莫名其妙，“我担心的是，那里已经属于沙漠的范围，而天空花园……”
这个占地极广的遗迹，如果被掩埋的很深，那挖掘的工作量就太过惊人了，就算是已经习惯甚至喜欢上挖土的麦哲伦，恐怕也无法完成这项工作。
“不用担心，”女伯爵看上去十分轻松，“女神的力量可以帮助我们。”
“你确定？”
并不是麦哲伦不相信女伯爵，他只是不太相信一个女神的力量会适用于挖土这种事情。
“就算没有女神，我们也可以完成这个工程，”女伯爵明显对这件事情并不担心，她手上正忙着转动他们想出精华聚流的方法之前挖掘出的神殿的虚影，试图拼凑出机关转动后出现的立体影像，“巴格达城中至少有几千个熟练的工人，让他们挖土是大材小用。”
“那样的话……”
麦哲伦有那么一点意外，但更多的还是感慨，所谓的政治本质上实在太残酷了。
因为世界之王的强势，直接面对着弗兰西的阿拉法不得不向布列塔尼亚无限地释放善意，就算面对着一位龙之国的王子，他们都敢用谎言遮掩女伯爵的行踪，而现在，更是毫无保留地愿意支持女伯爵想做的任何事情，仅仅因为女伯爵让布列塔尼亚偏向阿拉法的可能。
而实际上，对布列塔尼亚而言，只要继续保持对大陆的野心，世界之王的恐怖就是咽喉上的利剑，他们实际上和阿拉法一样迫切地需要盟友。
如果阿拉法明白这一点，那形势就会在瞬间倒转，女伯爵就会变成那个必须想尽一切办法讨好别人的人。
这就是政治，或者说外交，一群聪明人按照“没有付出就没有回报”的游戏规则进行的游戏，有的人甘之如饴，有的人身不由己，无论如何，游戏只会继续进行下去。
“我暂时不会向他们提起这件事，一切在你找到遗迹之后再说，”女伯爵并不想让阿拉法人过多参与这件事情，至于理由，麦哲伦就不知道了，“如果女神可以解决，我们也没必要兴师动众。”
“希望如此……”
麦哲伦在想，如果上千人来到城外挖土，那位魔族王子会察觉到什么吗？
……
元赤正在城中的旅店休息。
他都上带着斗笠，遮住了大半张脸，就连吃饭的时候都没有摘下来。
这让元赤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不过他依然成功了，这绝不是出于黄金血脉的自我感觉良好，而是事实，毕竟在这个商人云集的城市中，魔族的长相比起吃饭时不摘斗笠显眼得多。
对骄傲的魔族而言，这样的事情非常罕见，不过对想要捕捉龙的人而言，他必须付出更多，而元赤已经有准备了。
如果珠在龙的口中，他愿意献上一条手臂。
不过这次，他的猎物明显更麻烦一切，目前为止，元赤仍然没有看到任何线索，那双红色的眼睛就像是彻底消失了。
魔族的心中有一点点犹豫，他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是那双完美的眼珠？还是人中之龙？
无论如何，元赤会继续留在这里，直到他愿意离开。
咽下口中最后一块食物，魔族开始回忆他在河边看到的那个男人，他开始确信，男人手中的工具是改良过的洛阳铲。
“哼，盗墓小贼……”
……
麦哲伦在大坑边缘的沙丘上行走。
他在这里寻找女神神殿的时候，曾经彻底地勘探了整片区域，到现在麦哲伦还是感觉非常不可思议，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错过花园遗迹的，尤其是，只用了一点时间，他就确定了遗迹真的就在这片沙漠地下。
这一点并不困难，花园上有一种非常独特的人造肥沃土壤，有着一目了然的红色，与这里所有的土层都不同。
根据勘探的结果来看，遗迹所在的位置并不算太深，毕竟它被毁灭的时候已经比较晚了，不过麦哲伦仍然不觉得引水漫过遗迹会是一个简单的工程。
他只能祈祷，女伯爵真的找到了可以轻松完成一切的魔法。
“足够了。”
这是女伯爵的答案。
“女神的力量可以做到很多事情，不过我还不敢确定，先尝试一下吧。”
“需要我做什么？”麦哲伦不知道女伯爵又要拿出怎样的魔法，无论如何，一切总是需要一个开始。
“将水引到遗迹就可以了。”
“链式反应？”
“嗯……十分贴切的说法，”女伯爵知道，这个词又是麦哲伦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创的，“不过这只是个推测，我还不敢确定能不能成功。”
“有尝试的价值。”
如果女伯爵的设想能够实现，那事情会变得简单很多，对麦哲伦而言，这就意味着引来龙之国王子的可能大大减小。
目前来看，没有什么比这更重要了。
麦哲伦不愿意面对那个魔族王子，他有很多理由，但从内心深处，麦哲伦很清楚，自己只是单纯地讨厌魔族而已。
不过至少暂时，他还不用面对那个令他生厌的王子。
麦哲伦开始在沙丘上挖掘，这次他不用一个人在烂泥里打滚了，公牛人的长老帮他雇佣了一个挖井队。
他们进展很快，虽然大部分人都不理解为什么他们要挖掘水渠从河中引水到没人会去的沙丘，不过这里都是熟练工，做事的速度并不会受到影响。
麦哲伦开始越来越频繁地使用女伯爵的魔法物品，与此同时，为了不让工人们发现，他甚至会在午夜最冷的时候出城来到沙漠中，这一切都是为了躲避那位王子，他内心深处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清晰了。
无论如何，一切尚未发生，工程结束了。
第五十二章 重现
“足够了。”
无论麦哲伦有多么的担心，女伯爵依然给出了结论。
“开始吧。”
他们来到了沟渠边，现在这里已经打通，河水正通过水渠流向遗迹，那个大坑还在不停地漏水，不过水面已经开始缓缓上涨。
站在水边，麦哲伦把脑袋里关于魔族的担心甩掉，准备开始行动。
“不用担心，事情并不会有多么麻烦。”
女伯爵说着拿出了装着魔药的玻璃瓶，递给了麦哲伦。
艰难地走过一段沙子和烂泥混合的地方，麦哲伦站在水边把魔药倒进了浑浊的水里。
然后变化开始了。
就算已经见过几次，麦哲伦依然发自内心地感慨着，精华的力量就是奇迹，甚至在看上去也是如此。
但最终，华丽的聚流停在了水坑的范围之内。
“这是……”
麦哲伦努力透过聚流看着出现在水下的天空花园，但他只能看到巨大的石柱，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东西。
“然后是这个，”女伯爵将蓝色的魔法灯放在嘴边祈祷，然后递给了麦哲伦，“女神的力量是开始一切必须的钥匙。”
麦哲伦没有说什么，他接过金属球，然后放进水里，在心中祈祷女伯爵能够成功。
绚丽的色彩中混入了一道清澈的幽蓝，然后什么都没有发生。
麦哲伦疑惑地低下头，却发现他根本无法在绚烂的聚流中找到魔法灯。
然后突然，他开始坠落。
有那么一瞬间，世界陷入了无尽的死寂，然后突然所有的声音汇聚在一起重新出现，如同雷霆，如同海潮，在天地间回荡。
麦哲伦稳稳地落在地上，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宏伟如同山丘的石质建筑下面，四周阴影还在蔓延，几乎只是一瞬间，一切都结束了，只剩下恐怖的巨响在岩石之间回荡。
“这是……”
“天空花园。”女伯爵俯下身从麦哲伦身边的地上捡起魔法灯，“可能只有最下面一层，女神的力量也只能做到这个程度了。”
麦哲伦笑着想说点什么，却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出去看看吧，接下来才是最麻烦的部分。”
……
元赤正坐在城墙上，远望着城南的沙漠。
他正在等待龙显出身形，这可能会需要很久，但元赤知道，他一定不会失望。
然后城外传来了雷霆的响声。
仿佛是大潮淹没了海岸，巨大的轰响从远处传来，久久未曾散去。
元赤遥望着远处的沙漠，那里正发生着某种惊人的变化，沙丘在巨响中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庞大的石质建筑，但尽管如此，却没有沙尘飞扬。
一切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一个方形的石制平台凭空出现，占据了庞大的空间，石柱支撑着石板，仿佛是巨人的居所。
这就是元赤等待的东西。
龙的存在本身就是奇迹，它总会制造出奇迹，来证明自己。
那里就是他的目标所在的地方，元赤对着沙漠露出了一个微笑。
……
麦哲伦站在巨大的花园遗迹旁边，仰望着高大的石台。
他曾经在文献中无数次见到相关的记载，但最终真在站在这里看到花园时，还是有一种不敢相信的感觉，尽管这只是遗迹，甚至只是遗迹的一部分。
“花园至少有三层，而现在我们眼前的应该就是第一层，”麦哲伦深深地吸了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我不知道女神做了什么，不过我们怎么把上面两层变出来？”
“是的，神殿在最上层，”女伯爵对这一切似乎早有预料，她从手中拿出一个单片眼镜，按在麦哲伦眼眶里，“好消息是，花园中想要找到水不用挖水渠，它有一套完整的提水系统。”
麦哲伦眯着眼睛适应了一下，然后发现单片眼镜内部是一个他熟悉的立体虚影：“这是……那个立体拼图？”
“花园内部的路线图，”女伯爵摇摇手指，麦哲伦眼前的虚影就发生了变化，原本单纯的直线变成了虚幻的阶梯和不同颜色标出来的路线，看上去与他眼前的花园遗迹完美吻合，“希望女神对我们现在碰到的事情有所预料，不过看上去这里的一些东西已经没办法再用了。”
“我可以修。”
麦哲伦笑着开始沿着花园的边缘行走，如果虚影与现实相符，那在不远处就有一个通往上一层的阶梯，他可以在上面找到古巴比伦人建造的提水系统。
在不少传说故事中，花园的建造与浪漫的爱情故事相关，但实际上，这完全是一个穷奢极欲的皇家建筑，不过故事里也有符合事实的部分，比如说，花园真的是种花种草种树的。
流水无法抵达高处，这是花园面对的最大麻烦，实际上相比如同山丘一半的巨石建筑，花园中最令人惊叹的部分是它的提水系统，一套规模宏大极为复杂精密的机械日夜不停地运转了至少几百年，不断地从大河中将河水提上高处，浇灌着花园上的泥土，让上面的植物健康生长。
麦哲伦站在遗迹边缘，他眼前就是花园的第一层，整齐的石条将空间分割开来，中间是肥沃的泥土，但上面没有一丝绿色，在中间的部分，林立着只剩一半的石柱，它们就是第二层的支撑。
没人知道精华复原遗迹遵循着怎样的规则，在麦哲伦眼前，只有一片仿佛本该如此的景象，有那么一个瞬间，他甚至忘记了自己要重复一遍这个魔法，就会让花园的另一层凭空出现。
在麦哲伦右手边就是一个台形喷泉，外面的石壁上雕刻着浮雕。这就是花园的水源，河水通过提水的机器上升，从喷泉流出，沿着沟渠流进花园。
“希望这里不会刚好缺了带动机器的绳子之类……”麦哲伦向着喷泉走去，在虚影上他可以看到几个有可能代表着提水系统的线条，但那无法说明任何东西，“这里没有水，就说明……”
现在花园下面就是一个面积巨大的水坑，提水系统并非找不到水源。
第五十三章 逻辑
“有一套提水系统需要修复，我有点担心……”麦哲伦担心这个提水系统是精华驱动的，毕竟那个立体虚影中的东西完全不像是任何机械。
“不用担心，我在这里。”
女伯爵默认了麦哲伦的猜测，这并没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精华重现能够作用于花园遗迹，就代表最开始它被建造的时候精华聚流还在，放着这样巨大的力量不利用是可耻的浪费。但麦哲伦有点奇怪为什么女伯爵如此肯定。
“我知道，在可信的记载中，国王让上千个奴隶日夜不停地站在提水机上工作，来保证花园的供水，但那时已经是精华浓度降低之后了。女神留下的东西里有不少信息，总的来讲，这是一个考验，而伊西塔尔更看重哪些东西，你知道吧？”
麦哲伦安静地点头。
伊西塔尔被她的信徒称为魔法女神，她对精华的使用非常高明。
“我还是不明白，这些线路有什么意义……”麦哲伦并没有想过能从女伯爵那里得到答案，他一边说着一边朝路线代表的地方走去，“希望不是那种需要把魔法宝石放进去然后就会开始运转的东西。”
“正是如此。”
麦哲伦呆了一下，他看着女伯爵，无奈地叹了口气：“言灵？”
“不，”女伯爵笑了笑，“我只是说出事实。”
“所以说，那个代表着星辰的魔法灯，就是一切的钥匙？”
“尽管你对精华的了解已经有了一定深度，但你缺乏的是本能的感应，这决定了你总是会在什么地方漏掉重要的东西，”女伯爵喜欢给麦哲伦上课，“就比如说，你知道这个立体的拼图是怎么来的。”
“什么？”麦哲伦永远不会不懂装懂，他不屑于隐藏自己，女伯爵不得不承认，作为一个老师，她喜欢这一点。
“它来自于几块图案的延伸，而这几块图案在特定的条件下可以拼出一个特定的图案。”
“什么？”麦哲伦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漏掉了什么东西，他还记得那些完全不知道代表着什么的所谓“地图”，“那些……”
“不，机关上只有一个图案。”
女伯爵没有说得很清楚，但麦哲伦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在神殿的机关中，原本的线条是以一种独特的方式拼凑成了星辰，而在机关转动之后，就变成了另一个不知道有什么意义的图案，但实际上转动之后应该出现的是这个拼凑起来的立体虚影。如果说机关上只有那一个图案的话，也就是说，转动机关的过程是让星辰变成了现在他眼前的立体虚影。
在魔法中，这代表着，他眼前的立体虚影本质上就是星辰。
“魔法阵？”
“从未有过的规模宏大的古代魔法阵，”女伯爵点头，她将手中的魔法灯递给麦哲伦，“你知道节点所在吧？”
麦哲伦点点头。
当知道这一切的信息之后，这个所谓的魔法阵就没有什么秘密了。
空间是这个世界的本质属性之一，而魔法在很早就开始利用这个强大的力量，从最简单的传输路径选择，到复杂的哲学投影，精华的力量因此得以发挥，大部分人称之为魔法阵。
对于麦哲伦眼前的这个魔法阵而言，核心是“观测”与“重组”，系统是“视觉错觉”，当然，如果真的将目光集中在系统上，就会错过真正重要的东西，现在他应该做的只是找到“节点”，让魔法阵开始运转。
最重要的理所当然的就是观测点。
“按照这个路线图，”麦哲伦沿着遗迹边缘前进，然后站在一个喷泉旁边低下头看着下面的沙丘，“应该是从下面开始。”
麦哲伦从边缘跳了下去，踩着石柱上的凸起落到沙丘上，然后转身看着巨大石板的阴影，那里面河水还在继续流进大坑，林立的石柱撑起了整个平台。
女伯爵也跟着他下来了，她不慌不忙，风度翩翩，踩着虚空中的台阶走到麦哲伦身边。
“所以从这里开始……”
麦哲伦将蓝色的星辰举起，放在能够让虚影中的线条组成图案的地方，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等一下……”女伯爵站在麦哲伦身后看了一眼，“你应该向前一点，再把它举高一点。”
麦哲伦看了一眼虚影，然后向前走了几步，发现一根石柱挡住了他。
他想了想，爬了上去。
然后麦哲伦发现石柱上面有一个安放什么东西的凹陷，他笑着把魔法灯放了进去。
然后某个庞大的机器开始了运转，精华流动的彩色光带与水流的声音同时响起。
“真了不起。”
麦哲伦转过身，发现遗迹旁边，阳光下的沙丘上，那个魔族正站在那里。
“真了不起，”元赤重复了一句，他不介意多说几遍，反正这是事实，一个龙配得上他的尊敬，“看看你的四周，这是个奇迹。”
麦哲伦安静地跳下石柱，朝着魔族王子走去。
“我叫元赤，我来这里是为了寻找预言中的人中之龙……”
元赤的话没有说完，他没有机会说完了，因为现在，他正在沙丘上滑行。
麦哲伦几乎只用了一个瞬间就冲到他面前，然后伸出右手按在了元赤的脸上，打断了他的话，把他按进了沙子。
接着，麦哲伦开始狂奔，他在沙丘上拖着元赤冲向了沙漠深处，沙尘从魔族背后扬起直冲天际。
终于，元赤等到了一切结束的时候。
麦哲伦停了下来。
元赤站起来，揉着自己的脸，他决定让这个没见识的乡巴佬尝尝黄金血脉的愤怒，反正这个人不懂基本的礼仪，没必要对他客气。
“你想要什么？”
元赤觉得自己被冒犯了，他是龙之国的王子，高贵的黄金血脉，他拥有凡人永远不可能拥有的财富，怎么可能会想要这个凡人的东西。
“你是为了什么要来找我？”
元赤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从没想过找到了龙之后要怎么办，从来没有。
第五十四章 四角
只用了一个瞬间，元赤就决定忘记这个问题。
那根本无所谓。
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够对一个魔族做出刚才这个男人对他做的事情。身为皇帝的儿子，元赤总是骄傲地寻找配得上他的对手，但结果从来只有失望。
黄金血脉赐予他恐怖的力量，整个龙之国都没有人是他的对手。
战胜一群远不如自己的人根本就没有任何荣耀可言，甚至没有任何意义，与浪费时间无异。
所以元赤很高兴看到这个男人出现，果然，龙是不会让他失望的。
“你……”
麦哲伦想重复一遍他的问题，然后就被元赤打断了。
魔族几乎是欣喜若狂地冲向了麦哲伦，朝着他的连伸出右手，准备原样再来一遍刚才麦哲伦干的事情。
然后麦哲伦低头躲过。
当他准备给元赤的腹部来一下的时候，麦哲伦的拳头被挡住了。
元赤是一个经受过高明、系统训练的战士，他的身体素质非常优秀，唯一缺乏的就是面对劣势的经验，当然，某种意义上来讲这根本算不上缺点。
麦哲伦挡下了接踵而至的一连串进攻，元赤并没有使用武器，他的动作迅速而凌厉，并且步伐灵活。
一边后退，麦哲伦一边开始思考自己面前的这个人到底在想什么，他以前一直知道元赤是个麻烦，但现在麦哲伦开始疑惑，这个魔族王子到底想干什么。
元赤没有杀意，他根本就是在享受一个从未见过的游戏，沉浸于前所未有的挑战，这和麦哲伦以前以为的根本不同。
麦哲伦知道女伯爵会完成那个魔法驱动的排水系统，从一开始，她就可以靠自己一个人完成一切，所以根本没什么好担心的。
真正重要的是不让元赤见到女伯爵，无论他有什么反应，比如表达善意或者表达恶意，都可能导致冲突，对女伯爵而言，这是必须避免的事情，否则阿拉法人，布列塔尼亚重要的盟友们，就会陷入麻烦。
麦哲伦想了想，突然觉得就这样陪着王子继续玩游戏反而是个不错的选择，尽管非常无聊。
……
唐泰斯狂奔着转过拐角，在沙子上东倒西歪地前进，冲进了遗迹的阴影，最后撞进了女伯爵怀里。
“没事了，”女伯爵轻轻抱着唐泰斯，把她额前一缕散乱的头发缕到耳后，后者满脸沙尘，几乎要哭出来了，“没事了。”
“我看到这里……那个魔族……”
“没事了，”女伯爵轻声安慰着唐泰斯，“我在这里，麦哲伦刚好有事走开了，不用担心。”
“对不起……”
然后唐泰斯真的哭出来了，她脸上两道泪水流过，冲开尘土，看上去格外清晰。
“没事了，不用担心……”
有那么一个瞬间，女伯爵开始遗憾，为什么世界上少有能够对人类的情绪产生正面影响的魔法。
不过最终，唐泰斯还是平静下来。
“刚才的声音是我们找到了天空花园的遗迹，正好我需要帮忙，一起来看看吧。”
女伯爵放慢脚步，走在唐泰斯前面，带着她朝阴影中走去。
“这……”
阴影中是一片梦幻般的场景，黑暗笼罩的水面上精华聚流闪过，七彩的光带摇曳，一切都如同一片极寒的夜空。
“我们已经完成了第一步，”女伯爵轻轻握着唐泰斯的手，她仍然能够感觉到轻微的颤抖，“现在正好是第二步需要帮忙的时候。”
“我能做什么？”
唐泰斯小心翼翼地靠近女伯爵的背后，徒劳地试图躲避黑暗。
“来看看这古代的奇迹吧。”
女伯爵笑着走在水面上，她牵着唐泰斯的手，像是带着舞伴走进人群，将要开始一场盛大舞会的王子。
在她们脚下，平静的黑暗之中是无限的色彩，水面平静得就像透明的浮冰。
绕过石柱，两人穿过黑暗，最后停在了黑暗中心。
“我们要让提水的魔法开始运转，让水上升，抵达下一层。”
“是那个魔法吗？”唐泰斯不像麦哲伦一样迟钝，她能清楚地看到魔法阵的存在与喷薄欲出的力量——这个魔法已经开始运转，迫不及待地想要进入下一步了。
“这是一个拼图，它本质上是一个星辰，我需要找到四个角。”
“那应该是在……”唐泰斯向前走了几步，她不自觉地放开了女伯爵的手，“那里……”
“是的，”女伯爵刚开口，唐泰斯就重新握住了她的手，“这里是第一个地方。”
女伯爵并没有告诉唐泰斯，这是一个复杂的立体拼图，找到正确的位置远比看上去更困难。她只是笑着牵着唐泰斯的手，带着后者小心翼翼地踏上了透明的阶梯。
“要怎么做？”
唐泰斯不自觉地握紧了女伯爵的手，她甚至没有发现自己已经靠在了女伯爵身上，身处黑暗，悬在半空的感觉让她忘记了很多事情，黑暗中精华聚流的光芒无比绚烂，无限恐惧与梦幻混杂在一起，无法分割。
“并没有那么难，”女伯爵举起右手，完成了魔法，“不过确定位置需要一点时间，但也已经完成了。”
“对不起……”
“不，我正好需要你的帮助，这件事情必须要三个人才能完成。”
女伯爵笑着走下阶梯，唐泰斯迷惑的跟在她身后。
“麦哲伦正在剩下的一个角那里等着，还有两个。”
“我们一人一个？”
“不会离得太远，”女伯爵笑着摸了一下唐泰斯的额头，“现在你能看到我了，就算在黑暗之中。”
唐泰斯的视野被照亮了，女伯爵的右手手背上出现了一个菱形的亮点，尽管光芒在黑暗中微不足道，但照亮了海伦的脸。
“我在这里。”
女伯爵放开了唐泰斯的手，然后在她张嘴要叫出来之前重新握住，然后慢慢地，再一次放开。
“我在这里。”
“我……”唐泰斯轻轻说着，女伯爵不知道她是不是马上就要在恐惧中哭起来，“我看到了。”
然后她开始缓缓后退。
第五十五章 燃血
黑暗缓缓地吞没了女伯爵。
唐泰斯渐渐消失在了黑暗中，绚烂的精华聚流无法照亮她的脸，但女伯爵知道她在哪里，也知道她能看到自己手背上的光点。
阴影中，两人的距离正越来越远，黑暗像是某种有意识的活物，随着她们的脚步渐渐扩散。
但最终她们还是抵达了目的地，女伯爵站在石柱旁边启动了魔法。
精华的光芒闪过，但魔法阵并没有开始运转。
女伯爵开始朝着唐泰斯所在的地方走去。
“还剩最后一个地方。”
唐泰斯出现在女伯爵眼前时，她正疑惑地看着四周，试图找到最后一个星辰的角。
女伯爵笑了，她知道，唐泰斯不会害怕黑暗了。
“是在那里吗？”
唐泰斯指着她右手边的方向，按照刚才两人所在的位置，如果这是个标准的四角星，那个位置就是剩下的最后一个角。
“不。”
这是一个复杂的立体拼图，实际上星辰四角的位置已经无法用常理来确定，刚才那只是个巧合。
如果不知道神殿中机关的运转方式，就无法看穿这个魔法阵，女神绝不会允许没有通过考验的人见到她。
“如果是这样，这个法阵怎样保证正常的运转呢？”
女伯爵看着一脸迷惑的唐泰斯笑了：“看看就知道了。”
她带着唐泰斯走出了遗迹下的阴影，走上石制阶梯，最后站在石板的边缘。
“在这里吗？”
唐泰斯看着四周，她不觉得最后一个节点会在这里。
“不，在前面。”
女伯爵向着虚空踏出一步，然后站在无形的台阶上朝着唐泰斯伸出手。
“这是一个充满了象征意味的过程，基本上等于一次祭祀，如果没有完成之前的步骤，那这里的一切都会显得令人无法理解。”
“所以星辰的四角并不是简单地分布在地上，”唐泰斯对祭祀十分熟悉，她开始明白眼前的这个魔法了，“而是按照特定的逻辑分布于它应该在的位置。”
“就是这里。”
女伯爵停了下来，然后举起右手。
精华的流动带来了轻微的响声。
然后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了水流的声音。
最终，喷泉开始喷洒水******华伴随着水流抵达喷泉，飞上天空，最终在风中散去，聚流在空气中带出彩色的光带，然后消散无形，水雾在阳光下制造出七彩的虹光。
“真漂亮，不是吗？”
女伯爵轻声感叹着，然后举起右手。
某件事情发生了。
巨大的海潮与雷霆席卷而来。
狂风卷起了女伯爵的长发，从两人身边呼啸而过，消失在沙丘的另一边。
最开始闪过的是精华聚流。
绚烂的七彩光带一闪即逝，就像是以自己为祭品召唤出了某个东西，而那个东西就是奇迹。
从褪去的光带下面，原本空无一物的泥土上出现了绿色，伴随着流水的脚步，碧绿的草坪从七彩的虚空中出现，然后是高大的树木和绚烂的鲜花。
“伊西塔尔女神从冥界回来了。”
那是个著名的传说，曾经，女神被迫进入冥界，当她离开人间，夜晚就越来越长，黑暗越来越久，寒冷越来越恐怖，但最终晨星终将归来，女神的脚步所至，大地一片绿色，鲜花盛开。
最终，精华带来了花园的第二层。
巨大的石柱凭空出现，伫立在绿色之间，隐藏在石板的阴影之中。
狂风终于平息了，雷霆随之散去，一切都归于平静，花园仿佛从一开始就在这里。
水流的声音开始响起。
“真是……”唐泰斯站在女伯爵身边，看着喷泉喷出的水流折射出绚烂的光芒，“漂亮……”
“欢迎来到天空花园，”女伯爵笑着重新踏上石板，“尽管我不是这里的建造者，但还是真诚地邀请你来看看这片美景。”
“下一层也会有这样的一个魔法阵吗？”
“是的，”女伯爵点头，“那是仪式中必须完成的一步，不过和上一步一样，对我而言没有任何难度。”
女伯爵朝着石板下的阴影走去，那里就是下一个魔法阵所在的地方。
“很快你就可以见到伊西塔尔了，也许我该给你戴上花环。”
……
麦哲伦吃力地回避着元赤的攻击。
让他精疲力竭的不是躲开攻击，而是强忍着不去攻击，元赤的动作很快，也很有章法，但在麦哲伦眼中几乎全是可以进攻的机会。
不过麦哲伦还可以坚持，毕竟这个游戏还算有趣，这位魔族王子也总是能拿出新鲜的东西。
元赤和猎人一样，掌握了那种控制气息的独特技巧。
而且他的技巧与猎人们并不相同，那种气息更集中，也更具有侵略性。
如果说猎人是在营造出一幅富有感染力的画面，那元赤就是在大声喊叫，他们都是试图传递某种信息，但方式截然不同。
当然，对此麦哲伦无动于衷。
不过他已经习惯了苦中作乐，这也算是个有趣的东西。
但元赤明显并不这么想。
“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麦哲伦至少看到了三次利用呼吸的节奏进攻的机会，但都没有行动。
“你知不知道在战斗的时候说话会让你被杀死？”
元赤并没有听到这句话，因为麦哲伦并没有说出口，他甚至连一丝表情都没有显露出来。
“从来没有人，能像你一样在我手下坚持这么久，”元赤停下了攻击，站在麦哲伦面前，“感谢我吧，这是你能够得到的最好的死法。”
麦哲伦依然没有说什么，不过他开始觉得这个魔族的王子有点面目可憎了。
然后元赤的脸彻底变了。
他的半张脸上浮现出鲜红的条纹，就像是火焰。
然后元赤粗暴地撕开上衣，伴随着这个动作，他口中发出一声完全不像人类的恐怖咆哮，一道血色的雾气喷射而出。
“燃血？”
“没错，”元赤的声音彻底变了，低沉而沙哑，“无数人想看到这一幕，但他们到死都不会得到机会。”
“感谢这恩赐吧。”
第五十六章 绿色锁链
在穿越大漩涡抵达这个世界之前，在未知的世界中，魔族就已经开始掌握了这个独特的战斗技巧。
也许看上去这很像是某种魔法，但实际上那是天赋，就像狮子拥有利爪，兔子张着长耳朵一样，与生俱来。
元赤的躯干上浮现出鲜红的条纹，它们一直向上延伸，与脸上的条纹属于一体，所至之处一片鲜红，血色的雾气从上面升起，飘浮在空气中，久久不散。
这就是“燃血”。
当一个魔族准备全力作战，他体内的某种力量就会苏醒，这会让魔族的血液开始沸腾，为了防止体温过高，这种独特的血色汗水就会从躯干部分大量出现，而高温会让这种有毒的液体蒸腾出鲜红的雾气，如同燃烧的火焰。
历史上曾经有数次“燃血”导致与魔族作战的军队在战斗中溃退的记载，那似乎并不完全是杜撰。
就算是天生力量远胜于普通人的魔族，也无法承担如此恐怖的消耗，每个使出“燃血”的战士几乎都会死在那次战斗中——除了黄金血脉。
“一个龙，配得上这个。”
元赤走出翻涌的红色雾气，站在麦哲伦面前，他已经彻底改变，看上去充满了某种非人的气息，那让他变得更像是某种野兽，而不是人类。
麦哲伦笑了，然后他飞了出去。
土黄色的沙丘越来越远，上面的元赤格外显眼，他从红色的雾气中冲出，身上燃烧着浑浊的火焰，然后冲天而起。
在空中无法躲避，麦哲伦尽管低头躲过了一拳，但还是没能躲过接踵而至的一脚，那让他像陨石一样坠落，掉进了沙子。
当麦哲伦从沙子里拔出右腿的时候，元赤已经站在他面前了。
“魔族会飞？”
“燃血之后，”元赤耐心地等待着麦哲伦重新站好，他就像一个等待着沙袋回归原位的拳击手一样有耐心，“是的。”
“人生来不同……”
麦哲伦摇头感叹着。
“魔族不是人类。”
元赤觉得对手已经准备好了，于是他又一次带着火焰冲了上来。
……
“这些植物……”唐泰斯看着花园的第二层，不知道自己该看哪里，这里充满了她从未见过的植物，与此同时，精华的流动也格外引人注目，“它们在让精华聚集？”
“是的，”女伯爵开始觉得第二层的魔法也许会比她预计的更早完成，“某种偶然……或者精心安排的，魔法，或者说神术。”
“这是完全不应该被忽略的事情，”唐泰斯渐渐地表现出了一个学者该有的东西，“生物与精华的关系如此紧密，而现在最流行的理论中这个部分却是一片空白。”
“真遗憾，不过我想你的研究可以补足这部分，”女伯爵转动着眼中的虚影，寻找着第二个魔法阵的节点，“不过在那之前，我们可以先完成这个祭祀。”
“这些植物，它们的力量来自于伊西塔尔的信徒……”唐泰斯的猜测几乎是完全正确的，“女神的魔法？”
“当你见到女神，可以亲自问她，我想伊西塔尔会很乐意回答。”
不过在那之前，他们需要重组魔法阵。
女伯爵眼中的虚影和第一层的截然不同，线条依然混乱，但背后的逻辑已经截然不同。
几乎就在看到第二层的瞬间女伯爵就确定了这一点，她看到了星辰的四角应该在的地方，但那里没有石柱。
“我们应该从哪儿开始？”
“原点。”
女伯爵不敢确定这次一切的开始会不会还和第一层一样，不过她最终还是看到了安放魔法灯的凹槽。
但一切并没有开始。
魔法灯在凹陷中发出了光亮，精华的力量在四周流动，但魔法阵并未做出反应。
“有什么地方不对吗？”
“逻辑。”
唐泰斯有点疑惑，但她很快明白了。
“这是个……概念的魔法？”
“这次我们需要找到新的象征，看来女神也不喜欢一成不变。”
女伯爵环顾四周，她不知道自己想找的东西可能会在什么地方。
“这里有什么不一样的东西吗？”
“水流，”女伯爵朝着阴影走去，“或者……植物？”
没人知道正确的答案，遗迹的第二层远比第一层更复杂。
黑暗中精华的聚流正在肆意流动，光芒从植物下面流出，被某种无法捉摸的力量遮掩，看上去模糊不清，飘渺不定。
这里没有女伯爵想要的东西，魔法灯就位前后一切变化都没有发生，她看不到任何线索，精华隐藏在一片阴影之中。
“真是不可思议，我以为我早就知道植物可以影响精华了……”唐泰斯看着阴影中的水面，她曾经见过魔药制造的精华聚流，却仍然感叹于这些植物对精华的影响力，它们甚至让精华聚流变得难以察觉，这几乎是所有人都不敢想象的奇迹，“这真的可以存在吗？”
“你已经看到了，”女伯爵笑了，她觉得自己也许看到了正在寻找的东西，“是的，精华的聚流几乎不会被任何东西影响，但这些植物，让它们彻底改变了……”
足够了，这股力量足以让魔法阵运转，只要找到正确的节点。
女伯爵开始转动机关，星辰的四角随之转动，然后她看到了想要的东西。
“让我们来看看吧。”
女伯爵走出了阴影，她沿着花园中的石头小路越过水流，站在了一棵大树下面。
这是一棵漂亮的植物，它有着挺拔的主干和繁茂的枝叶，沙漠中的阳光穿过绿色，把它们照成碧绿的翡翠。
树下是一片草地，水流沿着水渠流过，不知是不是错觉，精华的光芒在树下显得不那么绚丽了。
“这个魔法……只是为了让水流抵达上一层的花园吗？”
唐泰斯抬头看着透过树叶之间的阳光，她感受到了精华流转的气息。
“不，祭祀也许看上去毫无意义，”女伯爵伸出右手，“但从来没有毫无意义的祭祀。”
某种原本身处虚空的力量开始转动了。
第五十七章 迷林
那棵树完全变了。
一股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绿叶之间出现了白色的小花，几乎在瞬间开放，十字形的花瓣小得几乎看不清楚，但花香浓烈。
“这也是魔法吗？”
“魔法植物，”女伯爵开始想把这棵大树搬进布列塔尼亚皇家植物园的玻璃温室了，不过这很有一点难度，“因为精华聚流的存在，它进入了花期。”
“只在精华聚流之中开花的植物……”唐泰斯踮起脚，小心翼翼地看着藏在绿叶背后的小花，试图找出它所属的种属分类，“真正的魔法植物。”
“在被精华影响的同时，也在影响精华，”女伯爵从花香中感受到了一股虚无缥缈的力量，那似乎很难掌握，但十分强大，“不过我想这样的植物至少还有三株。”
“我们去看看吧！”唐泰斯眼睛中闪着好奇的光，她总是这样，会在不经意间露出单纯与稚气，但女伯爵并不讨厌，“还有花园上面，那里会有更奇妙的植物吗？”
“肯定会的。”
女伯爵其实并不敢确定，她朝着花园另一边走去。
“当魔法阵开始运转之后，确定节点就会变得非常简单，”女伯爵知道她的目标在哪儿，“不过也许我们还有另一个更简单的办法。”
“我看到了！”唐泰斯露出了兴奋的微笑，她看上去就是一个听到老师问出自己知道答案的问题时毫不犹豫地举起手的学生，“那棵树，它和这里所有的植物都不一样。”
“就算是精华的聚流无处不在的古代苏美尔，这种能够利用聚流的植物也极为罕见，按照进化论的逻辑，那段时间太短，”女伯爵对着那棵树干弯曲低矮的大树举起右手，“还不足以让生物完全适应这种独特的环境。”
“所以就算是在天空花园，这样的植物也依然像是黑夜中的火炬一样显眼。”
唐泰斯已经开始寻找下一个魔法植物，不过很快她眼前的景象把唐泰斯的目光又拉回来了。
那棵原本看上去并不繁盛的大树上盛开了几朵鲜红的巨大花朵，那看上去就好像是苍老的古树最后一次燃烧所有的生命力，寥寥几朵，却如同熊熊烈火一般鲜红夺目。
“我从没见过这么艳丽的花。”
皲裂树皮覆盖下的扭曲树干与树上的花朵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不过女伯爵很快把注意力从这幅极具冲击力的画面上转移出来，她注意到，这棵树上的花也是十字形四面花瓣。
就和伊西塔尔的象征，晨星一样。
女神的力量始终笼罩着天空花园，这里是她的神殿所在的地方。
“还有两株植物，很快我们就能看到第三层了。”
……
麦哲伦十分狼狈。
他现在浑身沙尘，浑身是伤。
拖住元赤变成了一个非常困难的事情，不过麦哲伦依然不想伤害这个魔族，毕竟如果龙之国对阿拉法有不满，就意味着女伯爵的盟友有了麻烦。
那就意味着女伯爵有麻烦了。
元赤正在享受战斗，他喜欢正发生的一切。
这是一个魔族期待已久的事情，他们生来就是战士，但并不是每个黄金血脉都有机会点燃血液，他们是龙之国的主宰，大部分时候，聪明的人不会找他们麻烦，而不够聪明的人则不可能活到和他们相见。
元赤知道自己有多么幸运。
对他而言，燃血就像是一场狂奔。
大多数时候，那意味着从未有过的痛苦，毒血在他体内沸腾，撕扯着每一块骨头和肌肉，但与此同时，那让他从骨子里感到振奋与快乐。
魔族的本能从最深处向他咆哮着，让他接收这礼物。
元赤像是一头野兽一样跑过沙丘，他身后沙尘飞扬，然后麦哲伦飞了出去。
尽管后者能够在瞬间做出格挡，但他依然被打飞了，燃血的魔族拥有超出一切人类的力量，几乎已经到了可以无视技巧的地步。
但麦哲伦从不相信世上有蛮力能够无视他的技巧。
元赤从沙子上起跳，像是个出膛的炮弹，追上了半空中的麦哲伦，然后朝着他挥出了一拳。
于是麦哲伦又回到了地上。
元赤以一种诡异的姿势跟着麦哲伦一起落到沙子上，他坠落的速度完全不正常。
那是一种特殊的技巧。
然后元赤对着麦哲伦挥出一拳。
麦哲伦歪了下脑袋，然后抓着元赤的脑袋把他甩在地上。
元赤的经验很少，这很明显，就比如说，他会在战斗的时候说话。
尽管如此，这是麦哲伦第一次还手，他感受到了威胁，如果不做点什么，发挥出燃血力量的元赤就要在他身上留下真正的伤痕了。
“我就知道！”
元赤大笑着从地上爬起来，他身上的火焰更加剧烈了。
“我等这一天太久了，龙，终于，啊……”元赤叹息着从口中吐出鲜红的血雾，那让他看上去像是个喷吐火焰的怪物，“我必须感谢你，不过还差一点，我多希望你能更强……”
麦哲伦看着被他又一次甩到地上的元赤，平静地收回了手。
这个魔族的王子在某些方面幼稚得可怕，当然，他拥有超人的天赋，不过缺乏锻炼。
既然决定开始战斗，麦哲伦并不介意让元赤知道这一点，反正现在的他只是个无名小卒，王子根本不知道他和布列塔尼亚，和女伯爵有什么关系。
不过看着从地上爬起来的元赤脸上的笑容，麦哲伦觉得自己应该不用担心。
很难说到底是怎样的生活环境，会让王子变成这种样子，不过看上去，他的童年明显缺乏必须的教育，很难说这算是扭曲还是无知，总之元赤并没有麦哲伦原本以为的那么麻烦。
“但是怎样的皇帝会教出这样的王子？”
麦哲伦心中闪过这样的想法，他对龙之国的了解不多，却也并不算少，魔族似乎并不算是好的统治者。
不过他对矫治一位皇子的认知缺失没有兴趣，除非有机会，麦哲伦会收拾一下皇帝本人。
第五十八章 沙猫
麦哲伦闪躲着元赤直来直去的攻击，这对他而言根本不算困难，魔族有着超人的力量与速度，但缺乏思考。
就在他开始觉得无聊的时候，从远处传来了一声野兽的吼叫。
元赤抓住了这个机会。
他完成了思考已久的一套动作，从一拳把麦哲伦打飞开始，然后起跳，在空中将无法闪避的麦哲伦砸下来，然后对着他的脑袋完成一套狂风般的捶打，最后一拳将这个脑袋完全塞进沙丘，最后，在麦哲伦试图抬头的时候看准时机，送上精准的大脚。
完成之后，心满意足的元赤停下动作，站在一边呼出长长的赤色烟雾，心中充满了成就感。
然后麦哲伦从沙子里拔出脑袋，撑起上半身，摇摇头，睁开眼睛。
他毫发无伤。
不过麦哲伦感觉很不好，就在刚才，他几乎要扔下元赤朝着花园的遗迹冲过去了，那声吼叫让麦哲伦以为女伯爵遇到了危险。
最终，在漫长的思考和犹豫过后，麦哲伦决定不去找女伯爵，毕竟海伦几乎可以解决一切麻烦，不过那时候元赤的攻击已经进行了一半，躲避的机会已经过去了。
所以最终吃下全套的麦哲伦心情很不好，所以当元赤冲上来准备给他一脚的时候，麦哲伦后发先至，一脚把魔族踢飞了。
……
女伯爵正面对着一头怪物。
很难说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它与女伯爵知道的所有怪物野兽都不相同，有着标准的血盆大口满嘴獠牙，恐怖体型巨大嗓门，但看上去完全是个从未出现过的动物。
也许是巧合，也许是某种不为人知的规律，世界上没有令人陌生的怪物，但女伯爵眼前的这个明显不同。
无论如何，至少有一点，这头怪物和所有的怪物都一样。
它看到女伯爵之后发出了一声巨大的怒吼，然后就冲了上来。
女伯爵原本有一点担心，不过事情并没有向她担心的那样发展，唐泰斯很聪明，她趁着女伯爵拦住怪物的机会，抢先冲进了女神的神殿——最安全的地方，怪物的庞大体型让它不可能钻进神殿。
这算是女伯爵想象中最好的可能，所以当她把怪物砸飞的时候，手上格外温柔。
然后女伯爵把手放在怪物最脆弱的鼻子上，精华开始聚集，一个强大的魔法开始成形。
然后光芒闪过，一股强大的力量出现，又在瞬间消失。
怪兽挣扎着站了起来。
它毫发无伤，摇头晃脑地看了女伯爵一眼，然后咆哮着探头一口咬了过来。
女伯爵几乎在那个瞬间就跳起来，从喷涌的腥臭气息中幸免于难，然后在半空踢出一脚。
庞大的怪物整个飞了起来，它在空中徒劳地挣扎着，狠狠撞在了地上。
女伯爵皱着眉头站在地上，看了一眼自己的右手，她并不经常使用魔法，但从未失败过，那头怪物也许是女神的下一次考验。
不过这根本不算什么。
女伯爵笑了起来。
如果说有谁认为她无法使用魔法就可以被轻易地战胜，那麦哲伦早就变成虔诚的教廷信徒了。
……
唐泰斯正在神殿中狂奔。
四周一片黑暗，这里似乎发生了什么不该发生的事情，女神好像不在这里。
唐泰斯没有放弃，她坚信自己能够找到伊西塔尔，否则刚才抛下女伯爵一个人逃跑就没有意义了。
但黑暗仍旧没有任何变化。
某种类似魔法的力量笼罩着这片空间。
至少在外面看上去，小小的神殿中绝对不可能有这样一片宽广的空间，整个花园的第三层都没有。
唐泰斯停下了脚步，她知道也许自己需要解开一个机关，完成一次祭祀，但唐泰斯不想浪费时间。
“科学！”
白光喷涌而出，笼罩了一片空间，但很快唐泰斯发现这里空无一物，她甚至没有看到刚刚进来时的入口。
“赐我以洞察！”
唐泰斯几乎是咆哮着说出了祷词，然后奇迹如约而至。
白光照亮了这片空间，她就身处神殿之中，而女神的神像就在眼前。
“你好，伊西塔尔。”
“你好，无名之人……”女神就站在石台上，她对着唐泰斯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强大的力量，科学果然变得不同了，令人印象深刻，不是吗？”
唐泰斯知道女神在说什么，是的，这是一个非常强大的神术，或者说奇迹。如果是女伯爵，她也许会重复一遍找到魔法阵的过程，因为只有那个强大的魔法才能唤回女神，但神术不需要，唐泰斯知道女神在这里，无论是过去还是未来，无论是以何种形式，那就足够了。
“科学怎么了？”
“你不知道吗？”伊西塔尔并没有掩饰她的刻薄，她本来就不是那种温柔的女神，原始时代的神明习惯了战斗，几乎总是残暴恐怖远胜温柔可亲，“你是他的信徒，你无比虔诚。”
“要怎样才能让科学回来？”
女神笑了。
“你见过沙猫吗？”
唐泰斯当然见过，她永远不会忘记。
那是沙漠中一个普通的傍晚，天空中没有一丝云彩，她和女伯爵麦哲伦站在大船的甲板上，遥望着远处的石崖。
在沙漠中那算是少见的景物，石崖后面是一片绿洲，偶尔能在崖壁上看见轻盈的岩羊。
然后一只野兽出现了。
那就像是一道闪电，一只不大的掠食者从崖壁顶上窜出来，然后直直地朝着下面狂奔，它仿佛能够无视重力，在悬空的石壁上奔跑，毛皮反射着阳光，仿佛流水。
这雷霆般的狂奔终结于野兽撞到一头岩羊，那可怜的草食者正准备逃离，却还是晚了一步，伴随着一声无力的惨叫，从崖壁上坠落了。
那头野兽借着这一下放缓了速度，然后优雅地沿着崖壁跳了下来。
直到这时，唐泰斯才看清了野兽的样子，那是一只像猫一样的小兽，有着土黄色的毛发。
麦哲伦告诉她，那就是沙猫。
女神笑着说：“让科学回来只有一个办法。”
第五十九章 永不放弃
“但那个办法就像是让你追上沙猫。”
女神脸上充满了嘲讽：“只要麦哲伦身上的神性被归还，科学就会醒来。”
“我能够追上沙猫。”
唐泰斯从没怀疑过自己，她是科学最虔诚的信徒之一，曾经为教廷完成过无数不可能的任务。
“你以为科学的神力能让你追上沙猫？”女神甚至直接笑了起来，“啊，当然，你没试过。”
“那么献祭麦哲伦呢？”
唐泰斯想起了她曾经的失败，麦哲伦绝不是一个容易对付的人，而且献祭的条件太过苛刻。
“你以为普通的献祭可以从麦哲伦身上夺走神性吗？”伊西塔尔从一开始就没有改变过嘲讽的态度，“不，他必须知道这献祭是为了什么，知道完成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还要完全处于自愿，甚至就算这些条件都符合，也还要完成一整套复杂而漫长的仪式，献祭才会成功。”
“我会完成献祭……”
“你？”女神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唐泰斯，“不，献祭只能由麦哲伦自己完成，这就是你以前总是失败的原因。世界上只有麦哲伦和那个他身边的女人知道科学重归完整将会发生什么，你连自己在做什么都不知道，还想完成献祭？”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唐泰斯的坚持几乎要变成毫无理由的固执了，但她心中始终如一，从未有过一丝迷茫。
“收起你的小把戏吧，从一开始，我就不介意告诉你完成献祭需要做的所有事情，”伊西塔尔并没有看透人心的力量，不过身为智慧的神明，她在很多事情上都可以做到人类无法想象的程度，“那一套仪式，就连我也从未见过。你以为从一个存在身上剥离神性是一件多么简单的事情吗？就算是最强大的魔法也无法触及神性，超凡力量也不行，那是世界最顶层和最强大的力量。”
“可麦哲伦……”
“将那部分神性从科学身上剥离的并不是麦哲伦，他只是最终得到了神性。”女神说话的方式几乎称得上蛮横无理，但很奇怪的是，并不令人讨厌，“让我告诉你那是怎样的过程吧，也许这样你就可以理解与之相反的献祭会有多么困难。”
唐泰斯从没想过，科学的存在会是来自这样复杂的过程，也从没想过，第一任教皇居然会做下这样可怕的事情。
很难说她是以怎样的心情听完了女神的讲述，不过最终，唐泰斯心中依然毫无迷茫。
“我会完成献祭。”
女神第一次收起了嘲讽的表情，她看着唐泰斯，最终发出了一声叹息。
“也许你会成功。”
“连你也不知道怎样剥离神性，对吧？”
“那需要一个真正的奇迹，”伊西塔尔笑着摇摇头，“有的时候，神明必须学会承认一件事情，他们注定无法创造奇迹……”
“真遗憾。”
唐泰斯决定结束这段对话了，她知道女伯爵马上就会到来。
“但人类可以。”
女神留下这句话，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唐泰斯？”
女伯爵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回荡在不大的空间之中，某种微妙的力量如潮水般悄然退去了。
“我在这里。”
女伯爵很快穿越了黑暗，她来到唐泰斯身边，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
然后唐泰斯转过身，露出满脸泪水。
“没事了……”
……
燃血正在退去。
元赤感觉很不好。
燃血本质上是一种毒药，尽管黄金血脉足够强大，能够抵消大部分负面作用，让元赤不会和别的魔族一样在燃血结束时死去，但他现在的状态也并不算好。
很难形容那种感觉，大概狂怒退去时的后怕与空虚可以比得上这时元赤感受到的痛苦的万分之一，还要加上脱力之后的全身酸痛。
元赤几乎无法继续站立，他想继续战斗，却发现自己正以惊人的速度衰弱，甚至抬不起手臂。
麦哲伦站在一边旁观着一切的发生，从血雾变淡开始，直到元赤彻底放弃。
燃血的力量越是强大，它带来的负面影响就越恐怖，也越持久。
至少元赤恐怕要在这里一动不动地躺上很久了。
麦哲伦转身准备离开，他不想继续在这里浪费时间。
女伯爵应该已经解决了那个发出咆哮的野兽，但麦哲伦从来没想过女神的神殿前会有一头野兽等待着他们，尽管这很无稽，但麦哲伦开始担心女伯爵是不是碰上了别的麻烦。
越过沙丘，麦哲伦爬上花园，在神殿门前看到了一头庞大的野兽。
那只怪物已经失去了意识，很明显，女伯爵远比麦哲伦曾经以为的更强。
走进神殿大门，终于，麦哲伦在黑暗中看到了女伯爵。
“你看上去不太好。”
麦哲伦无奈地苦笑。他知道自己看上去恐怕很不好，浑身都是沙子，灰头土脸，毕竟燃血的魔族足够给任何人带来麻烦。
“还好，我并没有受伤。”
“女神并不在这里，”女伯爵给了麦哲伦一个坏消息，“这里只有第三个魔法阵。”
“可……”
麦哲伦有点意外，毕竟这里已经是花园的最上层，而且这里也没有需要启动的提水系统。
他最终没有说什么，而是从怀里取出女伯爵给他的单片眼镜重新戴上。
“这是什么？”
麦哲伦完全无法理解第三个虚影中的线条，那看上去和第一个完全不同，几乎毫无逻辑可言。
“女神的魔法阵并不一定就是用来启动提水系统的，”女伯爵说着举起手中的魔法灯，蓝色的光芒照亮了黑暗的神殿，却没能点亮女伯爵想要的东西，女神似乎根本就不在这里，“而且如果女神不在这里，那她恐怕就在……”
“什么？”麦哲伦有点明白女伯爵想说什么，但他觉得那恐怕不可能，“圆塔的神庙？”
“如果是这样呢？”女伯爵举起手指在虚空中画着什么，然后麦哲伦眼前的虚影中多了一些东西，“这是唯一的可能。”
“圆塔……”
第六十章 登高
几乎没有人敢肯定地说圆塔真的存在，除了教廷的狂信徒。
在拜科学教重要的经典中，圆塔作为罪恶的象征占有重要的地位，经常被拉出来用以证明唯一至高神的伟力与巴比伦人的罪恶。
不过稍微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圆塔可能根本就不存在，就算有，也与所谓的罪恶没有什么关系。
学者不可能相信孤证，实际上，圆塔在文献与考古发现中的完全不存在几乎可以说是个奇迹。
所以麦哲伦看到这虚影时，感觉实在微妙难言。
不过女伯爵不可能犯错，麦哲伦一眼就能看出来，第三个虚影中的线条指向的就是某个不存在高大建筑。
而在巴比伦城中，能够比天空花园更高的建筑只有一个，那就是圆塔，或者说，通天塔。
这是古代巴比伦人为了自己罪恶的欲望建造的建筑，他们想要触及人类注定无法触及的天空，所以结果理所当然的是一场悲剧，科学出手毁灭了圆塔，同时让罪恶深重的巴比伦人死伤无数。
这是唯一的关于圆塔的文献记载，拜科学教的经典中描述的圆塔，极少数与教廷关系友善的历史学家曾经猜测，圆塔应该是巴比伦人为了祭祀他们的主神，天空之神而建造的神庙。
麦哲伦从没想过，圆塔实际上会是属于伊西塔尔女神的。
“让我们开始吧。”
女伯爵举起了魔法灯，光芒闪过，但神殿中依然黑暗。
麦哲伦接过魔法灯，站在女神的神像原本应该在的地方充当底座，然后女伯爵开始朝神殿一边走去。
当穿过黑暗，女伯爵突然发现，这里的墙壁上有一幅壁画。
同样是极简的线条和纯色的色块，也同样是出色的力量感与冲击力，内容简单，不过这次女伯爵发现自己知道画中的内容。
史诗，吉尔伽美什。
作为一位基本上可以确定生活于古代苏美尔人时期的原始酋长，这位战士的故事在现在的阿拉法仍然广泛流传，某种意义上讲，他完成了一种奇迹般的“不朽”。
很巧的是，故事中伊西塔尔女神扮演了一个反面角色，喜怒无常，神力无边，对主人公施加迫害。
“我们女神懂得自嘲……”
麦哲伦几乎是哭笑不得，他相信女伯爵没有在开玩笑，所以这句话就意味着真正令人无言的东西。
“看上去她还是很有幽默感的。”
女伯爵抬起右手，用手指在画中丑陋狂野，几乎毫无魅力可言的伊西塔尔女神身上画了一个四角星辰。
然后精华的光芒闪过，画中的女神消失了。
黑暗中闪过一丝涟漪。
“你觉得女神会长成什么样子？”
女伯爵朝着神殿另一边走去，经过麦哲伦时一本正经地说了一个笑话。
“和她的神像长得一样，”麦哲伦笑着把魔法灯换到左手，“她真的那么有幽默感？”
“要是你看到壁画里面女神的长相……”女伯爵长长地叹了口气，“壁画的内容是吉尔伽美什史诗，你看过就知道了。”
麦哲伦沉默着，在脑海里想象女神的样子，开始有点遗憾自己没有看到壁画了。
“也许你该试试换个角度，如果吉尔伽美什的传说不是单纯为了好玩的传说故事，”女伯爵意味深长地沉默了一下，“而是在女神还统治着这片土地时就被传颂的史诗……”
“怎么可能……”
尽管听上去十分荒谬，但事实就是，吉尔伽美什的故事确实很有可能是一个祭祀神明的诗篇。
至于为什么诗篇中女神的形象如此不堪，那恐怕只有伊西塔尔才知道了。
女伯爵很快找到了第二幅壁画，这次女神看上去更加不堪，她的脸上满是恐惧的泪水，几乎不像个神明。
魔法依然奏效，这里就是第二个节点。
然后女伯爵回到了麦哲伦面前。
“剩下的两个在哪儿？”
麦哲伦抬头看了一眼并没有什么变化的魔法灯，有点迷惑。
“所以说你对精华的迟钝绝对不合常理，恐怕根本就不是天赋所能够解释的，”女伯爵的语气里充满揶揄，她确实有点意外，但还没有到那种程度，“变化已经发生了，你可以把那只手放下来了。”
麦哲伦将魔法灯递给女伯爵，然后发现在他刚才站着的位置后面，神殿的墙上，出现了一个甬道。
“原来是这样。”
按照虚影中的线条，剩下的两个节点就应该在甬道之中。
“所以说，魔法真是神奇……”
麦哲伦带头走进了黑暗的甬道，不过当眼睛习惯之后，这个通道倒是显得并不那么阴暗。
很快，麦哲伦在甬道两边的墙上发现了壁画，这次是两幅一起，相互正对着，上面是吉尔伽美什故事的后半段。
“女神好像并没有出场？”
“是的。”
这两幅壁画中，表现的是故事后半段中最重要的两个场景，恩奇都之死和蛇偷走不死药，和故事里一样，伊西塔尔都没有出场。
“这里……”女伯爵皱了下眉头，然后几乎只用了一瞬间就想出了答案，“原来是这样。”
“什么？”
麦哲伦有一个猜测，不过不敢确定。
女伯爵抬起手在壁画上画出星辰，当两个壁画上都有女神的象征之后，通道深处传来了连绵的闷响。
“你猜，那里发生了什么？”
“圆塔重现？”
麦哲伦自己都不敢相信这个猜测，他朝着甬道深处走了几步，然后发现前面是一道向上的石制阶梯。
女伯爵跟了上来，他们走过了一段不短的距离，最终，在打开一扇石门之后，来到了通道外面。
云层就在眼前。
麦哲伦的视线越过平台和壮观的神庙，发现自己身处极高的地方。
“这就是圆塔……”
两人所在的地方是城市的上方，从平台边缘向下望去，可以看到巴格达繁华的集市与城外沙丘上高耸的天空花园，白云从平台下方流过，经过圆塔的边缘时改变方向。
“我从没想过女神会在这么高的地方。”
第六十一章 记忆分离
“如果你看到女神为自己在吉尔伽美什的故事中安排的位置，你就会知道，”女伯爵就在麦哲伦身边，她似乎完全没有感受到惊讶，“她只有可能在这里。”
“也是……”麦哲伦感叹着摇头，“毕竟她是星辰。”
“不，你刚才已经看到壁画了，”女伯爵开始朝着平台中央的神殿走去，“圆塔本来就是女神为自己建造的，计划从遥远的吉尔伽美什时代就开始了。”
“什么？”
麦哲伦跟了上去，一边回忆着刚才发生在壁画上的事情。女伯爵在画面的空白处画上星辰，然后女神就出现了，她仿佛从一开始就在那里，旁观了一切的发生，而伊西塔尔所在的地方，是一个可疑的高台。
“那就是圆塔。”
女伯爵站在神殿门前，把右手放在高大的石门上面。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麦哲伦感觉她的嗓音中闪过一丝金属的声音。
大门无声地打开了，出现在两人眼前的是光明的神殿，和神殿中央的女神。
“欢迎。”
那是一个充满狂野气息的巨人，高大，健壮，盘腿坐在地上，长矛就放在手边。
不得不说，她很漂亮，散乱的头发遮不住完美的脸庞，身体曲线跌宕起伏，优美而充满力量。
“能见到你们我真高兴，”女神慢慢地站了起来，“欢迎。”
“好久不见，”女伯爵的声音彻底被金属掌握了，“伊西塔尔。”
“别用这种方式和我说话，”女神举起了长矛，对准了女伯爵，“毕竟以前，你是属于我的。”
“什么东西？”
麦哲伦站在女伯爵面前，正对着女神的长矛，他脸上带着笑容，不过有点浮于表面，毕竟他并不想知道女伯爵不愿意告诉他的事情。
“偏偏是你和她一起来到了这个地方……”女神摇头感叹着，“就算优秀的人会相互吸引，这样的巧合真是恶心。”
“抱歉，”麦哲伦完全不知道女神在说什么，“我们来这里只是为了问一个问题。”
“我不会回答。”
女神似乎在瞬间就失去了耐心，她弯下腰，像一头准备扑出去的豹子。
“等等……”
麦哲伦的后背狠狠撞在了神殿的墙壁上，就在那个瞬间，伊西塔尔刺出了长矛，麦哲伦用长剑格挡，但恐怖的力量还是推着他在瞬间后退，直至被墙壁阻挡。
“知识是神明的存在本身，”女神在战斗中说话可不算愚蠢，麦哲伦几乎感觉自己面对的是山崩之类的东西，“你以为我会回答你的问题吗？还是说，曾经有神明赐予你他所拥有的所有力量？”
“抱歉，”麦哲伦感觉自己正在被压扁，很快他就会因为呼吸困难失去力量，伊西塔尔似乎真的是想杀死他，“既然你不想说，那我们马上离开这里。”
“哈！”
女神发出了一声嘲讽的大笑，她似乎准备做点什么，但女伯爵打断了伊西塔尔。
“这是我们之间的事情，与他无关。”
“哼！”女神转过身面对着已经面目全非的女伯爵，“他很重要，比你重要得多，不过你说得对，那和你无关。”
女伯爵已经完全变成了金属人偶，她的皮肤闪着银色的金属光芒，头发变成了银丝，一万道幽幽的蓝光在两枚千面的宝石中流淌。
“我不是来战斗的。”
“那并非你能够决定的事情。”
女神大笑着刺出了长矛，她看上去就像是个很久没有战斗的战士。
然后麦哲伦挡住了那有点夸张的长矛。
“奇妙的东西，你有一件不错的武器啊，小子。”
伊西塔尔的长矛是一个金属铸造的武器，那毫无疑问利用了精华的力量，规整的魔纹散发着光芒，周围的空气中甚至出现了精华侵蚀的涟漪。
不过这件武器的锋刃还是被麦哲伦手中的长剑挡住了。
“我们不是为了战斗来到这里的。”
“你想加入我们的战斗吗？”
女神一脸嘲讽地笑了起来，她收回了武器。
“不要插手。”
女伯爵的一只手放在了麦哲伦的肩膀上，但他清晰地感觉到，这并不是女伯爵。
“停下。”
麦哲伦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不想让这场战斗继续，女伯爵也许会受伤，而在与一位全胜状态的神明的战斗中受伤，活下来的可能实在微乎其微。
“碍事！”
向麦哲伦出手的是两个人，或者说两个存在。
伊西塔尔的长矛和女伯爵恐怖的手同时落在了长剑上，麦哲伦飞了出去。
那是一次漫长的飞翔，充满了无力。
女神和控制了女伯爵的某种怪物在神殿中央以恐怖的力量与速度相互攻击着，长矛与手指刺破音障的轰鸣像是一道巨大的瀑布下面传来的巨响，雷霆般回荡着，连绵不绝。
但其实那只是发生在一瞬间里的事情。
麦哲伦以一个非常狼狈的姿势落到地上，他强撑着站了起来，然后被恐怖的气浪再一次击飞了。
那就是属于神明的战斗，并未衰败，全盛时期的神明的力量，足以制造一场天灾，却因为恐怖的控制力而仅仅集中在这小小的空间里，足以绞碎一切进入里面的东西。
与战斗中的双方相比，麦哲伦就像一只蚂蚁。
“真是令人怀念，我从没想过有一天会与你战斗。”
女神一字一顿地说着，以恐怖的力量攻击着女伯爵，她的动作几乎全是自杀式的，但对那个完全由金属组成的怪物没有一丝作用。
比起伊西塔尔，她，或者说它，更像是一位威力无穷的神明。
“告诉我！”
金属的声音带着令人恐怖的震颤，在神庙中回荡着，那股恐怖的力量正在蔓延。
“哈！”女神在连绵的无用攻击中发出了一声饱含嘲讽的大笑，“你以为为什么我在一切结束之前夺走了你的记忆？”
“还给我！”
音波带着恐怖的力量爆发，在一声尖叫过后，神庙寂静无声地从内向外爆裂，彻底粉碎了。
伊西塔尔无声地狂笑着。
第六十二章 神之战
麦哲伦活了下来。
这简直是个奇迹，不过他并没有那么意外。
“你终于也开始学着善解人意了，”伊西塔尔笑着转身看了看四周的大坑，这是音波的产物，有一点像古洛伦的斗技场，“要是麦哲伦死了，我会很伤心的，你真可爱。”
和女神不同，女伯爵身上的怪物完全没有说话的兴致，它对这些话没有任何反应，沉默着直接冲了上去。
然后又是一波突破音障的恐怖巨响，和让高塔岌岌可危的震动。
这就像是海中的死亡漩涡，或者积雨云中的乱流，超出人类想象的力量在某个不为人知的空间中狂乱舞动，与世隔绝。
但麦哲伦想做点什么。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在担心女伯爵，他比在场的两位女士更清楚地知道，战斗对沟通并没有好处。
所以麦哲伦准备做一件蠢事，他准备插手这场神之战。
……
元赤挣扎着从沙丘上爬了起来。
他远比麦哲伦以为的更早从燃血的虚弱中恢复过来，不过魔族的王子没能马上出发。
他抬头遥望着远方。
在巴格达，这座城市的中心，出现了一道通天的高墙。
从被云层遮蔽了大半的黑影轮廓看上去，这是一座高塔，最下面的巨石悬空着，让半个巴格达免于灭顶之灾，而高塔处于城外的一半支撑着这座不知道有多高的建筑，看上去摇摇欲坠。
这景象无比荒谬，无比真实，所有人仿佛置身远古神话之中。
元赤看着那高大的圆塔，狂笑起来。
他的人生中，魔族与王子的身份始终在阻止元赤追求真正想要的东西，不过这次，他终于如愿以偿了。
这就是元赤想要的。
接下来，就是看看圆塔顶上有什么东西了。
……
“我们必须做点什么。”
匹各仰望着圆塔，身处半个悬空的巨石建筑阴影之中的人，才能真切地感受到人类在神明面前的无力，不过匹各不是那种容易放弃的人。
“可是……”
唐泰斯就在他身边，不久前女伯爵将她送到这里，不过那时候没人想到事情最终会变成这样。
“你和我一起离开，找个安全的地方。”
如果高塔崩塌，它应该是朝着下面悬空的这个方向倾斜，至少城外的沙漠中是安全的。
匹各的动作很快，他显露出了某种令人无法拒绝的气质，很快带着唐泰斯出城。
他的目的地是花园。
“你留在这里，如果那个……”匹各在场外的沙丘上抬头看了一眼高大的圆塔，叹了口气，“东西倒下来了，快点跑。”
“你呢？”
“我要去结束这个危险的魔法，不管她想找到什么，置身这样的危险之中都太过愚蠢了。”
匹各并没有浪费太多时间，这时的他身上有着一种说一不二的独特气质，尽管唐泰斯有很多话要说，最终却还是没有说出口。
大厨只身一人，空着手走向了花园，那里是这一切开始的地方，而匹各决心让这一切终结。
然后，一声恐怖的巨响从遥远的天顶传来，响彻整片沙漠。
……
伊西塔尔缓缓放下握拳的右手，在她指缝间蓝色的闪电缓缓消散了。
就在刚才，女神用恐怖的魔法遏制了女伯爵的攻势，尽管看上去有点虎头蛇尾，不过这个伴随着巨大声响的闪电确实有着恐怖的威力。
“这感觉真是微妙……”伊西塔尔从身边的石板上拔起长矛，朝着女伯爵走去，“当初是你教我怎样使用魔法的。”
女伯爵，或者说那个不知道是什么的怪物，现在正站在原地，停止了一切动作，它看上去状态很不好。
“别演戏了，”伊西塔尔开始加速，然后开始冲刺，“你怎么可能会被魔法伤害！”
然后麦哲伦挡住了长矛。
“让开！”
伊西塔尔似乎终于失去了耐心，她的怒吼中第一次包含了烦躁与不耐烦。
然后麦哲伦飞了出去。
鲜血在空中喷洒，来自麦哲伦侧腹的伤口，而伤口的制造者，是女伯爵。
那个怪物似乎终于失去了理智。
伊西塔尔吼叫着抓住了怪物狂乱挥舞的胳膊，让一个魔法尖啸着与空中的麦哲伦擦肩而过。
怪物似乎完全失去了理智，它仅仅因为这一下被干扰就转向了女神，狂怒着开始了攻击。
那就像是一支上万人的军队开始了攻击，魔法如同倾盆大雨，夹杂在连绵不断的攻击中间，伊西塔尔几乎毫无还手之力。
然后攻击戛然而止。
麦哲伦抓住了怪物的双臂。
“你？”
伊西塔尔惊讶地看着麦哲伦，她从没见过一个凡人能够做到这样的事情，这已经无法用简单的奇迹来解释了。
而实际上，麦哲伦快死了。
他的伤口在激烈的运动中撕裂，流血不止，视野中淡金的色块已经开始扩散。
“放开海伦。”
麦哲伦低着头看着这张完美无瑕的脸，那就像一个世界上最完美最奢侈的纯银雕像，镶嵌着两枚完美的蓝宝石，却没有丝毫温度可言。
这是块冰冷的金属，它们组成了一个非人的怪物。
“不，”然后从这个怪物口中，发出了女伯爵的声音，“这是我的选择，为了让它结束这一切。”
听完这句话，麦哲伦彻底失去了最后一丝力量，倒在了地上。
“真难得。”
伊西塔尔用左手从地上抓起麦哲伦，右手举起长矛对准似乎随时会冲上来的怪物，朝着大坑的边缘走去。
最终，直到女神把麦哲伦放在地上，徒劳地尝试用魔法治好他，最终放弃，回到大坑下面，怪物都没有再攻击伊西塔尔。
“还给我……”怪物像个野兽一样用金属的声音说着，听上去似乎连它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还给我……”
“笑话！”
伊西塔尔完全没有胜算，但女神依然表现得毫无迷茫，她似乎早已认定某些事情，对未来可能发生的事情毫不担心。
“我从来没说过不会还给你，但直到你让我满意之前，战斗都不会结束。”
第六十三章 场外干扰
很难说，是女神的话激怒了怪物，还是说，它本来就已经失去了耐心，这个金属造物彻底放开了所有顾忌。
它比所有人以为的都更加强大。
伊西塔尔早有准备，但她还是陷入了彻底的无力之中。
当女神孤注一掷地放弃长矛，把它像标枪一样射向怪物，结果却只是被轻松躲过。当女神高举右手，以足以令圆塔崩塌的恐怖魔法攻击，结果却是那道精华的闪电在怪物的手中变成了一道无害的闪光，悄然湮灭，甚至连一丝声响都没有。
伊西塔尔像是真正的魔法之神一样，随意地向怪物倾泄着魔法，伴随着令人目眩的闪光和恐怖的巨响，到处都是被强大的力量击飞的碎石，抬手、踢脚，甚至一个眼神，都会让一道恐怖的魔法产生。
但这一切都无功而返。
怪物像是一条支起上半身跳舞的眼镜蛇，柔软，灵活，它几乎躲开了所有攻击，而没有躲过的那几次，怪物轻描淡写地把魔法捏成了夺目但无用的背景。
然后怪物用一次违反常理的攻击终结了伊西塔尔的攻击，它的银色长发像是群蛇一半抬起，刺向女神正朝着怪物攻击的右手。
伴随着一声怒吼，金色的血液滴在了石板上。
伊西塔尔没有浪费珍贵的神血，她握紧右手，伴随着无声的献祭，一道血红的闪光从指间窜出。
怪物第一次受伤了。
伤口从它正准备攻击女神的右手开始，沿着胳膊向上，所经之处留下一道绽裂的沟渠，银色的液体从中喷涌而出。
怪物发出了一声咆哮。
这一次恐怖的力量将塔顶的大坑再次扩大，但伊西塔尔早有准备，她放弃了所有防御，闪电般抬起右手，把血红的魔法按进了怪物嘴里。
世界仿佛终于平静了下来。
女神后退两步，她太过专注，甚至没有发现自己脚下的一块碎石，差点狼狈地摔倒。
怪物站在原地无声地挣扎着，一道光芒从它的皮肤下面透出，照亮了银色无暇的脸和那对宝石，幽蓝深处浮现出一丝鲜红。
这一切终结于寂静无声的爆发，光芒终于散去，怪物似乎安然无恙。
至少看上去确实如此。
然后怪物张开双臂。
它的银发开始动了，不过这次不像是蛇，而是刀刃。
女神被刺穿了。
她受了非常严重的伤，不过伊西塔尔还是松了口气，因为原本可能被利刃彻底杀死的麦哲伦活了下来。
这个失去意识，躺在战场边缘的伤员无力躲开这次无差别攻击，当怪物的银发伸长，组成一个螺旋桨一般的利刃，转动着削去一块地面时，麦哲伦原本应该死在这次攻击之下。
他的运气不错。
“赶上了……”
女神似乎就这么简单地被彻底击溃了，她瘫倒在地，金色的血液如同流水般在石板上蔓延。
只有在这时候，伊西塔尔看上去才像是故事中美丽任性，会抱着父亲的膝盖哭泣的晨星。
“还给你，”女神痛苦地喘息着，每说一个音节，她的伤口都会传来一阵痉挛，“你想要什么都行，我给你。”
怪物原本正准备发出一声恐怖的咆哮，不过女神的话打断了它，最终，这有着完美外表的野兽安静地收起了利刃，走到了伊西塔尔面前。
那副场景看上去有点可笑，就算是无力地倒在地上，伊西塔尔也比站着的怪物高，女神无力的样子更助长了这种怪异的气氛。
不过女神并没有笑。
“拿走吧，”伊西塔尔朝着怪物伸出手，“无论你想要什么。”
怪物最终停在了女神面前，然后一道光芒从伊西塔尔指尖飞出，流进了它的双眼。
“但我不保证你能得到想要的。”
伊西塔尔的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苦笑。
怪物摇晃着后退，它像是被某种无形的东西夺去了全部力量，最后无力地倒在地上。
金属退去了。
女伯爵站了起来。
她走向女神，一边从怀中掏出药瓶。
“你想干什么？”
伊西塔尔无力地躺在地上，看着女伯爵来到麦哲伦身边，开始包扎他身上的恐怖伤口。
“我想你已经注意到了……”
“是的，魔法对这个人没有任何作用，”女伯爵打断了女神，“你的伤口很严重，最好不要说话。”
塔顶重归寂静，很快，女伯爵站了起来。
她来到伊西塔尔身边，看着她侧腹严重的伤口。
“没有那个凡人能够治愈神明的伤势，”女神吃力地说着，“不过我的伤口很快就会好。”
“我看到匹各往花园那边去了。”
女伯爵看着女神的眼睛，揣度着智慧女神的力量，然后几乎只用了一个瞬间，伊西塔尔就明白了海伦的意思。
“那样看来，我的时间不多了。”
匹各将会破坏魔法阵，那时，伊西塔尔将会消失在虚空之中。
“尽管我对麦哲伦是谁有了新的疑问，”女伯爵没有浪费时间，“不过从一开始我的问题就只有一个。”
“那个改变了世界存在本身的大事件，就是精华的出现，就是我的诞生，是那个怪物的降临。”
伊西塔尔笑着说出了答案。
“以前一定有不少神明想告诉你答案，却无法解释清楚对吧？”
“是的。”
得到了追寻已久的答案，女伯爵心中却没有那么兴奋，她对这个结论早有猜测，现在也只不过是最终确定了而已。
“那么接下来就是你无法理解的部分了，”伊西塔尔痛苦地停了一下，粗重地喘息几声，“精华不是最重要的，它的存在只是世界存在方式改变带来的外在表现。而那个怪物，它才是一切的本源，我也是在它降临之后诞生的。”
“它是什么？”
“当你明白世界的本质之后就会明白它是什么。那是偶然与必然的天平上一块过重的砝码，我们这些神明希望这个天平维持平衡，但它的出现让所有神明都失败了。”
女伯爵皱着眉摇摇头，她听不懂伊西塔尔在说什么。
第六十四章 世界的外来者
“你听不懂，”伊西塔尔的声音中痛苦的部分已经减少很多，神明的力量远远超过任何人的想象，“那很正常。”
“难道我又要找到下一个神明，去问他问题吗？”
“不用，”女神从地上捏起一把石粉——坚硬的岩石在她手中就像是柔软的泥土，然后和金色的神血揉在一起，最终成了一块泥版，“现在世界上只有我一个神明不是在等待死亡降临，只有我有力量给你答案。”
“你准备给我答案吗？”
女伯爵从女神手中接过泥版，但她最终得到的是令人失望的回答。
“不，它知道我知道的一切，现在，我和它一样无法给你答案。”伊西塔尔已经有力气笑起来了，“当然，有些东西它永远无法理解，我更愿意回答你这些问题。”
“麦哲伦到底是谁？”
“一个珍贵的意外之喜，一个完美世界的居民，我们，希望他能评判这个世界的存在方式，在关键的时候做出选择。”伊西塔尔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麦哲伦，“那一天很快就要到了。”
“你是第一个不用难懂的暗喻和我说话的神明。”
女伯爵无法理解伊西塔尔关于麦哲伦的描述，这一刻，无知与无力的痛苦深刻地从她心底流过。
“试图知道一切的人没有追寻真理的素质。”伊西塔尔并不擅长安慰人，但她还是尽可能地安慰着女伯爵，“你是我见过最优秀的研究者，别把时间浪费在过多领域。”
“你是对的，”女伯爵叹了口气，“尽管现在比起那个绝望的问题，我更想知道有关麦哲伦的事情。”
“这不是一位研究者该说的话。”
“我是他的朋友。”
“当他是你的朋友时，这个男人与其他凡人没有任何不同。”
“不，”女伯爵笑着摇头，“他和所有人都不同。”
“我无法判断你担心的事情是否会发生，我不是人类，”伊西塔尔笑了起来，“作为一个神明，我无法理解你的想法，也无法窥探麦哲伦的心。”
“我……”
“你以为追寻真理会和做数学题一样吗？”
女伯爵和伊西塔尔一起大笑起来，她放弃了嘴边的无数问题，最终决定让它们随时间散去。
“你没事吗？”
匹各从甬道的阴影中走了出来，他手中是那盏魔法灯。
“那么是时候离开了，你们时间不多，”伊西塔尔已经有力量站起来了，“让我送你们吧，就当是最后的礼物。”
女伯爵抬头看着高大的女神，她身后匹各已经扛起了昏迷的麦哲伦，马上可以离开了。
“为什么……”
“对你抱有善意？”伊西塔尔笑着抬起头望向远方，一阵风从圆塔顶上掠过，带来干燥的沙子味道，在遥远的天边，黑色的积雨云正在成形，翻涌的巨浪之中爆发出雷霆，青白的闪光和恐怖的轰鸣一闪即逝。而在圆塔下面，庞大的阴影中，一座城市在沙丘上无休止地制造着喧闹，尽管城市中几乎所有人都在担心是否要天崩地裂，凡人的生活却仍在继续。“我太在意麦哲伦了……”
“也许那很愚蠢，也许你无法理解，但当我看到你站在他身边，当我看到他愿意为你做出的努力，那对我而言，是最大的安慰。”
“什么？”
“你和我一样，属于这个世界，而麦哲伦不是，他终究是个外来者。”伊西塔尔抬起了右手，幽蓝的光芒开始闪动，一个魔法正在成形，“证明给我看，这个世界也是有价值的。”
然后女伯爵三人消失了。
伊西塔尔把目光转向南方，遥望着地平线上凡人的目力不可能看到的星辰。
“别让我失望，奥丁。”
……
“雅典娜？”
麦哲伦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这位女神了，看着在黑暗中伫立的雅典娜，他实在有些意外。
“我在今天，听到了一个很久以前的老朋友的死讯。”
雅典娜脸上没有悲伤，她面无表情，麦哲伦不知道自己该说点什么。
“曾经我们以为神明的力量足以改变世界，只有我怀有疑虑，选择了自我放逐，作为最后的保障，但我从没想过，我们会失败得如此彻底。”
“还有你，不是吗？”
麦哲伦知道自己的安慰无比苍白，但他实在不知道能说什么。
“我所能依赖的，只剩下你了，”雅典娜无声地叹了口气，“对你而言，那大概应该算作诅咒。”
“我很高兴能够帮上忙，”麦哲伦笑着，他不知道雅典娜在说什么，不过对麦哲伦而言，女神并不是谋生人，而是朋友，“我很强，不用担心。”
“你比我见过的所有人都更强……”雅典娜挤出一个苦涩而复杂的笑容，“谢谢。”
……
麦哲伦醒来了。
沙丘在眼前摇晃，随之而来的是腹部伤口闷闷的疼痛，他很快意识到自己正趴在匹各大厨肩膀上。
麦哲伦准备说点什么，让匹各把他放下来，但张开嘴之后却只是发出了一声呻吟。
“你受了伤，”匹各的步伐和他的技艺一样稳定，“别说话，别动。”
“有人过来了，他应该是来找我的。”
女伯爵并没有看到其他人，沙漠中视野开阔，低矮的沙丘还不足以隐藏一个行走中的人。
“那个魔族王子，”麦哲伦拍拍匹各的胳膊，从他的肩膀上滑下来，“你们最好不要碰到一起，不然阿拉法这边会很麻烦。”
“你怎么知道？”
“猜的。”
麦哲伦露出一个自信的微笑，然后被突然袭来的剧痛撕扯得呲牙咧嘴。
“你受了伤，最好不要战斗。”
女伯爵看了麦哲伦一眼，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麦哲伦觉得海伦的眼神有点复杂。
“我还好，而且我想，他应该没办法打赢我。”
女伯爵还想说点什么，但她已经看到了远处沙丘上走来的元赤，所以最终女伯爵和匹各一起离开了。
“我们不会走远，如果碰到麻烦就喊一声。”
麦哲伦笑着点点头。
第六十五章 欢迎
魔法如同帷幕，凭空出现，遮蔽了女伯爵两人的身影，他们在阴影中朝着远处走去，免得被魔族发现。
元赤的动作很快，麦哲伦有点意外，按照他的计算，这时魔族应该刚刚从燃血之后的虚弱中恢复过来。不过他并不担心，身处虚弱之中，就算麦哲伦受了伤，元赤也不会是他的对手，毕竟这位魔族暂时无法重新燃血。
“那是你做的吗？”
元赤对着麦哲伦摊开双手以示没有敌意，他笑着朝沙漠中高耸的圆塔示意，那座原本投下阴影笼罩整个巴格达的宏伟建筑正在缓缓消失。
“真了不起，”麦哲伦还没来得及回答，元赤就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你的力量足以扭转天命了，跟我去龙之国吧。”
“什么？”
麦哲伦感觉自己牵扯到了一件他从没想过的麻烦事情里面，尽管如此，去龙之国看看大漩涡的念头还是像春天疯长的野草一样在心底蔓延。
“我是皇帝之子，来到这么遥远的地方，绝不是为了散心。”元赤依然没有改变那居高临下的态度，不过他那种单纯的蛮不在乎倒是让这位魔族王子看上去并不令人讨厌，“这是关于一个预言，我需要找到一个龙，加入一场狂乱的游戏，才能让不祥的征兆消失。”
“你怎么确定我是符合条件的那个人？”
麦哲伦无奈地发现他完全不知道元赤在说什么，他对龙之国了解很少。
“那是很多事情，一开始是你的眼睛……”元赤注意到了麦哲伦黑色的眼珠，他没来得及带上那双水晶眼睛，“不过现在，看看那个，如果不是龙，一个普通人能做到那种程度的事情吗？”
“普通人可以做到任何事情……”
“当他成功之后，就不再是普通人了。”
麦哲伦看着一脸理所当然的元赤，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在这里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我不知道……”
“没关系，”元赤的信心丝毫没有动摇，麦哲伦完全无法理解这是从何而来，“你总会去龙之国的，我会在那里等你。”
“就算我去那里，恐怕也不会是为了你的所谓游戏……”
“只要你在龙之国，那就身处游戏之中，你不见我都没关系，”元赤笑着转身，他准备离开了，“尽管如此，我期待在龙之国见到你。”
麦哲伦看着突然离开的元赤，无言地叹了口气。
……
“所以，我们要怎样证明我完成了委托？”
麦哲伦坐在沙丘上，看着夕阳下的圆塔。
这座宏伟的建筑物正在缓缓虚化，仿佛数千年的时间加速在瞬间完成，圆塔崩塌，消失。
那就像是黄昏中的一场绚烂烟花，阴影下的城市中人声鼎沸，没人知道这时的居民们在想些什么。
一切归于虚无。
“啊，天空花园果然从远处看上去更好看。”
麦哲伦遥望着绿色从花园上退去，摇着头发出一声感叹。
唐泰斯有点遗憾地叹了口气，那个奇迹就在他们眼前，但四人中其实只有她和女伯爵有机会仔细欣赏这瑰丽的花园。
“我拿到了一个好东西。”
女伯爵拿出了那块伊西塔尔给她的石板。
“那是什么？”
“远古的魔法造物，女神伊西塔尔亲手铸造的神物，记载着那个时代所有的知识与秘密。”
“我有一种……”麦哲伦无力地瘫倒在地上，“从未有过的奇妙感觉。”
“我好想要发大财了……”
……
刚刚躲过灭顶之灾的公牛人和鹰人部落长老们身心俱疲，不过在一日之间送走魔族王子和女伯爵对他们而言确实是个解脱，所以四人离开的时候事事顺利，没有费什么时间。
在伊斯坦布尔，女伯爵登上了等待已久的飞艇，他们将不会再次经过威尼斯，尽管那里的商会已经送来了充满诚意的道歉，但女伯爵的决定不会改变，至于威尼斯的商人会不会相信女伯爵这么做单纯地只是为了节省时间，就是无关的琐事了。
这是一趟愉快的旅行，唐泰斯和匹各大厨各自在船舱中整理收获，而麦哲伦和女伯爵也一样。
“从没有哪个古代文物能够做到这种程度的简洁与优雅，我不知道你能否……”
“我能看到，”麦哲伦笑着摇摇头，尽管他对精华如此迟钝，但这个泥版上魔法精巧的结构如此耀眼，几乎没有人能够忽视，那是所有人都能看见的奇迹，“你会同时成为考古学和魔法史学最耀眼的学者，真了不起。”
“我刚好看到了一点你可能会感兴趣的东西。”
女伯爵笑着从桌上散乱的纸堆下面抽出一份文献。
“是关于大漩涡的。”
“什么？”
麦哲伦接过文献，然后他惊讶地叫了起来。
“伊西塔尔见证了大漩涡的出现？”
“我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告诉你这件事情，”女伯爵轻轻地叹了口气，“伊西塔尔一直称你为外来者。”
“哈。”
麦哲伦笑了笑，他一直很清楚这一点，只不过除他以外的所有人都不相信而已。
“我们都知道，外来者只有可能是通过大漩涡来到这个世界的，也许你该去龙之国看看。”
“至少现在不行，我要先完成委托。”
“啊，是的，”女伯爵笑着取下平光眼镜，“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库克爵士为这一天准备了很久。”
“我最讨厌这种被人围起来当猴子看的事情，”麦哲伦无奈地叹息着，他知道从一开始这就是计划的一部分，“我只希望一切能够早点结束。”
“你会习惯这些的。”
直到回到布列塔尼亚，麦哲伦才明白女伯爵这句话的意思。
他们在瑞都得到了几近狂热的欢迎。
很难说为什么探险者和学界同时提前得到了消息，尽管麦哲伦怀疑女伯爵做了安排，但这两者其实原本就有找出一切秘密的能力。
不过在街道上被蜂拥而来的人群挡着一整个白天没办法脱身，麦哲伦还是感到万分无奈。
“你会习惯这些的。”
第六十六章 婆罗门
麦哲伦觉得自己永远不会习惯被人群挤在中央，因为他不会碰到这种事情第二次。
然后皇家学会安排的完成委托“仪式”如期而至。
麦哲伦被女伯爵的马车带着来到那个探险者协会，而就像女伯爵提前告诉他的，这里已经聚集了无数探险者。
“让所有的人都知道这经过安排，真的好吗？”
麦哲伦问出这个问题，其实单纯地只是因为受不了被人群挤在中间盯着看，他和女伯爵一样清楚，这是最好的安排。
“现在所有探险者都已经知道了，女伯爵拿到了非常值钱的东西，比他们能够想象的一切都更值钱，所以无论我们给你安排了多么浮夸的报酬，都只会让贪婪的火焰更加旺盛，这是探险者协会真正成形必不可少的一步。”
“你为什么要用浮夸这个词？”
麦哲伦无奈地叹气，他开始怀疑女伯爵是不是又想出了什么出乎他意料的主意。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女伯爵脸上的微笑平淡而真诚，这让麦哲伦发自内心地感觉到了危险。
然后马车停了下来。
“有人？”
麦哲伦很清楚，他们还没到目的地。
“是的，从这里开始，你只能走过去。”
女伯爵打开车门，当麦哲伦走下来之后，他明白了海伦在说什么。
街道已经被探险者挤满了，至少马车绝对无法继续前进了。
“幸好这里并不是所有人都认识我……”
麦哲伦突然有一点希望女伯爵可以和他一起去，但看穿他想法的海伦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这场戏剧只能有一个主角，那就是探险者。”
“你在嘲笑我吗？”
麦哲伦看了一眼女伯爵，她完美的脸上只有完美的微笑。
“是的。”
女伯爵说完，登上马车离开了。
麦哲伦转过身，面对着人群叹了口气，然后开始艰难前行。
好在这里的大部分人都不认识他，所以这段旅途至少没有演变成穿越不愿让开的人潮，麦哲伦身上方便行动的衣服是探险者的标准配置，所以看上去并不显眼。
但这条道路的后半段越来越艰难了。
探险者越来越密集，他们中间还夹杂着普通的市民，麦哲伦甚至有点意外为什么这些人没有打起来。
所有人都和陌生人挤在一起，空气的味道让麦哲伦怀疑他们是不是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无论如何，最终这场戏剧必须要有一个盛大的结局。
然后麦哲伦来到了探险者协会门前。
这个称得上寒酸的两层小楼前挤着数量让人头皮发麻的人，但在门前，某种无形的力量以恐怖的力量推开了人群，留出了一个小小的半圆。
那景象让麦哲伦喉咙干涩。
空气中满是低沉的嗡嗡声，就像是某种巨大声响爆发的前奏，而这前奏似乎永远不会结束。
麦哲伦无声地叹了口气，走出了人群。
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他身上，让麦哲伦感觉自己像是晴天放大镜焦点下的昆虫。
人群中响起一阵喧闹，然后迅速沉寂，所有人沉默着跟在麦哲伦身后，保持着一段距离，挤进了探险者协会。
在这里，麦哲伦看到了和他一样紧张的工作人员。
一开始他有点意外，因为探险者协会大部分时候都不会有工作人员，接任务和领取报酬都是在机器上完成，然后麦哲伦在瞬间明白了为什么。
大厅中央堆积着金币。
那是一座完全没有任何夸张意味的金山，顶部碰到了天花板，占据了大厅的大部分，只留下了一点空间给麦哲伦。
然后恐怖的混乱降临了。
麦哲伦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疯狂的人群拆掉了这个建筑靠着街道的整面墙，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他被疯狂的人群抬到了街道上。
尽管他可以逃离，但麦哲伦最终还是配合着完成了这场浮夸的表演。
……
“欢迎，大探险家麦哲伦。”
女伯爵总是能做到她想做的任何事情，就比如现在，海伦脸上平淡的微笑让麦哲伦完全无法判断她是不是在嘲讽。
“我不是……”
“不，你是。”
库克爵士毫不掩饰他的兴奋，这是学界内部的聚会，爵士完全没有理由拘束。
“我只不过是按照安排……”
“学界不可能安排你找到一件神明的遗物，”库克爵士的笑容看起来简直就像是他准备要退休了，“那是个奇迹。”
“那是海伦教授发现的，我只是个随从，就像是故事里的那种，什么都不懂，只是在路上背行李。”
麦哲伦是认真的，但看上去这里的所有人都觉得这是个玩笑。
“现在你是一位大探险家了，协会已经开始运转，这是多么了不起的事情……”
“不，我不会在海伦教授的论文上署名。”
这下所有人都知道麦哲伦不是在开玩笑了。
“不，我会加上你的名字。”女伯爵一脸理所当然地消灭了这里所有的诧异，“我有权利做出判断，而你只不过是个随从。”
麦哲伦呆了一下，然后叹了口气。
“好吧……”
……
接下来是一段悠闲的日子。
麦哲伦每天躲在皇家学院里，只有去福尔摩斯家的时候才离开，每次都躲躲藏藏，怕被到处都是的探险者发现。
“啊，大探险家麦哲伦，欢迎。”
亚瑟用夸张的语气说着，躺在沙发上一动不动，自从那场盛大的戏剧之后，这就变成了他每次见到麦哲伦时必定会说的一句话。
“我们正在严肃地讨论将你开除的问题，你已经不适合贝克街俱乐部了。”
“那是什么？”麦哲伦惬意地躺在沙发上叹了口气，“我曾经加入过吗？”
“有个人想找你，麦哲伦教授，”福尔摩斯一本正经地嘲讽着亚瑟，“那毫无疑问让亚瑟非常不高兴。”
“谁？”
“一个水手，自称发现了通往东方的航路。”
麦哲伦笑着叹了口气。
“他叫什么？”
“哥伦布。”
麦哲伦笑了。
女伯爵准备去印度，而麦哲伦会绕道龙之国，在婆罗门之森与她会和。
海伦为麦哲伦准备的船长就是哥伦布。
第一章 奇花
狂风暴雨，惊涛骇浪。
麦哲伦站在礁石上，沐浴着阳光，看着天顶荒诞而壮阔的一幕。
以海岸为分界，天空属于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一边万里无云阳光明媚，一边黑云压城雷霆滚滚，黑色积雨云的边界镶嵌着金边，阳光穿过凄风冷雨，在怒涛之上洒下舞动的边界。
这便是龙之国的海岸，这便是龙之国对麦哲伦的欢迎。
他已经精疲力竭。
尽管倾尽全力，麦哲伦还是没能从风暴中拯救帆船和船上的人们，这是一片被某种恐怖力量笼罩的海域，不是他一个人足以对抗的。
高得恐怖的海浪在礁石下咆哮，伴随着巨大的水声，在麦哲伦脚下粉身碎骨，狂风中的海岸上雨丝乱舞，仿佛有无形的幽灵骑士在雨中狂奔。
尽管如此，阳光依然如故。
麦哲伦走下了礁石，朝着陆地深处走去。
这是一段漫长的旅程，当麦哲伦见到第一个破败的村庄，他已经十分疲惫了。
尽管如此，疲劳并未削弱他的感知。
所以事实就是，海岸上有一片面积惊人的无人区。
麦哲伦还没有时间思考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就发现村子最外面破败的篱笆旁边有个人正在看着他，这个人已经等他很久了。
“麦哲伦先生？”
麦哲伦点头。
他无法理解，为什么会有人在这里等待。
“您的朋友在城中等你，他让我代为致歉，原本他应该亲自过来迎接，只是医生不许。”
麦哲伦点点头，跟着男人向前走去。
他们穿过破败的村庄和贫穷的村民，沿着泥泞的道路走进了一座城墙高大的城市。
一路上，两人似乎都讶异于另一个人能够跟上他的速度，不过谁都没有说什么。
在城市中央大道旁的一座宅院中，麦哲伦见到了那个邀请他来到这里的“朋友”。
“好久不见……水手。”
那是个瘦削的男人，金发，有一双深灰色的眼睛，那原本是一双充满热情的眼睛，但现在，他快死了。
“谢谢科学的怜悯，我用了这么久才明白自己犯了多么严重的错误，幸好还来得及向你道歉。”
“不，你没有犯什么错……”
“那就请接受我最后的请求，”水手伸手抓住了麦哲伦的胳膊，他像是死都不会放手一样，力气大得出奇，“我在这个神奇的世界浪费了漫长的时间却一无所获，只有这个……”
麦哲伦转身，看着窗台上的花盆。
那里有一株植物，看上去和普通的花没什么区别，除了花苞那独特的碧绿颜色与形状。
“我也许永远不会看到它开花了，”因为激动，这个病人剧烈地喘息着，那声音听上去就像是生命正在争先恐后地从他的身体中逃离，“但你可以，这是我最后的希望，带着它回到布列塔尼亚……”
“我来到这里还有其他事情要做。”
麦哲伦站在花盆前，看着这株植物，那确实是他从未见过的珍惜品种。
“我要证明自己，我来到龙之国，难道要悄无声息地死在这里吗！”
“我并不介意帮你完成遗愿，”麦哲伦看着眼前的水手，回忆着当初他年轻的样子，“但我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我知道，但你去往北方的旅途不会一帆风顺……如果你答应我，我就会帮你。”
“我怀疑……”麦哲伦没有把他的想法直接说出来，但这已经够直接了，“我并不需要你的帮忙。”
“以前我的力量对你而言根本微不足道，”年轻人露出一个复杂的笑容，“但你觉得，代价是生命的力量，能有多么强大？”
“你居然是因为滥用禁忌的魔法……”
“从我碰到那股力量起，我的生命就已经被带走了，根本就无所谓滥用……而且这不是魔法。”
“你做了什么？”
麦哲伦转身看着水手，他从这个垂死之人身上看不到任何力量。
“观察世界的本质，那是一堆龙之国的诗篇，代价就是死在我的游记完成之前。”
麦哲伦准备说点什么，但他最终还是把嘴边的“不受节制的好奇心”咽了下去。
“我得走了。”
“九位皇子在等你，等着杀死你。”
麦哲伦没有任何反应，他打开了房门。
“我为什么会知道你在那里？”
喊出这句话的水手剧烈地喘息着，像是等待判决的死刑犯，他最终还是等到了想要的结果，麦哲伦停了下来。
“为什么？”
水手长长地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了回忆的神色：“世界上有一万个必然发生之后，会有一个偶然发生，而一万个偶然之中，会有一个被预见，这就是龙之国的占卜，或者预言术，我预见到了你的出现，而另一个更可怕的人预见到了你的强大。”
“我答应你了。”
“什么？”
“我会带走这株植物，如果我活着回到布列塔尼亚，它也会。”
水手愣了一下，然后爆发出一阵狂笑。
“我看到了！我看到了！天命转动了！天命变了！”
水手的吼叫戛然而止，他死了。
门开了，带着麦哲伦来到这里的那个男人安静地走进屋子，开始自顾自地收拾房间。
麦哲伦站在窗前，拿起了花盆。
“再见，马可·波罗二世。”
他转身离开了房间，走出了小城。
海风吹来了雷霆与潮汐的声音，在群山之间无尽地回荡。
……
帝都。
一个骑士冲出了钦天监，他挥动着手中的绢，一边大喊着。
“司镜有所得！”
很快，这个消息传遍了整座皇城，暗流开始汹涌起来。
“有龙自东南出，行西北，其珠色碧，瑰奇难言。”
元赤站在高高的石制台阶顶上，遥望着东南的天空，那里一朵积雨云正在成形，黑色翻涌，如同浓墨。
“变九龙为十龙的机会终于到来了吗……哼……”魔族的皇子冷笑着，“又一块垫脚石。”
……
狂风平息了。
麦哲伦低下头，在他眼前，那朵花苞绽开了。
那是一朵碧绿的花，瑰丽，绚烂，如同梦幻。
第二章 朝会
五日一朝，这一天正是朝会的日子。
皇城城门大开，百官自侧门入城，东方未明，烛火排成长蛇，如同百鬼夜行。
属于夜晚的寒意还未散去，天边的星辰仍在闪烁。
“有大星在南方突然出现啊……”
当世大儒，吏部员外郎沈正抬起头，遥望着夜空，发出了一声感叹。
“子不语怪力乱神。”
在沈正身边，于文冷淡地看了一眼天空，然后转过脸：“钦天监司镜虽然是极北野人，但卜筮从来必中，十龙终于现身，我们当早作打算。”
“什么打算？”沈正露出一个微笑，“太子为嫡长，当得大位，多一龙，少一龙，不过乡野笑谈而已。”
“太子长于深宫，魔族环绕，远贤臣，近奸佞，非明主之象，你为人既正，学问又好，在太子面前却始终不得重用，我怕异日……”
“你怕什么？”
沈正与于文是多年好友，心意相通，他看着这个与自己全然不同的老朋友，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我儒家两千年苦心经营，终于独尊，魔族外来，也要用我重我，想那萨满巫术，以人为祭，上违天和，下失民心，却也跻身朝堂，哼！”于文脸上潮红一闪即逝，明显怒极，“我儒家必当独尊，行中，为此我不惜废长立幼。”
于文最后的几个字没有出声，但沈正——字行中——清楚地听到了。
“我与你已然渐行渐远，但本心未变。”
“我知道的。”
于文笑笑，走进了人群。
朝会的时间到了。
……
“今日所议，江南行辕有报，废耕为牧所得寥寥，民间多有不满，当如何。”
一个宦官拖着长长的尾音在殿上大喊，声音在大殿中回荡。
“当斩妄议者，废江南行辕主事，力行废耕，骑射乃我根本，岂可轻忽！”
沈正看着那个迫不及待地叫起来的年轻魔族，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每一次都是这样，总是能第一时间做出选择，发出声音，这就是如今的五皇子元绿，只可惜，代价就是他永远不会思考。
不过现在这样的时候，不会思考也不算什么劣势，毕竟所有参与游戏的人都不会思考。
“南方水土难出牧草，所得寥寥不足为奇，只是民间不满确实是行辕失职，废主事即可，他事可再议。”
这次是废太子，大皇子元黑，永远第二个说话，永远和第一个说话的人反着说。
对这个朝堂上的所有人而言，他经过精心掩饰的意图一目了然，五皇子想说的是废掉不支持任何人的行辕主事元坚，而大皇子想废掉的是行辕民事主事陆谦——一个坚定的太子党。
沈正在心底发出一声冷笑，这就是皇家的游戏，每次朝会时必定上演的闹剧，他不喜欢，倒也不讨厌，不过每次想到这个游戏还要持续很久，沈行中都会觉得无聊。
“大哥所言差矣，”说话的人是七皇子元蓝，“废耕为牧乃是国策，岂可轻忽，至于民间议论倒是不足为虑，小民不知国事，叫得响了，杀一杀就好，为此废主事更是不必。”
然后是八皇子元紫，为六皇子办事的吏部侍郎，三皇子，所有的皇子都会来一遍，就算有谁不想说话，这游戏的裁判都不会允许。
所有人都不在乎他们在讨论什么，他们根本不关心这件事情，只关心自己应该反对谁。
每一次朝会，这样的事情都会重复一次，沈正觉得自己可能永远无法理解黄金血脉的思想，在他看来，这样的混乱毫无意义，而且已经影响到了皇帝的权威。
但元朗——皇帝本人并不这么想。
他高踞皇座，看着自己的儿子们在殿上争吵不休，对他苦心造就的局面十分满意。
没有什么比这更好了，对魔族而言，对黄金血脉而言，继承人必须是强大而且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强大，并且无时不刻都想展示出来的战士。
从这一点来看，还没有加入争吵的太子与四皇子就不太令皇帝满意，至于九皇子元赤，元朗知道他最喜欢的这个幼子从来都不缺乏战士之心，他只是太过年幼。
“太子，你有何看法？”对于元白，二皇子，现在的继承人，皇帝的要求总是更严格一些，“你与陆谦相熟。”
然后太子开始慢悠悠地说出一堆废话。
每当这时候，沈正心中就会充满绝望。
他觉得自己永远都不会理解，为什么这个和魔族一起长大的魔族没有学到魔族直截了当的说话方式，反而跟儒家子弟一样说话软弱无力。
想起元白实际上根本没有受到儒家多少影响，沈正的绝望就更加深重了。
果然，皇帝又一次对太子表示了不满，然后他点到了四皇子元黄。
“下诏斥责行辕主事，力行废耕为牧之事，民有妄议者，按谋反论处。”
这就是元黄的答案，不出沈正所料。原本他听说墨家投向四皇子时，沈正曾经对这位毫无优点可言的皇子充满警惕，但现在看来，他实在太过平庸。
这个人永远不会反对谁，只会就事论事，这最危险也最安全，对别人也一样——因为不会参与争斗，所以没有破绽可抓；但也正因为如此，毫无威胁可言。
最终皇帝选择了四皇子的建议。
没有人感到意外，除此之外难道还有其他的选择吗？
无论选什么，都意味着有人胜利了，有人失败了，皇帝是不能被儿子利用的，所以他永远不能做出选择。
有那么一个瞬间，沈正开始觉得这个拥有天下的男人其实毫无力量可言。
当然，那是错觉。
所有人都很高兴看到这无聊的闹剧终于结束了，他们知道，接下来的东西才是真正重要的。
“今日所议，钦天监司镜有报，有龙出世，当如何。”
一片死寂笼罩了大殿。
空气中弥漫着某种诡异的气氛，所有似乎都想说点什么，但所有人都保持着沉默。
这才是真正重要的事情，没人愿意犯错。
第三章 灭门
兀古都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这是个长相怪异的瘦小老人，是的，就算站在魔族之中，兀古都的外表也依然称得上怪异。
但没有人会因为他的长相小看他，也没有人敢。
身为钦天监的司镜，实际上的皇家御用占卜师，无论兀古都的长相和他的名字有多么滑稽可笑，也没人敢嘲笑他，因为他的强大令人畏惧。
沈正几乎从不惧怕任何人。
但当他看着这个走路姿势滑稽难言的老人，胸有正气的沈行中依然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九龙是不祥之兆，十龙必须入局，请陛下下诏，让人寻找那个龙，我要见他，引它入局，以化解乱象。”
兀古都说话的方式毫无疑问属于魔族，不过奇怪的是，他说的是龙之民的语言，听上去口音怪异，语气像是村子里一脚泥的老农，用词更是粗鄙。
沉默依然没有离去。
兀古都说话的声音很快消失了，寂静重新占据了这片空间。
所有人都想说点什么，但所有人都没有开口。
沈正知道，没有人会说什么。
他心中思绪纷乱，几乎可以说，这场乱局从未像现在这样有机会得以转变，但如何让变化利于儒家，就需要一段艰难的绸缪了。
沈行中终究与于文是不同的。
“有得知龙的踪迹的，”皇帝似乎不自觉地被兀古都影响了，“赏千金。”
这似乎就是最终的结果了，没有人反对，伴随着宦官刺耳的声音，百官离开了大殿。
……
麦哲伦在官道上行走。
他已经远离海岸了，这一路上碰到了不少麻烦，好在水手留给他官引，看上去这个给自己取名马可·波罗二世的植物猎人在龙之国过得不错。
为了不惹麻烦，麦哲伦披着黑色的斗篷，让自己的脸藏在兜帽的阴影里，这为他带来了不少麻烦，不过麦哲伦喜欢这样。
否则他就会陷入遥远的回忆，那绝对算不上愉快。
龙之国的南方乡村有某种怪异的气氛环绕，不过这与麦哲伦没有关系，他的目的地在北方，大漩涡还很远，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
然后麦哲伦看到了一队官差。
他们急急忙忙，气势汹汹。
尽管注意到了麦哲伦可疑的打扮，领头的魔族依然没有让手下人找他的麻烦，他们确实有非常紧急的事情。
麦哲伦继续安静地走着，尽管步行有点累，但这里的交通工具并不方便，认真算下来，走路反而是最快的方式。
绕过拦路的丘陵，麦哲伦看到了一个村庄，那里有炊烟升起。
然后他嗅到了血腥味。
麦哲伦抬起头看着眼前，翠绿的小山环绕着宁静的村落，原本令人心旷神怡的景象开始变得奇怪起来。
他走进了路边的村子。
没有活口，所有人都在，都死了。
麦哲伦安静地走出了村落，然后在官道上看到了那队官差。
“人是你们杀的？”
“滚开！”
骑着马的魔族直接朝着麦哲伦挥起了长刀，他完全没有耐心回答来自可疑人物的无聊问题。
麦哲伦已经得到答案了，这队人身上有血。
他安静的把花盆交到左手，举起了长剑。
一切只用了一瞬间就结束了。
除了麦哲伦，还活着的只有那个领头的魔族了。
“谁让你这么做的？”
“呸！”
尽管看到了麦哲伦做的一切，包括一剑将奔马劈成两半，魔族也依然没有失去勇气，他身上开始飘起血雾，胸腹间的伤口以惊人的速度愈合了。
但魔族没有得到战斗的机会。
直到燃血散去，他都没能在麦哲伦的脚下站起来，就保持着这个仰面躺在地上的姿势，直到一切结束。
他死了。
麦哲伦站在尸体中间，找了个干净的地方擦干了鞋底的血迹，然后沿着管道继续前进了。
他走了没多久，就看到了一座城市。
那些官差就是从这里来的。
麦哲伦安静地向守城士兵拿出官引，安静地交上入城费，安静地走进了小城。
他知道自己想找的东西在哪儿。
沿着城门后面的大道，麦哲伦一路前行，最终，他看到了官衙。
然后他转身离开了。
在城中仅有的旅店里，麦哲伦一个人坐在桌子边慢慢地喝着茶。
这是个很冷清的地方，但仍然有人在交谈，他们似乎并不喜欢这里，只是无处可去。
“今年没地种了。”
“明年也没有，种一年牧草，要缓一年才能种庄稼。”
“嗯，不过毕竟贵人要牧草养马。”
“废耕为牧嘛……”
两个中年男人慢悠悠地吃着盐煮花生，语气平淡地就像杯中的茶水。
麦哲伦在桌上放下吃饭的钱，站起来离开了小楼。
这不是他熟悉的世界，所以一切都不值得珍惜。
在官衙后面，麦哲伦找到了一座普通的庭院，那里住着一家人。
“你让人杀掉了不愿意废耕为牧的农民？”
一个中年男人笔直地站在庭院中央，抬头看着屋顶的麦哲伦。
“是的。”
“你觉得你在做正确的事情。”
“为官者遵循政令，难道不是理所当然？”
麦哲伦强忍着没有笑出来：“我只听说过官员应该为民做事。”
“废耕为牧就是为了天下万民，至于那些刁民，不过是贪心作祟。”
“然后你就杀了他们？”
“法不容情。”
麦哲伦点点头，跳下了屋顶。
直到死前，这个中年的官员都没有表现出任何恐惧，那让麦哲伦更失望了。
尸体，血，麦哲伦后退着，避开在石板上蔓延的鲜红，免得弄脏鞋底。
他转身朝大门走去。
然后一个小孩从院子一边的房间里冲了出来。
“我父亲是对的！”
他的脸上是决死的勇气，但说话的声音很平静。
麦哲伦看着这个浑身发抖的小孩，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追求自己不应得的东西，是带来混乱的最大原因，那些人该死。”
男孩像是在战斗，如果是的话，他很有天分。
麦哲伦点点头，举起了长剑。
鲜血飞溅，一个刚刚冲上来的仆人惨号着死去了。46
第四章 白公子
男孩依然一步未退，尽管他满身鲜血。
麦哲伦的黑斗篷依然没有沾染一滴鲜血，他又一次举起了长剑，对于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的人，死亡不过是众多选择中的一种。
但男孩再一次活了下来，拯救他的人是他的母亲。
男孩依然站在原地，他像是一个狂信徒一样坚持着，为了证明自己是正确的，不惜献出生命。
麦哲伦又一次举起了长剑。
这个庭院中已经没有别人了。
以贫穷与忠诚为荣，认为道德可以解决一切问题，这个庭院的前主人，无名的无名县城县令始终未曾改变自己的坚持，也因此，认为一个好的家庭中就应该只有一个仆人。
所以，这个家庭中的最后一个人就要死在麦哲伦的剑下了。
“住手！”
麦哲伦抬起头，看着屋顶上突然出现的一个人。
那是个非常美丽的女人。
很难说那个瞬间，麦哲伦有没有心动，这个女人，有着一张精致无暇的脸，有一双明亮如星辰的眼睛，她身上混杂着单纯与坚定，洒脱与温柔，少女的稚气与贵妇的妩媚，而超脱其上的是一股逼人的英气，来自于无人能比的坚定和豪迈。
没有人能够见到白公子本人而不心动。
但麦哲伦的剑没有停顿。
这一剑落空了。
只是一瞬间，白公子就从屋顶来到了麦哲伦面前，那迅捷如同雷神本人。
“你心怀正气，要为刘家村六十三人报仇，那也不必对七岁的孩子下手！”
白公子将男孩拦在自己身后，语气中倒是焦急远胜于愤怒。
“嗯？”
透过兜帽的阴影，麦哲伦看着眼前的女人。
她并不理解发生在这里的事情，但白公子心怀正义，所以她绝不会袖手旁观。
于是麦哲伦举起了长剑。
白公子原本准备忍让，她仍然相信自己眼前是一个心怀侠气之人，但死亡来临的直觉让这一切消散了。
那剑太快，剑光中带着一丝盆中花的碧色，美丽，却危险。
白公子已经习惯了面对死亡，但她还没有习惯面对一个非人的怪物。
这个人的剑，没有心。
没有愤怒，没有喜悦，没有争斗心，没有欲望。
他似乎只是在进行一场无聊的游戏，胜利的条件就是把剑刃放在白公子的脖子上。
但白公子终究还是赢了。
这个黑衣人的左手端着花盆，尽管白公子不会卑鄙地朝那朵奇花出手，但终究单手是有破绽的。
最终，白公子捉住了那柄剑。
“下令杀人的狗官已死！你又何必迁怒无辜幼童！”
“无辜？”
“就算他不无辜，废耕为牧是国策！百年间几个皇帝上百道圣旨，无数的官员，你要杀人，难道要杀尽官场，还要杀皇帝吗？”
白公子从未在人前示弱，但她其实并不介意这么做，这不过是承认现实，只不过之前从未有人能比她强而已。
麦哲伦没有再说什么。
他挥起了长剑，如果这个女人愿意为了这个男孩去死，麦哲伦不介意多留下一具尸体。
而实际上，白公子确实愿意。
他们陷入了一场绝望的死斗。
……
朝会结束之后，沈正并没有去官衙做事，而是回到了家里。
身为当世儒家的八骏之首，除了身居高位的“三贤”之外儒学修为最高的君子，实际上的儒家领袖，无论是吏部员外郎这个六品的官位，还是这个小小的宅院，都配不上沈行中的地位，不过他觉得这没什么，毕竟现在是魔族掌握着天下。
走进家门，沈正径直朝书房走去，那里已经有人在等他了。
刘坚，字南石，儒家八骏之二，六皇子元青的谋主，每次有真正重要的事情发生，都会来找沈正，这次也不例外。
“墨家恐怕已经开始在江南搜寻了。”
刘南石与慷慨激昂的于文不同，每次和沈正在一起，他都会笑着说话，无论说的是多么不好的消息，因为这个人不喜欢让别人不高兴。
六皇子曾经说过，刘坚的风度天下第一。
沈正一直为此感到可惜，因为实际上，刘坚的才能远胜于他的风度。
“我把八厨八从全都给你，还有不群。”
八厨，意思是愿意慷慨解囊，为同道排忧解难的人，这是儒家的金主；八从，指的是天分不佳，但愿意跟从正道的人，这是儒家手中最强的高手；至于不群，是张泰的字，取东岳独立之意，是儒家真正意义上的第一高手。
“不可，八案不能轻动！”
所谓的八案，指的是愿意放弃名利，追逐贤人的人，是八位隐藏在儒家重要人物身边的高手，没人知道他们是谁，没人知道他们在哪儿。
而张泰张不群，就是八案之一。
“现在正是生死存亡之时，”沈正从不与人争论，因为他永远是正确的，“如果这一龙出世能让夺珠局有变，还能如何变？”
“唉……”
刘坚长叹一声。
沈正是对的，无论局势如何变化，对于现在掌握了太子、六皇子、三皇子、七皇子、八皇子的儒家而言，只有变坏，那绝不是两人愿意看到的。
“诛杀那龙，让局面归于平静，我们还有机会，如若不然，我怕女帝旧事不远。”
女帝是指唐时武瞾，她在位时罢黜不愿支持自己的儒家，重用墨家，百家一时万马齐喑，每个儒家弟子都以那段往事为耻。
“你是说四皇子？”
“如果太子被废，你以为六皇子得宠吗？”
刘坚心中一片冰冷。
所有的皇子都一样，就算六皇子实际上已经掌握了户部与大半个吏部，那也只是他善于钻营而已，只要皇帝一句话，这一切都是泡影。
那么四皇子上位也就不是不可能了。
“而今的局势，还能怎么变？”
如果太子不被废，那局势本质上就不会变。
“我马上南下。”
“你们分两批走，”沈正从手边的书架上取下一张地图，摊开放在桌上，“你带着不群，加上两个八从，走官道，剩下六个八从暗中行事，六人足以屠龙。”46
第五章 屠龙
刘坚深吸了一口气。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的味道。
这天下已经有数百年未曾有人试图屠龙了……
离现今最近的一次，墨家钜子被百家围攻，先贤凋零，血流成河。
“六月飞雪，飞蝗席卷河北，天子在殿上恸哭子仪忠臣……”刘南石长长地叹息，“我从没想过有一天那样的景象会重现于世……”
“陆谦行事不力，不足为凭，你在金陵过江，另一路去江口沙洲，十年前邵少师去世之前最后一占，龙出于水，而今应验了。”
沈正的语气依然平淡，冰冷得如同生铁。
刘坚觉得自己在颤抖，因为恐惧不寒而栗。
“龙只能来自两个地方，云梦泽，或者沧海，儒家子弟遍布天下，它无法隐藏。”沈行中抬起了头，“南石。”
刘坚真的颤抖了，他看着眼前这个多年好友的眼睛，那像是十六年前的冬夜，无月的晴空中两枚大星突然亮起，如此明亮，如此危险。
“人只能活一百年。”
沈正突然露出了一个微笑，那个瞬间，刘坚觉得一股暖流从心底升起。
“啊，”刘南石也笑了起来，“我会让儒家永远流传。”
“事不宜迟，此存亡之秋，我就不送你了。”沈正收起了地图，然后转身，“不群！”
一个普通的男人安静地从房间的角落走了出来。
刘坚的心狠狠跳了一下。
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这个男人从一开始就在房间里。
“此去颇为急切，”张泰没有多说什么，“我们马上出发。”
……
四皇子元黄坐在树下，看着空空的棋盘。
如果有一个词可以形容他，那必定是无聊，这个人没有爱好，不苟言笑，就连与兄弟争斗，都是毫不犹豫地从一开始就选择支持太子。
很多人都说，不是他选择了墨家，而是百家之中只有墨家能忍受他的无聊。
“太子会被废吗？”
“无可避免。”似乎觉得对面的这个魔族无法理解这句话，棋盘前的书生补上了解释，“如果新龙入局，局势自然要变，而今的乱局，变化只剩下太子失位了，陛下自然是明白这一点的。但司镜大人依然说出了见到的东西，也就是说皇帝想看到局势变化。”
“我要阻止父亲吗？”
“当然。”
元黄漫不经心地把一枚白子摆在天元上。
“龙？”
“钜子已经去了，他大约已经在济水边换马了，不会有人比他更快。”
“不，”元黄最终还是把手中的第二枚白子扔回了盒子，“我们要对这龙如何？”
“我不知道钜子会怎么说，”书生犹豫了一下，“大约是为人正派就留着，心术不正就除去吧。”
“他就不愿意为我想想吗？”
元黄看着一脸惶恐的书生，笑了起来。
“龙会知善恶吗？”
……
“龙是会被珠吸引的。”元赤冷笑着站在藏兵阁栏杆边，俯瞰着帝都。“只有龙能与龙匹敌。”
他知道自己的兄弟们会做什么。
那都将是可笑的徒劳，最终那龙必将来到这里，加入乱局，而只有他，只有皇帝的幼子，真正的黄金血脉，元赤，才有可能与这龙匹敌。
而凡人，注定只是背景。
……
白公子像是狂风中的白鸟，在麦哲伦的剑下轻盈地舞蹈着。
她觉得自己正面对着某种非人的东西。
麦哲伦的左手仍然捧着花盆，这让他的攻击少了很多威胁，白公子甚至可以找到空挡转身推开不愿后退的男孩，让他离开危险的战场。
她像是在风中摇曳的白色睡莲，轻盈地回转，然后把手按上了麦哲伦的剑。
这是一场绝望的战斗，白公子不知道自己在面对什么，她觉得自己是对着狂风舞蹈。
也许风总会平息。
白公子在心中这样安慰着自己，右手伸向了麦哲伦左边的空挡。
有那么一个瞬间，她有机会彻底废掉这个男人的左手，但在碰到那朵花之前，白公子把手转向了左边。
然后麦哲伦横着剑挡下了这一掌。
白公子像是风中的柳絮一样轻轻飞了出去，她无法在力量的对抗中占到上风，于是又一次选择了退让。
但麦哲伦终于失去耐心了。
他放低身体，冲了出去。
就像一支离弦之箭，对准的目标是那个男孩。
白公子无路可退了。
她站在了麦哲伦面前，看着那柄剑。
白公子仍然没有放弃，尽管她眼前只有绝望。但也许，也许会有一个微小的破绽，能让这次攻击被挡下来。
然后白公子看到了她盼望的东西，那支箭微微地偏离了原本的方向。
一只白玉般的手贴上了剑脊，利刃切开空气的轻吟还未消散，那柄剑被一股温柔的力量牵引，偏离了它原本的目标。
麦哲伦空门大开，白公子上步抬肘，然后绝望地发现对方自杀般地撞了上来。
她身后就是男孩。
白公子终于意识到一件事，他们的战场已经扩大到男孩无处可避了。
但她无力结束战斗。
麦哲伦没有放过这瞬间的迷茫。
他远比白公子以为的更有耐心，也更固执，从一开始，麦哲伦就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对白公子的实力产生误判，他知道战斗必定会走到这一步。
所以麦哲伦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他将长剑换成反手，开始一段狂乱的舞蹈。
尽管左手限制着他的动作，但在这短暂的时间里，麦哲伦是自由的。
风变得锐利起来，原本它会托着蝴蝶飞舞，现在，它只会将蝴蝶撕碎。
白公子狼狈地低下头躲过了致命一剑，她的木簪裂成几块碎片飞了出去。
长发披散的白公子依然是完美无瑕的璧人，有那么一瞬间，她的脸变得柔弱，但那只是惊鸿一瞥。
麦哲伦的下一剑就要落在男孩身上了。
然后白公子和男孩一起消失了。
下一个瞬间，他们出现在了屋顶上。
麦哲伦的剑上挂着一件白衣。
那是白公子的绝技，被称为“画皮”的障眼法，曾经数次帮她逃脱绝境。
但她从未像这次一样狼狈。46
第六章 火中取栗
麦哲伦只用了一瞬间就来到了白公子原本所在的位置，然后他发现白公子将这段距离视为安全不是毫无理由——他们之间的距离并没有缩短。
那让麦哲伦想起了白公子最开始显现的惊人速度，如果她想离开，没人能留下她。
最后深深地看了麦哲伦一眼，仿佛要把他的脸刻进心里，白公子转身离开了。
麦哲伦在小城的屋顶上久久地狂奔，却最终还是没能找到那个穿白衣的女人。
……
墨一在济水之南的一座小城中休息。
他刚刚从船上下来，昨天日夜兼程，换四匹马，走过八百里路，尽管墨一自己并不那么需要休息，不过下一匹马还没到，而且他还有些事情要问。
这是路边一座小店，茅草房里面一个老人卖些粗茶，虽然不好喝，却胜在解渴。
很快一个樵夫走了进了。
“钜子。”
那樵夫恭敬地向墨一行了一礼，然后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端起粗瓷的茶碗牛饮一气。
“门下弟子都撒出去了，我还拜托了长春教，纵横，江湖豪客，到现在还没音讯。”
“江南有龙气。”墨一敞开胸襟，用衣服扇着风，汗水从他胸前留下，“但飘渺不定，没有人气，倒像是有大蛇化龙。”
“可是……”樵夫有些迷茫，龙极为罕有，甚至数百年方能一见，但钦天监所言的龙又不像是非人，“龙归沧海，它会北上？”
“云从龙，如果非人，便是天灾，”墨一粗声粗气地说着，叹了口气，“不能置之不理，我得走一趟。”
“钜子……”樵夫犹豫了一下，“是要屠龙吗？”
“逐之可也。”
墨一站了起来，他的休息结束了。
一个瘦小的男人牵着一匹高大的黑马来到了小小茶铺门前，那马极为高大雄俊，让男人看上去就像是个瘦猴子。
“将消息放出去。”
“可儒家……”
“百姓无辜，此事越快越好。”
墨一没有再说什么，扬鞭上路了。
……
“墨一说江南有龙气？”
六皇子府中，元青正在书房议事。
这是个非常大的房间，中间摆着沙盘，墙壁上挂着地图，看上去像是中军大帐，不过隔着一道书架，另一边是文房四宝梅兰竹菊，倒也不怕儒家弟子抱怨。
当然，谁都知道，六皇子元青总是喜欢呆在沙盘旁边，俯瞰锦绣山河。
离墨一在济水之南与墨家子弟交谈只不过过去一天而已，他的话就已经传回了六皇子府，这是值得骄傲的事情，元青因此又高看了兵家一眼。
这都是出自他元青身边的一位兵家弟子，项武的手笔。
“自京城到江南，不过两条道路而已，一者至金陵渡江，至沧海荒岸，一路至武昌，入云梦泽。”项武在沙盘边走动着，手指一路自北向南，“墨一在张城过济水，那就是走的去武昌一路，大泽舞龙蛇，想来化龙之事不是虚言，而且必定是在云梦泽。”
“好好好！”元青连说了三个好字，他的心情确实非常不错，“此次若能抢在别人之前找到那龙，我便保你到兵部，只要有战事，便可领兵。”
项武冷淡地点点头，抱拳行礼。
元青没有在意项武的态度，有能力的人多半骄傲，但无论多骄傲的人，都无法抵挡诱惑。总有一天，这个兵家弟子会收起他的冷淡，在元青面前露出谄媚的笑容。
六皇子对房间里的人点点头，然后转身走进了书房的另一边。
郑业已经等他很久了。
“刘坚已经出城南下。”
“哼！”元青冷哼了一声，“太子从来当他们是狗……”
“恐怕他们是想屠龙。”
六皇子用诧异的眼神看着郑业。
这个人不会骗他。身为吏部侍郎，实际上的吏部掌控者——礼部尚书按旧制只能是魔族，现在是元青兼任，六皇子最倚重的大将，郑业常常被人讥笑趋炎附势，却很少有人说他轻浮妄言。
这不是个好消息。
“屠龙？”
“昨天我夜读有感，圣道剑出世了。”
“什么？”
元青的脸色瞬间变得十分难看。
郑业淡然地低头，看着极品官窑茶杯中碧绿的茶水，仿佛完全沉浸其中了。
过了很久，六皇子长长地叹了口气。
“圣道剑真如传言所说？”
“儒家弟子无力对抗，百家弟子之中，恐怕也只有墨一能抵挡。”
“墨一莽夫，难为我所用。”
元青紧皱着眉头，他又一次感受到了令他最难忍受的愤怒——为什么有这么多人为他效力，当他用人之时却还是找不到可用之人？
“唯有魔族高手，才能与之相抗。”
元青笑了起来。
这就是郑业啊，六皇子心中想着，永远忠于他，永远能找到办法。
“父皇赐我随身的大内高手，有一个足够吗？”
“魔族不受圣道剑压制，那所虑者不过刘坚，最多加上几个八从，足够了。”
“我让丙一南下，”元青犹豫了一下，“项武一起去。”
郑业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只要元青下了决心，他几乎不会再提任何建议。
“三哥认识孔家的人？”
终于来了。
从一开始郑业就在等待元青说出这句话。
儒家已经在这场夺珠局中占据了绝对优势，如果局势有变，儒家是不是会失去这优势？
所有的儒家弟子都如芒刺在背，包括郑业——所以他连夜拜访了沈正，甚至不惜被元青怀疑。
沈正给了他一个危险的提议。
当那句话从郑业心中流过，他再一次不寒而栗。
“全力支持太子，逼迫诸皇子联合，儒家在后，占据其位。”
这是火中取栗。
但如果沈正的谋划成功，儒家将立于不败之地。
就算现在，郑业仍然惊讶于自己会被沈正说服。
“三皇子与太学生友善，”郑业收起了纷乱的思绪，老老实实地回答元青的问题，“曾经收集孔林碑文行刊，因而得三贤之一的衍圣公赞许。”
“衍圣公，足够了，”元青来回走着，点了点头，“走，我去看看他。”.
第七章 风神
镜湖山庄。
白公子一身劲装，站在湖上水榭之中。
她心中思绪纷乱，但没有一丝迷茫。
“这里冷。”
一个少女为她披上了白衣，这是一个孤儿，平时就生活在山庄里。
“没事的。”
白公子知道，她让侍女担心了。
每一次白公子失去外套，就意味着她以画皮死里逃生，这样的事情只发生过三次。
“那孩子还好？”
“睡着了。”
白公子轻轻点头。
“没事就好。”
这让白公子再一次想起了那个黑衣剑士。
在短暂的二十年人生中，白公子从未停止过战斗，她曾经在饥饿与寒冷中为了同伴与野狗厮杀，也曾经被江南世家围攻，不得不以画皮脱身。白公子天生就是战士，她似乎生来就兼具魄力与坚韧，永远不会迷茫，也从不畏惧。
但白公子不知道自己要怎样才能战胜那个人，尽管如今的世上，除了魔族，她是真正的天下第一。
“这几天……你不要出去好吗？”
白公子无奈地笑了。
她无法骗过这几个与她一起在野狗群中长大的同伴。
“那孩子不是什么好人。”
“可有个人要杀他。”白公子无奈地摇摇头，“你见过有人连孩子都不放过吗？”
“我见得多了，你也一样。”
“但那个人不同……”
“没有人不同，这样的人数都数不清。”
“他能改变天下。”
“不会更坏了，你见过废耕为牧，也见过迁界禁海，这天下还能再坏吗？”
白公子沉默了一下。
“已经够坏了。”
……
夜。
白衣的风神在星光中狂奔。
麦哲伦在一棵树下点着篝火，火光闪烁，兜帽在脸上留下明灭不定的阴影。
然后一阵风吹来，火焰狂乱地摇晃着。
“我最后一次问你，你为什么要对那孩子出手？”
麦哲伦安静地站了起来，他伸出左手小心地捧起花盆，右手放在了剑柄上。
“好……”
白公子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冲了上来。
狂风扑灭了火焰。
世界陷入了一片漆黑，树冠的阴影如同鬼魂。
然后狂乱的声音在寂静中传来。
衣袖狂舞的风声似乎永远不会停止，像是幽灵般飘渺不定，那之中夹杂着剑刃刺破空气的龙吟。
浮于其上的是巨大的撞击声，伴随着树木断裂的刺耳声音和偶尔出现的巨木倾倒的闷响，似乎黑暗中有一头恐怖的巨兽在森林中肆虐。
一切都发生在黑暗之中，仿佛隐藏在幕布之后。
但白公子的目光足以穿越黑暗。
她像是一头白色的鹰，在巨树之间穿梭，寻找着攻击的机会，但下面站在地上的麦哲伦就像一块巨石，似乎永远都不会露出破绽。
他们已经交手了几次，每次的结果都是白公子无功而返。
她面前的是一个战斗机器。
白公子决定结束这无谓的等待了。
她像是鹰隼，朝着地上冲了下去。
麦哲伦已经准备好了，他把长剑放在身后，然后向上甩了出去，剑刃在空气中画出一个半圆，然后正好迎上了白公子的手。
但这次碰撞的结果与之前的每一次都不同，白公子没有一击不中就飘然离开，而是像毒蛇一样绕过长剑，冲进了麦哲伦怀里。
这是一次赌博。
也许她能一击结束这场战斗，但也有可能在那之前麦哲伦的长剑就已经终结了这个可能。
无论如何，现在白公子面前只剩下了一朵脆弱的花，和麦哲伦根本无力抵挡的左手。
她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狂风在白玉般的手指附近聚集，扭曲，发出了一声悠长而恐怖的吼声。
白公子想起了她第一次杀人的时候。
她记得自己杀死的每一个人，因为每一个人死前，白公子都花费了漫长的时间搜寻那人的罪证。
但这个人不同。
他没有做过坏事，尽管想要杀死一个孩子，但那孩子最终活了下来。
甚至，白公子漫不经心地想着，那个孩子也许并不无辜。
但这一切都不再有意义了，这个人已经死了。
从来没有人能在白公子的捉风手下生还。
然后这一掌打空了。
麦哲伦突然后退，然后在白公子想要追上来的时候停了下来。
他已经收回了长剑，剑刃轻轻地滑向白公子的肩膀。
伴随着一声闷哼，白公子如同狂风中的流云，向后离开了麦哲伦的长剑所能及的范围。
她没有受伤，只是失去了一只衣袖。
黑暗归于寂静。
然后麦哲伦来到了白公子面前。
金属划破空气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那像是一万条蛇露出毒牙，发出威胁的嘶嘶声，然后传来了巨兽的脚落在地上的闷响。巨木开始摇晃，树冠漱漱作响，在这仿佛巨兽大闹森林的混乱之中，夜枭扇动翅膀的温柔风声始终没有停止。
白公子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她与麦哲伦像是两头狂奔的野兽，一边想要抢先抵达未知的终点，一边想要在终点之前杀死对方。
但这是场绝望的死斗，没有谁能看到终点接近的一点迹象。
那让白公子想起了她年幼时杀死的一条野狗。
她赢了，却不觉得值得庆幸，因为杀死那个野兽的瞬间，白公子觉得她也是头野兽。
但有时候，一个人不能认输。
起风了。
林中的树上传来海潮般的声音，大风的呼啸来自遥远的山上，带来不知名的野兽孤独的长啸声。
“你为什么要对孩子出手？”
没有回答，黑暗中依然充斥着狂风的声音。
然后风声突然狂乱起来。
终于开始有大树不堪重负地被风吹倒，林中一片嘈杂，没人知道黑暗中正发生着什么。
除了白公子和麦哲伦。
所有的风，都是白公子的攻击，这个世界想要看到麦哲伦的死亡。
但麦哲伦还活着。
他像是一头黑色的野兽，在风中狂奔着，追逐着白公子，就像是在追逐月亮。
麦哲伦小心翼翼地让斗篷遮住花盆，以免狂风吹散花朵，这有点困难，因为他一直在逆风狂奔。
但他不会停止狂奔，直到这场战斗结束，他取得胜利。91.
第八章 双龙
深夜。
墨一从沉睡中惊醒。
四周一片黑暗，无风的夜里一片寂静。
现任的墨家钜子缓缓从干草垛上站起身，抬起头遥望着南方，发出长长的无声叹息。
天空中有两股气在纠缠，那是一条白龙与一条黑龙，争斗不休，恐怖的力量冲天而起，直逼星辰。
“百家争鸣的时代要重现了吗……”
墨一心中激荡着复杂的情绪，包含着恐惧、振奋、期待与自豪。
这不合常理。
就在短短几天之前，南方还只有飘渺不定的一道龙气，而今夜，就有双龙相争。
只有在大争之世，天地炉中，才会有龙如此频繁地出现。
那算不上是好消息。
但也不是单纯的坏消息。
墨一端坐在草垛上，把剑放在膝上，让金属的冰冷帮助自己平静下来。
天空中那两道气息仍在碰撞，无声的雷霆激荡，让他的心也随之动摇。
天道渺渺。
最终，墨一这样安慰自己。
更何况，他与墨家不怕身处天地炉。
天亮了。
墨一跳下草垛，摇摇晃晃地走上了大道。
沿着道路向前，最近的一个村子里，已经有墨家弟子等着他了。
“钜子。”
那个老农的身后是一匹雄俊的白马。
“这两日有没有大事发声？”
“昨天有人看到镜湖山庄白公子回到山庄，身上没有白袍。”
墨一的心狠狠跳了一下。
“画皮……江南世家？”
“不，江南一片平静，没有高手一起行动。”
“可这世间……”墨一突然停了下来，露出一个复杂的苦笑，“白庄主已然化龙了。”
昨夜的事情就可以解释了，那争斗的两者，其中之一便是白公子。
墨一一生与人争斗不休，他天生豪迈，勇猛精进，战无不胜，攻无不取，从未落于人后，而今百家弟子之中，他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只是从未胜过白公子。
“哈哈！”
墨一仰天大笑两声，跳上了马背。
“此事不用在意，我去了。”
狂风掠过耳边，墨一心中的挫败全都化为万丈豪情，他所行无愧于心，无愧于墨家先贤，而今正是奋力之时，白公子化龙又如何？
那黑龙既然有白公子纠缠，自然不足为虑，而今的正事，依然是到云梦泽，以免大蛇引来天灾，祸害百姓。
白马雄俊，奔行如飞。
这是个阴天，天气闷热，漫天的云彩泛着浑浊的白色，阳光依然带着热量。
中午很快到了，墨一在一个官道边的茶摊下了马，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
到现在，三天三夜之间，墨一只睡了一晚，尽管他远胜常人，依然疲惫难忍。
一碗粗茶落在了他眼前的桌上，墨一一把拿起，却没有喝。
他抬起头，看着眼前的男人。
“在下儒家刘坚刘南石。”
尽管从没见过这个男人，但墨一知道他没有说谎，除了天下风度第一的刘坚，没有人能像他眼前的这个男人一样令人舒服了。
那是一种根本无法解释的感觉，纯粹出于人心，只是简简单单地站在面前，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就令人如沐春风，心生亲近。
“墨一。”
墨一一口气喝干了瓷碗中的粗茶，长长地出了口气。
“我为龙而来。”
“你是想？”
尽管儒墨为敌多年，但墨一并不在意，不过他说话从来直来直去，倒是很难表现得彬彬有礼。
“大蛇化龙，必有天灾。”
“若是那龙如钦天监所言要北上，就有百姓遭殃。”墨一看着眼前的男人，脸上阴晴不定，“你要屠龙？”
“若能得钜子相助，便能成功。”
“你们怎么赶上我的？”
尽管墨一转移话题的方式生硬得令人尴尬，刘坚依然很轻松地缓解了气氛。
“墨家的桥车，真是叹为观止。”
所有人都觉得这句话是发自内心，而刘坚确实是发自内心。
桥车是数百年前墨家的造物，在陆地上建桥以避开深谷高山，取崎岖为平坦，在桥上铺路，大车奔行于上，极为迅速。如果不是坐了桥车，墨一日夜不停狂奔，刘坚是赶不上他的。
“去武昌，带上我，我骑马跑了很久，累了。”
刘坚笑着答应了：“好。”
他的内心远比表面看上去更兴奋，如果有墨一在，屠龙之事便几乎必定可以成功了。
一行人很快便登上了桥车，大车向前驶去，墨一在车厢中呼呼大睡。
刘坚站在木板上，背对着毫无防备的墨一，脸上阴晴不定。
在最后的辉煌过后，墨家永远地衰落了，尽管如此，那时候百家依然付出了无数最精华的弟子来为墨家陪葬。这数百年间，墨家始终没能重现辉煌，直到墨一出现。
而今的百家弟子中，他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墨一是上代墨家钜子收养的孤儿，他从小便为墨家做事，二十年间靠双手杀出了赫赫威名，铸就了而今墨家复兴的气象。
儒墨两家永远是敌人。
大道之争，远比一切争斗都更危险，更残酷。
但最终，刘坚还是什么都没有做。
……
衍圣公孔平安正在三皇子的书房里喝茶。
他身边的桌子上放着一柄形制古朴的青铜剑，那就是圣道剑。
郑业恭敬地站在孔平安身边，安静地做着弟子该做的事情，而在书房的另一边，元青与三皇子元橙坐在桌边，一时无言。
一种令人不想开口的力量笼罩着这个房间。
“圣道剑不会被用来屠龙，”孔平安的说话声带着浓重的浑浊震颤，不过这不影响其中的力量完全展现，毕竟他是三贤之一，无论过去还是现在，都是儒家最强大的几个人之一，而且他手中还有圣道剑，“这是为了天下苍生，儒家不会让九龙夺珠局走到最后。”
元青陷入了深深的尴尬，他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来回应儒家的善意，但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然后元橙笑着站了起来：“不愧是孔师，这才是儒家该有的胸襟呐！”
郑业依然站在孔平安身后，微笑不语。
“子曰，仁者无敌。”
说完这句话，孔平安就自顾自地离开了。131
第九章 天才
尽管过程有点曲折，三皇子与六皇子的第一次友好会面依然得到了一个完美的结果。
无论是孔平安的表态，还是兄弟间情谊的复苏，都令两位皇子十分开心。
当郑业跟着元青回到六皇子府邸时，他知道，自己已经成功了。
“太子是要屠龙？”
“刘坚应该已经离京了。”
元青看着郑业，突然大声笑了起来。
“刘坚是什么东西？”
郑业一时无言。
不过六皇子正是因为这个人经常直白地表现出愚蠢，才对他格外看重，相比那些总是一副永远不会犯错样子的人，这种承认所有人都会犯错，犯错后就会改的人永远更可靠。
所以项武永远也不会有机会得到郑业的地位。
“太子的力量，永远是魔族，是察汗，刘坚？”
“我明白了，我马上派人去看看察汗……”
“不用了。”
元青笑着摆摆手，他喜欢这种感觉，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真正可靠的手下，正是郑业这种知错认错的人啊。
“你又如何能知道察汗的动向，此事我来安排……”元青沉吟了一下，“你想办法拜访一下大哥、五哥、七弟手下说得上话的人，告诉他们，如果太子屠龙成功，万事皆休。”
“好，我马上去办。”
这正是郑业期待已久的结果，大皇子元黑、五皇子元绿、七皇子元蓝，他们手下真正做事的人，全是儒家弟子。
一切都如沈正所料。
郑业走后，元青走进了他的书房，站在沙盘旁边。
“叫也先来见我。”
也先，是一位魔族，黄金家族的忠诚追随者，他发誓将生命献给六皇子元青，愿意为他做任何事情。
“察汗的人有什么动向？”
当元青站在一个魔族面前，经常被人忽视的一个事实就会显露无疑——他是个魔族。这两个有着与人类完全不同外表的生物面对面站着，像是两头站在荒野中心的野兽。
“他的大儿子已经到武昌了。”
元青的脸上浮现出了血红的纹路。
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要因为愤怒而开启燃血。
“怎么可能这么快……”
元青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这句话，而实际上，他知道问题的答案。
早在兀古都宣布预兆之前，察汗就知道了龙的出现，他比所有人早了一天行动，身为太子妃的父亲，这个原本应该只忠于皇帝的左丞相已经完全失去了应有的立场。
这个游戏已经没有公平可言。
“武昌有没有我们的人？”
“没有。”
直到现在，也先也依然没有感受到威胁，他几乎觉得元青是不是发疯了。
六皇子又一次感受到了无力，他永远更愿意信任魔族，但魔族根本不擅长这个游戏。
“你知道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当元青咆哮的时候，也先无力地跪在了地上，那就像是雄狮对着狮群咆哮，没有哪头狮子能够对首领的愤怒无动于衷。
房间里的血腥味变得浓烈起来，黄金血脉的燃血味道令所有魔族只能无力地颤抖。
“滚！”
也先连滚带爬地离开了。
……
王保保，察汗的长子，因为觉得自己的魔族名字太长而给自己起了这个人类名字的魔族，正坐在武昌城中的黄鹤楼上，遥望着飘渺的云梦泽。
他是个天才。
与他的父亲不同的是，王保保注定要侍奉一生的黄金血脉并不是个合格的皇帝。
所以尽管非常不喜欢麻烦，这个天才却总是要为了太子跑来跑去。
就比如这次。
在晚上被人从被窝中叫醒，是王保保最讨厌的事情之一，但他不能杀掉自己的父亲，所以这位天才想到了一个天才的解决方法。
他来到了黄鹤楼，让自己相信，他是自愿要来这里的。
然而结果令王保保无比失望。
云梦泽根本不好看。
天气很烂。
武昌城中好看的女子全都早就被魔族糟蹋过了。
王保保心中掠过一万句脏话，但他最终一句都没有说出口。
好在一切并不是完全无法挽回。
他眼前正有一场狂野的狩猎，足以将这个灾难一样的旅行从无聊中挽救出来。
没什么能比狩猎更令魔族兴奋了。
并不是只有墨一的望气术能看到将要化龙的大蛇，钦天监的秘术同样可以，那天深夜出发之前，王保保已经知道这里有什么在等待着他。
一个罕见而强大的猎物。
这就足够了。
因此在短短几天之内，王保保就掌握了武昌。
那足以证明，他确实是个不折不扣的天才。
作为江水上的重镇，武昌的势力龙蛇混杂，复杂而微妙，斗争永远不会停息，但也永远不会超过某个心照不宣的限度。
这里有魔族的将军府，人类主政的总督府，儒家的书院，数量庞大的船帮水手，同样数量并且更加无孔不入的下九流。
但他们现在都只听一个人的话，那个人名叫王保保。
他是个天才。
就算是察汗或者太子，也不可能做到这样的事情。
现在，一切都准备好了，只剩下开始狩猎。
王保保坐在楼上，靠着栏杆，遥望着大泽上飘渺的雾气。
他在等待，等待猎物出现。
云梦泽在千年间一直在缩小，武昌城在千年前还是大泽深处的沙洲，而现在，云梦泽已经退到了西南方，不过它依然是面积广大的人类禁区。
只有这样的大泽，才能让足以化龙的大蛇生存，那头野兽以水中的吞舟巨鱼为食，而它来到武昌城的唯一原因就是钦天监的预言中它会这么做。
王保保已经集结了军队，作为一座刚刚获得和平十年的城市，武昌城中还残留着数量庞大的战争机器，足够支撑一场战争，不过对于屠龙，这还不够。
好在还有不少人抱着同样的目的，正在朝这里赶来。
王保保眼前，比栏杆稍低一些的地方，是桥车的终点，而现在，他已经能听到桥车在桥上行驶的声音了。
接下来，只需要一点点诚恳，一点点合理的推测，他就将得到屠龙之剑。.
第十章 泼墨
镜湖山庄。
湖水在风中摇曳，波纹在水上织成一张渔网。
白公子就站在湖心的小岛上，一袭白衣，孤独地看着阴云密布的天空。
“江水船帮的总舵主混江龙阮三在庄外求见。”
“让他进来。”
白公子没有动，她依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就像一座白玉的雕塑。
“从京城来了一个魔族，他的消息可靠，云梦泽有个大蛇要北上。”
阮三习惯了直来直去地说话，他知道白公子不会介意。
“那大蛇要化龙了。”
“云从龙……”白公子终于回到了现实，“江水若是泛滥，不止江南道糜烂。”
“我们一定要将那龙留在武昌城外，公子，我们要屠龙。”
很少有人知道，白公子是江水船帮的真正掌控者。
“走。”
白公子对船帮总是非常严苛，但每个帮众依然愿意毫不犹豫地为她去死，因为当船帮真正需要帮助的时候，白公子总是会出现，就像现在。
“我庄中有四匹好马，两匹被墨家借走了，”白公子像是一阵风，带着阮三离开了镜湖，“剩下两匹你我各一，事不宜迟，现在就走。”
“好！”
当狂乱的马蹄声在石板路上响起，西南的天空涌起了积雨云。
带着寒意与水汽的风让白公子想起了那个黑夜。
蝶变的扭曲传来，她感觉自己正在前往另一个世界。
他们用了半天的时间来到了武昌城下，然后阮三带着白公子登上了黄鹤楼。
这里已经有很多人在等着了。
“白公子。”
天下没有人不认识白公子。
她站在台阶上，看着聚集在楼上的人们。
“墨家钜子、儒家八骏、兵家天雄、法家苍鹰、黄老道家神君、阴阳家、纵横家、农家、医家、朝廷……”白公子发出了一声疲惫的冷哼，“你们的争论无法决定任何事情，我根本不在乎最终要不要屠龙，想把龙拦在城外的人留下，其他的人离开。”
“不错，”墨一第一个出声，“龙气已现，风雨要来了。”
“白公子与钜子所说自然有理，”出声的是项武，他便是兵家的天雄，魏武注孙子的传人，尽管元青并不了解，白公子却一清二楚，“只是，若是有人借着阻拦行屠龙之事，又当如何？”
白公子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自顾自地走到一边，坐在栏杆下的椅子上，闭上了双眼。
“为了阻挡天灾，便是屠龙又如何！”
“九龙夺珠局注定要令天下大乱，江南一路何如天下苍生？！”
王保保自顾自地坐在椅子上，看着争论中的众人微笑不语。
刘坚没有参与这混乱的争吵，而是为白公子面前的桌子上放下了一杯酒。
白公子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刘南石像是一个侍者，又一次在杯中斟满美酒。
白公子依然没有睁开眼睛，又一次一饮而尽。
如是者三。
尽管在做侍者做的事情，刘坚却优雅地像是在庄严的祭祀中舞蹈，他是天下风度第一，无论举手投足都令人心折。
王保保依然没有出声左右场中越发激烈的争论，他看着白公子饮酒的样子，开始想要喝点什么，不由自主地把手伸向了面前的酒杯。
一壶酒已经喝完，争论依然没有结束，刘坚准备转身，就在那时，白公子睁开了眼睛。
她的双眼如同冬夜里的大星，明亮得令人无法直视，一股强大而冷冽的剑气席卷了高台，尽管她手中并没有剑。
风声变得狂乱起来。
“来了。”
当墨一站起来的时候，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龙的降临。
“没必要害怕有人会借机屠龙，”白公子走到了正对着风雨的地方，背对着所有人，“我一个人就够了。”
翻滚的浓云如同山崩，狂风与闪电在其中怒吼，暴雨倾盆而下，仿佛太古共工之祸。在天倾的黑暗中，偶尔会闪过一道碧绿的光芒，似乎是龙的鳞片。
白公子站在栏杆边伸出手，握住了虚空中某个东西。
然后风雨声突然停滞了。
一道狂风冲向了无尽阴云，白公子从栏杆上跳了下去。
那道白色的身影随着狂风飞扬，冲向了无尽的黑暗与雷霆。
楼上的所有人都看着她，没有人知道该做什么，这个瞬间，世界只在白公子手中。
怒吼的狂风撞上了无尽的阴云，绝望地吹散了雷霆与暴雨，却发现那只是天空的一个小小角落。
但那似乎触动了某个庞大的存在，阴云开始了令人不安的翻涌。
那绝对不是自然的力量能够做到的，当所有人这么想着的时候，黑暗后退，仿佛幕布拉开，一道清澈的碧绿光芒缓缓出现。
那是一颗硕大的碧绿宝珠，就在一条大蛇的额头上，那大蛇头角峥嵘，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在翻滚的雷霆中看着蝼蚁般的白公子。
那仿佛是烂醉如泥的徐青藤留下的一幅泼墨山水，面对着这幅疯狂的景象，没人知道下个瞬间会发生什么。
大雨如注，狂乱的雨滴洗刷着天空，雨帘隔绝了两个世界。
白公子露出了一个微笑。
“回去吧。”
那双属于冷血动物的竖瞳中露出了冰冷的愤怒，碧绿的鳞片在云中显露，缓缓游动着，仿佛狂乱的乐章舒缓的前奏。
“抱歉，我不能让你再往前了。”
狂风淹没了整个世界。
龙开始了狂舞。
王保保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站起来走到栏杆边的，他像是忘记了一切，眼中只剩下了那碧绿的光芒。
“其珠色碧，瑰丽难言……”
王保保狂笑起来。
“这就是那条龙！”
他狂笑着环顾楼上众人，冰冷的目光扫过各怀心思的百家弟子。
“谁要是能为我取下那颗珠子，我就给他一个太学博士的位子。”
所有人都冲了出去。
“墨一！”
最快的是墨一，他在栏杆边转身，想要说点什么，却被王保保的大吼打断了。
“要是你让我不高兴，我就让人去杀了白公子。”
在冰冷的雨声中，三个魔族从楼梯走了上来。.
第十一章 坠天
“御前侍卫……”
墨一只是愣了一下，所有人就从他身边冲了出去，百家弟子撞进雨幕，消失在了狂风之中。
“你以为三个御前侍卫……”
王保保笑着打断了墨一：“就算不能，你看，他们已经走了。”
墨一突然明白了一件事，在他眼前的这个魔族是个真正的，还保留着燃烧之血的魔族，与那些在繁华之地醉生梦死的废物截然相反，他的眼里，人类与随处可见的虫子没有区别。
“别生气。”
王保保笑着走到墨一面前，把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
“你在乎那个女人，无所谓，你想让那条龙活下来，不行。”
墨一心中涌起疯狂的怒火，然后像是潮水般退去了。
他确实对白公子另眼相看，被人看出来也是理所当然，至于屠龙与否，现在的四皇子依然是太子最坚定的支持者。
只用了一个瞬间，墨一就找回了自己该在的位置。
“你让那些人去屠龙？他们做得到吗？”
有那么一瞬间，王保保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但是他们如果要拦着你们屠龙，完全足够了。”
“你是说，”王保保的脸上完全没有了笑容，他的表情变得狰狞起来，“这里的所有人都是为了阻止屠龙而来？”
“你以为他们深陷九龙夺珠局，就只是为了一个太学博士的位子？”
“好，好，好，”王保保脸上的狰狞渐渐消失了，“看来四皇子确实是支持太子的，这里的所有人都知道，却只有你愿意告诉我，很好。”
墨一有点困惑，他不知道王保保的自信从何而来。
“既然你是自己人，那我就告诉你个事情好了，刘坚是太子的人。”
“什么？”
墨一没有掩饰自己的惊讶，他确实从没想过，六皇子的谋主刘坚居然会为太子做事。
“画蛇添足，”墨一叹了口气，“既然如此，你叫白公子过来干什么？”
“你不是说，白公子已经化龙了吗？”王保保享受着那个瞬间墨一脸上浮现出惊讶的过程，尽管只是一个瞬间，“比起大蛇，我看白公子更像是要入局的龙。”
“她的珠不是……”
“白公子的珠，自然应该是镜湖。”
王保保笑着叹了口气，继续欣赏这墨一脸上变幻不定的表情。
与那个瞬间的惊讶相比，这个过程就显得有些平淡，不过这就像是主菜之后的汤，胜在回味。
而墨一，心思缜密久经风雨，早已成为本能的克制令他的表情格外微妙内敛。
王保保很满意。
“你要同时狩猎双龙？”
“那两条龙正在争斗，”王保保拍拍手，又有三个魔族走了上来，“无论如何，六个人足够了。毕竟，我原本留出了杀你的人，现在不用了。”
墨一的心狠狠跳了一下。
魔族，朝廷的掌控者，他们夺得天下靠的是军队，不过在江湖，皇帝的御前侍卫也一样是所有人都不愿意面对的对手。
燃血，这几乎是上天眷顾魔族最确凿的证据，因为它的存在，御前侍卫成为了天下最危险的一群人。
墨一对此格外清楚，因为他的养父和老师，那个他视为父亲，却从没给过他父爱的男人，墨家的前代钜子，李原，就是死在四个燃血的御前侍卫手上。
而现在，他面前有六个御前侍卫。
墨一完全不怀疑王保保的决心，这个男人已经成功地让墨一相信，他愿意为了达成目的牺牲任何东西。
“那条龙也许有不能回头的理由，但白公子如果知道你想杀她……”
“不用担心，”王保保站在墨一身边，遥望着天空中混乱的战斗，“那与你无关。”
天空中，两条巨龙在黑云中纠缠，翻滚，在他们身边，百家弟子像是食腐的乌鸦一样盘旋着，他们不敢接近，却始终不愿放弃。
白公子站在狂风之中，衣摆飘舞如同盛放的白色花朵，她脚下就是一条狂风组成的巨龙，咆哮着与碧绿的大蛇纠缠在一起。
雷霆与暴雨无力地咆哮着，在接近白公子之前就被狂风吹散，而它们跟随的那条龙，正在狂怒地舞动。
碧绿的光芒一次次从那颗大珠上亮起，然后沿着鳞片流动，直至消失在阴云中。
大蛇张开嘴咆哮着。
曾经，自然没有赐予它发出声音的能力，但现在，当它想咆哮的时候，雷霆与暴雨就会响彻天空。
它已经冲破了这世间最强大的束缚，现在，没有什么能束缚它。
就算是风神也不行。
狂风在阴云中穿梭，永无止息地咆哮着，围绕着大蛇疾行。
白公子在限制大蛇的行动。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要干什么，而在与那个黑衣剑士的战斗之后，白公子知道自己绝对不会失败。
大蛇在风中狂舞，它将狂风视为敌人，并且毫无迷茫地战斗着，坚信自己一定能够胜利。
但它无法摧毁风。
狂风在大蛇恐怖的力量下后退，却始终没有溃散，白公子吸引着大蛇的注意力，而在它看不到的地方，狂风正缓缓延伸。
天空中的食腐者正在接近。
他们能够看到白公子正在做什么，狂风的锁链已经缠住了大蛇。
然后终于，大蛇看到眼前的白公子停了下来。
这是它等待已久的机会，大蛇咆哮着冲了出去。
白公子轻轻握住右手。
然后狂风的怒吼中加入了刮过鳞片的声音，风龙缠上了大蛇，将它紧紧锁住，后者狂怒地挣扎着，却无济于事。
是时候了，那个瞬间，所有的百家弟子都冲了出去。
在那时，他们看上去像是一群鹰隼，完全不像是食腐者。
然后突然，几个人从黑暗中冲了出来。
那个瞬间发生了很多事情，当所有人反应过来时，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突然出现的，是儒家八从中的六个，他们拦下了所有的百家弟子——除了刘坚与张泰。
而这两人，向大蛇发出了恐怖的一击。
白公子沉默着散去了狂风，转过身面对着刘坚。
在她身边，大蛇坠落了。
第十二章 彗星
麦哲伦在大道上艰难地前进着。
天气很差。
风雨如晦，只有雷鸣之后电光闪过才能带来一瞬的光明，狂风似乎知道他要去向何方，总是挡在前面。
麦哲伦小心翼翼地让斗篷遮住花盆，在山间官道上走着，他知道自己已经接近城市，这艰难的行走快要结束了。
然后伴随着一声巨大的雷鸣，天上落下了一道巨大的黑影。
仿佛就是在那个瞬间，风雨散去了。
麦哲伦抬起头，看了一眼转亮的天空，然后发现自己眼前不远的地方有一条巨蛇。
那是一条巨大的长蛇，面目狰狞，头角峥嵘，额头上有一颗绿色珠子，长长的身体在山坡上蜿蜒，一直延伸到山丘另一边。那看上去像是一具尸体，双眼紧闭，坚硬的鳞甲在山丘上砸出一道沟渠，沟渠里的长蛇身上看不到一丝力量，像是一滩烂泥。
麦哲伦依然走着，他走快了一点，因为风雨渐渐平息，不用怕盆中花被吹散。
当他走到下一个拐弯的时候，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人类啊，你觉得生命与信守诺言，哪个更重要？”
麦哲伦停了下来，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大蛇。
它有一双橙黄色的竖瞳，里面有着某种麦哲伦无法理解的东西。
“如果死了就能完成诺言，那就去死。”
“啊……”那声长叹中夹杂着蛇类特有的嘶嘶声，“若是死了也不能完成诺言呢？”
“那就活下去。”
麦哲伦觉得这场对话已经结束了，他继续沿着道路向前走去。
“逃跑可耻吗？”
“世界上只有无知才是可耻的。”
那个声音没有再次响起。
麦哲伦没有回头，他不知道自己身后发生了什么，他也不在乎。
但在天空中，所有的百家弟子都看到了事情的经过。
当大蛇坠入雨幕深处，八从停止了对其他人的阻拦，最终却没有人下到地面上寻找大蛇，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黄鹤楼上。
那里有六个御前侍卫。
某种无形的东西在缓缓蔓延，占据了风雨退去之后的空间，持续制造着冰冷的气息。
王保保站在已经被撞碎的栏杆边，看着黑暗中模糊的群山。
“白公子，你去为我把那珠子取上来。”
白公子没有动，她安静地站在风中，看着王保保，一脸平静。
所有人都知道有什么事要发生了，但没人想到最终发生的会是那样的事情。
一道碧绿的闪电从黑暗中窜出，朝着东南的天空射去，几乎只用了一个瞬间，就变成了一个微不可见的光点。
只有两个人反应过来了，或者说，只有两个人做出了反应。
白公子电射而出，跟着大蛇飞出的方向离开了，而与此同时，王保保狂怒地咆哮着：“杀了他！”
那个瞬间结束了。
下一个瞬间，一个御前侍卫冲了出去。
他在王保保身边开启燃血，然后冲了出去，在空中拖出一条长长的血色焰尾。
那像是一颗血红的彗星，追逐着天边的白色，划过天空。
但最终，彗星坠落了。
“真是美丽……”
所有人在心中感叹着，但没有人说出一个字。
那个魔族死前的怒吼最终还是在风中消散了，随之消散的，还有王保保的愤怒。
无论如何，至少他暂时成功了。
龙已经折返，至少在它回头之前，局势不会变。
至于这里各自心怀鬼胎的百家弟子，他们只不过是龙的阴影笼罩下的虫子，无法改变局势。
不过，王保保依然用随时会下令杀人的目光扫过人群。
所有人都不敢与他对视，渐渐变得平和的雨声中暗流涌动。
墨一不知道事情会怎么发展，至少暂时，他决定置身事外，墨一聪明地将视线从人群中移开，转向了阴影中的楼下。
伴随着雨幕渐渐稀薄，青黛色山丘间灰色的道路缓缓从雾中显现，很难得，路上有个穿着黑衣的行人，他似乎是在刚刚那样恐怖的风雨中走过来的。
墨一有点意外，有点疑惑。
那个男人的衣服下面似乎藏着武器，而且看他走路的姿势，这个黑衣人的力量远胜常人。
墨一的目光跟随着男人在道路上前进，绕过两个拐弯。
王保保转身看了一眼墨一，然后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道路。
“看什么？走。”
那黑衣的男人刚刚走到了山丘背后，被挡住了。
墨一收回目光，跟在御前侍卫身后下楼离开了。
路上，麦哲伦选择忘记那道目光，加快了脚步，他还有事情要做。
绕过一个拐弯，一座高楼从山丘后面显出身形，麦哲伦终于确定，自己已经到了武昌。
那高楼上挂着一个大大的牌子，上面写着：“黄鹤楼”。
麦哲伦收回目光，继续前进，很快就来到了城门前，在老老实实交给守城士兵一点钱之后，顺利进了城。
这里就是武昌，兵家必争之地，大道通衢，魔族在南方最重要的重镇之一。
因此，这里住着不少重要人物。
麦哲伦在雨中走进了一个茶楼，要了一杯热茶取暖，坐在楼上，慢慢地回想着自己的目标。
从那天夜里与白公子一战之后，麦哲伦已经取掉了不少人的性命。这一路上可以说十分顺利，毕竟唯一想要阻止他的白公子没有出现。麦哲伦有点意外，毕竟虽然那一战白公子输了，却也没有受伤。
不过那都是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现在终于轮到真正的大人物了。
武昌城中的魔族，为首者是荆州将军与武昌总督，他们是皇帝的忠臣，江水南北方圆千里的主宰者。
不知道是不是天气的原因，城中显得格外萧索，街上行人很少，完全感受不到繁华气象。
麦哲伦耐心地坐着，等待着一两个喜欢高谈阔论的人给他点信息，却最终还是没能等到。
天气还在继续变化，尽管雨没有停，但少见地，伴随着下午时间过去，天光反而渐渐亮了起来。
不过终于，时间还是来到了傍晚，在连绵阴雨中，天黑了。
第十三章 凶案
天亮了，雨还在下。
王保保强忍着把桌子扔出窗外的冲动，在无处不在毫无波动的雨声中洗漱，吃饭，然后来到了书房。
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灾难。
这里没有任何能够排遣无聊的东西。
王保保坐在太师椅里面，长长地叹了口气。
然后一个人冲进了房间。
“昨天晚上荆州将军和武昌总督被杀了！”
这个人嘴很快，因此他幸运地躲开了被愤怒的王保保杀死的命运。
不过很快，怒气散去了，毕竟那两个人都不能算是太子的人，甚至也不是察汗的人，对于王保保而言，他们的死甚至可以算是好事。
当然，王保保不会愚蠢到表现出来。
“查！不管是谁干的，杀了他！”
当王保保结束之后，他突然发现，这正是他万分期待的事情——排遣无聊的绝佳选择。
尽管刚刚经过一场混乱——王保保强行夺取了这座城市的控制权，但武昌城中的官衙依然戒备森严，甚至因为御前侍卫的入驻而更安全了，几乎可以说，没有人能够悄无声息地杀死官衙中的武昌总督。至于荆州将军，他住在大军的营寨之中，里面全是魔族，甚至比王保保都安全。
用了一个瞬间想明白这些，王保保心中闪过一丝后怕——如果凶手的目标是他，那他可能已经死了。
不过正是这样才显得有趣，狩猎兔子的乐趣永远不可能与狩猎虎豹相比。
很快，还在官衙中的官员就来到了书房，这其中包括荆州将军的副将、总督的下属，还有捕快。
百家弟子已经连夜离开了，包括墨一在内的几个人选择南下追逐离去的龙，而剩下的正好相反，选择北上回京。
这让王保保可用的人变得寥寥无几，现实就是，魔族不擅长这种寻找凶手的事，他们只有在你想把凶手撕成碎片的时候才有用。
不过还是有一两个人能够帮上忙，比如城中的捕头王三，还有主簿朱让。
“那人是个黑衣剑士，一等一的高手，官衙中根本没人发现，营寨里有两个将军的亲兵发觉了，但都被杀了。”
王三是可靠的，王保保对他不错，因此这个捕头十分卖力，只是他带来的几乎全是坏消息。
“只身潜入大军的中军营帐，杀了统军大将全身而退，我问你朱主簿，你知道的人里，有几个能有这样的身手？”
“少之又少。”
朱让惜字如金，不仅是因为他不是太子的人，更因为现在他就是被怀疑的人之一。
武昌城中高手虽然不少，但能到这种程度的依然凤毛麟角，其中就包括几位与朱让一样出身江南三大书院的儒家弟子，如果按照这条思路继续前进，那朱让里应外合放凶手进入官衙就是完全有可能的事情。
“儒家还没有人敢做这样的事情。”王保保大笑着拍拍朱让的肩膀，他非常确定，因为事实就是如此，儒家还没有人敢做出这样形同谋反的事情，“不过要是最后没能抓到凶手，你是躲不掉的。”
朱让沉默了一下：“我让武昌最好的仵作过来，还有书院的同道，他们能辨认出武昌所有高手的招式。”
“好，”王保保点点头，他很满意，“要快。”
朱让的动作很快，甚至超出了王保保的预计。
“致命伤在咽喉，一剑。”仵作的高超技艺让他忘记了与人交流的基本技巧，不过就和之前所有需要他的人一样，王保保完全忽视了这一点，“没有中毒，没有其他伤口。两个人里，总督在前，将军在后，死亡时间相差很短。”
“他不仅剑术超人，轻功同样厉害。”
王保保还不知道这代表什么，不过至少这是个不错的开始。
“武昌城中没有这样的人，”朱让不仅带来了仵作，还带来了三个儒家弟子，他们几乎可以回答一切关于南方武林的问题，“这个剑客是从外地来的。”
“从哪儿？”
没人回答。
“那个凶手是从南门入城的，就在昨天下午，因为天气不好，昨天只有一个人入城，黑衣，兜帽遮着脸，守城的士兵不可能记错。”
“南方？”
王保保的目光从四个儒家弟子脸上扫过，江南是儒家书院与世家的地盘，除了镜湖山庄，兼具高超剑术与轻功的人全部都是儒家弟子。
“那人的招式极为凌厉，绝不是儒家弟子的武功，圣人仁爱，招招仁恕……”
“你们知不知道他是谁？”
“有这样武功的只有白公子……”
王保保咆哮着打断了朱让的话：“回答我！”
“不知道。”
在场的所有人都在颤抖，王保保的怒火令他们恐惧。
“我已经封锁各个城门，是不是大索全城？”
王三给了王保保仅有的一点安慰，至少他手下还有一个除了说话之外愿意做事的人。
“最近，江南有新的高手出现吗？”
“有一个，有人曾经在几天前看到白公子施展过画皮。”
“什么地方？”
“不知道。”
朱让心中惶恐不安，不过王保保的怒火已经消散了。
“没人看到白公子是与何人交手，只是看到她回到镜湖山庄时没有穿罩袍。”
“江南的高手中，还没有哪个敢在武昌杀人，凶手就是与白公子交手的那个人。”
王保保说着，心里闪过无数念头，一个推测渐渐从混沌中浮现，并完全占据了他的心。
世上没有哪个人能只靠一个人的力量逼白公子使出画皮，但如果是向江南世家围攻白公子那次一样的很多高手一起行动，江湖中不可能没有消息传出。
天下从来没有突然出现的高手，就算天纵奇才，没有高手教导，没有高明武功，一样难有成就。江湖上从来如此，高手总是会有与他实力相配的名声。
更何况那是比白公子更强的高手。
这一切最终指向了一个看似荒谬却完全合理的可能：那个与白公子交手的人，就是凶案的凶手，同时也正是钦天监所言的，龙。
第十四章 父与子
“看紧城门，进出都不阻拦，”王保保的心情突然变得很好，他曾经在大蛇离开的时候以为自己彻底失败了，但现在，一切似乎才刚刚开始，“让官差回来，城中一切依旧。”
“好。”
尽管心中充满了疑惑，王三依然什么都没有问，他径直朝着门外走去，城中有很多官差还在等待命令。
“滚吧。”
王保保挥挥手，无视了房间中无地自容的儒家弟子，自顾自地离开了。
回到他的房间，王保保从床边柜子中取出一根细细的碧绿线香，然后叫来五个御前侍卫，一起离开了官衙。
雨水清洗过的街道上行走着几个悠闲的行人，他们似乎只是在天崩地裂般的一天之后享受久违的温暖阳光，雨后的晴空格外清澈蔚蓝，整座城市都显得格外干净。
在王保保面前，一条细细的红色丝线从碧绿线香顶上升起，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飘向他的左前方，消失在一个拐角后面。
这是察汗为王保保准备的，可以寻找龙的踪迹，是钦天监不为人知的秘药之一。
就在昨天的时候，王保保还觉得自己永远不会需要点燃它，但现在，他无比庆幸自己没有忘记线香被放在哪里。
这细细的红线，将带着他找到自己的目标，那个比白公子更强的剑客，杀死两个魔族的凶手，那条预言中的龙。
而在两条街道之外，坐在茶楼上的麦哲伦看着自己眼前的红色丝线，抬起了头。
这条丝线来自楼下，在麦哲伦能看到的地方，丝线消失在街道拐角，然后又在两个宅院的中间出现，一直延伸到遥远的某个地方。
他不喜欢那丝线带来的味道。
不过麦哲伦还是留在了原地，他知道有人将顺着丝线来到自己面前。
丝线的另一头，王保保加快了脚步，丝线并没有动，那就代表着他的目标没有移动，这是难得的机会。
绕过三个拐角，走过两条街道，终于，王保保看到了丝线的终点。
那是一个茶楼的二楼，在街道上看不到里面坐着什么人，王保保只知道，那是他最想见到的人。
他转身，一只脚踏进了茶楼的大门。
然后王保保停了下来。
因为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了起来。
“少爷！老爷出事了！”
王保保的心突然开始狂跳起来。
“什么？”
“老爷……”
“闭嘴！”
王保保阻止了因为见到他激动得哭出来的家仆，对身边的一个御前侍卫摆摆手：“去牵马车。”
在装饰豪华舒适宽敞的六马大车里，家仆终于有机会说出他想说的话。
“老爷被下狱了，陛下的圣旨，三天前。”
那是王保保带着六个御前侍卫离开京城的两天后。
王保保心中充满了茫然，他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察汗，皇帝从小长大的朋友，到底为什么会让皇帝如此生气。
有那么一瞬间，王保保觉得自己身处午夜的草原，黑暗中只有风吹过草叶的声音，和隐隐约约的野兽喘息声。
他身边隐藏着无数可能，但每一个可能都指向不祥的阴影。
“桥车。”
王保保归心似箭，他没心情多说一个字，尽管桥车风驰电掣，但这一天一夜中王保保依然度日如年。
当王保保在京城南门外走下桥车，一个宦官已经在等他了。
“我要见我父亲。”
那是个生面孔，王保保预想中最坏的事情正在一件件变成现实，他像是一头落进陷阱的野兽，开始展露出疯狂的攻击欲望。
“跟我来。”
宦官点点头，转身朝城门走去。
王保保愣了一下。
这比他想象中最好的可能都好，一切都变得难以琢磨起来，那就像是沉在水底的生铁突然浮起，清澈的湖水陷入了浑浊不清的泥沙翻涌。
眼前是熟悉又陌生的街道，路上没有行人，王保保觉得自己正走向另一个世界，一个不知道是好是坏，只是陌生得不真实的世界。
这一切在天牢中戛然而止。
察汗还是王保保熟悉的那个父亲。
但这一次，他什么都没有说。
从察汗看到王保保，直到王保保离开，两人只是长久地沉默着，一个字都没有说，就在这寂静中，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要见陛下。”
阳光中没有一丝温度，王保保没有在宦官的脸上见到任何他预计中的表情。
“此间事了，告辞。”
宦官自顾自地离开了。
王保保看着那个背影，开始重新审视他原本以为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但他没有得到任何答案。
皇帝擅长这件事情，他不喜欢让别人猜到自己的想法，因此总是把自己真正的目的隐藏起来。
九龙夺珠的乱局就是最好的证明。
王保保最终还是放弃了，猜测皇帝的想法注定只是白费力气。
他来到了皇城。
世界在荒诞上的边界又一次朝着某个诡异的方向拓宽了。
王保保十分顺利地见到了皇帝。
他把一切疑惑与猜测都抛到脑后，跪在了地上。
“我愿意代父受过，只求让他安享天年。”
皇帝狂怒着站了起来。
他就像一头来回踱步的雄狮，随时会把能看到的一切撕成碎片。就算低着头，王保保也能感受到黄金血脉的强大力量在跳动，他甚至嗅到了燃血的血腥味道。
王保保无法理解皇帝突然的怒火，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也不知道皇帝会做什么，他只知道，一切都完了。
“滚！”
一种来自本能的恐惧推着思绪一片空白的王保保走出了大殿。
当他用机械而缓慢的步伐穿越空旷的广场，察汗已经死去这个念头像是潮水，一次又一次地将王保保的理智洗刷一空。
然后在皇城的大门口，他见到了察汗。
因为极度的惊讶，王保保甚至没有感受到一丝喜悦。
“你救了我，”察汗像是失去了一切，只剩下身为父亲的身份，“我这辈子最大的骄傲就是你。”
王保保在脸上挤出一个干瘪的笑容。
然后察汗在他耳边说：“太子被废了。”
第十五章 骑行
麦哲伦坐在甲板上晒着太阳，脑袋伴随着波浪左右摇摆。
大船正顺流而下，这是从武昌到金陵最快的方法，顺着江水向东，水流虽不急促，胜在日夜不息。
盆中花就在麦哲伦眼前的甲板上，跟着他一起缓缓摇摆着。
阳光下那朵花的碧绿中多了一抹奇异的光彩，花香清淡得几乎无法察觉，却十分清澈。
甲板一边，船帮的人忙着手上的事情，一边悄悄看着那朵奇花。
从武昌起，江水上的船几乎都是船帮的，因为白公子的缘故，他们对很多传闻不是一无所知，不过龙还是太过遥远，没人真的把眼前的花朵和传说联系到一起。
麦哲伦在武昌城中收获颇多，其中最重要的就是，他现在知道，整个江南一切政令都出自金陵的江南行辕。
天气很好，江水有一点浑浊，在大船旁边，还有几艘船，它们都属于船帮，不过目的地并不相同。
就当一切渐渐走向一个普通的温暖午后，一艘小船靠上了大船。
项武跳上了甲板，走到了麦哲伦面前。
他身边是一条黑色细犬。
“我一直在想，白公子和大蛇的出现代表着什么。”项武站在甲板上，像是一颗挺拔的松树，“好像所有人都觉得大蛇就是龙，可是我从一开始就觉得非人是无法加入乱局的。”
麦哲伦没有任何反应，他依然缓缓摇晃着，像是在阳光中睡着了。
“武昌是天下的中枢，我赌那龙北上一定要经过那里，没想到居然被我赌对了。”项武缓缓地叹了口气，“我看了荆州将军的尸体……”
项武被突然袭来的回忆打断，没有说完这句话。
每一次想起那一剑，他都像是在冬夜中狠狠地把烈酒灌进喉咙里，一股仿佛令人冻结的寒冷从心底升起，然后燃起熊熊烈焰。
他在颤抖，但是不知道自己是在恐惧，还是在兴奋。
项武从背上取下一个长长的包裹。
“这是唐时墨家钜子郭子仪的遗物，一杆长槊的槊杆，也是我师父交给我的最后一件东西。”
项武的手在长长的木杆上缓缓移动，他渐渐停止了颤抖。
“我兵家从不相信道德或者阴谋和辩论能够改变什么事情，我不想屠龙，不过要你开口，自然应该让你看看兵家的力量。”
项武放低身体，将槊杆放平，一头正对着麦哲伦。
“兵家天雄，项武。”
然后项武开始冲锋。
那看上去其实有点可笑。
他举着骑战的兵器，却没有骑马，他的长槊甚至没有枪头。
但他仍然在冲锋。
曾经，兵家左右着乱世，为了战争的胜利，他们愿意付出一切。
现在，兵家是一群江湖草莽的自称，他们之中的绝大多数人甚至到死都没有进过军营。
项武没有一天不在为这件事而感到羞耻。
但现在，在冲锋的路上，他忘记了一切，心中只有荣耀。
长槊刺穿江上带着湿气的风，来到了麦哲伦面前。
然后项武停了下来。
长槊的一头停在了麦哲伦的剑尖上，伴随着木质扭曲的嘎吱声，槊杆弯曲成一个夸张的弧度。
就是这一瞬。
那是兵家流传千年的招数，也是兵家唯一的招数。
项武心中闪过无数思绪，那个瞬间，仿佛有无数个自己，站在更高的虚空中俯瞰着这个世界和他自己。
在他短暂的人生中，项武几乎无时无刻都在感到耻辱。
那让他成为了兵家眼中的天才和救世主，但这从来没能让项武心中的耻辱消失过哪怕一个瞬间，就算只用了短短的三年，在八岁时他就学完了兵家所有的典籍。
只有在手中长槊弯曲的那个瞬间，项武能够忘记一切，说服自己相信，他的存在并不可耻。
兵家传承的是一切取得战争胜利的技艺，包括兵法、军法、操典、条令、训练法，但并不包括个人的武功，因为那对取得胜利没有帮助。
除了马战长槊的用法。
那是无数种复杂的技巧，但最终在战斗中，只是一瞬。
只是一刺。
项武倒飞了出去。
他后背着地，狠狠砸在甲板上，陷入了被自己砸出来的大坑。
还在空中的时候，项武已经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输，他并非没有预感，只是从未想过放弃。
项武艰难地从破碎的木板中爬起来，走到一边捡起飞出去的槊杆，然后回到麦哲伦面前。
“我输了。”
麦哲伦什么都没有说，他已经收起了长剑，看上去仿佛从一开始就没有动过。
“告辞。”
项武知道，他留在这里这没有什么可以做的，关于龙和乱局，他还不知道该怎么做，离开是最好的选择。
那条神骏的细犬轻轻叫了一声，跟了上去。
乘着小舟，项武在一个浅滩上岸，他习惯了争分夺秒，这里不远处就是桥车。
走近岸边的树林，阳光消失，一股阴冷突然出现。
项武清楚地知道自己该往哪里走，但他突然停下了脚步。
细犬突然叫了起来。
树叶在林间的地上留下斑驳的阴影，黑暗中传来落叶被踩碎的脚步声。
一道黑影扑了过来。
项武弯腰，出手。
槊杆刺穿了一个男人，项武轻轻摆手，将尸体甩到一边。
然后在四面八方，树林的阴影中走出了无数个男人。
“江南世家……”
“你们兵家，照顾牲畜的本事不错。”
朱让的脸停在光影交界的地方，五官被分割得支离破碎。
“你跟踪我。”
“不，在江南，不需要。”
项武露出一个讽刺的笑。
江南是儒家的地盘，不仅有三大书院，更有数不清的世家，不过说到底，不过是群欺软怕硬的废物，他们无法左右胜负，在兵家的眼中，可以算作不存在。
“你想要什么？”
朱让脸上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什么都不要。”
然后他消失在了阴影之中。
脚步声开始接近。
然后一个男人扑了上来。
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直到第一百个。
朱让站在黑暗中看着纷乱的阴影，像是食腐的野鸟一样等待着死亡。
第十六章 不约而同
一朵不知从何而来的云彩突然经过天空，阴影遮蔽了阳光，林中彻底暗了下来。
朱让转身离开了，他还有其他事情要做，现在不是可以在这里享受悠闲的好时候。
在他身后，传来无数野兽在林中狩猎的声音，枝叶晃动的声音被密林阻挡，很快就听不见了。
黑暗中，项武闭上了眼睛，一次又一次刺出长槊。
他耳中，一切都无比清晰。
男人的喘息，压抑着的呐喊与痛苦闷哼，地上的枯叶和绿叶一起被踩碎，拳脚带起风声。
一百个同样的混乱交织在一起同时出现，但项武依然能清楚地分辨出每一个声音代表的事情。
这纷乱乐章的主旋律，是槊杆穿过刺穿肌肉，带出鲜血的声音。
但那终究无法超脱于鸦群拍打翅膀的声音。
他要死了。
项武清楚地知道这一点。
就算只是刚刚入门的兵家弟子，也知道一个人不可能在一百个人的围攻中活下来。
长槊如同狩猎的毒蛇，刺穿了两个男人，然后带着尸体砸向侧面，将冲上来的男人击飞，槊杆已经绷到极致，它弹向另一边，将两个男人砸飞，最后扫过项武的身后，拍飞了这包围圈最后的几位成员。
一切只发生在一瞬间。
然后在下一个瞬间，项武的身边又出现了没有任何死角的包围圈，有人爬上了树冠，他们死死挤在一起，像是野兽一样放弃了尖牙之外的所有武器，扭曲着身体为同伴让出位置，冲了上来。
项武发出了一声长啸。
他是在催促身边的细犬离开。
黑色的猎犬狂吠着，它不愿离开，但项武的意志不容违逆。
群鸦扑了上来。
……
“此次全赖行中谋划，真是我的子房啊！”
元青少见地亲自来到书房门口迎接一个不是魔族的普通人，他看上去非常高兴，这让沈正看上去格外耀眼。
当然，这是沈正应得的，所有知道发生了什么的人都不会怀疑这一点。
“察汗已经从天牢中出来了。”
那个瞬间，六皇子的脸色阴沉得可怕。
“削职为民，永不录用。”
在黄金血脉的怒火之下，只有沈正还一脸从容的微笑，他来到元青面前，恭敬行礼。
“不是发配，不是诛九族，连抄家都没有？”
“王保保在宫中跪求，愿代父受过，”沈正笑着摇摇头，“察汗再也不会有机会了。”
元青笑了。
那就代表着，太子也是，永远不会有机会了。
“而今正是先生出力之时啊，”六皇子亲热地握住沈正的胳膊，“来！”
在儒家弟子与魔族，还有京城官员的三分之一众星捧月般的围绕下，两人走进了元青的书房。
“请先生教我！”
站在沙盘前，元青迫不及待地说出了愿望。
“只要太子再无机会，那一切便不会有波折。”
元青用充满期待的热切目光看着沈正，几乎在一瞬间，沈行中成了所有人目光交汇的焦点。
沈正有一点迷惑，他用了一点时间才明白，元青还未满足。
六皇子并不是愚笨得不知道太子注定要被废，他只是不想给那个自己血缘上的兄长机会。
元青想看到太子死。
“这便是伴君如伴虎啊……”
沈正一脸平淡地沉默着，他身边的刘坚与郑业背上开始渗出冷汗，这超出了他们的预计，没人想到元青对自己的兄弟如此……固执。
“此事不可操之过急，于文可以为之。”
“那是谁？”
元青有点疑惑，然后他身后的一个魔族站出来回答了这个问题。
“和我们不是一路，又臭又硬的老狗。”
“嗯？”
在黄金血脉的注视下，那个知道自己失言的魔族低着头退回了人群。
“于文与九位皇子都没有关系，因此若是他弹劾太子，陛下便不会心生顾虑，这便足够了。”
“好！”
元青大笑着宣布这欢迎仪式进入真正的高潮，他带着沈正走向正厅，那里一场盛大的晚宴正在等待开始。
这是宣告胜利的仪式，就算有什么疑虑，也不能在众人面前表现出来，六皇子很清楚这一点。
所有人都开始痛饮大吃，这是魔族最高规格的宴席，一百零八道山珍海味足以让任何人满意——甚至满意过头。
在宴席进行到一半，所有人离席去扣着自己的嗓子呕吐时，元青和也先一起来到了书房。
与其他必须呕吐出自己吃掉的食物，来让胃部空出来，才可以继续在宴席上享受美味的人不同，黄金血脉让元青可以免去这种痛苦，因此他得到了绝对不会被打扰的一段时间，来安排最放心不下的事情。
“你去找三皇子、五皇子、七弟……还有八弟，告诉他们，太子不倒，我们都要死。”
也先识趣地点点头，马上消失了。
他离开了六皇子的府邸，直奔三皇子的住所。
身为魔族，也先毫无阻碍地进入了皇子府，见到了同样还在等待接见的不花——五皇子的人。
“太子要倒霉了。”
魔族与魔族之间有着只属于他们的独特交流方式，十分排外，但对魔族而言，简单直接，令人愉快而且方便有效。
对也先和不花而言，充满礼貌的对话效率低下得愚蠢，他们很快聊得火热，一起喝着酒，一边议论着主人的急躁。
他们并不喜欢被催促来做这样的事情，送信或者传话之类的，魔族的血液永远渴望着肆意流淌，不过也正是这血液让他们无法拒绝黄金血脉的要求。
不过总的来说，皇子们对魔族总是很不错的。
两人很快见到了三皇子，说出了自己的主人要求带来的消息。
所有人都不觉得意外，不过三皇子最终还是只给出了简单的三个字：“知道了。”
也先记住了三皇子的回答，离开了皇子府。
然后是五皇子，在路上，他发现自己与不花顺路，而且他们还多了一个同路的伙伴，三皇子的手下，脱脱。
这趟差事变得真正有趣起来，三个魔族凑在一起，继续着奔走。
第十七章 投名状
又是朝会的日子，不过这天不用上朝，万寿节——皇帝的生日就要到了，按照惯例，朝会被取消了，所有人都忙着准备祝寿。
比起往年，这次京城显得格外热闹，官员居住的里弄到处都是急急忙忙来回奔走的家仆，就连集市都比以往更红火。
沈正抽空回到了自己的家，这一段时间，他一直住在六皇子府，几乎无时不刻都在陪着元青合纵连横。
“六皇子太过急切，而且……”
刘坚是最早选择支持元青的儒家弟子之一，但他始终没能赶上后来者郑业的地位，这不是没有原因的。
“兄弟阋墙，真是如同野兽……”
“而今局势虽然复杂，有些事情还是一目了然，大皇子绝无机会，太子也一样，不选六皇子，我们选谁？与我儒家亲善的三皇子？”
刘坚摇摇头。
九位皇子中，大皇子、二皇子太子已经出局，三皇子、四皇子与八皇子胸无大志，没有进取之心，五皇子鲁莽愚蠢，七皇子贪财软弱，九皇子自傲无谋，儒家唯一的选择就是六皇子元青。
他并非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刘坚始终无法说服自己。
“魔族生来如此，你以为三皇子与六皇子会有什么不同吗？”
于文依然是一副蛮不在乎的样子，他从来如此，只要觉得自己说的是对的，无论对谁都毫不客气。
“近朱者赤，有我儒家在旁辅佐，六皇子会成为贤君的。”
郑业适时地出来缓解气氛，刘坚心不在焉，于文毫不客气，他不开口，场面就要陷入尴尬了。
“而今最重要的是废太子一事，我虽然日夜为六皇子谋划，但我儒家不一定要与他相同。”
这才是沈正挤出时间回到家中的目的，太子的倒下并不意味着乱局的结束，儒家想要的很多，因此要做的也很多。
“若是这废太子一事是龙，那珠，便是陛下的想法。”
“此事颇为蹊跷，当日朝会，钦天监上奏，察汗之子赶在我们之前去了武昌，那王保保借着其父与太子的虎皮，还有六名御前侍卫，轻松掌握局势。”
“圣眷正隆啊……”
就算是皇帝本人，也很少会带着六名御前侍卫出门，而太子手下办事的一个魔族，就能带着六名御前侍卫出京，实在是令人惊叹。
“至此为止，一切都顺理成章，毫无出奇之处，之后皇帝突然下旨，将察汗下狱……”
一阵沉默。
在场的所有人都在疑惑，他们完全不明白皇帝为什么要这样做，察汗是陪伴了当今一生的玩伴，从少年亲政至今，几乎共同经历了所有风雨，始终忠心耿耿，圣眷不衰。
“然后王保保星夜回京，在皇城中跪求，因为一句愿代父受过，令陛下大怒，察汗被削职为民，永不录用。”
“此子非常人，只是太过急切了。”
察汗原本可能还有机会复起，但因为王保保的这句话，再也没有机会了，更重要的是，这句话让太子陷入了深渊。
尽管所有人都知道，失去了察汗的太子必然根基不稳，却没人想过这就能扳倒太子，只是皇帝在听到那句话之后的表现，已然判了太子死刑。
“而今要紧之事，一者毕其功于一役，令太子不能复起，二者收拢儒家弟子，免受此事波及，三者……”
沈正叹了口气。
“废了墨家。”
这三件事环环相扣，错综复杂，甚至可以算作一件事。
支持太子的人中，大多数都是儒家弟子，这次太子被废，注定要被波及，必须早作准备，而墨家，他们托庇于四皇子，四皇子又是所有皇子中唯一明确支持太子的，这次的风波注定要落在他们身上。
“一动不如一静。”
沈正无奈地摇摇头。
他知道，无论对儒家还是所有皇子而言，现在最好的选择就是什么都不做，静静等待尘埃落定。
但六皇子不愿意等待。
所有的皇子都想做点什么，他们就像是饥饿的野兽，无法遏止嗜血的欲望。
“非要步步紧逼，他们不怕殃及池鱼，难道不怕陛下回心转意？”
“我们无法改变六皇子的决定。”
于文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会为儒家出头。”
“局势已经失控，我怕你出头也无济于事，甚至会波及儒家。”
“这群野人……”
所有人都看着沈正，他们仍然相信这个人可以找到走出乱局的方法。
“针对四皇子。”
这算是可行的选择之一。
四皇子是所有皇子中唯一明确支持另一位皇子的，他是太子手中除了察汗最重要的力量，而且也正是他，选择了墨家，让这个儒家的死敌有机会死灰复燃。
但无论是于文还是刘坚或者郑业，都不觉得这样就能解决他们面前的问题。
“那……”
但他们无力看穿纷乱的局势，除了那些显而易见的东西，他们甚至不知道这样做会导致怎样的后果。
“而今正是因为太子虚弱，所以攻击太子才会引来陛下反感，不过攻击四皇子就不会。”沈正站在几人中央沉吟着，“而且四皇子并非没有破绽，墨家就是最好的靶子。”
“墨一……”
就连沈正自己，都不得不承认，当世百家弟子，墨一才是第一。正是这个粗豪的男人在血海中重振墨家，令死灰复燃，他很少犯错，甚至可以说，毫无破绽。
“世人皆以为四皇子是龙，而墨家是珠，但若是将墨家视为龙，那珠便是四皇子。世间事微妙难言，不过如此……”
“你是说？”
“因为要为四皇子做事，墨家才牵扯到朝政之中，因而有了破绽。”沈正停了一下，像是在回忆什么，“很少有人敢反对废耕为牧……墨一胜我太多。”
“陛下不会将此事与太子被废联系在一起吗？”
“攻击四皇子，会，攻击墨家，而且是儒家攻击墨家，不会，”沈正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而这也正是我们同道脱身的机会，足以为投名状。”
第十八章 相杀
“此事过后，不会再有皇子以为我儒家心向太子了。”
围绕着沈正的众人一起点头，这正是难得的机会，皇子们始终没有将不是魔族的百家弟子放在眼里，但此事过后，儒家将真正加入乱局。
“那龙呢？”
因为察汗之事，刘坚放弃了追逐大蛇与白公子，带着八从星夜回转，这次与沈正苦心经营的绝杀之局算是无功而返。不过江南终究是儒家的地盘，就算刘坚不在，三大书院与世家子弟依然可以继续追寻那龙。
在钦天监的预言中，龙的出现将会改变局势，而现在太子出事，局势几乎天翻地覆，已经不会再有人怀疑那个预言了。
“龙太过飘渺，若是没有掌握珠，就不要触碰为好。”
江南发生的事情与京城的事情混杂在一起，再加上钦天监的预言，无数虚实难辨的线索与可能交织在一起，没人敢说龙在哪里，没人敢说如何掌握龙，也没人知道龙会以怎样的方式影响局势。
“那将大蛇和白公子放过不管？”
尽管知道他们确实做不了什么，但郑业与刘坚还是心生不甘，谁都想拥有彻底改变局势的力量，什么都不做就放弃，实在令人气短。
“让留在江南的人截杀没有返回的百家弟子。”
……
墨一正在江边走着，他的目的地是武昌。
大蛇最终穿越迁界禁海的结界，消失在了沧海之上，白公子回到了镜湖山庄，尽管墨一很想跟上去，但他最终还是回来了。
局势有变。
在他的眼中，北方原本相安无事的几道龙气交织着冲天而起，风云际会，却一片混乱。
这动荡影响了墨一的视线，他无法看清南方的天空，但墨一心中，还是觉得武昌会有一个龙。
那个黑衣的剑士绝不是普通人。
无论如何，墨一必须去武昌一次，而且，他在海边偶然中听到了一个杀人者的消息。
在大蛇入海的海边，有个县城的县令一家三口加上一个老仆被人杀了，不仅如此，自这县城向北，府城的太守与驻军的总兵也被杀了。
在魔族掌握的这个天下，已经有太久没有人敢杀死官员，墨一几乎在第一时间就想到了那个突然出现的黑衣剑士。
虽然百家弟子蜂拥而出，想要找到那龙，但其实所有人都对龙一无所知。他们盲目地追寻着自己觉得重要的事物，但墨一有自己的猜测。
能够影响局势的龙，必定将会加入乱局。
因此那个黑衣剑士看上去就格外可疑了。
虽然还没有可疑到让墨一确信他就是龙，但也足够让墨一走一趟回头路。
不过在路上他还有别的发现。
曾经有人在天气不错的清晨看到过，那个黑衣人手中捧着一盆花，花朵碧绿，瑰丽奇异。
墨一不眠不休地走了两天两夜，终于来到了武昌城外。
他在城东的江水南岸沙滩上洗了把脸，然后抬起头，看着江上的船只。
这段航道上几乎都是船帮的船，他们与墨家友善，墨一想找个熟人聊聊，说不定就能得到什么线索。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犬吠的声音。
伴随着落叶被踩碎的沙沙声，在江边的树林里，一条黑色的细犬拖着一具死尸来到了沙滩上。
墨一看到地上的那个男人时，第一个念头就是他已经死了。
那是个浑身是血的男人，他身后经过的地方，地上留下一道血痕，就像是个浑身是眼的血袋子。
那细犬极为神骏，不过看上去十分憔悴，拖着这样一具尸体穿越树林明显让它精疲力竭，不过细犬见到墨一时，还是哀鸣着跑了过来。
墨一长长地叹了口气。
那个男人很有可能已经死了。
在永无休止的争斗中，墨一已经铁石心肠，只是有时候，他依然会感受到某种想要忘记的情绪。
付出努力去做的事情不会成功，想要挽留的东西终究消失无踪。
最终，墨一还是决定试一次。
他走到尸体边，低下头。
“项武……”
“没错，正是兵家的天雄。”
一个男人笑着走出了树林，他似乎已经在这里等待很久了。
“朱让？”墨一露出一个危险的冷笑，“江南世家想围杀我？”
“多事之秋啊，”朱让笑着开始后退，他可不想站在墨一面前，那和站在老虎的爪子能够到的地方一样愚蠢，“这是当初对付白公子的阵仗，对得起你了。”
在朱让身边，无数人静静地从树木的间隙显出身影，轻轻的簌簌声到处都是，整片树林仿佛都活了过来。
“白公子可不是墨家的钜子。”
墨一低头看了一眼地上的项武，他还活着，不过很快就要死了。
“放心，”墨一弯下腰轻轻拍拍细犬的脑袋，“来得及。”
然后他拔出了长剑。
……
“墨一不在，我能理解，墨家总是麻烦，但兵家天雄不在，”法家的苍鹰是个看上去十分和煦的中年人，他就算多么不高兴，都还是会笑着说话，“我们要怎么找到目标？”
“江南有两个积年的老捕头，朝廷中没什么名气，江湖上倒是有点名头。”
“你们以为，我法家现在是要跟捕头混在一起吗？”
“不，”一个十分年轻，极为英俊的男人笑了起来，“捕风捉影两位捕头是我的人。”
“就算是我法家，也以为黄老早就死绝了，现在看来，你确实不止是个装神弄鬼的道士。”
那英俊的男人，道家的神君笑笑，没有说什么。
“百家早已衰微，此次因为有龙出世，算得上人物的都来了，却也只是儒墨强盛，你道家、我法家，再加上兵家，苟延残喘，你叫我来，想做什么？能做什么？”
“我心有所感，你、我，有一死劫，兵家天雄也在劫中，不过他有一线生机，所以我没找他。”
苍鹰勃然变色，那一刻，他真正显露了法家弟子的本色：“儒家敢让江南世家围杀朝廷大臣？！”
“儒家不敢，六皇子敢，他可不止杀大臣。”
第十九章 共患难
“更何况百家之间的争斗可从来不会因为任何东西停止，这就是所谓的大道啊。”
神君的笑容中充满了恶意，他似乎完全不在意令苍鹰勃然大怒的事情。
“儒家投靠了太子和六皇子，他们真要动手，不止是要你我死，还要道家法家兵家一起死，你觉得那很好笑？”
“就算我苦心积虑，愁白了头，江南世家来了，我们就有反抗之力？”
苍鹰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是法家几百年来成就最高的弟子，是少有的得到魔族信任的官员，但在乱局之下，江南之地，仿佛没有容身之地。
这便是九龙夺珠的乱局，皇子要杀死一个不是魔族的普通人，无论他是谁，都不会有任何后果，而在魔族看不到的地方，百家的争斗也越来越致命。
“你想怎么做？”
“救你一命，仅此而已。”
苍鹰开始渐渐失去耐心了，他知道黄老道家的做事习惯，神君的做派似乎只是来自多年来装神弄鬼的需要。
“如果你不说，我怎么帮你？”
“如果我告诉你，我想借太子被废算死儒家，你就会帮我吗？你能怎么帮我？”神君并不经常用这种令人心生厌恶的方式说话，不过现在他眼前是法家的弟子，“整个江南都是儒家的地盘，你以为将他们扫出朝堂，法家就能胜过儒家？”
“儒家既然要扫清百家，那你我终须一搏，说吧，你准备怎么做？”
神君深深地看了一眼苍鹰，他确实有点意外，毕竟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这么快就看清百家已经岌岌可危的现实，很多人都觉得儒家还没有足够的力量，而事实是，儒家已经有了。
“让墨一活下来。”
“他在哪儿？”
神君笑着来到窗户边，揭开窗帘。
苍鹰讶异地站了起来。
他们身处江水之上，透过窗户，可以看到水面，还有岸上一个黑衣的身影。
那正是墨家钜子墨一。
“真不愧是无所不为……”
这是一艘极大的船，吃水极深，而且似乎以不为人知的秘法改造过，在水上行走，几乎没有摇晃，苍鹰一直以为自己是在某个隐秘的房屋之中，却没想到已经在水上走出了不远的距离。
很多人都以为黄老道家崇尚无为，其实他们也崇尚无所不为，苍鹰终于敢肯定，神君确实是真正的黄老弟子。
“你觉得墨一能不能活下来？”
神君站在窗边，让自己的脸隐藏在阴影之中，露出一个危险的笑容。
“如果不是顾及地上那具尸体，那群人早就被他杀光了。”
“好，我看那尸体就是项武，墨一想救他，不过快要来不及了。”
“你想做什么？”苍鹰有了一种猜测，那让他觉得自己闻到了腐肉令人呕吐的味道，“难道你想？”
“如果墨一快要死了更好，可惜看来那是不可能了。”神君走到桌边，用一种谁看了都会觉得舒服的姿势坐在椅子上，“好在还有项武。”
“你不怕来不及？”
“不会来不及。”
苍鹰觉得自己再看着神君的笑脸，就会忍不住打他，所以转过脸看着江边岸上的争斗。
墨一确实没有输的可能，他所用的是墨家自古相传的招式，正适用于以一敌百，而围攻他的人差得太远，根本没有机会。
“不愧是墨家，底蕴之深厚，令人讶异。我听说江南世家曾经围攻白公子，逼她以画皮脱身，想来也不过是这样的阵仗了。”
而同样的一群人，他们围攻墨一，却没有任何机会，这便是墨家流传千年所积累的力量。
“所以我才选了墨家。”神君笑着点点头，然后站了起来，“是时候了。”
项武快要死了。
但围攻墨一的人们依然死战不退，他们毫无胜算，却一个接一个地冲上来送死。
墨一开始有点后悔了。
他不会死，但项武无法坚持下去了。
就在这时，两个人来到了他身边。
墨一认识他们，那是法家的苍鹰与道家的神君，一直以来都和墨家关系算不上好的两个人——甚至在很长时间里都是墨一最不想见到的敌人。
但这一次，他们没有找墨一的麻烦。
“墨家的医术不错，你学了几成？”
“不如你。”
“好。”神君笑着点点头，一脚踢开冲上来的男人，弯下腰把项武拖着离开了混战的人群。
“他要死了！”
墨一狂乱地挥舞着剑，把想从他身边冲过去的几个人砍倒，一边大吼着：“救他！”
“药很贵，用一副少一副！”
神君随手把一片人参塞进项武嘴里，然后开始清洗伤口，止血。
“用！”墨一有一种要失去理智的感觉，他不自觉地大吼起来，“少一副我帮你找一副。”
“好！”
神君大吼一声，抱起项武回到了船上。
……
万寿节。
整个京城张灯结彩，街上到处是人群，整个天下都沉浸在狂欢之中。
皇帝喜欢这样，他喜欢热闹，喜欢一切光辉灿烂的东西。
所以，元青也学会了喜欢这些，喜欢一切他父亲喜欢的东西。
皇帝的第五十五个生日，依然是所有人都欢呼雀跃，兴高采烈的一天，宫中照例举行盛大的宴会，所有在京的官员都有机会出席。
元青等待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太久了。
他身穿魔族传统的盛装，走进了皇城正红色的大门。
从大门到举行宴会的花园楼阁，一路上无论是广场还是大殿楼台，处处繁花似锦，满目锦绣，到处都有人向元青恭敬地行礼，不过今天六皇子急于见到皇帝，并没有给出多么热情的回应。
又是一次会让皇帝满意的盛大庆典，元青看着一路上的装饰就知道，他的眼光已经与自己的父亲相差无几。
渐渐地，六皇子脸上浮现出微笑。
不过他依然没有忘记正事。
终于，在锦绣之路的尽头，将要举行宴会的楼阁下面，元青看到了他的父亲。
皇帝是个有些瘦弱的魔族，看上去还是中年，脸色显得有些发白。
他正在看礼物。
第二十章 剑
和往常一样，皇帝的生日礼物汇聚了天下所有的珍奇之物，各地的官员像是孔雀争相展示尾羽一样把自己能找到的东西摆在最显眼的地方。
当元青看到皇帝时，他正站在一块太湖石前，微笑着缓缓点头。
这是一块能让文人雅士与山野村夫都感到惊叹震撼的石头，自然的力量与巧合一起，将它雕琢出复杂美丽的样子，里面不仅有山石嶙峋，更有亭台楼阁，浑然天成，宛如画卷。
它当得起皇帝的赞赏，不过在今天的众多奇珍之中，这块太湖石算不上最引人注目。
在石头旁边，是一株鲜红的珊瑚，足有一人高，颜色艳丽，更胜在极为罕见，虽然不一定能胜过太湖石，却比它更为引人注目。
除了这两者，湖边还罗列着来自四方的各色奇珍，琳琅满目，珠光宝气令人目不暇接。
看到元青，皇帝微笑着对他点点头，这算是极高的礼遇，毕竟参加宴会的人多得是贵不可言，能让皇帝注意到的始终只是凤毛麟角。
元青对这一点十分满意，不过他十分清醒，没有忘记自己来到这里是有有事要做的。
六皇子不动声色地环顾四周，在礼物中找到了一个合适的目标。
跟在皇帝身后，元青耐心地附和着所有人的阿谀奉承和皇帝的每一次点头与微笑，最终，他终于看到皇帝走到那个礼物前面。
这是一个活物，一只纯白的狐狸，因此在众多宝物之中，它依然不会被忽略。
“这是极为罕见的白狐，不似极北的雪狐，更为罕见，更难得是有奇香随身，已经有上百年没人见过这异兽出世了。”
看到元青兴致勃勃，皇帝脸上的微笑也变得明显起来。
“传说这白狐是藏在古仙山青丘上，不过更有意思的是另一种说法。”元青像是一个技艺精湛的说书人，完美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娓娓道来，“那白狐其实本是普通的赤色，只是后来双亲遭难，它的兄长个个只顾逃命，留下它一个苦苦坚持，最终救回双亲，却也因此白了毛发，成了现在这幅样子。”
虽然是个简单的故事，十分老套，却胜在立意极正，在场的人们或真或假，都有所感触，再加上元青讲得卖力，因此一时引来不少赞叹之声。
“六皇子真是有孝心啊！”
听着身边不少人这么说，元青心中十分满意，不过皇帝似乎并没有明显的表示，他有点小小的失望。
不过很快，这失望就消散了。
三皇子、五皇子、七皇子都来了，元青的兄弟们个个和他一样，满怀“孝心”。
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这里的所有人都想做同一件事情，他们不可能失败。
元青这样想着，笑着走进了自己的兄弟们中间。
……
金陵。
万寿节的晚上，这座城市显露出它最美丽的一面，在温柔的水波声中，仿佛一朵鲜花彻底盛开。
人们盛装出行，在昏黄的月光下来到江边，街道上到处是各色花灯，而江水中满是灯盏，仿佛银河自天而降，落到了地上。
街道上满是暗香浮动。
在所有美好浪漫的事物中，只有麦哲伦是令人失望的异物。
他的黑衣，他的长剑，他的沉默，每一样都格格不入，冰冷而刺眼。
但好在，城市中的人们沉浸在美好之中，顾不上理会他。
因此麦哲伦一个人沿着城中的大道走着，并没有碰到麻烦。
他不知道这是个特殊的日子，不过虽然有点意外，麦哲伦也没有改变计划的意思。
不紧不慢地沿着城市正中的大道前进，走过脸上带着笑容的人群，麦哲伦向着自己的目标前进。
然后他在一片黑暗前停下了脚步。
这里是天香楼。
处于金陵的中心，两座楼阁相对，以三座廊桥相连。其中一座楼阁建在岸边，毗邻大道，庭院深深，有极高明的匠人修建的山水，气象万千；另一座楼阁建在江中沙洲之上，孑然独立，清晨江上云烟缥缈，自然风流蕴藉，又有红袖添香，无限温柔缱绻。
连接两座楼阁的廊桥正位于江水弯曲的地方，在这里，城中大道与水面相邻，在廊桥之下穿过，行人可以通过道路两旁的台阶走上最低的廊桥，站在水上看着下面江水中灯盏如同星辰缓缓流过。
这是江南精华汇聚之地，金陵名城最风流的地方，在今夜佳节，月色正好，每一丝风中都带着令人沉醉的温度。
而在廊桥下，江水边，大道上几乎从不会有人走过的黑暗里，麦哲伦在阴影中停下了脚步。
他眼前，在阴影的另一边，一个英俊的白衣剑客正站在那里。
一阵大风从桥下吹过，水上灯盏中的火焰狂乱地摇曳，风中有着醉人的香气。
那剑客的气无比锐利，但他已经喝醉了。
麦哲伦在犹豫，他第一次面对一个无法预测的事物，那剑客可能很危险，但也可能毫无威胁。
剑客并不知道麦哲伦的犹豫，他脸上带着迷离的笑，摇摇晃晃地向前走着，将纯白的衣袖在风中舞动，仿佛正在舞蹈。
他醉了。
白衣剑客还在向前走着，麦哲伦也依然没有动。
然后终于，剑客走到了麦哲伦面前。
他停了一下，微笑着站在原地，看着麦哲伦。
然后剑客开始剧烈地摇晃，最终无助地抱住了麦哲伦，他低下头发出一声类似于笑的哼哼，然后把头靠在麦哲伦肩膀上。
温柔的风依然带着令人沉醉的味道和温度，仿佛永无休止地吹拂着。
然后麦哲伦的剑碰上了另一道剑刃。
握着那柄剑的人是白衣的剑客。
“了不起。”
那剑客有一双狭长的凤目，让他的目光看上去像是剑刃一般冰冷锐利，他说话时依然带着一丝醉酒的恍惚，但锋利的剑气已经开始显现。
“我是要杀你的人，我姓白。”
麦哲伦依然沉默着。
风突然变得狂乱起来，吼啸的声音在廊桥桥洞中回荡。
第二十一章 罗网
武昌。
尽管在节日里，城市内外依然弥漫着紧张的气氛，尽管看守城门的士兵努力装作若无其事，也依然瞒不过墨一。
“你确定要把那船留在外面？”
在马车上看着外面，墨一最后一次心不在焉地问了这个问题，然后揭开了帘子。
“我说过多少次了，那是为了骗皇帝开心特制的大船，要是让人认出来我就完蛋了。”神君的长相绝对称得上神仙中人，不过他说话的方式却像个街头群氓，“倒是你，非要进城？”
“那不然让项武去死？”墨一笑了一声，“走吧，我一个人进去，你们坐船去金陵，船帮的人不错，他们会照顾你们的。”
“走吧，再晚一点小心人家丘八老爷不高兴让你滚啊。”
神君说着带上了面具，赶着驽马上前。
他们有一万个理由不进城，武昌城的水门关闭，守城士兵神情紧张，虽然是佳节，城中却没有传来热闹的声音，种种迹象都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这个城市现在很危险。但最终墨一还是因为一个理由进城了，苍鹰也在车上，不过他始终没有开口。
守城的士兵心不在焉地扫了一眼车厢，然后就把三人放了进去，一切顺利得令人讶异。
“外紧内松，许进不许出，这是个陷阱。”
苍鹰懒洋洋地说着，神情安然，看上去就像是个种地的员外。
“进都进来了，说这些有什么用。”
神君赶着马车转过一个拐角，朝着最近的药铺赶去。
毕竟是万寿节的夜晚，街道上满是喧闹的人群，人们漫无目的地走着，这辆知道目的地的马车显得格外扎眼。
“麻烦。”
项武就藏在车上，所以最终他们还是没有抛下马车，就这样来到了药铺前。
相比之前的街道，这里十分冷清，毕竟今天不是药铺生意多的时候。
墨一跳下马车，朝着紧闭的药铺大门走去。
然后门开了，一个人走了出来。
“钜子，何来迟也。”
伴随着说话的声音，阴影中走出了几个身影，将马车围在了中央。
“等候多时了。”
那是儒家八从全员，还有张泰。
“刘坚不在，是怕他让你们有了顾忌，不能使出全力吗？”
“君子远庖厨。”
神君笑着取下了面具，站在墨一身边，看着这些儒家弟子中领头的人：“这里不是厨房，刘坚也只不过是个伪君子。”
“原来是逍遥子道长，难怪朱让失手。”张不群笑笑，拔出了长剑，“失敬，失敬。”
然后战斗开始了。
金属碰撞的声音密集地响起，像是大雨中一个铁盘子被放在雨中，墨一几乎以一人之力拦下了八从的进攻，却没有看到希望中的破绽。
儒家又有了长进。
八从之间的配合亲密无间，他们像是一个机器上的零件，织成了一张死亡之网，笼罩着所有可以逃离的方向。
那张网正在缩小。
墨一没能使出全力，就在他不远处，张泰始终没有动，但这个人身上的气十分危险。
神君无力改变局势，他甚至跟不上墨一的速度，连帮忙对抗八从都做不到。几乎只是瞬间，这僵持就倒向了对墨一不利的方向，八从已经有机会在墨一身上留下伤口了。
然后马车开始动了。
那匹驽马像是发狂一般冲了出去，直直地撞向街道上站着的墨一，和围攻他的八从。
八从开始抽身后退，神君转身跳上了马车，但与此同时，一直没有动的张泰冲了上来。
墨一原本想和神君一样上马车，但他看到张泰靠近，转而向前冲了出去。他几乎与奔马齐头并进，提剑迎上了张泰。
张不群发出一声呐喊，那个瞬间，他明白马车中有着墨一绝对不愿放弃的东西。
八从很快围了上来，他们没有着急动手，拉车的驽马身材矮小，又拖着马车，几人料定它后继无力，只要废了这马，墨一三人就走不掉了。
张泰与墨一交手，几乎几招之间就落了下风，他终究还是不如墨一，不过八从已经到了，那驽马就要力竭。
一个八从正对着马车举起了长剑，他的手很稳，这一剑将会让脱力的驽马摔倒，他甚至都不用制造伤口，奔马会在自己的力量冲击下死去。
然后在神君的狂笑声中，那个八从之一飞了出去。
那不是一匹驽马，而是难得的骏马，虽然看上去并不雄骏，却能长久奔驰。
墨一趁着张泰的一次破绽，以一记凶狠的刺击逼他退让，转身跳上了马车。
蹄声大作，车轮滚滚，八从仍然紧追不舍，他们在石板道路上狂奔，甚至赶得上奔马。
一追一逃之间，几乎只是瞬间，马车来到了十字路口。
正前方就是城中大道，欢庆节日的人们都聚集在街道上，两边则是小道，一边通往城门，一边通往复杂的街巷。
神君抓着缰绳准备转向，所有人都很清楚，马车能走通的道路只有通往街巷的那一边，其他方向都是死路一条。
但张泰已经等待这个机会很久了。
墨一动作很快，他出手拦住了张不群。
但还有八从。
这一次，尽管一直藏在马车中的苍鹰也出手了，却还是没能拦住全员都在的八从。
狂奔的骏马没有转向，带着马车直直地冲向了大道。
那里有满街漂亮的花灯，各色货物，热闹的叫卖声，还有密集的人群。
已经来不及了。
奔马带着马车撞进了人群。
神君以他一生中从未有过的狼狈姿势倒在了地上，他最终还是做到了，马车并没有直接撞上人群，但那骏马冲到街边的墙壁上，已经死了。
墨一在马车倾倒之前跳了下来，扶起了重伤的神君，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收起长剑转身开始狂奔。
在他身后，苍鹰背着项武跟了上来，他们像是打了败仗的溃兵，落荒而逃。
张泰和八从跟了上来，他们已经制造了出手之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胜利，没有理由放弃，带着累赘，就算是墨一也走不掉。
第二十二章 灾难
人群陷入了混乱。
很快有人注意到了这些高举武器一脸杀气的男人，他们和其他一头雾水的人挤在一起，当一部分人拼了命想要跑起来的时候，混乱就开始加剧，扩散。
道路消失了，到处都是惊慌失措的人，他们挡在墨一前面，甚至挤到他身边。
这场狂风般的追逐突然变得缓慢下来，所有人都像是陷入了泥潭。
张泰和八从原本欣喜若狂地接近了墨一三人，却很快发现这咫尺就是天涯，混乱的人群将他们与三人隔开，仿佛天堑。
这像是一张渔网，越是挣扎，就缠得越紧，很快追与逃的所有人都发现，他们越是努力地想要挣脱人群，就越是被人群紧紧地包围。
然后张泰跳了起来，他爬上了街边支撑花灯的架子，这是个奢侈的节日用品，那位富豪在这个庞然大物上花费了不少金钱，让它巍峨壮丽，美轮美奂。
八从如影随形，他们在竹竿上奔跑，时不时低头躲过挂在竹竿上的花灯，或者干脆一剑将其劈碎，这有点麻烦，不过比起墨一三人在人群中挣扎，实在好过太多。
墨一看着追逐者接近，却没有学他们跳上架子，他开始放声大喊。
“别急！走！”
墨家钜子靠着一个人的声音压下了混乱中无数人的声音，但这个奇迹无法让他的目的达成。
混乱仍在持续，没有人像他说的一样成功离开。
然后墨一真正恐惧的事情发生了。
一盏花灯燃烧起来，火势几乎在瞬间蔓延到了整个架子，将华丽的花灯烧成一个巨大的火炬。
然后那火炬开始向人群倾倒下去。
那就像一棵巨树在狂风中不堪重负地倒下，让人分不清太快还是太慢。
但最终，火炬还是砸在了人群之中。
追逐戛然而止。
无论是逃亡者还是追猎者，现在都是在即将死亡的受灾者。
哀嚎声响彻天际。
……
摘星楼。
这座不高的小楼位于京城外的西山之上，是钦天监司镜所在的地方，因而得到了这个与它十分不相配的名字。不过这里山清水秀，遗世而独立，确实有几分出尘之气。
皇帝正坐在楼上，看着眼前的棋盘沉思。
棋盘上黑白子纠缠不清，局势一片混沌，争斗不休。
“何解？”
坐在皇帝对面的兀古都低着头，闭着眼睛，仿佛在梦中说话一样，漫不经心地吐出几个字：“不下了……”
皇帝皱着眉头算着棋路，他一次次将手指伸进匣子，却又在碰到白玉的棋子之后缩回来。
“取势还是取地？”
兀古都似乎真的睡着了，这次他连一个字都没有说。
皇帝终于拈起了一枚棋子，不过最终，他又把棋子扔进了匣子。
“不下了。”
“陛下，既然我已经认负，又为什么非要下下去呢？”
“我看不出你输在哪里。”
“正因为我看不出怎样才能赢，所以才认负啊。”
兀古都一脸无奈地站起来，自顾自地下楼，沿着山间小道，朝林间走去。
皇帝站在楼上看着兀古都的背影，沉默着摇摇头。
“我去吃饭了，”背对着皇帝，这个老得像是缩成了侏儒的老人摆摆手，“你回去吧，这里没你能吃的。”
……
万寿节过后的第一次朝会，空气中弥漫着不安的气息。
沈正第一次有了一种不堪重负的感觉，他心力憔悴，就在万寿节过后，似乎所有的坏消息都一起涌来，让他不由自主地开始怀疑自己。
但依然，儒家第一依旧如常。
宦官宣布朝会开始，百官入殿，分列左右，皇帝这才抬起头。
他看上去心情很不好。
他的心情确实差到了极点。
“今日无所议者，无事则退朝。”
听到宦官说出这句话，沈正长长地松了口气。这样再好不过了，什么都不会发生，还有时间，一切都可以挽回。
然后一个声音让沈正的心沉了下去，一直落进黑暗的深渊。
“江南有报，废耕为牧至今未有寸进……”
那是六皇子，他终于还是忍不住亲自上阵了。
沈正终于放弃了一切幻想，他抬起头看着皇帝，这个似乎永远都不会显露软弱的男人脸上带着没人能够看清的表情，就像是沈行中眼前纷乱的未来。
“主事者不力，请惩之。”
元青说完，所有人的目光转向了皇帝，但在他的脸上，什么都没有。
宦官转过身，准备开口宣布退朝了，但就在那时，另一个声音打断了他。
“金陵有报，江南行辕废耕为牧主事者前几日被刺杀了。”
这次是太子。
看上去，他并没有被察汗的离开影响太多，不过太子说话的方式有了一点变化。
“江南废耕为牧之事不力，实非主事者懈怠，而是刁民不识好歹！”
太子的垂死挣扎令所有人意外地有力，毕竟江南行辕的一个主事，算得上有数的高官了，他被刺杀的消息居然是在这个场合被太子说出来，实在让人不得不多想一想。
而只要有人想一想，他就会发现，消息是被六皇子的人压下来的。
不过沈正反而如释重负，无论如何，总算不再是六皇子的独角戏了。
但现实又一次狠狠地让所有人惊讶了一下。
“王保保在武昌肆意妄为，他在城中时武昌总督与荆州将军被杀，至今悬而未决，”说话的人是三皇子，他看上去正沉浸在正义的愤怒之中，“请彻查此案。”
所有人都突然开始觉得这场景有些熟悉。
尽管弥漫着诡异的气氛，不过现在正在发生的事情似乎是之前无数次纠缠的重现。
接下来站出来的是四皇子。
“万寿节时，有人在街上争斗，花灯倾倒，行人死伤无数，更有甚者，救治不力，武昌城中没有一家药铺开门，敢问此事与刺杀又有何关联？”
沈正甚至都没有感到讶异与失望，尽管这是长久以来对儒家最危险的攻击，但还远远比不上元青的自以为是危险。
而现在，六皇子看上去完全没有放弃的意思。
第二十三章 道不同
同样的清晨，武昌城中一片清冷。
墨一打开房门，冰冷的空气和阴沉的光线一起涌入房间，里面的神君和苍鹰一起发出了不满的哼哼声。
“我走遍了城中的药铺医馆，没有一剂伤药。”
“哈……”苍鹰发出一声有气无力的笑，“那天晚上有上百人被踩伤，他们用的药和我们的一样，要不要我教你？止血、正骨、化瘀……”
“我找过了，每味药材都被官府收走了，”墨一弯下腰，看着躺在床上的神君，他到现在都昏迷着，脸色白得可怕，“我碰上了不少买药的人，他们也一样找不到。”
“嗯，很聪明，”苍鹰懒洋洋地哼了一声，那让他看起来更像一个富家翁了，“换我也这么做，你知道城里有座水牢吧？把药材放进里面，出入口都好守，真要守不住了，放脏水泡了药材，万无一失。”
墨一静静地转过脸，看了一眼苍鹰：“你们法家还真是擅长这些刑狱之事。”
“你不想放弃……”苍鹰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这让他看上去可靠了很多，“那是时候分道扬镳了。”
苍鹰突然站了起来，某种原本不属于他的气质渐渐显现，让这个人显得格外锋利。
“喂，老道！别装死了！”
神君真的睁开了眼睛，他苍白的脸上涌起了一阵不祥的潮红，看上去就像是回光返照。
这个英俊的年轻人紧紧握住了苍鹰的手：“这是我最后的后手，捕风捉影就在城里，你去东城城门，让守城的人看你的手心。”
苍鹰放开神君的手，把手掌举起放在眼前，他手心里多出了一个血色的“道”字，仿佛是皮肤下的血液聚集形成的。
“不要犹豫，”神君露出了一个无力的微笑，“钜子要去送死，那是你唯一的机会，活下去才有将来，犯不上为了做不到的事情丢掉性命。”
这场对话耗光了神君所有的力量，他重新陷入了沉睡，看上去似乎永远也不会醒来了。
墨一和神君一起走到了门口，走出房间，站在街道上。
天空中布满了阴云，到处都是一样的颜色，仿佛那是一整块生铁，或者别的什么固体。
然后两人背对着分开了。
墨一的目的地是城西的水牢，那里连通了穿城而过的江水，是整座城市最危险也最安全的地方。
很快他就看到了目的地，一座低矮的建筑，正中是个小小的铁门，门上是狰狞的獬豸头颅，门开着，但里面只有一片黑暗。
墨一笑着叹了口气。
“无酒，可惜。”
然后他走进了黑暗。
迎接墨一的是张泰的笑声。
“不愧是墨家钜子，好胆。”
“不愧是儒家。”
墨一笑着拔出了长剑。
“你以为上次为什么我会输？”
八从缓缓地从黑暗中走出。
张不群笑着摇摇头：“你以为上次我们都能赢，这次守株待兔，我们还输？”
墨一没有再说什么。
所有人都出手了。
金属碰撞的声音像是一首狂乱的乐章，仿佛十分杂乱，但隐隐有节奏在后面掌握着一切。
那是墨一的剑。
墨家很强。
墨一很强。
百家中只有墨家拥有如此身后的积累，而自唐时百家围攻郭子仪之后，墨一是最强的钜子。
八从的配合亲密无间，正因为如此，墨一掌握了战斗，就算加上张泰也无法改变局势。
但现在还没到结束战斗的时候。
墨一像是一只织网的蜘蛛，耐心地等待着飞虫完全被缠紧。
而张泰完全没有察觉。
他看着八从进退自如，张弛有度，正缓缓将墨一完全包围，忍不住笑了起来。
无论如何，杀死当今的墨家钜子都是值得夸耀的事情，这将令儒家成为真正的百家第一。
张泰仍然没有动，他的存在本身就是最大的威胁，这样反而是最好的选择。
但他不知道，墨一已经掌握了八从织成的剑网。
然后墨一突然以一个诡异的姿势蹲在了地上。
就在那个瞬间，八从发现自己手中的剑正对准同伴，而与此同时，自己也正面对着夺命的锋刃。
但还来得及。
他们匆忙地抽身，至少免去了杀死同伴的同时被同伴杀死的危险，至于让墨一有机会走脱，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
然后张泰发现只剩下自己一个人面对着墨一。
而墨一已经准备好了。
剑刃穿过空气，带起龙吟的声音。
鲜血喷涌。
张泰倒吸着冷气，踉跄后退，单膝跪倒在地。
剑刃刺进了没有骨骼防护的软弱腹部，血液正在从伤口涌出，和剧痛一起带走了他身体里所有力量。
张不群仍然没有倒下，他是儒家最强的人，就算受了这么重的伤，也依然没有失去意识。
“放箭！”
这是张泰原本不准备动用的防线，水牢固若金汤，但如果能够亲手取下墨一的头颅，张不群还是愿意亲自动手，所以刚才这毫无死角的弓弩一直因为害怕误伤八从而没有攻击。
但现在是时候了。
八从已经躲开，墨一暴露在了空地上，毫无防护。
然后箭雨降临。
墨一站了起来，他以非人的恐怖力量挥舞着长剑，以剑光编织的网对抗箭雨。
第一支弩箭插入了他的侧腹。
张泰笑了起来，那扯动了他腹部的伤口，剧痛将笑容扭曲。
墨一依然挥舞着长剑，他仿佛根本没有受伤。
时间的流逝慢得令人发狂。
那个男人像是不死的魔神一样，站在那里独自对抗潮水一般的箭雨，而他似乎永远不会倒下。
终于，箭雨平息了。
墨一依旧站在原地，他仿佛毫发无伤。
但实际上，墨一快要死了。
那一波箭雨中有三只弩箭命中了他，侧腹、左肩、右腿。
然后第二波箭雨降临了。
刚刚的空挡是弓弩在装填弩箭，重新上弦，这是完全一样的另一次箭雨。
墨一双手握住长剑，将它插在地上，他希望自己死后这剑会支撑着他，让他不倒下去。
“墨家的钜子难免要用这样的方式死去……”
第二十四章 熔炉
沈正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真是可笑。
朝堂上的混乱已经到了这种程度，魔族居然亲自开口攻击小小的吏部主事，尽管沈行中是儒家的主事着，也无法改变这是雄狮在全力攻击蜣螂的事实。
也因此，沈正完全没有感到惧怕与威胁，儒家并没有陷入危险，只是被乱飞的苍蝇撞到了。
不过渐渐地，他也察觉到了皇子中一个的异常，四皇子的表现格外不同。
他没有失去理智，尽管在混战中坚定地支持着太子，却没有攻击任何人。
不过那无法改变大局。
皇帝终于还是开口了。
“宣。”
宦官恭敬地向御座行礼，然后举起圣旨念了起来。
“察汗办事不力，令朕失望，贬为庶民，永不录用。”
所有人疑惑地迅速转过脸看看身边人的表情，然后转回来看着皇帝。
大殿中十分安静。
“太子识人不明，不合朕心，废之。”
六皇子激动地喊了出来，尽管声音很小，但所有人都听到了。
四皇子站了出来：“请收回……”
皇帝微笑着站了起来，转身离开了。
就像一场盛大的戏剧，高潮终于来临的瞬间，主角却离开了。
所有的演员和观众都无所适从地看着空荡荡的舞台，不知道该做什么，不知道能做什么。
“新的太子是谁？”
所有人都想问这个问题，但所有人都没有问出来。
“散朝！”
沈正缓缓地站在白玉桥上看着金水河。
“我没敢说话。”
于文第一次露出这样的表情，他原本答应要帮忙攻击太子，却并没有这么做。
“你不出声是对的。”沈正长长地叹了口气，他眼前一片迷雾，不知脚下的道路会通向何处，“天下大乱啊……”
“到底……”
“不会有太子了，”沈正苦笑着摇摇头，“真是绝顶高手，谁能想得到……”
于文真正感受到了震惊，他原本只是意外为什么皇帝没有宣布新的太子，却没想到皇帝不会选出新的太子。
“没人信，国本不能动摇，太子总是要有吧？”
沈正笑着，一边说，一边感受着刺骨的寒冷，他几乎要忍不住颤抖起来了。
于文讶异地看着沈正：“真的不立太子？”
“立谁？”沈正转身朝着皇城大门走去，“一天不立太子，所有皇子就都有野心，要拼命表现，陛下不喜欢这样？”
于文沉默着走了很久，直到走出皇城，才长长地叹了口气：“父子之间，何至于此……”
“天家只有君臣，没有父子。”
沈正朝着八皇子的府邸走去，元青已经迫不及待地跑回去准备庆祝了，他很快就会想问沈正一些问题。
“那儒家？”
“一切系于六皇子。”
“唉……”于文叹了口气，在路口和沈正分开了。
走进皇子府，元青已经在书房等待了，他十分激动，不过很难说是愤怒多一点，还是期待多一点。
“他到底想做什么？”
“择优而取，不拘长幼。”沈正知道，他绝不能说出让六皇子不高兴的话，“以此观之，只有您才是最佳人选。”
元青笑了起来。
“国不可一日无储君。”
沈正点头。
在漫长的历史中，儒家曾经不少次靠着影响太子获得占据朝堂的机会，“争国本”是儒家喜欢做的事情，而他们已经很擅长了。
“但陛下并不容易被说服。”
“请先生教我。”
元青情真意切，沈正深受感动，他赶紧向六皇子行礼。
“一切只发生在短短几日之中。”沈正说着，自己都有些感慨，一切发生得太快了，“起因其实正是钦天监的预言。”
“正是因为那个有龙出世的预言，让太子忙中出错，王保保非常人也，但他在武昌以六名御前侍卫几乎顷刻之间完全掌握一个朝廷重镇的超人之举，正是令陛下不得不罢黜察汗的原因。”
“之后便是废太子，谁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察汗不在，太子便不能留，但之后不立太子……”
沈正没敢把事实说出来，事实就是，因为元青过于急切，和自己的兄弟们毫无顾忌地攻击太子，甚至直接在万寿节的宴会上出言讽刺，令皇帝十分失望愤怒，才会有不立太子这出人意料的结果。
“陛下正是要看清诸位皇子的能力啊。”
元青深深地点头，他觉得沈正说的完全正确，而且似有所得，只是还有点模糊。
“那我该如何做呢？”
展现过人之处是个过于宽泛的概念，元青只知道自己远远胜过所有兄弟，但并不知道该怎样说服皇帝相信这一点。
“龙正是起因，恐怕也将是结果。”
元青激动地走了起来，他在地上转着圈，一边感叹：“对啊，钦天监言必有中，太子被废不正是新龙入局，大局已变吗！”
“如此，那龙现在何处？”
“金陵死了不止民事主事，江南行辕有数的高官全死了。”
一个铁塔般的魔族冷冷地在沈正身后回答了这个问题。
“如此大事，不能置之不理，”元青点点头，“我们去金陵。”
“遵命！”
……
空气很冷，带着湿气，阴冷刺骨。
苍鹰并不讨厌这样的天气。
秋，露白，气属金，白虎当道，主杀。
这是可以杀人却不违反天道的时候，没有那个法家弟子会不喜欢。
他穿着长长的斗篷，黑色的衣摆在风中摇曳，渐渐地，苍鹰收起了伪装。
已经好久没有像现在这样需要他全力地去做一件事情了。
东城的城门是武昌的七座城门之一，这座雄伟的大城正东的城门却十分寒酸，不仅低矮，而且看上去十分破旧了。
苍鹰站在阻止他出城的士兵面前，张开了右手。
然后一个士兵站了出来。
“跟我走。”
他们没有走多远，就在一个茶馆里看到了正懒洋洋喝茶的两个官差。
那两人一胖一瘦，一黑一白，坐在一起，一模一样高，就像是一个人坐在哈哈镜旁边，有那么一点滑稽。
“捕风，卜封。”
“捉影，卓颖。”
第二十五章 狂龙
三人从东城门出了城，朝着水门走去。
“你是谁都无所谓，”捕风和捉影是有名的捕头，他们常常一起被人提起，但实际上两人很少见面，捕风总是沉默，说话的人总是捉影，“我们坐船去金陵，沿运河北上。”
苍鹰沉默着点点头。
武昌的水门比起东门显得格外宏伟壮观，横跨江水，是昔年墨家的得意之作，神君的大船就停在门外江边，神君留下的水手守在上面。
三人走上甲板，然后看到了一袭白衣。
“白公子……”
“看来是赶上了。”
白公子转过身，轻轻点点头。
“神君和墨一在里面。”
苍鹰不知道说什么，点点头就冲进了船舱。
墨一正靠在墙边喝酒，他身边是无奈叹气的神君，项武似乎还没有醒来，不过脸色看上去已经好得多了。
“你没死？”
苍鹰扔掉了斗篷，露出一个无赖般的笑脸，坐在墨一对面。
“白公子救了我。”
“知道。”
就算只是想象，苍鹰也知道发生了什么，白公子救了送死的墨一，带上了等死的神君和项武，为三人治好了伤势，然后出城来到了这里。
“不愧是白公子，真是……”
苍鹰摇着头感叹着，最终却还是没想到要用怎样的词语来形容她。
“人中之龙。”
三人一起沉默了，然后神君笑了起来。
“虽然白公子已在局中，不过她并不是钦天监兀古都看到的那个龙。”
“朝中出事了，要是王保保还在武昌，儒家不会这么做，能让察汗的儿子不顾一切回京，一定有大事发声。”
“没错，”神君笑笑，“太子被废了。”
苍鹰突然笑了一声，他早就知道这一天一定会到来，但还是无比意外：“局面乱了……老道，你装神弄鬼惯了，钦天监说的事情你真信？”
神君露出一个充满恶意的笑容：“别问我，阴阳家正牌最后的弟子就在你眼前。”
“钜子？难怪……”
“局势无比混乱，我也看不出龙气所在，但钦天监确实言必有中。”墨一沉默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那龙总要入局，我们早已深陷局中，迟早会见到他的。”
“他确实带来了改变，”苍鹰的目光穿过小小的窗户，看着阴沉的天空，“但我不觉得这改变的算是变好。”
“这是法家的想法吗？”
神君的语气中带着某种隐晦不明的味道，意味深长。
“这只是我现在的看法。”
“追逐龙的人不止你一个，这终究是九龙夺珠的局，”墨一朝嘴里灌下一大口烈酒，“我要回京城一趟。”
“你最好不要像上次一样骑着马没日没夜地赶路，你的伤会让你死的很难看。”神君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这艘船最适合现在的你。”
“皇帝有九个儿子，每一个儿子都无比尊贵，他们手下有数不清的人，那些人都在朝这里赶来，”墨一已经喝了很多很多酒，他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带着强烈的酒气，但这个男人依然清醒，“如果不快点，我们就会变成路边被车轮碾死的虫子。”
“对，对，所有人都会想抢先找到龙，可是他们为什么来这里？”
“白公子在这里。”
苍鹰和神君沉默着面面相觑。
龙总是会被珠吸引。
“我看白公子的珠不见得是镜湖，”神君少见地露出正经的神色，他陷入了沉思，“她正在蝶变……我从没想过庄周的梦蝶逍遥法真的会有人去用。”
“她想褪去江湖气，”苍鹰忍不住笑了起来，因为他心中突然升起一个无比荒谬的想法，“白公子爱上了一个普通人？”
“法家弟子也会说笑话吗？”
“有些生来就是上位者的，喜欢听别人讲笑话，我从拜师起，下过不少苦功。”
“白公子碰上了一个她无法战胜的人，”墨一突然加入了法家和黄老弟子的交谈，“在她第一次蝶变之前，被逼使出了一次画皮。”
“那就是预言中的龙？”
墨一没有回答。
神君笑了起来：“我说白公子不是那龙，自然有我的理由，不过按你的说法，那个没人知道的高手，他没有入局。”
“江南有数的朝廷官员全死了。”墨一的笑容带着醉意，有种微妙的残忍，“从东南海边，向北到武昌，再到金陵，从一县县令，到府太守，江南行辕主事，死于一人之手，那凶手算不算入局？”
神君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我让捕风捉影追查官员被杀的事情很久了，你怎么确定这些官员都是死在一个人手上？”
“那个人用剑不用气，所以没人能看出他的来历，但我墨家自有查验的方法，”墨一丝毫没有掩饰他的骄傲，“用剑的是同一个人。”
“他是那龙，他想做什么？”
“他想做在做的事情，你都看到了，”墨一的话里带着刺鼻的血腥味道，“杀官。”
“世上当官的那么多……”
“第一个死的人是一个海边县城的县令，然后是他的上司，然后是他的上司的上司。”
“江南行辕主事的上司是谁？皇帝？”
“你以为他去了金陵之后去了哪里？”墨一把空酒瓶从窗外扔了出去，“船帮的人在扬州看到了他。”
“运河，”苍鹰真的在笑，因为他确信这只是个笑话，“他要北上，去京城？”
“杀大官？”
神君也笑了起来。
“兀古都说的，龙，让夺珠局变成吉兆的龙，就是来干这个的？”
“有一个龙，从水上出现，加入了这场乱局，让太子被废，局势彻底改变，他没被任何人看见，没被任何人察觉，没人知道他在哪儿。”
墨一笑了，苍鹰和神君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了。
这样的事情不可能发生，真正强大的存在总是会不经意地表现出与众不同之处，一个龙，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宣告，他永远无法隐藏自己。
“所以，所有人都想找到的，钦天监预言中会带来好的变化的，那个龙，是个杀人疯子？”
第二十六章 如水
沈正站在甲板上，看着船头意气风发的六皇子挺直的背影，在心底叹了口气。
一切发生得太快，而且复杂混乱，同时为六皇子和儒家谋划让沈正心力憔悴，他几乎已经有二十年未曾有过这样的感觉了。
一开始，元青仍然对刚刚帮助他实现打到太子这个计划的兄弟们抱有无限期待，他相信自己已经站在了那个宝座前面，比所有人都更靠近。
然而事实很快证明，至少在皇帝的儿子们眼里，事情并非如此。
尽管在沈正的努力之下，大部分皇子都愿意听听元青想说什么，但在听到他们想知道的答案之后，所有人都悄悄地消失了。
就像一团鱼饵被扔进水中，有那么一个短暂的片刻，水中泛起密集的浪花，然后一切归于平静。
这次的鱼饵，是那个龙。
一个只存在于钦天监的预言中，没人见过的东西，他威力强大，仅仅是出现，就导致了太子的被废。
所有皇子都想知道，那个龙在哪儿。
沈正给了他们答案。
运河，扬州。
然后皇子们想知道，要做什么，才能让龙的存在变成好事。
沈正给出了答案，让那龙成为他的盟友，那样，龙的力量就会成为他的力量。
所有的皇子，包括元青，都对这个答案非常满意，于是他们开始了行动。
但当元青决定亲自出发，坐上运河南下的大船之后，却发现自己的兄弟们并没有跟来。
只有他一个人。
元青并没有那么失望，那似乎完全是出于黄金血脉的本能，他享受与兄弟们的争斗，尤其是他坚信最后的胜利属于自己。
但沈正并不这么想。
元青并不知道，儒家全面的视角带来了怎样的答案，所有的皇子都有自己的想法。
九位皇子，除了还跪在皇城门外祈求皇帝收回废太子命令的四皇子，甚至连刚刚被废的二皇子，也在运河的大船上。
所有人都想掌握那条龙，拥有他的力量。
对沈正而言，局势几乎在瞬间复杂微妙到难以言说，仿佛一团乱麻，根本没有理清的可能。
儒家在几位皇子中，一开始选中了六皇子和二皇子，而三皇子一直与儒家亲善，现在的乱局之下，几乎是儒家被逼内斗，还要提防虎视眈眈的墨、法、道几家，甚至在野跃跃欲试的兵、农、纵横、阴阳几家。
偏偏龙已经在运河上，离开了江南，众多支持儒家的世家鞭长莫及，三大书院也帮不上什么忙。
沈正只能放下一切，竭尽全力为元青谋划，只求最终儒家能够站在胜利者身边。
“王爷，漕帮帮主刘大龙已经北上了。”
“嗯？”元青有点意外，他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也是第一次听到所谓的“漕帮”，“在运河上，要是用的上，还是运河总督，他以前为太子做事，现在没了太子，和我关系算是不错。”
“此次不过寻人，不用惊动运河总督，”沈正小心地不让元青觉得他自作主张，“这样的事情，还是漕帮这些下等人更清楚一些。”
“不用，”元青微笑着摆摆手，潇洒自如，“有些事交给下面人办就可以了，你所谓的漕帮，那些人知道什么是黄金血脉吗？我想他们一定是知道运河总督大权在握的。”
沈正唯唯。
船行虽慢，但日夜不停，几日之后，这原本用来转运漕粮的大船抵达了通州。
这是运河重镇，名字是本朝前代皇帝亲自取得，意为四通八达，至少会有一半的漕粮在这里上岸，运往北方各处，站在运河码头上，能看到著名的景点“十尾盘龙”。
不过六皇子明显没有停船观景的兴致，他只是站在甲板上匆匆扫了一眼，就又和往常一样遥望着南方。
大船没有一刻停留，穿过繁忙的众多漕船，继续向南。
然后站在元青身后的沈正感受到了一股冰冷的杀气。
在不远处的另一艘大船甲板上，墨一正站在那里。
元青发出了一声冷哼。
他并不认识墨一，不过魔族生来好战，那道目光已经足以让元青出手了。
但六皇子转过身面对着那艘船时，他看到了一个穿着白色衣服的女人。
那是个故作坚强的柔弱女子，虽然历经风霜，依然白璧无瑕，她需要一个可靠的人，可惜直到现在，那个人都还没有出现。
元青几乎在瞬间就被彻底俘虏了。
没有男人能够抵挡这样的绝色，她让人忘记占有欲，只剩下高贵的责任与道德感。
似乎感受到了六皇子炙热的目光，那美人转身拂袖而去，消失在了船舱的阴影中。
元青笑了起来，那是任何雄性生物看到猎物时露出的笑。
当六皇子飞身跃上那艘船的甲板，沈正第一次感觉整个世界都离他远去了。
荒谬感将他抛出了世界。
而在甲板上，迎接六皇子的是墨一。
墨家钜子看着这个他认识的魔族，无奈地发现对方并不认识他。
“滚。”
元青的语气带着纯粹的蔑视，作为黄金血脉的继承者，他完全有资格这样做。
那个瞬间，甲板上除了六皇子的所有人都感到了无奈，包括墨一，还有刘大龙，漕帮的帮主。
白公子正在经历蝶变。
这是短短的时间里她进行的第二次脱胎换骨，上一次，白公子退去了王者之气，拥有了最锋利的剑气，而这一次，她似乎想要放弃一切。
墨一曾经无数次在不眠之夜中想，白公子是不是遇到了那个让她想放弃一切的人。
每一次这个念头都会让他痛苦不已，但当世第一确实在做一件让所有人都无法理解的事情——变成一个柔弱的，需要保护的女人。
在白公子原本的计划中，并没有她会遇上一个皇子的预想，所以当这件事真的发生，她只能仓皇逃走。
墨一犹豫着，他不可能与一个皇子正面对抗，但他身后就是白公子。
一个柔弱的，美丽的，需要保护的，像是受惊的纯洁小鹿一般的女人。
第二十七章 兄弟
墨一把手放在了剑柄上。
元青脸上露出了一个轻蔑的微笑。
然后在下一个瞬间，另一个魔族跳上了甲板，站在了两人中间。
那是八皇子元紫。
“六哥……”
元青停了下来。
这个魔族脸上露出了非常危险的表情，那个瞬间，他几乎完全丧失了人类的一切特征，看上去完全变成了野兽。
“让开。”
但元紫没有动。
所有的皇子几乎同时出发，在运河上争先恐后地去往南方，想要的东西就在船舱里。
没人知道，阴阳家数百年来始终有一明一暗两位传人，除了墨一，还有一位永远隐藏在黑暗中的阴阳家弟子就在元紫身边。
就在刚才，这个很少说话的男人告诉八皇子，那个逃进船舱的女人已经化龙了。
那就是所有人都在追逐的东西。
而看上去，六皇子已经知道了。
元紫不得不面对同样拥有黄金血脉的兄弟，否则一切就将结束。
他并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元青陷入了狂怒，他根本不在乎这个无能的兄弟突然出现想做什么，但任何拦在他与那个美人之间的东西，元青都会毫不犹豫地撕成碎片。
六皇子朝着自己的兄弟伸出右手，抓起他扔进了水里。
然后，就在元青准备把墨一也扔进水里的时候，他被撞飞了。
伴随着巨大的水花，五皇子元绿站在甲板上露出了一个笑容。
他不知道元青和元紫为什么在这里，但五皇子知道，他们抢夺的东西值得出手。
就算出手太早什么都得不到，总比出手太晚什么都做不了好。
这是五皇子的信条。
然后他将目光转向黑暗的船舱入口。
那个门后有着一个让黄金血脉对黄金血脉出手的宝藏，简直像是闪着金光。
但元绿迈出一步之后，元紫挡在了他面前。
对一位皇子而言，落进运河当然不算什么，甚至比落进澡盆都更安全。
“哈。”
元绿看着他的弟弟，尽管这是个强壮的魔族，但在他眼前，还是显得格外矮小。
五皇子冲了出去。
那就像两块人形的生铁块撞到了一起。
黄金血脉的力量展露无遗，整座大船都摇晃了一下，巨大的水声几乎淹没了碰撞的声音。
元绿大笑着挥舞拳头，用左边脸颊接下了元紫的拳头，同时把自己的右拳砸在弟弟的左脸上。
完美。
黄金的血脉开始奔涌，传递着愉悦的信号。
然后元青回到了甲板上，他冲向了纠缠在一起的两兄弟，一拳砸在自己哥哥的肚子上，顺便一脚踹飞弟弟。
他很生气。
现在的元青并没有心情享受久违的畅快战斗，他满心只有渴望，像是饥饿舔舐着野兽的内脏一样，六皇子心中充满了毁灭一切的怒火。
他要撕碎一切挡在眼前的东西。
然后挡在元青面前的魔族变成了三个。
七皇子原本并不准备出手，他不擅长战斗，也不想和自己的兄长们对上，但现在，元青是一对二。
加上他，三个人的一方是必胜的。
元青一步未退。
他接下了来自三个兄弟的重拳，那声音听上去就像是三块巨大的生铁落在地上。
然后元绿狂笑着一拳砸飞了七皇子元蓝。
元紫低头躲过了一拳，一脚踩在元绿小腿上，然后被元青一拳砸倒在地。
当所有倒在地上的魔族爬起来，他们站在甲板上瞪着对方，似乎在下一个瞬间就会开启燃血。
“兄弟之间，有话好说！”
然后三皇子元橙跳上了大船，他微笑着张开双臂，向兄弟们做出友好的姿势。
元绿一拳把他砸飞了。
那个瞬间，所有人都动了。
每个人都冲向了离自己最近的兄弟，把拳头狠狠砸在他的脸上，然后被落在自己脸上的拳头砸飞。
最终，站在甲板上的只有元青，他像是山崩时从山顶落下的巨石，在下坠中狂乱地相互碰撞，其中一个，幸运地滚到了最远的地方。
那并不代表什么。
元青冲向离自己最近的元紫，低下头抓住他的脚踝，像甩破麻袋一样把他甩了出去，与此同时，元绿冲到元青身边，向低头的他的后脑勺狠狠砸了下去。
和元青一起狠狠砸在甲板上的是元蓝，他原本是和元绿一样朝着元青冲去，但在地上刚刚爬起的元橙抱着他的腿把他狠狠摔在甲板上。
然后元橙站起来长长地吸了口气。
他低下头，对着元蓝砸下暴雨般的拳头。
元蓝举起胳膊一次又一次挡下攻击，但最终，拳头落在了他的脸上。
大船在震动，一次又一次，在水面上制造出波纹。
然后元橙飞了出去。
元绿踏步追上了还在空中的元橙，挥起了拳头，然后他摔倒在地，因为地上的元蓝踢到了他的膝盖。
伴随着浪花的声音，所有人重新回到了甲板上。
元青仍然身处中心，他终于咆哮着开启了燃血。
几乎只是瞬间，所有的皇子们都被扔进了水里。最后一个是元绿，元青提着他冲上了旁边的一艘漕船，将这个魔族狠狠砸进甲板，然后跳下了被砸出的大洞。
元绿在船舱底部弯腰想要站起来，但元青落在了他的身上，以狂暴的姿态将他砸进了龙骨。
那就像一块巨大的生铁，被嵌进了坚硬的巨木，最终元青以一次恐怖的下砸结束了这一连串燃血的表演，将三皇子砸进水底的同时，击沉了这艘漕船。
墨一站在大船的甲板上，看着水下缓缓飘起赤红的血色，那来自魔族的燃烧之血，在激流中扩散，却始终不曾散去。
很难说，百家弟子第一的男人这一刻在想什么。
那似乎只是单纯的一种情绪，淹没了一切想法，不是敬畏，不是忌惮，不是感叹，也许什么都不是。
水下的魔族们仍在争斗，他们并不会觉得这有什么区别，只不过多了一层可以忽略的阻力而已。
已经开启燃血的元青仍旧在以一敌五，他狂乱地在水底左冲右突，一次又一次把自己的兄弟按回水底的淤泥，守卫着自己的猎物。
第二十八章 聚首
开水面上可以清楚地看到，水下暗流涌动。
很快那涌动冲破了水面，五个开启了燃血的魔族冲出了水面，像是天地反覆，水中的生铁块比水流更快地落到了地上。
在空中，元青仍然凶狠地攻击着他能触及的所有人，就算被狠狠砸进一艘漕船的甲板，他也依然完成了将两个燃血魔族砸飞的壮举。
在船上终于爬起来的黄金血脉们一起以恐怖的声音咆哮着，天地之间回荡着巨大的声音，像是一头巨龙在宣告自己的存在。
他们绕开了神君的大船，那个龙被排除在游戏之外。
毕竟这是“兄弟”之间难得的坦诚相见。
所有的旁观者都噤若寒蝉，像是在屋檐下探头仰望暴雨中雷霆闪过的燕子。
一头巨大的铁龙在对它而言过于狭小的水沟里狂舞，无论是漕船还是运河，都在恐怖的力量下左摇右摆。
这是一场天灾。
麦哲伦寂静地走过码头，绕过强弩之末的水流。
他像是一切都没有发生一样穿过惊慌的人群，在巨响中离开了运河岸边。
站在传说中的“十尾盘龙”，龙首山下，麦哲伦抬起头。
这是属于钦天监的一座山。
在山下，运河与四方大道交汇，码头连通着通往八方的道路，一共九条，与运河一起，组成了“龙首”的“十尾”。
站在山下，能看到的只有茂密的树林，树叶的颜色极深，甚至让人觉得是黑色，山势平缓，隐藏在树木之下，看上去平平无奇。
他已经知道了钦天监的预言。
麦哲伦觉得自己有必要花点时间问问所谓的钦天监，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他不相信任何预言。
无论如何，这座暗藏乾坤的山丘会是个不错的开始。
麦哲伦低下头，朝着山上走去。
“我等你很久了。”
在山路拐弯的地方，兀古都看着黑衣的男人，咧开嘴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展示出了他仅剩的一颗牙齿。
麦哲伦安静地停下脚步，抬起头看了这个矮小得像是侏儒一样的怪异老人。
“跟我来。”
两人在山坡上行走着，兀古都很快偏离了山路，他像是个灵活的猴子，在树林中上蹿下跳。
“这是个费了不少时间才布置好的阵势，我认识的几个年轻人喜欢这些。”
兀古都无奈地摇头叹息，似乎对这个复杂的迷宫不以为然。
尽管只看了几眼，麦哲伦非常确定，这是个高明的迷宫，不仅利用了人的错觉，更隐藏着极深的逻辑陷阱，很少有人能够穿过迷宫的阻隔，走进这个不起眼山丘的中心。
终于，兀古都在绿茵遮掩的一座庭院门前停了下来。
“来，这里安静。”
老人笑着打开了大门，后面是一座低矮的两层小楼。
在小楼的第二层上，兀古都一屁股坐在了木质地板上。
“想知道什么？问吧。”
麦哲伦撩起斗篷黑色的下摆，端坐在地上，他的脸藏在兜帽的阴影中，只露出半条刀砍痕迹般冰冷的唇。
“多了一条龙，局中就有十条龙了吗？”
兀古都的脸皱缩起来，那让他变得更难看了。
“当然，一开始就是九龙夺珠的局面，否则不会这么混乱，这么久……”
“钦天监也在局中。”
兀古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然后那表情缓缓消失了，他大笑起来。
“你是想说，我也是夺珠局中的一方吗？”
“还有皇帝，那样的话，这个局就是十一龙，你知道吧？”
兀古都脸上的笑意还未散去，他摇摇头：“天地炉，和九龙一样混乱持久，却凶险得多。”
麦哲伦没有再说话。
沉默淹没了这小小的空间，一阵风吹过，树叶摇动的声音如同海潮。
“你知道，龙，是什么吗？”
兀古都似乎从一开始就不期待麦哲伦会给他答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龙，是一切。”
“你看得到天上的太阳吗，那是龙，你脚下的大地，那是龙，你看那运河，那是龙，你听得到风声吗？那是龙。”
“凡是龙，便有珠，那是龙最重要的部分，掌握着龙的全部。那太阳，你所见的火球便是珠，而龙，是隐而不见的它日复一日所行的轨迹，那运河，它的珠便是这通州，通州有变，运河便有动荡，人以为风势无定，你要是知道那珠，便能掌握。”
“陛下并未入局，你并不知道所谓的九龙夺珠局与天地炉到底是什么，”兀古都摇着头，“我仍然未曾改变所想，请你入局，转危为安。”
“我是龙？我的珠在哪儿？”
“我不知道……”
兀古都长长地叹了口气，他第一次露出了迷茫与恐惧。
“来不及了，我求你。”
老人向前扑倒，他似乎是想跪下来，但一阵风拂过，麦哲伦已经不在他面前了。
“那预言是真是假？”
“水镜不会出错，那偷走此物的外邦人在江南藏了三年，数次躲过我的查探，便是靠着这神器，可惜那也要了他的命……看见不应该看见的东西是要付出代价的。”
麦哲伦转身离开了。
他终于明白，从一开始这个老人就没想过给他任何答案。
当他走到山坡，遥望山下的运河码头，黄金血脉的乱战还未结束。
五个魔族的燃血在空中释放着血色的烟雾，像是熊熊烈火笼罩着运河。
不断有浪花和漕船彻底崩坏的声音传来，巨大的撞击声连绵不绝。
麦哲伦背对着一切，朝着自己选择的方向走去。
元青瞥到了一个黑色的背影，但他的视野很快就被赤色占领了，那是他的兄弟元绿，属于魔族的黑色皮肤充满了力量，上面燃烧着血红的火焰，恐怖的力量波动四溢。
两个黄金血脉在空中碰撞，发出一声巨响，然后一起下坠，在落进水里之前，他们相互分开，仰面栽进漕船的甲板上，在坚硬的木板上砸出一个大洞。
然后元绿狂笑着从洞里跳了出来。
元青狂怒地砸飞朝他冲来的元紫，看着元绿被元橙带着一起落回了洞里。
第二十九章 变动的轨迹
的运河上的漕船四散奔逃。
除了那几艘倒霉的已经被皇子们砸坏无法动弹的大船，现在运河上还没有离开毁灭风暴波及范围的就只有神君的大船了。
从一开始就处于漩涡中心，尽管元青的狂怒和皇子们的想法让这艘船躲过了毁灭的命运，但它也一直没有找到离开的机会。
墨一最后看了一眼仿佛永远不会结束的乱战，转身走进了船舱。
白公子就在船舱里。
“你要怎么做？”
墨一看着白衣的少女，他讶异地发现，实际上这个被称为白公子和当世第一的人其实年轻得可怕。
“什么？”
少女有点心不在焉，她看上去惊魂未定，毕竟外面的乱战实在太过恐怖。
墨一沉默着，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蝶变令人困惑。
很少有人有机会感受到这种独特的迷茫，那甚至会让人思考某些无比高深的问题，然而可怕的是，面对着蝶变，这些问题都会变成实际的疑惑。
比如，一个人真的能变成另一个人吗？
墨一眼前的少女根本就不是他认识的那个白公子，那个永远可望而不可即的天下第一。
有那么一瞬间，一种绝望的冰冷浪潮席卷了他的全身，因为墨一突然想，也许他认识的白公子已经死了。
尽管并没有真的死去，只是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
她就是彻底消失，永远不会回来了。
“你……还记得我吗？”
“墨一？”
那两个字并不是墨一希望的样子。
柔软而略带犹豫的语气里夹杂着疑惑，那可以是任何一个或明媚或忧郁令人喜令人悲的美丽女子，但必定不属于白公子。
白公子是永远冷淡，永远毫无波动，像一块和大地一样巨大的岩石。
她说话的声音会让人忘记她是个女人，所以她才会被称为白公子。
墨一犹豫着，但最终还是说了出来，他决心和已经离开的白公子告别。
“我们该怎么做？”
“告诉那几个魔族，预言中的龙已经离开这里了。”
墨一愣了一下，他站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知道该做什么。
“白公子是不死的，”那个温柔的少女露出了一个明媚中带着忧郁的微笑，“但你眼前的人会。”
墨一脸上挤出一个不像是笑的怪异表情，他想说点什么，却最终只是沉默着转身走出了船舱。
黄金血脉之间的乱斗还在继续，皇子们的热血正在熊熊燃烧，恐怖的撞击制造着巨大的浪花，声浪隔绝了整个世界。
这是他们兄弟独享的游戏。
“龙已经朝着北方去了。”
墨一的声音在恐怖的巨响中显得格外渺小，但他并没有被忽略。
皇子们停了下来。
元青停了下来，站在甲板上踏出一步，却犹豫着没有踏出第二步。
其他的几位皇子都收起了燃血。
只剩下六皇子的身上还跳动着火焰，他跳上了神君的大船，收起了燃血。
“那龙行踪诡秘……司镜来了。”沈正在墨一出手送死之前拦住了元青，“要快。”
元青皱着眉沿着沈正所指的方向看去，在运河的岸上，一个矮小的丑陋老头正站在那里。
那正是兀古都。
“走。”
六皇子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跳上了新的一艘漕船，向北方离开了。
墨一缓缓走到没有船舷的甲板尽头，看着徒劳地撞碎在船头的浪花。
就在刚才，他决心与元青一战，但现在想起来，那实在愚蠢。
一个念头像是鬼故事里的幽灵，突然出现在他心里，墨一想着，要是他死在这里，白公子，那个不知道还在不在的人，看着他的尸体，会说什么？
然后白公子走上了甲板。
那个刚刚在蝶变中诞生的少女踩着浪花，落在了运河岸边，拦在兀古都眼前。
“我要做的事情，会成功吗？”
老人笑了：“要是我不说，你就会杀了我？”
“那很有趣吗？”
“当然，”兀古都完全无视了少女怪异的语气和表情，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我毕竟是个靠预言为生的人，你看，世界上总是会有一种预言，说出来就不灵了，可是，预言就是这样，不说就没有任何意义。”
“告诉我。”
“比起你会杀死我，现在这个预言就没意思多了，”兀古都瘪瘪嘴，“你当然会成功，就算是猜的都知道。”
“为什么？”
问问题的少女看上去格外怪异，她像是个被当成大人对待的孩子，尽管故作老成，却难掩幼稚。
“不择手段的人是不会失败的。”
兀古都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他似乎完全不担心会激怒对方。
“你都不问我想干什么？”
“你想干什么？”
白公子没有回答，她转身登上了大船。
……
剑光像是闪电，有那么一瞬间，麦哲伦眼前全是冰冷的苍白。
然后他从梦中惊醒了。
这不是在天香楼下那次交手之后麦哲伦第一次梦到那剑客的剑。
无论如何，他还是胜了。
天还没亮，干燥的空气格外寒冷刺骨。
麦哲伦裹紧斗篷，遮住那朵绿色的花，站起来走进了冷风。
这是个山坡上的树林，尽管就在运河岸边不远处，但人迹罕至。
比起漕船，他更喜欢这条看上去充满崎岖的山路，至少不会半路碰到几个魔族大打出手，无法继续前进。
麦哲伦突然停了下来。
在他身后，三个人也停了下来。
“好久不见。”
项武上前行礼，他的伤已经好了，但身体仍很虚弱。
麦哲伦依然沉默着。
“法家吴国忠。”
“黄老弟子萧无忌。”
苍鹰和神君挤在树下，小心不让树枝挂到自己，艰难地行了一个简单的抱拳礼。
麦哲伦依然沉默着。
“我们是局中人，百家弟子，还有九龙，都想找你。”
神君总是沉不住气的那一个，尽管所有人都没想好要说什么，他还是抢先开口了。
“我在这里。”
“哈。”
神君长长地叹了口气。
所有人都只是想找到那个龙，就像是追逐影子的狗，但其实没人知道，找到之后要做什么。
第三十章 无定
人“你知道那个村子……”
“你以为我杀了那么多人，现在说一句我杀错人了，我会相信？”
神君笑了。
捕风捉影带来的消息是对的，至少现在，这个黑衣人愿意与他对话了。
“魔族可顾不上去杀那些没有油水好刮的穷鬼，这件事背后有人推波助澜，”神君小心地收起了平时的放荡不羁，让自己的笑不显得轻浮，“除了江南世家，我想不会有别人了。”
那个村子是个普通的山村，捕风捉影去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遍地苍蝇，整村的人不分老幼全死在了村里，尸体随意留在原地，让这里变成了鬼蜮。
但令人讶异的是，村子旁边的山地，已经全部落到了一个世家手里，种上了牧草。
这是儒家常用的手段，神君实在太熟悉了。
“说吧，你想杀谁。”
那个黑色兜帽下的阴影中露出半张讥诮的脸，尽管正是天亮之前最黑暗的片刻，神君知道自己不会看错。
他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如果神君真的出手，没有那个儒家弟子能活下来，八从不会总是在一起，以为有圣道剑在身边就能平安的孔平安不会有机会握住剑柄。
但杀死谁都无法解决问题，一个儒家弟子死了，就会有无数个儒家弟子冲上来咬死他。
“只要你说出他的名字，我就为你杀了他。”
神君沉默着摇摇头。
在夺珠局中的龙，不会用杀人来解决问题，那也无法改变局势。
“你想过，让那样的事情永远不再发生吗？”
最黑暗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天光大亮，东边的天空泛起了鱼肚白，看上去太阳已经照常升起，只不过这里被山峰的阴影遮住，阳光没能顾及。
麦哲伦沉默着转身离开了。
他经过时碰到树叶的声音一直不断，渐渐远去。
“哮天！”
那条跟在项武身边的黑色细犬跟着麦哲伦的脚步走出了很远，它固执地不愿意放弃，但最终，项武还是出声把它叫了回来。
细犬蹲在三人身边，抬起头不解地看着他们。
“完完全全的失败，”苍鹰笑着摇摇头，“好在我们三家并不是那种觉得失败可耻的类型……不过，你们想到下次见面要怎么说服他了吗？”
“人是无法说服龙，那种东西的。”
神君转身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
“去哪儿？”
“墨一！”
“啊？”
“他决心化龙，看在都想对付儒家的面子上，也许他会帮忙。”
项武和苍鹰跟了上去。
“墨一不是那个龙，”苍鹰的说话方式变得直接起来，他已经可以确信，这两个同伴并不是那种非要花心思讨好的人，“你以为他能解决这乱局，那个黑衣人不同，他一出手就让太子被废……”
“你就那么相信钦天监的预言？”
神君突然停了下来，他转身看着苍鹰，那张脸上的笑容很难让人讨厌，但也绝对不会让人发自内心地喜欢。
“你们黄老从来不讲预言那种事，不懂就别乱想。”
“我是皇帝敕封的得道高人逍遥子，你以为我做不到言必有中玄之又玄？”
苍鹰自顾自地走到了神君前面，抬起手分开遮挡在眼前的树枝：“你以为要是我愿意，那种事情做不到吗？”
“但是皇帝只相信他。只要有这一点就够了，”神君自嘲地笑笑，“你，我，世上无数人，都不如兀古都，而那与所谓的预言真假无关。”
“这与预言的真假无关，所有人都相信那个龙拥有改变一切的力量，已经足够了……”苍鹰露出了回忆的神色，发出了一声长叹，“你知道上一次像现在的儒家一样令百家惶惶不可终日，危在旦夕的是什么吗？”
神君心不在焉地笑笑：“武瞾时的墨家。”
“墨家行事远不像而今的儒家如此霸道，那这局面是怎样结束的？”
神君抬起头，以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苍鹰：“武瞾驾崩……改朝换代……”
项武静静地走到两人身边，补上了神君因为惊讶而没有说出来的内容：“百家围攻墨家钜子，精华凋零，之后三百年间，世上没有百家弟子行走。”
“而今儒家的势力不弱于当年的墨家，可百家早已不复当年气象，我只问你，”苍鹰脸上是模糊不清的感慨与失落，“你死之后，世上还有人知道黄帝四经第十七篇写了什么吗？”
“那你相信，那个龙，比我们加起来，再加上化龙的墨一，还要强？”
“所有的皇子都这么想，皇帝也这么想，”苍鹰的脸上第一次如此清楚地露出了不甘与失落，“而只要有这一点，那龙就比百家加起来，加上儒家都更强。”
神君沉默不语，他几乎要被说服了。
但项武突然开口：“我们无法说服这个龙，甚至连他想做什么都不知道。但墨一，有些事情他很容易答应帮忙。”
苍鹰看着这张和神君一样年轻的脸，心里思绪万千，游移不定。
“而且我想，他至少和白公子算是认识。”
“那个人……”苍鹰已经被说服了，“白公子心思深如渊海，而且现在经过蝶变，我不觉得她会帮我们。”
“至少白公子比刚刚那个黑衣剑客更容易说服。”
项武的实用主义者表现彻底让三人的分歧完全消失了。
“不过墨一现在应该已经走远了，他急着去北方。”
“事情才刚刚开始，别着急……”
……
四皇子正跪在皇城大门前，他已经这样一动不动地跪了一天一夜。
皇帝始终没有出来见他，也没有一句话传出来。
元黄似乎毫不在意。
然后终于，天完全亮了。
大门终于打开。
元黄惊讶地发现，他的父亲，皇帝本人正站在他面前。
“请收回成命……”
“闭嘴。”皇帝孤身一人，不过他也确实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不要翻来覆去地说同一句我绝不会听的话。”
“你是你兄弟中间最蠢的。”
皇帝停了一下，像是在认真看着四皇子的脸。
第三十一章 万岁
“你是你兄弟之中最蠢的。”
皇帝把他刚刚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他们至少知道，应该努力寻找那龙所在的地方，靠双手去争夺皇位，”皇帝脸上露出了深刻的失望，“而你，却跪在这里求我放过令人失望的太子。”
“兄弟相争……”
“那便是黄金血脉该有的样子，你以为我没有和兄弟争夺是因为那不好吗？”皇帝从没向任何人说起过这些事情，不过现在他觉得说出来没什么，这里只有他和元黄父子两人，“只有争斗过，才能学会争斗，在争斗中获胜。你以为我是因为当上了皇帝，便有了天下吗？”
“是因为我日日争斗，夺得了天下，才当上了皇帝！”
“要是六弟杀了我们所有兄弟，他就能当皇帝，是这个意思吗？”
有那么一个瞬间，皇帝几乎要开启燃血了。
但最终，这个从未显露真正力量的魔族第一还是平静了下来，尽管他愤怒着，却并没有将愤怒转化为行动。
“二哥当太子不好吗？至少六弟他们不会一起冲出去，我都不敢想他们要是在外面碰上了会发生什么，没有你……”
“战死是魔族最好的死法。”
皇帝没有再说什么，他似乎已经完全失去了说话的兴趣。
“回家里好好呆着。”
四皇子看着皇帝消失在关闭的皇城大门后面，最终还是默默地站起来回去了。
墨一已经在等着他了。
“你终于学聪明了，”元黄笑了，“这次不骑马，坐着桥车回来，快多了。”
“那个龙，恐怕不是皇子们能掌握的，”墨一看上去十分憔悴，他似乎已经很累了，“现在我也束手无策。”
“争斗是不会停止的，不过我一直觉得十分可笑，兄弟之间的争斗实在没有必要，也太滑稽了，”四皇子看上去远比他的兄弟们从容，“不要担心我和兄弟们争夺太子之位的事情，你现在该想想其他的事情，比如儒家想杀光所有人之类的。”
“儒家……”墨一下意识地想说事实并非如此，但他没能说出口，“只是想对付墨家。”
“我不会允许。”四皇子并不像大多数人认为的那样在太子被废之后就惊慌失措，他甚至比所有皇子都清楚自己要做什么，“儒家想要的太多了。”
“墨家……”墨一心力憔悴，他快要被挫败感压垮了，在他成为钜子这么久之后，面对儒家，墨家依然毫无反抗之力，“势单力孤。”
“你必须成功。”
元黄很少做决定，但只要做了，就不会更改，而且从不向墨一解释理由。不过幸好，四皇子确实很少这么做。
墨一无奈地叹了口气。
尽管儒家确实是迫在眉睫的威胁，但他和所有人一样，觉得让自己支持的皇子成为太子更重要一些。
“我的兄弟们，你想过没有，当一切结束，我当上了皇帝，你觉得我该怎么……他们？”
元黄一脸平淡地坐在花园的石制椅子上，眼睛深处闪过一丝毫无波动的冰冷光芒，像是黑夜中掠过的一阵寒风。他胡乱地摇摆着右手手指，像是在想到底要用哪个词才合适。
“收拾？”
“我从没想过。”墨一很少装作知道自己不知道的事情，“我不知道。”
“太子，他做了很久了……十七年，”元黄放下了手，他端正地坐在那里，脊背挺直，像是一把太师椅，“然后父亲一句话，他就不是太子了。”
“陛下恐怕……不会再废太子……”
“你觉得他还能活多久？”元黄像是在谈论路边的石子是青是灰一样，一脸事不关己的平淡，“我们是黄金血脉，如果不死在战场上……”
四皇子沉默了一下，像是在回想他忘记的答案。
“还可以活……五十年。”
墨一沉默以对。
大部分人对魔族的了解不多，包括曾经魔族的死敌，墨家，对他们的了解也不包括黄金血脉的正常寿命。
当他真的知道答案，墨一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而我还会有多少个弟弟？”元黄没有问任何人，他像是在问自己，“五十年……十个……”
“五十个？”
四皇子笑了起来，像是被自己的话逗笑了。
但他的脸上没有一丝轻松或者高兴。
“为什么总有人觉得，现在是九龙夺珠局，有了那个龙，跟救世主一样，就是十龙夺珠局，天下太平。”元黄真的开始表达不屑时，脸上没有一丝不屑的表情，“十一个龙就是天地炉了，那……十九个龙算什么？”
“墨一，”元黄站了起来，露出了一个别扭的，干瘪的，毫无温度，但真诚的微笑，“我不喜欢天地炉，你也不会，我们一起，可以做一点事情，虽然也许还不够，总好过什么都不做。”
“我会想办法扫清儒家。”
墨一心中并没有他以往总会感觉到的被信任的感动，但在失望与疲惫的灰烬下面，还是有一点火星亮了起来。
“要是墨家真的赢了儒家，”墨一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你做皇帝给我看。”
元黄没有笑，他点点头，站起来离开了。
……
神君的脸色很不好。
虽然他名为萧无忌，道号逍遥子，而且确实得到了黄老弟子无所不为的精髓。
但实际上神君还是不擅长做有些事情。
就比如，跟一个用怯怯的眼神看着他的美丽少女说：“请白公子仗义出手。”
这一刻，神君和无数黄老的先贤一样，对庄周那个离经叛道的狂生无比痛恨，不过他的不满主要集中在庄周为什么要搞出蝶变这个细枝末节上面。
这就是白公子。
她不是白公子。
神君觉得自己陷入了求学的时候，那时候他刚刚踏入黄老的大门，在先贤绝不留情的残酷问题中艰难前行，每一天都在思考绝对不会有答案的深奥问题。
“我能做什么？”
神君又一次陷入了困惑，他不知道，自己想让白公子做什么，也不知道，现在的她能做什么。
第三十二章 条件
一 “你可以为我做什么？”
有那么一瞬间，神君觉得自己窥见了隐藏在那个柔弱女子内心深处的灵魂，但随即他就陷入了思考。
事情终于进入了他预想的轨道，没有比这更好的了，只要愿意谈就是成功，他可从来没想过世上会有不付出代价就得到收获的好事。
“你想要什么？”
“我有件必须要做的事。”白公子心不在焉地看着甲板外面的运河水面，水很浑浊，看上去是土黄色中带点可怜的浅绿，“不想被人打扰。”
神君审慎地思考着，推测着可能的情况。
对于天下第一而言，有些事情并不会因为他的实力而发生改变，就比如白公子如果想销声匿迹，并不会比墨一更简单，她也许更强，但想知道她在哪儿的人也更多，更坚定。
不过现在倒是有个机会，蝶变毕竟太过骇人，而且除了传承上千年的百家弟子，很少有人知道。
“去哪儿？”
“袁家村。”白公子脸上露出一个怯怯的微笑，有点软弱，惹人怜爱，“那里有个寡妇。”
神君用了一点时间确定自己没有听错，他开始相信，蝶变确实太危险了。
但无论白公子想做什么，甚至就算她真的变成了一个疯子，神君也无法拒绝这个条件，他面对的麻烦迫在眉睫，而能找到的帮手少之又少。
“需要动用一点官府的手段吗？”
苍鹰很高兴能看到神君终于露出了不那么无所不为的样子，他带着熟练的谄媚笑容挤到白公子面前，毫不犹豫地把用在魔族身上的一套全使了出来。
“越少人知道越好。”
真正面对着这个柔弱的女子，苍鹰才理解了神君的感受，他不知道眼前的人是不是已经失去了理智，那里仿佛站着两个女人，一个柔弱可怜，洁白无瑕，一个深沉如海，暗流涌动。
“这天下有上百个袁家村，不知道白公子想去的是哪个？”
“直隶南县。”
“那里……”
项武突然出声，他知道那个南县的袁家村在哪儿，甚至可以说非常熟悉，虽然从未去过——在他按兵家之法预测的黑衣剑客北上路途中，那个袁家村是必经之路。
不过只说了两个字，年轻的天雄就没有再说什么，那些都无所谓，白公子愿意出手帮忙，对于要和儒家对抗的他们来说实在太重要了。
“我是那里的人，一直都是。”
“好。”
神君点头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并没有思考清楚这个条件代表着什么。
但他并不后悔。
“这艘船太慢了，”神君紧皱着眉环顾四周，回想着自己准备的十几艘快船有没有那一艘在这附近，“我们换船。”
“漕帮有快船。”一直安静地站在甲板角落的刘大龙突然开口，“在运河上，没有哪艘船能比它还快。”
“事不宜迟，”神君点点头，“我们走。”
“我们到底要做什么？”
在所有人身后，只有项武没有动，他站在甲板上，看上去有些迷茫。
“去了就知道了。”
……
沈正觉得以前的自己也许犯了一个过于严重的错误。
但一切已经无可挽回了。
尽管知道这一切只是毫无意义地浪费时间，沈正还是一次又一次地想起元青和黄金血脉们的乱战，心中空空如也。
那不是他认识的六皇子，那不是他认识的魔族。
那不在沈正和儒家所有人的预料之内。
但很奇怪地，他觉得那短短的时间里，格外反常的六皇子才是真正的他。
沈行中又一次摇头苦笑着否定了自己，他告诉自己，仅凭短短一点时间里的表现就否认一个人大多数时间的样子，是错误的。
元青回到了以往英明神武的样子，他现在正在与众人聚在一起，商议下一步要怎么做。
“几位皇子都看到了司镜，兀古都恐怕已经见过那个龙了。”
六皇子点点头，这个猜测应该是对的。兀古都只忠于皇帝，能让他离开京城的事情少之又少，偏偏就碰上几位皇子追逐那龙，世上没有那么巧合的事情，兀古都只能是为了见龙而来。
“我没在兀古都身边看到可疑的人。”
元青说没看到，那就一定没看到，开启了燃血的魔族有多恐怖，至少魔族自己是非常清楚的。
“龙一直在向北走。”
沈正对这个问题早就有过全面彻底的思考，得出了结论。
不过元青没有给他机会把答案说出来。
六皇子突然笑了起来，他笑着看看身边的魔族，说：“要我说，那个龙先放一边。唉，你们知不知道，运河上有哪些人会做凿沉漕船的事情？”
船舱里的所有人都不知道问题的答案，但这个空间里突然充满了热闹的气氛。
所有的魔族都笑了起来，脸上露出和元青一样的表情。
“水贼？”
“哪有？”
“自己找。”
“哪儿？”
“漕帮。”沈正觉得自己必须出声，否则就要彻底被排除出六皇子的心了，“刘大龙。”
“好！”元青笑着大声叫了一声，“找他来。”
皇子的意志马上得到了执行，很巧的是，漕帮帮主刘大龙就在这里不远，他找到了一艘快船，从后面赶了上来。
在新更换的大船甲板上，元青看到了刘大龙。
这是个又矮又壮的男人，穿着短褂，裤脚高高挽起，露在外面的胳膊和小腿都是深色，看上去像是一坨铁块。
这不像是个水性好的人，但他就是漕帮的帮主。
“你手下都是在运河上讨生活，”元青笑着看着这个一脸笑也依然难看的男人，绕着他转了一圈，“有没有水性好的？”
“多好都有！”
“好到……”元青故意停了下来，笑着看到船上所有的魔族都哄笑起来，“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游到漕船下面，凿个大洞。”
“有！”
“那个洞，”六皇子真的很高兴，他脸上的笑容更开朗了，“要大到能让船沉下去。”
“有！”
“好！”
元青的手重重地拍在刘大龙的肩膀上，那个瞬间，他看到了白公子。
第三十三章 铁索横江
一 元青不会看错。
那是一艘不大的船，没有风帆与船桨，却走得很快，应该是用了墨家的手段。就在那艘船的船舱里，透过一个小小的窗口，元青看到了那张他绝不会忘记的脸。
尽管只是一瞥，但六皇子知道他没有看错。
刘大龙看着元青脸上的笑突然消失，只剩下阴晴不定，脸上的笑僵住了。
“你……”
元青的嘴里，那个字拖着长长的尾音，和他脸上的表情一起在阴晴之间摇摆着。
“那艘船……”
刘大龙努力维持着脸上的笑，他觉得自己的整张脸都在抽搐。
“你的？”
“是。”
六皇子的脸停住了。
很难说那是怎样的一个表情，那像是一个永远不会有人看懂的雕像，唯有一双眼睛深处还有一丝光芒始终未曾停滞。
时间过得很慢。
但最终，一切还是过去了。
“给我找十艘，”元青笑着拍拍漕帮帮主的肩膀，“要一样快的。”
“好！”
刘大龙觉得自己背后的衣服已经湿透了，但那只是错觉。
“越快，”元青收回了放在刘大龙肩膀上的手，“越好。”
“快！一定快！”
刘大龙说着，一脚踩进了水里，落入了运河。
元青站在甲板上，看着那艘快船远去，久久不语。
沈正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了，尽管看上去六皇子心情不好，周围魔族的气氛十分怪异。
然后刘大龙从水里冲了出来。
他看上去像是一条走投无路的胖头鱼，有着与身形不符的灵活，稳稳地落在了甲板上。
“船来了！”
元青转身，漕船后面十艘快船破浪而来，转瞬间就到了眼前。
“好！”六皇子大笑起来，“好！换船！”
魔族雷厉风行，很快，大船上的人就分散到了小船上，以惊人的速度越过了漕船。
“来，你看。”
刘大龙就在元青身边，六皇子笑着把一艘漕船指给他看。
“给那艘船打个洞。”
沈正知道，那正是五皇子的船。
“好！”
刘大龙站在甲板边缘，对着空荡荡的运河水面开始呐喊。
那像是一段粗野的号子，或者一首只能喊出来的诗。
然后这简单却不失韵味的高声呐喊结束了。
元青死死盯着那艘大船，但什么都没有发生。
沈正站在六皇子身后同样看着那艘漕船，他知道这一切需要时间，但是不知道能不能来得及——皇子的耐心总是有限的。
然后突然，那艘漕船上的人叫了起来。
甲板上不停有惊慌失措的人们跑来跑去，他们好像碰到了麻烦。
终于，大船渐渐地慢了下来，然后开始缓缓下沉。
很快，五皇子出现在了甲板上，他明显很不高兴，但还是没有把时间浪费在发脾气上，运河上不缺船只，不过急切之间他还是只找到了一艘小船，只能装下很少几个人。
元青笑着转身走进了船舱，在被五皇子看到之前，把刘大龙也叫了进去。
“你是在运河上吃饭。”
“是！”
刘大龙老老实实点头，他似乎完全就是一个听话干事的莽汉，不过直爽得让人完全不会讨厌。
“漕帮里，全是漕工。”元青情真意切地感叹着，“生活不易啊……”
“是。”
刘大龙还是点头，不过这次说话的声音小了。
“运河总督对你们怎么样？”
“好！”刘大龙忙不迭地点头，“太好了！”
元青笑着拍拍这个粗壮矮汉的肩膀：“以后会更好。”
“漕工的生活不容易啊，我会让运河总督多多体恤。”
“谢王爷！”
刘大龙毫不掩饰激动之情，他差点直接跪倒地上，不过元青伸出一只手扶着，没让他跪下去。
“你手下的兄弟卧虎藏龙，不要谢我，要谢他们，他们做事得力，自然有赏。”
“我漕帮上下，听凭差遣！”
元青笑了，笑得十分开心。
……
废太子，二皇子元白正在漕船上悠然地听着浪声。
这一段是风景不错的河段，水流平缓，两岸是垂柳，将清澈的河水映成碧色，漕船不多，有美人相伴，十分惬意。
元白是跟着兀古都后面来的，他不像自己鲁莽的兄弟们，总是谋定而后动，现在魔族已经坐稳了天下，没必要非像过去那样急急忙忙。
那个龙一直在向北走，现在所有的皇子中，反而是走在最后面的二皇子离他最近。
而且元白相信，因为远离了兄弟们，现在他是所有皇子中最安全的。
欲速则不达。
不过现在还不是忘记一切的时候，毕竟他还没有找到那个龙。
当然，这和享受悠闲时光并不冲突，毕竟漕船走多快，不会因为上面的人着不着急变化。
“那个龙还在向北，离我们不远了。”
尽管察汗已经离开，但他还是为二皇子留下了不少东西，其中就包括船上几位忠心耿耿的魔族。
“在哪儿？”
元白觉得自己应该爬起来说话，但是伸出手努力了一下，他还是决定放弃了，毕竟身为皇子，躺着说话也没什么不好。
“西岸。”
二皇子觉得有点不快，他喜欢这诗情画意的运河，不喜欢崎岖不平的岸上。
不过最终，元白还是爬了起来。
“我们上岸。”
漕船还在继续前进，这段运河不好靠岸，要到前面才能有不会让漕船搁浅的地段。
然后突然，大船剧烈摇晃着停了下来。
“什么？！”
二皇子十分震怒，他从没想过在平缓的运河上会出现这样的事情。
“铁链！”
元白冲上了甲板。
就在大船前面，三道粗壮的铁索横在运河上，拦住了漕船，截断了运河。
“谁？！”
二皇子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在甲板上怒吼，他一遍又一遍地问着同一个问题，像是永远都不会结束。
然后元白突然停了下来。
“回去。”
甲板上的人们如释重负，他们马上调转船头，朝着刚才经过的河段前进。
美景重新映入眼帘，二皇子却无心欣赏。
然后突然，大船又停了下来。
元白听到了两个他最不想听到的字：“铁索！”
第三十四章 大事
一 二皇子觉得自己已经完全失去了愤怒的能力，他什么都感觉不到。
但黄金血脉的血鼓动着，一股力量催促着他。
是时候做点什么了。
废太子转过身，看着甲板上的人们。
“上岸。”
“是！”
来自黄金血脉的力量让所有人都没有说出反对的意见，尽管岸上密林行走不便，但比起死亡，这点困难实在微不足道。
原本负责划船的水手们大煞风景地砍开岸边垂柳，像是蜗牛一样缓慢地前进着，二皇子安静地跟在他们身后，向前缓缓走着。
跟在他身后的是几个魔族，那是察汗以前为太子收拢的可靠之人，事实证明，他们确实是可靠的。
“我要那几个去死，”元白的话里没有任何情绪，取而代之的是凝固般的冰冷，“全部。”
“陛下恐怕……”
“是，他不允许，”二皇子停了下来，转身看着身后的人，“只有他才做得到。”
那几个魔族站在原地颤抖着，说不出一个字。
“我要那几个去死，无论你们想什么办法。”
“是……”
那个字颤抖着，消失在柳树倒下的树叶摩擦声中。
……
五皇子很生气。
六皇子很清楚，并且因此感到十分高兴。
刘大龙是个惊喜，元青完全没有掩饰他的好心情，在这一点上，六皇子完全继承了他的父亲。
如果没有被宣告，成功就不算成功。
让自己的兄弟们个个暴跳如雷，成为走在最前面的那个人，当然是值得宣告的成功。
六皇子对一切都很满意，小船破浪前行，如同一群游鱼，轻松越过了所有漕船。
“我有两件事想知道，”元青站在甲板上，转身看着沈正，“那龙在哪儿，怎样让父亲选我为太子。”
沈正并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两个问题。
他再一次问自己，问题的答案是什么。
“龙在京城，”沈正的危机感让他做了一次赌博，“立太子一事，所需无非是一件大事，让陛下知道不能不立太子。”
又一次，元青对沈正的回答十分满意。
不过对于刚刚胜过自己兄弟的魔族而言，这些还是不够。
龙在京城，那是个太远的地方，难道有了快船，还要等好几天才能见到一直追寻的东西吗？
大事不是天天发生，国不可一日无储君，难道没有大事，就只能等着吗？
儒家做事始终改不了的毛病就是为了追求稳妥而放慢速度，元青觉得自己已经看透了这一点。
“长安路远……”六皇子长叹一声，“太远……”
“龙在直隶南县，他会在那里停留两日，有了这些快船，足以赶上了。”
突然说话的人是项武，他从一艘漕船上跳了下来，甲板上的魔族并没有把他赶下去，毕竟兵家的天雄曾经展现出让人惊叹的才能。
“至于那个大事，其实陛下已经有了打算。”
然后是逍遥子，京城白云观的真人，虽然不是很有名，毕竟也曾经得到皇帝的赞许。
元青笑着迎了上去，站在两人点头。
“那我们去南县。”
说完六皇子就转身朝着船舱走去：“来，喝酒。”
逍遥子笑着看了一眼沈正，跟了上去。
就在不久之前，他们和白公子的小船碰上了横在运河上的铁索，无奈之下只好靠边登岸，因为怕元青看到白公子，两人只好过来拖延时间，苍鹰因为一直是太子的人，曾经很多次招惹六皇子，所以跟着白公子先走了。
因为船并不大，舱内的空间也不大，元青走在前面，帘子在神君身后放下，将落后一步的项武与沈正隔绝在外。
两个男人对视了一眼。
项武笑着，眼中倒映着沈正的笑容。
一阵风吹过，在运河上拖出纵横交错的波浪。
帘子重新揭开，两人走了进去。
“多日未见，道长神采依旧。”
元青笑着坐在案边，举起酒杯。
神君笑着点点头，看着六皇子手中满盈的酒杯，然后快船一顿，杯中的酒洒进元青怀中。
“不好。”
神君站了起来，朝着门口看去。
“何事？”
项武撩起帘子探出头只看了一眼，就又缩了回来：“铁索横江。”
“哎呀……”神君摇着头叹气，“这可是运河……”
元青重重将酒杯顿在案上，站了起来。
“上岸。”
“不急。”
神君笑着拦住了元青。
他不动声色地沿着元青的目光看向岸边，那里一艘空船正随波摇荡，正是一艘快船，空空如也。
“此事难道不正是大事吗？”
“嗯？”
“铁索横江，好手段，”神君脸上似乎永远都带着笑容，没人知道什么时候他才会露出别的表情，“不过漕运国家大事，一日不停，这布下铁锁之人，是要谋反啊。”
“哦？”
“漕粮迟一日则京城不稳，京城不稳则陛下不安，陛下不安则天下不宁，这不是谋反，什么是谋反？”
元青点着头沉默不语。
“如此大事，事急从权。”
“如何从权？”
“先斩后奏。”
六皇子笑了起来。
“如何追查？”
项武站了出来。
“能封锁运河的铁索，因为极重，难以固定，更难以铸造，此等事必然反常，难以遮掩，只要上岸问问，自然能有线索。”
“好。”
元青大笑着跳上了岸边。
甲板上，神君和项武对视一眼。
然后沈正走到了两人中间，隔开了视线。
他以只有三人能听到的声音发出了一声轻笑：“六皇子求贤若渴，欢迎之至。”
神君和项武一起跟着众人向前走了一步，然后停下来转身看着沈正：“能与儒家第一共事，荣幸之至。”
三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寂静无声。
没有人看到这小小的角落短短的片刻发生的事情，一阵风吹过，某种带着凉意的庞大物体偶然路过。
……
“好啊，这招确实有用！”
大皇子元黑站在山坡上，看着运河上停下的船只大笑着。
“愿为皇子赴汤蹈火！”
站在元黑身后的是江水船帮的帮主，名为黑三，是个脸色白得出奇的男人。
第三十五章 牵连
一 一位皇子能做到的事情令人惊叹。
当白公子告诉黑三把这一招献给大皇子的时候，江水船帮的帮主觉得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姑且不论皇子敢不敢截断运河，光是铸造铁链和安放都是个庞大的工程。
但这一切在短短的一天之内完成了。
那就是魔族，或者说，权势的力量。
黑三低头弯腰，一副恭敬的样子，只有这样，他才能隐藏起自己复杂而强烈的情绪。
很难说这位江水上最有势力的平民现在在想什么，他心里像是一锅沸腾的八宝粥，各种负面情绪争先恐后地冒出来，然后被同类压下去，仿佛无休无止。
这就是魔族，这就是黄金血脉，天下的掌控者，除了自己，什么都不在乎。是的，有他们在，迁界禁海与废耕为牧不出现才是怪事。
但白公子想做什么？
这个问题像是一块冰，落进了锅里，让沸腾的一切归于平静，然后留在那里，散发着冰冷的气息。
“这群东西被分开了，”元黑露出一个野兽般的微笑，“没有打扰，我就能好好收拾收拾这几个不懂尊敬长兄的弟弟了。”
“你很不错。”
这已经是短短的时间里大皇子第三次夸奖黑三了，后者深深低头，看上去完全没有自傲的意思。
“老六？老五……”
大皇子不觉得黑三的谦卑有什么不对，他自顾自地数着自己的兄弟，想从中间挑出真正有趣的对手。
“老六看着那个女人的脸色太怪了，要不还是先杀了那个女人算了……”
元黑沉思着，并没有注意到黑三微不可查的颤抖。
“不过算了，太麻烦。”大皇子用快得惊人的速度结束了犹豫，他把手放在黑三的肩膀上，“五皇子，在哪儿？你手里有快船，带我去。”
“是！”
“对了，”元黑走着，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那个叫白公子的，在哪儿？”
……
苍鹰是百家之中除了儒家弟子，在官场上地位最高的人。
法家的学问之中包括了不少为官之道，基本囊括了人类所能想到的一切方面，就比如，苍鹰借着现在的这个名字——吴国忠，得到了皇帝的赞许，才有了户部的肥差。
正因为这样，苍鹰与太子的关系十分密切，在别的皇子眼里算是个看得见的苍蝇，在太子被废的现在，过得实在不怎么样。
这就是他没有跟神君项武一起留下来拖延六皇子，而是跟着白公子继续前进的原因。
不过在抵达目的地之后，看着这个普通的北方村落，苍鹰完全无法理解白公子要来干什么。
“我们要去哪儿？”
“村东头有个寡妇，她丈夫死了一年，因为院子离村里有点远，有些风言风语。”
苍鹰看着眼前这个纯洁无暇的少女，完全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她没有子女，也许过几日就会有过路的人看上她，不过他丈夫的族人还在，也许是想让她守寡一辈子吧。”
这样的事情满天下都是，袁家村的村民都是族人，几个长辈管着村里的所有事情，他们看重名节，不想让寡妇改嫁也是平常事。
苍鹰只是不明白，为什么白公子非要来这里。
“带着那个寡妇离开吧，去镜湖山庄。”
“你呢？”
“我要去参拜袁公祠。”
袁公袁安字隆平，是几百年前仅存的农家弟子，因为培育出了前所未有的稻种，帮天下度过了饥荒，活人无数，世人立生祠三千，死后成神，被称为袁公。
苍鹰没想到，这个村子里会有一个残存的袁公祠。
“之后呢？”
“你会知道要做什么的。”
这句话没头没脑，苍鹰想了想，却也没说什么，点点头，离开了。
……
六皇子看着眼前的铁匠铺子，脸上的表情十分微妙。
沈正和项武神君都看得出来，他是在竭力掩饰兴奋，想让自己看起来显得愤怒，不过很明显魔族并不擅长这个，任何人都能看出来，六皇子脸上的表情是在忍着不笑。
再来到这里之前，谁都觉得铸造铁索是过于困难的事情，但现在，没人会觉得那是个问题了。
毕竟这里是足以为一整支军队提供武器和甲胄的兵工厂。
这里是为魔族的直隶驻军提供武器甲胄的铁匠作坊之一，拥有保存完好的墨家制度，规模巨大，效率惊人，当它全力运转的时候，用一天时间铸造出十几条铁索实在轻而易举。
当然，让兵工厂去铸造截断运河的铁索，是不被允许的。
“你们知不知道，朝廷养着你们，不是让你们做这种事情的？”
元青坐在巨大的熔炉边，铁水的红光照亮了他的脸，阴影分割出沟壑，让那个怪异的表情更显得阴晴难辨。
“可是……”
“嗯？”
六皇子的目光扫过跪在地上的工匠，从鼻子深处挤出来一个意味深长的字。
工坊的管事没敢开口，在地上不停地磕头。
“谁给你的胆子？”
“大皇子，大皇子让我干的！我不敢啊！我不敢！”
元青终于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不过听在别人耳中，这一声笑很有些怒极的味道。
“他是让你去死，你还真去了。”
六皇子伸出手抓着管事的肩膀，拖着他走到熔炉边。
烧红的铁水在槽中流淌，炙热的空气翻涌着，扑面而来。
“我现在让你跳下去，你去吗？”
管事涕泗横流，说不出一个字。
元青放开了手。
“你是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六皇子站在热浪中，整个人都在空气中扭曲着，他的声音仿佛来自很遥远的地方，却又近在耳边，“你不跳，那就等着诛九族。”
管事突然停止了颤抖，他抬起头，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嚎叫，朝着铁水冲了过去。
他真的跳了起来，一头向热浪的源头栽倒。
然后在碰到铁水之前，元青一脚把管事踢飞了出去。
他没死成。
这个中年男人像是一滩烂泥一样趴在地上，强撑着想爬起来，却始终没能做到。
“我什么都愿意干……”
第三十六章 转身
“很好。”六皇子很满意，“你只需要告诉陛下，让你这么干的人是大皇子。”
“好好……我明白，我一定这么说……”
那个管事不仅看上去像是烂泥，本身也变成了烂泥，无论六皇子让他做什么都愿意，说出事实实在太简单了。
元青笑着站了起来，他知道，自己又有了一块砝码，一个魔族的证词远比一万个普通人的尸体有用，虽然皇帝可能不会把元黑怎么样，但在这个关键的时刻，这件事已经足够让他永远无法在游戏中获胜了。
“我们很快就能到京城，那时候一切就结束了……”
“还没到时候，六弟。”
伴随着墙壁分崩离析的声音，大皇子从飘散的烟尘中走了出来，他脸上带着危险的笑容，不过看上去兴奋多过恐惧。
“你做了件了不起的事情……”
元青在短短的时间里第二次被元黑打断，他没能说完这句话，大皇子就朝着跪在地上的管事冲了过去。
魔族的动作太快，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除了元青。
他跳了起来。
魔族在半空中开启了染血，一团血色烟雾四散，元青从中冲了出来，撞上了电射而至的元黑。
一声巨响之后，大皇子落到了地上，狼狈地后退几步。
“比起那几个废物，我最不想杀的人就是你，毕竟他们要不是快死了，都不敢开启燃血……”元黑说着开启了燃血，他站在血色的烟雾之中，像是某个非人的怪物，说话的声音都扭曲了，“不过没办法，谁让我先碰上了你。”
“所以就算你是长子，”元青无声地大笑着，“也从来没做过太子。”
大皇子没有再说什么，冲出了血雾。
这又是一次黄金血脉之间的碰撞，所有人都开始后退，没人顾得上趴在地上的工坊管事，不过令人讶异的是，他居然及时离开了两位皇子的战斗范围。
空气中满是巨大铁块带起狂风的声音，偶尔夹杂着巨大的闷响，每一次必定伴随着大地的震颤。
沈正看着战斗的两位皇子，突然发现，他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原本元青在神君的帮助下抓住了最好的一次机会，只要在皇帝面前证实大皇子的胆大妄为，就能让一个强有力的竞争者永远退出游戏，但一个偶然让这一切化为泡影。
除非一方放弃，否则这场战斗的结束只能是一个皇子的死亡。
而很明显，战斗中的双方都没想过放弃。
沈正在努力寻找办法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也许并没有那么想知道怎样做。
要是成功了，六皇子只会感谢神君，而不是他，不是儒家。
沈行中在心中权衡着一切，他沉默着站在原地，心中摇摆不定。
时间几乎停滞，流逝得如此缓慢。
然后突然，两个魔族停止了战斗。
“你们真是了不起，”废太子元白站在工坊主事身边，笑着摇摇头，没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父亲说过多少次，兄弟之间，不能开燃血。”
“哈，”大皇子大笑起来，就好像刚刚二皇子所说的是个非常好笑的笑话，“所以最后，你这个废物就被废了。”
元黑夸张地大笑着，他确实觉得自己刚刚说的是个绝妙的笑话，不仅可笑，而且机灵。
六皇子静静地收起了燃血，他冷淡地看了一眼自己的两个兄长，然后转过身。
“我们走。”
沈正几人和其他六皇子府的人朝着六皇子走去，他们小心地绕开了二皇子和大皇子所在的位置，就像是流水被巨石分开。
元青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工坊，就好像完全不在意之后会发生什么。
两位皇子站在原地，看着元青离开，犹豫着，却直到最后都没有动。
元白手中握着那个管事。
“你以为老六会放过这个机会？”
如果让大皇子选，他最想杀死的人永远是二皇子。
但现在，元黑渐渐地动摇了。
“老六总是那么多花花肠子，他敢随便找个人，说你的事，”元白完全忘记了自己被废的事，他和以前一样，慢悠悠地笑着，慢悠悠地说着，“反正父亲一定会生气。”
就像元白想要的那样，元黑相信了他的话。
但大皇子转身看了一眼六皇子，却冲向了二皇子。
燃血仍在，血雾划过空气，留下长长的轨迹，仿佛彗星的尾巴。
……
元青站在工坊外面的山坡上，看着不远处的运河。
就像他预料中的，元黑与元白并没有追上来，元青知道自己不会猜错，这是兄弟之间的相互了解。
六皇子陷入了迷茫。
他手中握着一把锋利的武器，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挥舞它。
沈正看到了元青的犹豫，他知道自己必须抓住这个机会做点什么，黄老和兵家的弟子就在身边，必须全力以赴。
但就在他开口之前，元青动了。
他看到了两位皇子。
五皇子和三皇子刚上岸不久，他们站在岸边，遥遥相望。
因为过于专注，他们并没有看到元青。
六皇子霍然转身，在地上来回走了几步，抬起头看着项武：“这里最近的桥车在哪儿？”
“随我来。”
项武说着朝西北走去，元青没有再说什么，跟了上去。
没过多久，一行人就看到了桥车的长桥，项武选择的路线确实算得上最近。
六皇子一言不发地坐上了桥车，他似乎完全没有说话的兴趣，直到坐在华丽的座椅上，才终于开口了。
“这里去京城，桥车有几路？”
“一路。”
项武说完，所有人抬起头，面面相觑。
车厢里弥漫着诡异的气氛。
带点恐惧，一点兴奋，一点惊讶，剩下的全是不知所措。
“这样一来，应该足够了。”
六皇子点点头，站了起来。
“你们，去毁了后面的长桥。”
所有的魔族都笑了起来。
项武呆在原地，神君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沈正静静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魔族们的动作很快，长桥很快被截断了。
桥车呼啸而过，离开了断桥。
第三十七章 非常
元青并不知道，当他坐在桥车上向北离去的时候，长桥上一个相对而过的桥车上，四皇子元黄看到了擦肩而过的兄弟。
然后桥车就停了下来，元黄走下桥车，看到的就是被截断的长桥。
四皇子的脸色很不好，不过他身边随行的人不多，没几个能看懂那表情中的阴沉。
元黄知道自己的表演收效甚微，不过还是耐心地继续保持，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一幕终究会被想知道的人知道。
他回忆着皇帝让他来江南彻查官员被杀一案，督办废耕为牧时的表情和语气，却和之前的无数次一样，没有看出一丝迹象。
不过皇帝的目的四皇子心知肚明，无非是要让废太子最坚定，或者说唯一的支持者亲手将他推下深渊。
早在太子出生之前，察汗就是江南行辕主事，兼任平南大将军，在金陵统领几路大军，十几万军队与南方顽抗的前朝余孽战斗。二十年间，他诛李原，诱杀前朝太子，战功赫赫，终于将声势浩大的前朝叛乱彻底肃清。
虽然那之后察汗回京，再也没有领兵，也从未踏上过江南的土地，但余威犹在，可以说，江南道所有的官员都是太子党。
而这十几年来，江南承平日久，察汗留下的本地世家掌握了财富和土地，欺下瞒上，几乎肆无忌惮，无论是废耕为牧推行不力，还是江南官员接连被杀却无人上报，这都是足以掀起大狱的祸事，却都被压了下来。
皇帝让四皇子做的事情，就是掀起被遮掩的一切，让滔天大祸闹得人尽皆知，察汗已经被贬为庶民，皇帝有一念之仁，可以免于灭顶之灾，但太子就不一定了。
如果这一切在废太子一事最坚定的反对者，元黄手中完成，那就是再清楚不过的信号了。
“你就那么希望我们死吗……”
四皇子无声地在心中叹了口气，走下了长桥，坐上了南下的马车。
每一个魔族的父亲，总是会对着他们的儿子不停地说：“去战斗吧，找个配得上你的对手。”
而黄金血脉总是发现，配得上自己的对手只会是自己的兄弟。
也许皇帝只是没办法反抗魔族的传统，元黄这样安慰自己，然后笑着把这可笑的念头抛出脑外。
“桥车被截断一事，有不少证人，你们带上他们，和我一起走。”
元黄的随从领命而去，识趣地没有把心里的疑惑说出来，毕竟四皇子现在心情不好，谁都想得到。
不过四皇子的命令确实有些令人疑惑，毕竟要是别的皇子碰到这种事情，第一反应一定会是带着证人回京城。
没有了桥车，运河又被截断了，元黄最终无奈地坐上了马车，这条路很不好走，到金陵不仅路途遥远，更颠簸难行，随行的人们嘴上不说，背地里叫苦连天。
四皇子倒是一直心平气和，他知道，碰上这样的机会，自己的兄弟们很难压抑借机相互攻击的欲望，对元黄而言，反而是件好事。
“别让我失望，墨一……”
……
墨一留在了京城。
如果想要对付儒家，去江南是非常愚蠢的做法，那里是世家和三大书院的地盘，任何以为可以在那里找到什么的人最后都只能找到死亡。
但如果不去江南，要击溃儒家就无从谈起。那里有无数世家，他们支持着儒家，将自己的儿子送进书院，靠着儒家的支持掌握着土地和佃农，维持着永远不变的生活。
这是一股强大到恐怖的力量。
现在的儒家比百家其他所有人加起来都更强大，每一次墨一想对付儒家的时候，都会无奈地认识到这件事。
不过如果有了一位皇子的支持，事情也许还有转机。
至少到现在为止，无论是被六皇子元青赏识的沈正，还是三皇子十分尊敬的三贤，甚至在皇帝眼里还算可用的于文，都不过是可有可无的玩具而已。
而四皇子虽然从来不会被墨一影响，至少他会告诉墨一自己真正想做的是什么。
就比如现在，元黄真的想要对付儒家。
不过可惜，四皇暂时不可能帮墨一，他有别的事情要做。
墨一坐在京城南城最便宜的酒馆里，一碗又一碗地把廉价的烈酒灌进嘴里，但他的意识始终清醒。
墨家的钜子在犹豫。
墨家的每一个弟子都不介意献出生命，但前提是，那是为了正确的，有意义的事情。
“我还真没想到，传说中道德无暇的三贤居然干过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一个赤着脚的农夫走进了酒馆，大摇大摆地坐到墨一对面，伸出一只满是老茧的手，拿起酒碗，“我一开始还以为要花点时间，真是……”
墨一放下了酒碗，吐出一口酒气。
“我以为你至少要花十天时间。”
农夫笑了起来：“我以为我至少要花半年。”
他毫不客气地喝着酒，很快脸上就露出了惬意的红晕。
“三贤真的有过丑事？”
“不止一件。”
“你有证据？”
“人证多的要死，”农夫叹了口气，“物证没有。”
“那就是没有了。”
墨一摇摇头，他依然非常清醒，知道人证不足为信。
毕竟在不久之前，有太多次作假的证词，人们已经不再相信人证了。
“物证？他们做事哪会留下那种东西，不然为什么现在人家还是无暇君子。”
农夫似乎觉得饿了，说完就转过脸大吼一声：“两碗面！加肉！”
“我让你找的就是那些，没被人看到，不代表没有。”
“圣道剑喽。”
墨一讶异地看着眼前的农夫，他知道这个人不会骗他，因此格外惊讶。
“好了别想了，圣道剑上面有个无辜者的血，现在已经不是圣道剑了。”农夫欢天喜地地笑着接过面条，大口吃了起来，“但是现在圣道剑在孔平安手上，你真要去找他，小心被砍。”
墨一依然沉默着。
“你不是真想去找圣道剑吧？我开玩笑的，”农夫抬头看了墨一一眼，“耐心等着。”
第三十八章 天心
“圣道剑在哪儿？”
“孔府啊。”
这是理所当然的唯一答案，衍圣公府传承千年未曾断绝，圣道剑一直在府中，由当代衍圣公本人掌握。
“你真要去？那么远……”
“哪个孔府？”
“京城，”农夫停了下来，把嘴里的面咽了下去，“没人信的，圣道剑长什么样子都只有孔家人才知道……”
“你有别的线索？”
农夫仿佛被噎了一下，沉默不语。
“百家相安无事不好吗？”
“这样的日子不过短短十年，百家永远不会相安无事。”
“你喝醉了。”
墨一笑笑。
他喝了很多酒，但依然十分清醒，他知道去孔府取圣道剑意味着什么。
“再等我三天，”农夫放下了筷子，他伸出右手三根指头，“只要三天，我一定给你找一条线索……”
“你连圣道剑的事都挖出来了，还有别的线索？”
墨一摇摇头，站了起来，扔下一串铜钱，转身走出了酒馆。
他知道孔平安在京城的府邸位于何处，毕竟这位三贤之一也是衍圣公，府中必须要有的东西和其他达官贵人没什么不同。
三皇子曾经将京城外面山间的一处别院送给衍圣公，不过孔平安在京城总是会住在尚贤里，那里距离东市不远，很多珍奇之物都能方便地买到。
墨一穿过已经冷清下来的集市，走到最靠近里弄的摊子后面，坐在了小贩身边。
“我帮你看着。”
小贩笑着点点头，离开了。
时间过得很快，太阳向西方落下，集市上的人们渐渐变多，然后慢慢消失，黄昏带来清冷的暮色，然后黑暗缓缓降临。
虽然宵禁的法令还未解除，但市场上的人们并没有跟着白天离开，夜晚的降临甚至带来了更多的人。
不过夜已深，人群终究还是散去了。
墨一站起来环顾四周。
市场中只剩下了他一个人，这是每天仅有的片刻寂静，很快，赶着早市卖掉收获的菜农和敬业的家仆就会出现，开始新一天的热闹轮回。
墨家的钜子手法娴熟地收起了小摊，妥善放好没卖完的货物，清扫干净地上留下的烂菜叶子，然后转身走进了尚贤里。
左手边第三个大门，门开着，进去之后，墨一就看到了孔平安。
他的手中是圣道剑。
“墨家钜子，不请而入是为贼。”
墨一什么都没有说，他站在这个苍老的男人面前，取下了长剑。
“墨家无父无君，你这小贼，更是无礼。”
孔平安冷笑着缓缓取下圣道剑的剑鞘，那柄青铜剑现出全貌，带着一丝藏而不露的寒光。
“你是为了圣道剑而来，现在你看到了。”
墨一沉默着，看着那柄剑上刺眼的血痕。
“我听说，圣道剑上如果有了血痕，那就是它沾染了无辜者的血。”
孔平安发出了一声冷笑：“你还听说，圣道剑要是沾染了无辜者的血，就不再是圣道剑了，你看看，我手中的这剑，是圣道剑吗？”
一团纯净的金色光芒无声地蔓延开来，淹没了孔平安，然后是墨一。
这就是圣道剑。
传说有无数个版本，每一个都会提到圣道剑拥有百家无法对抗的恐怖力量，而现在，墨一看到了真正的圣道剑。
那是人类无法抵抗的力量。
清澈的光芒是无数道剑刃，虽然无形，却能取人性命，它们无声地在光芒所至的范围之内奔行，将触碰到的一切东西化为粉末，只有执剑的人——孔平安才能幸免于难。
墨一知道，他要死了。
墨家弟子习惯了用理智观察一切，墨一知道，他是对的。
但是在内心深处，一股冲动突然出现。
墨一疑惑着，在仿佛被无限拉长的一瞬间里，无所事事地回忆着自己的一生，和他想做的事情。
仿佛在一瞬间惊醒，墨一突然想起他想做的事情。
他想扫清魔族，为自己的养父报仇，他想告诉白公子，他们可以一起度过余生。
但墨一突然想起，他就要死了。
墨一笑了起来，那只是一瞬间，他的脸甚至还来不及露出笑的表情。
孔平安手握圣道剑，站在光芒的中心，感受着恐怖的力量。
那无形的剑刃连声音都吞噬了，光芒之中是另一个世界，目光所及唯有光明，耳中所闻只有宁静。
但执剑之人仍然可以看到光芒之外的事物。
孔平安看到了墨一眼中的笑意，他不明白。
不过想到这个人必死无疑，当代衍圣公也就释然了，毕竟，他要死了。
然后墨一向前踏出了一步。
他走进了光芒笼罩的范围。
就在那个瞬间，一道光芒划过了墨一的身体。
他没有死。
墨一举起长剑，以剑刃挡住了光芒。
但这只是开始，第二道光芒来到了墨一身边。
有那么一瞬间，孔平安开始想象墨一活下来的话，会是靠着什么。
然后他笑了。
那个瞬间还没结束。
另一个墨一出现在了光芒中，提剑挡住了第二道光芒。
“天心剑！”
孔平安真的喊了出来，他实在太惊讶了。
就在他喊出这三个字的时间里，光芒仍然在向墨一靠近，而墨一也挡下了每一剑，现在，圣道剑的剑芒中有十三个墨一。
“你……”
孔平安想说点什么，但他发现自己不知道该说什么。
民心即天心，一人即万人，那就是天心剑，墨家最强的剑法，也是百家理论上最强的武功——实际上没人觉得有人能使出天心剑，百家眼中，那只不过是狂生庄周的梦蝶法一般的自吹自擂罢了。
衍圣公的心中闪过无数曾经关于这剑法的描述，但最终他发现，一切在真正的天心剑面前毫无意义。
他还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圣道剑并未停止，光芒仍在奔行。
墨一仍然站在光芒里，他以非人的速度挥舞着长剑，每一次都能挡下一道光芒。
终于，在下一个瞬间，光芒消失了。
孔平安手握着圣道剑站在黑暗中，他面前是四十九个墨一。
那只不过是一瞬，只不过太过漫长。
第三十九章 天下无事
衍圣公挥舞着青铜剑，想要阻止向他靠近的墨一，但却发现那只是徒劳。
墨家钜子抬起手挡住了这次攻击，然后在孔平安眼前，另一个墨一从黑暗中出现了。
他伸出手，从孔平安手中夺走了圣道剑。
……
元青又一次走在了自己的兄弟前面。
站在京城门外，六皇子对自己很满意，对自己的手下也很满意。
被截断的运河与桥车阻挡了着急返回京城的皇子们，他们的愤怒无济于事，只能呆在缓慢又颠簸的马车上对着空气沉默。
元青决心绝不浪费这次机会，他志得意满地走进了城门，直奔皇城而去。
沈正想劝六皇子休息一下，至少那样事情也许就会有转机，但他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沈行中已经明白，任何想要阻止六皇子的尝试都是无用功，甚至会让他心生反感。
神君识趣地放慢了脚步，和项武一起向元青告辞，然后消失在了街道的尽头。
沈正无奈，在心底叹了口气，也告辞离开了。
元青觉得自己开始喜欢上神君了，至少他非常识趣，还能带着不那么识趣的沈正也做出改变。
现在，没有任何人会阻拦他了，六皇子直奔皇城，他要给自己的父亲一个大大的惊喜。
但在他快要抵达皇城的时候，一个人拦住了元青。
墨一坐在大道边的八方楼上，从三楼临街的雅座把一柄青铜剑扔到了六皇子面前。
拦住了准备冲上去杀死这个刺客的魔族手下，元青抬起头看着那个他并不认识的人。
“那是圣道剑。”
元青觉得自己可以饶这个男人一命了。
“上面沾染了无辜者的血，永远也无法洗清。”
“所以？”
“三皇子那样礼敬三贤，孔平安却不过是个伪君子而已。”
元青笑了起来。
他挥挥手，让手下捡起短剑，然后离开了。
走进皇城大门，六皇子最后一次在心里数了一下自己的筹码，确定已经足够，然后他看到了皇帝。
皇帝的心情十分复杂。
他发现，自己似乎被威胁了。
尽管实际上，眼前的这个人并没有自觉，世界上没人知道这一点，但事实就是，皇帝，天下的主宰，魔族的最强者，被威胁了。
他原本并不想见到元青，至少不是这个时候。但皇帝开始让宦官打开了皇城大门，因为他害怕元青会在朝会上说起他想说的事情。
不出皇帝所料，见到他之后，元青迫不及待地开口了。
六皇子向他讲述了在运河上发生的一切。
基本上，那充满了拙劣掩饰的漫长废话，始终围绕着两点——他的兄弟们胆大妄为无恶不作，而六皇子刚正不阿始终正义。
至于所谓的运河被截断，还有桥车被断，就只不过是可有可无的点缀了。
皇帝知道他的儿子想说什么，但他完全不在意，皇子们的相互攻击已经到了肆无忌惮的程度，他们的话不足为信。
而且，四皇子已经南下了，他会经过运河，会看到事情的真相，而至少，这个儿子不会欺骗他的父亲。
强忍着不耐烦，皇帝最终还是听完了六皇子关于三皇子无能的推论，然后他终于完全失去了耐心。
“你说的我都知道了，回去吧。”
“是。”
元青有些不甘心，皇帝没有夸奖他，也没有因为皇子们的作为生气，不过这已经足够了，毕竟第一印象总是格外重要。
六皇子离开了皇城，他并不知道，自己的身后，皇帝是怎样阴沉着脸，遥望着南方。
……
“墨家的钜子历来都是有勇有谋，却很少有人善于阴谋，你看来也一样。”
神君找到墨一，听他说了圣道剑的事，露出一脸不以为然的笑。
“确实如此，但我别无选择，”墨一并没有失望的样子，他和以前不一样了，“这只不过是废物利用。”
项武笑了起来：“不愧是百家第一，你说圣道剑是废物，我居然不由自主地相信了。”
“废物终究是废物。”神君笑着在房间中转圈，他在思索着什么，“让我想想，其实并不是毫无办法。”
“衍圣公府有不少奴仆，几乎全是被逼的，我墨家有个弟子，曾经见过一个疯乞丐，那乞丐听到圣道剑三个字之后，高叫着燕儿两个字投水淹死了。”墨一将他知道的所有事情讲了出来，希望能帮到神君，“而圣道剑之上有无辜者的血痕，我亲眼见过。”
“我说过，人证无用，圣道剑上的血痕一样无用。”神君摇着头，一脸失望之色，看上去墨一知道的一切都毫无用处，“如果我是孔平安，就算你让天下人都看见圣道剑上的血痕，我也可以说那是郭子仪留下的。”
墨一摇头笑笑。
郭子仪是墨家极盛时代的最后一位钜子，千年以来最强的墨家钜子，正是他独自一人，被围攻时杀尽了百家精华，使百家凋零。
这个人确实是无辜的。
“那我就是做了无用功。”
“也不能这么算。”
神君若有所思。
“要乱军心，无非流言可畏，三人成虎，”项武笑笑，他不介意用卑鄙的手段对付儒家，“墨家弟子既然遍布天下，大可以散布流言。”
神君也笑了：“我早就想试试了，你们墨家会帮忙吧？”
墨一点点头：“怎么做？”
“玄之又玄，不可言说，人心难测，不过人多了，就会变得愚蠢。”神君说着叹了口气，“可惜吴国忠不在这里，不然可以一起切磋切磋，可惜……”
……
苍鹰站在南县县城中最高的地方，遥望着袁家村。
白公子代替那个寡妇留在村里已经三天了，那寡妇已经被送往镜湖山庄，但白公子还在村子里。
苍鹰一直在这里等。
他不知道白公子要做什么，但直觉里，苍鹰知道白公子是在等待某个非常重要的人。
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就要发生了。
法家有相面的秘术，但没有阴阳家一样的望气之术，苍鹰站在山顶，心里充满迷茫。
第四十章 青鸟传书
麦哲伦走在乡间的土路上。
这里很久没有下雨了，地上堆积着厚厚的尘土，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尽管是个晴天，天地之间却都是浑浊的土黄色。
北方已经经历了长达一年的大旱，不过这个村子还存在，他们并不知道，是地里的稻种特殊，才让他们没有颗粒无收。
这是去往京城的道路，对麦哲伦而言是必经之地，毕竟他要躲开很多麻烦。
时间是午后，风中带着寒意，麦哲伦用斗篷遮住花盆，艰难地行走着。
他走进了村子。
这是个穷人聚集的地方，到处都是黄土，房屋低矮破败，脏兮兮地，村子里最显眼的建筑就是一间庙宇，站在村口，可以看到村民房子顶上露出来的半个飞檐。
那里有奇怪的喧哗声传来。
麦哲伦没有在意，继续沿着道路向前走去。
然后他发现，庙宇就在道路边上。
他被挡住了。
村民们似乎全都在这里，聚集在一起，参加一次重大的事件，每个人看上去都十分激动，甚至愤怒，很明显，他们不想给麦哲伦让路。
麦哲伦停了下来，就这样站在刺眼的黑色斗篷下面旁观着，不过他身上的长剑让村民们最终选择无视了他。
而且村民们还有更重要更紧急的事情要做。
他们在审判一个寡妇。
这场审判的主持者是三个老人，他们看上去十分激动，虽然已经老了，精神却还不错，说话的声音很大，花白的胡子伴随着愤怒的斥责颤抖着。
村民们对主持者十分信服，他们的情绪完全跟随着老人，一次又一次地爆发出巨大的吼声。
听上去，这是一次纯粹的家族内部事务，老人认为一个寡妇不够矜持，被人看不起，丢了家里人的脸，而这样的行为是不会被容忍的，她必须接受惩罚。
至于为什么整个村子的人都聚集在这里，有可能是全村的人都属于一个家族，也有可能是，没人愿意放过这样少见的热闹。
人群中间跪着一个女人，她的脸上抹着泥，完全看不出长相，那应该就是老人话里的寡妇了。
审判最终还是结束了，老人没有给寡妇申诉辩解的机会，在村民的欢呼声中宣布对寡妇行使惩罚。然后人群散开，所有人自觉地站到路边，准备开始执行。
麦哲伦依然没有动，他站在那里，看着寡妇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两行泪水流过脸上的烂泥，消失在脏兮兮的领子上，走到道路中央。
然后站在路边的村民开始朝着寡妇身上扔土。
那看上去十分可笑，就好像义正言辞的审判最终只是个游戏。不过事实并非如此，麦哲伦知道，村民们不扔别的东西是因为他们找不到可以扔的东西。
烂鸡蛋、烂菜叶、石头，如果村民手边有这些东西，他们会毫不犹豫地扔到寡妇头上，但现在，村民能方便地找到的东西只有黄土。
还有土块。
伴随着大声的指责，一块土块落到了寡妇脸上，她几乎扑倒在地，但最终还是坚持着没有倒下去。
然后更多土块落到了她身上。
麦哲伦动了。
他走到了寡妇面前。
空气中满是尘土。
寡妇抬起头，看着兜帽下面露出的男人的脸，泪如雨下，冲开了泥土，露出被砸得青紫的脸。
麦哲伦单手取下斗篷，盖在寡妇身上，他动作很快，左手上的花盆只露出一瞬，空中的黄土还没来得及落到花瓣上。
寡妇在困惑，在恐惧，但她很快意识到，自己无处可逃。
这世界没有一丝善意，而眼前这个剑客至少还没有完全显露恶意。
麦哲伦看着这个女人的眼睛，她确实很漂亮，那双眼睛有种独特的吸引力，只可惜这最终带来的是灾难。
他为寡妇系好斗篷，然后把花盆放在女人的手上。
“拿好。”
寡妇抬起头看了一眼麦哲伦的表情，然后像是被吓到一样低下头缩起脖子，她小心翼翼地捧着花盆，像是捧着一条盘起来的毒蛇。
麦哲伦转过身。
村民们愤怒地抛撒着黄土，扔着土块，没人知道是谁最开始决定连麦哲伦也算进去的，反正现在，所有人都一样了。
麦哲伦开始向前走，他抬起手，挥舞着长剑，把要落到寡妇身上的土块挡开。那几乎是自讨苦吃，绝大多数土块都会变成一捧散落的黄土，最终落到麦哲伦身上。
片刻之间，麦哲伦已经变成了土人。
不过他并不在意。
麦哲伦身后的寡妇也跟着动了，她开始明白，至少这件斗篷代表的不是恶意。
世界变得安静下来。
兜帽遮住了实现，女人的眼中只剩下了前面剑客的背影，她开始想，自己也许被保护了。
麦哲伦走得很慢，因为他要等身后的寡妇，村民最终都学会了无视他，他们很多时候都像是机器。
寡妇渐渐跟了上来。
一只手小心翼翼地碰到了麦哲伦的左手。
他无动于衷。
然后那只冰冷的手握住了麦哲伦左手的三根指头。
他继续走着。
渐渐地，那只手变得温暖起来。
麦哲伦最终走出了村民包围的道路，他站在没有黄土飞扬的地方回头看了一眼挤在一起不知所措的村民，转身继续开始走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只手握住了他的左手，掌心相对，紧紧贴在一起。
村民们已经看不到了，他们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没有追上来。
“你为什么救我？”
寡妇的声音很好听，里面充满了恐惧和柔弱。
麦哲伦没有回答，他收起了长剑，抽出左手，转身面对着寡妇，取下她头上的兜帽。
然后麦哲伦看到了白公子的脸。
寡妇脸上的烂泥被擦去了，露出了一张无暇的脸，她低下头，避开了麦哲伦的目光，解开了身上的斗篷。
“你是伪善之人。”
麦哲伦笑笑，从白公子手中接过斗篷披在身上，然后取过花盆。
他转身准备离开了。
“你的左手，那是青鸟书，当青色蔓延到心脏，你就死了。”
第四十一章 流言
麦哲伦安静地抬起左手。
在他的手心，有一片极不自然的青色，像是受伤之后血液在皮肤之下晕开的样子，从那里能感受到一种十分轻微的凉意和麻痹感。
很奇妙地，麦哲伦相信了白公子的话，他知道那是真的。
而他对即将到来的死亡无计可施。
麦哲伦转身离开了。
“你要去哪儿？”
“你可以照顾自己。”
白公子朝着面前伸出手，但她没有抓到任何东西。
蝶变散去了。
……
时间过得很快，墨一快要失去耐心了。
从上次神君承诺让孔平安身败名裂到现在，他始终跟在六皇子身边，没有做任何事情。不过就算墨一心中十分困惑，他也没有去催促神君。
然后终于，神君来找他了。
“皇子们要回京了，这是一场大戏，一定要看一看。”
墨一看着一脸不怀好意笑容的神君，无奈地笑笑，他不喜欢做这种事情，不过既然神君非要他去，墨一也不会拒绝。
“那里会发生什么？”
“让你明白我为什么要让你去做一件事。”
墨一点头，跟在神君身后走上了八方楼。
神君要让他做的事，必定是针对孔平安的手段，墨一开始好奇，这个有着黄老无所不为手段的假道士会想出什么办法。
很快，皇子们盛大的车架就出现在了道路上。
对抗的气氛无处不在，无休无止，可怜的道路上挤着齐头并进的六匹骏马，行人避无可避，所到之处鸡飞狗跳叫苦连天。
这还只是开头，在骏马后面，跟着的随从们忠心耿耿地保留了主人的对抗精神，相互之间毫不相让，尽可能地张开胸膛，甚至恨不得一个人占去整条大道。
这就像是一条两个脑袋意见相反的双头蛇，歪歪扭扭地艰难前进着。
聪明的路人提前离开了大道，很快，街面上就只剩下皇子们盛大的队伍了。
神君站在临街的栏杆边，隐藏在立柱后面，笑得前仰后合，却还要强忍着不发出太大的声响，看上去一副苦不堪言的样子。
墨一坐在桌边，看着街道上发生的事情，无奈地叹了口气。
尽管实际上这是非常不好的事情，但至少看上去，一切都充满了滑稽感。
很少有人能有机会看到皇子们这样卖力的表演，他们相互之间几乎毫无顾忌的争斗让每个表情和动作都显得夸张可笑。
“你猜，我现在扔一块石头砸到大皇子的头，然后喊一声是五皇子扔的，下面的黄金血脉们会怎么做？”
墨一沉默了一下：“大皇子会相信，然后五皇子会和大皇子吵起来。”
“你明白了，”神君很满意墨一的回答，但他还是没有把视线从街上收回来，看上去，那里正发生的事情确实太过有趣，让他舍不得转移视线，“这一点就是关键。”
“你是说……”
墨一想了想，他发现这是最好的方案，就在刚才看到皇子们一起出现之前，他还不知道神君能想出什么办法，但现在看来，答案已经显而易见了。
“散播孔平安是个伪君子这样的流言，和现在扔一块石头到三皇子头上没区别。”皇子们已经走远，看不到了，神君终于舍得转过脸，他坐在墨一对面，为自己斟了一杯酒，“然后皇子们就会吵起来。”
“三皇子会说那是无稽之谈，然后其他皇子，无论是谁，只要说这是真的，大家就都不会放在心上了。”
墨一知道这是最可能成功的方案，也希望神君能够成功，但他不会自欺欺人地无视失败的可能。
“不，一开始会是一个皇子说那是真的，然后无论三皇子说什么，都无法说服所有人。”
神君说完，笑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
元青十分失望。
他确实抢在所有兄弟前面回到了京城，把发生的事情退到了兄弟们头上，但在其他皇子回京之后，皇帝却毫无反应。
六皇子甚至听人说，皇子们觐见的时候，皇帝看上去很高兴。
沈正的答案并不能让元青满意，六皇子发现，儒家的人总是在提醒他耐心。
但实际上，魔族生来就缺乏耐心。
如果有哪个皇子在这场争斗中展现出耐心，那他就出局了。
这就是黄金血脉的生存方式，并不会随着魔族掌握了天下就随之改变。
六皇子在中军大帐般的书房中久久停留着，召集了他信任的所有人，试图找出到底什么地方出了差错。
“回京之后，所有皇子都没有做什么，这些时日，京城也没有什么事情发生……”
六皇子暴躁地在书房中转着圈，他像是陷入迷雾的猛兽，恨不得挥舞爪子撕开雾气。
所有人面面相觑，他们不得不徒劳地扩大讨论的范围。
“这段时间好像有个传言，说是孔平安是个伪君子，传得挺凶的……”
“废物！”
元青简直要出离愤怒了，孔平安这个名字的出现实在太过儿戏了，就好像有人说一锅汤是苦的，会是因为一粒盐不是方的，是圆的一样。
“那传言好像和龙有关系……”
狂怒的六皇子最终还是冷静了下来，他看着自己身边一圈低着头的手下，在心里摇摇头。
“什么关系？”
“传言说，那个龙正在朝京城来，就是为了杀伪君子孔平安。”
元青忍不住笑了。
这确实是个笑话。
但笑过之后，元青陷入了沉思。
龙确实在向北方行走，而京城，是必经之路。
他当然不会是为了找孔平安才来这里，但也必定不是毫无缘由。
而对现在的局势而言，龙，始终是唯一可以带来真正变化的力量。
“他想干什么……”
……
“那龙想干什么？”
元青并不知道，他的六个兄弟们，现在都深陷这个注定没有答案的问题，无法自拔。
在运河被截断，桥车长桥坍塌之后，北行的道路变得十分艰难，但走在上面的皇子们得到了一个意外惊喜。
他们在路上看到了那个龙。
那是个黑衣剑客，手里是一盆花。
第四十二章 无奈
那是一朵瑰丽难言的绿色花朵，就长在一个朴素的粗陶花盆里，叶子很小，不像花朵，是非常深的绿色，看上去十分不起眼。
看到那个人的瞬间，所有皇子都无比确信，这就是钦天监所指的龙。
他孤独地在路上走着，仿佛对一切都毫不在意，而看到皇子们经过时，只是冷淡地让开了道路。
那是无比荒谬的一幕，皇子们突然发现，他们苦苦追寻的东西就在眼前，就好像他们的努力和付出的一切只是个玩笑。
而更讽刺的是，因为自己的兄弟们就在身边，每个皇子都发现，自己只能看着龙从眼前经过，却什么都做不了。
那感觉令人发狂，唯有确信自己的兄弟们和自己一样愤怒，才能令皇子们得到些微安慰。
但在一切狂暴的情绪之上，有一个疑惑仿佛一道阴影，始终徘徊不去。
“那个龙想做什么？”
……
朝会如期而至。
沈正站在官员行列之中，心不在焉，不堪重负。
他没想到儒家最坚强的部分最先被摧毁了，三贤之一的衍圣公孔平安声名败坏，对儒家的负面影响几乎不可估量。
没人能料到那儿戏般的流言会演变成现在这样的狂潮。
最开始，沈正和所有人一起听到了那个没有证据，没有细节，夸大其词的传言时，完全没有放在心上。之后五皇子出声支持那传言，沈正几乎有种天塌下来的感觉。
那之后发生的一切就像是沈行中的噩梦完全变成了现实，无论是三皇子的反击还是旁观者一边倒的追逐，让流言散布得到处都是。
儒家对此无计可施。
没人在乎真假，所有人只是追逐着皇子们之间的争论。
但现在，无论是真心还是假装，至少有一些人坚定地认为孔平安确实是个伪君子。
沈正知道，面对流言，没有任何人能做什么，他强撑着装作若无其事，甚至忘记这些东西，但六皇子却一次次雪上加霜。
元青和他的兄弟们一样，认为这个流言是攻击三皇子的好机会，虽然不一定有用，但绝对不容错过。
朝会上继续上演着和以前一样的混乱场景，这次皇子们为他们的兄弟准备的罪名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包括公然截断漕运和毁坏桥车长桥，如果是真的，说不定连永远都不会生气的皇帝都会跳起来。
当然，所有人都知道，那是假的。
沈正在心底庆幸，一切如常，没人提起衍圣公的事情，这会是又一次普通的朝会，也会和以前的每一次一样顺利地结束。
然而结果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皇帝真的生气了。
当那个魔族站起来，皱着眉头，看着自己的儿子们，大殿上的所有人都感受到了死神的降临。
那是这个世间最强大的力量，他甚至不能算作魔族，也许魔神才是最适合他的形容词。
黄金血脉传承四代的力量散发着令人想要逃离的气息，而承受着大部分这恐惧的，是皇子们。
他们在力量面前深深地低下头。
“你们给我回府，闭门思过！”
皇帝的语气冰冷，但皇子们如释重负。
“是。”
朝会安静地结束了。
沈正回过神来，强忍着背上汗水带来的不适，转身跟着人流走出了大殿。
他自嘲地笑笑，到最后儒家的丑闻并没有变成多么重要的事情，也算是平安度过吧。
不远处，神君挤在人群中对着沈正笑笑，沈行中还以微笑。
……
元黄站在金陵江南行辕大门外，遥望着江边的天香楼。
这仿佛是个经过精心安排的讽刺，他以为官员们会在行辕里等待不知道什么时候到来的钦差四皇子，而现实是，官员们在天香楼上等待，一边胆战心惊，一边万分期待。
看门人是个魔族，他在黄金血脉的气息下瑟瑟发抖，不知道眼前的人什么时候就会因为愤怒将他打成肉泥，不过实际上，元黄并没有那么愤怒。
这大部分都是因为他的兄弟们太过胆大妄为，甚至远远超出了四皇子的想象。
桥车长桥被毁只是开始，然后是漕运被截断，江南官场，自行辕主事往下，至少百人死于非命，而且皆是身居要位，要么是一地主官，要么是掌兵将军，而到现在，朝廷只收到一些风言风语。
江南确实已经糜烂了，而且确实大多要归功于废太子。
当然，真要追究起来，除了未曾出京的元赤与元黄自己，没有那个皇子能逃掉。
这正是四皇子想要的。
简直太过完美，甚至让元黄产生了一种虚幻感。
但这是事实。
现在，他该想想怎么向皇帝报告了。
那会是一封十分重要的家信，而当信寄出之后，很多事情就会结束。
不过现在，条件还未成熟。
元黄在等墨一。
官员们终于回来了。
这是场闹剧，处处是滑稽的表演，元黄开心地看完了全程，最终大方地让所有表演者放心回家，自己住进了行辕。
他不会再继续南下，武昌也没有必要去。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第二天清晨，元黄跟着官员们来到了天香楼。
这确实是个十分风雅的地方，四皇子临江而立，站在楼上看着清晨阳光下江面上飘渺的雾气，似有出尘之意。
官员识趣地凑上来，夸他是“临江仙”。
元黄淡淡地笑笑。
酒宴开始，各色美人美酒美食琳琅满目，令人目不暇接，不过四皇子始终一脸冷淡，看得出来，他的心情并没有那么好。
官员们使出浑身解数，一个又一个趣闻笑话，一次又一次犯傻卖乖，都没能让四皇子展颜一笑，一时间场面有些冷清。
幸好有美人在侧，倒也不至于尴尬，几轮酒下来，元黄也不那么正经了。
仿佛就在一瞬间，楼上热闹起来。
一个官员突然想起一个传闻，觉得是个不错的卖蠢素材，赶紧煞有介事地说了起来。
那应该是元黄离开京城之后才传出的一个流言，说是孔平安是个伪君子，道德败坏。
第四十三章 密奏
皇帝正在看一封书信。
那是来自四皇子元黄的密奏，是他离京之后要做的事情的结果。
“下旨，让四皇子回京。”
……
“还有一封密奏，应该已经在皇帝手中了。”
墨一坐在八方楼上，面对着一桌最丰盛的菜肴，却只是一杯又一杯地喝着酒，倒是他对面的神君一个人大吃大嚼，酣畅淋漓。
“你确实很了不起，此事既然成了皇子们相互攻击的关键，儒家声名败坏已成定局。”
“我看，”神君从嘴边取下一根鸡骨头扔到桌上的盘子里，拿起酒杯狠狠喝了一气，“你不是那么高兴。”
“此事不过是开始，距离我想要的，实在太远。”
“那是你想要的太多，”神君一脸不以为然，他拿着丝巾擦干净右手，拿了一双干净筷子，从桌上夹起一块海参，停在眼前，“有这好东西摆在面前你不吃，那你想吃什么？”
“此物生于深海，而今迁界禁海，有结界在，你以为它是怎么摆上餐桌的？”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神君把海参扔进嘴里，然后放下筷子拿起汤勺，打开了身边一个坛子，“你以为你比那捞海参的水鬼强过多少？”
“我是当世第一。”
神君抬起头看了墨一一眼，这个男人已经喝了整整一坛八方楼最烈的酒，却没有一丝醉意，他目光清澈，一脸平淡的认真。
“你以为你比白公子还强？”神君放下手中小碗和汤勺，拿起坛子的盖，盖了回去，遮住了四溢的香味，“我一直想问你，你是怎么从孔平安手里拿到圣道剑的？”
“我赢了他。”
“他把圣道剑放家里出来和你打？”神君的笑容里充满了嘲讽，“不愧是传承久远衍圣公啊。”
“不，圣道剑在他手中。”
神君的脸上是并没有那么意外的表情。
“那么当世第一阁下，你想要什么？”
“废耕为牧和迁界禁海都不能留，民生多艰，经不起大乱，但也绝不能继续这样下去了。”
“听你的意思，”神君喝完了小碗中的汤，然后抓起一根鸡腿大啃起来，“要是经得起，你要做点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这天下，是皇帝的。他喜欢自己的儿子，不喜欢天下人的儿子。”
墨一这句话没头没尾，但神君知道他的意思。
“饱了！”
神君放下啃了一半的鸡腿，不耐烦地丢到了桌上的盘子里。
“皇帝从来没有想过改变那些东西。”
墨一点点头：“没有任何皇子提起过。”
“也许太子可以改变一些东西，就比如现在，六皇子在朝中可以决定不少事情，太子也曾经靠着察汗几乎完全控制江南……太子被废了，皇帝没有立六皇子为太子。”神君笑了，“皇帝不会受任何人影响。”
“那个龙。”墨一停了一下，仿佛是在回忆什么，“那个黑衣剑客，他比现在的我还强。”
“怎么可能……”神君拿起酒杯放在嘴边，却停了下来，“你是怎么赢了手里有圣道剑的孔平安的？”
“天心剑。”
“就算这样，”神君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却感觉不到一丝酒的味道，“现在的你还是不如他？”
墨一点头。
“可他要怎么样影响局势，才能做到那样的事情？”
“你觉得呢？”
神君回忆着他刚刚看到的信件，那里面是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不过若是剥去纷杂的表象，深处还是隐藏着一些可用的信息。
“你把希望放在一个完全不了解，不受控制的……人……身上？”
墨一又一次点头，他似乎觉得这不算什么：“不然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神君苦笑：“也许一开始你就不该有这个想法。”
“那就和往常一样，看着皇子们九龙夺珠，看着废耕为牧和迁界禁海继续，”墨一的眼神和语气里什么都没有，“等着一百年之后我们的孙子都要老死了，然后下一个皇帝不会改变任何东西，一切继续？”
“如果是这样，”神君完全收起了笑容，他坐在那里，像是准备开始某种严肃的仪式，“你还会选择四皇子吗？”
“从一开始就是墨家选择了元黄，而不是元黄选择了墨家。”
在神君眼中，墨一身上有一股可怕的气冲天而起，墨家的钜子确实已经变成另一个人了。
“你希望我做什么？”
“我还没想好。”
……
墨一离开了，神君坐在桌边，久久不语。
“好啊，墨一来了吃好的，给我留下的就是吃剩的。”
苍鹰从楼梯上走了过来，大摇大摆地坐到桌边，揭开了神君身边的坛子。
“好东西！”
“白公子呢？”
“不知道。”
神君很意外。
“她那样子……”
“蝶变不是你们黄老逆徒庄周搞出来的吗，白公子变成什么样你不知道？”
“怎么可能……”神君第一次有一种无能为力的感觉，“蝶变之后要找回本心，除非她能死中求活，白公子上一次便是失败了，这次……”
现在，神君开始觉得墨一也许并不是当世第一了。
“好消息是，四皇子在南边好像对儒家有不少想法，看样子，那群蛀虫有好日子过了。”
法家并没有那么讨厌儒家，但苍鹰确实有无数理由不喜欢儒家。
“乱了，全乱了……”
神君苦笑着站起来，站在栏杆边看着下面的街道。
这是京城中央的大道最繁华的一段，路上行人不断，冠盖云集。
“墨一和你说了什么？”
苍鹰漫不经心地放下小碗和汤勺，拿起丝巾擦干了嘴上的汤。
“要我选四皇子。”
“你答应了。”
“是。”
“为了对付儒家？”
“为了废耕为牧和迁界禁海。”
“你就那么放心，”苍鹰收起了脸上的笑容，“我会跟着你们？”
“皇帝不是没选好让谁当太子，”神君转过脸，他脸上没有一丝笑意，“他是真的不想立太子。”
苍鹰慢慢地咀嚼着，仿佛是在咀嚼神君的那句话，沉默良久。
“你猜对了。”
第四十四章 虚假的谎言
法家善于揣测上意。
那是他们认为的正义，是正确与必须做的事。
与此同时，法家也擅长御下之道。
对苍鹰而言，当他听到皇帝废太子之后没有立新的太子，就知道那位陛下怎么想了。
“所以呢？”
“要是有个皇子，比他的兄弟更受皇帝喜欢，他是不是能做到一些很不容易做到的事情？”
苍鹰咽下了嘴里的东西，他的动作很慢，伴随着一声很大的声响。
“墨一跟你说的？”
“是。”
苍鹰看着神君，沉默了很久。
“你还记得当初墨家掌握天下的时候吗？”
“儒家会杀了我们，墨一不会。”
“以前墨一想不到这些事情，现在他想到了。”
人总是会变的。
苍鹰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但他知道神君明白自己的意思。
“也许以后墨一会想让我们死，但儒家现在就要我们死。”
“四皇子会听你们的吗？黄金血脉从来不受控制。”
神君缓缓摇头：“我们别无他法。”
“你们做了最危险的选择，这是个赌博。”
神君没有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
“我同意加入你们的赌局，”苍鹰神色复杂的摇摇头，“不过要怎么做，必须要四个人一起商议，墨一不是老大。”
“四个人？”
“还有兵家天雄。”
……
元黄站在天香楼上，遥望着江水另一边的灯火。
夜已深，天空中寒星寥寥，倒影在江水中摇曳，比起岸边灯火，显得格外零落。
他确实很喜欢这个地方。
四皇子用只有他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叹了口气。
只可惜他只能在这里呆很短的时间。
皇帝应该已经得到密奏了，就算桥车被断，皇家御用的八百里加急仍然可以以天下最快的速度将书信送往京城，而元黄知道，只要皇帝看到了奏折，就一定会想马上见到他。
他是对的。
一个随从走了上来，将一份圣旨递给了元黄。
那是皇帝的手书，他要四皇子回京，马上。
元黄叹了口气，最后看了一眼江水上的星辰，转过身走下了楼。
楼下，一匹好马已经在等了。
斗转星移，一夜很快过去了。
元黄只用了一夜，就抵达了京城。
清晨，风中有着令人无法抵挡的寒冷，四皇子站在皇城大门前，将缰绳交给身边人，走进了只打开一道缝隙的大门。
皇帝已经在等了。
元黄跪下来行礼的时候，心里突然掠过一个想法，皇帝是不是在这里等了整整一夜。
他在心里暗自摇头，然后想站起来。
然后四皇子突然发现，皇帝还没有出声让他站起来。
“你骗我？”
元黄抬起头，看到的是皇帝眼睛中密布的血丝和冰冷的表情。
四皇子低下头，一个字也没有说。
“你骗我！”
皇帝狂怒地站起来，在宝座前来回走着：“江南糜烂！废耕为牧沦为笑柄，迁界禁海禁不了不是人的水鬼，禁不了不是船的舢板，朝廷威严扫地，官员像狗一样被杀，死了那么多，我连一个消息都听不到！”
“你跟我说那是儒家做的！江南世家！那群狗，那群看着我把人杀光了只会在一边夹着尾巴叫的狗！他们敢！”
皇帝停了下来，站在元黄面前，大吼着：“你给的胆子！啊？”
“事实如此。”
皇帝笑了。
他似乎完全被愤怒夺去了理智，而实际上，并非如此。
“截断运河，让漕船无法北上，破坏长桥，让桥车无法通行，谁干的？”
“刁民。”
“那里又不是江南，没有世家，哪儿来的刁民？嗯？”
元黄看着皇帝，一脸平静：“孔平安教唆的。”
皇帝脸上的愤怒完全消失了。
他像是第一次认识自己的这个儿子一样，低下头仔细看着元黄的脸，一脸认真。
“元白反正也当不成太子了，你图什么？”
“就算当了皇帝，也只能看着自己的儿子拼了命要弄死自己的儿子，我图什么？”
皇帝真的愤怒了。
他狠狠地一巴掌扇在元黄脸上。
四皇子就像是个木偶，一动不动，就算他的半张脸在瞬间失去了知觉也毫无反应。
“你……”
皇帝狂怒着指着元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大殿中一片寂静，只有血从元黄侧脸滴到地上发出的声响，一下又一下，每一次都会带起久久不散的回音。
良久，皇帝像是终于放弃了，他坐到宝座上，俯下身子，把胳膊放在膝盖上，声音沙哑：“我就是想知道，我的儿子，背着我做了什么。”
“他们都没背着你，你不知道他们做了什么吗？”
皇帝像是个雕塑，没有说一句话，一动不动地保持着那个姿势，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元黄看着他，什么都没有说。
“你回江南吧，”过了很久很久，皇帝终于开口了，“废耕为牧与迁界禁海是必行之事，你在江南借此梳理世家也好，总之离你的兄弟们远一点吧。”
元黄什么都没有说，点点头站起来，转身走出了大殿。
他不知道身后的皇帝会在漫长的白天黑夜里想什么，他不在乎。
从一开始，皇帝在皇子们争先恐后地冲向江南之后让元黄南下，就是把他推进了漩涡，而现在，无论出于何种理由，最后是否真的能让元黄在江南躲过风雨，都已经无所谓了。
这场名为选出最杰出的人，实际上是讨好皇帝比赛的纷争已经结束了，而唯一的胜利者，是四皇子元黄。
他在皇城门外骑上了另一匹骏马，很快离开了京城。
在城外，元黄见到了等待很久的墨一。
“有什么事发生了吗？”
“我有事想请你帮忙。”
“对付儒家？”元黄坐在马上，摇头笑笑，“到此为止。我要做的事情已经完成，足够了。”
“我不得不求你出手，现在的儒家要是想让墨家覆灭，我无能为力。”
“那我又能如何？皇帝要我即刻就去江南。”
那里是儒家拥有的力量最强大的地方，没有人会愚蠢到在江南找儒家的麻烦。
“我走投无路。”
第四十五章 衰老
“皇帝要我收拾江南，儒家会被波及，”元黄平静地说着，就好像这不是只有皇帝和他两个人才可以知道的秘密，而是什么家长里短的闲言碎语，“我从未要求墨家做过你们不愿意做的事情，这次也一样。”
“那不过是我离开京城的借口，我不会真的对付儒家，甚至清扫江南乱象也不过是点到即止。”
“足够了，”墨一从未在元黄面前这样直白，他始终是墨家钜子百家第一，只是仿佛在一夜之间，很多东西都改变了，“儒家在清扫百家，就在昨夜，法家、兵家、黄老在江湖上的弟子有几十人被围杀，墨家弟子上百人死于非命。”
那是报复。
墨一并没有说，但元黄知道。
孔平安声名扫地，但儒家实际上毫无损伤，八从还在，世家还在，而他们没有理由不以牙还牙。
“墨家为我所用，我才会庇护墨家，你我之间，本该如此。”元黄知道，墨一想要的不止是让他庇护墨家，“其他所谓百家，与我无关。”
“法家、兵家、黄老三家，都愿意为你所用，他们已经走投无路，”墨一叹了口气，“而且也不愿意放过如今朝局有变的机会……”
“我要让孔平安声名败坏的人，”元黄笑笑，“我知道那肯定不是你。”
“明白。”
墨一转身准备离开，但元黄突然出声叫住了他。
四皇子的脸上带着犹豫：“朝局恐怕要变了……”
元黄的脸上闪过一丝犹豫，里面夹杂着迷茫，而最深处的，是恐惧：“我的父亲，已经遮不住软弱了。”
这几乎是世界上最恶毒的诅咒，对魔族而言，如果显露软弱，那接下来，就是迎接死亡。那是被夺走一切，然后杀死，连尸体上最后一丝肉也要被刮走，骨头被敲断，洗出骨髓的死亡。
那是魔族的宿命。
墨一转过身看着元黄，他的脸上一片平静，目光清澈如水：“不用担心。”
四皇子看着墨一，愣了一下，然后笑了。
“后会有期。”
……
元青独自坐在书房的沙盘前，低头看着一份密奏。
那是来自江南的一份信件，原本应该只有皇帝能够看到，不过现在，知道里面写着什么的人多了个元青。
皇帝在天下有着无缝不入的耳目，没人知道这些人隐藏在什么地方，他们就像是皇帝的影子，或者他身体的一部分，从属于皇帝，增添着他的力量。
不过只要是很多人，就免不了各怀心思，元青并没有让那个人背叛皇帝，只是顺便多了个效忠的对象而已。
这是只有六皇子才做得到的事情，是他的力量，是他的信心的来源。
而现在，元青的安排有了回报。
他并不知道，皇帝安排元黄彻查江南的事情，不过至少，六皇子确定皇帝在追查江南发生的事情。
这份密奏的内容，就是追查的结果。
没有哪个皇子置身事外，那就像一团乱麻，一切都被卷进去，无法逃脱。
元青静静地坐着，心里闪过一道有一道思绪。
皇帝肯定已经知道这一切了。
就算是六皇子，也无法让皇帝的耳目背叛他，这正是问题所在，既然皇帝知道了，他为什么什么都没有做？
皇帝确实发怒了，他在朝会上前所未有地表现出了失控，但那实质上不能代表任何东西，禁足对皇子们而言形同虚设。
元青开始觉得他的父亲，他用了一生时间用尽所有办法了解，学习的皇帝，变成了一个完全无法理解的陌生人。
如果让六皇子在皇帝的位子上，看到这份密奏，他会让每一个皇子都感受到恐惧和痛苦，让他们明白皇帝的万里江山有多么重要。
不过突然，元青发现这根本就没什么好奇怪的。
已经太久了，皇帝没有对他的儿子表现出一丝愤怒。
就算是那天朝会上的爆发，结果也只不过是禁足而已。
太子和察汗越界，皇帝将察汗贬为庶民，而太子被废，却没有后续。要知道，皇帝对皇子能做的事情，还有一件传说中的逐出宗庙。
六皇子曾经在无数个夜晚被噩梦惊醒，恐惧着皇帝因为他插手官场而大发雷霆，结果却是到现在天下人都知道六皇子手握着一半朝臣，他却还是安然无恙。
皇帝变了。
这是元青在排除无数可能之后，得到的最不可能的答案。
六皇子坐在那里，呆住了。
他手中的信件落到了沙盘上，元青却置若罔闻。
他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双眼无神。
此刻，六皇子心中闪过无数种情绪，他讶异地发现，大部分居然是失望和不知所措。
这注定是个无眠之夜。
……
白公子坐在一家农户的房顶上，遥望着远处道路上慢慢行走的黑衣剑客。
蝶变已经结束了，白公子变回了自己，不再是那个柔弱的少女。
但有些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了。
青鸟书正在缓缓靠近那个男人的心脏，白公子很讶异，为什么他看上去依然若无其事。
血液凝固的感觉绝不是单纯的痛苦可以形容的，那是深入灵魂的冷混杂着失去知觉的麻木和即将失去知觉的痒，没人能够在这样的痛苦折磨中还安之若素。
但看上去那个黑衣剑客确实毫不在意。
白公子在等待，等待青鸟书抵达那个人的心脏。
她必须确定黑衣剑客真的死了。
白公子低下头，看着空荡荡的农户院子，在心底叹了口气。
这确实无比残忍，但对她而言，已经无所谓了，正确的事情不一定令人感觉舒适，这是世界本来的样子。
只不过，偶尔还是会有那么一个瞬间，白公子会突然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一个错误的选择。
那催促着白公子，让她决心完成自己一直以来在准备的事情。
漕帮和江水船帮不过是计划的一部分，现在，也许是时候让墨家也加入了。
不过百家始终缺乏真正的力量，他们生于战乱，渴望安稳。
然后白公子看到了墨一。
第四十六章 天枢
“好久不见。”
白公子抬起头，看着眼前的男人，他似乎和以前不一样了。
墨一平静地迎着白公子的目光，这一次，他没有闪躲。
“你变强了。”
白公子看着沉默中的墨一，点点头：“练成天心剑确实能让人脱胎换骨，不过我不知道，你找我是为了什么。”
“不能让乱局持续下去了。”
墨一转过脸，遥望着黑衣剑客所在的地方，但他什么都看不到。
“什么乱局？”
“九龙夺珠。”
“为什么？”
白公子从来不说废话。
如果是以前的墨一，也许他无法察觉，但现在，墨一知道，白公子在测量，测量他，墨一，作为一个男人的器量。
“那最终会波及天下，恐怕百姓无法得享安宁。”
白公子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
但墨一并不觉得失望，他心中甚至连意外都没有。在练成天心剑之后，墨一已经明白，自己永远不可能让任何人满意，甚至连他自己都不行。
“你墨家讲兼爱，那与我何干？”
白公子依然是那副平静又认真的样子，她不是在开玩笑，只是在单纯地说着事实。
“乱局的关键在那个龙，”墨一说着朝远处看去，他讶异地发现，黑衣剑客冲天而起的气中夹杂着死气，“我想请你帮忙。”
“帮忙？”白公子发出一声冷笑，“我从不会帮助任何人。你以为江水船帮求我我便出手，是在帮忙？”
白公子站了起来，那一刻，她像是一位帝王，俯视着墨一。
“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墨一说的是真的，他甚至愿意为了白公子的出手死在这里，而墨一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除非墨家奉我为主。”
白公子带着冷笑转身离开了。
她知道这是墨一绝对不可能接受的条件，他愿意为了这个请求去死，但墨家的钜子绝不会出卖墨家。
墨一坐在房顶上，叹了口气。
他心乱如麻。
比起白公子的拒绝，真正令墨一担心的是黑衣剑客身上的死气，那就像黑夜中突然出现的血红色大星，如此显眼，充满了不祥。
这毫无预兆，令人困惑。
墨一不敢想象，如果所有人心中盼望的解决；乱局的龙，在一切结束之前就死了，那会是怎样的一场灾难。
而今元黄终于察觉了皇帝的软弱，他的兄弟们不会落后，乱局将会愈演愈烈，只要有人借题发挥，废耕为牧就会被重新提起，天下动荡，而魔族残暴本性尚在，难免流血千里。
有那么一个瞬间，墨一心底闪过一丝冲动，就像闪电一样将他的脸照得惨白。
但那不切实际，魔族依然拥有压制天下的力量，除了提前限制乱局，别无他法。
墨家绝不会允许这一切发生。
墨一看了一眼白公子离开的方向，他心里有一点困惑。
一开始是被逼使出画皮，之后又两度蝶变，现在看来，那次与白公子相斗的人就是黑衣剑客，而蝶变结束之后的现在，白公子依然跟随在那剑客身后，未曾离去。
也许她与龙之间并非毫无瓜葛。
而这将是可资利用的东西。
墨一不介意为了控制乱局使出卑鄙手段，而且他始终相信，白公子和他一样，心怀大义。
……
已经好几天没有见到神君了，沈正虽然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对张不群的快手颇为满意。
又是一天朝会的日子，百官之中少了几个人的身影，那正是法家、黄老、兵家与墨家的弟子，在而今的儒家面前，百家不过是残兵败将。
不过那只是细枝末节，朝会的主题永远是皇子们之间的乱战，尤其是现在，所有人都知道那个龙正在朝京城过来。
皇子们越来越懒得找借口，太子之位就像是一团火，越是接近，就越是让皇子们心生狂躁，奋不顾身。
所有人都相信龙的到来会终结这场无休无止的混乱，就连沈正也是，毕竟钦天监那样说了，而且也没人怀疑。
只不过，没人知道事情会以怎样的方式结束。
这足已解释为什么皇子们这样急躁，毕竟乱局的终结，将决定他们的命运。
不过渐渐地，所有人都感觉到了气氛的诡异。
六皇子太安静了。
那并不是让人松口气的暂时收敛，而是令人胆战心惊的突然沉默。
元青在酝酿着什么。
那必定是令所有人讶异的东西，而现在，大殿上没人愿意看到那东西真的出现。
只是，没有人能阻挡一位皇子。
“请立太子。”
那几乎是挑衅。
大殿上掠过一阵沉默。
然后皇子们争先恐后地站了出来。
“请立太子！”
几乎是异口同声，大殿里满是皇子们的声音，然后很快，几乎所有说话的人都变成了这个请求的支持者。
皇帝面沉如水，一言不发。
皇子们明显无法接受这样的反应，他们几乎是歇斯底里地重复着同一句话，就好像一切马上就要结束了一样。
然后，一切真的马上就要结束了。
“为君者，首在得人，选贤用能者，方能为太子。”
所有人都以为，下一个瞬间皇帝的嘴里会说出六皇子的名字。
但皇帝让所有人陷入了意外。
“那龙就要入京，谁能让他俯首称臣，倾心相助，我就立为太子。”
那似乎是个理所当然的决定，所有人的惊讶都以惊人的速度消失了，皇子们安静得令人意外，就在这样诡异的平静中，朝会结束了。
沈正安静地走在人群中，他能看到的地方，没有神君，也没有项武。
那让他有点失望，沈正迫切地想知道，皇帝到底有没有选择六皇子，还是说，这个赌局是真的。
在六皇子府中，元青几乎是咆哮着让所有为他做事的人去找那个龙，只要他愿意臣服于六皇子，无论什么元青都答应。
沈正觉得，六皇子的承诺苍白无力。
但还有一丝希望，毕竟其他的皇子们，并没有哪一个能比六皇子更果断。
沈行中不自觉地看向南方，他心中一个疑问挥之不去。
“他想要什么？”
第四十七章 天崩
麦哲伦站在京城正门前，抬头看着门上的牌匾。
这就是天下真正的中心，皇帝所在的地方。
路人们隐隐在他身边聚集，所有人都知道他，但却不敢接近。
守城的兵士直接将麦哲伦放进了城内，他们一脸急切，不远处已经有兵士朝着城内冲出去了。
麦哲伦对这一切置若罔闻，他捧着花盆，走进了城门。
京城并不是一个好看的城市。
这是个混乱与秩序并存的地方，有方方正正的街道里弄，有散乱随意的巨大帐篷，有寂静无声的高大庭院，有喧闹冲天的聚众奔马。
魔族与原住民的共存造就了这怪异的景象，而和平与战争的交替加剧了两极分化，最终决定了京城现在的样子。
不过任何人只要走进城门，总能第一眼就看到皇城。
那是个极为高大极为堂皇的建筑，像碉堡，也像楼台，占据着城市中心最高的地方，极为醒目。
麦哲伦觉得自己并不需要休息，而且青雀书正在朝心脏蔓延，他不知道时间来不来得及。
很快，城中所有人都知道，黑衣剑客到了皇城门外。
兀古都高踞钦天监观星楼上，俯瞰着整座城市，丑陋的脸上露出一个充满嘲讽的笑容。
在这里，可以看到城市里各个地方冲出来的人流，他们就像是水中漂浮的木屑，标出了水流的轨迹，而这些轨迹，就像一个漩涡，绕开了中心的黑衣剑客，在外面相互纠缠，相互影响，如同一团乱麻。
“这便是人啊……”
人群渐渐聚集，其中最明显的便是皇子们，他们从皇城外的府邸中走出，带着随从，如同龙从云中探出头来，渐渐露出上半身。
这几条队伍直奔皇城正门而去，却在就要抵达黑衣剑客身边时停了下来。
那就像群龙夺珠，明明宝珠触手可及，却相互忌惮，只能逡巡不前。
皇子们相互看着，他们的目光中充满了愤怒与威胁，却毫无用处，而今已经是图穷匕见之时，已经不会有哪个皇子继续隐藏渴望了。
魔族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漫，那几乎让人以为自己身处群狼狩猎的草原。
但还是没有一个皇子站出来。
皇帝已经知道了龙的到来，黑衣剑客现在就是在等待觐见，留给皇子们的时间不多了。
最终，第一个站出来的是九皇子元赤。
那是从来没有对皇位显露出野心的皇子，他的出现让所有人都十分讶异。
不过很快他们就更讶异了。
“好久不见。”
元赤对着麦哲伦笑笑，后者依然沉默着，转过身，露出了隐藏在兜帽阴影里的半张脸和手上花盆中的奇花。
“我一直在等你，现在的我，比以前强。”
所有的皇子都看着黑衣剑客，元赤的发言算不上令人意外，他本来就是皇子中的异类。
但没有人想到九皇子接下来做的事。
他开启了燃血，朝着麦哲伦冲去。
然后元赤飞了出去。
皇子们看到了黑衣剑客出手的瞬间，他甚至没有拔剑，只是一拳砸飞了九皇子。
那是恐怖的力量。
皇子们不再犹疑，这必定就是龙，否则他不可能拥有那样的力量。
这像是最后的一根稻草，皇子们动了。
黄金血脉们以恐怖的速度冲了出去，在黑衣剑客身边汇聚，像是几道相互影响的闪电，一次又一次被迫改变轨迹，但最终还是一起抵达了终点。
然后，皇城的大门打开了。
黑衣剑客将刚刚击飞元赤的右手收回斗篷里，转身走进了大门。
门后是一段长而陡峭的石制台阶，走过阶梯，上面是面积广大的广场。
巍峨的大殿处于广场尽头，目力所及，尽显拥有天下的大气。
一个宦官沉默着走在麦哲伦身前，将他带向大殿。
然后突然，嘈杂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皇子们冲进了皇城，走上了阶梯，站在广场上，远远地看到了前面的黑衣剑客。
这堪称胆大妄为，不过对现在的皇子们而言，已经根本不算什么了。
他们沉默着走在黑衣剑客身后，准备一起去见皇帝。
风从广场掠过，天地之间，都是它的声音。
麦哲伦裹紧斗篷，遮住花盆。
进了大殿，皇帝正坐在宝座之上。
“你们来了，如此正好。”
皇帝笑笑，似乎对皇子们的出现并不意外。
元青和他的兄弟们站在黑衣剑客身后，相互隔开，隐隐以那龙为中心，心事重重，几乎要窒息了。
一切都将在短短片刻之间结束，或天堂，或地狱，没有中间的可能。
“欢迎，”皇帝无视了他的儿子们，他看着站在殿上的黑衣剑客，露出微笑，“我乃此间之主，不知你远来所为何事。”
麦哲伦抬起头看着高踞宝座的皇帝，抬起右手，取下了兜帽。
那是一张毫无血色的苍白的脸。
青雀书已经接近心脏，血脉受到影响，麦哲伦的上半身都是不健康的苍白。
皇帝看着那张普通人的脸，依然笑着，耐心地等待着回答。
然后黑衣剑客把右手放在了剑柄上。
皇帝脸上露出了感兴趣的神色。
他不知道这个人想做什么，不过魔族根本不惧怕刺杀，更不用说黄金血脉。
然后麦哲伦抽出了长剑。
“好剑。”
皇帝一笑，那确实是一柄不错的剑。
然后他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皇帝死在了燃血开启的瞬间，燃烧的血液化为血雾从伤口喷出，与此同时，燃血的红色烟雾疯狂喷涌，夹杂着真正的鲜血，仿佛一团肆意燃烧的烈火。
杀死皇帝的是麦哲伦的剑。
“啊！”
元青狂叫一声，冲了出去。
六皇子在吼叫的同时开启了燃血，他对着刚刚扔出长剑，还没来得及转过身的黑衣剑客后背狠狠捣出一拳，应声而中，伴随着一声闷响，剑客飞了出去。
他很脆弱，元青看得一清二楚。
在刚刚那个瞬间，剑客不但因为捧着花盆而失去了左手，更显露了失血的脱力，简直不堪一击。
殿上响起了恐怖的呐喊，那是七个黄金血脉开启燃血的咆哮。
第四十八章 末路
剑客很强。
皇帝的力量并非纯粹来自权势与黄金血脉，作为魔族的首领，本身就意味着他是魔族最强。
而剑客杀死了皇帝，只用了一剑。
但他已经是强弩之末。
皇子们的呐喊如同万人异口同声，在殿上回荡。
他们冲向了剑客。
皇子们心中并没有仇恨，只有愤怒，和贪婪。
燃血将那情绪无限地放大了，整个世界染上了红色，而魔族必将让那红色更加深沉。
剑客站了起来。
从自己的兄弟中间抢到最前的元黑大笑起来，他喜出望外，比起一个躺在地上的废人，一个站起来的对手好过太多。
皇子们如风奔行，赤色烟雾拖在身后，如同彗星的焰尾，而大皇子就在彗星顶端，把一只生铁铸成的手伸出了燃血的烟雾。
那一拳带着风雷之声，却归于沉寂，停在了剑客身前。
大皇子十分诧异，他到现在仍然能清楚地看出眼前剑客的虚弱，但挡住他右拳的那只手重如山岳。
那只是一瞬间。
在大皇子身后的九皇子元赤冲了上来，他伸出左手，直取剑客捧在左手上的奇花。
然后伴随着一声沉闷的声响，九皇子被一脚踢中，倒飞了出去。
整个大殿都震动了一下，但皇子们置若罔闻。
九皇子身后的五皇子终于抢到了最前面的位置，他一脚踩在大皇子膝弯上，飞身而起，越过倒下的元黑，一脚踢向剑客的侧脸。
剑客低头躲过，然后迎来了三位皇子的攻击。
他伸出右手挡下了右边的元青，侧身躲过了左边的元白，却最终还是没能躲过中间的元紫。
剑客口中喷出一道血剑，向后退去，
但皇子们的攻击远未结束，甚至才刚刚开始。
那就像是一头发狂的火龙，带着浑身熊熊燃烧的赤色火焰在殿上狂舞，将触碰到的一切烧成灰烬。
剑客左支右绌，他始终没有放开手中的花盆，尽管因此左手不能抵挡攻击，岌岌可危。
他要死了。
皇子们在他们死去父亲的血雾中狂奔怒吼着，一次又一次将剑客逼向死角。
而现在，一切就要结束了。
剑客已经退到宝座前面，身后就是刚刚死去的皇帝，带着燃血之毒的赤色烟雾还未消散，他不仅重伤无力，更身中剧毒。
元青从自己的兄弟们手中抢到了最后一击的机会，他看着避无可避的剑客，咆哮着冲了上去。
然后大殿中响起了一声风吼。
狂风如龙，冲散了血雾，击退了皇子们，当他们狂怒着抬起头，看到的就是一袭白衣。
那是白公子。
皇子们完全不知道这是谁，他们也不在乎，燃血已经毁掉了他们的理智，任何人站在这里，都只是多一具要被撕成碎片的尸体而已。
白公子站在宝座前，背对着摇摇欲坠的黑衣剑客，心中复杂难言。
狂风吼啸，汇聚如龙，将咆哮着冲上来的皇子们推了出去。
她想起了已经死去的墨家钜子。
千年之前，当时的墨家钜子郭子仪被儒家为首的百家视为“祸首”，在长安城中围攻，时人称为“血雨漫街”，百家精华被郭子仪一杆长槊尽数刺穿，但最终，墨家钜子也力竭而亡。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十五年前，当时的墨家钜子李原，领兵在江水南岸据守金陵，以却魔族，却被当时皇帝以“逆首余孽，贼心不死”为由夺去兵权，要南下自辩时被魔族截杀，独力与十几御前侍卫相抗，力竭而亡。
那仿佛是天下第一的宿命，是一个充满讽刺的诅咒。
天下第一总是要死于庸人之手。
白公子不知道自己心中更多的是放任自流终于显现的自傲，还是大事未成的遗憾。
她在心底苦笑，最终也只能将一切付于一声长叹。
“好在还有墨一……”
白公子站在殿上，笑着张开双臂。
风龙狂舞，七位皇子倒飞了出去。
燃血中的魔族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剩下的是几乎与野兽无异的纯粹本能，他们在空中就重新掌控了身体，落到地上的瞬间，整座大殿一震，七个皇子又冲了上来。
白公子迎了上去，狂风吼啸相随，她在七团赤色的烟雾中舞蹈，每一个动作都会带起巨大的风吼，衣袂飘飞，如同风神。
但黄金血脉本身就是龙。
燃血的魔族拥有恐怖的力量，当狂怒与欲望让他们彻底放弃理智，就只剩下一群只有破坏欲望的野兽。
他们在狂风中行走着，咆哮着，身边血雾升腾，被狂风吹散，随即又从肌肤升起，如同烈火，始终不息。
野兽的本能让皇子们抛弃了所有的相互提防，像是狩猎的狼群一样亲密无间，他们很快冲破了风龙，站在了白公子身边。
然后是江水般连绵不绝的攻击。
皇子们像是汇聚成了一头野兽，永不停歇，没有破绽。
白公子像是在风中狂舞的白色蝴蝶。
她一次又一次将带着雷霆般恐怖力量的攻击带到一边，让自己巧妙地躲过攻击，她手心中有狂风急流，虽然无声无形，却无休无止。
那是两头巨龙的缠斗，血龙和风龙咆哮着，奔行着，每一次碰撞都如同雷震，恐怖的力量相互纠缠。
白公子开始感受到了无力。
她无法兼顾黑衣剑客，而现在，已经有皇子冲破风龙的阻碍，来到了剑客身后，而他不堪一击。
元青已经不在乎他面前的是白公子还是剑客，六皇子只是在燃血的冲动中想要毁掉眼前的东西。
但在元青一拳砸烂剑客之前，他抽身后退。
野兽般的直觉拯救了六皇子，刚刚剑刃就要刺进他的胸膛，不过还是被躲了过去。
元青站在血雾中，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然后又冲了上去。
但他被白公子拦了下来，风龙咆哮着将跳起在空中的六皇子击飞了出去，摇摇欲坠的剑客又一次躲过一劫。
但风龙转身，白公子面前不再有庇护，得到机会的皇子们一拥而上。
如果没有死亡奉上，野兽绝不停止。
第四十九章 遗诏
白公子受伤了。
皇子们的攻击如同流水，白公子奇迹般地挡下了所有攻击，但她最终还是没能做到滴水不漏。
元赤越过他的兄弟们，在风龙阻挡元青，顾此失彼的瞬间，一拳将白公子砸飞了出去。
凤龙咆哮着回转，在白衣撞上墙壁之前拦下了白公子，但眼前再无阻碍的元青冲了上来。
黑衣剑客举起了长剑，将剑尖对准元青，燃血的魔族咆哮着向右闪去，却发现那冰冷的锋刃如影随形。
短短瞬间的拖延，白公子已经安然回到了地上，剑客终于力竭，元青闪电般冲了出去。
但这次风声未曾响起。
两声沉闷的碰撞声之后，沾血的白衣从殿后石壁上滑落。
白公子已经无力驱使狂风。
带着燃烧的血雾，皇子们冲了上来。
突然，一个怪异的声音响了起来。
那是一种不自然的吟唱，带着怪异的震颤，有着独特的韵律，在殿上回荡。
皇子们停了下来，他们像是牵线木偶，在同一个瞬间做出了同一个动作，转过头看着大殿门口，像是被惊醒的狼。
风吼突然响起，白公子抓着剑客，乘风龙冲破大殿，飞了出去。
皇子们抬头看着消失在破口中的黑衣，似乎想要追上去，却始终没有迈出脚步。
怪异的吟唱渐渐接近了，终于，几个人影走进了大殿。
那是兀古都和两个女子。
兀古都本就丑陋，这时更是戴着古怪的面具，青面獠牙如同野兽，而他身边的两个女子一持鼓，一持骨笛，容貌妍丽，三人站在一起，更显得中间的兀古都格外不堪。
燃血的烟雾渐渐消散，皇子们一个个倒在地上，尽管恢复了理智，他们却彻底失去了力量，燃血的毒性汹涌袭来，令魔族痛苦不堪，但他们连呻吟的力气都没有了。
兀古都停止了吟唱，从一个骷髅中取出绿色的药膏，抹在皇子们眉心，当他给所有皇子都抹上药膏之后，第一个皇子已经有力气开口说话了。
“你为什么要放走他们？”
兀古都取下面具，露出一张毫无表情的脸。
“你们想变成那个样子吗？”
兀古都指着宝座上的皇帝。
燃血已经消散，现在的皇帝形销骨立，只剩皮包骨头，看着就像是蒙着皮的一具骷髅。
那是因为在燃血中被杀死，血肉都被失控的燃血烧尽，从伤口带走，如果皇子们继续维持在燃血之中，就会完全被燃血控制，最后也一样要变成那幅样子，甚至更有过之。
“我一直在等，等你们杀死那刺客，可惜，时间来不及了。”
说完，兀古都转身离开了。
元青躺在地上挣扎着，想爬起来，但他失败了，燃血带走了所有力量，现在的六皇子脆弱如同婴儿。
他对着屋顶破洞中阴沉的天空，发出一声长长的吼叫。
……
风龙消散，白公子和剑客落到了地上。
天空如同遮盖，只有一种颜色，深沉阴暗。
白公子站在石板上遥望着皇城的围墙，一时无言。
他们没能离开皇城，但她已经无力驱使风龙，如今深陷死地，无计可施。
“你为什么要杀皇帝？”
“你为什么要救我？”
白公子想，她就要死了。
她无声地笑笑，看着眼前黑衣的剑客，想起了第一次见到他时的场景。
“你为什么非要杀那个孩子。”
剑客回以沉默。
白公子觉得自己不应该意外，她只是有些失望。
力量正在离去，她一次又一次告诉自己不要倒下，这是永远结束之前的短短时间，至少在永恒的黑暗降临之前，白公子想站着。
“如果，你能拯救这天下受苦之人，你愿意吗？”
“人永远只应该拯救自己。”
白公子轻轻地叹了口气。
她的力量伴随着气息流走了，剩下的只有绝望。
当白公子看到剑客杀死皇帝的时候，她心中除了悔恨，还有一丝不切实际的渴望，现在看来，那终究只是奢求。
“我一生无愧于心，唯有因为识人不明害了你，就算以死相报也无能为力……对不起。”
青雀书已经到了心脏，唯有白公子能解，但现在她已经无能为力，无法挽回。
他们就要一起死在这里了。
“你为什么要来这里？”
白公子低头看着那朵碧色的奇花。
那确实是世间绝无仅有的瑰奇之物，仅仅是单纯的绿色就能让人深陷其中，花瓣繁复，层层叠叠，相互映衬，仿佛有无数种颜色。
“啊……真漂亮……”
黑暗降临了。
……
元黄站在水边，将手中的纸条扔进了运河。
这里是去往江南最快的大道，桥车修缮不易，运河还未通畅，四皇子别无选择。
也许是因祸得福，正因为这样，现在元黄迫切地想要回到京城时，发现自己并没有离开京城太远。
“局势不仅有变，简直天翻地覆，钦天监所言应验了。”
站在四皇子身后的项武和神君相对无言。
没人能想到，所有人万分期待，人人瞩目的龙入局，最后是这样的结果。
皇帝死了。
留在京城的皇子们杀死了龙，还有突然出现的白公子，但也因为燃血而身受重伤，至今被困，不能起身。
局势令人哭笑不得地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平静。
“也许江南会是更好的去处。”
元黄的语气中没有任何东西。
“而今身处激流，不进则退。”
项武豢养的鸽子送来这张纸条之后，最先看到内容的便是他和神君，虽然只是短短片刻，两人已经有了结论。
“走吧，回京城再说。”
元黄没有再说什么。
“坐桥车走。”
墨一这一次并不是星夜奔马而来，而是坐了桥车，墨家虽然衰微，但依然保留着不少匠人，至少从京城到这里的一段长桥已经修好了。
“怎么？”
四皇子有些意外，他知道墨一一定会做什么，只是没想到如此迅速。
“皇帝遗诏在钦天监兀古都手中，皇子们留宿皇城，魔族众臣服侍左右，我怕他们要围攻观星楼。”
“走！”
第五十章 缺席
沈正已经很久没睡了。
自从预言中的龙进入京城，皇帝被刺，皇子们燃血发狂，到今日朝会，已经过去四天四夜，沈行中一直未曾合眼。
他心力交瘁。
无论是为了六皇子，还是为了儒家，沈正都必须竭尽全力，但现在局势诡异复杂，他甚至有种置身雾中不知所措的绝望感觉。
但漫长的筹划终于到了收获时节，这是最终的难关。
沈正站在走向大殿的人群中间，看着人们脸上或恐惧或渴望的表情，深深吸了口气。
儒家一枝独秀已经有近千年之久，今日之后，不仅繁盛延续，更要重拾被魔族毁灭的光荣。
大殿之上，终于恢复的皇子们站在最前面，身后跟着各自的支持者，魔族众臣在前，其余在后，泾渭分明。
因为燃血虚弱而意外出现的平静荡然无存，就和之前所有人预料的一样，皇子们几乎随时都有可能大打出手。
那是魔族解决分歧的传统方式。
不过在刚刚死去的皇帝掌握天下多年之后，皇子们学会了更灵活，也更危险的方式。
兀古都还没来。
皇帝死前留下了遗诏，就在钦天监兀古都手中，所有人，都相信那上面有他选择的下一任皇帝。
但那其实无所谓。
对所有的皇子而言，遗诏反而是多出来的东西。
沈正知道，这是关键的一步，而六皇子最终接受了他的建议。
“时间到了。”
“兀古都还没到。”
皇子们看着突然说话的元青，随口反驳，但心中充满了疑惑。
六皇子原本应该是最想看到兀古都的人。
在太子被废之后，皇子们就已经思考过一个问题，皇帝最有可能会选择谁，而他们之中，最自信的就是六皇子元青。
既然可以凭着遗诏无可争议地登上皇位，六皇子理所当然地是最希望看到兀古都宣布遗诏的那个人，但现在，很明显他并不想让这件事发生。
皇子们并没有花太多时间思考，实际上他们很高兴看到兀古都无法宣布遗诏，甚至为此做了不少安排。
不过既然确定兀古都无法及时赶到，那有些事情就可以开始了。
“我是被选中的，父亲活着的时候说过。”
“那是你胡编乱造的。”
皇子们看着最先开口的元青，神色各异。
“我是你们的大哥，当然应该继承皇位。”
“魔族从来是将家业留给最小的儿子。”
皇子们的语气出乎意料的平淡，他们身后的支持者也始终没有开口，大殿陷入了一种怪异的平静。
“只有最强的魔族才能成为皇帝。”
最先说出这句话的是六皇子元青。
大殿中突然安静了下来。
“说的对啊……”
大皇子笑了起来。
……
“今天是朝会的日子。”
钦天监，观星楼上，兀古都正俯身将一种深褐色的药膏抹在麦哲伦身上，覆盖了青色所至的所有地方。
“嗯。”
“遗诏在你手里，你却不去上朝？”
兀古都随意从鼻子里挤出一声哼哼，继续仔细涂抹着药膏，一股刺鼻的苦涩气味四散开来，充斥着整个房间。
白公子没有再说什么，她结束了这次试探，不仅是因为继续下去必定不会有什么收获，也是因为已经得到了答案。
观星楼已经被封锁了。
忠于各位皇子的人就在楼下，没人愿意看到兀古都真的出现在今天的大殿上。
“好了。”兀古都终于完成了手上的事情，将空了的瓷碗放到一边，“来得及吗？”
“如果一直如此……”
兀古都抬起头发出一阵夸张的笑：“所以我才不去上朝。”
他低下头看着躺在地上的剑客：“你该感谢我。”
“你想要什么？”白公子面无血色，坐在靠窗的床上，说话声有气无力，“他现在没办法开口说话。”
“身处乱局之中，谁都想找到能左右局势的人，以为依靠，求得方寸安宁。”
“他就要死了，还能给你安宁？”
“他没死，也不会死，”兀古都站在原地，看着躺在地上的麦哲伦的脸因为痛苦而扭曲着，浑身冷汗，“这就是能够左右局势的人。”
“你话里确实没有破绽。”
但白公子这么说，就是因为兀古都露出了破绽。
“什么？”
“很少有人能看穿你的表情，就像是对人而言，野兽的表情总是无法理解。”白公子说到一半，停了一下，“但我看得出来，你刚才在说谎。”
“有一件事情要发生了，那是……”兀古都的眼睛中充满了绝望和痛苦，“巨大的灾难，天灾，我希望，能在那场灾难过后还活着。”
白公子露出一个被痛苦扭曲的笑容。
“换药。”
兀古都没有动，他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还没有回来。
然后钦天监的司镜低下头，把从深褐色变成红褐色的药膏取下，重新抹上了另一种药膏。
“你的内伤，来得及吗？”
这已经是最后一种药膏，之后需要做的，就不是敷药了。
“已经足够了。”
兀古都看着白公子，叹了口气：“他是我最后的希望，所以你也是。”
“足够了。”
白公子站了起来。
绿色的药膏渐渐干涸，取下之后就能看到，青鸟书带来的青色变成了血液凝结一般的深红，几乎就是黑色，自左手手心一直蔓延到到胸口心脏。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伤，也从没想过世上居然真的有办法治好。”
“这不过是粗浅的医术，”白公子说话的声音有气无力，仿佛站在那里就已经耗尽了所有力气，“无非是化解淤血的方法。”
兀古都摇摇头，想要说点什么，但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打断了他。
声音是从皇城正殿传来的，那里正是今天朝会进行的地方。
“燃血……”兀古都叹了口气，朝着下去的楼梯走去，“我必须阻止他们。”
白公子没有说什么。
她坐在麦哲伦身边，俯下身子，继续驱除青鸟书的最后一步。
那是繁复而漫长，却也痛苦和枯燥的过程，如同地狱。
第五十一章 大势
白公子看着剑客的脸。
很奇怪的，她知道这个人正经受着怎样的痛苦，同时也知道他根本无所谓。
也许那是因为，他的脸在扭曲抽搐，但眼神却平静如水吧。
那让白公子想起了很久以前的自己。
“我姓白。”
驱除青鸟书带来的痛苦远远胜于它侵蚀身体时的痛苦，后者被同时出现的麻木大大减缓，而前者完全相反，是神经在漫长的麻木之后感受到的第一次刺激，所以格外清晰。
白公子觉得，如果她不用对话分散剑客的注意力，这个人会在剧痛中坚持到一切结束。
她猜对了。
“认识我的人，都叫我白公子。”
一开始，那是因为没人能接受一个女人会有那么强，后来，就变成了人云亦云。白公子从没想过要纠正，毕竟她没有名字，也不在意。
“我叫麦哲伦。”
白公子小心翼翼地按压着麦哲伦的手指，原本凝固的血液已经被药力化开，但受伤的血脉并没有恢复。
“你的名字挺不错。”
白公子心不在焉，她必须极为专注，才能保证不出差错。
然后麦哲伦露出了一个无声的微笑。
“很少有人这么说。”
“嗯。”
白公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对人的名字并不在意，那并不重要，很少有人真的配得上自己的名字。
然后麦哲伦的脸在痛苦中抽搐了一下。
白公子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如果下一次麦哲伦忍不住让胳膊抽搐，那他就会在白公子的失误下死去。
青鸟书原本就是无药可救的伤，只不过白公子不会允许无辜者死去，但这是随时都可能失败的艰难旅程。
“你很强。”
“嗯。”
白公子失败了。
她并不是不善言辞的人，无论是雄辩说理，还是以情感人，都远超常人，但现在，麦哲伦的心神被痛苦掌握了。
“你为什么非要杀那个孩子？”
麦哲伦沉默了一下，白公子看到了她想要的东西，在这片刻时间里，麦哲伦暂时忘记了痛苦。
“他不是孩子。”
“他只有八岁。”
“愿意做出选择并承担后果的人就是成人……而且我从来不介意送以为自己绝不会错的人去死。”
白公子知道自己成功了，麦哲伦完全忘记了痛苦。
“所以你杀了无辜者。”
“没有无辜者。”
白公子没有再说话，救治到了最关键的地方，她不能分心，但麦哲伦还是被白公子的沉默吸引了，他露出一个无声的微笑。
“世界的样貌是人决定的，所有人。”
白公子停了下来，汗水从额头留下，将一缕头发粘在侧脸上。
第一次救治结束了，坏血集中于左胸，原本骇人的深红色已经变淡了。
白公子长长地出了口气，她的内伤还未痊愈，刚刚全神贯注，现在已经精疲力竭。她从身边拿起一把兀古都准备的小刀，划开麦哲伦的左胸，然后就看到几乎凝结的深红色血液从伤口缓缓流了出来。
将坏血挤出之后，白公子用一种红色药膏封好伤口，然后长长地出了口气。
血液已经可以在血脉中流动，虽然还未完全恢复，至少没有性命之忧，也不用担心左手被废了。
“你说，世界的样貌是所有人决定的，所以世上没有无辜者。”白公子将手上的东西放到一边，“你觉得天下已经彻底败坏了吗？”
麦哲伦笑笑。
“如果让你决定，你会怎么做？”
“那与我无关。”
……
皇子们在大殿上乱战着。
兀古都不在，没有人能阻止他们，尽管克制着没有开启燃血，黄金血脉的力量已经十分恐怖了，而皇子们明显不可能一直像现在这样克制。
不过看上去，争斗中的皇子们完全没有克制的样子。
八个黄金血脉以普通人的目光完全无法看清的速度在大殿中央相互攻击着，拳脚穿过空气，带起风声，而当它们碰到什么东西的时候，声如雷霆。
元青身处混乱中心，他也是混乱最大的制造者，正狂乱地攻击着能够到的所有人。
元赤、元黑、元绿是乱战的鼓动者，他们享受战斗，因而很快就占据了优势，不过剩下的皇子们也没有落败，而且还没有一个皇子开启燃血。
四周，魔族都一脸兴奋地大叫着，他们喜欢这样的战斗，那是魔族的本能，而更外围的地方，剩下的大臣们噤若寒蝉，十几年前魔族肆虐的景象从心底浮起，恐惧的寒气令人颤抖不已。
元青侧身躲过元黑的拳头，然后伸出右拳，后发先至，在元橙的拳头砸到他脸上之前把后者打飞了出去，伴随着巨大的咆哮，元赤正面冲了上来，元青心不在焉地看了一眼大殿正门所在的方向，然后被打飞了出去。
六皇子在等待。
与他的兄弟们不同，从一开始，元青就知道，只有掌握势力，才能取得皇位。他用了多年时间在朝臣中网罗党羽，布置私人，为的就是现在这一刻。正因为这样，六皇子坚信，一个人的力量不足以决定最终的胜败。
他将希望寄于皇帝的御前侍卫。
曾经，察汗的儿子带着六个御前侍卫南下武昌就令朝中纷纷感叹太子圣眷正隆，而没人知道，实际上元青掌握着十六名御前侍卫，甚至超过了总数的一半。
所有人都知道，御前侍卫是绝对忠于皇帝的，但六皇子知道，他们并不介意和别人做朋友，也不介意在皇帝不在的时候，忠于六皇子。
并不是只有元青才为自己找到了盟友，他知道，其他的皇子们都带来了手下的高手，藏在大殿之外，所以六皇子给忠于自己的御前侍卫们留下的命令就是，扫清那些人。
如果他们出现在大殿正门，那就意味着元青已经赢了。
但那个时刻还没到来，时间过得如此缓慢，令人难以忍受。
元青后背落在宝座前的台阶上，几天前他们与剑客战斗留下的损伤还未修补，缺口垫在背后，刺痛如电闪掠过。
第五十二章 宣告
人群开始晃动，就像是风吹过水边的芦苇，空隙中闪过大殿门口的光亮。
然后人群分开了。
元青站在原地，任由元黑一拳把他砸飞，躺在地上支起上半身。
皇子们都停了下来。
元黄走进了大殿。
那不是任何人预料中和盼望中的结果，这不是最坏的结果，但也足够坏了。
元绿站在最靠外面的地方，睁大眼睛看着走进来的元黄，仿佛下个瞬间就要冲出去。
“滚！”
所有人的皇子们都躁动着，他们不喜欢突然出现的元黄，四皇子始终是个异类。
“我要见父亲最后一面。”
“那你去陵园等着。”
当皇子们都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元青开口了，在他眼中元黄和别的兄弟没什么区别，都是必须排除的障碍。
“停手。”
元黑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
然后他朝着元黄冲了出去。
大皇子眼中只有元黄，当他经过元绿身边时，五皇子一脚踩在了元黑小腿上。
元黑轰然倒地，元绿狞笑着扑了上去。
然后五皇子被踢飞了。
他被镶嵌在了大殿一边的柱子上。
元青的眼角跳了跳，然后开启了燃血。
大殿中的柱子是上千年的楠木，生长极慢，木质坚实如铁，元黄刚刚的一脚有着远远胜过所有皇子的力量。
其他的皇子们也相继开启了燃血，他们不知道要对付元黄还是元青还是离自己最近的人，无论如何，开启燃血总是对的。
然后他们朝着元黄冲了上去。
因为还没确定目标是谁，皇子们巧合地没有一拥而上，他们带着血色的烟雾冲了上去，然后又飞了回来。
元黄把他的兄弟们踢飞了。
“怎么可能……”
围观者无法接受一个没有开启燃血的皇子居然可以在八个开启了燃血的皇子的围攻中屹立不倒，而皇子们惊讶于元黄居然可以随时解除燃血，然后又重新开启。
那已经超出了魔族所能抵达的极限，就连皇帝生前也做不到。
元青把自己从他砸出的坑里拉了出来，站起来准备冲上去：“杀了他。”
皇子们在瞬间明白了同一件事——如果元黄活着，他们就绝对没有机会。
“让兀古都来。”
元黄仿佛完全没有感受到兄弟们的敌意，他毫无防备地穿过皇子们，来到宝座前。
没有一个皇子朝他出手。
没人相信，皇帝的遗诏中会写着让元黄继位，而且比起和他战斗，这样实在简单太多了。
“让兀古都来。”
元青复述了一遍。
然后大殿后面终于各位皇子的大臣悄悄离开了。
沈正跟在人群中离开了大殿。
当他走出正门，转过拐角，走上通往观星楼的道路时，八从跟上了他，一起出现的还有张泰。
“而今正是奋力之时，儒家兴衰，皆系于我等一身，皇位归属，皆在我手。”
沈正的语气平静得像是一潭死水，但他的眼神中有着一种令人无法直视的光芒，仿佛正有一团烈火在其中熊熊燃烧。
“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儒家众人跟随着沈正走过一段上山的阶梯，然后来到了观星楼前。
兀古都就在楼下，被皇子们派来的手下阻挡，他似乎并不擅长战斗，始终无法冲过阻碍。
沈正心中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到现在为止，为六皇子做事的御前侍卫们都没出现，那绝对不合常理。
不过很快沈行中就把这担心抛到脑后，现在最重要的是兀古都。
“皇子有请。”
这里人不是儒家的对手，掌握了兀古都，一切就都在掌握之中。
但沈正知道，他还是慢了一步，毕竟是最后时刻，没人能真的甩开对手。
不出他所料，其他皇子们派来的人几乎同时到了。
片刻寂静。
兀古都站了出来。
“让开，所有的皇子们想见我。”
那张丑陋的脸上是一副罕见的严肃表情，没有人让开，但当兀古都走向大殿时，也没人上前阻拦。
沈正侧身，等待着兀古都来到身边，然后跟在钦天监司镜身后，亦步亦趋，离开了众人的包围圈。
当他沿着下山的道路继续向前，八从和张群也跟了上来。
几个魔族挤了过来，抢占了最靠近兀古都的位置，但沈正始终在老人身后，没有离开最里面的位置。
这是一段漫长的行走，最终兀古都来到了大殿门前。
沈正和八从走进了大臣中间，回到自己原本所在的位置，安静地站着。
兀古都站在门外，停下了脚步，挥挥手。
跟在他身边的魔族不甘地退后，其他人也无奈地跟着让开了。
兀古都整理了一下衣服，然后从左边的袖子里拿出一个卷轴，双手捧在胸前，走进了大殿。
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老人，没有错过任何动作，因为他们知道，那个卷轴就是皇帝的遗诏。
在没人注意的角落，沈正露出了微笑。
兀古都穿过静静站立的人群，踩着残破的阶梯，最后站在了宝座前面。
他用平静的目光扫过了大殿中的所有皇子，然后打开了卷轴。
令人窒息的平静中，兀古都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那个瞬间，世界仿佛凝固了。
沈正拼尽全力抑制住狂笑的冲动，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个卷轴已经被调换了，真正的遗诏就在他手中，还没来得及打开，而兀古都手中的，是他伪造的。
“传位于……”
沈正微笑着在心里说：“六皇子。”
“四子。”
世界被冻结了。
然后熊熊烈火燃烧起来。
燃血中的元青，说话的声音如同某种巨大的野兽：“那份遗诏，是假的吧。”
“我从没听过父亲那样说话。”
三皇子也开启了燃血。
火焰开始蔓延，最终连成一体，熊熊燃烧。
“那时候我们都在京城，只有你在江南吧，元黄？”
“那个刺客是不是你的人，回答我。”
元黄举起手，拦住了想要说什么的兀古都。
“你们想违抗父亲的遗诏吗？”
“我们要替父亲报仇。”
然后皇子们冲了上去，如同烈火。
第五十三章 选择
足以被称为灾害的大火肆意燃烧，无色的火焰舔舐着触及的一切事物，将他们毁灭，揉碎，送进升起的浑浊烟雾，空气在炙热中奔流，狂风的声音如同巨兽吼啸。
那不是人类或者魔族可以插手的战斗，整座大殿都在慢慢从内向外变成废墟。
而在火焰中央，元黄始终安然无恙。
他一个人和自己所有的兄弟们战斗着，像是独自对抗海潮的礁石，奇迹般地始终没有倒下。
沈正开始后退，现在是生死存亡的时刻，如果元黄真的赢了，那一切都将化为流水。
“还有希望……”
忠于元青的十六名御前侍卫始终没有出现，但那并不意味着他们会悄然消失，这是足以颠覆局势的最后底牌，现在一切希望都在他们身上。
沈正的思路从未像现在这样清晰，他心中闪过无数可能，无论是好是坏，决定一切的关键始终是那些御前侍卫。
他带着八从朝着皇城正门走去。
在朝会开始前，六皇子下令封锁了皇城，直到新的皇帝出现之前都不许打开，所以四皇子的突然出现就意味着正门必定出了差错。
除此之外，还有墨一。
四皇子的到来意味着最终的争斗，墨一不可能不跟着过来，但他始终没有出现。
最大的可能就是，他被拖住了。
然后儒家众人在大门前看见了正打作一团的墨一和十六个御前侍卫。
与沈正预料的相反，墨一并没有被拖住，而是他拖住了别人。
神君、苍鹰、天雄都在这里，他们四个人一起拖住了那些御前侍卫。
局面处于一种微妙或者说尴尬的僵持之中，如果这些魔族开启燃血，四人将会瞬间溃败，但那样一来，御前侍卫脱身也没有意义了——他们将无力插手大殿上决定一切的战斗。
而沈正的出现让天平倾斜了。
“杀了他们。”
八从冲了上去，现在是最后的时刻，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
魔族没有放过这个机会，他们突然变得激进起来，虽然有可能受伤，但在那之前战斗就会结束了。
腹背受敌的四个人没有机会活到后面。
然后神君带着苍鹰和项武飞了起来。
他身后有一根绳索，系在大门横梁上面，不知道有什么精巧机关，带着三人脱离了险境。
这时只有墨一一个人还留在地上，他狼狈地躲过了攻击，却露出了致命的破绽。
没人理会跑到上面的神君三人，他们并不是识破了神君围魏救赵的戏码，只是不想放过墨一。
然后墨一使出了天心剑。
沈正笑了起来。
“不愧是墨家钜子。”
大概只有儒墨两家极少数弟子才知道，天心剑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令人疯狂。没有那个人的心智能适应被分割，也许心志坚定能拖延发疯的过程，不过那个时刻总是会降临的。
很快，墨一就会失去理智了。
这是一个艰难的权衡，但包括沈正在内的儒家弟子们没有一丝犹豫，也许墨一发疯之前大殿中的战斗就结束了，但也有可能正好相反，而他们选择了留下来。
“墨一，死在这里吧。”
沈正抬起头看了一眼大门横梁上的神君三人，露出一个微笑。
“现在，谁被置于火上？”
神君面沉如水。
“你在玩火吗？”
沈正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他在瞬间冷静了下来。
真正重要的是让御前侍卫回到大殿帮助六皇子战胜元黄，与之相比，墨一微不足道。
但也许下一个瞬间，这个让儒家如芒刺在背的百家第一就会失去理智，彻底崩溃，近在咫尺的希望折磨着沈正，让他如坐针毡。
天心剑并没有那么强，也没有那么弱，墨一和围攻他的人们纠缠不休，始终没有占到优势，也始终没有落在劣势。
时间的流动变得充满恶意，像是带着尖刺的锉刀，刮过沈正的心。
“走。”
乱战中的人们呆了一下，却还是没有停手。
“走！”
沈正几乎是在歇斯底里地咆哮：“去帮六皇子！”
御前侍卫最先抽身，从一开始就是墨一四人缠着他们，现在有机会脱身，他们更愿意去元青身边。
张泰不甘地看了一眼墨一，转身跟上了沈正。
八从离开了。
墨一盘腿坐在地上，将长剑横在放在腿上，深深地呼吸。
混乱纷杂的念头在他心中激荡，渐渐归于平静。
“来得及吗？”
项武看着墨一，转身看了一眼大殿。
他什么都看不到。
“来得及，时间刚好。”
神君又露出了玩世不恭的笑，这次他笑得格外嚣张。
“你以为有多少人计算过黄金血脉使出燃血之后会发生什么变化，每一样变化需要多少时间？”
“你的意思是，黄老道家算过，”苍鹰落到地上，将一根线香点燃，放在墨一面前，一股令人心绪宁静的清淡香气四散开来，“我不想听你们是怎么算出来的，告诉我结果。”
“已经来不及了，”神君笑着坐到地上，“如果兀古都不请出神乐，那现在，开启燃血的皇子们就已经失去理智，就算他们真的把元黄撕成碎片，也永远无法恢复。”
“看。”
墨一睁开了眼睛，他顺着神君的手指朝大殿顶上的破洞看去，那里原本升腾的赤色烟雾已经消散了。
“什么！”
然后赤色的烟雾重新燃起，如同熊熊烈火。
“他们还没有放弃。”
……
兀古都又一次被迫开始吟唱神乐，那是唯一能让在燃血中失去理智的黄金血脉恢复神智的方法。
不过在那之前，六皇子就已经解除了燃血，退出了混乱。
他比自己的兄弟们更早认清一件事——他们赢不了元黄。
御前侍卫还没有到来，这让元青愤怒而无力，那原本应该是帮助他取得胜利的最后手段，却在真正要用到的时候缺席了。
然后沈正带着所有人回来了。
六皇子笑了。
他指着大殿正中，那里只剩下了元黄，其他的皇子们在神乐中散去燃血，颓然后退，只剩下了四皇子。
第五十四章 鬼门
十六个御前侍卫咆哮着冲了上去，他们开启了燃血，浑浊的深红色火焰冲天而起，伴随着烟雾，生命的希望永远地流走了。
他们不是黄金血脉，开启燃血的唯一结果就是死。
然而，这死亡来的毫无价值。
元黄像是踢开死尸一样踢飞了所有的御前侍卫，当他们落到地上时，全都变成了尸体。
燃血越发汹涌，带走了血肉，最终，只留下了十几具骷髅。
所有人都静静地站着，没有说话，没有动作，一片寂静，像是一堆被扔进沼泽的石雕。
“先皇被刺，尸骨就是这样……这样！”
元黄指着十几具骷髅，目光扫过大殿，所到之处，人人低头，不敢直视。
“尸骨未寒！兄弟之间，大打出手！”
“我心痛不已！”
元青颓然坐在地上，脸上露出讽刺的笑。
他输了，但那不代表他错了。
“想我高祖，起于大祸，出堕天门，帅众战百万大军，一胜再胜，开辟混沌，遂有立足之地，免于灭族之忧，何等英雄！”
人群最前面，有魔族开始跪了下来。
“我曾祖，逢高祖战死沙场，力挽狂澜，立祖制，收人心，才有了我黄金血脉的基业！”
人群前面，所有的魔族都跪了下来。
“我祖父，行仁政，承祖业，席卷天下，开国立号，是我魔族第一任皇帝！”
现在，大殿上只有几个皇子还没有低下头了。
“我父亲，英明神武，天生不凡，继承三代先皇大业，东征西讨，扫清余孽，天下归心，四海升平，万民称颂，却没于宵小之手，落得如此下场！你们就没有一丝羞愧吗！”
“我父亲黄金血脉，继承三代神力，哪个刺客有那么厉害，杀的了他！说啊！”
元黄的手指转过半个圈，所到之处，所有的皇子都低下了头。
“我痛心不已！痛心！”
……
最后一遍救治终于结束了。
“至少你不会在今天就死去。”
白公子说话的声音很轻，她的伤还未痊愈，救治几乎耗尽了所有力量。
“谢谢。”
麦哲伦安静地坐起来，从地上捡起衣服，披在身上。
白公子看着他，心里闪过一丝无名的讶异。
他不仅没有显露出疲惫的样子，甚至依然完美地掌控着刚刚恢复知觉的身体，让人完全无法想象，就在刚刚，这个男人经历了漫长的痛苦。
“你的伤势依然很重。”
“我知道。”
麦哲伦点头。
然后楼下想起了脚步声。
兀古都终于回来了。
天色已暗，深红的太阳坠入黯淡的雾中，隐隐约约能看到地平线上鼓楼的阴影。
“你没事了。”兀古都长长地叹了口气，“太好了。”
麦哲伦转过身，面对着矮小的老人。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我为什么要救你。”
兀古都露出了毫不掩饰的颓丧神色，那让他显得格外衰老。
“你知道堕天门吗？”
“大漩涡。”
“我不知道是从多少年前，那里就开始有异族出现。龙之国的人们称之为堕天门，是灾祸之门，是喷吐末日的大漩涡。那其实只不过是事不关己的轻描淡写而已，真正知道大漩涡里面会出现什么的人，都叫它……鬼门。”
“你不知道，什么时候那里面就会飘出来几个恶鬼，把你的一切都拿走了。”
兀古都的神色里甚至没有一丝恐惧，那是纯粹的绝望。
“我的部落……我曾经拥有的一切，就是被那些恶鬼夺去的。”
麦哲伦看了兀古都一眼，仿佛终于失去了所有耐心：“那与我无关。”
“是的，但我仍然希望你能够帮助我，新的大潮就要到了。”
“什么？”
白公子比麦哲伦更快，也更明显地露出了讶异。
“我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真的吗？”白公子皱着眉，“如果大漩涡又有大潮，那就是天翻地覆，魔族的降临才过了短短五十年……”
“五十年前……我亲眼看着那片乌云翻涌，从中走出一支军队，就像是地狱打开，我的……妹妹……她只有十岁……”
“那与我无关。”
“我愿意付出一切。”
那个瞬间，麦哲伦确信，兀古都展现的一切都是真的——除了绝望。
尽管他已经很老很老了，但他依然像是最顽固的毒蛇，就算是只剩下一个头颅，也依然会把毒牙刺进猎物的身体。
“为什么是我？”
“你是龙。”
“我知道，直到皇帝被我杀死，都是你的谋划，”麦哲伦看着兀古都的眼睛，就像是随时可能拿起剑刺穿他的喉咙，“可现在呢？人是无力对抗天灾的。”
“你并不介意让别人看穿你想干什么，”兀古都露出一个危险的笑，“你以为到现在，还没人知道你要去大漩涡吗？”
那个瞬间，兀古都觉得自己猜错了。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皇帝需要你死。”
麦哲伦点点头。
“白姑娘呢？”
兀古都和白公子都愣了一下，然后才明白麦哲伦口中的白姑娘指的是白公子。
“皇帝并没有提起她，他并不是忘记了。”
麦哲伦突然笑了起来：“皇帝为什么不亲自来见我？”
“你会死的。”
麦哲伦没有再说什么。
“我们需要休息。”白公子开口化解了尴尬，“一切等他活过今天再说吧。”
兀古都点点头。
……
尽管只过了很短的时间，元青已经从燃血之后的虚弱中恢复了。
一切似乎在一瞬间落入了深渊，但在元黄的一次错误之后，一丝光明显露出来。
尽管在兀古都的遗诏帮助下，四皇子已经成为了皇帝，但他没有下手剪除自己的兄弟。
那是六皇子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
也许元黄是忌惮元青的势力，也许是他畏惧朝野的议论，不敢背上刚刚继位就兄弟相残的恶名，无论如何，机不可失。
“沈正！”
原本元青最大的依仗是御前侍卫，但现在，有了一丝回转余地，他就有了另一股力量。
“你去告诉儒家的人，我要是做了皇帝，就废黜百家！”
第五十五章 畏惧
沈正领命而去。
在他身后，六皇子转身看着身边的魔族心腹们，嗓音低沉。
“告诉我的兄弟们，元黄不死，我们谁也活不了，还有……”
元青深深地吸了口气。
这是他最后的办法，只是不知道到底有没有用。
“让帖木儿领大军回京，记住，八十万边军，一万八千魔族中军，一个都不能少！”
元青身边的人愣了一下。
这是可能让帝国崩溃的举动，魔族本身就是来自堕天门，对那个无尽深渊中会出现怎样的灾祸格外清楚，因此陈兵在北，日夜戒备，如果这支大军南下时堕天门有变，那就是五十年前的变故重演，只不过这次魔族就成了当年被追杀驱赶的一方。
“去！”
“是！”
众人狂奔而去，只剩下几个侍卫留在元青身边保护他。
六皇子深深地吸了口气。
他没能把那口气吐出来。
他死了。
六皇子的侍卫们惊讶地看着四周，然后也悄无声息地死在了原地。
一片寂静。
脚步声响起，然后消失了。
夜色缓缓降临，以深沉的黑色掩盖了黄金血脉的尸体，血液看上去是纯粹的黑，在地上无声蔓延。
……
“老六死了。”
废太子元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快知道元青死去的消息，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来找三皇子。
也许那是纯粹的偶然。
元白的府邸和元青的六皇子府在同一条街上，晚上朝会结束后，他们一起回府，原本元白在前，两人并没有遇见。
晚上的时候，元白心神不宁，虽然元黄一直敬重他，不会把他怎样，但原本囊中之物落于他人之手，终究令人不甘，所以废太子准备找同病相怜的六皇子发发牢骚。
只是他没想到，见到元青时，他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三皇子被吓坏了。
那个消息本就足够恐怖，而三皇子几近崩溃的表现更是雪上加霜。
元白也要被吓坏了。
不过，深藏魔族血脉之中的蛮勇正缓缓浮起，废太子终究还是相信元黄不会把他怎么样。
毕竟在太子被废的时候，元黄始终没有像其他兄弟一样表现出丝毫不敬，更当面顶撞皇帝，求他收回成命。
“我要去问问元黄。”
在三皇子府邸门口，元白碰到了刚刚赶到的大皇子和五皇子。
“元青死了。”
“嗯。”
“我要去问问元黄，他到底想干什么！”
“嗯。”
“我们一起去。”
三皇子最终还是没有跟着其他三位皇子一起去找元黄，因此他也不知道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皇城大门紧闭，三位皇子没能见到元黄。
……
元黄知道他的兄弟们就在门外等待，而他无动于衷。
那并不是真正重要的事情。
“我答应过你，儒家现在在你手中。”
已经成为皇帝的元黄坐在书桌后面，看着站在面前的墨一。
“他们已经无关紧要。”
“就在刚刚，儒家所有弟子都开始行动了，他们可以毁掉墨家在内的百家，什么都不会留下。”
“儒家愿意为六皇子做到这个程度，墨家也可以。”
“为我？”元黄笑笑，他没有嘲笑墨一的意思，只是感觉成为皇帝之后，墨一的态度变化未免太过明显刻意，“不需要。”
“六皇子手中握有太强的力量，儒家不过是攀附其上的藤蔓，而真正恐怖的，是那棵参天巨木。”
“你在说什么？”
“边军。”
元黄笑了。
这么看来，墨家确实有过人之处，就算现在，墨一也还是有用的。
“元青已经死了。”
墨一真的愣了一下。
他的表情一度凝固在充满讶异的瞬间，没有掩饰。
“我没想到。”
“不然我要等着边军入京吗？”元黄笑了，但那个表情里没有一丝温度，冰冷如铁，“我敢说，他们离开边界的那天起，心里想的就只剩下烧杀抢掠了。”
“是。”
元黄是对的，但那不足以让他杀死自己兄弟这件事变成正义。
墨一没有将心中的叹息显露在脸上，终究这一切难免，元黄不杀元青，元青就要杀元黄，免不了还要带着数不清的百姓一起下地狱。
“我怕百官……”
“百官为元青做事，元青死了，他们还会做什么？”
墨一没有回答。
他心里想的是——元黄的兄弟们还在。
“江南不能有事。”元黄突然转移了话题，“我在那里见到了不少东西……”
“只要不碰儒家，江南不会有事。”
“你大约并不知道漕帮和江水船帮的事情。”
元黄笑了。
墨一露出了讶异的神色。
“那两家背后是同一个人。”
“白公子？”
白公子并未向墨一隐瞒过她是江水船帮实际掌控者的事，不过漕帮则从未提起，墨一觉得十分不可思议，漕帮不仅成分复杂，更与官府纠缠不清，很难想象墨一居然能掌控漕帮。
不过也正因为如此，如果漕帮真的和江水船帮联合，那就是足以令天下动荡，南北隔绝的恐怖力量。
“白公子？”
“是，那个从我的兄弟们手中救走刺客的那个人。”元黄的脸上并没有愤怒，语气中也没有仇恨，就好像被刺客杀死的人不是他的父亲，“我没猜错的话，现在应该在钦天监吧。”
“什么？”
墨一对兀古都了解不多，他只是单纯地觉得意外。
“她救了那个刺客，无所谓。”元黄曼斯条理地说着，“我只要江南无事，不然的话，她就去陪李原吧。”
“我不知道她想做什么，所以没有说服她的把握。”
墨一并没有露出一丝异样，但他心中，就和以前每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一样，多出了一道伤口。
“无所谓，我想你知道，我可以杀死她，那足够了。”
“有些人并不畏惧死亡。”
“所有想做成什么的人都害怕死亡，害怕得要死，”元黄的笑容平淡而普通，却令人不寒而栗，“你也是一样，对吧？”
“我会对她说的，”墨一转身，然后突然停了下来，“那儒家？”
“我会给他们一点教训。”
第五十六章 永远
夜已深，万籁俱寂。
元黄抬起头，看着窗外，那里什么都没有。
这间不大不小的书房里，只有他一个人。
这里就是他的父亲生前大部分时候呆着的地方。
元黄走出了房间，站在黑暗中。
院子的角落里，静静伫立着几道黑影，那是御前侍卫，他们刚刚经历过一次羞辱，现在正拼尽全力想要守卫仅剩的尊严。
元黄抬起头，看着没有一丝光亮的夜空。
这是个无星无月的阴天，空气冰冷得像是凝固，夜空仿佛一整块黑色的冰。
但元黄仍然可以看得见北方天空中磅礴的波动。
那是堕天门。
那是天之缺，神之轮，灾祸之源。
那是狂奔之云，扭曲之结，天神之城垣。
元黄静静地站在那里，心里想着，也许真的就和传说中一样，那是一道横贯在善神与恶神之间的大门，对于有幸生活在善神世界的人们而言，每次大门打开，就意味着恐怖的灾难。
兀古都的预言并不足以说服元黄，但魔族对堕天门有着属于他们自己的研究，一切的一切都无可争议地指向了一件事——堕天门即将打开，新的外来者就要降临了。
那是一场会毁掉这个世界的战争。
所以元黄不会允许任何可能让他失败的东西存在。
无论那东西是什么。
……
三皇子站在皇城大门前面，突然开始犹豫要不要离开。
昨天晚上，他接连收到了元青的传信和六皇子的死讯，虽然心中震惊不已，却也开始觉得兄弟们一定会一起对付元黄。
但现在，站在皇城大门前，没有看到大皇子、二皇子和五皇子，三皇子突然感到一阵恐惧袭来。
不过他看到七皇子、八皇子和九皇子都在身边，又放下心来。
大门洞开，三人走了进去。穿过广场，绕过大殿，他们在皇帝的书房里见到了元黄。
他现在是皇帝了。
三皇子这么想着，心里闪过一丝刀扎般的痛苦。
“有一件事情，我想和你们商议，这是家事，不好在外朝上说起，让他人议论。”
三人坐在一边，不知道元黄想说什么。
三皇子犹豫着，不知道是不是该说说元青的死，不过他身边的两个兄弟都没有开口的意思，他也就没有打断元黄。
“废太子元白、大皇子元黑、五皇子元绿，桀骜不驯，怙恶不悛，先皇在时，多般忍让，心怀浪子回头之盼，不忍处置，而今看来，是一片善心付于禽兽！”
三皇子吓了一跳，他想说点什么，但元黄没有给他机会，四皇子——或者说皇帝激动地站了起来，像是心里充满了压抑的愤怒，在房间中间的地上来回走着。
“他们居然诽谤先皇！”
三皇子差点忍不住笑起来。
这未免是个太过儿戏的罪名，魔族根本不怕诽谤，语言对他们而言，是弱者的武器，脆弱又愚蠢。
“怎么会呢，他们虽然脾气不好，但对父亲总是尊敬的。”
元黄转过身，深深地看了三皇子一眼。
“他们说，父亲让我当皇帝，是他瞎了眼，老糊涂了。”
三皇子感觉有点尴尬。
他的兄弟们当然这么说过，就连他自己也这么说过，说过无数遍。
“那也不至于……”
“父皇尸骨未寒！”元黄咆哮着，“众目睽睽之下！死于非命！”
“都那样了！你们还在心里骂他！”
面对着野兽一般的元黄，三皇子开始感受到了恐惧。
他突然明白，如果元黄愿意，这里的三个人也要和元青一样悄无声息地死去。
毕竟，他现在是皇帝了。
“我要让他们闭门思过！”
“皇上圣明。”
……
白公子站在窗前，看着沉睡中的麦哲伦。
她的呼吸十分吃力，但被一种特殊的技巧死死控制住了，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白公子静静地站着，长久地沉默着。
然后她伸手拿起了麦哲伦身边的长剑。
这是一柄沉重和锋利同样惊人的危险武器，白公子甚至在某个瞬间感受到了一丝心悸，仿佛剑中有一个危险的灵魂想要夺去她的生命。
然后白公子将长剑放在麦哲伦的咽喉上。
麦哲伦睁开了眼睛。
他看着白公子，一言不发。
“我想，这是唯一一次机会，能让我有把握杀死你的同时，有时间问清楚一切问题。”
麦哲伦笑了起来。
“曾经有个神明告诉我，对追寻答案的人而言，答案并非无法触及，而是无法理解。”
“这天下，没有神明。”
白公子的声音有气无力，但她的眼睛中有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冰冷决心。
“回答错误，就死。”麦哲伦露出一个被剧痛扭曲的笑，“那你杀了我吧。”
他的血脉还未恢复，青雀书残留的暗伤尚未清除，而白公子虽然内伤并未回复，却只是虚弱，就像她说的，这是唯一的一次机会，白公子完全有把握让麦哲伦做任何事情。
“你为什么要杀皇帝？”
麦哲伦没有回答。
“为什么，皇帝已经死了，你还没有释然？”
“我原以为，这里会是我熟悉的某个地方，但结果，实在令我失望。”
“就因为这样，你杀了那么多人，包括皇帝，就算这样，也还没有释然？”
白公子眼中闪过一丝失望。
“杀人者死。皇帝和别人不同吗？人生来平等，只不过生来不同而已。”
白公子沉默了一下。
有那么一瞬间，她沉浸在遥远的往事中，思绪纷乱如麻。
“那么，为了让你释然，你会做什么？”
麦哲伦面无表情地沉默着。
“人永远只应该拯救自己。”
“在这之后，你会做什么？”
“我要去大漩涡。”
“堕天门……”白公子放下了长剑，那实在过分沉重，如果她继续坚持，颤抖的剑刃就会切开麦哲伦的喉咙，“所以你在这个地方做的一切，包括杀死皇帝在内，都只不过是路过时顺手而为？”
“我不会再做更多，我杀死了皇帝……”麦哲伦安静地坐起来，看着白公子，“这里改变了吗？”
第五十七章 不变
太阳即将升起。
但光明还未降临，这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沈正不明白，为什么新的皇帝要在这个时候见他。
虽然元黄确实胜券在握，但如此急切，几乎形同示弱，不是高明的上位者该做的。
“我听说，儒家占据了江南半壁江山？”
“绝无此事。”
沈正心中闪过一阵无奈，就算皇帝做出了示弱一般的举动，但他毕竟是皇帝，魔族的首领，天下的主人，而儒家，元青余孽，风雨飘摇。
“我是相信你的，子曰，信，德之本也。”
“陛下圣明。”
沈行中深深地低头，强压下心中的激动之情。尽管皇帝背错了书，但他至少不像死去的先皇一样对儒家不屑一顾，从不提起。
“你可知道，先皇被刺之前，叫我去江南，彻查漕运和官员被刺之事，我还是很喜欢江南的。”
“陛下有仁爱之心，万民之幸！”
元黄露出一个笑脸，他很满意沈正的识趣，说话的语气也更柔和了：“儒家在江南，教化之功我是知道的，父皇仓促而去，不知道你这个熟知江南之事的儒家弟子，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沈正心思电转，纷乱如麻。
皇帝话中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但那实在太过梦幻，令人难以置信。
“儒家以忠君为本，江南皆是忠臣，陛下想要臣民做什么，必定人人争先，万死不辞！”
元黄大笑了起来。
他对儒家的了解远远胜过其他所有的魔族，这确实是一群好用的奴才，和墨家完全不同。
“说得好！”皇帝拍拍沈正的肩膀，“起来说话吧。”
沈正站了起来，他依然恭敬地低着头，没有直视皇帝。
“我在江南时所见，民风淳朴，政通人和，儒家的教化之功，是很了不起的。”
皇帝绝对有什么目的。
得知元青已死之后，沈正就坚信，新的皇帝其实是个和六皇子一样的人，只不过他更擅长伪装自己。
而元青如果对什么东西表达出极大的尊敬，那就代表，他想要让那东西为他所用。
“无论儒家弟子，还是江南万民，都是陛下的臣子，君令即是天命。”
儒家是失败者。
就算心中有再多不甘，沈正也无法否认这一点，所以他只能答应皇帝的一切要求，只要儒家能够幸存。
“你可知道，堕天门动荡不息啊……”
皇帝抬起头，遥望着北方，仿佛他的目光能够穿过黑暗，看到天空中恢弘的漩涡。
“那是灾祸之潮。”
沈正心中终于升起了确定无疑的欣喜。
如果这个消息是真的，那儒家就有幸存的可能，甚至不用付出太多代价。
“此国家大事，万民皆当奋力，我儒家上下，定忠君报国，死而后已！”
“如此甚好。”
皇帝的语气并没有那么高兴。
沈正惊觉，他在惊喜中犯了个错误，好在并非不能补救。
“江南百姓都一腔赤诚，愿意献上粮草，国家若有所需，必定献上。”
皇帝笑了起来，他的笑声虽然不大，却笑得很开心。
“我心甚慰啊。”
沈正连忙在脸上挤出最谄媚的微笑，那是他从法家偷学来的，虽然粗鄙，胜在实用。
“江南万事不变，迁界禁海，不禁舢板，废耕为牧，不废桑林。江水依旧，名山依旧，这是忠臣之赏……”
皇帝的声音中充满了威严，或者说，威胁。
沈正的表演终于崩溃了，他原本还能配合着皇帝的节奏挤出满头大汗和一脸血红，但到最后，只有一脸苍白和后背冷汗涔涔。
有些东西，只属于黑暗。
“江南多年以来，始终力保漕粮不失，京城安定。”皇帝转头看着窗外，太阳还未升起，但黑暗终究退却了，“此事一日不变，江南一日不变，漕运一刻不稳，江南便不能依旧。”
皇帝转过身，正对着沈正，笑着拍拍他的肩膀：“现在么，万事皆不变。”
……
墨一仍然不明白，为什么兀古都愿意让他进入观星楼。
这里藏着一个刚刚杀死了皇帝的刺客，和救走他的危险人物，而看上去，主人并不介意这件事被别人知道。
然后他见到了白公子。
清晨刚刚过去，在太阳升起的那段时间里，白公子完成了给麦哲伦上药的事情，现在，她有空闲时间和墨一见面。
“我原以为，你没有空闲来这里，皇帝的野心让他很难违背承诺。”
白公子坐在观星楼的飞檐上，寒风吹起她单薄的白衣，衣袖飞舞，如同一只将死的蝴蝶。
“堕天门将开。”
“谁说的？”
白公子很累，她没有掩饰，但那并不会让人觉得她软弱。
“皇帝。”
“原来是真的。”
“覆巢之下无完卵，堕天门开，就是席卷天下的大潮。”
“你想说什么？”白公子笑了起来，“让我给皇帝做事？”
“至少在北方的战事结束之前。”
“你在命令我？”
“漕帮是过于强大的力量，如果漕运被截断，北方的边军没有了军粮，那一切都会崩溃。”
白公子站了起来，朝着房间里面走去。
“江水船帮也在你手中，你到底想要什么？”
“你觉得呢？”
“天下平静只有短短二十年而已……”
“平静？”白公子平静地转过身，看着墨一，“每天都会有不愿意丢掉土地的农民被废耕为牧的人杀死，每天都会有出海打渔的渔夫死在迁界禁海的结界下面，你说那是平静？”
她没有表现出丝毫愤怒或者其他的情绪，平静地就像是一个机器。
“江水船帮为什么在我手中？因为他们要死在水上，被扔到水里喂鱼的时候我救了他们的命。”
“至少不是现在，不是在堕天门打开的时候，”墨一皱着眉，像是祈求一样看着白公子，“否则就是二十年前的事情再来一次。”
“这些不用你担心，”白公子准备结束这次对话了，“你还是想想，怎么从儒家手里活下来吧。”
“我可以杀死儒家的所有人，”墨一握着剑站了起来，“但无法对你出手。”
第五十八章 天意
白公子转过身看着墨一。
“你怕死吗？”
“不，我害怕自己犯错。”
白公子脸上闪过一个毫无温度的笑容。
“这是你唯一的机会，我的伤还没好。”
“我从不乘人之危。”
“你没有成就大业的气量。”
……
朝会的日子到了。
百官战战兢兢地聚集在大殿上，他们多半都已经知道了元青的死讯，心里满是新皇帝会不会铲除异己，大开杀戒的担心。
不过看上去皇帝的心情还不错，他的第一份诏书就是为死去的先皇加庙号为圣祖，算是极致的赞许，虽然有违礼制，但没有任何人站出来反对。
这么一来，皇帝的心情就更好了。
百官也渐渐放松下来，看上去，至少现在，皇帝并没有杀光一半朝臣的意思。
“钦天监所言堕天门将开，请群臣商议。”
大殿上安静下来，百官面面相觑，确定皇帝不会在这种时候骗人，然后一阵嗡鸣渐渐响起。
站在这里的人都经历过二十年前的那场灾难，无论是在胜利者的行列中，还是失败者的行列中，他们都可以确信，那真的是纯粹的灾难。
而现在，那场灾难要重演了。
皇帝看着眼前像是一群无头苍蝇一样的人们，露出一个残酷的轻蔑微笑。
这便是元青曾经视为依仗的东西，本质上不过是个垃圾堆，他们当然拥有恐怖的力量，曾经让皇帝都只能退让，但在真正的灾祸面前，他们无比脆弱。
“那么，群臣有何想法，皆可直言。”
没有人有任何想法。
皇帝强忍着笑意摆摆手，宦官拿出诏书，开始宣读。
以九皇子为主帅，领禁军两万北上，与边军一起，等待堕天门动荡，扫清门中出现的一切。
“陛下圣明。”
大殿上的所有人都心不在焉，不过他们说这句话的时候倒是异口同声。
然后朝会结束了。
……
于文心事重重。
他察觉到了儒家内部的暗流，沈正远比所有人预料中更快地得到了新皇帝的信任，但儒家内部的其他人却并不想让他做主。
“短视。”
于文没敢把这个词说出口。
犹豫再三，于文走进了沈正的府邸。
这里已经有很多儒家弟子在等待了。
多年的乱局戛然而止，深陷其中的儒家却几乎毫发无伤，就算为暗流涌动而忧心忡忡的于文也不由得有一种振奋之情，他一直都相信沈正。
“皇帝今天在朝会上那么做，到底是想要什么？”
沈正虽然一脸疲惫，却还是笑着上来欢迎于文，他知道，儒家弟子之中，这个人算是少有的实干之才。
“堕天门有变，那是真的。”
尽管知道新的皇帝不会撒谎，但于文还是呆住了。
他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慢慢地吐了出来。
“此事……”
“此天佑我儒家，”沈正笑着将于文请进了书房，“为了大军北上，皇帝不仅没有因为元青而归罪于儒家，甚至多有妥协，先贤多年努力，而今终有一线曙光。”
“不可过于乐观。”
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于文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心中甚至有一个荒谬的想法——夫子圣人显灵了，尽管无比荒谬，但这个念头在他心中萦绕，始终没有消散。
“此天佑我儒家，我原以为有天倾之危，没想到……”
“皇帝所求，是漕粮。”
于文点点头，这样一来，一切就能穿到一起了。
儒家始终是江南最强大的势力，就算不能完全掌控江南，也能翻起风浪，北方边军大战之时，就算儒家只是放出谣言，说漕运被断，军心都会不稳，皇帝投鼠忌器，自然对儒家不敢如何。
“不能贪恋一时安稳，皇帝心思深沉，手段毒辣，如果儒家不改换门庭，他日天下太平，恐怕他不会忘记旧事。”
沈正也是这么想的，但儒家之中并非只有一个声音。
“今上酷烈，更何况得位不正，不是贤君。”
三贤之中有两位也在沈正府上，孔平安原本就在京城，罗正阳自济水北上入京，还有江南西林书院的山长顾园未到，但也已经北上了。
“衍圣公，”于文恭敬地弯腰行礼，“北山先生，今日行中府上群贤毕至啊。”
“而今存亡之秋，不要再行俗礼了，”孔平安挥挥手，“今上登基，则堕天门动荡，这是得位不正，获罪于天，我儒家岂可奉无德之人为君！”
沈正心中充满了无奈，孔平安站在他府中前庭这样高声说话，就算隔墙无耳，也要闹得人尽皆知了。
“请上座。”
孔平安当仁不让地坐了主座，他虽然对沈正不满，却还是相信他会为己所用。
“三皇子仁厚，亲近我儒家，而今堕天门动荡，大军出京，无论京城之中有多少人忠于皇帝，都会大大分散他的力量，沈行中，你收拢六皇子余部，奉三皇子为主，乾坤变色只在一日之间，我儒家方能入主朝堂。”
这是个令人无法不心神激荡的预想，而且几乎是完全正确的。
所有人都知道，皇帝身为四皇子时甘为人下，少有党羽，除了墨家，几乎没有可用之人，此次北方有事，大军之中皇帝的私人安插少了，怕边军有变，安插多了，留在京城中的力量自然薄弱，而如果两边平衡，则两边都要不稳——元青留下的旧部实在太多，而且几乎无处不在，如同罗网，只要沈正出头联络，就是一股远胜于皇帝的力量。
更何况，皇帝登基，堕天门便动荡，有太多人将此事视为天兆。
但沈正知道，那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美梦。
如果皇帝真的没有足够力量，他是如何登上皇位的？
如果六皇子的旧部真的足够强大，元青死于非命，他们为什么不出头为六皇子报仇？
三皇子仁厚，不过懦弱，六皇子旧部众多，不过一盘散沙，皇帝就算孱弱，终究大义所在，钦天监言之凿凿，沈正手握真正的先皇遗诏都不敢出头，孔平安所言只是取祸之道。
第五十九章 群龙
没有人能够阻挡固执己见的孔平安，至少儒家弟子不行。
“真正的遗诏在你手上，”衍圣公朝着沈正伸出手，“拿来。”
沈正无奈地叹了口气，交出了一直留在手上从未示人的皇帝遗诏。
那是他从兀古都手上偷来的，是一场失败的副产品。
“传位于四子……”
孔平安开始颤抖，当然，他心中并无恐惧，只有愤怒。
“你！”
衍圣公指着沈正，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竖子不足与谋！”
留下这句话，孔平安离开了沈正的府邸。
于文无奈地叹了口气。
沈正不会欺骗身为三贤的孔平安，那么这张遗诏就是真的。
无论那是兀古都的阴谋，还是先皇真的失去了理智，犯错的都不是沈行中，而衍圣公却归罪于他，甚至恶语相向。
“衍生公此举，恐怕不妥……”
“不可非议长者。”
沈正一脸严肃地阻止了院中想要说点什么的儒家弟子们。
但他脸上露出了遮掩不住的疲惫。
……
兀古都回到了观星楼。
麦哲伦正在那里等他。
“你的伤已经好了？”
麦哲伦恢复的速度远远超过了白公子和兀古都的预计，他像是某种古老的野兽，身上有着野蛮的生命力。
“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我想现在你愿意开口了。”
兀古都无奈地摇摇头：“我刚刚从朝会上回来，累了。”
“我可以等。”
麦哲伦点点头，回到了他的房间里。
钦天监在皇城中占据了一片不错的地方，皇帝的居所周围必须平整，也不能有大树之类能容人藏身的地方，因此这片山丘边给了钦天监，用以修建观星楼。
而麦哲伦住的地方，就在三座观星楼之一上面。
那是兀古都的私人居所，高楼共有五层，并不算很高，每一层就是一个房间，没有窗户，四面都是可以打开的大门，天气好时，可以走上楼外的飞檐，看看远处的风景。
没过多久，兀古都就来到了麦哲伦的房间，他换了一件衣服，看上去好像还洗过了脸。
“你想问什么？”
“这里，”麦哲伦盘腿坐在地板上，伸出一只手指指着地下，“于我而言是异国他乡，除了我的到来并不在任何人的掌握之中，之后我所经历的一切，都在阴谋的控制之中，我想知道，你做了什么。”
兀古都笑了起来：“并不是一切未知的东西都有价值，浪费时间听一些无意义的废话，似乎并不是你喜欢做的事情。”
“如果我无法确定，接下来的旅途是否安全，那就取消好了，”麦哲伦也笑了，“那是最方便的选择。”
兀古都收起了脸上的笑，然后叹了口气：“你的到来在我的掌握之中。”
麦哲伦没有任何反应，仿佛根本没有把这句话放在心上。
“之后你经历的一切，有太多超出了我的掌控。”
然后兀古都沉默了很久，像是在回忆麦哲伦到来之后发生的一切。
“是我教那个来自西方的亡命徒窥天术的，那是次赌博，却也是我唯一的选择。精神坚韧之人多半不会奋不顾身，而愿意赌上一切的人几乎全是意志脆弱的废物。原本我是想窥见未来，但结果出乎意料。”
“有一颗星辰偏离了轨道。”
兀古都像是个在冬天夜晚看着星空的孩子，脸上带着纯粹的笑容。
“真是奇妙啊……真是……了不起。”
“那个预言，所谓的十龙，半真半假，”麦哲伦根本不像是在问问题，他似乎对自己的猜测确信无疑，“对吧？”
“你的到来必定会让乱局终结，但我总不能直白地告诉他们，”兀古都露出一个玩世不恭的笑，“代价是天下动荡，苍生化为炉灰吧。”
“从那个预言之后，你几乎没有干涉一切的发展，但为什么要到运河边来见我？”
“你问了好多问题，到底想知道什么？”兀古都叹了口气，“我并不介意告诉你答案，在预言里，你是这次堕天门动荡胜利必须的条件。”
“我在测度你的力量。”
“哈，”兀古都笑了，“在大多数方面，我是世界上最弱的可怜人……不过在我擅长的事情上，我是这天下最强的人。”
“你只是看到了一股强大的力量在接近而已，对吧？”
麦哲伦脸上没有一丝笑意，然后这句话让他对面的兀古都也收起了笑容。
老人的脸变得像是一头丑陋的野兽：“你在鄙视我吗？”
“不，”麦哲伦站了起来，“我要确信去大漩涡的路上，你不会又给我找来那么多麻烦。”
“对一个被所有人信任的人而言，他只要说话就可以给你带来无穷的麻烦，”白公子突然从门外走了进来，“和我一起去江南吧。”
麦哲伦转过身面对着白公子：“我必须去大漩涡一趟。”
“你觉得去那里可以改变这个天下吗？”
白公子站在门前，身后就是飞檐和遥远的天空，蓝色的角落里，一道浮云刚刚略过太阳，洒下一片阴影。
“我只是在做自己必须做的事情。”
“你拥有这样的力量，为什么不用它去做真正重要的事？”
白公子已经复原了，她说话时，一股强大的力量喷薄而出，像是一刻不停地散发光热的太阳。
“真正重要的事，并非我，或者你，一个人的力量可以做到。”
白公子认真地看着麦哲伦的脸，然后轻轻摇摇头：“告诉我吧，你所想的东西，不要说什么我无法理解，蝶变完成之后的我，可以理解一切。”
麦哲伦苦笑着摇头。
然后白公子把右手放在了他的额头上。
那个瞬间，白公子窥见了麦哲伦的记忆，和思想。
时间是如此漫长而迟缓的事物，迟缓到，它可以深入一切，摧毁一切，重塑一切。
“人人如龙……”
然后白公子放下了手。
她闭着眼睛，长长地叹了口气。
“在你眼中，只有每个人……都是龙，的世界，才不算失败吗？”
“我见过那样的世界。”
第六十章 顽固之人
“我没能说服白公子。”
神君看着墨一，露出一个玩世不恭的笑：“你该告诉皇帝。”
“那会让局势失控，”墨一似乎完全没有因为这件事与白公子有关而感到紧张，“所以我来找你。”
“皇帝并不了解白公子，魔族很难理解恩义，或者人心之类的东西，你看，他相信力量可以解决一切，并且很不巧的，到现在都没失败过。”神君说着叹了口气，“也就是说，我也没办法。”
“顺便告诉你一个不好的消息，”苍鹰走进了房间，他脸上少有地没有一丝笑容，“皇帝将维持江南平静的希望寄托在儒家身上。”
“虽然说早有预料……”项武叹了口气，“我还是很失望。”
“对一个魔族而言，那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最好。”
“虽然我很想帮你，”神君摇摇头，“很可惜，我们三人要跟着九皇子一起去北方。”
“如果江南出事，北方的战争必定会失败。”
“有的时候，不好的事情并不会因为它被预见就不发生。”
墨一看着神君，沉默了一下。
他原本一直在担心白公子和儒家，并没有注意到神君的异常，现在看来，他表现得够明显了。
“为什么你那么肯定，白公子无法在南方带来动乱？”
“人心思安，”神君叹了口气，“对魔族的恐惧还未消散，就算白公子真的能掀起叛乱，也无法成功。”
“不过，”项武坐在桌边，看着墨一，“那样一来，白公子就死定了。”
墨一苦笑着叹了口气，摇着头：“我决不会让那样的事情发生。”
“人几乎可以做到任何事情，”神君摇摇头，“除非有一个比他强的人一定要阻止这件事。”
“无意冒犯，”苍鹰一脸平静地插了一句，“白公子比你更强。”
“那儒家呢？”
“他们没有勇气找皇帝的麻烦。”
墨一点点头，沉默着站了起来。
这里的三个人不会在他最需要帮助的事情上帮助他了。
……
孔平安愤怒地走在街道上。
就在刚才，他以无可抵挡的气势训斥了所有敢于反对他的儒家弟子，却还是没有得到决定性的支持，沈正为首的儒家弟子们坚持认为最好不要行废立之事。
那让衍圣公怒不可遏。
更可恨的是，居然有人拿着他私德不修的谣言来攻击孔平安，这更是让三贤之一坚信儒家弟子已经败坏了。
所以他准备去取圣道剑，集结真正的儒家君子，来废除现在的皇帝，完成儒家独尊的大业。
突然，孔平安停下了脚步。
眼前就是繁华的街道，大道上满是来往的行人，商贩高声叫卖着，一片热闹景象。
但孔平安听到了一种怪异的声响，虽然很轻，但清晰可辨。
然后他胸口传来一阵剧痛，全身的力量从那里倾泻而出。
孔平安用尽全身力气，低下头，看到了半截青铜剑的剑身。
那是圣道剑。
他死了。
尸体向后倒下，消失在了阴影之中。
……
“那个名为项武的，是兵家弟子，我魔族子弟自然不能归他统领，但作战之时，多听听他的看法。”
皇帝看着眼前的魔族，心中充满了成就感。
很多人都觉得，四皇子是所有皇子中最愚蠢的，他没有自己的势力，从不显露野心，就算当上了皇帝也不可能得到魔族的支持。
但事实并非如此。
作为曾经最坚定的太子支持者，元黄是与察汗最为亲密的皇子，而察汗的儿子王保保，更是将他视为绝无仅有的朋友。
“那个小子有点小聪明，有时候确实十分有用。”
元黄笑得格外舒畅，就算放眼天下，王保保都算得上无双无对的人杰，能够得到他的忠心，实在是令人十分得意。
“北方边军军心不稳，恐怕要借你父亲虎皮一用了。”
“无非一群鼠辈，恐惧者多，血勇者少，九皇子既然在，几句轻言细语而已。”
“如此，我便能放心了……”皇帝长长地叹了口气，“这是令你父亲复起的诏书，你先交给他，朝政已经乱了不止一日，要收拾收拾了。”
王保保喜出望外，领命而去。
皇帝看着不大的书房，沉默了一下。
“让兀古都来。”
宦官领命而去，元黄坐在桌边，手中翻转着一块玉璧，沉吟不语。
兀古都很快就来了，他走进房间，自顾自地坐到皇帝面前。
“我一直在想，你到底是用什么办法骗过了父亲。”
“我从来没有骗过他，”兀古都无奈地摇摇头，“那是唯一的选择，我不喜欢，但他相反，觉得那再好不过。”
“所以你就让龙入局，至苍生与天地炉中，以至于眼下诸事纷乱，无可收拾？”
“那是唯一的办法。”
兀古都似乎完全没有将皇帝的话放在心上。
“所以你让我们兄弟相残。”
“如果不这么做，你就成不了皇帝。”
元黄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那为什么，你宣布我做皇帝的时候，手里的遗诏是一片空白？”
“有个名叫沈正的小贼在那之前趁乱偷走了真正的遗诏，要是你找回来了，就能看见上面写的是什么。”
兀古都看上去似乎快要失去耐心了。
“上面写着什么？”
皇帝看着兀古都的脸色，甚至觉得他会直接转身离开，但这件事并没有发生。
宦官突然走了进来。
兀古都露出一个恶作剧般的笑：“让他说吧，别因为他突然走进来就怪罪他。”
元黄沉默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按兀古都说的做。
“沈正求见，他说他拿着先皇的遗诏……”
宦官在听到兀古都的话之后才发现自己无意中犯了个足以让皇帝杀死他的错误，他浑身颤抖着，但最终还是在求生欲望的支撑下说完了这句话。
皇帝看着宦官，久久不语。
“让他进来。”
宦官赶紧跑了出去，他脚步踉跄，差点被门槛绊倒。
然后沈正走了进来。
他手中有两个东西，一个卷轴，和一柄青铜短剑。
“那是什么剑？”
第六十一章 权柄
“圣道剑。”
沈正知道，皇帝真正在意的并不是这柄剑，不过他不敢怠慢，在真正强大的力量面前，一瞬间的松懈就会让一切被毁。
皇帝伸出手，沈正适时地奉上了那个卷轴。
元黄拿起卷轴，打开，放在眼前。
整个过程中，房间中的三个人都安静地像是离开了这个世界。
然后皇帝露出了一个无声的微笑。
“明日九弟就要率大军出征，你在儒家弟子中选几个忠心可靠的，跟着去吧。”
沈正深深地低下头，让皇帝不看到自己脸上的笑：“臣遵命。”
他转身离开了房间，而在沈正身后，兀古都也自顾自地走了出去。
现在房间里只剩下了皇帝一个人。
元黄看着打开的卷轴，久久未动，像是一个雕塑。
那上面只有五个字：“传位于四子。”
……
大军出征的日子到了。
天还未亮，百官就和往日朝会的日子一样在城中集结，跟随着皇帝走出北门，向城外进发，当他们抵达目的地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九皇子和准备出征的大军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这是一片位于一座山丘东面的平坦草地，是京城数万魔族军队的驻地和牧场。
皇帝登上了修建在山丘顶上的高台，端坐在巨大的黄色华盖之下，兀古都和察汗站在身后，其他众臣都在台下站着。
这里看不到任何东西。
跟随皇帝而来的卫士四散开来，手持仪仗的在台上立于皇帝身后，其他的分列四方。
然后皇帝挥挥手。
号角声响了起来，像是庞大的野兽在遥远的地方长啸，沉闷的声响在四野回荡。
然后某种事情发生了。
那似乎是在非常遥远的地方，站在山丘上的朝臣并没有听到或者看到什么，但有一种无形的东西弥漫开来，无可置疑地传递着某件事情正在发生的信息。
大地在震颤。
那来自遥远的地方，正缓缓靠近。
人群中发出一阵衣服摩擦的声音，像是风吹过池塘时水面上掠过的涟漪。
然后沈正在遥远的地平线上看到了一片雾气。
那有点反常。
经过了漫长的挣扎，太阳终于要升起来了，一片黯淡的橙红色艰难地透过地平线上迷蒙的雾气，然后又被遮蔽了。
在东方的地平线上，烟尘冲天而起，遮蔽了初升的朝阳。
很快，所有人都注意到了那反常的景象，人群中泛起一阵嘈杂的声响。
然后一切重归平静。
很难说，众人看到的是怎样一副景象。
一股浑浊的大潮从天地相接的地方涌来，灰色的烟雾翻腾，高高飘起，掩盖了下面的一切。
浊重的声响从天边传来，那像是一万面鼓被敲响，或者说，是大地本身像一面鼓一样被敲响了，震颤即是证明。
然后太阳升起来了。
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大风掠过，烟雾消散了。
一支军队出现在人们眼前。
那是一片漫无边际的人海，其上飘扬着旌旗，甲胄反射着突然出现的阳光，如同海浪。
山丘上爆发出一阵惊叹。
那是将要出征的大军。
大地的震颤与雷霆般的轰鸣以惊人的速度靠近，那是魔族的骑兵，他们狂奔着向山丘而来，旌旗飘扬，无边无际。
九皇子的帅旗高高飘扬，在他身后，每一面飘扬的旌旗之下，都有一个十人队，相互连接，仿佛一片海洋。
终于，这一片海洋抵达了山丘脚下。
人群占据了整片原野，就算身处高处，视线之中也全是在风中飘舞的旌旗与黯淡无光的骑枪如林。
然后世界归于寂静。
战马焦躁地伸着脖子，上下摇晃脑袋，马上的骑士伸出手安抚着坐骑，风吹起旌旗，带来轻轻的布匹卷曲声。
但在所有人的耳中，世界仍然一片寂静，寂静得可怕。
那就是魔族，那就是灾祸之潮，天下之主。
这便是力量，是皇座的基石，是权力所在。
皇帝站了起来。
马上的骑士们高举手中的旌旗与骑枪，放声大喊：“万岁！万岁！万岁！”
那声音如同雷霆之海，万道霹雳，在天地之间回荡，风云退散，穹宇为之一清。
元黄站在高台上睥睨四方，天地之间，唯有虎贲狼烟，四海尽在掌中，这一刻，皇帝心满意足。
……
白公子站在小船的甲板上，看着不远处岸边收拾铁链的工匠。
运河上原本有不止一道铁索，但现在，一道都没有剩下。收起铁链的工匠们没有浪费这重量惊人的铸铁，在岸边就地架起熔炉，将铁索熔炼成铁锭。
沿着运河一路南下，白公子见到的变化不止这一处，所有的地方都弥漫着某种将有大事发生的气氛，人人都着急着想要做点什么。
似乎正是因为这一点，漕帮的帮主迟到了，白公子给他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白天，他还没有出现。
小船突然地摇晃了一下。
白公子没有回头，但她知道，那是船夫心不在焉。
然后在不远处，一条小船出现了。
几乎一转眼间，那艘船就到了白公子面前，而船头站着一个壮汉，正是刘大龙。
“公子。”
“嗯。”
白公子冷冷地从鼻子里挤出一声，跳上了刘大龙的小船，在她身后，船夫识相地接过几枚铜钱，撑着船离开了。
“儒家的人疯了。”
“北方有事，皇帝让儒家保护漕运，他们还敢轻举妄动？”
“几天前，三贤之一的西林顾园北上入京，几乎就在同时，江南开始流传一个说法……”刘大龙叹了口气，“皇帝将江南交给儒家，和士绅，迁界禁海不禁有产之家，废耕为牧不废连片之田。”
“那与你漕帮何干？”
“江南多有卖田北逃者，甚至有人聚众在运河边等待，有的想搭船北上，有的甚至想洗劫漕粮。”
刘大龙心中还有一件事情没有说出来，那就是运河上的漕工人心惶惶，动荡不安，但白公子听了，多半会斥责他御下不严，能力不足。
“所以漕帮上下，人人自危，你甚至片刻不敢离开？”
第六十二章 战争将至
“儒家给了你多少条件，让你背叛我？”
刘大龙沉默了一下。
“我绝不会背叛你。”
“你该答应他们的，”白公子走进了船舱，“儒家的条件，你一生都挣不到。”
“儒家撑不过这一次的动荡。”
刘大龙一脸的忧心忡忡：“他们不知道听到了什么消息，疯了一样抢田，买地，恐怕民变就在眼前了。”
“儒家不是第一天这么做，江南富庶，魔族之乱后人心软弱，不用担心。”
“但儒家将手伸到了漕帮。”
白公子不屑地笑了。
刘大龙看着眼前这个人脸上的表情，心中充满了迷茫与恐惧。
就算是跟着白公子经历了无数风雨，他也依然无法看透这个人的内心，刘大龙很多时候都会不由自主地想，也许白公子收拢漕帮是为了实现远大的野心，她心思深沉，如同渊海，料事必中，行事必成，人人敬服，但越是这样，刘大龙心中的恐惧就越深。
如果有一天，白公子要整个漕帮和她一起效仿闯王起事，没有人能够拒绝，可那也就意味着，无尽的死亡与灾难。
而现在，白公子还没有做任何事情，儒家的愚蠢就将漕帮推向了悬崖边缘，一切都在失控边缘，如果白公子不出手，那刘大龙也只能看着灾难降临。
“儒家并非人人都有那样的自信，无非有人获利甚多，而他人不愿落于人后而已。”白公子依然面无表情，但当她开口，刘大龙突然平静下来，他心中的迷茫和恐惧都消失了，“北方战事不息，则漕运一刻不能有事，漕帮立于不败之地，还要恐惧儒家吗？”
“漕工人心不稳……”
“自己的事自己做好，儒家的事，找沈正去谈，漕工人心不稳，终究是儒家的事而已。”
“沈正？”
“他在京城。”
刘大龙心中仍有疑惑，但他已经如释重负，相信一切都能解决。
“我这就去。”
小船上只剩下了白公子，船夫将带着她经过运河南下，直到江水，而刘大龙已经换船北上，他将去与沈正会面，至于结果如何，尚在未知，但刘大龙充满信心。
船行如箭，白公子站在船头，所见处处都是聚集的人群和不安的嘈杂，越往南方，局势越是混乱。
但运河仍然是通畅的。
仅仅一个白天之后，白公子就到了运河南端，她登上岸边，走出了人群聚集的码头。
这里是逃难的农民聚集的地方。
就像刘大龙所说的，漕工人心惶惶，他们也许并没有像江南的农民一样失去立身之本，但局势动荡，人人自危。
白公子没有停留，她继续向南，回到了镜湖山庄。
侍女一见到她就急忙迎了上来，似乎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那个孩子……”
“怎么了？”
白公子轻轻握住侍女的手，露出一个令人安心的微笑。
“他非要走，说是要去西林书院……”
“让他去吧，”白公子朝镜湖走去，“人生来固执，自然与他人不同。”
“可……”
侍女最终还是没有把心里无数担心说出来，她跟着白公子，走上了镜湖中心的小岛。
这是一片碧绿的水面，反射着纯净的天穹，如同一块碧玉。
白公子站在亭子中，低头看着水面上无尽的天空。
“要变天了。”
侍女抬起头，在遥远的南方天空边缘，高耸的积雨云正成形，翻涌的黑色中间有雷霆闪过。
……
大军以惊人的速度行进着。
这不仅是因为魔族的军队都是骑兵，实际上，一支军队行进时必须照顾数量庞大的仆从队伍，很难真正全速前进。
这几乎全都是靠着王保保做到的。
九皇子对他言听计从，在先皇还在的时候，王保保就是唯一一个所有皇子的朋友，那不仅是因为他的父亲名叫察汗。
而王保保心里知道，项武才是那个真正创造了奇迹的人。
战争是个充满了混乱的过程，就算纪律严明，人类也依然是充满了意外性的生物，而一支军队是个过分复杂的机器，更是让战争的过程充满了无法控制的部分。
王保保一直自视甚高，他赶在宿将察汗面前说，自己能掌握一场战争中发生的两成事情。
但项武比他更强，在得到这个兵家弟子的帮助之后，王保保敢说，他已经掌握了战争中发生的一切的一半。
而这令人惊讶的行军速度就得益于项武的建议。
就像大多数人认为的一样，行军无非是一支军队从一个地方移动到另一个地方的过程，但在真正了解战争的人眼中，这个过程复杂得令人绝望。
无论是军队的各个部分之间怎样保持距离与联系，还是行进的前后顺序，或者道路是否通畅，有没有足够空间宿营，甚至连什么时候吃饭都是一堆能在瞬间让整支军队溃散的致命问题。
而这还只是基础中的基础。
项武大大拓宽了王保保的视野，他不仅做到了让大军互不干扰地行军，甚至还规划出了最好的路线，在避开城市的同时——军队进入聚居地通常都是灾难的开始，一方面军队会掠夺平民，而另一方面，军纪也在这个过程中彻底崩坏，结果就是战斗力完全消失——还能保证后勤通畅。
这是以前的魔族做不到的。
一切都比出征前所有人预料的更顺利，九皇子迫不及待地想要和堕天门后的灾祸大战，而王保保也确信他们的神速足以震慑北方蠢蠢欲动的边军。
六皇子的势力远比所有人预料的更庞大，但也因此更为软弱，也许他们无法集中在一起制造一场成功的叛乱，却足以制造一场声势浩大的混乱，让面对着堕天门的边军遭遇彻底的失败。
王保保手中有十几份希望他为六皇子复仇的密信，但他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这是一场战争，而魔族之中，只有最愚蠢、最怯懦的魔族才会在一场战争就在眼前的时候分心去筹划阴谋。
所以王保保选了现在的皇帝，而不是六皇子。
第六十三章 拜访
墨一站在沈正门外，安静地等待着。
他并不知道，门内的儒家弟子们正进行着怎样激烈的争论。
“衍圣公死于非命，尸骨未寒，那墨一是最有可能的凶手，就算不是，墨家也脱不了干系，让他进门，我等有何面目去见衍圣公！”
“我们终究没有证据，而且墨一已经来了，我们难道要闭门不见吗？他人要是见了，还以为我儒家怕了墨家，流言汹涌，不会有平息之时。”
孔平安死后，儒家经历了一段混乱的迷茫与争吵，三贤剩下的两位各执一词争论不休，其他人更是为了诸如凶手到底是谁，要找谁报仇，要不要继续孔平安生前坚持的支持三皇子等等事情吵得不可开交。
但当沈正独自觐见，带着皇帝的承诺回来之后，儒家便没有了争议，一致推选沈正为儒家之主，就如同墨一之于墨家。
所以这次墨一的突然拜访有了不同以往的特殊含义——这是儒墨两家首脑的会面。
虽然还没有决定性的证据，但在场的儒家弟子们倾向于，墨一知道他的拜访意味着什么。
而极少数人，包括沈正在内，还有另一层顾虑——墨一的出现是不是皇帝的意思？
儒墨两家没有和解的可能，就算是为了儒家的未来愿意做任何事情的沈正也一样这么想，但如果皇帝想要看到一个绝对恭顺的儒家，那拒绝这次会面就是绝对的错误。
这是个两难的选择题，而他们的时间所剩无几。
墨一站在那里越久，知道的人就越多，那是儒家众人最不想看到的。
如果消息传开，流言四起，那无论最后的选择是对是错，儒家都会处于不利的位置。
但时间越是紧迫，就越是难以决定，对儒家而言，他们无力承担选择错误的后果。
沈正站在人群最后面，皱着眉头，对纷乱的争执视而不见，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一切的一切，最重要的是皇帝的态度。
无论墨一想做什么，甚至做成了什么，只要与皇帝想要的不同，那都无法威胁到现在的儒家。而无论儒家做什么，只要违逆了皇帝的意思，那结果都只有失败。
真正危险的是，如果是皇帝让墨一来见沈正，那闭门不见就可能招来灾难。
沈正觉得，自己大概找到了关键之处。
如果墨一是为了自己或者墨家来找沈正，那沈正就根本没有开门的理由。儒墨两家永远不可能重归于好，而无论沈正对墨一这个百家第一有再多好感再多敬意，他都不会在儒墨重归于好之前和他见面。
唯一的例外，就是墨一的到来是皇帝的意思。
这并非没有可能，甚至可以说，非常有可能。
皇帝对沈正直白地表示了他现在关注的东西，为了北方的战事顺利，他甚至愿意直接向儒家让出江南的一切，那现在让墨一来向儒家低头，以安江南士绅的心，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到了这里，沈正觉得自己的思路已经抵达了正确的方向。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皇帝借着墨一在警告儒家。
沈正心中闪过一丝无奈，他抬头看着眼前争论不休的同道，无声地叹了口气。
“行中，感慨就先收一下吧，早作决断。”
于文低声安慰着沈正，语气中充满了无奈。
现在的儒家实在太过放肆了。
原本孔平安的死让儒家上下人心惶惶，但沈正觐见之后，带来的好消息令儒家弟子们陷入了狂欢，恰巧在此时进京的西林先生顾园更是让所有人都抛开了一切顾忌。
就在这短短的几天之中，沈正耳中全是江南的儒家弟子们制造的各种混乱，令他胆战心惊。
沈正最终下定了决心，他抬起手止住了众人的争论，准备让墨一进来。
“开门，我去迎接。”
“不可。”
顾园原本就是争论中反对开门最坚定的那一个，现在他直接拦住了沈正。
“我怕……”
“皇帝让墨一来试探，那就更不能开门了。”顾园是三贤中看上去最年轻的一个，他常年在野，有一股出尘之气，“试想，儒墨两家合流，那皇帝如何能够放心这么一股强大的力量，而且我儒家还不是完全被他掌握。伴君如伴虎，若是有了一丝裂缝，就会引来灾祸！”
沈正进退两难，无言以对。
……
皇帝坐在观星楼上，遥望着城市。
这是天下的中心，一切美好的东西聚集之地，每当他看着这里，就会发自心底地相信自己拥有了天下。
不过有的时候，他也能看到一切有趣的场景。
“你和你父亲完全不同。”
兀古都看着眼前的棋盘，久久不语，最终还是投子认输了。
“我自然不如父亲。”
“不，”兀古都摇摇头，“他的棋很烂，你的很好，简直不像是父子。”
“这不过是个游戏而已。”
元黄说话时没有回头，他的目光穿过遥远的距离，落在城中沈正的府邸前面。
那里，一个仆人正打开了大门。
墨一抬起头，看着洞开的大门，那里面只露出一个老仆的身影。
“家主不在，多有失礼，贵客请回。”
墨一点点头，转身离开了。
遥远的观星楼上，皇帝笑笑，转过身。
“以你所见，江南会有动乱吗？”
兀古都皱着眉头站了起来：“儒家不知收敛，江南旧人贪婪愚蠢。”
“你为了北方的战事做了这么多，甘心看着江南的动乱让军心不稳？”
“我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那个龙在，北方不会有事，至于南方，”兀古都瘪瘪嘴，“那不是看星星的钦天监能管的事情。”
“那你帮我看看，”皇帝转过身遥望着南方的天空，那里是一片平静的泛白蓝色，像是蒙着白布一样，有温度却没有力量的阳光落在他脚下不远处，“江南有一个龙，他会不会阻止儒家。”
“我不知道。”
皇帝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他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天下，是我手中的东西。”
第六十四章 取静
兀古都并没有理解皇帝的意思。
元黄转过身，看着老人。
“我不在乎有一群人怎么想，怎么做，只要他们不会摔坏我的东西，那就都无所谓。”
兀古都笑了，他走到皇帝身边，看着远处紧闭的沈正府邸大门和离去的墨一：“如果有人非要摔坏你的东西呢？”
“那我就让他死得合情合理。”
“这么说，你的生活一定很麻烦。”
……
墨一心中充满了恐惧。
他曾经无数次面对失败，却从未如此绝望。
儒家和江南世家实在是太短视愚蠢了，白公子虎视眈眈，他们就敢这么做，贪心不足自寻死路，甚至还要连累他人。
要是江南动荡，很难说北方边军是否会受影响，要是波及漕运，那堕天门的战事就必败无疑。
而墨一对此束手无策。
墨家无法阻止儒家和江南世家，甚至皇帝都不行。
这次拜访是墨一自己的决定，他仍然对沈正抱有一丝希望，儒家能有今天，与他的手段密切相关，至少他并没有那么短视。
但现在看来，儒家已经不是沈正做主了。
墨一走在阳光下的街道，听着耳边人群的喧闹，身上是阳光的温度，然后转身走进了一条小巷。
阴影降临，人群的声音远去，在小巷的第一个拐角，一个高壮的男人走了出来。
“钜子。”
“沈正没有见我。”
“江南已经岌岌可危，”男人几乎要吼出来了，但他突然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是墨家的钜子，深深地吸了口气，让语气平缓下来，“扬州运河边聚集了上万倾家荡产的流民，漕帮和兵丁如临大敌，几乎就要开战了！”
“一万人？”墨一苦笑，“你知道吗，要是漕运出事，堕天门战败，就是二十年前魔族南下的旧事重演，要死的人是几十万，上百万。”
“想想办法……”
“你去镜湖山庄，只有白公子能控制漕帮，我怕漕运上的兵丁要杀人了。”
男人惊恐地看着墨一，张口结舌。
而他眼前的墨一，依然是一脸平静，就像是一座石雕。
“我要去静室。”
“什么？”
男人看着墨一，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快去吧，你亲自去也可，其他人也可，越快越好，白公子无论如何不会让漕帮对流民出手，那是唯一的机会。”
墨一说完就转身离开了，他知道男人为什么讶异，墨家的静室人人能进，但任何人进去之后，都必须静坐三天才能出来，现在局势千钧一发，墨家钜子消失三天，实在是个冒险。
但墨一心意已决，没人能阻止他。
……
按照项武修改过的行军路线，大军在向西行进一段时间之后舍近求远，折返向南，来到了河水边。
他们将在这里渡河，之后在河水另一边继续向西，再转向北方，再次渡河之后与边军汇合。
九皇子原本并不喜欢这个要多走冤枉路的行军计划，不过王保保告诉他这么走可以节省至少半个月时间之后就再也没有说什么了。
项武确实是个天才，或者说，兵家确实是完全掌握了战争这门艺术的大师。
战争还没开始，仅仅靠着这一段行军，王保保就完全确信项武可以将一切可以做到的事情做好，让胜利的天平尽可能地朝着己方倾斜。
所以他决定给兵家天雄更多的权力与尊敬，就比如，邀请他参加闲暇时的散心。
王保保站在军营外面的一座山丘上，俯瞰着不远处的河水，身边除了九皇子和项武，神君与苍鹰也在。
这两人并不在一开始王保保想邀请的名单里，不过也不算不速之客，项武想让他们一起来，王保保就同意了。毕竟神君是个有趣的人，而苍鹰的谄媚虽然不对王保保的胃口，但他擅长对付地方官员，对大军行进的神速也贡献不少。
“这里就是河水大堤，民夫大概有十万之众，你真是算无遗策……”王保保笑着指指项武，“不过想来也是，河水上真要供数万大军渡河，还真没有那样的大桥。”
“以此处的民夫搭建浮桥，大军过河之前只需等待三日，比起其他地方要么要等一个月，要么就需要半个月才能渡河，实在是好太多了。”
神君并不只是在凑趣奉承王保保，他知道黄老道家并不擅长军事，对项武是真的十分佩服。
“我看河边民夫多面有菜色，恐怕治河官员并不用心，要防有人闹事。”
神君和苍鹰都不是会在散心时说出这种坏消息的人，不过王保保就没有这种顾虑，他也知道，九皇子根本就不在乎。
“而今大军在侧，谁敢闹事？”元赤笑笑，露出一个朋友之间的嘲讽表情，“待到大军渡河而去，闹事又能怎样？杞人忧天。”
“说的也是。”王保保自嘲一笑，没有再提。
“此处便是二十年前闯王渡河之地，没想到而今黄龙狂舞，成了工地。”
苍鹰知道，魔族多半并不喜欢历史典故，但闯王例外，这是极少数被所有魔族承认的人，因此投其所好，而王保保和九皇子果然露出了感慨的神色。
“此战之后，我们的威名就不弱于闯王！”
元赤在马上遥望着大河，脸上满是自信的神色，他是个永远都不会失去信心的人，在他身边，任何人都会被这股信心感染，从这一点来说，他是个很不错的统帅。
“也许吧，”王保保抬起头，看着北方的大漩涡叹了口气，“没人知道堕天门里面会出来什么。”
在这里看去，大漩涡更清晰了，那是一座云层组成的通天高墙，遮蔽了半个天空，翻滚的浓云层峦叠嶂，如同通天之柱，阳光在上面照出明暗变幻，随着云层的狂奔被撕扯得七零八落。
那是超脱于凡世之上的某种东西的馈赠，里面充满了恶意，而凡人只能接受。
“自此而西，大约一月之后，就能到北方虎关，到时我们就知道堕天门里有什么了。”
“要是小猫小狗怎么办？”
第六十五章 虎关
虎关，堕天门之前的第一道防线，虽然有这样一个名字，却并非关隘，甚至也没有防线，只是一座堡垒。
这是一座拥有漫长历史的建筑，已知的确切记录甚至可以追溯到百家诞生之前，它的名字也是一个证据——虎关来自一个传说，世间的一切奇怪事物都不属于这个世界，但它们可以通过一个通道在这个世界和只属于它们的世界之间穿行，而在通道门口，有一头虎守卫着，将所有违反禁忌，伤害人们的怪物杀死。而这个传说流行的时候，是遥远的古代。
魔族从大漩涡中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面对的第一个麻烦就是虎关，这座历经风霜却依然坚实的堡垒，而他们的第一任首领攻陷了堡垒，完成了在这个世界立足的第一步。
那之后，虎关就一直在魔族掌握之中，驻扎着数量众多的军队，而在夺取天下之后，为了防止旧事重演，这里成为了魔族除了京城之外驻军最多的地方。
现在，这座堡垒正经历着魔族到来之后最大的一次动荡。
术赤，虎关的守将，北方边军的统帅，和往常一样坐在城楼上，正对着大漩涡，一边满口脏话，一边抱怨着这几天不停出现的麻烦事情。
他确实有理由这么做。
驻守虎关原本是个不错的差事，尽管大漩涡永远不会停止扔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下来，但大多数时候，这些东西都不是魔族大军的对手。但在皇帝换了之后，一切都不同了。
虎关里面有不少人曾经发誓效忠六皇子，术赤知道，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现在，这些人几乎全都变成了会走路的麻烦，他们不但自己分成好几拨争吵不休，还要把别人拉进来，有的甚至直接来找术赤，让他带兵回京城杀了现在的皇帝。
术赤简直哭笑不得。
而更大的麻烦是大漩涡。
兀古都说大漩涡有变，那就必定是真的，对于术赤这个真正经历过魔族夺取天下二十年战事的人而言，那个老鬼说话是一定没错的。
术赤一想到自己可能要面对一群和魔族一样麻烦的对手，就忍不住想喷脏话。
虽然他现在已经在喷了。
九皇子已经带着大军向这里进发了，只有这个消息才能让术赤感觉舒服一点，尤其是，王保保也在军中。
元赤是所有皇子中最对术赤胃口的，他单纯，骄傲，并不是一个好的皇帝，但一定会是一个好的魔族和将军。至于王保保，术赤至少做了察汗十年的副将。
一切麻烦都会过去，术赤这样安慰自己，毕竟魔族掌握着天下，也掌握着虎关。
然后在他眼前，云雾中出现了几个黑点。
在如此近的距离上，大漩涡是个云雾组成的高墙，它并没有明显的边界，看上去更像是一片飘渺的大雾。
在这里，无论大漩涡怎样动荡，怎样翻涌，云雾之中都只是白茫茫一片，除了一种情况。
“有东西过来了！”
术赤身边的亲兵大吼起来，与此同时，另一边已经有人吹响了号角。
一支军队冲出了堡垒的北大门，在门外列队，严阵以待。
然后那雾中的黑点冲了出来。
那是三个骑兵。
一阵箭雨。
这是魔族的齐***准，稳定，几乎全中，但骑兵安然无恙。
术赤的眼皮狠狠跳了一下。
那三个骑兵，包括他们的马在内，都披着全身甲具，除了眼睛，几乎全都被黑色的钢铁遮盖着。
然后是第二轮齐射。
依然毫无作用。
“枪！”
城下的百夫长大吼着，放弃了惯例的第三轮齐射，让射手后退，换上了持枪的步兵。
这是魔族在战争中从敌人身上学到的战术，足以对抗绝大多数大漩涡中出现的东西。
但这次他们面对的东西不属于那绝大多数。
当三个骑兵靠近，这支百人队才发现，他们异常高大。
原本足以停下冲锋的长枪没能阻止恐怖的冲击力，显而易见的，更高大的马匹提供了更强的力量，也许提前有足够准备的魔族能赢，但这次，他们输了。
三个骑兵冲破了防线，他们面前是相互拥挤无处可避的步兵和射手。
屠杀将要开场了。
骑兵高举起手中的武器，那是一种格外细长的马刀。
然后他们死了。
三支箭刺穿了三个骑兵的眼睛，直抵颅内，在瞬间夺走了他们的性命，失去了骑士的战马惊慌失措，一匹在撞倒几个魔族之后消失在了雾中，剩下两匹停在了致命的长枪中间。
出手的是在最后面压阵的射雕者。
那是三个魔族中最危险的射手，能拉开最硬的强弓，能射出最精准的箭。
军队开始打扫战场，很快，那三个骑兵的尸体就放在了术赤面前。
“真有钱。”
百夫长知道他的表现并不能让术赤满意，所以一上来就忙着向主将展示他刚刚面对的敌人有多么难缠。
事实也确实如此，对魔族而言，给一个骑兵打造一套全身板甲是连皇帝都不能享受的奢侈，更不用说连马都一套重甲了。
术赤把百夫长说的三个字夹带着脏话复述了一遍，踢了地上的尸体一脚，听着金属震颤的嗡鸣，阴沉着脸一句话也没有说。
大漩涡中不是没有出现过麻烦的东西，有些远比这些骑兵麻烦得多。
但在钦天监的预言笼罩下，这三个骑兵的出现让术赤感觉自己像是掉进了陷阱的熊。
无尽的麻烦正要从天而降。
“将军！”
术赤被突然在耳边想起的大喊吓了一跳，他像是被针刺了一样转过脸，看着大漩涡，以为自己会看到浓雾中无数黑点从天而降的可怕景象。
然后他什么都没看到。
“好马啊！”
术赤从嘴里喷出一连串恶毒之极的脏话，像是奔马一样冲到刚刚开口叫他的士兵身边，一鞭子将他脸上的笑抽得四分五裂，烟消云散。
“我当然知道那是好马！”
术赤简直出离愤怒了，他浑身颤抖着，一脸铁青。
第六十六章 蛛网
镜湖山庄。
这里距离金陵不远，是个闹中取静的世外桃源，只有极少数人才能绕过外围的曲折道路抵达山庄门前，见到传说中的白公子。
而现在，一个墨家弟子正在镜湖山庄门口杀鸡。
镜湖山庄所在的地方正是镜湖岸边，一座精致的庭院坐落在一片如同碧玉的湖边，有曲径通幽，花红柳绿，那墨家弟子提着一只瘦弱的野鸡，看上去实在有些煞风景。
不过他若无其事，手上动作极快，很快就将野鸡开膛破肚，包上河泥，放到了火堆里。
篝火不大，他坐在一旁懒洋洋地用手中的树枝拨动燃烧的树枝，一边紧紧盯着山庄的大门。
他选的位置非常巧妙，这里刚好在一丛灌木后面，坐在火堆边，可以透过枝叶看到山庄门口，但如果是从山庄中出来的人，除非绕到灌木丛后面，否则根本看不到火堆。
然后山庄的大门开了。
墨家弟子冲了出去，他脚步极快，几步就窜到了门前小道的拐角处，在这里刚好迎上了门后侍女的目光。
侍女脸上露出一个带着歉意的笑容。
墨家弟子心中却没有多少失望，他早就知道白公子没那么容易答应见面，倒是侍女的态度说明他一直以来的努力已经有了回报。
“真是……”
侍女刚想说点什么，就突然停了下来。
墨一到了。
“请帮忙说一下，墨一想见白公子。”
侍女点点头，转身走进了山庄。
“钜子。”
墨一点点头：“你去运河，我怕白公子不会出山，动荡难免。”
“好！”墨家弟子叹了口气，转身就走，“还有希望吗？”
“做最坏的打算。”
墨一低下头，心中闪过无数念头。
然后他想起了在静室中的三天。
他在那里重读了墨家残存的大事记。
那是时间长达千年中发生的重大事件，有的墨家参与其中，而有的墨家只是旁观，所知甚少。
墨一以前从没读过那些东西。
百家第一也许离不开天赋，但最终还是要靠努力，墨一没时间读这些书。
但在读过之后，墨一想明白了很多东西。
所以他对白公子不再抱有希望，甚至对艰难的时局能否顺利度过都不再有希望了。
“获罪于天，无可祷也。”
山庄的门开了，侍女带来了白公子愿意见墨一一面的消息。
经过弯曲却并不曲折的小路，穿过一个房间，走上通往湖心的长桥，最终，在小岛的亭子里，墨一见到了白公子。
“你来这里，还不如去运河边。”
“漕帮岌岌可危，你真准备袖手旁观吗？”
“漕帮自然会照顾自己。”
墨一沉默了一下，他看着白公子脸上的嘲讽，在心里怀疑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流民可不会照顾自己。”
“他们会的，”白公子一副随时都会站起来让墨一离开的样子，“人总会学会照顾自己。”
“儒家会这么做，有他们的理由。”
白公子突然笑了起来：“我差点忘记了，你是最早选择了皇帝的人，无论如何，他都不该无视你。”
“在皇帝心里，废耕为牧与迁界禁海都无所谓，他能为了北方的战事答应儒家网开一面，就会因为更重要的事情答应你。”
“或者你。”白公子站了起来，她面对着墨一，露出了一个极为危险的表情，“你终于学会像一个真正的钜子一样思考了。”
墨一发自内心地想要笑，但他的笑容在绽放之前就被淹死了，只在脸上留下了一具扭曲的尸体，那看上去只是单纯的一次抽搐：“我知道这很难，无论是皇帝，还是儒家，都可以被说服，但那些江南世家……”
“至少比天下动荡更好一点，”白公子的表情完全没有像墨一那样凝重，“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如果失败呢？”
白公子笑了：“如果你真的想成功，就不要问自己失败了怎么办。”
……
皇帝从睡梦中醒来，心神不宁地坐在床上，看着黑暗中的房间，久久不语。
他已经忘记刚刚睡梦的内容了。
这里只有他一个人。
元黄无声地叹了口气，他以前很少做梦。
不远处的桌子上放着北方和南方的密奏，来自只有皇帝自己知道的两个人，那里面几乎只有坏消息。
元黄相信，这只是一时，但有时候，他会不由自主地想，会不会是永远。
然后他重新躺下，睡着了。
……
第二次渡过河水之后，大军正式进入了北方，魔族嗅到了熟悉的气息，军队中的气氛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他们在渴望战斗。
嗜血的冲动根植于每个魔族的骨头深处，他们尚未失去本能，而现在，即将临近的战争令他们迫不及待。
王保保小心地控制着军队，他开始担心魔族战士们会在抵达虎关之前忍不住自己打起来。
不过有项武在，一切还在掌握之中。
在他的手中，军队完全运转起来，每个士兵都接到了明确的命令，顾不上渴望鲜血与战斗。
在王保保眼中，现在的军队像是一只行走的蜘蛛。
上百支斥候小队就像是这只蜘蛛的脚，伸向四面八方，在和大军一起向北前进的同时，将他们看到的一切带回蜘蛛的大脑——中军大帐。
靠着这些斥候和项武的谋划，王保保觉得自己几乎要做到传说中的“运筹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了。
当然，那是错觉。
王保保很快就收起了幻想，他接到了来自虎关的军情。
术赤没有说一句废话，他直接送来了一个骑士的尸体和他的战马——两者都带着他们离开大漩涡时的全身甲具。
当这匹骏马驮着他曾经的主人走进中军大帐，里面的所有人都忍不住围了上来。
王保保看看左右，无比庆幸地发现这里只有他和九皇子，还有项武三个人。
“我以前从未见过……这样的，嗯……东西……”
九皇子甚至找不到词来形容他眼前的东西，这是个从未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事物。
第六十七章 火种
传说中，天下曾经有过一支装备着全身重甲的骑兵，那是正处于强盛时期的王朝与墨家上千年积累成熟的技术共同造就的奇迹，在那支骑兵还在的时候，他们从未失败过。
但就算是那样的一支军队，他们的重甲也没有到能够严密地保护全身的地步，更没有能力给战马也披上重甲。
九皇子看着眼前骑兵的全身重甲，觉得自己正身处古老的传说之中，看着神明的军队。
“麻烦了……”王保保一脸无奈地摇摇头，“真没想到……”
“确实超出了预计。”
项武看着泛着冷光的黑色重甲，若有所思。
……
“大多数时候，所谓的天下倾覆，更像是用几百年时间堆积燃料，而最终的爆发只需要一点火星而已。”
“而现在，”白公子以风龙带着墨一在空中狂飙，“运河边上的那群流民已经算得上火星了。”
“有你在，这次可以安然度过。”
“但江南到处都是火星。”白公子对墨一拐弯抹角的奉承视而不见，“我没兴趣到处跑来跑去平息他人的怒火，这只是一时，你最好能在一切毁掉之前搞定皇帝。”
“在皇帝看到儒家做了什么之前，没人能说服他改变想法。”
“但你与任何人都不同。皇帝至今还没有真正可靠的支持者，甚至没能让大部分人放心地将他视为皇帝。”
“他不会将我变成千金马骨的，”墨一笑笑，一脸平淡，“堕天门的动荡是天赐良机，他根本不需要显露仁德，只要赢了战争就够了。”
“可惜，他注定要失望了。”
运河到了。
这里是运河南端的起点，与江水交汇的地方，修建了一座码头，面积广大，整个江南的漕粮都会在这里汇聚，然后沿着运河去往北方。
对流民而言，他们只是跟随着人群漫无目的地行走，但最终的结果是，数量惊人的流民聚集在了码头上。
只有真正见过成千上万人聚集在一起的景象，一个人才能明白那有多么令人毛骨悚然。
墨一在白公子身后俯瞰着码头上密集的人群，心中一片冰冷。
漕帮已经走上了码头，他们手中举着木棒之类的武器，严阵以待。
仅仅几天之后，局势已经到了崩溃边缘。
更可怕的是，流民之中人声鼎沸，看上去，所有人都充满了愤怒。
墨一不知道这其中是否有别有用心的人，但他知道，白公子能阻止漕帮出手，这世上却没有谁能阻止愤怒的流民。
对一无所有的人而言，他们已经没什么好失去的，就算发生了再坏的变化，也能算是好变化。
“阻止漕帮已经是我的极限了。”白公子的语气中带着一种残酷的平静，“剩下的交给你了。”
墨一想说点什么，比如让白公子帮忙之类的。
但他在瞬间就明白，那只是妄想。
要是墨一在这里失败了，那白公子与他的交易也就结束了。
风龙咆哮着将两人放到地上，然后消散了。
这一阵奇异的景象在人群中引起了一阵混乱，看到白公子的漕帮迅速安静下来，但流民之中的混乱不仅没有平息，甚至开始扩散。
墨一背对着白公子，站在流民前面。
在他眼前，是一张张麻木的脸，老人、孩子，男人、女人，所有人都满脸饥饿，在一片绝望掩盖的眼睛深处，有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蛮不在乎。
然后流民冲了上来。
长达数天的对峙在瞬间结束，没人知道是什么将局势推下了悬崖，流民完全失控了。
“不许出手。”
白公子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但她的话抵达了每个漕工的耳朵，这群惊弓之鸟强忍着死亡的恐惧放下了手中的武器，眼睁睁看着流民冲了上来，伸长着肮脏干枯的手指，就要把他们撕成碎片。
然后他们看到了一个男人的背影。
那像是一堵墙。
“天心剑。”
白公子低声自言自语着，散去了即将成形的风龙。
但墨一并没有拔剑，他甚至没有对任何人出手，只是站在那里，拦住了冲向码头的流民。
一千个墨一站在一起，组成了一堵墙，他面前有一千张扭曲的脸。
一个女人不甘心地朝墨一撞过来，被拦下来之后大叫着伸出手抓向他的胳膊，但结果只是让长长的指甲在墨一身上折断，鲜血流了出来，在黑色的衣服上留下看不见的四道血痕。
最终，她还是发现了自己绝不可能冲过墨一阻挡这件事，女人放声嚎哭起来，声音嘶哑如同干涩的锯子。
然后后面的流民冲了上来。
墨一觉得自己快要离开这世界了。
那是天心剑的诅咒。
当一个人被分成一千个，那只要其中一个人的思想与其他人不同，这个人就会陷入疯狂。
而现在，一千个墨一中，有的想坚持，另一些却想放弃了。
那个女人的嚎哭被一声尖叫打断了，后面的流民冲了上来，她被挤在中间，无处可去。
然后墨一出现在了女人身后。
那像是一滴墨落在白纸上，然后向四周晕开。
“你会死的，”白公子的语气里有一丝感慨，“而且死之前会发疯，大闹，你要我怎么收拾这个烂摊子？”
墨一没有回答，他安静地继续维持着天心剑，最终，整张白纸都被染黑了。
一万个墨一站在流民中间，每一个绝望的人身边都有一个墨一。
人群慢慢安静下来。
那个穿着黑衣的男人带着流民朝远离码头的方向走去，很奇怪地，充满绝望的人们在看着他的脸时，慢慢平静下来。
流民离开了。
留在码头上的是一片死寂，所有人都想说点什么，可所有人张开嘴却都发现自己发不出一点声音。
白公子笑了。
“真是了不起……”
她在心里自言自语：“我开始期待，当你看到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的时候，会露出怎样的表情……你已经胜过李原，但墨家钜子也许真的是个诅咒……”
走在人群最后的墨一停了下来。
第六十八章 运筹
十几个墨一离开了人群，留在了流民后面，每个墨一身边都有一个看上去不那么无力的男人。
“想要控制一万个人，只需要十几个人就够了。”
白公子脸上满是讽刺的冷笑，她对此早有预料，但并不代表就能无动于衷。
那十几个男人一开始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将要面对什么，直到墨一沉默着砍下了一个人的脑袋。
一阵恐惧的尖叫爆发出来，白公子挥挥手，让漕帮的人驱赶路人，这里将要发生的事情并不适合被太多人看到。
“是船帮的人让我们来的！我……”
那是个真正的聪明人，反应很快，可惜他没能说完，墨一一言不发，和刚才一样砍下了他的头颅。
伴随着飞溅的鲜血，绝望的尖叫声安静下来，跪在地上的男人们颤抖着安静下来，开始思考到底要怎样才能逃脱死亡。
然后又一个男人被杀死了。
“是一个南边口音的人找的我，”一个男人开始说话，他说话时声音在不停地颤抖，“我不信，他……”
一边，另一个颤抖着说不话的男人死了。
“带我去见了一个年轻人，儒家弟子……”
然后是又一个男人的头颅掉落，在血泊中翻滚。
墨一的动作像是一个精准的钟表，以死亡标示着时间的流逝，催促着跪在地上的人们。
“他是个北方人，但一直住在南边……”
又一个男人死了。
男人终于绝望了，他找不到理由，让墨一选择的下一个人不是他。
“我说的是真的！”
剩下的所有人都一样，于是又一次，他们开始语无伦次地尖叫着，用毫无意义的话祈求墨一放过自己。
然后墨一停了下来。
他长长地出了口气，满身血腥，像是个不合格的屠夫学徒。
“滚吧。”
曲终人散，白公子挥挥手，漕工上前收拾了尸体，提着木桶冲干净鲜血，一切回归平静，就像以往无数个普通的下午。
白公子看了一眼远去的人群，转身走上了一艘漕船。
刘大龙已经在等着了。
“这次虽然侥幸平安度过，但我怕……”面对流民，漕帮几乎只有被碾成粉末这一个下场，刘大龙甚至连寒暄的耐心都没有，他根本不相信白公子能有什么办法，却还是想从她口中听到有一丝希望残存，“要是再来一次，我们……”
“墨一已经击溃了他们的精神，就算这群人还能一个不少地站在一起，他们也不敢对漕工出手。”
“我听到消息……”刘大龙心中充满恐惧，有一些消息让他不由自主地怀疑，眼前的这个人还愿不愿意帮助他，“还有更多流民在朝这里来……”
“墨一以一己之力阻止了这些人，那有些人就不会浪费时间尝试第二次，”白公子并没有告诉刘大龙她的计划是多么宏大与严密，因为这世界上大概只有寥寥几人才能理解这个计划的必要，“你们的命运在他手上，还有一线希望。”
“他会成功吗？”
白公子笑笑，没有再说什么。
……
墨一将流民带到了城外江水边的一个荒滩，墨家弟子已经在这里开辟了一片空地，搭起帐篷，点燃篝火，勉强能容流民过夜。
他并没有留在这里太久，天心剑令他疲惫不堪，但墨一有必须要做的事情。
白公子在一艘小船上点起油灯的时候，墨一跳上了甲板。
“要是你一直这样，天心剑迟早会把你变成疯子。”
白公子站在一豆灯火前，一袭白衣，身姿优雅，如同玉树临风，但在她身后，阴影被摇曳的火光拉成奇形怪状的样子，张牙舞爪，如同妖鬼。
“你我都不知道能不能活过今天，那些小事又有什么所谓呢？”
墨一坐在甲板上，看着缓缓陷入黑暗的流水，语气中充满疲惫。
“你不去找皇帝，来这里干什么？”
“那个人说的是真的吗？”
白公子沉默了一下，然后笑了起来。
“你是说，船帮的人让流民来到这里？”
“是。”
“那不是真的。”
“也许，”墨一真的很累了，他说话时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声叹息，“是船帮有人背着你……”
“无论是江水船帮还是漕帮，”白公子的语气一片平静，就像是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没有人能背着我做我不允许的事情。”
“儒家没有理由这么做。”
“沈正不是我，儒家也没有像我掌控漕帮一样将江南世家握在手中，”白公子转过身，看着墨一的侧脸，火光闪动，他的眼睛像是一枚黑色的珠子，里面也有一丛小小的火焰摇曳不定，“正是这样一群愚蠢的人制造了流民。”
“我明白了。”
墨一站了起来。
“江南世家已经脱离了儒家的掌控，你还是相信我能成功吗？”
“你能不能成功，于我而言无所谓。但现在，我们眼前的一线希望是你抢来的。”
墨一没有说什么，跳下了小船，消失在夜色里。
白公子站在船头看着黑夜，久久不语。
“公子？”
伴随着水声，江水船帮的帮主跳上了甲板，他随手抹去脸上的水，恭敬地站在白公子面前。
白公子静静伫立，久久不语。
“你来了。”
“我听说墨一……”
“不用管他，”白公子挥挥手，“你继续收拢流民，不要再带到北方去，就留在江水岸边，找找墨家，求他们帮忙。”
“那兵器和粮草？”
“一切如常。”
……
“兵器和粮草还够用吗？”
王保保坐在烛火下面，翻来覆去地摆弄着算筹。
项武就在他对面，也在用算筹计算着大军需要的物资，两人都全神贯注，大帐里只有算筹相互碰撞的声音。
“不够。”
王保保仰起头长长地出了口气，双手一摊，手中的一大把算筹落到桌上，乱作一团。
“那么多？”
“半年。”
项武一边说着，一边拨动着手中的算筹，最终算出了结果，空出右手提起笔在手边的纸上记下了一个数字。
第六十九章 白地
战争中，后勤并不一定能帮助一支军队取得胜利，但如果做的不好，必定能让一支军队彻底失败。
魔族安享和平并没有多久，因此这次大军出发时，皇帝已经安排好了后勤运送。这是一个庞大而复杂的计划，军粮主要从运河出发，兼以行军经过各地官府的存粮，其他甲兵干草之类由整个北方收集，这一切物资一大部分向虎关集中，还有一部分在大军行军中被消耗，运送的路线取就近简便的方式，综合在一起，便是一张乱麻一般的大网。
而实际上手握这张网络，确保一切运转，让大军不至于挨饿受冻的人就是项武。
无论是王保保还是九皇子元赤，都出身高贵，天赋惊人，一生之中所欲无有不成，心高气傲，却对项武心服口服，就是因为他们很清楚，这世间能像天雄一样掌握这样一张网络不出任何差错的人绝无仅有。
而现在，原本王保保以为根本不会发生的大军断粮，几乎必定要发生了。
无论是皇帝还是王保保，在战争开始前，他们预计的持续时间都没有超过三个月。
钦天监的预见十分清晰，堕天门大变与大军抵达虎关相差不会超过半个月，而之后的战争最多不会超过一个半月。
魔族尚未在和平中失去战斗力，以绝对优势的三万本族骑兵，加上五万其他军队，足以保证一条没有任何漏洞的防线保持一个月，就算堕天门中出现了同样数量的兵力，也能保证战而胜之。
但如果对手是那样全身重甲，战马雄俊异常的重骑兵，这条战线就有被凿穿的可能，之后摆在大军面前的就是在无边的草原中追逐骑兵的无解难题。
那就是彻底的失败。
项武根据现有的条件调整了作战计划，如果以虎关为中枢构建壕堑组成的防线，几乎可以没有任何损失就让恐怖的骑兵无法前进一步，但代价就是漫长的僵持和恐怖的消耗。
“真的只能这样吗？”
“这是胜算最大的战法。”
王保保和皇帝的预想中并非没有这种情况，但那是最坏的选择，大军抵达虎关的时候，北方已经被搜刮一空，几处大仓粒米不剩，军队所经的州县更是如同白地，无数农户倾家荡产，这也就意味着，大军的军粮只能依靠运河的漕粮供应。
在原本预想中的战争进程中，战争结束的时候，北方的粮食储存将被消耗殆尽，在此之前，大军后勤无忧，可以安心作战，而如果战争的进程被拖延，之后的每一天，都是对漕运的死亡考验。
运河将必须保持超负荷的运转，坚持一个多月，如果有一丝差错，结果就是大军断粮，军心大乱。
这是赌博。
但王保保不得不赌。
“你确定，我们能把他们全都拦下来？”
“如果没有其他差错，是的。”
项武在军中变成了一个无聊得让人发狂的人，永远心事重重，不苟言笑，甚至与人对话时句句都要留有余地。
但这一切都让人有种特别的安心感觉，正因为他从不轻易做出结论，所以他的话才格外的有说服力。
“真麻烦……”王保保瘫倒在椅子上，长长地叹了口气，“我要怎么写奏折？”
“如实相告。”
“还有九皇子呢？”
项武沉默以对。
元赤不会希望这场盛大的战争变成无聊的僵持，他是纯粹的魔族，渴望着鲜血与战斗，对他而言，战争就是庆典，没有人能阻止他享受狂欢。
但王保保知道，项武的计划是最稳妥，代价最小的，在战争中，这就是唯一选择。
“你知不知道，江南并没有那么可靠？”
“你和九皇子有权力选择战法，不过我最后提醒你一次，如果不这么做，那些黑骑兵就有可能逃进草原。”
王保保笑笑：“只是可能。”
“江南出事，也只是可能。”
王保保收起了笑容，叹了口气。
“我会把这一切告诉皇帝，一切由他决定。”
……
皇帝对发生的一切并非没有预料，但他仍然十分惊讶。
墨一做到的一切超出了所有人的预计，他平息了一场动乱，一场所有人都以为无法被阻止的灾难。
皇帝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墨一是他漫长的皇子生涯中唯一愿意支持他的人，而现在，成为皇子的元黄还没有给他或者墨家任何回报。
不过，比起这个，江南的混乱才是真正的麻烦。
“那些聚集的流民现在在哪儿？”
“城外江水边，有墨家弟子照看。”
皇帝紧皱着眉头站在墨一面前，久久不语。
“江南不能有事，”墨一开始觉得，也许皇帝也对现在的局面束手无策，“我先回去……”
“不，”皇帝抬起右手，阻止了墨一，“你在与不在，都无所谓。”
元黄突然转身，走到桌边提起笔：“儒家恐怕已经要对墨家动手了，要是那些流民被激怒，万事皆休。”
墨一苦笑一声，他并不是不知道这些，只是时间紧迫，将一切希望寄托在皇帝身上。
现在看来，他似乎选错了。
“一切的一切，在于江南世家，只要他们还在买地，流民就无穷无尽。”
“我将废耕为牧暂缓，本意是让江南安宁，却没想到适得其反，现在……”皇帝一脸苦笑，“你觉得我做什么，才不是给江南世家另一个动手的理由？”
没等墨一说什么，皇帝就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说不许世家兼并土地，他们就要最后抢下一块肉来，我说一切照旧，世家贪婪不会有丝毫收敛，只会变本加厉。世间事竟如此！可笑！”
元黄的脸上闪过一丝杀意：“难怪我高祖在江南未曾封刀。”
“如果魔族刀刃锋利，能让世家收敛，”墨一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大开杀戒又何妨。”
皇帝苦笑一声：“而今局势危若累卵，一触即发，我怎么敢。”
“白公子说，而今局势如薪柴堆积，但扑灭火星，希望犹在。”
第七十章 终南
“你已经扑灭了一个火星，局势转危为安了吗？”
“希望尚在。”
“白公子手握漕帮和江水船帮，世家是一切的始作俑者，这两者才是掌握江南局面的人，而现在我根本无力左右二者。”
“白公子答应我会帮忙，而世家，现在他们才是最不想看到江南出事的人。”
皇帝呆了一下，然后开始动笔。
“沈正和江南儒家关系如何？”
“他本来就是江南人，三贤之一的江南士林领袖顾园是他老师。”
“这就够了，”元黄运笔如飞，他心中已经有一个计划成形，就像墨一说的，还有希望，“越是富有的人就越容易害怕……你挽救了一切。”
“天下在你手中，只有你才能拯救一切。”
“北方出事了。”
墨一的心狠狠跳了一下，他看着皇帝，呆住了。
“虎关守军见到了堕天门后的东西，不可力敌。王保保送来八百里加急，必胜之法唯有守城，战事结束要半年时间。”
……
沈正焦头烂额。
他正为拒绝与墨一见面而后悔的时候，江南传来了流民聚集的消息，与此同时传来的，还有世家的抱怨。
当沈正告诉自己形势不可能再坏，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时候，皇帝的诏书到了。
“墨一阻止了祸事？”
沈正觉得自己疲惫不堪，甚至想要放弃一切回故乡隐居。
“这正是转机，”于文是唯一还坚定站在沈正身边的人，他知道自己的老朋友疲惫不堪，“我想江南很快就会有好消息传来。”
“皇帝都不知所措，”沈正笑了，他的笑容里一半是自嘲，一半是讽刺，“江南的世家什么都做得出来，皇帝都怕了。”
“世家该知道害怕了，”于文心如钢铁，他永远不会像沈正这样陷入消沉，“这正是我们的机会，皇帝将诏书给了你，这就是简在帝心，无论是谁，只要是儒家弟子，就要唯命是从！”
“儒家也不能把世家怎么样，”沈正脸上依然是那夹杂着冷嘲和苦涩的笑，“皇帝是把我放在火上，只要有事，就杀我以平息众怒！”
“皇帝、儒家、江南世家，乃至流民、墨家，他们都怕了，还会有什么事？”于文对自己的多年好友有些失望，他认识的沈正绝不是遇到挫折就自暴自弃的人，“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而今天下有事，正是男儿奋力之时！”
沈正摇摇头，将手中的诏书放在桌上，径直走出了书房。
于文与书房中几个前来拜访的儒家弟子面面相觑，然后勃然大怒，追着沈正冲出了书房，只剩下几个客人留在原地，不知所措。
沈正脚步很快，于文追上他时，两人已经绕到后院，这里是一片开阔的草地，虽然精心打理过，但没有堆砌假山，也没有开挖湖泊，实在乏味。
“你这场好戏如此热闹，就不怕人看出破绽？”
于文看着沈正，笑了起来。
“那几个酒囊饭袋有眼无珠，我只怕他们看不懂。”
“时局如此，你就不要在意过去的事了。”
“教训有一次还不够吗？”沈正笑笑，“不仅世家短视，群氓无眼，我儒家弟子更是鼠目寸光，朽木在侧，成事何其难也。”
“大祸将至，我知道不如此不足以成事，但时间紧迫。”
“此事不可省，若没有儒家，我沈行中不过白衣匹夫。”
“你所指的是？”
“西林顾园。”
……
顾园心情很不好。
他原本是要回江南的书院，但在江水边被拦了下来，流民四起，船帮封锁江水，人人惶惶不可终日，度日如年。
西林先生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身为三贤之一，他至少有四十年时间从未有一天是这样度过，不仅无处安歇，更遭人冷眼。
流民深恨世家夺去他们的田产，逼他们背井离乡，因而对世家尊崇的西林先生也十分不满。
“无知群氓！”
顾园并没有因为愤怒失去理智，他坚持留在了江水边，靠着船帮中几个知道他的人搜集着江南发生的事情。
就和他预料的一样，流民四起，江南岌岌可危。
然后终于，灾难爆发了。
当然，船帮的人告诉顾园发生在运河码头上的大事时，所讲的主要是白公子的英明神武与天心剑的神奇，但顾园清楚地知道，那意味着灾难已经发生，局势已经彻底失控了。
白公子不可能每一次都能及时出现，墨一更不可能次次及时赶到，还每次都能使出天心剑，而那样的灾祸会一次又一次地发生，直到一切不可挽回。
但顾园不知道，自己要怎么阻止世家。
那是一群被贪婪夺走理智的疯狂之人，毫无顾忌。
西林先生开始觉得自己需要帮助。
但能阻止狂潮的，是飞天之龙。
白公子与墨一并不是顾园的朋友，江南儒家以他为首，面对世家却无能为力，北方有事，魔族自顾不暇，皇帝看重漕运，不敢阻止世家。
“沈正……”
这是最后的答案，唯一的选择。
顾园犹豫不决。
……
“军中有墨家弟子，”神君并不希望战争最后发展成项武所说的那样，但他知道自己最好不要在这件事情上说太多，“你也许可以问问他们，有没有办法让形势变好一点。”
墨家是百家之中唯一一家弟子之中有数量众多工匠的，他们是一支强大却往往被忽视的力量，巧合的是，项武的计划正好需要他们，而在墨一的请求下，这次出征的大军中皇帝安排了数量众多的墨家弟子。
“我已经详细问过了，”项武看上去一脸疲惫，他从大军出发到现在，每天都要处理庞杂的事务，没有一天睡觉的时间超过半个时辰，“按照他们的人数来算，我预计的时间是最接近的。”
神君叹了口气。
他知道，是墨一让他和项武、苍鹰三人来军中沾光的，在看到那骑兵之前，所有人都觉得这场战争魔族必胜，所有的参与者都可以轻松获得一份宝贵的军功。
第七十一章 有所不为
神君并不想只做项武身后的一个旁观者，对这场战争，他有自己的看法。
“你不觉得虎关在这个计划中太重要了吗？”
项武呆了一下，他没有明白神君的意思。
“虎关并不在我们手中，偏偏那里是最重要的堡垒，只要有一点差错，局势就不可挽回。”
“你是说？”
项武知道，神君对阴谋与人心的了解远胜于他，但天雄还是感觉难以置信，毕竟王保保都觉得六皇子的人不会惹出什么麻烦。
“此战必胜，钦天监料敌于先，魔族大军以逸待劳，魑魅魍魉自然不敢作怪，但依你的计划，”神君希望项武能够成功，自古以来，想要掌握天下就必须有赢得战争的能力，项武的未来必定是百家之中最为辉煌的，甚至要超过墨一，“虎关孤悬，大军被阻，你觉得以关中兵力，足以抵挡，但我料想守军远不如你所料。”
项武紧皱着眉头，他知道神君是对的，而这就意味着，可能虎关会在面对堕天门后大潮的第一个瞬间就崩溃。
那就意味着，由项武亲手制造的一场灾难。
幸好，一切并不是无可挽回。
“在我的计划中，留有一点余地，就算虎关真的陷落，也有时间调整防线，”项武犹豫了一下，然后朝着中军大帐走去，“走吧，帮我说服副帅，既然虎关守不住，就没必要把它放进去了。”
神君愣了一下，然后跟了上去。
两人穿过临时搭成的军营，走过地上纵横交错，用以标识方位的沟渠，朝着中军大帐的位置走去。
对这样规模的一支军队而言，行军中每一天的休息都是一个庞大的工程，一个足以容纳全军的军营占据的面积广大，同时又要在很短的时间里建成，通常最终都会变成一个混乱而肮脏的地方。虽然项武和墨家弟子奇迹般地让这座军营变得井井有条，但他们还没有办法让它干净整洁，一路走来，所有人都一身尘土，看上去脏兮兮的。
在帅旗下面的大帐门外，项武看到了一匹几位雄俊的战马，他脸色剧变，冲了进去。
神君心里充满了荒唐的感觉，他知道这匹马是堕天门之后的神驹，现在出现在大营中，只有一个解释——虎关出事了。
然后神君跟着走进了大帐。
“……兵临城下，至少有一万骑兵。”
王保保看了一眼神君，然后又低下头。
“虎关中至少有两万人，其中一半是魔族，据城而守，弓箭占尽优势，怎么会这么快？”
“内讧。”
神君知道，只有这一个可能。
王保保又抬起头看了神君一眼，叹了口气：“大军来时，城中分为两派，一派想弃城而逃，另一派想出城迎战。”
神君和项武面面相觑，他们想象中最坏的场景也不过如此，术赤百战老将，居然完全失去了对军队的掌控。
“主将术赤认为坚守待援才是最好的选择，他在封闭城门之前，让心腹骑着前面俘虏的好马，来这里送信。”
项武长长出了口气。
神君苦笑一声：“也就是说，虎关之中几乎有一半人人都在九龙夺珠的大局中选了六皇子，剩下一半反正也没选当今，是吧？”
王保保点头：“术赤知道，军心已经涣散，出城必败，但据城而守，军心如此，也是朝不保夕，只有靠我们大军前去解围。”
“不用。”
王保保和神君讶异地看着项武，他完全不像是在开玩笑。
“如果虎关已经陷落，自然救无可救，如果没有，也不必救。以我们先前的谋划，大军直面铁骑却无地利可守，就是必败，到时候救不了虎关，还要白白送出大半兵力。”
“但如果没有虎关，我们设计的罗网……”
“虎关并不是必需有的，”项武就好像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情，但神君知道，王保保不可能接受，“原本的计划中就有虎关陷落的余地，一切仍在我的计算之中。”
王保保站了起来，他在大帐中来回走着，一言不发。
“虎关不可救……”
“不，”王保保摇摇头，“救虎关不是为了虎关，而是为了军心。”
项武一时无言。
魔族好战，如果让他们知道战争还没开始，主将就放弃了虎关和城中的魔族，那军心不稳就是必然之事。
“给我一万精骑，我去救虎关。”
九皇子元赤回来了。
……
大雾之中，不见天日，四周白雾之中，黑影憧憧，如同鬼魅。
但丙辰心中毫无畏惧，他知道，那都是他的族人，他的战士，他的坚甲与利刃。
大漩涡是没人能够看清的力量，这次旅行是所有人都没料到的意外，但玄甲骑无所畏惧。
这个世界，是神赐予他们的，让无敌的玄甲骑能有新的征服目标，从来到这里的第一天起，所有骑士都这样相信着。
而现在，他们的第一场胜利就要降临了。
……
“前日我闭门不见墨一，已经让皇帝十分生气，现在江南动乱四起，我儒家难辞其咎，更是无颜面对，先生请回吧……”
沈正一脸颓丧，他说的也都是事实，但对面的顾园实在不想再浪费时间了。
儒家弟子之中，最得今上青眼的就是眼前的沈行中，西林先生身为三贤之一，士林表率，也不能否认这个事实，江南乱事难平，是在动摇西林书院的根基，顾园不仅要让沈正去求皇帝，还要尽可能快地办成此事。
“于文，你劝劝行中。”
于文心中冷笑，装模作样地摊开双手：“我天天劝，奈何？”
西林先生以江南士林领袖自居，倨傲而愚蠢，沈正闭门不见墨一，他出力甚多，而现在有事相求，就前倨后恭，却还是目无余子，称呼于文就是直呼其名，十分无礼。
好在于文看着顾园有求于人的尴尬样子，心里好笑，倒也不至于怒形于色。
“行中，子曰，尊长敬贤，西林先生有事，当尽心尽力啊！”
“非不为也，实不能也。”
第七十二章 大门
沈正一脸颓丧，其中有小小怨气，却恰到好处，让顾园相信他不会因为这怨气就不愿意帮忙，而是真的另有苦衷。
“一人计短，你有难处，说出来吧，”西林先生称得上苦口婆心了，他向来以“简傲”为人所知，很少有这样说话的时候，“江南百姓如盼云霓啊！”
“此时正如大厦将倾，独木难支，我虽然有心，却无力，西林先生不会不知，我就算能见到皇帝，又能说什么呢？江南世家尊敬先生，可不认识我沈行中啊！”
沈正一脸真诚，顾园听着，也觉得他说的确实是事实，而且沈行中也确实不是在敷衍他，内心深处还是愿意替江南儒家考虑的。
身为三贤之一的西林先生并非浪得虚名，他心思敏锐，这就已经确定沈正是有心帮助同道，因而顾园更坚定了说服他的信心。
“流民四起，世家也人心惶惶，我在江南尚有一分薄面，愿为行中奔走！”
“以我这样的后辈，又怎么能让先生如此辛苦，”沈正长长地叹了口气，“流民之事错综复杂，我去求皇帝，皇帝要世家俯首，先生去见世家，世家难道不会要皇帝的承诺？我等儒家弟子以圣人仁爱之心行济世救民之事，却要左右为难，世间事何至于此！”
顾园心中一动，几有知己之感，连忙长叹一声掩盖心中波动。
仔细想来，流民四起，真要毁了江南，怕的是江南世家，怕的是天子皇帝，儒家弟子如他身为三贤之一，又何必如此辛苦，要四方绸缪，还被一个小辈数次拒绝。
不过这小辈倒也没有不尊敬他的意思，西林先生想想，还是不能就这么放弃，至少让局面回到他能一路畅通回到书院的地步。
“我这便去向江南世家要一个承诺，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行中，天下动荡，正是要你我奋起之时，独木难支，我这就助你！”
顾园雷厉风行，说完不等沈正回答，便径直离开了。
于文呆呆看着顾园的背影消失在门外，然后转过脸看着沈正，两人相视一笑。
“西林先生古道热肠，真君子也。”
沈正一笑，没有接话。
他一向觉得于文失于刻薄，不过两人多年好友，也不会多说。
“如此，我儒家手中，终于有了一块筹码……”
于文长叹一声：“成事何其难也。”
沈正无言。
皇帝刚刚继位钦天监就预言北方有事，儒家欣喜若狂，以为天佑，结果一着不慎，却落得处处受制于人，就连沈正闭门不见墨一都成了过错，世间事起落曲折，莫过于此。
“危局便是转机。”
沈正轻声安慰自己身边的老友。
……
“不可！”
项武从未这样对九皇子说话，军中等级森严，对主帅的不敬就是对军法的挑衅，是兵家弟子绝对不会做的事情，但现在他已经顾不上了。
“没有主帅坐镇，军心如何能安！”
“安坐后方的主帅可不会让魔族安心。”元赤倒是完全没有在意，魔族对这些细枝末节很少关心，九皇子本人也完全不担心自己的权威不稳，毕竟身为黄金血脉的他是这三万魔族中最能打的，“我就算带着一万军队全陷进去了，军心也不会不稳，你怕什么。”
项武没有再说什么。
他有无数理由，但无法说服九皇子。
元赤是一个很容易就能让别人明白他有多么坚决的人，那是黄金血脉的天赋，而对项武而言，与主帅进行注定没有结果的争吵只是浪费时间。
“其他军队呢？”
缺少了一万魔族骑兵，项武计划中的包围网就无法完成，他不知道元赤是不是要放弃这个计划。
“随便你们怎么样。”
九皇子随意摆摆手，然后坐直身子，拿起案上的虎符敲了一下案几。
原本在大帐四面站立的侍卫走了出去。
项武和王保保对视一眼，不知道元赤要做什么。
等所有侍卫都走了出去，九皇子抬起头：“你跟我一起去吧。”
“你想利用我？”
伴随着说话的声音，麦哲伦从大帐顶上跳了下来。
“这原本就是兀古都的条件。”
“我从未答应过兀古都什么条件。”
元赤笑了起来。
“当你走进堕天门，动荡便会平息，这就是兀古都的条件。”
王保保和项武神君三人面面相觑，长出了一口气。
他们认识这个人，他就是弑君的刺客，现在看来，皇帝留他一命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三人也不用害怕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要为这秘密陪葬。
“原来如此。”
麦哲伦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走吧。”
九皇子站起来离开了大帐，而剑客也随之消失了。
大帐中只剩下了三人，项武和神君都看着王保保，他无奈地叹了口气，站了起来。
“那我暂代主帅。”
……
走出大帐，九皇子很快点齐兵马，带着一万骑兵离开了军营。
风卷大旗，征尘冲天，踢声如雷，大军撇下大半辎重，直奔北方。
元赤并不知道在虎关有什么等待着他，他只希望那会是一场荣耀的战斗。
而此时的虎关，一场战斗刚刚结束。
术赤死了。
他的尸体挂在虎关城头，一半悬在空中，无神的眼睛倒映着天空中变幻莫测的浓云翻滚，一半是清澈湛蓝的苍穹，一半是高达万丈似乎将要倾倒下来的云之山峦。
这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丙辰呼吸着血腥的空气，抬头看了一眼虎关北门上面古老的牌匾。
那两个字他并不认识。
城中并没有多少变化，实际上，发生在城中的战斗只是微不足道的尾声，在此之前，真正的战斗已经结束了。
那是一场畅快的追杀，虽然没有像样的抵抗，但追逐本身也足以令这支军队满足了——他们已经太久没有碰到能与自己速度相当的骑兵了。
当然，追逐结束之后就是一面倒的屠杀，逃兵多半没有斗志，注定没有胜利的可能。
现在，这个世界的大门，已经为征服者敞开。
第七十三章 粮仓
“顾园已经北上入京。”
白公子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墨一星夜进皇城见了皇帝。”
“嗯。”
“沈正第二日去见了墨一。”
白公子笑了起来。
“去吧，这次回去之后就不要再回来找我，除非天下大乱。”
黑暗中，脚步声响了起来，却又停下了。
“他们……能成功吗？”
“我不知道。”白公子摇摇头，“如果能成功，你就可以安心度过下半生，这天下也能躲过一场灾祸。要是不然，天下大乱，也是我一直在等待的机会。”
“如果那样，我可以再见你吗？”
“那时，我会保你平安。”
……
“这是而今江南流民聚集的地方。”
扬州城外，墨家收拢流民的地方，一个墨家弟子蹲在地上以碎瓦片随手画出一张江南地图，向身边的白公子说着现在的形势。
墨一不在，这里的一切就被他交给了白公子，有了船帮和漕帮的帮忙，现在流民已经安定下来。
“奇怪的是，流民并没有到海边和南方山中，大多是在朝北而来，真是令人费解。”
墨家弟子一边看着出自他手的地图，一边摇着头，一脸的迷惑不解。
“他们在追逐粮食。”
“海禁如今废弛，海边可以靠鱼虾充饥，南方山中蛮夷之地，没有世家逼迫，历来就有流民隐居，就算漕粮北上，流民为何舍近求远？”
白公子笑笑。
她知道此事反常，也知道是为什么，只是不愿意说出来。
“此事棘手之处在于，如果不知道为什么，就无法扭转，那江水船帮和漕帮就难免要面对流民，以墨家所见，他们撑不下来。”
“有我在。”
“流民聚集，除非大军，否则没人能够阻止，墨家也不行，”那个墨家弟子头也不抬，紧盯着地图摇摇头，“现在这里虽然无事，其实危若累卵，迟早大祸临头，要早做准备。”
“惊弓之鸟，不可妄动。”
“确实如此。只是……”
“如果这里出事，便是天下没有一片安宁之地。”白公子看着地上的地图，心中对墨家的力量赞叹不已，“万事系于墨一，我相信他。”
墨家弟子抬起头，露出一张笑脸：“钜子要是做不成的事情，世上也没人能做成。”
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长长地出了口气：“大不了天下大乱，嘿嘿，皇帝也不是一开始就归他们魔族。”
白公子没有说什么，她看着地图，对照着原本的谋划，心中对正在发生的事情越来越清楚了。
虽说江南处处动荡，流民四起，但还是能很清楚地看到，大部分流民来自江南最富庶的几个地方，这里原本土地肥沃，农民众多，更是桑蚕缫丝盛行，皇帝敕令之后，世家为了追逐利益大肆兼并，催生了最大的几波流民。
这些流民北上也确实有一部分原因是追逐粮食，他们的故乡本来就接近江水，岸边有几处大仓，往年赈济灾民，都是最为得力之处。
不过白公子知道，流民注定要失望了。
“在你看来，墨一所求失败也不算什么了？”
墨家弟子笑笑：“尽人事，顺天意，事不可为，自然是有它的道理。”
“真要天下大乱，你们墨家想要什么？”
那个墨家弟子愣了一下，然后扯出一个生硬的笑容，转过脸背对着白公子。
但白公子在他的眼神中看到了入骨的仇恨。
白公子笑了。
……
“我不会见沈正，儒家做出这样的事情，我就算平常视之，也会被世人看做软弱。”
皇帝摇着头，叹了口气。
“而今唯一的办法就是你做信使，为我与儒家左右调停，只是要辛苦你来回奔忙了。”
墨一沉默着，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我只是不知道，世家会怎么想。”
“江南太远，”皇帝脸上虽然没有笑容，但墨一看得出来，他确实轻松了很多，“世家怎么想，还要顾园告诉他们，而顾园怎么想，要沈正告诉他。”
“沈行中并非无知之人，他知道怎么安抚世家。”
墨一点点头，皇帝的手段确实十分高明，至少这次，他比墨一想到了更多。
“只是要怎么对沈正说，还要你来想想。”
“我知道该怎么做。”
皇帝点点头。
墨一行礼：“草民告退。”
“等等，”皇帝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李原忠勇之士，他的灵位现在太庙鬼神祠，你将其迁出，择地安葬，立庙为神吧。”
墨一背对着皇帝沉默良久。
“好。”
然后他离开了。
皇帝看着房门，静静伫立着。
过了好久，他瘫倒在椅子上，颤抖着举起右手中的一封军报。
虎关已经陷落。
九皇子带一万大军送刺客入堕天门平息动荡，王保保领军在后构筑防线，守卫北方。
局势与崩溃无异。
皇帝心乱如麻，他不由得想，要是江南的世家和流民知道了这个消息会怎么想。
而如果北方的大军知道江南的乱七八糟，他们又会怎么想。
一切都在悬崖边缘，摇摇欲坠。
皇帝将那张军报扔进火盆，看着火焰摇曳，升起又消失，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还有希望。
至少江南之事已经开始好转，漕运如果能一直无事，北方的战事就还有希望。
九皇子也许无法战胜那非人的恐怖骑兵，但他至少能将那个龙送进堕天门，剩下的就是王保保与这支军队的战争。
项武的计划清楚而周密，每个看到它的人都会相信，这个计划一定能成为现实，那么放在皇帝面前的问题就只剩下了一个了——在战争结束之前保持江南平静，漕运安稳。
皇帝渐渐平静下来。
那么现在，他面前的问题就是，怎么让江南回归宁静了。
不过也许，还有另一个办法。
皇帝回忆着江南的几处粮仓所在。
十年来，江南无事，当地所收赋税，除了通过漕运抵达北方的，其他全部被堆积在几处大仓，以备不测，到现在已经很久都是只进不出了。
也许是时候了。
第七十四章 诡道
全力奔行的魔族骑兵，像是一头恐怖的巨兽。
这只形态超出凡人想象的怪物如同匍匐在地的黑色雷霆，带着恐怖的声响掠过大地，毫无规律地伸展着身体，在经过的地方留下触目惊心的伤痕。
元赤没有像项武那样严格遵循兵法，他并非不知道那么做的好处，只是更愿意按照魔族的传统行事。
魔族的骑兵其实与项武所知的所有骑兵都有不同，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他们的后勤很少依赖运力。
对于项武熟知的传统骑兵而言，骑着战马行军是难以想象的奢侈，但对魔族而言，这只是普通的日常。
和魔族一起来自大漩涡的矮种马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怪物，拥有恐怖的耐力和令人羡慕的好胃口，他们和同样不知疲倦的魔族组成了这支世界上现存唯一可以日夜不停连续行军的骑兵。
利用这恐怖的机动力进行一场突袭是魔族最常用的战术，也正是九皇子的计划。虎关已经陷落，也就意味着原本来到新世界，惴惴不安的外来者已经得到了第一个落脚点，无论他们能不能从守军嘴里得到大军所在的位置，都不会想到这场战斗的降临会这么早，也很难像刚刚来到这个陌生世界时那样抱着绝不松懈的警惕。
虽然元赤从没说过，但他的作战计划里，目标并不是只有将刺客送进大漩涡，他还想要一场胜利，一场辉煌的胜利。
这样的渴望带着九皇子越过了漫长的路程，而现在，他的等待结束了。
虎关就在地平线上。
元赤让军队停了下来。
魔族的本能和多年的学习让九皇子清楚地知道，这就是最适合的距离。
再往前走，就要进入入侵者的警戒范围，而再远一点，骑兵的冲锋就无法抵达虎关了。
漫长的强行军让这支军队疲惫不堪，他们需要休息。对魔族而言，一个晚上足够了。
不过元赤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魔族战士们从马背上取下帐篷，将饥饿的战马驱赶到四处，然后开始点起火堆。
九皇子穿过忙碌的人群，骑着一路上一直没有背负任何东西的骏马，朝着虎关走去。
“你越早进入堕天门，我们要面对的麻烦就越少。”
剑客安静地走出人群，他似乎一直都在那里，但没人注意到他。
“很少有主帅在战前亲自充当侦察兵。”
元赤笑笑，他知道这是一句嘲讽：“我只是需要找点事做，每次等待开战都是场折磨。”
剑客点点头，戴上兜帽，没有再说什么。
两人离开了人群，朝着北方的虎关走去。
……
王保保已经很久没睡了。
九皇子离开之后，项武的计划就开始变更，他们日夜不眠不休，调动着军队，绝望地修补着缺了一环的包围网。
“还不够，”神君一脸颓丧地摆弄着算筹，说话的声音有气无力，“没有足够兵力，在那里构筑防线就只是让人送死。”
“想想办法，”苍鹰就坐在神君旁边，他看上去比神君还疲惫，“你总有办法的。”
“你以为这是我们和墨一一起耍儒家那群呆子玩啊？”
项武突然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说不定这和我们对付儒家真的一样……”
神君呆了一下。
“兵法上很少会鼓励领兵者使用诡计，因为那违背了兵法的基本原则，”项武依然低着头，但他的语气变得振奋起来，“只有辎重充足完备，军纪严明，操令熟练，旗鼓鲜明，以强凌弱，方能立于不败之地。”
“你想说什么？”
“但现在我们是弱势，要以弱胜强，就不能不出奇制胜。”
神君随手把算筹一扔，笑着站了起来：“那就是赌一把，赢了通吃！”
“包围网注定无法完成，靠诡计加一道保险也没什么不好。”苍鹰叹了口气，“但千万别赌一把，十赌九骗，还有一输啊。”
王保保站了起来：“就要是靠骗才能赢……不过，要怎么做？”
大帐里的三个人都看着项武，他抬起头，沉默了一下。
“对我们的敌人而言，他们最需要的是什么？”
“原本应该是粮草，”神君叹了口气，“可现在虎关……”
“就算他们得到了虎关的辎重，也还是最缺粮草。”项武站了起来，“能够披着那样的重甲冲锋的神骏龙驹本来就要最好的粮草，更何况还要加上同样能背负重甲的骑士。”
“没错！”
王保保本来就是熟悉战马的魔族，很清楚一匹战马要吃多少东西，而且他花了不少时间研究术赤送来的那副甲具，对它们的主人十分了解。正因为这样，王保保清楚地知道，项武一定是对的。
“越是力气大的人，就越是难以忍受饥饿，越是爆发力强的，就越是难以保持那样的力量……”神君摇着头感慨了一句，“这就是老子所说的柔弱胜于刚强啊。”
“我要知道他们离开虎关多远之后，就没办法再保持全力。”项武说着在桌上展开地图，王保保三人都围了上来，“本来我们怕离得太远就无法保证防线安全，现在看来，后退一步反而更好。”
“荒野之上空无一物，距离不一定能为我们争取到时间。”
“所以我们需要做一些布置。”
“什么布置？”
项武看着神君，笑了起来：“装神弄鬼。”
……
沈正将墨一送出了正门，然后回到书房。
他对与墨一的会面十分满意，墨家钜子远比儒家的所有人都更有力量和决定，当一个人和他有着同样目的的时候，很难不喜欢上他。
“我们真的要按墨一所说的去做？”
于文知道两人说了什么，在他看来，墨一替皇帝提出的条件实在太过苛刻了。
“不仅如此，”沈正知道于文是绝对可以信任的，他根本没有隐瞒自己的想法，“我还要帮忙将世家的条件再压低一些。”
“非要这样吗？”
“我们是在向皇帝提条件，这么做的人几乎没有善终的。”
第七十五章 炸药
于文真正担心的并不是沈正倾向墨一，而是他向世家提出的条件过于苛刻，令他们不满，会让这本就艰难的交涉平添波折。
不过顾园带来的消息证明他的担心是多余的。
世家愿意接受皇帝的一切条件。
虽然意外，但这毕竟是好消息，沈正长长松了口气，终于舍得拿出宝贵的时间和顾园于文一起出去吃个便饭了。
……
皇帝心中犹豫不决。
九龙夺珠的乱局中严守无为不争的结果就是，现在的他无人可用。
当然，如果将这看做成为皇帝的代价，那未尝不可，只是从未培植党羽的他面对着眼前的麻烦，实在一筹莫展。
原本最佳的人选是墨一，但他分身乏术，而且皇帝内心深处，也无法完全放心。
让李原的灵位迁出，就是一次试探。
墨一没有显露丝毫不满，但他的激动证明了墨家对前代钜子的看重，让元黄和以前一样，还是无法毫无保留地信任他。
原本魔族之间血脉相连，才是最好的选择，只是可惜他们心思粗疏，难以胜任这种必须机密的大事。
察汗原本是不错的选择，可惜现在朝局不稳，他必须坐镇京城，安定人心。
皇帝想到这里，提笔在纸上写了一横。
“叫察汗来。”
宦官领命而去，很快就带着察汗回来了。
皇帝屏退左右，只留下他和察汗两人。
“江南有事。”
察汗点头。
流民的事情人尽皆知，察汗早就准备过皇帝要问起时应对的说法，对此心知肚明。
“我要起出江水沿岸八座大仓的陈米，以赈济流民，安定江南，如此大事，非太尉不可。”
察汗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我这就去。”
“此事机密……”
皇帝有点犹豫，他不知道该不该把一切告诉察汗。
“我明白。”
察汗虽然察觉了皇帝的不安，但他视而不见，没有表现出一丝迹象。察汗的一生几乎都是在上一代皇帝之下度过的，那个天生聪敏心机深沉的黄金血脉最不喜欢的就是自己的心思被别人猜到，而在察汗看来，而今的皇帝并不比他的父亲差。
“此事重大，江南能否平安，全在与你啊。”
察汗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就离开了。
……
“世家愿意停止兼并，不再驱赶流民，还有不少人都愿意出粮赈济，让流民安稳下来。”
墨一知道，这已经远远超出了皇帝的要求，沈正和儒家已经做到了他们能做到的一切，只不过看上去还是不够。
江南的局势并不会因此改变，失去了土地的流民也不会因为有了一口饭吃就放弃流浪，只要他们还在，动乱的根源就不会消失。
不过皇帝看上去十分满意，一直阴云密布的脸上也有了一丝轻松。
“只要世家愿意收手，这也不过是又一次江南水患而已，往年多有这样的事情，也不过如此。”
皇帝说的有一点道理，但墨一很清楚，现在江南发生的事情绝对没有那么简单。
“流民只有在墨家手中我才能放心，世家愿意出粮也好，不出也无所谓，你叫儒家让他们将粮食就近送到墨家手中，替我安抚流民。”
墨一有点意外，不知道自己要怎么拒绝。
墨家确实竭尽全力收拢流民，却从未想过真要完全接下这副重担，更何况皇帝的意思，是要给墨家按以往赈灾行事，完全掌握流民的权力。
“你不要急着拒绝，”皇帝摆摆手，把墨一的话堵了回去，“墨家兼爱，我信任你们。江南出了这样的事情，我不能再信任儒家，而满朝大臣，魔族不善怀柔，让他们去安抚流民，只会适得其反，激起大乱。”
墨一沉默了一下。
“近百年来，逢大灾少有赈济得力的，墨家留存了千年以前的先贤旧事，我相信你。”
“自古收拢流民，无非赈济，有成与不成，不过手段高低，以粥米引流民聚集，供养而不梳理，施恩而不立威，则必败。以招工为名收拢无恒心者，拓荒修渠，以米粮为报酬，杀懒奖勤，使流民成家立业，方可成事。”
墨一说的是墨家上千年经历数次庞大工程之后积累的经验，几乎毫无保留。他并不愿意接受皇帝这突然而过分丰厚的信任，但也不愿意看到流民因此继续流离失所。
“有恒产者有恒心，古人之言只有精要，知易行难，若论理剧治繁，朝中几乎无人可用，我所仰仗者唯有墨家，白公子也许一时人杰，终究不能为我所用。”
“流民聚集如大军开拔……”
墨一知道，当他说出这句话，就已经无法拒绝皇帝了。
“我自有办法，你将流民聚集，自然有米粮送来。”
“淮阳乱泽。”
……
“不愧是墨家，不愧是墨一……”
流民几乎全部聚集在江水之南，墨一想要他们去淮阳乱泽，就必须要船帮帮忙，他分身乏术，不能离开京城，但墨家弟子众多，自然有得力的人来求白公子帮忙。
“不过是前人故智，见笑了。”
“你以为我是在夸你们用了以工代赈的办法？”白公子笑笑，“我是在夸墨一，如此高明的避祸手段，几乎比得上那一位了。”
白公子口中的那一位，就是死在百家围攻之下的郭子仪。
他起于乱世，力挽天倾，称得上功高盖主，却始终被皇帝视为绝对的忠诚，百家虽然杀了他，手段却是最下等的刺杀，也是被逼无奈的下下策。
墨一这次选了淮阳乱泽，表面看起来是那里有洪水泛滥带来的无主荒地，便于以工代赈，但其实是将控制着流民的墨家置于魔族军队的包围之中，让皇帝放心。
不过郭子仪最终还是没能得到善终，白公子的话里也带着讽刺的意味。
墨家弟子听出了白公子的言外之意，他也不喜欢墨一小心翼翼地讨好魔族的皇帝，讪讪一笑，也没在说什么。
“淮阳运河重镇，有漕运兵丁，运送流民又何必找我？”
第七十六章 疾如风
白公子并没有拒绝墨家的意思，但她也从不说废话。
这句话的意思，是墨家必须付出足够的代价。
……
元赤和麦哲伦在虎关中走着。
这里是一座空城。
刚刚过去的战斗还残留在城中，刺鼻的血腥还未散去，地上的土壤是深沉的暗红，那是血液流淌过的地方。
九皇子还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但他的心中充满了不祥的预感。
虽然看到原本已经被外来者夺去的虎关中没有一个敌人应该是让人放松的一件事情，但战争中最可怕的事情就是敌人做出了己方预料之外的事情，元赤心中始终惴惴不安。
一阵风无声地吹过，天空中翻涌的云之山峦如同一幅会动的水墨画，虎关之中一片死寂。
“这里发生了什么？”
“不知道。”
麦哲伦的回答在元赤耳中更像是一句嘲笑，但他顾不上反击。
“看上去，这里的守军很强。”
元赤无奈地笑了笑：“但他们彻底败了。”
城中没有一个活人，而在北门外面的一块空地上，残留着燃烧过后的尸体与甲胄。
在进入虎关的路上，他们已经看到了一部分守军被歼灭的战场，从随处丢弃着旌旗和贵重事物的血染草地上，九皇子可以看出这支完全失去了斗志的军队被彻底击溃的过程，毫无疑问，那是一场一面倒的屠杀。
站在北门城头，俯瞰战场，元赤的脸更阴沉了。
守城的军队在北门进行了顽强的抵抗，城头到处都是鲜血，而与之相比，城外的战场就是一个笑话。
与南门外如出一辙的丢弃旌旗与兵器甲胄，最后丢弃舍不得的贵重东西，随意而散乱，几乎到处都是，连被惊吓的羊群都不如。
“真是可耻。”
“我必须走了。”
麦哲伦跳下城头，朝着远处的云之山峦走去，很快就消失在了雾中。
现在，这座寂静之城里只剩下元赤一个人了。
他在城头上来回走着，是不是抬起头看一眼远处麦哲伦的背影，过了很久，终于想明白他为什么那么着急进入堕天门。
无论外来者为什么离开虎关，摆在他眼前最大的麻烦还是堕天门，很难说，他们如此果断地离开，是不是确信很快自己的同伴就会走出堕天门，重新控制虎关。
但元赤心中还是有无数疑问，他想象中最顺利的情况也不过如此，但眼前的疑团如同迷雾，给九皇子的心蒙上了一层阴影。
他转身一脚踢开血泊中一块鲜红的碎石，走下了城头。
虎关并不是一座普通的城市，相比而言，它更像是一座军营。
作为扼守堕天门的堡垒，城中的街道是一个复杂的迷宫，里面充斥着视觉骗局和逻辑陷阱，而一切的中心则是大校场。
元赤一路走来，经过的地方无论是士兵住处还是兵器库，都是战斗留下的痕迹，不过越是远离城门，痕迹就越少，很明显，外来者从南北门同时入城，战斗很快结束，当他们推进到大校场附近时，已经没有人还在抵抗了。
然后元赤转过一个角度诡异的拐角，走进了大校场。
那里整齐地摆放着外来者的甲具。
铁甲尚在，里面却空无一物，像是林立的墓碑，有风轻轻吹过，空洞的声音在这片空地中回荡着。
……
丙辰传令停止了行军。
暮色中，只穿着黑色皮甲的骑士们跳下马，从马背上取下虎关中搜刮来的东西，点起火堆，勉强布置了一个简单的营地。
他们几乎完全放弃了扎营，只为了节省时间。
完成简略的准备之后，除了几组警戒的游骑，其他人开始喂马。
他们从身边拿过食物，将精细的跳出来喂给身边的骏马，一边随手拿起粗糙干硬的，塞进嘴里。
丙辰和他的骑士们一样喂着马，他一边心不在焉地抚摸着骏马的脖子，一边思考着这场刚刚开始的战争。
虎关的易手是一个意外，但还没有到令丙辰措手不及的程度，换一种说法，就是这场意外的大胜还不足以改变他们面对的困境。
丙辰始终非常清醒，他知道，这支不会输给任何敌人的无敌骑兵，最大的敌人只会是缺乏后勤补给，而当他看到魔族骑兵那简陋的兵甲，就知道自己很难因粮于敌，只能忍受后勤处处掣肘。
对拥有这样恐怖体型与力量的顶级重骑兵战马而言，真正恐怖的还不是它们的食量，而是它们对食物要求的苛刻，至于人人都是人上人，能背负全身重甲战斗的骑士，比起他们的坐骑几乎可以无视了。
而偏偏越是力气大的人，就越是难以忍受饥饿，越是爆发力强的，就越是难以长久保持那样的力量，这些可能远远比整个世界所有战马都更优秀的神骏龙驹，并没有带着骑士们长途跋涉的能力。
也就是说，如果敌人坚壁清野，丙辰和他无敌的军队就会被淹死在饥饿这个泥潭里。
所以在攻下虎关之后，丙辰几乎没有片刻停留，就带着骑兵离开了。
他们带走了虎关中的所有粮食，为此甚至不惜放弃了甲具，就算这样，丙辰也还是没有走出荒野的信心。
这里太像是一片草原了。
丙辰之前曾经在这样的荒野中战胜过不少敌人，他能从风的温度和湿度中感觉到，这里是一片草原。
而那对这支军队而言就是荒漠，对他们的敌人而言却偏偏是放马地。
但丙辰坚信，他不会输掉这场战争。
一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无敌骑兵会输，那就说明它的统帅是个笑话，显然，丙辰并不是。
他拥有狼的坚韧，虎的精神，几乎在看清眼前困境的瞬间，就知道了自己该怎么做。
所以丙辰带着这支无敌的军队离开了刚刚攻下的虎关，根本没有打扫战场，只是随手点燃了死尸。
他们甚至将无敌的全身重甲留在了虎关城中的校场。
只有这样，才能最大限度地保存战马的体力，这是胜利必须的代价。
第七十七章 小道
真正的战士，愿意为了战争的胜利付出任何代价。
但在付出了这样沉重的代价之后，丙辰并没有看到胜利的道路出现在他脚下。
一切仍然隐藏在迷雾之中。
战争的关键在于，这支无敌的军队能不能在战马失去奔驰的体力之前找到足够多的粮食。无论那些粮食身边有没有敌人守卫都无所谓，就算没有了重甲，这支军队仍然是无敌的。
所以，丙辰必须像最敏锐的猎犬一样，在草原上找到可能的城市，或者军营。
虎关的存在给了他极大的安慰，不仅是这里为军队提供了急需的军粮，更因为它代表着这片草原并非无人的荒野。
后勤是战争必不可少的组成部分，这座堡垒附近必定有另一个军粮聚集的地方，或者是一座军营，或者是一座历史悠久的边境要塞，甚至只是一支运粮队。
唯一的问题是，它们会在什么地方。
离开虎关后，选择方向就是一次赌博，丙辰选择了正南，但现在看来，他的选择说不上错误，却并不是最好的。
丙辰回忆着一路上军队经过的地形，其中包括了几处不高的山丘，并且没有水源，很明显，这不是一条正确的行军路线。
为了节省时间，丙辰并没有绕路，但这并不代表军队不需要改变方向。
在草原上寻找道路是一件困难的事情，在一片过于空旷的原野上，类似于人类会在水源附近聚集这样的规律起到的作用很小，丙辰将大部分希望寄托在了侦查的游骑身上。
虽然看上去希望渺茫，但丙辰坚信它一定就在不远的地方。
虽然这个世界与他的故乡语言不通，但丙辰还是在虎关的守军身上得到了不少信息，就比如他们已经做好了完全的战备——城外奔逃的军队并不是猝不及防之下惊慌失措，而是重压之下难以忍受，终于彻底放弃。
而坚守的士兵们死亡之前眼神中强烈的不甘则代表着，他们坚信己方原本是一定可以胜利的。
只要粗略地数一数人头，丙辰就知道他们的信心并不是来自临阵脱逃的那些军队，那么答案就很明显了——援军已经在路上了。
因粮于敌是再好不过的选择，丙辰相信，这是命运让他们陷入绝境之后的补偿——他们必将取得胜利。
最后一道暮光消失在地平线上，大地陷入了大地本身的阴影之中，黑夜降临了。
四野寂静，战士们在他们的战马身边安然入眠，唯有哨兵和丙辰还睁着眼睛，背对着火堆看着荒野。
丙辰突然站了起来，他听到了马蹄声。
他给游骑的军令是用一夜时间在外查探，除非有重大发现，否则直到清晨之前都不许回返。
守夜的哨兵也站了起来，马蹄声如同闪电，很快就到了丙辰面前。
一个战士从还未停下的马上跳了下来：“有一条小道。”
丙辰伸手扯住了冲到他身边的骏马的缰绳，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骑士。
战士一脸的喜出望外。
火光摇曳中，高大的战马在地上留下长长的阴影，沉睡中的战士们在黑暗中翻身，然后继续睡去。
“带我去。”
……
“只有一条小道，够用吗？”
苍鹰笑笑，没有说话，项武甚至连笑都没有。
王保保这么说，完全是不必要的担心，但他是主帅，而且此事关系重大，心中不安是人之常情。
神君却笑了起来：“装神弄鬼，世上没人比得过我！”
王保保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
他的理智告诉他，这是不必要的担心，但数万大军命运在他手中，王保保没办法安之若素。
“只要有一条小道，就能通往有人的地方，有人的地方就有食物，最少也有水源，就算这只是条兽道，也同样如此。”项武出声解释，既是为主帅主帅缓解尴尬，也是帮助神君，“而只要敌军走上了一条道路，就落进了陷阱。”
“马粪，火坑……”王保保想起那些神君和项武想出来的东西，不由得笑了起来，“真亏你们想得出来，还说是先贤兵法里留下的至理名言……”
他笑着停了下来，叹了口气：“那些足够了，足以骗过魔族的骑兵，外来者没办法看穿。我怕的是道路本身，仅仅是奔马践踏，拖石而行，人造的道路与兽道，还有人走出的道路都不同，如果他们看出破绽……”
“那就是在迷宫的路口选择了另一条岔路，”神君很少有王保保这种地位崇高又领悟力极强的听众，他非常享受讲述装神弄鬼心得的过程，“一切的基础是欺骗，最关键的部分是开始，只要走进了迷宫，剩下的就是在迷宫中打转，每一条岔路都在设计之中，只有足以击穿迷宫墙壁的压倒性力量才能离开，否则就只能困在里面。”
“用简单点的话说，”项武没敢让神君说太多，“当他们发现道路的破绽，就已经偏离了正确的方向，就算离开道路，也迟早要再一次走上另一条道路。”
“这个迷宫太大了。”
王保保摆摆手：“要是他们随便走着就从外面的军队中间穿过去……”
说到这儿，王保保停了下来。
他知道，那不可能。
这个经过了严密计算的迷宫，没有那样的缺口，就算外来者看穿了迷宫，直奔缺口，也会在冲出包围之前用尽虎关的粮草，陷入饥饿之中。
真正让王保保心神不安，始终无法放心的根本不是这个迷宫本身，而是遥远的南方。
数万大军，分散在广阔的草原上，道路不通，粮草难行，几乎是守株待兔，日日不得安宁偏偏无事可做，哪怕是几句传言都可能引来大乱。
而南方已经混乱不堪，流民四起，几乎就是天翻地覆。
王保保并不畏惧流民，但他清楚地知道流民的力量，也许那还不足以毁灭江南，却足以毁灭漕运，也许不足以永远截断运河，却足以截断一时。
如果那真的发生，后果不堪设想。
第七十八章 底牌
墨家的组织并不像外人传说的那么严密，虽然他们对钜子绝对服从，但其实墨家弟子之间绝大多数时候是平等的，每个人都享有很大程度的自由。
不过这并不适用于开始行动的墨家。
当墨一送来收拢流民，送往淮阳的命令，整个墨家都动了起来，他们像是无数个齿轮，在瞬间找到了自己的位置，组成了一个强大的机器，飞速运转。
而这个机器的最上面，是白公子。
她加入了墨家。
墨一没有离开京城，整件事情，都由白公子做主。
这就是她向墨家提出的条件，而墨家没有任何人拒绝。
因为当每个墨家弟子和漕帮，和江水船帮一起做事的时候，他们都坚信，白公子一定已经是是墨家弟子了。
在这个能够掌握一切的人手中，一切问题都被解决了，虽然缓慢，但流民还是有条不紊地聚集起来，渡过江水，抵达了淮阳乱泽。
而在那里，墨家弟子已经准备好了一场庞大的工程。
淮阳乱泽。
在平原之地，江河之间，广袤农田之中，有一片面积巨大的荒地，那就是淮阳乱泽，因为河水改道泛滥，凭空出现的巨大沼泽，地形复杂，条件恶劣，无论是前朝还是灭亡了前朝的魔族，都对这里避之不及，视而不见。
而现在，墨家就是要让流民在这里，疏导水流，修渠垦荒，以工代赈。
白公子站在山丘上，看着面目全非的沼泽，少见地露出了笑容。
从山上望去，整个沼泽都变成了一个庞大的工地，纵横交错的道路网络就像骨架，撑起了绵延数百里的队伍，流民在沼泽中劳作，挥汗如雨。
“了不起。”
跟在白公子身边的墨家弟子看了她一眼，没有接话：“以现在来看，流民做事比我们预计的要慢，前面要发出去的粮食比原本计划的少一些，还可以……”
“撑不了多久，”白公子摇摇头，“做事慢是因为饥饿，没有力气，以后会越来越快，远远比我们计划中的更快。”
“那我们需要更多粮食，多少？”
“三倍。”
“怎么可能！”
白公子笑笑，没有再说什么。
她是对的。
流民表现出了几近狂热的行动力，刚刚失去土地的人对得到土地的渴望程度超乎所有人的想象，当白公子告诉他们，完成工程之后得到的农地会分给他们之后，白公子就成为了地上的神明，而流民，就是她的信徒。
人总是要吃饭的，而且越是努力做事，就越是容易饥饿。
但墨家弟子知道，为了粮食，墨一、沈正、乃至儒家，甚至皇帝，都已经竭尽全力，他们根本不可能拿出超出计划的一粒粮食，更何况是三倍。
“让钜子想办法。”
“如果他想不出办法，怎么办？”
白公子转过身，看着身后那个一身脏衣服，满手老茧，看着像个老农的墨家弟子。
“既然知道钜子想不出办法，我们就要自己准备。”
两人安静下来，远处工地上流民的号子声清晰起来。
那是一群心神未定，却充满希望的人，他们的呐喊同样如此。
“你想干什么？”
“买粮。”
白公子讶异地看着眼前这个老农，心中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
这是她留给自己的底牌。
几乎所有人都没有想过买粮，因为根本没人相信，如此多的流民，几乎天翻地覆的危机，需要的粮食几乎海量，居然可以买过来。
而事实是，确实可以买。
武昌九省通衢，苏杭废耕为牧多年，世家改稻为桑，天下漕粮就已经转移到了湖广，那里众多粮商聚集，只要有钱，至少可以买到足够整个天下吃两年的粮食。
而自武昌沿江水南下，于扬州转运河北上，直至淮阳，一路江水船帮和漕帮都在白公子手中，也就是说，他日墨一迟了一步，大事崩坏，白公子可以凭一人之力就将流民收拢，那便是足以掌握天下的力量。
白公子不明白，难道墨家之中随意一个弟子都有如此惊人的眼光吗？
这个跟在白公子身边的墨家弟子，之前不过是一个老农——真正的农民，他五十岁，至少在地里度过了四十五年，除了跟墨家学东西，其他时间全都是在种地。
而这样的人，却能想到白公子视为最后依仗的东西。
而这样的人，在墨家比比皆是。
“怎么买？”
那个墨家弟子没有回答，这还只是个想法，他并没有详细的计划。
“先问问钜子吧。”
“对。”
墨家弟子没有再说什么，墨家弟子都不那么喜欢说话，若非必要，总是沉默。
两人朝着山下走去，在半山坡见到了一个魔族的信使。
“皇帝有诏。”
白公子侧身而立，墨家弟子迎上去接过了诏书。
“好消息！”
“什么？”
白公子接过诏书打开，上面是短短几句话。
“令江水船帮、漕帮运送江南仓中陈粮，以赏酬功。”
白公子笑笑，把诏书交给墨家弟子，没有再说什么。
在她心里，闪过一声冷笑：“江南仓中，还有米吗？”
……
察汗的第一站，是金陵。
此处虎踞龙盘，雄视大江，扼江南门户，是江南繁华聚集之地，也是用兵之地，历来都有大仓，堆积米粮，以备不时之需。
对魔族而言，这里也是江南唯一一个绝对安全的堡垒，距离运河也并不遥远，因此城中的粮仓，是江南最大的。
察汗没有与来迎接的旧部相见，他只带了几名御前侍卫，一入城便直奔城东大仓。
这里是一片占地广大的建筑，北邻江水，南边就是魔族驻军的军营，虽然在城中，却人迹罕至。
察汗骑着一匹神骏，在寒风中裹紧斗篷，冲入了粮仓大门，几马鞭抽散了前来阻拦的兵丁，径直冲进了离大门最近的粮仓。
“开！”
两个御前侍卫跳下马，一脚踹开了仓门。
察汗正在下马，抬头瞥了一眼门后，一只脚不小心卡在了马镫里，差点摔倒。
第七十九章 漏洞织就的网
丙辰坐在马上，遥望着眼前的道路。
这条土黄色的小道分开绿色的草原，笔直向前，一直延伸到遥远的地平线。
这附近没有高地。
那就意味着，丙辰的视野受到了很大的限制，无法发现所有重要的东西，就比如说，他眼前的这条道路到底是不是笔直。
“三天之前，这里有人经过，有马，人数不多。”
所有的游骑都没能带回来真正有价值的信息，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告诉丙辰，这条道路通往什么地方。
又是一次胜算渺茫的赌博。
一切的关键在于时间。
如果丙辰有足够的时间，他可以慢悠悠地跟着这条道路上留下的所有线索，找到制造线索的人，而无论他们是谁，都不会是这支无敌骑兵的对手。
但现实是，如果丙辰这么做了，在他找到目标之前，这支无敌的骑兵可能就已经在饥饿中死去。
“找到那些人，不死不休。”
丙辰并不畏惧赌博，因为他知道自己一定会赢。
军队开始聚集，踢声如雷，向着未知狂奔而去。
他们在平坦的荒野上奔驰了一天，在傍晚的时候停了下来。
游骑看到了新的线索。
“烧的是木头，烧了一夜，三个人。”
那是一个简陋的营地，中心是一个篝火残留的灰烬，四面还残留了人活动的痕迹。
丙辰看着黑色的灰烬中间残留的半截树枝，猜想着曾经在这里发生的事情。
他们并不是之前在道路上留下痕迹的人。
在这里宿营一夜的人，并没有带着马匹。
这是件很奇怪的事情。
火堆和之前所有的痕迹一样，是三天前留下的，而这附近，无论是来到这里，或者离开的痕迹，都是三天前，并没有一夜过后的两天前。
就好像，有几个人骑着马，在这里点了一堆足够燃烧到第二天早上的篝火，然后又离开了。
丙辰笑了。
这是个陷阱。
这条道路上的所有线索，都是被制造出来的，甚至可能，这条道路本身也是。
但是那无所谓。
制造陷阱本身也要留下线索，制造陷阱的人也要回到主人身边，什么都不做才不会留下任何信息，而反之，就是处处破绽。
丙辰的游骑不会错过哪怕一丝线索，这支军队会找到玩火的人，将他烧成灰烬。
“走！”
……
“如果他们真的沿着一条道路走到尽头呢？”
项武觉得这是个值得讨论的问题，尽管王保保其实单纯地只是想消磨时间，减缓一下他心中的不安。
“我们计算过，从虎关到道路开始的地方，大概是一天的路程，路上有三天，道路的尽头到最近的防线，是一天，他们的马并不擅长行军，而是胜在冲锋，所以在路上用掉的时间也应该是五天，五天时间里，他们不可能顿顿吃饱吃好。”
在这场冲刺般的陷阱建设中，苍鹰承担了相当的部分，因为他们发现，这种舞动一百根针织就大网的复杂事情，只有极少数人才能胜任，很幸运的是，除了王保保和项武，苍鹰也属于这极少数人。
“所以当他们最后沿着一条道路走到尽头的时候，就要带着饥饿无力的人马，去和以逸待劳的守军开战。”神君永远是笑得出来的那个人，“我们赢定了。”
“给我个可能，那些外来者一定赢的可能。”
项武认真地思考着，寻找着他完成的计划中所有破绽。
“就连一切的疏漏和破绽，都被导向了错误的结果，”项武说得很慢，他在思考，“唯一正确的行军路线只有一条，从虎关向西，再转向南，最终通向，这里。”
任何一个合格的领兵之人都有能力在陌生的环境中找到正确的行军路线，项武并没有天真到以为外来者不会走上那条唯一的道路，但这条道路的尽头也不是胜利和希望。
这座大营已经连续不断进行了好几天建设，地上的壕沟被连成了一个复杂的迷宫，外来者没有一丝胜利的机会，更何况当王保保带着魔族射手固守的时候，其他各处的守军也会向这里聚集。
这是一个死亡陷阱。
“飞到天上的东西，只要不让它落地，就只能死，要么累死，要么摔死。”
神君笑得不羁潇洒。
王保保低下头，用右手撑着自己的半张脸，让他脸上苦涩的表情不那么明显。
“你不知道，我们也已经悬在天上了……”
但无论心中有多少苦涩，王保保都不能说出来，军心便是一切，他谁都不能相信。
“照那么说，我们只要等着对面饿死了？”
所有人都笑了起来，事实确实如此。
“困兽犹斗，不可过分逼迫，大帅大可安坐，十日亦可，半月亦可，反正无事安闲。”
王保保艰难地维持着脸上的笑容，他太紧张了，项武也许迟钝，但苍鹰是官场众人，神君惯常装神弄鬼，论察言观色，世间没人比他们更强。
“你们觉得再过几天我们就能听到消息。”
王保保在自己可能露出破绽之前抛出了一个话题，不出他所料，认真的项武开始思考，而苍鹰和神君转移了视线。
“没有消息也许是最好的消息，”项武犹豫了一下，排除了有一部守军被外来者全歼，甚至来不及发出消息的可能，他们提前做好了布置，“那就意味着，外来者还在迷宫里面挨饿。最坏的情况，他们离开虎关就走了正道，应该会在今天晚上抵达大营门外。”
王保保抬头看着帐外的天色。
这是个混沌的阴天，天空中浓淡不同的阴云翻滚搅动，看上去并不会带来雨水，只是遮挡了天空，就好像大漩涡扩散开来，遮蔽了整片天空，不过因此也变淡了。
天色已暗，时间正是黄昏，夜晚就要到了。
“你们试过外来者的马吗？”
王保保知道自己说了句废话。魔族对马有种近似本能的狂热，他们第一眼看到那样的神骏就忍不住争抢着纵马狂奔。
他仿佛又听到了那马蹄声。
第八十章 夜袭
那不是幻觉。
没有那个魔族会听错马蹄的声音。
外来者已经到了。
“他们已经来了。”
“怎么可能……”
项武不知道他到底在哪里失算了，但现在这个问题已经不再重要，战争进入了最关键的时刻，他们必须到大营外面。
“走。”
整座营地已经沸腾起来，所有人都在朝着自己应该在的地方奔跑，好消息是，大多数人都知道自己的目的地在哪儿。
那是项武用尽全力才做到的事情。
求援的狼烟已经燃起，号角声在旷野上回荡，百夫长们大喊着让士兵集结，火把汇聚成一片火焰的海洋。
王保保在帅旗下走出了营地，来到阵地中央垒起的高台。
夜色中，远处的陷阱外面，黑暗涌动，传来阵阵马蹄的声音，很快归于沉寂。
“第一道陷阱失败了。”
项武说着，心里并没有多少可惜。
本来敌军是夜袭，项武还想着他们可能会猝不及防，落进壕沟，就算人马未损，至少挫伤锐气，没想到对方如此沉稳，根本一个人落进陷阱。
“有点奇怪。”神君的目力是几人中最好的，他遥望着黑暗，发现了什么。“为什么我看不到盔甲的反光？”
虽然是夜晚，但战场上到处都是火把，就算无法照亮远处的阴影，也不可能连一两处反光都看不到。
“他们扔下了重甲……”项武浑身冰冷，他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在一瞬间全部消失了，“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他们比我们预料中还早抵达这里，因为他们的马少了大部分负担！”
“让弓箭手上去！”王保保不知道自己是惊恐还是惊喜，他不由自主地咆哮起来，“把射雕者收回来！快！”
帅旗后面的传令兵很快骑着快马离开了，夜战中旌旗并不显眼，因此他们只好这样传令。
“我们没有理由输！”王保保站起来，看着黑暗，“他们是来得快，可没了重甲，就根本不是魔族的对手！”
“让骑兵上！”
“不！”
项武阻止了王保保，这不符合战前他们制定的战略。
“营外的壕沟长达数里！骑兵出得去回不来，而且夜战，弓箭不利！”
王保保像一头被关在笼子里的野兽一样原地来回走着，每次抬起头看着项武，他的目光都像是要择人而噬。
“那我们怎么办？！”
“坚守。”
这就是战前他们花费无数心力和时间想出的对策。
“看着？”
王保保似乎没有力气咆哮了，他指着黑暗，停下了脚步。
“坚守。”
“一鼓作气，再而衰，”王保保坐回了属于主帅的座位，“他们一定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我们，否则就不会在夜里出现，他们没有休息，而且因为壕沟阻拦，锐气已泄，这是机会！”
“坚守。”
王保保抬起头看着空无一物的天空，和在天空下面摇曳的帅旗。
“他们会怎么做？”
项武没有回答。
对方很快就会给出答案。
黑暗中响起了马蹄声，如同雷霆，渐渐远去了。
“让他们睁大眼睛！”王保保大喊着，“不要掉以轻心！”
虽然敌人很可能是撤退了，但如果这时候想要追击或者回营，阵型散乱，对方不可能不趁这机会回返，那是非常危险的。
战场上，几处神君准备的巨大火堆燃烧起来，熊熊的火光照亮了黑暗，远处离去的敌骑身上是魔族骑兵的皮甲，那黑色的重甲已经不在了。
王保保看着所有的敌人消失在黑暗中，狠狠地砸了一下座椅的扶手。
然后远去的蹄声回来了。
王保保霍然起身。
“弓箭手！”
传令兵大吼着冲了出去：“弓箭手！”
战场上，百夫长们开始大喊着指挥弓箭手准备射击，他们已经进入了战前设计好的位置，如果敌军靠近壕沟，就必须承受箭雨。
然后海潮般的骑兵带着霹雳冲进了光明。
他们的战马高大得像是怪物，那些战士强壮得像是巨人，他们高举着细得妖冶的黑色长刀，如同冥神收割人间的骑士。
“放！”
他们靠得太近了，已经到了壕沟边，进入了弓箭手的射程。
“他们想爬过壕沟？”
王保保稳稳地坐在椅子上，死死捏着扶手上雕刻的兽首。
“有可能，”项武能够理解对方的想法，这一波箭雨之中，敌军几乎没有一个人倒下，就算没有那样恐怖的重甲，他们也依然是强大到恐怖的战士，“他们不怕弓箭。”
“哼。”
王保保放松了一点，如果是那样，那敌人就落进了陷阱，壕沟是神君设计的，下去就没那么容易爬上来了。
然后那些骑兵冲到了壕沟前面。
“看来他们还是有顾忌的。”
到了如此接近的位置还不减速，战马停下时已经没有战士下马的空间了，那也就是说，敌军是想向两侧分开，这只是一次测试弓箭威力的试探。
然后战场上传来了一阵混乱的大喊。
王保保将手中的兽首捏成了粉碎。
项武看到了，虽然只是火光照亮的一角，在那里，敌军的战马飞身跃起，跳过了壕沟。
“好马！”王保保咆哮着，“好！”
然后那些神骏的战马冲进了壕沟后面弓箭手的队列。
“让他们保持阵型，不许前进一步！”
王保保的声音已经沙哑，他满眼血丝。
项武知道，主帅已经冷静下来了。也许那是天赋，无论如何，这都是件好事，只有极少数人才能在面临超出预计的巨大打击下保持冷静，那是为将者必须的东西。
“我不信这样了他们还能冲过第二道壕沟。”
实际上，战场上不止一道壕沟，同样的壕沟有三道，第一道虽然失守，但第二道前面根本没有足够空间，加上溃败却还在战场上的弓箭手，敌军恐怖的战马已经无法再一次冲刺到最高速度。
也就是说，他们不可能像刚才那样跳过第二道壕沟。
“弓箭手一刻都不许停，让射雕者上去，射马！”
王保保觉得，现在的自己冷酷得不像魔族。
第八十一章 正轨
那支无敌的骑兵已经被困住了。
他们无法跳过第二道壕沟，同样的道理，也无法跳过身后的第一道壕沟逃离，这是个陷阱，而他们已经掉进去了。
但王保保心中仍然充满不安。
对方太强了。
他们做到了魔族和人类都做不到的事情，在箭雨中行动自如，就算是射雕者，也没有找到多少机会。
不仅仅是因为那远胜常人的体型，更因为那机器一般精密的相互配合，这支骑兵在前后都无路可走的时候，向两边分开，两队在壕沟之间奔驰，以恐怖的速度扫荡着没来得及撤退的弓箭手，同时躲开了大部分来自第二道壕沟后面的攻击。
王保保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发现，只要看着项武的脸，这就不是太困难的一件事。
“这样不行……”
“不，只能这样。”
虽然损失了一部分弓箭手，至少敌军无法越过第二道壕沟，在战前的计划中，这已经是最乐观的情况了。
“他们没有披甲！”
王保保还是觉得不甘，战前的计算中，这支军队身披无敌的甲胄，但现在他们不是，这是极其难得的机会，如果就这么放过，简直就是天予不取。
“他们穿着皮甲，”项武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战场，“到现在，只损失了一匹马，所有人都只是受了轻伤，动作并没有变化。”
王保保没有再说话。
他并非毫无所觉。
任何领兵之人都会感觉到体型对人的影响，那是全方面的加强，无论是力量还是坚韧，乃至于受伤之后还能留下多少战力，唯一的坏处大概就是食量的增加，但比起好处来说微不足道。
但王保保没想到世界上会有比魔族还强的天生战士——当然，对面的敌人确实不属于这个世界。
他们是外来者。
“让一半射雕者撤下来。”
原本的计划中，只有到最后地方无力战斗的时候，射雕者才会进入战场收割，现在看来，就算没有了那无敌的重甲，要收割这些骑兵也一样要留到最后了。
“他们不是没受伤。”
项武大概是想安慰一下王保保，虽然他的语气干巴巴的。
“我看到了。”
情况至少比战前预计的要好，王保保在心里这么安慰自己。更何况本来这支骑兵出现的时间远比预计中早，要不是他们早就做好了准备，说不定大营早就该陷落了。
这么想着，王保保平静下来。
战场上又有了变化。
那只骑兵冲散了最后的弓箭手队列，然后消失在了火光之外。
“他们真的退了？”
“真的。”
项武笑了。
“夜战不利，远道而来，他们不但退了，而且今夜不会再来。”
“要安排夜袭吗？”
王保保没有动，对方是不是真的撤退，自然有游骑侦查，确定之后帅旗才能移动。不过既然项武说是，那就是了。
“一切依安排行事。”
王保保和项武几人早就安排好了一切，计划中，就算对方的骑兵带着那无敌的重甲，也一样能守下来，现在只要照章办理就可以了。
很快，游骑就送来结果，敌骑在两边远离大营处越过第一道壕沟离开了。
王保保传令鸣金，大军回到了大营，外面自然有早就安排好的军队守候，以备不测。
夜晚重归沉寂。
回到中军大帐，王保保给几位奋勇在前的百夫长记了大功，然后各自散去，趁着晚上休息。
大帐中只剩下王保保和项武几人。
“我守夜，你们去睡吧。”
王保保坐在主帅的位置上，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在之前的计划中，王保保不在时，项武三人可以顶替主帅的位置，决定一切战事，当战争开始之后，他们的轮换可以保证任何时候战事都在掌握之中，现在就是这场长跑的开始。
项武点点头，转身离开了。
王保保俯下身，侧过脸，将右边脸颊放在冰冷的案几上。
他不知道这是好是坏。
无论如何，战争的进程比他预计的快，那是个好消息。
江南的乱事还未平息。
那不是皇帝的错。
“报！”
“来！”
一个传令兵走进了大帐：“夜袭队出发了。”
“不要贪功。”
“遵命！”
传令兵转身离开，王保保呆呆地看着大门。
火把燃烧的声音仿佛无比遥远，王保保重新低下头。
应该说，墨家是个惊喜，但对王保保而言，他们的计划并不是个好消息，那太耗费粮食了。
也许有一天，战争会在缺粮的消息中戛然而止。
王宝宝不知道那会不会就是明天。
“至少今天已经过去了……”
……
察汗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苍老。
他想起了已经死去的皇帝。
他们第一次认识，是在五十年前，两人都还只是孩童。
皇帝天生英明神武，他拥有黄金血脉，就算只是个孩子，也是孩子中最耀眼的。
察汗则不同，他的父亲过于苍老，已经不是一个值得尊敬的魔族了。
但皇帝还是和他成为了朋友。
五十年是个过于漫长的时间，之间发生了太多事情，察汗一直以为，这段本不该存在的友谊会在某个时刻走向尽头，但他没想到，先离开的人是皇帝。
他太年轻了。
当皇帝被刺，死去，祭奠，埋进陵墓的时候，察汗在自己的家里，一个王保保临时找的小房间里，安然度日，等待着遥远未来皇子们争斗的结束和与老友的最后一面。
然后，一切都结束了。
察汗再一次见到皇帝的时候，他在陵墓前，而皇帝在陵墓里面。
那时候，察汗不觉得有什么，他知道继任的皇帝会重用他，一切才刚刚开始。
但现在，他发现，也许自己的，漫长的人生，已经随着前任皇帝的离开，戛然而止了。
这个世界不再有意义，只是一张背景。
“仓中……确实没有一粒米了……”
察汗眼前的魔族是他的旧部，因此没有浪费太长时间，就说出了真相。
察汗没有意外，或者说，他刚才实在太过意外，已经麻木了。
第八十二章 机密
世界上极少数人才有那样的幸运，人生的大部分和一个自己并不厌恶的人纠缠在一起。
察汗就是那样的幸运者，而现在，他的幸运结束了。
金陵的粮仓中一粒米也没有剩下，那其实并不是多么重要的事情。这座粮仓存在的意义是为了赈济灾民，以备灾年，而江南风调雨顺，几乎百年未曾有大灾，十五年前察汗领魔族大军取得江南之后，这座粮仓中就没有运进过一粒粮食。
谁都想不到，有一天江南会有流民四起。
察汗没有停留，尽管金陵有不少他当年的旧部在。
下一站是江北湖阴大仓，那里处于江淮之间，乱泽之西，并不是魔族驻军之地，也没有江南世家聚集，察汗还抱有一丝希望。
但在那里，是一座同样空着的粮仓。
察汗只用了三天三夜就狂奔千里，从金陵到岳阳，四次渡过江水，走遍了江南所有大仓。
他没有看到一粒米。
……
“我倒是不觉得意外。”
无论是皇帝，还是儒家，都对察汗送来的消息震怒不已，墨一不得已离开了京城，来到江南，做最后一搏。
“你早就知道？”
“人生来利己，无私者无非视人如己，人同此心，心同此理。”
墨一看着白公子，心里闪过无数怀疑，一个声音从未消散，那就是这一切都在白公子掌握之中：“无论如何，现在万事皆休，不如拼死一搏。”
“你是想？”
“买粮。”
“嗯。”
白公子没有再说什么。
如果墨家真要买粮救急，那自然要用上船帮和漕帮，白公子又一次成了救世主。
“市价，皇帝出国库，一粒米，粮商拿多少，到了这里，你拿双份。”
“你在说笑。”
墨一知道白公子在说什么，当皇帝买走那么多粮食之后，粮价飞涨，如果不事先说好，到时候白公子挟船帮漫天要价，十倍百倍不止，皇帝也无法拒绝。
“我是钜子，此事关乎万民，墨者以兼爱之心，行无私之举。”
白公子脸上浮起一抹微妙的笑：“遵命。”
“一切由你做主，官府、漕运衙门、儒家、江水水军，还有我，皆听命于你。”
墨一看着白公子脸上的笑容消失，心底长长地出了口气。
果然，白公子从一开始就没想过此事有成功的可能，她知道某个致命的问题，只有白公子自己才能解决。
“你已经有计划了。”
“武昌。”
墨一不准备浪费时间解说他自己的计划，他已经将一切交给白公子，而白公子早就有了完全的计划。
“真不得了，你知道吗？”白公子转过身看着阳光下的乱泽，工地上，已经有土地露出水面，这里的所有人都充满希望，“你向皇帝说，让流民来这里三天之前，有武昌的粮商带着粮食在沼泽外面等待，他们的粮食价钱是别处的十倍，而墨家的弟子掏出了身上所有的钱，买光了那个粮商带来的所有粮食，送给了流民。”
“粮价……”
墨一想过粮价飞涨，却没想过粮商有如此敏锐。
“天下熙熙，皆为利往。人为钱财奔忙，所求者多，自然用心。”白公子的语气中暗藏着嘲讽，虽然藏得很深，但墨一听得出来，“你，有商人用心吗？”
“我……”
白公子笑了起来。
“我已经是墨家弟子，你是钜子，我相信你。但官府、漕运衙门、儒家、江水水军，万人一心不过是个笑话。”
“一切操于墨家之手，”墨一深深地吸了口气，将冰冷的空气灌满胸膛，他伸出手，寒风如同剑刃一般冰冷，“分割事务，严明禁令，一切由你做主。”
“好，今日是西北风，先将山丘南面东面的人杀了，以免泄露机密。”
墨一深深地看了白公子一眼，而后者若无其事。
“将他们关起来。”
两人身后的墨家弟子领命而去。
“现在，我敢说，乱泽中所有有心之人都已经知道有事发生，粮商的人需要一点时间才能确定，需要一点时间才能将消息传递到武昌，在那之前，我们的时间大概有两三天。”
“如果我杀了那些人呢？”
“大人物杀几个人没什么，魔族日日如此，兴起时见谁杀谁，粮商的人懒得管。”
墨一无言。
……
“有一艘船从运河南下了。”
武昌。
黄鹤楼上，昔日王保保遥望大蛇的座位上，两个男人正相对而饮。
“倒是有趣。”
有趣的不是有船南下，运河上日日有船南下，不足为奇，有趣的是这样一件普通的事情，会出现在两人的对话之中。
“那船吃水极深，啧啧……”
男人没有多说，他自顾自地斟满酒杯，喝了一口，摇头晃脑地夹起桌上的小菜，眉飞色舞。
“朝廷押解钱财南下买粮，金陵的同行是要大发一笔啊……”
另一个男人显得慢吞吞地，说话是，喝酒也是，连吃菜也是一筷子慢慢夹，抖足三抖，再慢慢凑到嘴边，只有最后一口吞下，嚼也不嚼就咽下去了。
“一艘船，是银，利少。”
“哈哈！”
性急的男人大笑起来，他霍然起身，扔了筷子，转身遥望着楼下的江水。
“金陵能有什么粮食，如今天下粮仓，是在你我脚下！”
“虎口夺食，要有利刃防身啊……”
“堕天门有事，魔族大军出大漠，趋虎关，偏偏江南多事，流民四起，墨家和白公子全都去了淮阳乱泽，而今的武昌，利刃正是在您手中啊。”
男人转过身，从桌上拿起酒杯和酒壶，走到对面男人身边，为他斟满。
“你说巧还是不巧，偏偏就在这百年难遇的当口，江南有力之人全被那个剑客杀光了，真正是天佑，天佑啊！”
“武昌总督，荆州将军，其位都要在我之上，你猜，等那艘大船进了武昌水门的时候，朝廷的任命诏书会不会跟着进来？”
“这可太不妙啦……”站着的男人恭敬地一弯腰，一扬脖子将自己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百姓不许。”
第八十三章 破阵
夜晚已经过去了。
一夜无事，丙辰的精神不错，他的骑士们也一样。
战士们围在火堆边吃着早饭，守了一夜的哨兵被换了下来，所有人都忙碌着。
虽然昨夜大营中的守军出来夜袭，但没有带来多大麻烦，守夜的战士很轻松地就将他们击溃了，和丙辰预料的一样，守军没有大举出动，因为军心不稳。
这支军队是将大营视作堡垒，准备守城。
而他们的领兵者熟知兵事，进退得法，如果据地利而守，能坚持很久，足够让无敌的骑兵不战自溃。
丙辰不会允许那样的事情发生。
太阳很快升了起来，空气中多了一丝暖意，远处传来了号角声，大营中的守军也醒来了。
早饭结束了，骑兵在空地上集结，丙辰来到了队列最前方。
他举起手中的长刀，朝着大营所在的方向挥下。
战马开始缓缓前进，队列被拉长，然后所有骑兵都动起来了。
这支骑兵开始冲锋。
当雷霆般的马蹄声接近大营时，王保保刚刚登上高台，安坐到帅旗下面。
昨夜他守了上半夜，下半夜就去睡了，早上醒来，已经吃过了早饭。
一切都在项武的掌握之中。
昨夜未睡的兵士被换下来了，现在壕沟边守卫的是休息过的军队，他们在敌军进攻之前完成了轮换，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
弓箭手在第二道壕沟后面列队，第一道壕沟之后被放空了，取代弓箭手的是木质的拒马，因为只有一夜时间，所以只挡住了正面的一段位置。
伴随着初升的朝阳，雷震般的马蹄声渐渐接近，当那支骑兵来到大营前面，高台上的王保保终于见到了敌人的样子。
那是一群过分高大的骑士，无论是他们的战马，还是战马上面的骑兵。那些战士身上穿着不合身的皮甲，看上去应该是不够大，袖子被割掉了，露出下面白色的布衣，剩下的部分紧绷着，看上去有点可笑。
骑兵的冲锋很快，转眼之间就到了壕沟前，他们已经注意到了拒马，冲锋中的队伍转向右侧，离开了被阻挡住的位置。
“故技重施？”
王保保心里有点遗憾，一开始壕沟边没有布置拒马，是为了欺骗敌军跳下壕沟，进入陷阱，结果未能如愿，之后虽然亡羊补牢，可惜时间太短，又要防备夜袭，所以未能完成防线，不然拒马完全封锁第一道壕沟，那敌方的骑兵在破坏拒马之前就别想冲锋越过壕沟。
不过拒马之外也有布置，就算对方要故技重施，也不会像昨天那么轻松。
那支骑兵没有旗帜，如同一股流水，绕到了侧面，然后转向。这个过程中，他们的队列始终齐整，最终正对着壕沟开始了冲锋。
王保保心中闪过一丝不安。
他是魔族，对骑兵的了解远胜常人，这支军队能做到魔族的骑兵也做不到的事情，他们的力量超过了整个世界。
但并没有超出项武的预计。
在骑兵正对的壕沟另一边，是手持长枪的方阵，步兵穿着铁甲，组成了一道坚实的防线，他们不一定能抗下冲锋，却足以让对方无法越过第二道壕沟。
那里，领队的百夫长大声呼喝着让战士举起长枪，准备迎接冲击。
然后骑兵跳过了壕沟，撞上了阵线。
那是一声沉闷的巨响，然后是接连不断的撞击声。
骑兵的冲锋和他们手中的长刀一样锋利，枪兵的队列在瞬间四分五裂。
林立的长枪没有制造一起伤亡，他们仅仅减慢了骑兵冲锋的速度。
百夫长大吼着让战士坚持，虽然对方仍然占有优势，但现在这样纠缠在一起时，骑兵的优势被最大程度地缩减了。
王保保在高台上关注着双方纠缠在一起的混乱战场，一切还未明朗，壕沟后面的射手没有攻击，不过他们已经做好了准备。
不过奇怪的是，守军并未遭受巨大的伤亡。
原本整齐的枪兵队列已经被冲散了，但四分五裂各自为战的步兵并没有迅速溃败，他们坚持抵抗的时间比王保保预计的更长。
然后骑兵刺穿了整个阵线，来到了第二道壕沟前。那个瞬间，王保保知道了为什么枪兵坚持这么久的原因。
敌军根本没有浪费时间攻击他们，冲锋从未停止，依靠着强大到恐怖的战马，他们分散开来，凿穿阵线之后依然保持着速度，而后面的骑兵是一路畅通无阻地冲到了濠沟前。
“不许退！军法队！”
王保保大吼着，他身后的传令兵跳上吗狂奔而去，但已经来不及了。
第二道壕沟后面的弓箭手根本没有迎接冲锋的准备，他们本来等待的是混乱结束之后的收割，所有人都没想到在那样的阵线阻挡下，这支骑兵还能跳过来。
于是他们彻底溃败了。
但是他们连逃跑也无处可去，弓箭手身后就是第三道壕沟，那是他们根本无法越过的障碍。
军法队和百夫长已经冲了上去，却无济于事，他们大多都留在最后一道壕沟后面，现在只能隔着壕沟长叹，无计可施。
那是王保保最害怕的事情，实际上，这依托三道壕沟构筑的三道防线，前两道被凿穿，而最后一道已经陷入混乱，几近崩溃了。
而骑兵的冲锋仍未停止。
“马！”
这是最后的时刻了，帅旗上阵，主帅身先士卒，如果敌军冲破外墙，那就是兵败如山倒，万事皆休。
但王保保心中还有希望。
他相信自己可以坚持下来。
最后一道壕沟也被越过了，骑兵冲进了心神不定的弓箭手中间，大开杀戒。
前面就是高墙，最后一道防线不是冲锋能够越过的，真正的战斗开始了。
那是一面倒的屠杀，这次突袭没有给守军足够的反应时间，现在正是后续的军队想要加入战场，却被前面的弓箭手阻挡的关口，弓箭手实际上是陷入了无路可逃的绝境。
王保保纵马朝大门冲去，他身后高耸的帅旗在风中狂舞。
第八十四章 惊雷
局势处于微妙的平衡，或者说，僵持之中。
第三道壕沟后面就是大营的外墙，为了给军队留出守卫的空间，两者之间留出了一片空地，这就是现在骑兵落脚的地方。
弓箭手的队列已经被碾碎了，他们无法抵抗这支重骑兵，身后又被友军阻挡，斗志全无，只是无路可逃，留在原地等死。
唯一阻挡骑兵前进的，就是拥挤的人群，虽然弓箭手毫无斗志，但他们进退两难，一片混乱。
不过骑兵还是很快就刺穿了弓箭手的阵列，抵达了他们身后，在这里，骑兵遭遇了真正的抵抗。
那是魔族的精锐，他们是强大的骑兵，但就算被迫下马步战，也一样善战，靠着严整的队列和尚未受挫的士气，挡住了强弩之末的敌军骑兵。
暂时，大营是安全的。
但王保保知道，已经是最后时刻了。
之所以第三道壕沟与大营外墙之间要留出空间，就是因为围墙并不像一般的城墙，墙头有足够弓箭手攻击的位置，那需要太多时间和泥土，已经超出了项武能做到的程度。
所以，如果没有了围墙下面的军队，仅仅靠外墙根本无法阻挡攻击，一切就都结束了。
现在，这场将要终结一切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王保保已经到了阵列最前方，在他身边，交战中的双方犬牙交错，骑兵的冲锋被遏制，守军占据了短暂的优势。
帅旗就在他身后飘扬，这已经不是主帅的安危影响着士气的战斗，而是一场即将走向结束，主帅也必须作为士兵贡献力量的战争。
然后，就在王保保眼前，那些骑兵跳下了战马。
他们不属于这个世界。
当外来者站在王保保的面前，他心中闪过这样的念头。
那是一群高大得过分的战争机器，有着异常苍白的皮肤，和一张绝非人类，也非魔族的脸，在王保保眼中，所有人都长得一样。他们的动作整齐如一，仿佛机器，长刀划过时的速度都没有丝毫区别。
王保保笑了。
他站在这儿的时候，就意味着已经放弃了对军队的掌控，放弃了主帅的身份。现在，所有人都是战士，而胜败已经不在任何人手中，所有人都只知道一件事——胜者生，败者死。
呐喊遮蔽了一切声音，鲜血与刀锋攫住视野，现在，没人能看到战场上在发生什么。
除了丙辰。
他端坐在战马上，看着自己的战士与守军厮杀，看着犬牙交错的战线上己方占尽优势，几乎就要取得胜利了。
大营的外墙根本无法阻止他们，这是最后的战斗，而现在，一切就要结束了。
这是理所当然的胜利，当然，敌人值得敬佩，他们给丙辰制造了足够多的麻烦。
可惜，堕天门选择了丙辰，选择了他无敌的骑兵，这是冥冥中掌握着一切的力量对不可抗的命运的最终判决。
丙辰什么都没有做。
他什么都不用做，已经有战士冲到了围墙下面，战斗结束了。
恐怖的吼叫回荡在王保保耳边，那足以穿越混乱战场的咆哮，是魔族开启燃血的声音，在战场上连绵不绝。
冲天的血焰在战场上蔓延，那像是一场燃尽一切的大火，却并没能阻挡进攻者前进的步伐。
终于，最后的防线被突破了。
外墙下最后的军阵失去了抵抗的力量，这支魔族组成的军队十分顽强，但在失去大多数战士之后，也终于崩溃了。
那群异常高大的战士开始搭起人梯，这是最简单的方法，在战场上，往往也是最有效的。
“主帅不能死在这里！”
项武已经赶来，但已经太晚了。
王保保站在阵线最前方的帅旗下面，看着眼前围拢上来的敌军，不甘地转过身。
他还没有开启燃血，没有尽全力就接受失败，是魔族的耻辱。
“走！”
“无路可退！”
项武比王保保更清楚，主帅后退，阵线溃败的后果，但他知道，王保保不能死在这里。
王保保才是这支军队绝对的核心，他是唯一一个魔族愿意接受，同时又能理解项武的计划，这场溃败也许能终结战争，但那不应该在一个合格兵家的思考范围之内。
如果溃败之后不是彻底的失败，那就只有王保保能完成项武的计划，走向最终的胜利。
“你必须活下来。”
项武的语气突然平静下来。
王保保讶异地转身看着他，然后他看到了项武身后的军队。
“援军已经到了。”
“比我以为的快。”
王保保转过身。
“告诉所有人，援军到了！”
呼喊的声音以帅旗为中心，扩散开来。
丙辰听着那意味不明的呐喊中振奋的情绪，笑了起来。
就算是绝处逢生，他们的吼叫中依然并没有太多决心，甚至更因此露出了疲惫，如果援军不够强，甚至动作慢上一步，这好消息带来的就是坏影响。
而援军根本不可能拥有扭转战局的力量，他们很有可能兵力不足，而且刚刚经过了一场急行军，需要休息。
“光荣！”
丙辰大喊着，他的声音冰冷，没有一丝波动，在骑兵中扩散开来。
击溃这样顽强的敌人，是军人的光荣，正因为如此，他不允许胜利从手中离去，他不允许失败。
王保保和项武很快感受到了敌人的决心，他们并不知道对方呐喊着什么，却能理解那冰冷的意志，而在这呐喊之后，援军并没能扭转局势。
他们在看到狼烟之后一夜急行军赶来，却没想到抵达大营的时候就是战争结束前的最后一刻，无论是体力还是士气，都无法与进攻者对抗。
而原本抱着必死之心在外墙下战斗的守军，也在短暂的放松之后彻底失去了抵抗的力量，他们本就已经战败，现在只不过是接受现实而已。
王保保看着一切，他在心中叹息，却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开启燃血的冲动了。
“你已经做到最好，可惜，还是差一点。”
“不，你听到马蹄声了吗？”
第八十五章 血焰
元赤在虎关中面对着一座空城，和空着的甲胄，过了很久，才终于开始思考。
无论如何，战争中并不会存在真正的怪异与意外。
通往胜利的道路总是如此明显，战争中的双方所能做的只不过是奋力向它靠近而已。
项武和王保保都不在身边，元赤第一次觉得有点失望，不过他叹了口气，就将那仅有的失望抛到一边了。
战争中，一支军队的行为必定有他追求的目的，无论那是否正确，是否符合逻辑。
在二十年前的战争中，魔族发现他们很难理解人类的逻辑，现在，元赤觉得自己也很难理解那些外来者。
不过时间紧迫，他决定用一个直接点的办法。
如果他是外来者，离开虎关的理由就只有一个。
既然拥有绝对的压倒性的力量，那放弃甲胄也就可以理解了——节省时间，将这场无聊的战争终结，顺便还能让它更有趣一点。
那么也许外来者已经在结束战争的路上了。
元赤没有浪费时间，他离开了虎关，没有取走一具甲胄，带着一万魔族骑兵原路返回了。
他没想到，回到大营时，自己看到的就是战争即将结束，守军即将彻底失败。
那正是王保保想要放弃的时候。
“援军！”
马蹄声很轻，相比外来者，听上去格外软弱无力，但王保保相信这是天平被扭转的声音，他们可以坚持下来。
魔族擅长骑射，但他们还不足以站在三道壕沟后面攻击到遥远的大营围墙下交战中的外来者。
王保保知道，那三道壕沟对魔族而言有多么难以越过，但他相信元赤。
所有人都重拾斗志，主帅还未放弃，大营还在手中，更何况，一个黄金血脉就在敌人身后。
战争重新开始了。
丙辰无声地在心中感叹着。
这并不是局势扭转的时刻，他知道怎样的战马会有怎样的蹄声，而现在从他身后传来的，轻浮无力，散乱稀疏，不仅不够强壮，甚至也不够迅速，是根本无法称为战马的劣马。
马蹄声仍在接近，但那根本就是垂死挣扎，丙辰心中很清楚，但听着那丝毫未曾放缓的蹄声，内心深处还是升起一股雄壮的斗志。
那些骑兵做了和丙辰一样的选择。
虽然语言不通，但在那一刻，丙辰和敌军的内心连接在了一起。
战争，是违背道德，也违背本能的事情，当一个人成为战士，向他人挥舞武器，他就不能再被称为人，甚至也不是野兽，而是坠入未知领域的扭曲生物。而唯一的救赎，便是胜利。只有胜利，让战争之中的一切，扭曲与牺牲不再是毫无价值，才能让战斗与战士，得到光荣。
并非所有战士都有胜利的幸运，战争总是会有失败的一方。
但在战争中，不惜一切追求胜利的努力与意志，同样是无比荣耀的。
这是一群值得尊敬的对手，丙辰决心给予他们战士的尊重——他将彻底结束这场战争，以雷霆般的力量，不让他们在战斗中受太多折磨。
离他最近的蹄声消失了。
丙辰高声呐喊起来。
元赤和离他最近的骑士们身在空中。
魔族的马并不适合做这样的事情，它们不够高大，也没有足够的冲刺速度，总而言之，可能无法越过壕沟。
元赤很清楚，项武挖出来的壕沟下面会有什么，但他就是不想浪费时间，魔族的命运是死在战场上，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
他身后的魔族战士和元赤想的一样，他们只是单纯地向开始战斗，至于会不会掉下壕沟，根本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然后那匹强大的骏马带着元赤抵达了壕沟对岸。
他身后的战士并没有那样的好运气，大半都掉下了壕沟，然后在惊叫中落进了陷阱，战马死去的哀鸣不绝于耳。
但元赤毫不在意，他甚至没有一瞬停留，纵马朝着第二道壕沟去了。
在他身后，散乱的弓箭手聚集起来，跟随着幸运地越过壕沟的骑士朝大营的方向冲去。
黄金血脉回到了战场，魔族的胜利降临了。
元赤没有丝毫停留，他继续朝着第二道壕沟冲去。
在他身后，尸体渐渐堆积，填平壕沟，在中间筑起了一道桥梁，后面的骑兵借此越过了壕沟，当所有人穿越第一道壕沟时，奇迹般地还有大半战士幸存。
然后元赤纵马冲过了第二道壕沟。
王保保在一个异常高大的战士手下苦苦支撑，他第一次开始希望自己可以像黄金血脉一样随意开启燃血，但现实是他只是个普通魔族，只要开启燃血，就只有死亡这一个下场。
他听到了接近的马蹄声，元赤回来了。
项武就在王保保身边，他们身后就是帅旗和大营的正门，已经有敌军突破了外墙，和后面的援军纠缠在一起。
防线岌岌可危。
但终究，魔族相信着黄金血脉。
他们苦苦支撑着，已经不再奢望胜利，只是想坚持到最后。
元赤终于抵达了第三道壕沟前。
“留在这里！”
他阻止了跟随在身后的魔族战士，他们身上都有弓箭，战马的力量已经衰竭，想要越过第三道壕沟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留在这里才是最好的选择。
说完这句，元赤就纵马飞了出去。
那个瞬间，丙辰转过身。
他手中是从一个垂死的魔族手里抢过来的短弓，弦上搭着一支箭。
元赤看到了那个端坐在战马上面的身影，他无法不注意到他，丙辰是整个战场上最高的那个，实在太过显眼。
然后两人四目相对。
元赤露出一个挑衅的微笑，然后失望地发现对方的眼中并没有热烈的斗志。
对魔族而言，那真是扫兴。
但丙辰并不这么认为，他冰冷的目光扫过元赤，然后怀着心中炙热的血液，放开了拉弦的左手。
弓弦震响，利箭应声而出。
伴随着一声战马的痛苦嘶啸，元赤落了下去，他的脸消失在了壕沟之下。
丙辰转身，然后他眼角的余光看到了一抹血红。
第八十六章 白玉
墨一的固执，或者说坚强让白公子也无可奈何。
她从未想过被墨家掌握，白公子加入墨家唯一的目的，就是掌握墨家。
但墨一是个过分强大的阻碍。
他是墨家的钜子，那无所谓，墨者过分挑剔，他们跟从的是钜子，而不是某个人，真正麻烦的是，这是个几乎无法打倒的男人。
白公子有把握杀死他，却没办法从他手中抢过墨家。
就算在如此关键的关头以言语动摇他的意志，墨一也还是没有颓丧消沉。白公子不由得有一种之前无数次推测他人要怎样战胜自己时，那种无从下手的茫然感觉。
不过无所谓，事情才刚刚开始，真正的困难与挫折，才刚刚开始。
白公子不准备玩弄阴谋手段，她也许是唯一真正了解天下的人，魔族以为他们掌握着一切，但其实，天下的命运，在那些卑微的普通人手中。
墨一固执地想要守护这个并不美好的平静，因为他相信改变的代价是地狱般的战乱，对他人的守护与责任感才是让墨一真正坚不可摧的原因。
而当一切走到最后，他会看到自己到底犯下了怎样的错误，那时候，墨一就不再是需要纳入考虑的影响因素了。
不过在那之前，白公子很高兴自己能放开一切因为现实而过分沉重的考虑，全力投身于一个虚幻的理想之中。
“钱，运力，最后是保密，”墨一站在船头，看着江水上遮天蔽日的船帆，“你是怎么得到船帮的？”
“错了，”白公子永远一袭白衣，她站在甲板上，一脸清冷，“只需要一件事情，就足以得到武昌所有的粮食。”
“什么？”
“刀剑。”
“你是要强抢？”
墨一很意外，当然，如果能拿到粮食，现在他已经无所谓白公子要用什么手段，只是粮商如此敏锐，刀剑只会适得其反。
“现在，武昌城中，黄鹤楼上，风景最好的那一层，粮商正看着江景，听着你和船队经过东湾的消息，计算着船队中有多少银两，皇帝和儒家还能掏出多少，要让你把拥有的一切一点不剩地交出来。”
“商人追逐利益，我并不意外。”
“他们要让你一粒粮食都拿不走，还把国库榨干，最后，墨家会背负一切罪责。”
墨一沉默不语。
他看着西边江水来的方向，想象着上游武昌城中粮商在做什么，却一无所获。
而在武昌，粮商们正聚集在黄鹤楼上。
这是白玉会的宴席，掌握着天下最大粮仓的豪商们在黄鹤楼最高一层聚会，宴饮之间就能决定无数财富的流向，无数人都想得到一张请帖，但只有最大的几个粮商，才有资格在这一天登楼远眺。
“墨家的船队刚刚经过了东湾。”
“真是了不得，那个白公子现在也是墨家弟子了，江水船帮全部出动，真是遮天蔽日，叹为观止啊。”
“一百艘大船，只有十艘装了白银，魔族占据天下十五年，就只有这一点积蓄？”
所有人都笑了起来。
他们站在栏杆边，遥望着江水和水边青黛的山岭，从这里望去，奇峰峻岭层峦叠嶂，山间木石林立，美不胜收。
“墨一是世间一等一的人物，除了为人方正容易中计，实在是没有比他更好的人选了。”
“就是要方正才好，我们还要他帮忙从皇帝那里要银子呐！”
“不可掉以轻心，毕竟白公子在侧，这个人……”
“哼！生不逢时。如果她早生二十年，或者是个男儿身，现在天下就在她手中了，只可惜世上没有如果。当初如何潇洒，船帮、漕帮、丐帮，纵横江水，隔绝南北，几乎自成乾坤，现在呢？去当了墨家弟子！说白了，就是看上了墨一，想嫁个好男人。”
楼上众人都大笑起来。
“不过她手中终究握着船帮啊。”
“我在粮仓旁边点一支蜡烛，皇帝领着百万魔族大军来了也拿我没办法。”
“武昌以南四省，百姓买卖都不用银钱，而是粮食，我等白玉会精诚一心，方有而今之盛，如今墨家南下，是要和我们买卖天下！”
楼上众人轻声一笑，心中全是踌躇满志，万丈豪情。
“只要我等兄弟，共同进退，定要搬空那魔族小儿的口袋！”
“黄稻谷，白大米，苍中白玉千万粒……我等就算手握天下兴亡，万人贫富，根基乃在于仓中之粮，正所谓白玉会之白玉是也。若为白银而弃白玉，是舍本而逐末，我怕有命收钱，无命享受啊。”
“谁说我们要把粮食交出去？”
楼上一片寂静。
江上长风掠过，天边云奔如飞。
“天下强兵在魔族之手，区区银钱，予取予求。十艘漕船，无非是魔族劫掠一城而已，没有粮食，没有我白玉会，难道魔族就不能劫掠武昌吗？”
“此事恐怕过了……”
“你以为，我们是在做买卖？”
“非也，我们是在携宝自重，威胁投鼠忌器之人，以求保全身家。”
“哼，手上有魔族想要的东西，还想着安心买卖赚钱？”
“你卖给墨一的每一粒粮食，将来都是魔族杀我的军粮，乱世之中，区区草民，且留点自知之明吧。”
“无非自保而已，要银钱也可，但我白玉会，荣辱一体，你我之间，要共进退。”
“哼，墨一，白公子，皇帝，他们知道什么是买卖？知道什么是商场厮杀？”
所有人都笑了。
“先清了城中丐帮吧，去了白公子耳目，再扫清城中码头，掌握水门，让船帮那群水鬼去做水鬼。”
“城中还有墨家弟子。”
“让儒家出手，他们两家千年之仇，哼，共存千年而因旧怨不能相容，两拨废物。”
“魔族？官场？”
“大人物喜欢酒肉，且让他们长醉不醒，逍遥自在，金银珠宝，饥不能食，舍之可也。王保保尚且不能掌握此城，那剑客帮我们杀了不可杀之人，如今还有谁能阻挡我等？”
“白玉满仓！”
第八十七章 命如飘蓬
高大的水门开启了，连绵的大船收起船帆，进入了此行的最终目的地——武昌。
“你准备从哪儿开始？”
白公子让出了这件事情的主导权，虽然墨一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但这是最好的结果，就算已经身为墨者，白公子仍然是个随时可能失控的噬主凶刃。
“有几个墨家弟子在武昌城中，我先去问问情况如何，你们如常入城吧。”
白公子点点头：“你不先去见见城中主事？”
“不用，我至今白身，官面上的拜见之后以皇帝私人的身份去见他，说话更方便一点。”
墨一无事不能与人言，他不介意在白公子面前说出这些谋算。
“如此，我去见见城中的船帮和丐帮，有他们在，至少不会有小鬼缠上来。”
墨一点头，跳下了甲板，在江水上掠过，跃上了岸边。
没人注意到他，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庞大的船队吸引了，岸边的路人驻足而立，对着船上高高的桅杆指指点点，满脸都是兴奋与好奇。
从水边的道路绕进小路，拐过几个路口，走进一条小巷，在从入口向内数第四道门前停下，墨一伸出右手。
他的手放在门上，却没有推开门。
有什么地方不对。
如果是在以前，现在门后已经有墨家弟子开口说话了，可是墨一耳边一片寂静。
他推开了大门。
一道深红几近于黑的血痕像是蔓延的流水，从几步之外的房屋中流出来，流下几道台阶，一直延伸到墨一脚下，而这血痕的起点，是门槛上仰躺着的一具尸体的胸口。
那是一道凶狠的伤口，一击穿过心脏，几乎将整个胸膛都打碎了。
墨一把手放在剑柄上。
他不是第一次见到墨家弟子死去，但每一次，都会有同样的感觉。
墨一想要杀人。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右边的院墙。
一目了然。
凶手从墙外翻进来，落到地上时消无声息，屋中没人察觉，然后凶手走到门前，伫立于此，等待。
然后，屋中的一个人打开了门。
下一个瞬间，开门的人变成了尸体。
墨一轻轻一跃，上了墙头。
凶手身手极高，但还没有高过墨一，因而留下的破绽在他眼中昭然若揭。
墨一在房顶上狂奔。
他毫不抑制心中的杀意，杀死墨者的人必将死于墨者之手，这是天道。
越过三条街道，最终，墨一发现自己站在了官学门前。
他走了进去。
两个儒家弟子迎了上来。
“我想见杀死墨家弟子的凶手。”
那两个儒家弟子笑了起来。
墨一绕过两人，走进了官学。
一道小桥之后是一间礼堂，之后是一片竹林，在那里的空地上，墨一停了下来。
“人是你杀的？”
“你想知道他们死之前说了什么……”
那个儒家弟子没能把话说完，墨一的剑已经刺穿了他的胸膛。
力量伴随着血液从伤口喷涌而出，他努力地想要呼吸，却发现空气从伤口中漏出，始终吸不到这最后一口。
“墨家弟子死前什么都不会说。”
墨一收剑，转身，大步离开，在他身后，血液如流水缓缓蔓延。
……
“丐帮遍布南北，武昌总舵居天下之中，几位长老皆是人上人，却不想一日之间死于非命，所谓乱世之中，人命如飘蓬，不知南北，令人感慨啊……”
黑三站在白公子身后，一言不发，只有唯唯。
人命如飘蓬是一句很有名的句子，出自一个不知名才子写的一出戏，那段戏曲广受喜爱，这一句精华便成了名句，全句是：“乱世之中，人命如飘蓬，不知南北，难辨西东，惟求所爱，得地而安。”
一个识趣的手下，应该在上司显露学识的时候适时地表现惊讶与敬佩，以及同样的兴趣，不过黑三实在不知如何开口。一者，此事之前，白公子就告诫过城中丐帮与船帮，恐有祸事将近，船帮言听计从，幸免于难，而丐帮只是人心不齐，慢了一步，就落得如此下场，黑三虽然庆幸，却也兔死狐悲，没有心情。二者，此句接到最后，是儿女情长之意，以他在白公子面前的位置，实在尴尬。
“墨一该回来了，”白公子转身朝着小巷出口走去，“你去联络城中船帮，我有事要你们去做。”
黑三躬身答应。
离开了小巷，绕过几个路口，白公子回到了水边，在那里，墨一已经到了。
他正附身在水边以江水清洗着长剑。
“好剑。”
“你这么说，是因为闻到了血腥气吗？”
“是因为，我看到了正义之举。”
“在你的预料之中，有我墨家弟子的血吗？”
墨一缓缓起身，将长剑归于剑鞘。
“有，血流成河。”
“此事必成，”墨一深深地吸了口气，“否则万事皆休。”
“好。”
白公子没再说什么，她跃回船头，身在江上时，白衣当风，泠泠然若姑射仙人。
“去见城中主簿的人已经回来了。”
一个墨者迎了上来，船队最前面的大船已经到了码头，开始卸下上面的东西，所有人都开始了忙碌。
“好，”墨一想了想，“让他来见我。”
那是个魔族，不过绝对忠于黄金血脉，再加上察汗的余威，因而愿意屈尊，在墨一手下做事。
他与城中主事官员的会面十分愉快，墨一觉得是时候去见见那个很听皇帝话的魔族了。
“你们看好东西，等我回来。”
时间十分紧急，墨一不准备浪费时间，而且对一个听话的官宦而言，皇帝的亲信来访总是该归于喜事的。
武昌的官衙十分高大气派，墨一报上名字，很快就看到那主簿大笑着跑了出来。
“请请请！”
墨一笑着跟在官员身后，走进了官衙，在一处偏房静室坐了下来。
“能得先生来访，蓬荜生辉，蓬荜生辉啊！”
墨一虽然觉得主簿的热情有些过分，但现在毕竟算是好事，也就笑笑。
“此次万事听先生做主，为陛下做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第八十八章 威胁
墨一始终保持着冷淡，不过以他现在皇帝私人的身份，倒反而让主簿更显得热情，一切要求无不答应。这让墨一松了口气，他当然不会想着靠这样的人做事，真正重要的是他不要制造阻碍。
现在看来，至少不用担心一个地头蛇小人无处不在的暗箭，墨一放心了很多。
他没有过多停留，离开了官衙。
时间还未到正午，粮商都在家中，现在前去拜访，时机正好。
墨一很轻松地甩开了官衙中跟出来的尾巴，绕过几条小巷，在阴影中开启了天心剑。
他从未停止过努力，现在的墨一，比昨天的墨一更强。
七个墨家钜子穿过阴影，在所有人的目光之外，走进了掌握着武昌所有粮食的大粮商家中。
“墨家钜子。”
“欢迎之至。”
七个人，没有一个人露出讶异之色，他们在家中安坐，似乎早就准备好了招待客人。
“入此门者，无非买粮，不知钜子要多少？”
墨一坐下，喝着仆人奉上的好茶，心中闪过一丝不安。
粮商应该已经知道了墨一要买粮的事情，他们早有准备也是理所当然，但不该是现在这个样子。
他们没有显露一丝贪婪。
“以市价买卖，我有多少钱，买多少粮。”
“你有多少钱？”
“船在码头。”
“如此甚好，就在码头点验，我卸下银钱，你装粮出城，就以市价，公平交易。”
墨一答应。
走出粮商的家门，墨一心中不安越来越强烈。
就算没有白公子的提醒，他也知道粮商唯利是图，不可能如此淡然，一切都过分平静，让人不由得怀疑背后是否有暗流汹涌。
码头边一切如常，水上大船连绵，几乎堵住了航道，让水面化为陆地。
墨一站在水边，心中一沉。
白公子不在。
“白公子呢？”
“丐帮损失惨重，城中有大事发生，她去寻找幸存者了。”
墨一皱着眉头。
又是一个坏消息，一切都在暗示着粮商在准备什么，可墨一仍然看不到一丝线索。
“你去，重新清点一下船上的东西。”
墨家弟子领命而去，他知道墨一指的是什么，船上有几十万两白银，是船队中最重要的东西。
没过多久，另一个墨家弟子跑上了甲板，给站在码头上的墨一带来了一个消息。
“船上的白银被换成了沙石。”
墨家弟子手足无措，但墨一并不觉得意外。
这就是粮商真正在准备的事情，他们绝非没有贪婪，只是早已餍足。
还有时间。
这已经不再是一场交易，就算找回丢失的钱财，也不一定能得到粮食，墨一终于确信，自己必须要做最坏的打算了。
他转身离开了码头，朝着官衙走去。
如果武昌城中还有可靠的助力，那只会是掌握在皇帝手中的官府。
不过墨一想要的已经不再是一场公平的交易了。
“万事听先生做主，为陛下做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主簿对远在京城的皇帝显露出绝对的忠诚，他甚至都没问墨一要他做什么。
“让衙役控制城中粮商的店铺，查封存粮的仓库。”
墨一看着主簿的表情，他无奈地发现，这个人不准备按他说的去做。
“一，城中粮商的店铺里加起来也就只有一点粮食，够十几个人吃个把月。”主簿站了起来，他在房间中间踱步，一脸的坦然，“二，没人知道存粮的仓库在哪儿。”
他说的是事实。
墨一已经不在乎主簿突然转变的态度了，如果找不到粮仓所在，那城中的粮商就立于不败之地。
“告辞。”
“我送您！”
走出官衙，墨一知道，自己已经完全落进陷阱了，整座城市都在粮商的掌握之中。
如果早一点听从白公子的建议，事情还不会落到如此局面，不过墨一并不后悔。
“各凭手段……”
墨一觉得自己应该离开一下了。
在他身后，回到官衙的主簿心情很好。
“一切都在计算之中啊……白玉会……给城中七位老爷发请帖，今晚在黄鹤楼宴饮，如此大胜，当欢庆之！”
衙役领命而去。
……
傍晚。
黄鹤楼。
天气很好，黄昏的江景是已经很久未见的绝美，配上这美好的时刻，楼上的所有人都心情很好。
“火烧云霞，美不胜收啊！”
“今日之事，一切顺利，全赖各位，我等共饮一杯！”
众人高举酒杯，一饮而尽。
“接下来，就是让墨家钜子乖乖去找皇帝，掏出更多钱了……”
“你们想让我干什么？”
楼上安静下来，只有一个人的脚步声在空气中回荡。
墨一走了上来。
“钜子远来，且满饮一杯！”
“我不饮酒。”
墨一伸手拦下了一个粮商递给他的酒杯。
“真是遗憾，我本来还想着，酒桌上好说话，看看能不能让大家一起拿出粮食来，卖给你呢……”
“是啊，”一边另一个粮商也开口帮腔，“生意一定要做，一天不开张，就是赔钱。”
墨一笑着在桌边坐下。
“你们在威胁我？”
“岂敢，”一个粮商笑了起来，“世上还没有人能威胁墨家钜子。”
“那就让我威胁一下你们吧。”
“真可怕……”
所有的粮商都笑了起来。
“墨家钜子的威胁，可以说是这世间最可怕的事情了吧。”
“不过，有时候想想，正因为如此，威胁一下墨家钜子，真的是太有意思了。”
一个粮商走到楼梯边，拍拍手。
然后两个人拖着一个人走了上来。
“你们……”
墨一把右手放在了剑柄上。
被拖着的人，是一个墨者。
“去跟皇帝说，银钱不够用，让他多运一些过来。”
“如果我拒绝呢？”
“我们当然不会愚蠢到杀死这个墨家弟子，不过……”
“人，是这个世界上最脆弱的东西，我们身上有太多不能失去的东西，所以，只要轻轻取下一件……”
“那就让我看看，你们身上有多少不愿意放弃的东西吧。”
远处传来了巨大的喧闹声。
一支军队就在楼下。
第八十九章 诅咒
墨一心中至今仍然有一个疑惑未能解开。
为什么当他来买粮的消息落到粮商耳中之后，事情就像落下悬崖的石头一样急转直下，他一开始预料中的麻烦还是粮价，结果最后却变成了这样几乎无休止的阴谋循环。
粮商在想什么？
不过墨一不准备继续寻找这个问题的答案了，军队已经来了，一切都结束了。
“荆州将军营三千兵，领陛下密旨，已经入城，听凭先生吩咐。”
所有的粮商，没有一个人露出任何恐惧之色，墨一甚至开始有些佩服他们了。
不是所有人都有这样的胆量，在有所依仗时面对着占有绝对优势却投鼠忌器的敌人，坦然自若。
当然，无可否认的是，在没有知道存放粮食的仓库在哪儿之前，墨一确实不会把他们怎么样。
“和商人做买卖的时候，带着军队威胁，这就是墨家行事的方法吗？”
墨一突然有一种不妙的预感。
就算粮商真的心如铁石久经风浪，他们在这样剑拔弩张千钧一发的时刻还一脸悠然地出口挑衅，绝对不是看出了墨一投鼠忌器。
这是真正的有恃无恐，他们根本就不怕军队。
“将军，好久不见，威风更盛啊！”
墨一讶异地发现，现在总理荆州将军营事物，代行荆州将军的脸上是熟稔自然的笑容。
“各位各位，君命难违。”
那是个魔族，但他脸上的笑像个老练的商人。
墨一终于确信，自己已经完全失败了。
“虽说君命难违，不过将军，你恐怕不知道，这位墨家钜子是想让你干什么吧？”
“这……”
“他想要我们的粮食。”
几个粮商都笑了起来。
“从今往后，将军就不要来找我们要军粮啦。”
“都被墨家钜子拿走了，多半是交给陛下，你也不用担心，陛下英明神武，自然不会少了您的粮饷。”
魔族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那可不行。”
墨一看着粮商们满脸的笑容，心中无声地叹了口气。
“这就是你们的最后答案吗？”
“我们开门做生意，童叟无欺，价格公道。”
“你要买粮，先是威胁，后是大军围城，真不像是做生意的。”
“退一万步讲，你要买东西，钱呢？”
几个粮商一人一句，言语中一步不让。
“你带军队出城吧，回大营。”
“不行。”
魔族面无表情，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墨一笑了。
“我没时间了。”
他把右手放在了剑柄上。
“你要干什么！”
粮商和魔族都大惊失色，他们没想到墨一居然会这么做。
“如果我们死了，你就永远别想拿到粮食！”
“这件事情就不用你们考虑了。”
墨一在心中发出一声充满自嘲的苦笑，白公子很早以前就告诉过他，粮商并不想完成这次交易，但他还是选择了更稳妥的办法。
现在，这个稳妥的办法带着他来到了最坏的结果面前，墨一不准备浪费时间了。
流民比任何人都更缺少耐心。
“你就不怕我们手上还有其他墨家弟子？”
墨一没有回答。
他举起了长剑。
然后天边传来了风吼。
墨一转过身。
白公子如同一只巨大的白鹤，乘着风龙从城中飞来，她的白衣飘飞，如同仙人。
“请稍等片刻。”
所有人都停了下来。
“我不觉得，你可以说服他们。”
墨一放下了长剑。
“白公子……”粮商们惊魂未定，却还是一脸傲然，“镜湖山庄而今已是墨家的产业，恐怕再也没有平湖如镜的美景了。”
白公子站在墨一和粮商中间，露出一个毫无温度的微笑。
“你们仍然觉得，我无法得知粮仓所在的地方……而事实确实如此，真是了不起。”
粮商们都笑了起来。
他们刚才确实感到了恐惧，但现在，他们已经不再害怕了。白公子的到来如此巧合，刚好拦下了要动手的墨一，如果说没有刻意安排，他们是绝不相信的。
“你们真的不怕，钜子杀死你们吗？”
“我们死，你们也别想拿到一粒米！”
“我很少见到不畏惧死亡的人，有时候想想，世上居然有人因为贪婪而勇敢，真是讽刺得可笑。”
白公子伸出左手，将纤长的手指放在墨一手中长剑的剑脊上，她的手如同冰雕，看上去与剑刃一样冰冷。
“那么，就让我看看，不惧怕死亡的勇敢之人，会害怕什么吧。”
白公子的声音仿佛轻叹，她轻轻摆手，风龙吼啸着经过，将几件东西留在了众人面前。
所有人的表情都变了。
墨一和魔族都露出了讶异之色，因为就在他们眼前，粮商们一个个就像是忘记了一切，眼中只剩下了风龙带来的东西。
那是一只小孩子穿的虎头鞋，一个精美的红色脂粉盒，一柄玉如意，一把奇形怪状的钥匙，一柄镶嵌着宝石的匕首，一条濒死的鱼。
那仿佛是什么古老的巫术，莫名其妙的几个东西，就让所有的粮商都神思不属，几乎要陷入崩溃了。
“你做了什么？”
终于有人能够移开视线，他盯着白公子，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
“您的幼子天性聪慧，丐帮有一个帮众，他的儿子走失已经十年，想要收养令郎。”
那个说话的粮商双眼在瞬间一片血红。
地上的那只虎头鞋原本属于他的幼子。
白公子说的是真的。
“如烟……”
“如烟姑娘温柔贤淑，善解人意，惜于命途多舛，落于烟花之地，我深为怜爱，想要为她寻个安稳归宿，丐帮有个帮众，对她一片真心。”
那脂粉盒是属于如烟的。
“我父亲……”
“令尊老而弥坚，不输廉颇，我来之前，他让我向您带话，快将夜宵送来。”
“你……你要饿死他？”
白公子笑了。
那个玉如意正是属于说话粮商的父亲。
“这世上，大半是永世饥饿的人啊……”
“那把钥匙……”
“您的密室之中真是奇珍异宝，琳琅满目，丐帮的帮众十分满意，多谢馈赠。”
第九十章 人心阴暗
那把钥匙，是说话粮商家中密室的钥匙。
“怎么可能……”
“偶然的运气，毕竟，我到现在还不知道您的粮仓所在。”
“那把匕首！”
另一个粮商打断了白公子漫不经心的话，他指着那把匕首，低吼着：“它的主人在哪儿？”
“那是个血债累累的江洋大盗，现在在丐帮手中，大约快要死了吧。”
“他不能死……”
“他当然可以死，毕竟，当年他对您……”
白公子笑笑，没有把话说完。
现在，组成白玉会，掌握着武昌所有粮食的七位大粮商，全都失魂落魄，摇摇欲坠，他们各自回到自己的位子上，瘫倒在椅子上，有的咬牙切齿，有的暗自垂泪。
魔族看着眼前这几个人，心中闪过一丝毒蛇游动般的恐惧。
他悄悄走下了楼梯。
无论身后的高楼上发生什么，魔族已经决定要带着军队离开了。
……
淮阳。
流民就要失控了。
原本在墨家的计算中，流民消耗的粮食数量不可能超过预计，就算他们有无限的食量，但粮食要靠一天的农活来交换，他们刚刚经过漫长的饥饿，体力是有限的。
但流民劳作的速度超出了墨家的计算。
简单地说，现在，计算中三天后才会到来的断粮日，提前降临了。
“调军队来。”
墨一与白公子一起去了武昌，这里留下的只有几个普通的墨者，事起突然，所有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军队会先乱起来。”另一个墨者笑笑，“我们要调动军队，他们就会怀疑是不是缺粮，本来到处都是惊弓之鸟，营啸都说不定。”
站在山丘之上，远望乱泽所在，现在已经不见了沼泽泥潭，只有阡陌纵横，其中一条小河川流而过，所经之处，具是上等的水田，几乎有江南富庶之地的样貌。
“去取剑来吧。”
“好。”
几个墨者点点头，转过身。
然后他们看到了远来的帆影。
“钜子到了。”
……
粮食已经运到，所有人兴高采烈，但墨一坐在甲板上，一脸阴沉。
“因为不用怕影响到他人的情绪，所以就自由释放，墨家钜子也会有这样的心思吗？”
“我在人人欢笑的时候独坐郁郁，是因为你啊……”
白公子笑了起来。
“我第一次见到，人的手段，可以阴暗到如此地步。”
“先贤墨子的言行中，可曾提到过面对这样阴暗的人心与手段，墨家该怎么做吗？”
墨一无言。
他听得出白公子话中的讽刺，但那是事实，坚持墨家道理的墨一面对着粮商的步步紧逼束手无策，而以阴暗手段行事的白公子大获全胜，拿到了粮食，挽救了即将崩溃的局面，保住了包括流民与墨家在内的无数人命。
“墨家有三表法，本之，原之，用之，以钜子所见，我在武昌所做的事情，是违背墨家之道的吗？”
墨一沉默了一下。
“你所做的事情对百姓有利，依三表法……”
墨一说不出口。
他无法认可，那样玩弄人心，揭露阴暗，扭曲人性的作为是正确。
“不过是修补破船而已，也许下一刻，就要落入深渊，无可挽回，你大可不必口是心非，过于纠结。”
“依三表法，你是对的。”
墨一皱着眉站了起来。
“不过你说得对，天下倾覆只在眼前，万事皆需奋力，我不该独坐郁郁。”
白公子看着墨一笑笑。
“北方大概快有消息了吧。”
“你是说堕天门？”
“希望战事没有波折。”
墨一抬起头看着天边。
这是一个阴天，天空到处都是一样的阴暗颜色，如同铅铸的封印。
他看不到大漩涡。
“北方有消息来了。”
一个墨家弟子打断了墨一的远眺。
“什么？”
墨一漫不经心地接过密封的信笺，随手打开。
……
外来者的军队退去了。
军队暂时交给了项武，他还要继续完善这个包围网，而王保保和元赤呆在大帐里，基本上无所事事。
虽然如此，但看着元赤那种什么都不做的懒散样子，王保保还是会有一种十分微妙的感觉。
不过他并没有说什么。
毕竟正是元赤在危急关头拯救了摇摇欲坠的战局，保住了大营。
那团似乎永不熄灭的血焰在外来者之中肆虐，非人的恐怖力量将天平拉向了有利的一方，最终，外来者选择了暂时退去。
以一人之力扭转战争的走向，这就是黄金血脉。
“报！”
王保保心不在焉地接过密报，让军士离开，打开了蜡丸。
然后他呆住了。
“怎么了？”
元赤闭着眼睛懒洋洋地问了一句。
“河水大堤民夫作乱，举起反旗，四处响应，而今北方已经处处烽烟，我军后勤已经被截断了。”
元赤睁开了双眼。
“此时撤军，恐怕军心不稳，但……”
“今夜聚集众将商议，明天出发。”
王保保叹了口气：“好。”
……
“你好像并不意外。”
墨一收起信笺，一时心乱如麻。
“我们不过是在一条破船上苦苦支撑，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这艘船就会彻底散架。”
白公子并没有说出她心中真正的想法，这正是她预料之中，期待已久的事情，只不过，连她也没有想到最后的爆发会是在河水大堤。
“我必须去北方，皇帝密诏让我去那里平乱。”
“真是笑话，北方人口一直不如江南密集，你眼前乱泽一处的流民就比北方作乱的所有流民加起来还要多，”白公子看着墨一，心中闪过一丝怜悯，战乱已经开始了，从这一刻起，他追求的东西再也不可能实现了，“如果你不在，墨家和此处的流民怎么办？”
墨一长长地叹了口气。
“你继任墨家钜子吧。”
白公子看着墨一笑了起来：“遭逢大变之时行非常事，墨家弟子不会信服。”
“此处不能出事，你继任钜子，保留墨家元气，我去北方，虽然是为了天下兴亡，所行不是正道，墨家且置身事外吧。”
“天下人不会在乎。”
第九十一章 圣人不仁
“我在乎。”
“我该说，你的借口太烂，还是你太迂腐？”
墨一这么做，并不在白公子的计划之中，她根本没想过会有这样的可能。
“我与皇帝的关系并不一定利于墨家，我对战乱的看法也一样，江南终究在世家手中，可只有墨家才能保住此地太平……”
“所以，你把最麻烦的烂摊子留给我？”
墨一取下了身后的长剑，双手捧起，递到白公子面前。
“墨家钜子的一切只有墨家，但身为墨者，我有其他必须做的事情。”
“北方的战乱和此地并非毫无关系，你真的不准备留下来？”
“从今天起，你就是墨家钜子。”
墨一没有再说什么，白公子知道，他不会再说什么了。
那无所谓，世界已经完全改变，而且白公子也不需要知道什么墨家钜子才能知道的秘密，她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如果我成了钜子，以后你我相见，我会以钜子的身份强迫你做不愿做的事情。”
墨一笑着摇摇头。
“有缘再见。”
他离开了。
白公子在墨家弟子无声的注视中转过身，将钜子的佩剑举起，然后看着周围的墨者安静俯身行礼。
这是个安静的午后，一切如常，乱泽已经变为良田，所有人都充满希望，一个劳作的流民停下手上的事情，抬起头看看天边，想象着一切结束之后自己和家人团聚，重新拥有一片田地的日子，露出一个疲惫却满足的笑容。
所有拥有希望的人都不知道，他们的希望已经被击溃了。
白公子放下右手。
“准备掌握军队，还有，从今日起，开始分田。”
……
丙辰端坐在马背上，遥望着守军的大营。
他刚刚经历了一次耻辱的战败，但丙辰并未受到影响。
战争之中，失败是家常便饭，但耻辱必须洗刷，所以他要一场胜利。
一场光荣的胜利。
丙辰相信，机会不会让他等待太久。
守军的状态明显带着不安，他们面对攻击时并不意外，但一直深藏忧虑，而面临逆境时，决死之心的爆发也太容易了。
虽然魔族和人类对身为外来者的丙辰而言，都长着一张脸，但身为领兵者的他还是能从最微妙的表情中看出最细微的情绪，不会错的。
大胜并不会让隐忧消失，反败为胜的巨大起落反而会激发深藏心底的忧虑，最乐观的可能，也许下个瞬间守军就会营啸，最保守的可能，不久之后，守军的主帅会带着大胜的威望压制一切。
但那又怎么可能？
守军的主帅，是个带着军队冲向死亡的深渊，然后自己踩着尸体跳起来拯救一切的猛士。
当然，大营的布置出自真正兵家之手，这是个巨大的威胁。
他是最大的变数。
丙辰不敢确定，这两人之间，最终会是谁掌握大局，但只要机会出现，他不会放过。
然后他讶异地看到，大营打开了。
一支军队正向他们冲过来。
丙辰笑了。
一切已经结束了。
……
项武最后一次回头遥望着北方，那里应该有一支绝望的军队，正在和外来者作战，他们多半无法取胜，但无论如何，这支军队必须存在，用来替魔族大军的撤退争取时间。
他抬起头，看着直到天顶的堕天门，那翻滚的云之山峦，仿佛下一个瞬间就要倾倒。
“不要在意，他们都是魔族。”
王保保心里有些想笑，项武的怜悯在他看来十分幼稚，而且在魔族面前，那确实十分可笑。
没有魔族不是希望自己可以死在战场上。
说不定，上一任皇帝会变成那个样子，就是因为他知道他注定无法死在战场上，而在一切结束之前，这样无趣的日子将持续很久很久。
想到这里，王保保心里闪过一丝惆怅。
其实他也想留在那支军队里面。
“我只是在想，”项武说话的声音把王保保从遐想中拉了回来，“我们回去之后，要面对怎样的混乱。”
“数不清的流民。”
项武笑笑。
现在看看这天崩般突然降临的大乱，其实是酝酿已久的自然结果，魔族掌握天下以来，北方因为战乱，加上大军驻守，一直都是一个消耗粮食的无底洞，而这粮食的空缺，是靠漕运，运送江南的粮食来填补。
掌握江南的世家并喜欢这个支撑国家的体系中他们所处的位置，江南的丝绸行销天下，获利丰厚，加上废耕为牧，多年以来，江南的大片良田都在持续地从稻田转为种植桑树。
其他一切，诸如河水多次决堤，九龙夺珠，堕天门之变，都只不过是这个巨大潮流之中微不足道的浪花，没有他们，今天的灾祸一样会出现。
那也就意味着，问题的解决同样不会简单与迅捷。
“放心吧，土鸡瓦狗，须臾可定。”
项武笑笑。
他抬起头看着天空，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如果这世界上真的有站在天上的神明，他为什么要看着天下变成这个样子？”
……
“我已经为这个天下做了能做的一切，乃至整个世界，都受益于大漩涡，他们口中的堕天门，就算他们还要更多，我也无能为力。”
麦哲伦看着眼前的女神，无声地笑笑。
他身处云端。
放眼望去，四面皆是无尽云海，白色之上是艳丽的蓝色天空，空无一物。
只有麦哲伦眼前，有一个美丽的女神。
她人身蛇尾，下半身的长蛇尾巴伸进两人中间云海上的一个缺口，在其中搅动。
那就是大漩涡。
“你想从那里面得到什么？”
“世界，让世界变得更好的什么东西，无论是什么都行。”
女神笑着朝麦哲伦伸出手，然后被后者躲过了。
“你不知道，你是多么珍贵的礼物，那是一次让我们都惊喜不已的意外，到现在我都还经常觉得，那也许只是个美梦。”
“我是个外来者，”麦哲伦笑了，“我早就知道，不过，我出生在距离大漩涡那么遥远的地方，是个意外吗？”
第九十二章 天地不仁
“是的，那是个意外。”
“那原本的计划中……”
“我并不像你之前碰到的那些神明一样喜欢谜语，你看，他们都有自己的秘密计划，只有我，一直在搅动大漩涡。”女神笑着摇摇头，“我叫女娲，你的降临是我漫长努力的结果，那是个了不起的惊喜，毕竟，你来自那个世界。”
“外来者，”麦哲伦确信，眼前的女神和他之前见过的每一位神明都不同，他心中开始升起希望，“就像是那个带来大事件的东西……”
“我是这么想的，当然，绝大多数神明根本就不知道也不在乎发生了什么，其他的……聪明人，”女娲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了这个词，“他们不觉得你有多么了不起，毕竟，那块陨石是现在这个世界样貌的根源。”
“陨石？”
女娲还是一脸笑容，她似乎是发自内心地快乐，仅仅是因为看到麦哲伦站在眼前。
“伊西塔尔的诅咒与祝福，真正的晨星，世界历史的分割点与原点。”
麦哲伦露出一个苦笑，他想象过自己有一天得到了问题的答案，却没想过会是现在。
“你身上还留着其他神明的力量，雅典娜，伊西塔尔，奥希里斯，他们应该已经告诉过你，那件改变了世界的大事件，而那件事情的本质，就是一块陨石的降临。”
“那是神明的末日。”女神脸上的笑容真诚而单纯，她似乎并不在意这段往事对神明造成了怎样的影响，“不过还有一件事情比这更重要，那就是精华的降临。”
麦哲伦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与女伯爵漫长的追寻，答案终于解开了。
“某种意义上讲，精华的出现也只不过是一种表象，从属于某种真正的本质变化，当然，对世界而言，那就太过复杂，直到现在，我们都无法确定那到底是什么。”
麦哲伦笑笑：“谢谢。”
“你早就对这一切有了猜测，不是吗？”
“但我并不知道答案。”
女神朝着麦哲伦伸出手，然后被后者躲过了。
“你是我们的希望。”
“我没兴趣背负什么拯救世界之类的任务，而且，世界已经不是你们神明以为的样子了。”
女神笑了起来，她的表情带着毫无保留的善意，麦哲伦转过脸，躲开了她的目光。
“我一直都在，一边维持着大漩涡，一边看着地上，你是从那里经过的，对吧？”
女神低下头，她的蛇尾搅动的云之空洞下面开始变化，那里原本是无数个陌生世界的浮光掠影，但现在，魔族掌握的地域占据了中心的位置。
麦哲伦看着那片大地上狼烟四起，流民作乱，元赤的魔族大军在草原上奔驰，而遥远的南方，一片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平静。
“你不喜欢那里，所以沉默，杀人，可我不明白，为什么？”
“你喜欢那里？”
“那是文明流传之地，是人类的智慧留存之地，大漩涡让他们没有因为失去危机感而堕落，我没有过多插手，所以他们并不会依赖神明。”
麦哲伦看着女神，她不像一位神明，单纯得简直像是无知。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来自那个世界，一个完美的世界，稳固，不需要神明的存在就能有文明延续，智慧永存，你不明白，我是神明，我属于这个世界，我能看到凡人看不到的危险，我希望这里能够一直安全。”
“你觉得，这个世界变成那个世界，就能更安全？”
“所以我们才会对你的降临欣喜若狂，当然，你无法理解，但你和那块陨石一样，是改变的根源，我一直在等待。”
“我没有改变任何东西，也不想改变任何东西。”
“不，我在你心中看到了愤怒。”
麦哲伦低下头。
他眼前是一片动荡的大陆，这个天下正处于战乱之中。
那是一场本就在麦哲伦预料之中的战争，混乱，可耻，却也无可避免。
它终将结束，但也只是开启另一个轮回，过去的一切将会重演，直到下一次战乱。
没有人试图改变这一切，身处其中的人们只是在挣扎，苟延残喘，寥寥无几的一两个人想要做些什么，却完全不知道真正的力量藏于何处。
这不是拥有超凡力量的世界该有的样子，一群拥有创造奇迹的力量的人类，却深陷悲剧之中，实在太可悲了。
但麦哲伦不觉得自己有义务拯救他们，他是外来者。
“那只是不自量力的庸人自扰。”
“不，”女神轻轻摇头，“你凭着自己的力量来到了这里，就证明我的选择是对的，你已经有了资格，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现在是时候了。”
麦哲伦心中闪过一丝不妙的预感。
“什么？”
“我会停下大漩涡，将所有的力量，包括数千年来维持着大漩涡的那部分，全部交给你，你可以用它来做任何想做的事情。”
女神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现在，她是一位强大到恐怖的神明，正站立在天顶之上。
“包括，毁灭这个令你愤怒的世界。”
麦哲伦感受着一股恐怖力量的降临，那是属于神明的力量，让他暂时，和一位神明无异。
他能看到自己想看到的一切，他能知道一切疑问的答案，他能毁灭整个世界。
这力量唯一没有带给他的，是掌握情绪的能力。
麦哲伦伸出手，拔出了长剑，将锋刃指向云海之下的大陆。
那里是一片混乱，无尽悲剧，只需要一个念头，这一切都将不复存在。
……
白公子抬起头看着遥远天边的大漩涡，那是一道直通天际的云墙，不知道为什么，云雾诡异地停止了翻涌，看上去平静地令人讶异。
“你自裁吧。”
站在白公子面前的墨一叹了口气：“你没有胜算，这一切不过是延长战乱，制造无谓的牺牲。”
“只有胜利者站在失败者尸体上的那一刻，他才有资格说他是注定的胜利者。”
“那就杀了我吧。”
第九十三章 野心
“我还没看到天心剑。”
墨一苦笑。
“我手中已经没有剑了。”
“没有剑却来找我，是已经有了求死之心，我说过了，你自裁吧。”
“停下吧，你所做的事情只是在加剧战乱。”
“你觉得流民在魔族面前没有胜算，那就看看吧。”
白公子对着远处的城墙露出笑容，墨一霍然转身。
流民开始攻城了。
……
一切的开始是一个意外，至少在大多数人眼中是这样的。
淮阳乱泽之北驻扎着一支军队，是墨一用来保证流民安稳的手段之一，在河堤民夫作乱之后，墨一离去，白公子继任钜子，随即这支军队就到乱泽抢粮。
如果他们知道这么做的结果，也许这样的事情就不会发生。
白公子带着流民将乱军击溃，同时开始分田，练兵。
但本质上，她已经是在造反了。
皇帝连夜给在北方领兵平乱的墨一发了十三道密旨，从他到墨家，到李原，到墨一根本不知道的高曾祖父，全部得享高官厚禄，一夜之间，鸡犬升天。
然后江南世家举义军北上，直取淮阳。
局势瞬间失控。
皇帝彻底放弃了南方，在墨一的默许之下，将乱泽和江南全部弃之不顾。
于是白公子和还留在乱泽的墨家完全陷入了乱局中心，与世隔绝。
与此同时，北方也黑云压城，风雨飘摇。
元赤领魔族大军南下平乱，靠着无敌的铁骑千里奔袭，几乎在顷刻之间就将河堤乱起之后四散作乱的民夫清扫一空，但之后北方并未就此平靖，而是烽烟四起。
朝廷捉襟见肘，江南的战乱已经影响到了漕运，皇帝几乎是以破釜沉舟的勇气，将大部分军队都用在了平息叛乱上，甚至不惜放空了对大漩涡的防卫，也放弃了江南的乱局。
当北方初定，所有人发现，真正掌握南方的已经不是江南世家了。
白公子以乱泽为根基，以战养战，不但在江南世家的攻击之下幸存，甚至借着多年来在江南经营的势力，完全掌握了漕运。
然后当墨一试图说服她为朝廷而战的时候，白公子举起了反旗。
在为了向魔族复仇的大旗下，白公子以极小的代价得到了江南世家的支持，掌握了整个南方。
而在此时，她手中还有漕运，还有淮阳乱泽。
皇帝终于发现，他面对着一个可能根本就无法战胜的敌人。
墨一身处尴尬境地，他孤注一掷，孤身来到乱军之中，想要劝降白公子。
而白公子给他的答案，就是流民以恐怖的攻势，淹没了一座城池。
……
丙辰带着他的军队回到了虎关。
并不是所有人都活着回来了，但每个活着的人，他们的战马都还活着。
当守军离开之后，北方成为了一个巨大的荒原，他们在漫长的行军中忍受饥饿，然后在所到之处忍受愚蠢。
无论抵达什么地方，那里的守军都不会抵抗，但与此同时，他们也无力提供粮草，甚至狐假虎威地搜刮百姓，引来忍无可忍的反抗。
简直就像是个笑话。
到后来，这一切更加夸张了，只要一个骑兵出现在有人烟的地方，那里的军队就会溃散，而百姓就会像迎接神明一样奉上他们所拥有的一切。
所以现在，丙辰回来了，只留下几十个骑士在外扫荡，扩大“天神”的势力范围。
空空的铁甲还在城中校场之上，那像是一片满是墓碑的墓地，又像是一支端坐着的幽灵军队，黑暗的重甲后面只有黑暗。
“我们回来了。”
这是丙辰对军队的承诺，他完成了。
骑士们沉默着下马，为他们的坐骑重新披上甲具，然后相互帮助着穿好了那恐怖的重甲。
“天下，就在南方。”
丙辰的声音被面甲扭曲，如同非人一般，在空中飘散。
骑士们沉默着举起长刀。
……
“区区将领流民老弱数百，与魔君会猎于河水之阳，陛下雄才大略，必不令区区失望，心甚盼之。”
元黄将手中的纸片随手放到一边，笑着感叹了一句：“力透纸背，绝顶好字。”
“如果是河水之阳，那就和我们之前的预计相符，大军行走本来就一定要沿着大道，再加上白公子手中多半只是流民，她没有力量策划一次奇袭。”
项武站在朝会的大殿中央，看着从八皇子府中搬来的巨大沙盘，指着山水形势，语气平静而笃定。
“就算她分出精兵奇袭，也无关大局，说到底，流民吃饭都吃不饱，能练出什么精兵，她的力量，还是在那些流民。”
“有个好消息是，”沈正恭谨地站在一边，朝高踞皇座的元黄低下头，“白公子手下流民难以收束，对江南世家多有损伤，南方已经离心离德，愿意弃暗投明，为陛下尽忠。”
“很好。”
“一切都在掌握之中，这将是一场没有计谋施展余地的决战，可惜……”
王保保笑了：“没什么可惜的，河水虽然限制了魔族骑兵，也同样限制了白公子的流民，他们不像我们，没有退路的结果只会是四散崩溃。”
项武点点头：“虽然哀兵必胜，但士气低落，置之死地求生之举可一不可再，流民为活命而作乱，没有了饿死的恐惧，自然不会奋力，人数再多，也一样触之即溃。”
“不过我们缺乏粮草，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项武仍然是所有人中最谨慎的，他是坚定的辎重决定论者，兵家都相信奇谋万千，庙算第一，没有足够粮草，胜算就无从谈起。
“敌我相同。”
沈正谨慎地选择着加入对话的时机，他知道儒家的背叛令皇帝无比愤怒，也知道自己还能活着站在这里的原因是江南的世家，但无论如何，如果他本人让皇帝觉得面目可憎，就别想活过今天。
“江南的世家是为了野心帮助白公子，现在他们已经明白，白公子不会给他们想要的，江南世家，和儒家，都在朝廷这边，他们手中就是粮草。”
第九十四章 堂堂之阵
“这里是最好的决战之地，河水能阻隔江南世家居心叵测的军队，而泥泞的水道能阻挡魔族的骑兵。”
虽然经历了很多次战斗，但白公子很少插手战事，大多数时候，她就像一个幽灵，所有人都知道她在，却看不见她。
“告诉我，这一站你们有必胜的把握吗？”
“当然。”
自从白公子让墨家训练流民成军之后，这支军队就从没失败过，每一个墨家弟子都相信，他们会继续胜利。
“那我就不会出阵了。”
“祝你一路顺利。”
墨者知道白公子不会在战争之中袖手旁观。
“我们会赢。”
白公子走出大营，乘风龙狂奔百里，来到了朝廷包围网之外，皇帝行辕的北方。
“皇帝已经确定要在战前回京城了。”
“为什么？”
白公子怀疑这是个陷阱，对一个魔族而言，在战争开始之前离开军队绝对是不合常理的。
“据说外来者已经席卷了北方，无论是魔族的精锐骑兵还是天下第一的雄城关隘，都无法阻止他们，他们已经快要到京城了。”
“消息可靠吗？”
“北方逃难的人到处都是，所有人都说那是天神的骑兵，他们是神明以钢铁铸成的。”
白公子点点头：“你们各自回去，藏匿起来吧。”
北方的外来者确实是个强大的威胁，但至少现在，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帮助白公子，她想要的东西就在眼前了。
……
这是一个阴天，魔族的军队开始向流民占据的地方进发，战争的终章开始了。
流民准备已久，他们开始在大营外展开阵型，魔族一直按兵不动，他们似乎不想浪费时间在奇袭之类的诡计上，而是要堂堂正正地赢得胜利。
战争的进程开始变得缓慢起来，流民虽然被分割到河水两岸，但在这里参加战斗的仍然有五万人，他们的阵列占据了一片大到恐怖的空间，主帅的军令要传递到最远的战士耳边都需要漫长的时间。而他们面对的朝廷军队，数量甚至要更加庞大。
这是堂堂之阵。
双方都放弃了诡计与奇谋，因为他们的军队数量决定了主帅无法指挥军队完成一次奇袭，只有在这样按部就班的战斗之中，庞大的军队才不会失去控制。
天气很不错。
如果是在晴天，自北向南进攻的一方，就必须在正午时看着太阳，他们的视线受到影响，难免处于不利，而如果下雨，这里河道密布，地势低洼，积水泥泞，对双方都十分不利。
也许这就是天命，注定这一场战斗，双方都得以尽情奋战。
元赤坐在帅旗下的雄俊战马上，听着项武的话，不厌其烦地发出一道道军令，掌握着大军行动的每一步，他们最完美地保持住了阵型，让占据了数量优势的朝廷军队对叛乱的流民军形成了包围。
“他们为什么不背水列阵？”
背水一战毕竟是传奇的故事，元赤喜欢那个故事的主角，而对魔族而言，真正值得尊敬的人无论是在自己身边还是敌人阵中都无所谓。
“他们不敢，”项武仍然不敢轻视流民的军队，但对方确实显露出了怯懦，“这支军队渡河之后一直留在水边，就是在等待后援，结果后援迟迟未至，现在又落入优势兵力的包围。”
没有任何理由，能让这支处于绝对劣势的军队保持着完好无损的高昂士气，除非他们经过了兵家记载中最完备严格的训练，但那又怎么可能？
项武自嘲地在心里笑笑：“一直流民乱军，会经过了那样的训练？”
不过白公子确实是个令人敬佩的敌手，至少到现在，双方大军前锋已经交接，这支流民组成的军队还没有自行崩溃。
“啊，好想去冲阵。”
元赤百无聊赖地叹着气，一边的王保保和项武只能暗自摇头苦笑。
战场完全不适合骑兵冲锋。
这是一片被水流分割得七零八落的低洼地带，对步兵阵列而言，足够开阔，也很平坦，是很不错的战场，但对骑兵而言，战马根本无法完成一次全力冲锋。
“可以斗将。”
项武突然开口。
“啊？”
元赤喜出望外。
“流民之中并没有骁将，斗将胜，利于士气，敌不应，与我无损。”
现在，双方的阵列已经接触，先锋开始停下脚步，两侧的侦骑正在相互接触，队列停止了运动，正要列队。
在队列准备完成之前发动冲锋是一个冒险，不过在这一段无所事事的时间里，完全可以做点什么。
于是元赤纵马冲了出去。
在这个战场上，魔族总是引人注目的，元赤狂笑着在双方阵前纵马狂奔，大声挑衅，很快朝廷军中就传来了支持他的喊声。
“可有人与我一战？”
元赤放声大喊，声如雷霆，但流民的军阵中一片寂静。
项武站在临时伐木搭成的木楼之上，遥望着对面的军阵，在这个距离，他们的战士都面目模糊，不过看上去，他们调整队列的时候并不混乱。
元赤的挑衅并没有造成什么效果。
至少对方完全没有愤怒。
这一点可以引出几个不同的推论，比如说对方士气低落，或者根本没有把挑衅放在心上。
项武心中闪过无数猜测，然后被他抛诸脑后。
他对王保保点点头。
王保保挥手，传令兵转身下了木楼，没多久，就有阵前的传令兵摇旗吹号，将元赤叫了回来。
“一群懦夫。”
元赤很失望，不过也没有太过在意，敌军无人迎战，无论如何，己方是占据了优势。
“双方列阵已成。”
元赤站在木头上极目远眺，遥望四方。
朝廷的军队已经列阵完毕，旗鼓严整，前方的战士跃跃欲试，士气可用。
“击鼓，进军。”
在战场上的另一边，流民的军阵中也响起了鼓声。
战斗，开始了。
……
白公子站在长桥上，等待着桥车。
不远处，皇帝专用的桥车正在接近，明黄色的车厢中，元黄正端坐其中。
第九十五章 折磨
狂风的吼啸自远而近，狂奔的桥车像是撞上一道无形屏障，在巨大的声响中缓缓停了下来。
皇帝走下了桥车。
白公子正站在长桥中央，长发在风中狂舞，如同神明。
“直到今天之前，我都在疑惑，为什么你会去做那样必死无疑的事情，现在看来，你已经疯了。”
皇帝是魔族中最强的人，刺杀他是个所有人都会觉得无比愚蠢的计划，比起这个，击溃无敌的魔族大军反而显得更务实可行。
不过白公子并不这么想。
“如果我要击溃魔族，就无法绕开你，既然如此，晚不如早。”
皇帝沉默着点点头。
他心中只有轻蔑，直到白公子死前，他都不准备说话了。
白公子朝着元黄伸出一只手，狂风从她指尖呼啸而过，风声渐渐狂乱起来。
然后她看到了红色。
鲜血的颜色从元黄的眼睛开始蔓延，像是流动的颜料，从脸到胸膛，再到手臂。
白公子的眼角颤抖了一下。
那是燃血。
从来没有一个魔族的燃血会是这个样子，没有狂怒或者纯粹的争斗心，燃血就不会出现，而只要毒血开始燃烧，就不会受任何控制。
那不应该是这样。
心脏将毒素注入血液，使魔族的血液开始燃烧，毒烟喷薄而出，如同火焰，那才是燃血该有的样子。
而元黄身上，红色才刚刚蔓延到他的指尖，然后一切就停止了。
一声巨响。
白公子手握着风龙挥舞，在身前拦下了元黄砸过来的拳头，然后两人开始狂舞。
燃血的毒素开始在空中扩散，白公子闻到了很淡的血腥味。
皇帝仍旧未出全力。
他们的战斗已经抵达了非人的程度，风龙咆哮着狂舞，而在其中，元黄如同钢铁，每踏出一步，整座长桥都在颤动。
风龙被刺穿了。
白公子像是雨中的白色蝴蝶，无力对抗皇帝恐怖的力量，一退再退。
终于避无可避，白公子硬接了皇帝一拳。
风龙的咆哮戛然而止，扭曲虬结于一点的风龙被彻底打散，然后白公子被打飞了。
皇帝没有留出一点空隙，他如跗骨之蛆跟了上去，对着身处空中的白公子挥出一拳。
白公子在空中转身，衣袂飘飞，如同盛开的百合花，她手中多出了一柄长剑，在皇帝接近她时将剑尖递向了元黄的心口。
皇帝侧身躲过了锋刃，但与此同时，白公子也在狂风中侧身躲过了拳头。
但一切还没结束。
风龙逶迤蜿蜒，在白公子面前摇摆，狂吼着吹拂皇帝，但却无法影响魔族的行动，元黄左手一拳砸开白公子的利剑，右手伸开五指，朝着她的脸盖了过去。
白公子没有躲避，她又一次选择了赌博。
利剑刺入了皇帝的侧腹，鲜血喷涌而出，与此同时，他的手抓住了白公子脸。
皇帝落到了地上。
他像是抓着一块石头一样将白公子的后脑砸在了地上，碎石飞溅之中，风龙的咆哮一闪而过。
在那个瞬间，白公子让风龙绞碎了这段长桥，纤细脆弱的石质建筑四分五裂，土崩瓦解，土石倾泻而下。
皇帝坠入了深渊。
他没能如愿完成近在咫尺的杀死白公子，而在不远处的空中，风龙正托着白公子躲开坠落的碎石，轻轻摇摆。
皇帝冷笑起来。
火焰从胸口开始燃烧，仿佛燃烧灵魂一般，开始缓缓蔓延。
然后黑暗降临，土石掩埋了一切。
……
前锋线已经开始碰撞。
和站前预料的一样，流民的军队并没有准备诡计或者奇袭，他们按部就班地组成整齐的队形，在两军接近时开始呐喊冲锋，最后撞在一起，组成一条因地形而弯曲的交锋线。
这是个没有意外的战斗。
帅旗在高台上飘扬，下面的王保保和项武正关注着战场，他们最终还是竭尽全力劝元赤留在了这里，没有让帅旗前移。
“一切如常。”
敌方的军队数量和之前的消息吻合，也就是说并没有分兵奇袭，他们的士气一直稳定，应变也及时稳定，也就是说指挥系统完整，并没有准备什么诡计。
这是最好的消息。
堂堂之阵，这是兵家理想中的战争，在战前做好一切，以庙算分出胜负，然后在战场上安静地看着战斗按照既定的轨道前进，最终走向预料中的结果。
只有极少数对战争中敌我同样有着极其恐怖程度掌握的名将，才有可能做到这样的事情，铸就“善战者无赫赫之功”的胜利。
项武自嘲地笑笑，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有那样的幸运，能够达成无数兵家先贤追求的功业。
不过一场结束战争的胜利也足够光荣了。
前线有了几处波动，出现了溃散的军队，王保保反应很快，传令兵很快就朝战场狂奔而去，借着旗语、战鼓与号角，还有大喊，很快前面的混乱就被遏止了。
这有点像两块转动方向相反的巨石，它们接触的地方，棱角就会被击碎，磨去，直到一方彻底粉碎之前，摩擦都不会停止，而在那之前，巨石相互接触的地方，就始终处于走向粉身碎骨的道路。
战场中央的战士就是注定要被粉碎的部分，他们或者沉默或者昂扬地战斗着，唯一的结果就是死亡，变成血腥泥泞中的一份子，被身后的战士踩在脚下，无处可逃。
这是一个沉闷，残酷，毫无人性可言的过程。
这就是战争的本质，一切光荣的基础。
项武耐心地等待着，一切总会有结果，只有世界上最坚硬的石头才会坚持到整个被磨成粉末，而大多数都只会在棱角被大力挤压的时候四分五裂，彻底崩溃。
那一刻不会太远，项武帮助王保保维持着魔族军队的士气，战场上有无数琐碎的小事，一次次小规模的溃败或者胜利，但都无法影响整体的庞大均势，战士们仍然在战斗，仍然在军令控制之中。
“左翼需要支援。”
项武遥望着左翼漫长的交锋线，那里距离帅旗太远，士气滑落比预计的更快。
第九十六章 深渊
“左翼一开始过于激进了。”
传令兵很快送来了前线的基本情况，那里的不利主要来自地形。一直以来，这片战场都不在朝廷军队的掌握之中，战前的侦查并没能深入到现在左翼交锋线所处的位置，而在战斗开始后，因为朝廷军队占据了数量优势，所以左右两翼的交锋线过分靠前，进入了并不熟悉的地形。
那里有一个水边的土坡，因为泥泞湿滑，占据坡下位置的朝廷军处于劣势，在漫长的僵持之后，最终导致了明显的一波溃退。
“让预备队上去，不许退。”
元赤心情不好，但他的判断并没有出错，左翼的交锋线不能后退。
朝廷的军队人数本就远胜于流民军，而这又是堂堂之阵，为了发挥兵力优势，左右两翼前趋形成包围之势必须达成。
这不过是一场小小的波折，一切很快恢复平静，血肉石磨仍在转动，鲜血仍在缓缓蔓延。
项武耐心地等待着真正重要的变化出现，这样平静到无聊的战斗通常都不会有一个平静的结局，一切只会发生在一瞬间。
至少目前，占据着优势的还是朝廷军。
在战场上，所有军队还在掌握之中，这就是最好的消息。
“弓箭手接敌了。”
王保保等待这个瞬间已经很久了，因为地形的原因，魔族放弃了占据巨大优势的骑兵冲锋，所有战士都步战加入了阵列，现在，他们将会开始展现魔族的恐怖之处。
“让我看看他们会怎么哭。”
元赤笑了起来。
战场上想起了恐怖的嗡鸣声，那是弓弦被放开之后的震颤，无数道相同的声音汇聚在一起，如同沉闷的雷霆，伴随着那声音落下的就是夺命的箭雨。
……
风龙咆哮着吹开了坠落的石块和灰尘，光线倾泻而下，撕裂了黑暗，照亮了皇帝。
御风而行的白公子眼前被一片赤红照亮了。
血色的火焰在皇帝身上温柔地燃烧着，火苗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掌握其中，克制而内敛。
但皇帝的力量并非如此。
就在刚刚，白公子视线还被巨大的石块阻挡，而现在，她眼前是皇帝的拳头。
元黄故技重施。
风龙狂吼着摇摆，带着白公子躲过了这一抓。
现在，身处空中，无处借力，靠着风龙自由行动的白公子占据了绝对的优势。
因此她绝不会放过这短暂的坠落时间。
皇帝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他并不着急。
白公子踏空而行，白衣随风流转，风龙摇摆着身体扫开坠落的碎石，她伸出右手，一掌拍在皇帝胸前。
在坠落中无法躲避的元黄硬接了这一掌，他像是一块巨石一样呼啸着下坠，远离了白公子。
然后风龙咆哮着追上了皇帝，将白公子送到了他眼前。
皇帝依然没能抓住机会，这是第二掌。
接下来是白公子一次又一次的故技重施，她像是一道白色闪电般一次次将皇帝击飞，又一次次追上去，两人的身影冲出了坠落的碎石，漫长的坠落时间几乎在瞬间结束。
然后是一声巨响。
皇帝在坠落的瞬间，以一个势必扩大冲击力的姿势强行伸出手，朝着紧追不舍的白公子挥出了一拳。
然后倾泻而下的碎石灰尘掩埋了一切。
风龙将白公子送到一块巨石上，然后四散平息。
这是一道被水流从巨石上切割出的峡谷，桥车一路向北，长桥翻山越岭，这一带其实多是平地，但在此处是一片乱石嶙峋，山并不高，却极为险峻。
巨石崩落的巨响不绝于耳，烟尘弥漫。
白公子站在巨石上安静地等待着，她知道，皇帝还没死。
终于，一切归于平静。
长桥已经被截断，风龙绞碎的部分包括了一处支撑柱，那导致了连锁的倒塌，现在，桥车上的御前侍卫正在断口处向下张望，试图找到皇帝的身影。
然后一块巨大的石板翻了过来。
皇帝踩着碎石走出废墟，他将已经残破不堪的上衣撕下来扔到一边，站在白公子面前。
然后风龙开始咆哮。
……
战争的进程第一次脱离了项武的控制。
魔族已经完全介入了战斗，但项武等待的全面崩溃还没有来。
这有违常理，但所有人都无可奈何。
实际上，魔族手中的箭支已经不够了。
如果在魔族用完所有箭支之前，流民的军队还没崩溃，那明白己方物资匮乏的朝廷军队就不可避免地要经历一次士气的低谷，没人敢确定他们能不能撑过去。
唯一能够安慰项武的是，至少现在，交锋线一直在向前推进，朝廷军队占据着微弱却不可否认的优势。
“我去。”
元赤站了起来。
在一切开始之前，元赤已经和王保保项武几人一起推演过无数次战争的进程，眼前的麻烦也在预想之中，他早已经不想等待。
主帅亲自到前线拼杀，会让士气得到鼓舞。
但王保保和项武心中都有疑虑，在这样按部就班的战斗中，很难说主帅的神勇能带来多少影响，军阵过于庞大，甚至绝大多数战士都不可能知道主帅已经身先士卒。
“我去，燃血不可能输。”
元赤的意志不容违背，他是事实上的主帅，如果愿意，九皇子甚至可以以军令决定一切事情。
而且黄金血脉的燃血确实是太过强大的力量。
项武永远不会忘记，在堕天门前，他深陷绝望的那一刻，是浑身燃烧着血焰的九皇子从天而降，拯救了大营。
如果说个人的力量可以决定战争的进程，那个人就必定是一个开启了燃血的魔族。
“帅旗跟随你一起上前，我们留下来掌握全局。”
王保保没有浪费时间，他和项武是朋友。
元赤没有再说什么，他跳下了木楼，很快帅旗开始移动，沿着站前列阵时留出的通道抵达了最前方。
传令兵将这个消息带到了所有战士耳边，很快，魔族的阵列中就传来了欢呼。
“士气可用，而且，说不定魔族会带来惊喜。”
第九十七章 觉悟
人类并非生来就会战斗，但魔族是为战争而生。
凡是了解魔族的人都知道，燃血是战场上最强大的武器，就连它最大的缺点——开启燃血就必死无疑，也有助于摧毁敌方的士气，因为就算是在战场上，能够毫不犹豫地放弃生命的人也一样令人恐惧。
虽然木楼上的项武和王保保心中有无数担忧，但在战场上，所有的魔族战士都迫不及待地想要开始战斗了。
只有鲜血与死亡，才能证明一个魔族的价值。
但他们并不知道，在项武的计算中，魔族军队的战力，对胜算的影响只有负面。
所以项武才在战斗开始之后仍然心存畏惧。
但那无法改变已经注定的事实，元赤和王保保根本不可能放弃朝廷视为最后支柱的魔族军队，不仅是因为他们是魔族。
不过那一刻还未到来，战争的进程依然无比沉闷。
那有点像夏日雷暴雨降临之前的闷热，安静，令人发狂。
但如果想要掌握战争，就要学会站在那样的闷热中，还能不受影响地思考。
左翼的阵线已经稳住了，不知道是不是元赤身先士卒带来的士气高涨，那里的进展十分顺利，战士们已经冲过了带来无数伤亡的土坡，占据了地利，而在右翼，交锋线也在缓慢地前进着。
在战场中央，交锋线的正中，元赤的帅旗已经突进到了最前方，他像是一道锋利的剑刃，撕裂了流民军的防线。
一切顺利，甚至可以说，胜利在望，
项武终于敢分心看看四出的侦骑带回来的战场情况，一切顺利的话，这场战斗会在不久之后走向项武预计之中的结果。
侦骑看到的东西并没有什么奇怪的，无非是项武早就知道的东西，这片战场是朝廷军与流民军共同选择的决战之地，很多东西项武在战前就已经了然于胸了。
而他最担心的事情也并没有发生——在战前，项武曾经怀疑，流民军会不会利用河水，来拼死一搏。
现在看来，流民军将所有的兵力都压在了战场上。
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身为兵家天雄的项武，终于像先贤一样感受到了胜利就在手中的感觉，那令人沉醉。
……
白公子如同游龙，矫捷地在皇帝恐怖的拳脚中间穿行，风龙已经偃旗息鼓，但白公子的右手上缠着一道飓风，一刻不停地发出诡异的嗡鸣声。
皇帝对此视若无睹，他浑身燃烧着深红的火焰，像是钢铁铸就的机器一样，一成不变地以拳头捶打着空气。
这像是一场绝望的无尽游戏，皇帝无法触及白公子，而白公子也不敢攻击皇帝，双方都有杀死对方的能力，却最终身处平衡之中无计可施。
不过元黄相信自己能够胜利。
他还记得坠落之后，在陷入黑暗之前，他确实触碰到了白公子。
对方已经深受重伤，现在白公子若无其事，但坚持越久，那伤就越重，最终就会将她彻底拖垮。
白公子依然保持着从容和耐心。
那种游刃有余的自信令皇帝心中充满了疑惑，他当然不会记错，魔族的身体比大脑记得更清楚，白公子确实受伤了。
那么问题就是，这个几乎深不可测的白公子，是不是又拿出了什么秘术，完全无视了那次受伤。
皇帝这么想着，突然觉得开心起来。
身为一个魔族，他压抑天性太久了。
但命运终究公平，元黄终于迎来了生命中真正的战斗。
这个人，真的可以杀死他。
白公子看着皇帝那毫无章法可言，纯粹以力量支撑的攻击，心中充满了犹豫。
她不知道这个黄金血脉能坚持多久，到现在为止，他甚至还没有完全开启燃血。
这简直就像是面对着一个不死之人一样令人无力，一个能够一直保持燃血开启的魔族，那或许是个天下无敌的恐怖对手。
但白公子不会放弃，她一定要得到这场战斗的胜利。
现在一切只在于魄力与坚韧，白公子已经有了觉悟，她不惜一切。
皇帝看着眼前如同白鹤戏弄熊罴一般的白公子，心中闪过一丝不悦。
魔族心目中的战斗不该是这样的，这是两个胆小鬼的浪费时间，不但称不上光荣，而且无比可耻。
于是元黄停了下来，然后发出了一声长啸。
皇帝的声音从普通的吼啸渐渐变得低沉，最终变成了一种恐怖的非人咆哮，在山涧之中回荡，山石都为之摇动。
“别跑。”
皇帝向着白公子伸出手，这一次，他没有落空。
白公子讶异地看着皇帝，她的眼中倒映着血色的浑浊血焰，熊熊燃烧，近在咫尺。
皇帝露出一丝微笑。
魔族的本能享受着这个表情，还有那倒影中血焰燃烧的景象，元黄沉浸其中，心满意足。
这就是人类，他们与魔族不同，他们不喜欢战斗，没有决心，也没有耐心。
然后白公子抓住了皇帝的手。
她无力地将左手放在皇帝的手腕上，然后挣扎着朝皇帝的胸口伸出右手。
元黄摇摇头，这就是人类的软弱，他们不会在失败之前用尽全力，却要在失败后垂死挣扎。
然后皇帝看到了白公子手上的鲜血。
时间停滞了。
皇帝最先想到的是，这是不是他被血焰笼罩，产生的幻觉，然后他确信，那不可能。
一道恐怖的咆哮从白公子手心炸响，像是风龙出生般，出现，扩大。
那只是一瞬间。
燃血让皇帝能够清晰地看到那一切的发生，透明的湍流扭曲了白公子的表情，但元黄还是能清晰地看到她白玉般的手被狂风刮去血肉，露出白骨，然后连白骨也变成了粉末。
皇帝终于明白，这是一次自杀。
但他已经无法躲开。
白公子一脸平静的看着皇帝的胸膛在透明的湍流中安静地露出一个圆形的洞口，先是血肉，然后是白骨。
那是她的魄力与坚韧，这是她应得的胜利。
那股湍流，已经在她手中酝酿太久，那感觉如同地狱。
第九十八章 失败
元黄死了。
相比于他的父亲，这个皇帝死得安静而平和。
他坐在地上，靠着山石，原本燃烧的火焰缓缓熄灭，终于消失不见，深红色的血液在他地上蔓延。
“真可笑，我和别人一样，因为你是女子就小看你。”
那是皇帝最后的遗言。
确定这一点的白公子看着皇帝的尸体，心中闪过一丝疑惑。
她的右臂几乎完全被毁了，那一团乱流是白公子一生中最强大的一次攻击。在它爆发开来之前，这个被挤压到极限的气团在白公子右手手心旋转，剧痛无数次几乎让白公子失去知觉，但最终，她坚持了下来。
现在，白公子必须离开这里，她要去开启属于她的新时代了。
就在这里以南的河水边，一场决定天下命运的战斗正在走向结尾，它的结局早已注定，现在，胜利者需要一个决定一切的主宰。
白公子从衣服上撕下布条，缠住了右臂，为伤口止血。
然后她伸出左手。
风龙的咆哮在白公子身边响起，然后突然消失了。
她眼前的一切像是一张被扔在火中的图画，淡金色的痕迹像是燃烧一般四散蔓延。
……
战争终于抵达了项武等待已久的临界点。
依靠着兵力优势，朝廷军的左右两翼终于完成了对流民军的包围，现在，流民军将要失去他们唯一的退路。
大局已定。
正面的战局已经完全落入了元赤的掌握，帅旗像是尖刀一样深入敌军，跟在主帅身后的是魔族的军队，他们完全将其他人抛在了身后。
项武知道，过不了多久，战场上就会出现恐怖的非人咆哮，而现实没有让他等待太久。
流民军的坚持更像是反应迟钝的呆滞，魔族很快就失去了耐心，然后第一声咆哮在战场中央响起。
那是在元赤身边不远处，一个魔族开启了燃血，他放声咆哮着，深红的血色烟雾冲天而起，如同大旗。
那咆哮声和血焰转瞬即逝，开启燃血之前魔族就已经受伤，之后狂奔的血液从伤口中喷涌而出，彻底带走了生还的希望，不过在一切结束之前，魔族杀死了他的对手。
那仿佛就是一个信号，魔族纷纷开启了燃血，尽管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必死无疑，但身处战场，被鲜血与死亡包围，没有一个魔族退缩犹豫。
那像是尸体在战场中央燃烧，升腾的火焰连绵成一片火海。
那是可以烧毁一切的恐怖力量，魔族势如破竹，流民军几乎在瞬间就被击溃了。
项武站在木楼上遥望着战场，元赤带领的魔族军队如入无人之境，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挡那片火焰前进，鲜血汇聚成利刃，直插敌军心脏。
然后流民军开始后退。
一开始项武并不敢确定，因为在他眼中，敌军的行动并不混乱，那不符合战场的形势，但到后来，流民军的行动已经显而易见了。
他们留下了极少数已经无法脱离战场的人做垂死挣扎，其他人沿着进入战场时的行动轨迹原路退了回去。
项武终于确信，胜利已经落入手中了。
流民军做到了让他十分惊讶的事情，但那无济于事，任何一支军队，在战场上做出这样的举动，都不可能和预想一样完成撤退，而是会演变成彻底的崩溃。
到时候，甚至不用朝廷军队追击，敌军自己就会自相残杀，直至死伤殆尽。
已经开始有人欢庆胜利了。
元赤并没有放过对手的意思，尽管对方已经必死无疑，但他依旧紧追不舍。
“要不要……”
项武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把九皇子叫回来，既然流民军已经必败无疑，那穷追不舍就没有必要。
“不用，”王保保神色复杂地笑笑，“没人能阻止开启了燃血的魔族，现在不是元赤带着他们冲锋，而是他们冲锋的时候，推着元赤必须前进。”
项武一时无言。
不过这样的失控很快就会结束了，除了黄金血脉，普通的魔族开启燃血之后很快就会力竭而亡，那股熊熊燃烧的烈焰很快就会熄灭，而那时元赤就能返回。
在那之前，流民军会彻底崩溃，一切都在沿着项武的预计前进，胜利就在不远处。
项武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最后一次环顾整个战场。
伴随着流民军的后撤，朝廷的军队已经完全占据了战场，在最遥远的左右两翼，那里的交锋线已经超出了项武的目力，但传令兵送来的消息是一切顺利。
没有意外。
一切都在眼前，没有阴谋，也不会有意外。
然后火焰开始熄灭。
原本是血焰燃烧的地方只剩下了黑暗，就像是火焰在冬天的草地上燃烧过后留下的痕迹，只不过那里不是灰烬，而是尸体。
成百上千的魔族在同一刻死去，他们心满意足。
帅旗停止了前进，元赤并没有返回，而是留在了原地，死亡的魔族带来了混乱，现在他必须留在所有朝廷军瞩目的地方，稳定军心。
项武转过身面对着传令兵。
接下来，将是繁杂而混乱的收尾，将所有军队重新收拢，留下一部分打扫战场，剩下大部分回到大营，之后追击流民军，一切的一切，都将是无尽的麻烦，而项武会完成一切。
善始善终。
“传令……”
“去把元赤救回来！”
王保保突然的大喊打断了项武的思路，他闪电般地转过身，脸上还带着呆滞的表情，然后就变成了惊恐。
流民军回来了。
他们没有溃散，也没有逃亡，而是回到了战场，队列严整，士气高昂。
“我们走！”
王保保没有给项武惊讶的时间，他纵身跃下木楼，骑着战马冲向战场。
项武站在木楼上，最后一次看着战场，那里的朝廷军混乱不堪，四分五裂，主帅孤军深入，深陷敌阵。
败相已显。
……
麦哲伦站在云上，透过空洞，看着大地。
在那里，无数人正在为自己而拼尽全力，大陆上满是战争，血液与死亡四处蔓延。
“这算是失败吗？”
第九十九章 再见
“判断这一切的权力在你手中。”
女神看着麦哲伦，他手中的长剑无比锋利，现在，拥有力量的这个外来者甚至可以一剑劈开整块大陆。
麦哲伦沉默着，看着这片大地，神明的力量让他能看清任何想要看到的东西，包括白公子，还有墨一。
他们正身处皇宫之中。
白公子端坐在皇座之上，或者说，躺着更贴切一些。
她在与皇帝的战斗中失去了右手，之后落进了皇帝最后的陷阱，中了黄金血脉的燃血之毒，重伤濒死，尽管如此，白公子还是在被御前侍卫找到之前离开了战场，回到了流民军中，成功活到了他们建立新王朝的一天。
不过现在的白公子已经不再是原来的风神，毒血毁掉了她的身体，虽然身处王座之上，但白公子的四肢都无法行动，就连呼吸也无法做到，她已经瘦弱得不像人类。
墨一坐在皇座前面，看着那张从未变过的脸，和过分宽大的衣袖下面干瘦如柴的手臂，眼神中闪过一丝痛苦。
他耳边是白公子操纵气流代替自己呼吸的风声，那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站在皇座前的人，他的皇帝是个怪物。
“不用在意，这些对我而言根本不算什么，我原以为，至少你会比那些普通人坚强一点。”
白公子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毫不在意。
“你为了那个宝座付出了这样可怕的代价，可那个宝座，也许很快就不属于你了。”
“你也知道了，外来者已经开始行动。”
白公子完全不在意墨一的冒犯，她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就和遥远的以前一样。
“你来找我这个阶下之囚，是为了什么？”
“墨家藏书之中没有我想要的一件东西，李原应该记下了他父亲与前朝和魔族作战的事情，那在你手中，对吧？”
墨一点点头：“那是我义父以父子的名义交给我的东西，与墨家无关，所以我没有留给你。”
“告诉我吧，到底发生了什么。”
墨一苦笑着摇摇头：“你也察觉到了？”
“当然，”白公子艰难地转过脸，看着遥远的北方，“今日的形势与当时何其相似，我所知的一切之中，闯王没有一丝失败的可能，但他还是败了。”
“我可以告诉你为什么闯王会败。”
墨一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那是一段对他而言过于痛苦的记忆，其中有李原的，也有他自己的，还有现在，属于白公子的。
……
北方。
丙辰看着自己眼前的军队，这是一股庞大到无可抵挡的恐怖力量，虽然其中有很多乌合之众，但也有数量众多的正规军，而且，他们的骨架是天神的骑兵。
那是土著为他们起的称呼，在来到这个世界数月之后，丙辰已经学会了这里的语言，他对那个夸张的叫法嗤之以鼻，却并没有阻止原住民们。
恐惧是一只军队应该掌握的力量，尤其是现在，战争将至的时候。
南方的战事已经平息，一个被称为“白公子”的女人坐上了皇位，扫清了前朝的势力，但她并未完全掌握这片大陆，不仅是南方的土著顽固地守卫着自己的地盘，北方，大部分地方也都在丙辰的手中。
外来者并未参与这场战争，因为那时，丙辰还在饥饿的边缘挣扎，他带着自己的无敌骑兵占据了城市，掌握了人群，却讶异于这个世界的贫瘠。
但现在，一切终于结束了。
丙辰将带着这支无敌的军队，去南方，结束那个孱弱女子手中的残缺王朝，将新世界握在手中。
……
麦哲伦放下了手中的长剑。
“你的力量，拿回去吧。”
女神抬起头，看着麦哲伦脸上的表情：“你认为，这个世界是合格的吗？”
“我不会带着情绪去评判他人。”
然后力量退去了。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把这力量永远交给你。”
女神看着麦哲伦，尽管失去了力量，他也没有露出失落或者不适，那不是普通人能够做到的，但女神并不意外。
“我不需要。”
麦哲伦盘腿坐在云上，将长剑横着放在膝上。
“在你的世界里，你也会这样选择吗？”
“在我的世界里，没有哪个人有权力决定其他人的生死，或者评判世界是否成功。”
女神笑了起来：“不，你是神明。”
“在我的世界里，”麦哲伦抬起头，他的眼神中反射着剑刃的寒光，“没有神明。”
“啊……”女神抬起头，发出了一声感叹，“我真想看看那样的世界。”
麦哲伦无声地叹了口气，没有说什么。
“我要回去了。”
“去给你的朋友那个答案吗？”
麦哲伦沉默了一下，然后点点头：“我答应她去一个地方和她见面。”
“如果算上她，你的朋友，那这个世界是有价值的吗？”
“我和一个人成为朋友，并不是因为他是否有价值。”
女神夸张的叹了口气，最终决定放弃了。
她没能从麦哲伦口中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那最后送你一个礼物吧。”
女神笑着伸手从那朵碧色奇花上摘下了一片叶子，然后拉过麦哲伦放在剑刃上的左手，将叶子放在他手心。
“当你的朋友碰到这片叶子，”女神说话的时候，叶子已经像是融化一般变成了一个绿色的图案，“她就会听到我告诉你的答案。”
“谢谢。”
麦哲伦把手放在眼前，那里现在只剩下了一个模糊不清的叶子轮廓，就像是血管透过皮肤的图案，如果不仔细辨认，看不出原本绿叶的样子。
“那么再见，外来者。”
女神重新开始搅动大漩涡，麦哲伦开始在云中下坠，他抬头看着天顶的女神，她越来越伟岸，就像是显露了神明真正的样子。
……
海边。
麦哲伦站在码头的栈桥上，看着水边风平浪静，沉默不语。
海禁已经解开了。
“上船喽！”
不远处是去往遥远大洋西南的航船，不久之后，就会起航。
麦哲伦最后一次回头望向北方：“再见。”
第一章 意外
身毒，新瑞都港。
这里是探险者协会最新的重大成就，他们找到了传说中河中流淌着蜜和奶，肥沃的土地一望无边，只要洒下种子，就能长出粮食的东方天堂，香料的故乡——身毒。
麦哲伦在这里得到了热情的欢迎，主管港口的官员喜欢他的考古学著作，而港口上的探险者们崇拜他。
坐在低矮的双层小楼上，透过窗户可以看见远处的海岸，嘈杂的声浪伴随着令人满头大汗的闷热从窗外传来。
不过在这个属于港口主管的办公室里，一盆冰块散发着寒意，令人心旷神怡。
“哥伦布船长还活着，不过他在龙之国海边受了不轻的伤，现在在布列塔尼亚休养。”
“那太好了。”
麦哲伦笑笑，这算是个意外之喜，不过他来这里最重要的目的并不是哥伦布。
“女伯爵在一个月之前就离开这里了，啊，那位大人真是科学的宠儿，很明显，她又找到了了不起的古代文明遗迹，急着去取回某个不得了的宝物。”
港口主管是个年轻的爵士，他有着属于公子哥的浪漫，而优越的家世和在这里取得的成就助长了自信，是个热情，令人亲近的人。
“我在龙之国碰到了一些麻烦，”麦哲伦无奈地笑笑，“迟到了。原本我们应该一起去北方的。”
“不用担心，女伯爵为您留下了一封信，麦哲伦教授，我想你会从里面知道你们的目的地。”
年轻的爵士笑着从办公桌一边的柜子里取出一封信交给麦哲伦。
“如果那些探险者知道你们要去的是同一个地方，他们一定会缠着女伯爵一起去。”
麦哲伦无奈地笑笑，接过信封：“谢谢。”
信封被红色的蜡封封住，上面是新北郡女伯爵的徽章，看上去并没有被打开过。
打开之后，里面是一张写满数字的信纸，麦哲伦看着纸上的数字，笑了起来。
那是一个密码，不过女伯爵事先并未与他约定过。
“抱歉，”麦哲伦将信纸展开给爵士看，“我可能需要一点时间……”
“祝你愉快。”
爵士笑着将麦哲伦送出了房间。
……
对于布列塔尼亚语的数字密码，乃至于一切的字母语言密码，都有一种通行的解密方式，那就是计算字母的出现频率，一般是元音字母多余辅音字母，根据这个原理，加上一切调整，多半可以得到答案。
但麦哲伦失败了。
唯一的结论就是，这段话并不是以布列塔尼亚语书写的。
麦哲伦坐在闷热的房间里，抬头看着本地风格装饰的天花板，笑了起来。
如果这样能解开密码，那不是麦哲伦的其他人也能知道里面写了什么。
麦哲伦曾经和女伯爵说起过永远无法被破解的密码，简单来说，建立在秘密之上的密码才能保守秘密。
密码用的是龙之国的语言。
在身毒，以及布列塔尼亚在内的整个西方世界，知道龙之国文字的人都寥寥无几，而在此基础之上，女伯爵和麦哲伦还有一个只有他们两人知道的密码范本。
那是一篇短文，麦哲伦拿它向女伯爵证明龙之国语言与墨家经典不同的另一种可能——简洁与音乐式的节奏。
短文的信息量注定它并不是合格的密码本，不过女伯爵需要传递的信息也并不长，应该足够了。
麦哲伦按着最简单的密码算法——两个数字确定一个字，一个行数，一个列数——将信中的数字转为龙之国的文字，然后按照自右向左的读法念出来。
“难那普拉。”
那是个地名。
麦哲伦在拜访港口主管之前已经花了一点时间学习身毒的土语，在这里的语言中，“普拉”是个地名常用的后缀，用来表示山林边缘的地方。
女伯爵一直在寻找神明，而在这里，神明一般都隐藏在山林之中，最北方的高山是本地人所知道的最高大山，被他们认为是神明的居所。
麦哲伦觉得这就是正确答案。
然后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问题不在这里。
女伯爵完全没有必要留下这样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明白的密码，除非她碰到了麻烦。
信中没有留下任何线索，笔迹，纸张，墨水，包括蜡封上的徽章，全部是只有女伯爵才会用的东西。
麦哲伦心中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
原本女伯爵说好会在这里等待，直到他来为止，现在看来，恐怕真的有什么发生了。
……
“抱歉，女伯爵来到这里的时候我还没到，是之前的主管接待的他，我们说起过那位女士，毕竟她是……”
年轻的爵士笑笑，麦哲伦也跟着笑笑。
女伯爵是一位真正的淑女，同时也是地位崇高的贵族，在上流社会的圈子里，几乎总是受到所有人的关注。
“我大概记得，她走得很匆忙，”爵士脸上并没有一般人努力回忆什么时的神色，很明显，他和其他人一样，对女伯爵相关的消息记得很清楚，“对了，身边还跟着一个学生，应该是皇家学院的学生，很瘦弱，像个中学生。”
那是唐泰斯·艾德蒙。
她并不在女伯爵的计划里，这原本应该是只有女伯爵和麦哲伦两个人的一场旅行。
一切迹象似乎都在暗示着女伯爵碰到了麻烦。
“那是个很努力的学生，库克爵士很喜欢他。”
年轻的爵士露出了然的神色。
“真是抱歉，我原本想在这里多住几天，现在看来，必须离开了。”
“真是遗憾，如果见到了女伯爵，替我向她问好。”
“我会的。”
向主管告辞之后，麦哲伦一个人离开了码头，朝着内陆的方向走去，花了一点时间甩掉了跟上来的探险者，然后走进了最近的一个村庄。
这里是一片雨林中间的村落，有着深处野蛮之中文明孤岛的独特味道，村民们看上去平静得像是呆滞，就连看到麦哲伦这个外来者也没有表露多少讶异。
麦哲伦的目标是可能的，某些关于女伯爵的线索。
第二章 隐居
这里的土著有着一种独特的平静和不紧不慢的闲适，倒是很符合黄金之地居民的身份。
当然，麦哲伦从不相信那种说法，在他看来，这更像是呆滞和绝望。
不过那都无所谓，麦哲伦说着一口生硬的土著语，连蒙带猜手舞足蹈地比划着，想从村民口中得到关于女伯爵的消息。
但他最终还是失败了。
村民们并没有沉默以对，但他们没什么说话的兴趣，对所谓的“漂亮的高贵女子”也没什么反应。
当麦哲伦最终放弃之后，他问起了“难那普拉”，这一次，土著们倒是很快就有了反应。
他们以独特的口音说着麦哲伦勉强能听懂的身毒语，在重复五次，将语速放到最慢之后，麦哲伦终于听清了大概意思。
那是神之山林的入口。
所谓的“身毒”，这片广阔的地域，基本上是属于祭司的，他们并不低于神明，严格来讲，这里被称为“婆罗门”的祭司，祭祀的是至高的宇宙意志，其中强大的，远胜过绝大多数神明。
祭司们通常生活在远离人群的山林之中，他们之中大部分毕生都执着于更接近北方的高山，因为那里更接近天空。
而难那普拉，一座小城，就维语祭司们生活的山林边缘，是普通人知道的寥寥几个山林入口之一。
那座小城位于这片平原的北方边缘，一条宏伟的山脉脚下。
虽然算不上满意，至少不是一无所获，麦哲伦道谢之后离开了村庄，带着隐隐约约的猜测朝着北方去了。
……
“你的计划确实不可能失败，外来者，现在看来确实如此。”
“有什么问题吗？”
如果不是有什么问题，婆罗门和众神中最强大的主宰，这个世界实际上的掌握者，毗湿奴不会开口。
“他仍然有最后的机会，那就是苦行。”
“他没有足够的时间。”
“这暴露了你对婆罗门修行法的无知，外来者，在计划中，完成献祭的条件就是一次苦行。”
“我明白了，我会更小心一些，不过不用担心，我比你们更早认识这个名为麦哲伦的半神，他的可怕之处我一清二楚。”
“希望如此。”
……
通往北方小城难那普拉的道路远比麦哲伦以为的好走。
实际上，在经过更多土著村落，和大一点的城镇之后，麦哲伦已经发现了自己之前犯的错误。
难那普拉虽然是一座小城，但根本不是什么偏僻荒凉的地方。
在这个实际上被婆罗门掌握的地方，婆罗门聚集的山林入口必然是繁华的都市，人群与货物聚集之地，难那普拉确实是个小城，那是因为婆罗门喜欢幽静的兴趣，绝不是因为那里人迹罕至，物资匮乏。
实际上，因为整个身毒普通人献给婆罗门的贡品都要经过那仅有的几座城市进入神之山林，包括难那普拉在内的小城全都是极为繁华的精华汇聚之地。
而正因为这样，通往那里的道路平坦宽阔，而且始终行人不绝。
麦哲伦在路上碰到过不少愿意带上他走一段路程的土著，他们将他称为“刹帝利”。
在向土著学了一段时间他们的语言之后，麦哲伦知道了那个词的意思。
拥有武力的贵族。
麦哲伦一直随身带着武器，而且言语神态中与普通的土著不同，看上去倒是确实很符合刹帝利的样子。
路上，麦哲伦也一直没有放弃寻找女伯爵留下的踪迹，但看上去并没有土著记得她。
这非常奇怪。
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无论要做什么，与土著的交往都是一切的开始，女伯爵不可能没有留下痕迹。
但土著们没有说谎。
这背后有很多种可能，麦哲伦暂时决定相信好的那种可能，但他心底，一股不祥的预感挥之不去。
女伯爵遇上了什么意外。
那有可能是任何事情，麦哲伦已经确信，身毒是仍然在众神手中的世界，在这片大地上，神明在山林和人群中行走，随着自己的喜好决定凡人的命运，他们很有可能见到了女伯爵。
对于神明，麦哲伦并没有什么特定的看法，但对于只凭个人好恶就决定凡人命运的人上人，麦哲伦从来不介意奉上最大的恶意。
在摇摆不定的猜测中，麦哲伦抵达了难那普拉。
这是一座充满了矛盾的城市。
小小的城市只有两条相交的街道，没有城墙，房屋低矮破旧，但道路上满是来往的人群，数量庞大的各色人等挤在狭窄泥泞的道路上，但没有一个人发出声响，一切安静地像是个哑剧。
这一切都是按照婆罗门的喜好，城中的一切，每一个细节都符合婆罗门和神明们的要求。
麦哲伦无奈地笑笑，安静地跟着人群走进了山林。
沿着上山的小道前行，绕过一道陡坡，在山腰一片平缓的草地上，有一块平整的巨石，土著们在那里放下他们带来的食物和钱财，然后安静地离开，或者转身下山，或者坐在草地上低头无声地祈祷。
麦哲伦绕过巨石，朝着后面的树林走去。
有几个人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安静地转过身，继续做自己的事情了。
林中一片幽暗。
上午的阳光并不强烈，在林中树木层层叠叠的枝叶遮掩下，树下是一片阴影，却能视物，外面的一切声音都被阻挡在外，此刻自然无比清晰。
“欢迎，外来的旅人。”
一个高大的男人从林中走了出来，他轻松地在密集的枝叶间穿行，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你好。”
麦哲伦按照土著的礼仪低头问好。
“这里并不是接待客人的地方，请跟我来。”
男人拄着木杖，大步前行，带着麦哲伦在林中前行，过了一会，眼前豁然开朗，一片林间空地出现在两人眼前。
“请用。”
这是片繁花盛开的草地，中间摆着一块石头，上面是各色水果，还有烤好的肉食，木头雕成的精美酒杯中盛满酒水，芳香四溢。
“请随意吧。”
第三章 自责
麦哲伦坐在巨石旁边，并没有动上面的食物。
“我来这里，是为了寻找一位同伴。”
那个男人点点头，他举起酒杯，一脸早就知道的神色。
“她很好，不用担心。”
麦哲伦露出一丝微笑。
“她在哪儿？”
“你暂时还不能见她。”
麦哲伦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请休息吧，走过远路的客人，”男人喝光了杯中的酒，然后站起来，“仙人已经在等了，不过让远来的客人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是不礼貌的。”
说完男人就离开了。
麦哲伦坐在林间草地上，耳边是悠远的山间鸟鸣，身边草木清气弥漫，闲适而悠然。
但那只是表面。
现在，他已经可以确定，女伯爵碰到麻烦了。
那个男人是婆罗门，这片山林是他的领地，不过看上去，就在不远的地方，还有其他的婆罗门——“仙人”是婆罗门中地位较高的少数人享有的尊称。
这片山林中到处弥漫着神力的味道，让习惯了精华的麦哲伦感觉十分别扭，如果女伯爵真的在这里，那她必定失去了所有的魔法力量。
所以这里的婆罗门才有可能困住她。
麦哲伦用深红的酒水在石桌上画出印记，缓慢地推进着逻辑。
有一个问题是，这些婆罗门想要什么？
女伯爵并不会在一场寻找答案的旅途中与当地人起冲突，麦哲伦选择相信，是婆罗门先显露恶意。
但婆罗门为什么要对一个陌生人显露恶意，这个问题并没有答案。
麦哲伦想起了离开新瑞都港之前得到的最后一个消息：唐泰斯就在女伯爵身边。
事情也许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想。
时间过去，傍晚，那个婆罗门从林中走出，又一次站在了麦哲伦面前。
“随我来。”
两人走进密林，不知过了多久，眼前豁然开朗，一片草地出现在眼前。
这是在一座大山的山麓，北方耸立着与天相接的高大雪山，山顶一片纯净的白色，是万年不化的冰雪。
“欢迎。”
一个巨人转过身来，低下头，看着麦哲伦。
那是个有着靛蓝色皮肤的恐怖巨人，面目男女难辨，额头上一道缝，那是闭上的第三只眼睛。他拥有六只手臂，每只手上都握着一件器物，包括锋利的武器和形状怪异的金属器，还有一支莲花。
“我们等待已久。”
那是一位神明。
恐怖的神力在空气中回荡，危险的感觉无处不在，这是一位麦哲伦从未见过的毁灭之神，他的力量甚至接近了科学——麦哲伦见过的神明中最强大的一位。
神明柔美的脸上露出一个毫无感情的微笑，朝着麦哲伦俯下身，一股强大的压迫感从天而降。
“外来者，麦哲伦。”
麦哲伦强压下心中的讶异，他从没想到，这里的婆罗门已经知道了他的名字，那么女伯爵必定就在这里了。
“你叫什么？”
巨神抬起头，脸上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容。
“湿婆。”
空气中的压迫感消失了，神力至少暂时地平息下来。
“我来这里，是为了寻找一个同伴。”
“名为海伦的公主，”神明转过身，缓慢地点点头，“是的，她在须弥山中，但不在这里。”
“她在哪儿？”
巨神低头看了麦哲伦一眼，然后手持莲花的那只手臂抬起，指着北方的雪山。
麦哲伦在心底叹了口气。
至少暂时，他不可能见到女伯爵了，无论她现在与婆罗门的关系是敌对还是同盟。
“我们正处于一场战争。”
名为湿婆的神明转过身看着麦哲伦。
“和谁？”
“阿修罗。”
那是一个代表着很多人的名词。
“那位公主，是最重要的力量，她是一位神明的转世，注定要在这场战争中为天神作战。”
“我想见她。”
湿婆轻轻点点头：“可以，不过不是现在。”
……
夜色已深。
这片山林是个奇妙的地方，无处不在的神力改变了一切，包括气候。
麦哲伦躺在草地上准备睡觉，目前为止，婆罗门表现出的都是善意，就算暂时没让麦哲伦与女伯爵相见，但也给出了合理的理由——海伦正身处战场，距离此处十分遥远。
然后他听到了脚步声。
麦哲伦抬起头，然后看到了唐泰斯·艾德蒙。
她比以前更加瘦弱了，看上去简直骨瘦如柴，脸色憔悴，没有一丝血色，衣服像是挂在衣架上，看上去宽大得过分。
麦哲伦站起来走到她面前，讶异地发现她正泪流满面。
“你还好吗？”
“我……”
唐泰斯笑了起来，她一边啜泣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麦哲伦有很多问题，但他知道，至少现在不可能得到任何答案。
两人坐在地上，麦哲伦耐心地等待着唐泰斯平静下来。
夜晚一片寂静，神力平静下来，仿佛彻底消失。
“我和女伯爵一起来到这里的。”
“嗯。”
那根本不重要，麦哲伦早就知道了这个消息，重要的是，现在女伯爵的处境如何。
“我一直在等你……”
“我在这里。”
麦哲伦耐心地等待着，他现在心急如焚，唐泰斯的状态非常不好，而那代表着，女伯爵的处境恐怕也并不好。
但唐泰斯始终没有冷静下来，她一直在无声地哭泣，就算停止了流泪，也一言不发。
“对不起……”
唐泰斯站了起来，她转过身看了一眼麦哲伦，然后朝着树林走去。
“对不起，我必须走了。”
麦哲伦跟了上去。
他心中有一种预感，现在唐泰斯最好不要一个人离开。
然后当两人走到空地边缘的时候，唐泰斯一头栽倒在地上。
麦哲伦冲了上去，他从地上扶起唐泰斯，然后发现她脖颈上的大动脉被切开了。
“对不起……”
唐泰斯看着麦哲伦急急忙忙地为她止血，脸上露出一个解脱般的微笑。
“是我让女伯爵陷进去……对不起。”
麦哲伦已经用手指压住了动脉，但那无济于事，如果没有奇迹发生，在不久之后，唐泰斯就要死去了。
读者老爷们2018快乐！
一年过去了，我坚持下来了，全都是读者老爷支持，没说的，谢谢！
我是坚信现在被过去塑造的，对历史的浓厚兴趣也来自于此，过去的一年，制造了现在的这个我，而现在看来，确实与这一年开始的时候完全不同。
以一个写小说的而言，我有一本小说上一百万字了，有了几个读者，坚持了九个月不断更，说真的，这些看上去真的挺可怜，一眼望去完全就是个扑街咸鱼，但我自己挺感激的。坚持本身就是胜利，我坚持下来了，这大半要归功于一直支持的读者老爷们，真的，谢谢大家。
这本大探险家也快要到尾声了，现在的“神之山林”卷是最终卷之前的最后一卷，之后就是我期待已久打个天翻地覆畅快淋漓的最终高潮，想想就开始兴奋，那时候应该是2018年年中了。
而之后就会是我的下一本书，我无比期待，构思却还没完全成形的下一本书。
一年的时间并不代表什么，重要的是发生在一年中的事情。
我曾经有一段时间深深地怀疑自己，一个一无是处的人，一事无成，以为自己会写小说，却没从里面赚到一分钱，这样的人，怕不是个垃圾，社会的渣滓。
现在，我觉得我至少不是一事无成，嗯，我从这本书里还没能赚到一分钱，但有了喜欢这本书的读者，我真的很高兴。
新的一年，一切都会好的，一切都会更好的，读者老爷们元旦快乐！
第四章 戏法
麦哲伦绝望地看着唐泰斯慢慢死去，他非人的感知和坚韧让这一切无比清晰，那就像是地狱中的折磨。
鲜血在他指缝间蔓延，然后滴在地上，他已经做到了人类能够做到的极限，但还是无法阻止死亡的降临。
然后奇迹出现了。
名为湿婆的巨神无声地出现在麦哲伦身后，他踮起脚尖，以一个舞蹈般的姿势虚空站立，俯下身将手中的莲花点在麦哲伦的手背上。
鲜血止住了，伤口在瞬间愈合，仿佛从一开始就未曾存在过。
麦哲伦将因为失血与激动而疲惫地睡去的唐泰斯放在草地上，然后抬起头转过身。
“谢谢。”
巨神轻轻点点头：“她命运的终点并不在此处，也不在此刻，仅此而已。”
“你们把海伦关在哪儿了？”
麦哲伦转过身，低下头看着唐泰斯，在这个动作中间，貌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不，没有人把她关起来，那是她的命运。”
然后麦哲伦转过身，举起长剑指着巨神的脸。
“那么那个决定了一切的命运有没有告诉你，你的生命会在今天结束？”
湿婆收起了那舞蹈般的姿势，将两只脚放平，六只手臂摆出了戒备的样子。
巨神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像是个古代塞洛斯时期俊美的少年雕像——不过是以青金石雕成的。
他的额头上，第三只眼睛的眼皮翕动着，仿佛马上就要张开。
“向着须弥山雪顶喊叫的人就会被雪崩埋葬，凡人。我并不是被命运决定的人，或者天神，或者阿修罗，我是至高的三者之一，是毁灭之主，我名为湿婆，只有这个宇宙走向尽头的时候，我的命运才抵达终结。”
“那么，永别了。”
麦哲伦冲了上去，长剑以恐怖的力量与巨神手中的武器撞在一起，两者平分秋色，然后麦哲伦退了一步。
“如果我死了，”湿婆似乎还未用尽全力，至少他还有力气说话，“那位公主也一样会死。”
“她和我一样强。”
麦哲伦停了下来，他抬头看着巨神，脸上露出嘲讽的冷笑。
“而且海伦和我一样，从不向神明低头。”
“世上最强的人也免不了失败的命运，人总是会在战场之外被击倒，就比如背叛，那是一条杀死了无数强大英雄的毒蛇，你的公主，也不例外。”
麦哲伦转身看了一眼唐泰斯。
“可她从不会被人欺骗。”
“啊，是的，除了涉及你。”
湿婆脸上依然没有一丝表情，他像是一个完全没有情绪的机器，麦哲伦甚至在他的语气中也没有听到任何波动。
“当听到你已经落到我们手中之后，那位强大的公主放弃了抵抗，在那之前，已经有好几个强大的仙人被她打败了，她简直像是因陀罗一样，耀眼，无可抵挡。知道吗？我们，所有的婆罗门都想知道，那位身为公主友人，拥有超凡智慧与力量的麦哲伦仙人是何等样人。”
麦哲伦终于放下了手中的长剑。
“你们想要什么？”
湿婆放下了高举的武器，重新摆出了那个看上去摇摇欲坠的姿势，仿佛那让他感觉更舒服。
“这个世界，在正法的约束之中。”
巨神开始在虚空中舞蹈。
他的姿态柔美，充满张力，旋转着，每一次旋转，都会变换一种姿态，像是流水，或者风中的云气。
麦哲伦能感觉到，林间弥漫的神力开始流动，夜空中开始有一轮新月升起，整个世界都在跟随着湿婆的舞蹈转动。
“正法的第一条，苦行者当得到报偿。”
“就算是天神，甚至强大到像我一样可以终结这个世界，也无法越过正法的约束，但苦行可以。”
麦哲伦点点头。
这足够解释神明们的举动了。
“为什么是我们？”
湿婆叹了口气。
“身毒已经没有真正能够完成苦行的婆罗门了，而且这次时间太过苛刻，所以我们只能留下了那位公主。”
“时间？”
“曾经有一位强大的阿修罗完成了一次苦行，他从我手中得到的回报是可以轻松打败所有天神的强大力量，而他完成的苦行，是在雪山上赤足行走，一千年。”
“我会按你们说的去做。”
麦哲伦没有说，湿婆怎么能保证，苦修结束之后他不会违反承诺，那没有必要。
……
“我一直无法理解，所谓的苦修，居然就是这样。”
女伯爵站在雪山之上，仰望着高耸入云的山顶，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
“你与众不同。”
她身后是一个婆罗门，那是个高大的男人，赤脚，单衣，拄着木杖，留着长长的胡须，不苟言笑。
那是个标准的苦修者，并不是所有的婆罗门都会进行苦行，而苦行者多半会变成这个样子。
“你们骗了我，对吧？”
婆罗门沉默以对。
女伯爵没有再说什么。
她已经确信，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不过那并没有什么意义，这位婆罗门露出破绽，是因为麦哲伦已经落进陷阱，所以有了一丝放松，但麦哲伦已经在陷阱中，一切并没有改变。
当然，那是对婆罗门而言。
女伯爵转过身，露出一丝微笑。
“别让我失望啊……”
……
第二天清晨，唐泰斯在麦哲伦身边醒来。
她绝望地看着麦哲伦，却没有再哭起来。
“这里是他们掌握的世界，就连死亡也是。”
麦哲伦笑笑：“不用担心，对他们而言根本无法完成的苦行，对我而言轻而易举。”
唐泰斯露出一个苍白的微笑：“我亲眼看着他们打败了你，那个名为湿婆的神明……他……”
“那是幻觉……”
“不，”唐泰斯摇摇头，“我是科学的信徒，他赐我真实，没有幻术能骗过我。”
“我说的，并不是以神力制造的假象，而是让人装扮的戏法，”麦哲伦笑笑，人的神智被幻觉影响过后，会留下细微的迹象，在他眼中，无比醒目，从一开始他就确信唐泰斯没有中过幻术，“就比如说，你看到的那个我，只有背影。”
第五章 天门
“如果是女伯爵，一定能看穿那样的诡计，啊……”
唐泰斯低声叹了口气。
“海伦现在在哪儿？”
“须弥山。”唐泰斯抬起手指着北方的雪山，“婆罗门要她去做的事情和你一样，我只知道她在苦行，但不知道苦行的内容。”
麦哲伦笑了笑：“那座山是天神居住的地方吗？”
“是。”
不出所料。
麦哲伦知道，凡是在人类生活的地方，有高大的山峰，那里必定就会被神明占据，塞洛斯的奥林匹斯山即是如此，身毒的须弥山也不会例外，不过不同的是，这里真的有神明残存，他们居住的雪山之巅也许真的会有一座宏伟的城市。
“不用担心，”麦哲伦笑着，抬起头看着那座高山顶上的积雪，“女伯爵和我一样，所谓的苦行很快就会结束了。”
两人的对话没有持续太久，阳光照进林间之后，湿婆就来到了这里，一个婆罗门带走了唐泰斯。
麦哲伦没有说什么，他很清楚，现在唐泰斯就是婆罗门手中的人质，他们绝不会允许她超出掌控，很明显，昨天唐泰斯的出现，完全是湿婆的安排，就是为了威胁麦哲伦，让他乖乖听话。
“时间不多，你的苦行现在开始。”
湿婆并没有浪费时间，至少在时间紧迫这一点上，他确实没有欺骗麦哲伦。
“要我去干什么？”
“以凡人之身，登上三十三天，天帝因陀罗的王城。”
麦哲伦笑了起来：“会有神明阻挡我，我可以杀了他们吗？”
湿婆沉默了一下。
“不行。”
麦哲伦摇着头叹了口气：“那我可能无法完成苦行了。”
“苦行是否完成，任何人都没有资格评判，一切都在正法的控制之下。你不用担心神明阻拦，这一切早有定数。”湿婆意味深长地重复了一句，“一切都在正法的控制之下。”
麦哲伦嗤之以鼻：“有个无聊的苦行者，选择的回报和让凡人登上须弥山有关？”
湿婆点点头：“曾经有一位真正的婆罗门，在完成苦修之后向我要求这样的条件，如果有凡人想登上须弥山，那占据山顶的无论是三界内任何事物，都只能以游戏阻拦他，失败者就让开道路。”
“我可以输几次？”
“只有正法才能做出判断，如果你经历的算不上苦行，那就算登上须弥山，也无济于事。”
“我开始有点喜欢你们了，”麦哲伦笑了起来，“希望他们能够为我准备几个好玩的游戏。”
“游戏的内容，由守卫者选择。”
“理所当然，不然就不算苦行了。”麦哲伦转过身看着雪山，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对了，现在须弥山上除了天神，还有什么？”
湿婆的用词也许完全是不自知的选择，但也足以透露出一些信息，虽然须弥山是天神的居所，但如果现在山上只有天神，湿婆就不会只说“守卫者”了。
“阿修罗。”
“苦行完成之后的回报，是我自己选则？”
“是的。”
“需要我让阿修罗归还须弥山吗？”
“不，但我想你明白，该如何选择苦行完成之后的回报。”
“我怎么确定，你们会在一切结束之后把女伯爵还给我？”
这个问题湿婆并没有回答。
……
狂风呼啸，卷起一抹雪尘，如同薄纱。
在掠过雪地的狂风之后，耸立着一座高大的门楼，四头巨象撑起了方形的立柱，上面雕满了无数不同的神明，在与横梁交接的地方，雕刻着装饰了各种兵器战刃的车轮，而在最高处，是三位并列的神明。
那高大的大门是砂岩的颜色，因为上面密密麻麻的雕刻，仿佛是无数不平整的砖块垒成。
这道大门将世界分隔成两半，一半是寒风呼啸的白色雪原，一边，是绿草如茵鲜花盛开，远处有金色的反光，那是某个宏伟建筑的屋顶。
而在大门下面，耸立着一位巨大的神明。
那是一位肤色苍白的恐怖战士，高举着和他一样异常巨大的武器，身上缠绕着一条赤色巨蛇，如同飘带，在风中摇摆。
女伯爵在风中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巨神露出一个微笑。
“吾名伐由，你就是要进入三十三天天帝城的凡人吗？”
“是的，我叫海伦。”
“我守卫此处，不许任何凡间事物通过，但湿婆大神按婆罗门的祈求下令，如果你胜过我，我就会让开道路。”
“那就让我们开始吧。”
……
“我不想和阿修罗碰上。”
湿婆点点头：“他们多半桀骜不驯，对你这样的凡人而言，太过危险。”
“不，”麦哲伦笑着摇摇头，“阿修罗多半缺乏游戏的兴趣，和他们玩，太无聊了。”
“我会将你送到山脚，与登上须弥山的苦行相比，这段山林中的道路不算什么。”
“为了苦行能够成功，你最好为我挑选最强的几个对手。”
“我们要去的地方是东方的天门，你的苦行从那里开始。”
湿婆开始在虚空中舞蹈，他的动作充满了力量，整个世界都仿佛随之转动。
当麦哲伦四周的景象重新停下来的时候，他已经站在雪山上了。
“我本来还想着把爬雪山加入苦行。”
麦哲伦低声叹了口气，他呼出的气息在寒风中拖出长长的一道白雾。
在他面前的不远处，一位高大的神明正站在巨大的门楼下面，在他面前，寒风冰雪，在他身后繁花似锦，金碧辉煌。
“吾名苏摩，在此等待将要进入天帝之城的凡人。”
“我叫麦哲伦。”
那个神明脸上带着恍惚的笑容，听到麦哲伦的回答，大笑起来。
一股令人迷醉的酒气四处蔓延，带来令人放松的气氛，围绕在麦哲伦身边。
“你的样子比我想象的更有趣，我希望你可以完成苦行，那样的话，我就能好好享受了。”
麦哲伦笑笑：“我很荣幸，毕竟真正喜欢游戏的人，其实寥寥无几。”
“天神喜欢游戏，但他们很少有人真的擅长。”
第六章 盲棋
“抱歉，我希望你能够理解我的意思，我根本不认为，比拼酒量的同时大声说话是游戏，”麦哲伦并非对神明一无所知，包括婆罗门的游戏也是，“如果你擅长的是那一种……”
苏摩笑了起来：“在这场苦行中，游戏的内容由我选择。”
麦哲伦回以笑容：“如果我赢了，你就会让开道路？”
“如果你赢了，就可以进入天门。”
“那就让游戏开始吧。”
巨神挥动手臂，寒风随之平息。
……
“苦行不过是婆罗门修行的一部分，”风神伐由盘腿坐在地上，尽管如此，他仍然远比站着的女伯爵更高大，“而婆罗门的修行，只有一个，就是努力接近正法。”
女伯爵上前，看着巨神俯身在，他的手掌在雪地上拂过，留下一片平整的冰面。
“阿修罗之中多有因苦行而获得强大力量的，但从未有善终，就是因为背离了正法。我将巨蛇带在身边，就是为了提醒自己。”
巨蛇在伐由身上游走，时不时突出信子，它的目光始终紧盯着巨神额头的一枚珠子。
女伯爵笑而不语。
在两人中间，狂风在冰雪之间流动，很快，小小的冰雕在冰面上升起。
“世上所有的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位置，属于自己的能力，一切都在正法的安排之下，顺应命运，是智慧的基本。”
地上的冰面被分割成黑白两色的方块，上面摆放的冰雕也形态各异，像是代表着不同的人群。
“而只有懂得这些的人，才能得到胜利。”
伐由终于完成了雕琢，他向着女伯爵伸出手：“这是一个公平的游戏，决定胜负的只有智慧。”
女伯爵笑了：“我曾经见过和它非常相像的游戏，别怪我没有提醒你。”
“在身毒之外，这个游戏并不存在。”
“确实如此。”
……
麦哲伦看着面前的棋盘，对眼前的苏摩笑笑。
“我曾经见过这样的东西。”
“但你并没有见过这个游戏。”
神明笑着抬起手，一枚对他而言过于渺小，但对麦哲伦而言刚好合适的棋子缓缓飘起。
“规则，在很多时候都与正法无比相似，就和只有正法才能决定你的苦行是否成功一样，这个游戏的胜负取决于规则。”
“你不会告诉我那个规则，对吧？”
麦哲伦完全没有想从神明口中得到答案，他伸出手，将一枚棋子提起，放在向前两格的位置上。
“凡人如果行走在正道上，就可以多走一步，对吧？”
苏摩笑而不语。
这是一块方形的棋盘，被分割成六十四块黑白分明的方块，黑白双方各有十六枚棋子，一一对应，双方完全对等。
这和布列塔尼亚曾经流行的经典贵族棋如出一辙，不过麦哲伦知道，两者必定有所不同。
“如果你猜错了，违反了规则，就会被判负。”
麦哲伦笑着点点头：“理所当然。”
他看上去完全没有担心。
“现在，轮到你了。”
巨神轻轻摆摆手，然后一枚棋子前进了两格。
接下来，又轮到了麦哲伦。
他在刚刚前进的棋子右边隔了一格，将一枚棋子推进了两格。
“你为什么要跳过旁边的棋子？”
麦哲伦笑了起来。
“也许，有一天规则，代表着凡人之间的相互影响，所以我选择了远一点的棋子，原本我并不确定，不过既然你这么说了，那就代表着，那条我刚刚避开的规则确实存在。”
巨神笑着，再一次推动棋子，和麦哲伦一样，两枚棋子中间隔了一格。
接下来，麦哲伦和苏摩做了同样的事情，他们将所有能够向前两格的棋子推了上去。
然后，是麦哲伦的回合。
苏摩笑了起来，他举起酒杯，一口喝干。
然后麦哲伦将已经前进两格的棋子又向前推了一格。
巨神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麦哲伦笑着举起右手的食指：“当我知道有陷阱存在之后，陷阱的威胁就已经被降低到最小，所以……”
苏摩没有说什么，他抬起左手，一枚留在原地的棋子前进了一格。
“在正道中，这象征着什么？”
巨神沉默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回答。
“应该是代表着，凡人要是距离太近，难免相互阻碍吧。”
麦哲伦说着，照着苏摩的走法原样复制。
然后双方又一次完成了一段镜像的前进，只不过麦哲伦的一枚棋子孤军深入，已经碰上了苏摩的棋子。
苏摩抬起手，一枚始终安静地留在最后方的棋子斜着走过三格，取代了那枚孤军深入的属于麦哲伦的棋子。
“真可怕，所以凡人就不该出现在战场上，对吗？”
“不，”这次苏摩并没有沉默以对，看上去，他的心情还不错，“走上战场的都可以算作战士，但终究有所不同。”
“这就是正道。”
麦哲伦点点头，将自己一方和苏摩刚刚移动的棋子对应的那枚棋子，按照斜着行走的方式，放到了前线。
“我可以给你一次反悔的机会。”
苏摩脸上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
“正道之中，一定会有一条，就是做出的选择是无法收回的。”
神明点点头，然后他那枚刚刚立功的棋子继续前进，取代了麦哲伦刚刚移动的那枚棋子。
“真是可惜。”
麦哲伦笑了，他脸上完全没有懊悔的神色：“原来棋子之间是这样决定胜负，和我知道的其他游戏没有什么不同啊。”
“你为了这样简单的结论，付出了这样的代价，”苏摩明显有些失望，他根本没想到麦哲伦会把这样的结论当做重要的收获说出来，“未免得不偿失。”
“想要得到就必须付出，这也是正法。”
说着，麦哲伦移动了刚刚被吃掉的棋子旁边的那枚棋子，以经典贵族棋中“骑士”的走法，横着跳过日字格，躲过了苏摩棋子的威胁。
“你是……”神明沉吟着，他看着眼前这个显得无比渺小的人类，开始怀疑，这也许只是个巧合，“怎么猜到的？”
第七章 过关
“我并不是猜到的。”麦哲伦笑得很轻松，他似乎完全不担心胜负，对自己的对手也毫无敌意，“这个棋盘上有六种棋子，为了相互区分，造型有所不同……”
麦哲伦说着挨个点点棋盘上的棋子。
“车轮，马头，象头，手持弓箭身披盔甲的战士，看上去普普通通的老人，还有数量众多的，手持武器的普通战士。”
“这其中，有四种棋子，不止一个，那当然就是所谓的四师，车马象兵。”
这些都是麦哲伦在来的路上从土著口中得到的信息，他的语言天赋从没有被浪费，这次也一样。
“在这四类棋子中，只有象头的象兵我并不知道走法规则，而马代表着的骑兵，要表现出它的机动力，这样的走法是最合适的了，我告诉过你，我见过和它非常相似的另一种游戏。”
“你就不怕猜错？”
苏摩很有耐心地听完了这一段漫长的解释，他确实太想知道答案。
“在漫长的时间里，人类之间的相互影响远远超过了任何人的想象，世界上没有巧合，两个如此相像的游戏，绝非毫无关系。”
“那就继续吧。”
苏摩似乎突然失去了耐心，他收起了笑容，开始移动棋子。
两人在很短的时间里进行了残酷的兑子，原本相接的“士兵”们被消耗掉了一半，苏摩的优势保持下来，他的象兵在豁然开朗的棋盘上无比显眼，占据了一个关键的位置。
他们始终一言不发，然后是麦哲伦首先停止了这单纯的交换，移动了自己的另一个骑士。
“你不先试试战车吗？”
苏摩笑着，让一个士兵前进一步，躲过了骑士的威胁。
“完全没必要。”
然后苏摩完全放弃了试探，开始全力进攻，他的棋路终于显现，充满了绵密的相互守卫和无处不在的陷阱，无视了麦哲伦可能猜错规则的情况。
棋盘上的战斗真正开始了。
时间很快过去。
……
“和棋。”
伐由叹了口气，脸上的表情充满了遗憾。
“你很不错，”女伯爵脸上是意味深长的微笑，“我原本觉得自己一定能赢来着。”
“在你看来，一位神明只要能和你达成和棋，就算是很不错了吗？”
“神明不擅长游戏，这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巨神似乎想说点什么，但最终还是把嘴里的话咽了下去。
“我很好奇，为什么你始终没有违反规则？”
“我并不是那种喜欢向别人炫耀的虚荣之人，如果你想要知道问题的答案，就以答案来交换。”
伐由笑笑：“可以。”
“一切游戏，总是遵守着一切共通的规则，这是一切的前提，足以让我避开大多数错误，就比如说，我不会把离开棋盘的棋子重新放回去，也不会连着走两步。然后，我知道一个和这个游戏相似的游戏，它帮助我提供了很多思路，包括重要的几类棋子的走法。当然，到这一步为止，我得到的信息还不够，接下来，是你，帮助我得到了所有应该知道的规则。”
“游戏中我们俩根本没有说一个字，我不可能告诉你规则。”
“当然，那是作弊，我的意思是，你走的每一步棋。”
女伯爵拿起一枚漂亮的透明棋子，看着上面雕刻得栩栩如生，极为传神的骏马马头：“如果犯规，就判负，在真正的游戏中，这条规则必定对双方都有效，所以你不敢犯规，而你走的每一步棋都是一次示范，对于这个棋盘并不大，而棋子类型却多的游戏而言，每个棋子的规则必定是简单的。”
伐由点点头：“我明白了，真是了不起，以一个不是婆罗门的凡人而言，你的智慧令人惊叹。”
“那么，”巨神露出一个微笑，“你想要知道什么，苦行者？”
“在须弥山的另一边，麦哲伦面对的游戏，是不是和我面对的相同？”
伐由叹了口气：“你猜对了，为什么？”
“我说过，众神并不擅长游戏，而这场苦行的开始，需要一个游戏，能够确定苦行者的能力，不能过于简单，却也不能过于困难，最重要的，不能因为外来者无法理解，而让苦行者失去胜利的可能。”
“所以最终可供选择的游戏就只剩下了这个，”伐由点点头，“在身毒，所有凡人的行为都在天神的注视之下，你曾经见过相似的游戏，我们知道。”
“我就把这句话当做刚才那个问题的回报了。”
女伯爵笑着站了起来。
“你的苦行正式开始，外来者，”伐由长身而起，他巨大的身体投下阴影，然后巨神侧身露出了身后的天门，“别太惊讶了。”
女伯爵跟着巨神朝天门走去，直到站在下面，她才完全感受到这座建筑的宏伟，那让她显得无比渺小。
然后女伯爵走过天门。
她抬起头，笑着叹了口气。
“真是了不起。”
在寒风未能触及的地方，是一片天堂般的繁华之地，绿草如茵，繁花似锦，一眼望去，到处是清澈溪流与欢笑的神明，远处是巨大的金色神殿，掩映在高大的乔木树冠中。
这不是一座城池，而更像是世外桃源。
“我听说，阿修罗正在进攻？”
“那是在这里之外，天帝城的城墙自然与凡人的城市不同，不过你不用见到那些。”伐由笑着升上空中，“你的苦行正式开始，最后给你一个忠告，神明并不是不擅长游戏，只是他们之间的游戏不是凡人能够理解的。”
……
麦哲伦笑着对消失在空中的苏摩挥挥手，然后低下头看着这片绿色的山谷。
“第一，神明不会读心术，第二，喜欢游戏的神明都喜欢说话，第三，神明相信神力胜过智慧，所谓的婆罗门修行法与智慧完全无关。”
他在心里自言自语着，然后叹了口气：“我根本没有输的可能。”
“自大是违反正法的，凡人。”
一个美丽的女子毫无征兆地出现在麦哲伦面前。
第八章 察言观色
“这毕竟是一段苦行，我必须有足够的动力，才能坚持下去。”
这是一位女神，她毫无疑问是神明中的一员，麦哲伦几乎在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就决定选择这位女神作为下一个游戏的对手。
“苦行并不是唯一的婆罗门修行法，如果偏离了正法，就算苦行成功，也不可能得到善果，就像是阿修罗诸王一样。”
“那么你有没有兴趣来和我进行一场游戏，教导我正法的道理呢？”
女神笑了起来：“很少有苦行中的婆罗门有心情游戏，我开始好奇你的苦行到底是什么。”
“赢得游戏，然后抵达天帝的城池。”
“啊，所以你就是那个凡人。”
女神说着，脸上并没有多么惊讶，其实当她第一眼看到麦哲伦的时候，就知道这个凡人很可能是要与众神游戏的人。
“为了帮助你完成苦行，我答应你的要求，不过游戏的内容由我选择。”
麦哲伦笑着走到一边河岸上的平整巨石上坐下，点点头。
“我们来玩骰子。”
“好。”
女神笑了起来，她似乎很喜欢这种游戏，姿态优雅地招招手，就有三枚骰子落在了手上。
“规则由我决定，”麦哲伦点头同意，女神将骰子放在巨石上，开始解说规则，“由我掷骰子，前后两次，你来猜哪一次的点数更大，猜对了，就算你赢。”
“如果，前后两次点数相同呢？”
“重新来过。”
麦哲伦点点头：“很公平，不过在开始之前，我要看看骰子。”
女神笑着把三枚骰子扔到巨石上：“神明的造物完美无缺。”
麦哲伦将三枚宝石雕成的骰子拿起来，发出了一声惊叹：“完美无缺，不愧是神明。”
“那么可以开始了吗？”
“好。”
女神以身上的飘带拂过三枚骰子，它们神奇地消失不见了，然后她做出向下投掷的样子，巨石上就响起了清脆的碰撞声。
“这是第一次。”
麦哲伦紧皱着眉头，看着女神将无形的骰子重新拿起然后又一次扔了下去。
“这是第二次，说出你的答案吧。”
女神微笑着看着麦哲伦，她脸上带着难掩的兴奋神色，很明显，这位神明喜欢这个游戏。
但在她面前的麦哲伦一脸苦涩。
“完全没有办法……到底是前面的点数更大……还是后面的呢？”
麦哲伦说得很慢，他低头看看石板，然后又抬起头看着女神的脸，仿佛想从她的表情中间看到点什么，但结果自然是一无所获。
“我选，前面。”
女神没有掩饰惊讶的表情：“你猜对了！”
她看上去和所有赌徒如出一辙，就连失去什么的痛苦也一模一样，除了她并没有真的失去什么。
“我的运气不错，那么苦行可以继续下去了，我想对神明而言，这是个好消息。”
麦哲伦并没有多么兴奋，他的语气中有着某种奇怪的说服力，让女神相信他真的不觉得这有什么了不起。
那让女神比以前更快地平静下来。
“这是巧合吗？”
麦哲伦笑笑：“二分之一，两次之中就会有一次这样的事情发生，如果碰巧是第一次，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不是吗？”
女神花了一点时间理解了麦哲伦所说的意思，但她并没有释然。
“真的只是运气？”
“我的苦行刚刚开始，这是第二次游戏，而第一次，是神明们苦心积虑选择的，如果从头来过，他们不可能改变游戏，我也不可能输，然后我们就可以进行第二次游戏，神明的造物完美无缺，所以一切都在掌握之中，二分之一可能的成功，不会需要太久。”
女神最终还是放弃了追根究底，她更多的是被麦哲伦的笃定，而不是他的理由说服。
然后，作为游戏的奖赏，女神告诉了麦哲伦他要完成的苦行到底是多么艰难。
“帝释天的居所，神明的都城，高居在须弥山的山顶，在抵达那里之前，你必须经过完整的九重天。”
麦哲伦没有说话，他安静地听着女神的解释。
“以须弥山为中心，凡人无法涉足的神明领地，被分为三十三天，大山的四面山坡各有九重天，而最高的一层，就是第三十三天，天帝帝释的居所，天地城，那不是爬山就能抵达的地方，只有少数得到天帝允许的神明才能进入，而从这里出发，你至少要经过七位守卫神明的允许，最后直面帝释本人，才能登上天帝城。”
女神抬起头遥望着无限远处高耸的雪山。
“每一重天都是另一个世界，那是只有神明才能涉及的领域，苦行的婆罗门都会选择去爬那座真的雪山，因为相比而言，那至少有成功的可能。”
“谢谢。”
麦哲伦笑着站起来。
“那么现在，我得到进入第二重天的允许了吗？”
女神身边，汹涌的神力开始聚集起来，她凌空站立，身边飘带飞舞。
“你先回答我，到底是靠着什么，赢下刚才那场游戏的，我再决定要不要允许你继续这场苦行。”
“表情。”
麦哲伦笑着看着女神，身毒的神明们和他认识的人上人没什么区别，他们多半是可爱的凡人，而超脱凡人的身份却带来了无数缺点。
“无论你是不是真的非常痴迷于这个游戏，至少这一次，你真的非常想赢，所以当我说出两种不同可能的时候，你的表情有了微妙的不同，那其实，非常明显。”
“所以你仅仅靠着这一点就赢了我？”
“从你一开始选择这样的规则，我就知道该怎么做了，信息不对等的游戏就是单纯的观察游戏，当然，你比大多数对手都更令人愉快。”
女神笑了起来。
“如果我不允许你继续的话，湿婆大神就要来用他的毁灭之眼看着我了。”
女神笑着摇摇头，然后抬起一只手。
“你怎么确定我……”
“只有负责看守的神明，才会看着一个凡人闯进神明的领地，却还要和他玩骰子。”
第九章 无面者
通往上一重天的道路在麦哲伦面前显现，那像是一个突兀的空洞，里面是纯粹的黑暗。
“再见。”
女神看着麦哲伦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摇头叹了口气。
“时间还来得及吗？”
在她身后，另一位神明出现了。
“公主还在河边，她似乎并没有急着寻找对手。”
“你应该听到他刚才说的话了吧？”
那位神明笑了笑：“我会藏好表情。”
女神转过身叹了口气：“你以为我刚才露出了什么表情吗？”
“对神明而言，一切都可以隐藏。”那位神明依然自信，他有这样的资格，神明远远凌驾于凡人之上，“无论是眼神，呼吸，一切的一切，都可以。”
“如果是神力的流动呢？”
“那不可能，一个凡人……”
“一个凡人怎么可能完成这样的苦行。”
女神摆摆手，叹了口气：“原本我以为那公主只是个好用的诱饵，但现在看来，她也许是另一个希望，我亲自去。”
“我……”
女神没有给那位神明说话的机会，她凌空而去，消失在了空中。
飞跃过一段距离之后，女神落到地上，她已经看到了女伯爵，也就是神明们口中的公主。
她正坐在水边出神，似乎正在想着什么。
“凡人？”
女伯爵听到了一种扭曲浑浊，仿佛非人的声音，她转过身，看到了一团雾气。
那雾气仿佛一刻不停地飘舞着，那怪异的声音就是来自里面。
“这里是神明的领地，你也许进入了自己不该涉足的地方。”
“谢谢提醒，”女伯爵看着这团雾气，露出了一个微笑，“真是了不起，就算作为一个神明而言，你看上去也十分醒目……”
“醒目？”雾气中的声音没有语气可言，“很少有人会用这样的词来形容一个神明。”
“你和所有我见过的神明都不一样，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
“不行，”雾气中的声音依然毫无波动，“我只是来找你完成游戏。”
“这么说，”女伯爵脸上露出了明显的惊喜，“你就是第二重天的守卫者？”
“你怎么知道……”
“我曾经跟随着一个婆罗门学习了不少时间，他对须弥山充满了向往。”
“那么让游戏开始吧。”
女伯爵点点头，雾气中的女神终于松了口气。
“这里有两枚骰子。”
“经典的运气游戏，在大多数时候都有相当程度的公平，你似乎很擅长游戏。”
雾气中的声音没有回应，它像是没有任何感情一样向女伯爵说了游戏规则：“三枚骰子，两次，你猜哪次更大，猜对赢。”
“很公平，”女伯爵笑着走到不远处一块平整的巨石上，“有点难，让我们开始吧。”
两次骰子落到石板上的声音，然后女伯爵皱起了眉头。
“第二次更大一点。”
雾气归于平静，不仅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甚至连飘舞也收敛了。
女伯爵笑着伸出手：“我可以看看那骰子吗？”
“你猜错了。”
“不，我猜对了。”
寂静持续了一点时间，然后三枚骰子从雾中落到了石板上。
“为什么？”
女伯爵拿起透明的骰子放在手心，举起手放在眼前：“神明的造物，完美无缺，对吧，无论是重量还是形状，没有一丝误差，只有神明才能做到。”
“你想说什么？”
“除了一个缺点，”女伯爵笑着将三枚骰子扔到石板上，没有低头，报出了一个数字，“十一点。”
她猜对了。
“怎么可能？”
雾气中的声音终于有了语气的波动，虽然十分稀薄，但是确定无疑的讶异。
“声音。我说过，这些骰子有一个缺点，它们上面是用凹陷来表示点数，这也就意味着，每一面都不相同，而且是可以听出来的不同。当然，那区别太微不足道了，不过一，和它正相反的六，还是可以分辨出来的。”
“也就是说，我可以将六个数字分成两部分，更小的，更大的，那已经足够了。而且，因为同时有三个骰子，所以那三个不同的声音相互对比，会显得更加清晰。”
雾气终于散去，露出了里面的女神，她一脸惊讶得说不出话的样子，对着女伯爵点点头：“你赢了，公主。”
“那么我可以进入第二重天了？”
“是的。”
女神看着女伯爵，抬起右手。
一个圆形的漆黑物体在女神手心扩散开来，然后变成了一个标准的圆形，大小刚好能让一个人走过。
“我终于开始相信，你真的有可能完成苦行。”
“请不要担心，”女伯爵笑着将三枚骰子放回女神的掌心，“我会完成苦行，解决所有麻烦的。”
女伯爵站在门前停了下来，然后转过身。
“你很漂亮。”
没等女神说什么，海伦就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凡人……”
……
黑暗之后是无尽的黑暗，当麦哲伦终于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碰上麻烦的时候，一位神明出现了。
“这里不是凡人可以停留的地方，跟我来吧。”
那是一位麦哲伦曾经听闻的神明，力量强大的风神伐由。
“阿修罗的进攻已经到了这种程度吗？”
麦哲伦没有跟上伐由，而是留在原地，站在无尽的黑暗中环顾四周。
“你在看什么？”
伐由笑了起来，这里只有黑暗，他不相信麦哲伦能看到什么。
“我在想，你会选择什么游戏。”
“我并不是第三重天的守卫者，实际上，你还没有踏足第二重天，这里是外道之地，不是凡人能够逗留的地方。”
麦哲伦跟上了伐由的步伐，在他眼前，黑暗中显现出光明的道路，然后突然，风神消失了，只留下了一道道路尽头的光之门户。
麦哲伦穿过光明，然后睁开眼睛。
这是雪山的半山腰上，绿色的庭院外面就是寒风冷冽的雪地，积雪万年不化，冰冷刺骨。
麦哲伦只是听着那里传来的风声，就从心底感觉到一股寒冷。
不过那感觉很快消失了，这里是个温暖如春的地方。
第十章 弹弓
“神明的领地似乎并没有那么安全，对吧？”
伐由笑笑：“刚才只是个意外，毕竟你是第一个来到这里的凡人。”
“我很好奇，对于凡人无法理解的神明，阿修罗是怎么与他们作战的？”
“你没有必要知道那些事情，”伐由轻轻抬起手，一道无声的狂风带着麦哲伦跟在他身后朝金碧辉煌的庭院飞去，“你的苦行很重要，所以在去第三重天之前，最好休息一下。”
一进入庭院，就有各样的侍者送上食物与美酒，他们都是神明，不过伐由就算在神明中也是地位最高的寥寥几位之一。
麦哲伦被请到桌边坐下，他没有碰面前的酒水，拿起了旁边的一串葡萄。
“你见过苏摩了吗？”
“他向我说起了你，很了不起，虽然湿婆大神选择了你，但并不是所有神明都能够接受那样的说法，一个凡人居然能完成所有神明都做不到的事情。”
“凡人之中也有婆罗门，不是吗？”
麦哲伦非常不喜欢手中的葡萄，除了过分的甜腻，基本上没有其他任何味道，不过为了补充水分，他还是强忍着咽了下去。
“凡人之中的婆罗门很难有真正的成就，寿命限制了他们追求正法的时间，而有些神明，生来就知道正法是什么。”
“我一直有一个疑惑，”麦哲伦笑了起来，“正法之中包括了赢得游戏的方法吗？”
伐由张开嘴，却沉默了。
“正法包含了世间一切正确的事情。”
一边的一位神明开口说了一句，然后也沉默了。
“欢迎，”麦哲伦对那个神明笑笑，“第三重天的守卫者。”
那是一位身披盔甲，手持武器的战士，他对着一边的伐由点点头，然后坐在一边。
“正法包含一切……”
“我并没有说，能够赢得游戏就能说明什么，”麦哲伦知道怎样说话能让神明的心中产生犹豫，“不过，真正懂得正法的人，难道不该赢得游戏吗？”
“我不知道，你说的游戏是什么。”
伐由脸上带着思索的神色，就像他说的，所谓的游戏，在身毒的凡人与神明，甚至婆罗门之间，都没有一个固定的概念。
“正法自然能够决定什么可以算作游戏，什么不行。”
两位神明无言以对。
麦哲伦以一种类似诡辩的方式将他们拖进了左右为难的境地，坚信某件东西无所不能的人总是难免落进这样的陷阱，只有早就思考过这个问题的人才能自如应对，尽管他并不一定能得到答案。
“不过我想大多数游戏应该是可以让人放松的，弓弦一直紧绷，就会断掉，我想这是正法决定的，所以人如果总是不休息，也会陷入疾病，游戏可以用来让人放松，所以正法才会允许它存在吧。”
伐由点点头：“确实如此。”
“正好这也是我的苦行，请选择一个游戏吧，我正好需要休息。”
第三重天的守卫转过脸看着麦哲伦，他一脸郑重，仿佛面对着一位神明：“我叫伐楼那。”
这座庭院的主人从桌边站起来，对着侍者低声说了一句什么，然后回到宴席上，对着伐由和麦哲伦举起酒杯。
“愿正法帮助你完成苦行。”
麦哲伦笑笑，举起手中的葡萄就当做回礼。
很快一位美丽的女神为宴席上的主人送上了客人要求的游戏，那是两个弹弓和配套的两袋弹丸，还有一个精美的小小圆环。
伐由笑着抬起手，那圆环漂浮起来，轻轻落在了大厅一边的横梁上。
“神明之中大多数都会学习怎样使用弓箭，我们总是需要与阿修罗作战，而凡人中的刹帝利也一样，婆罗门中其实也有不少射术高强的，他们的修行已经精深，可以帮助众神。”伐楼那拿起一个弹弓，瞄准远处的圆环，“不过弓箭对远来的客人来说太过沉重，弹弓是流行的游戏，并不艰难，也利于练习射术。”
麦哲伦站起来拿过一个弹弓，然后拿起一枚弹丸。
“那就开始吧。”
伐楼那举起弹弓，动作像是风一般迅捷，他一口气射出了十枚弹丸，每一枚都从圆环中心穿过。
就算是刚刚看到这个游戏的麦哲伦也可以确信，他没有输的可能。
在那个瞬间，麦哲伦心中闪过无数经典的高手对决桥段，弓箭，这种武器的泛用让它留下了无数故事，但那故事中高手的神乎其技都不适用于麦哲伦。
“无法分出胜负的游戏，是没有意义的。”
麦哲伦以同样的精准，甚至也同样的速度，射出了十枚弹丸，与伐楼那不分上下。
伐楼那轻轻点头，一脸郑重。
不同于之前礼貌的微笑，现在，这位强大的神明开始正视眼前的凡人。
“想想办法，苦行者，婆罗门要学会运用智慧解决问题。”
麦哲伦看了看伐由，然后笑笑：“我们可以换个地方。”
“去哪儿？”
“外面。”
麦哲伦转身朝着门外示意，在庭院之外，一道无形边界之外，那是雪山的半山腰，狂风正呼啸而过，从积雪上刮下雪尘。
伐由无奈地笑了：“你会死在那里。”
“不用担心。”
麦哲伦笑着转过脸看着伐楼那：“否则我们的游戏无法结束。”
“以一个宴会上的游戏而言，这恐怕太过劳累。”
“毕竟这是苦行。”
麦哲伦笑着朝庭院之外走去，在他身后，神明无奈地跟了上来。
伐由率先走进了狂风，他举起右手，以无匹的神力阻挡了呼啸的寒风，保护了麦哲伦。
他们一起站在雪山上，麦哲伦踩了踩脚下的雪地。
“比你原本以为的坚硬，对吧？”
“狂风不停吹拂中还能留下的积雪，本该如此，”麦哲伦没有告诉两位神明，他是在确认落脚的地方，“请放开狂风吧，该开始游戏了。”
伐由无奈地叹了口气，毫无疑问，在他眼中麦哲伦实在不自量力。
不过游戏必须继续。
神明撤去了屏障，狂风带着令人窒息的寒冷呼啸而至。
第十一章 末日
出于对客人的礼貌，伐楼那在麦哲伦之前出手了。
神明将弹弓对准远处伐由以神力固定在空中的圆环，射出了手中的弹丸。
然后那枚弹丸在风中飘远，落在了圆环右边的雪地上。
“有些东西，神明也无法掌握，不是吗？”
麦哲伦笑着举起了弹弓。
“因为这个世界在正法手中。”
伐由看着麦哲伦将弹弓对准远离目标的方向，然后一枚弹丸飞出，在狂风中无力地随波逐流。
然后弹丸穿过了圆环。
麦哲伦连着射出了剩下的九枚弹丸，全部命中。
伐楼那放下了弹弓：“我认输。”
伐由抬起一只手，阻隔了呼啸的寒风，他们一起回到了庭院。
“凡人也可以看到风的轨迹吗？”
“只有风的神明才能看到那种东西，”麦哲伦知道自己刚刚显露了一些不该被神明们看到的东西，不过那在他的计划之中，“对我这样的凡人而言，只能感觉与推测。”
“我所知道的凡人，就算是在雪山上的苦行者，也会在那样的寒风中失去意识，”伐楼那似乎开始正视这个凡人，在游戏之后，他开始将麦哲伦有意表现的敌意视为强者该有的自尊，“更不用说像你那样感受风向。”
“不，比起感受，我所做的大部分事情是计算。”
麦哲伦像是一个忙着炫耀的普通人一样，开始向两位神明解释他刚刚所做的事情：“当第一枚弹丸落空之后，根据它偏离圆环的情况，就可以确定风对轨迹的影响，剩下的就是计算，因为已经得到了重要的信息，一切都不是问题。”
“请休息吧，对抗寒风对任何人而言都令人精疲力竭。”
掌握着风的伐由以这句话将麦哲伦送到了另一间休息的房间，而他和伐楼那留在了大厅。
“他已经完成了第三次游戏，这必定符合苦行的要求，你我都无法相信他能赢。”
伐楼那，掌握水的神明，这片土地上仅有的几位强大神明之一，面对着他的兄弟，伐由，露出了担忧的神色。
“这样的人，就算是个凡人，我们真的能将他握在手中吗？”
“凡人永远都有弱点。”伐由知道自己的神明同伴想说什么，“未能超脱，就注定要被某些东西束缚，你可能并不了解我们手中的筹码。”
“一位美丽的公主，”伐楼那叹了口气，“当我看着这个凡人，就开始不由自主地怀疑，他真的是个会被美色左右的人吗？”
“不，将那两人连接在一起的，并不一定只是美色。”
伐由露出了回忆的神色。
“那个凡人，和公主一起经历了他们的第一个游戏，只有安排一切的大神和与他们游戏的我与苏摩知道，他们面对的其实是相同的游戏。”
“众神并不擅长游戏，”伐楼那叹了口气，“结果我们现在却必须让他们以游戏作为苦行的内容……”
“要抱怨就去抱怨那位之前以苦行规定这一切的婆罗门吧，他已经老死一千多年了。”伐由苦笑着继续他的讲述，“让我感叹的事情并不是他们两个都绕过了规则的陷阱，而是之后发生的事情。”
“当他们猜到规则之后，棋局就不在我们手中了，我与苏摩相互交换着信息，实际上是那两个凡人在相互对弈。”
“你们居然放弃了？”
“安排一切的大神告诉我们，我们没有胜算。”
“不过那样也好，”伐楼那叹了口气，“至少这两者中会有一个留下来，而那一个必定是更强的人。”
“不，”伐由摇摇头，“最终他们两个人都留下来了，因为那一局是平局。”
“那是缘，是超脱一切的交汇，是正法选择的命运，他们是镜子内外的同一个人。”
“希望如此吧。”伐楼那摇摇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但也许我们不该选择这个人，一个不输于神明的凡人可以做到很多事情，而我们甚至还找到了另一个和他一样的高贵公主。”
“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伐由朝着伐楼那举起一只手，那只手上的降魔杵原本应该是纯粹的金色，但现在四方匕首般的利刃上全是黑色，“阿修罗几乎要突破天界，就在刚刚，我们的客人穿过天门的时候，阿修罗的突袭差点将他拖进外道魔界。”
“我的力量已经远远不如以前，但我一直有个疑问，”伐楼那看着伐由，他们是神明中最强大的寥寥几个之一，几乎仅次于三位大神与天帝，“这是时间到了吗？”
“没人知道，”伐由苦笑着摇头，“也许这确实是最后的时间，但也有可能，只不过是另一次胜利前的艰难瞬间。”
“阎摩已经不在了。”
大厅中陷入沉默，无比遥远的地方，传来狂风呼啸的声音。
“就算这是轮回的终结，世界的末日，我们也要保证最后的胜利属于神明和正法。”
……
黑暗一闪即逝，出现在女伯爵面前的是一如既往的美丽场景，草地上繁花似锦，高大的乔木绿色的树冠中宏伟建筑的金色屋顶反射着金色光芒。
这是某个神明所有的园林，整个世界都是，在庭院的边缘之外，就是呼啸的狂风和雪山，一边是高耸的山顶，一边是万丈深渊。
“欢迎，美丽的公主。”
一位神明凌空站在鲜花上面对着女伯爵点头示意，他就是这里的主人。
“我叫阿耆尼。”
这是一位有着红色皮肤的高大神明，他是掌握着火焰的神，最强大的几位神明之一，与伐由是兄弟。
女伯爵知道他。
“我的兄弟，伐由告诉我你已经经过了大神安排的第一道考验，现在看来，你也经过了第二道。”
女伯爵点点头。
“请随我来，你需要休息，凡人之身就是如此，就连神明也要饮酒游戏。”
在宽广华丽的大厅中，神明为女伯爵奉上了食物和酒水。
“谢谢。”
女伯爵优雅地坐在桌边，举起酒杯向阿耆尼致意。
第十二章 运气
“我很好奇，神明们的游戏，是什么样的。”
女伯爵说着，一边观察着阿耆尼的表情，她实际上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并不抱多少希望。
身毒的神明们掌握着目前为止女伯爵曾经见过的神明中最强大的力量，他们对凡人的统治无比稳固，也正因为这样，众神缺乏想象力。
在已经拥有一切的满足感之下，众神几乎没有追求过任何并非凡人双手奉上的东西，就连神明的居所，巍峨的须弥山上的园林，也只是照抄凡人修建的庙宇庭院。
而被称为九重天的空间，大多数地方能看到的景色，只不过是狂风刮过山坡上的积雪，带出一抹雪尘。
不过这个问题很重要，毕竟现在女伯爵正在进行苦行，而内容就是赢得与众神的游戏。
“神明们喜欢比赛弓箭，还有骰子，那是传统的游戏，与酒宴正好相配。”
女伯爵轻轻点点头，抿了一口杯中的酒：“嗯……别具一格。”
阿耆尼笑了：“这是苏摩的珍藏，神明才能享受的东西，我倒是忘记了，凡人不一定喝得惯。”
“最好能换换，清水就可以了。”
女伯爵礼貌地笑笑，然后放下了酒杯。对魔法十分了解的海伦几乎只尝了一口就确定这酒中加了致幻的草药，不过之前她没有见过，所以没能从气味中分辨出来。
“你很了不起，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伐由露出那样的表情，他输了，对吧？”
“不，”女伯爵笑得意味深长，“他并没有输。”
“一位神明没能战胜凡人，那就是失败，伐由和我都是这么想的。”
女伯爵笑笑，没有再说什么。
“弓箭对一位公主而言太过粗野，”阿耆尼笑笑，他不介意向能和伐由不相上下的苦行者奉上善意，本来他就是众神中与凡人最为熟悉的一个，“我们可以来玩骰子。”
“我刚刚才和另一位女神玩了骰子……”
阿耆尼看着女神笑了，他摇摇头，从身上取出三枚象牙骰子。
“这三枚骰子不是用凹陷来表示点数，而是红色，这样就可以做到绝对公平，对吧？”
女伯爵笑着摇摇头：“老实说我真的没想到，天帝居然会跑来和我游戏，而且还在输了之后告诉别人……”
阿耆尼目瞪口呆地愣在原地，而在他身边，那个女神也显露了身形。
“你怎么知道？”
女伯爵笑笑：“原本我并不确定，不过现在可以了。”
“不，你原本就已经确定了，”女神看穿了女伯爵故意露出来的破绽，她紧追不舍，“告诉我为什么。”
“掌握着祭祀之火的神明，阿耆尼，他绝不会在提到一个输给凡人的普通女神时露出那样的表情，而据我所知，仅次于三位大神，神明中最强大的几位之中，正好有一位是个女神，或者说长得像是个女神。”
女伯爵看着女神脸上的讶异，轻轻摇摇头。
“因陀罗，帝释天，能天帝，雷神，第三十三天的主人。”
女神长长地吸了口气，然后露出凛然的神色，他的样貌发生了细微的改变，但仅仅如此，就显露出夺目的惊艳，令人无法移开目光。
“我就是因陀罗。”
那就是天帝本人，名为因陀罗的神明，也被称为帝释天，有着女神的相貌。
“你想和我再玩一次骰子吗？我记得你没有什么要赢回去的东西。”
女伯爵笑着看着因陀罗，从桌上拿起那三枚象牙骰子，然后扔到桌上。
“三点。”
阿耆尼露出了讶异的神色，就算刚刚女伯爵认出了因陀罗他也没有现在这样惊讶。
“我的运气不错，如果你真的想继续游戏的话，我接受。”
因陀罗摇摇头：“算了，那不是待客之道。”
阿耆尼笑着从桌上抓起骰子，然后从怀中取出了一块棋盘。
“如果只能凭运气，那就算赢了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神明笑着在棋盘上摆好棋子，然后放在女伯爵面前。
“这个游戏真正有趣的地方就是，越是占据优势的人，就越有可能因为因为骰子的结果落下去，不过也曾经有人说过，选择正确，就可以不用管骰子也能获胜。”阿耆尼摆好棋子，然后开始解说规则，“如你所见，双方各有三枚棋子，每次掷骰子，按照点数，选择一个棋子前进对应的格数，如果必须有一个棋子越过终点，那就将一枚棋子放到棋盘上，那个越过终点的棋子留在终点。最后，所有棋子先抵达终点的一方获胜，如果双方都没能做到，那最后一枚棋子距离终点最近的一方获胜。”
这是个有六列的棋盘，最多可以摆下六枚棋子，也就是说在游戏开始之后一方可以多加入三枚棋子，而从起点到终点需要经过十二格，规则中提到的必须有一枚棋子越过终点是很容易发生的情况。
女伯爵点点头，表示她已经理解了规则，然后阿耆尼就开始了游戏。
他们只是了一个骰子，女伯爵先手。
对局中的双方都没有丝毫犹豫，他们速度很快，阿耆尼偶尔还会思考一下，在让哪枚棋子前进这个问题上花时间权衡，而女伯爵几乎是完全没有思考，单纯的推进着棋子。
很快，女伯爵就有一枚棋子停在了距离终点还有一格的位置，这是她剩下的两枚棋子还在起点上，而对面，阿耆尼的三枚棋子齐头并进，还在棋盘中段。
“你真的不用计算吗？”
阿耆尼虽然有点意外，但他见过太多这样的对手，而因陀罗却有些意外。
他知道女伯爵和麦哲伦一样，是会为了胜利将一切纳入计算的人，但现在看样子，女伯爵根本就放弃了计算。
“还不到时候。”
棋局继续，阿耆尼的三枚棋子都逼近了终点，然后在连续两次将棋子放在终点之后，无奈地错失良机，将第四枚棋子放上了棋盘，而这时，女伯爵也刚刚放上第四枚棋子，很巧合的，双方均势。
第十三章 阿修罗
棋局以几乎毫无变化的方式进入了结尾，甚至连对局的双方下棋的速度都没有任何变化。
因陀罗在一边思考着女伯爵可能的谋划，他知道自己的兄弟，阿耆尼并不知道获胜的方法，因此将胜负交给了单纯的运气，但女伯爵应该并非如此，她必须获胜。
现在，阿耆尼已经将五枚棋子放在了终点线上，剩下的最后一枚棋子也十分接近。
这是一个简单的协调计算，假设一枚棋子离终点线还有三格，掷骰子得出不是三的点数，就移动其他棋子，直到出现三点，然后就将这枚棋子放到终点线上，直到只剩一枚棋子为止，都可以用这个方法确保棋子一定能够落到终点线上。
在神明对面，女伯爵也用同样的方法将四枚棋子放在了终点线上，不过不同的是，她还有两枚棋子没能抵达终点。
棋局已经到了最后，阿耆尼的最后一枚棋子距离终点只有四格距离，按照规则，下一次他掷骰子出现超过四的点数，就不能再继续，最后计算胜负时就按照现在的结果计算。同样的，女伯爵的两枚棋子都距离终点很近，这是她的最后一回合了。
轮到阿耆尼掷骰子，他最后看了一眼棋盘，然后张开了手。
骰子在桌上转了几圈，然后停了下来。
“五点。”
女伯爵拿起骰子：“我赢定了。”
她的两枚棋子，一枚距离终点一格，另一枚两格，如果出现超过二的点数，那对局结束，结果保持现在的样子，无论怎样，女伯爵都赢定了。
阿耆尼叹了口气：“你是第一个看清楚这个骰子的人，而你甚至不是一位神明，我不知道我的兄弟曾经几次对你这么说，你很了不起。”
“不，实际上，那个骰子非常复杂，我找到的只是很少的一部分。”
“然后你靠着那一部分赢得了胜利？”
因陀罗从桌上拿起那枚骰子放在眼前：“毗湿奴的玩笑，这枚骰子的名字来自于一次著名的辩论，曾经有一名婆罗门问毗湿奴大神，正法既然能够决定这世界的一切，那是不是了解了正法的人就可以知道骰子落在地上，哪一面会朝着上面。”
“然后毗湿奴将这枚骰子交给了那位婆罗门，并告诉他，这枚骰子是按照大神设置的规则存在的，明白了那规则，就能知道下一次骰子的哪一面朝上。”
阿耆尼叹了口气，接着因陀罗说完了这个故事：“最终那位婆罗门放弃了，他将这枚骰子送给了我，并且终于明白了毗湿奴大神的意思，那就是，在真正了解正法之前，猜测它能够做到什么，是背离正法的念头。”
“当持有者想要获胜的时候，这枚骰子的点数就会在五和六之间，这是赌徒的宝物，当然，制造它的神明知道，这枚骰子的主人必定不会是个可耻的赌徒。”
“原来如此。”
因陀罗叹了口气，他已经明白了对局中原本无法理解的所有问题。在对局一半的时候，女伯爵看穿了骰子的规律，所以她让两枚棋子没有抵达终点，就是为了最后的胜利。
“请休息吧，以酒宴中的游戏而言，这一局有点过分激烈，我就将它算作你的苦行，我想正法会认可的，一个凡人看穿了毗湿奴的笑话，那配得上奇迹般的回报。”
……
伐由留在了麦哲伦身边，他亲自带着外来者进入了去往下一重天的黑暗之门。
熟悉的黑暗从四面袭来。
麦哲伦好奇地四面张望，他并没有发现，走在前面的伐由脸上突然阴沉下来。
须弥山与三十三天是神明的领地，就算是在几重天之间穿行，也只不过是一闪而过，黑暗的存在只能证明一件事——阿修罗入侵。
而这一次，他碰到的麻烦远胜以往。
偏偏在伐由身边就是那个必须完成苦行的凡人。
麦哲伦突然停了下来。
然后他前面的巨神突然转头，露出一张扭曲的脸。
那已经不是伐由，甚至也不是神明，而是另一种扭曲的怪物。
它有着夸张的獠牙和漆黑的皮肤，呼吸间血腥气四溢，幽蓝的冷焰在口鼻中吞吐，脑袋以夸张的角度转向脑后，猩红的双眼正对着麦哲伦。
然后麦哲伦笑了。
他从身后取下长剑。
“阿修罗？”
然后那怪物咆哮一声，向后弯腰，张开大嘴朝着麦哲伦的脖子咬了过来。
那景象令人毛骨悚然。
伴随着一声金属碰撞的声音，麦哲伦的剑刃拦下了怪物的獠牙，但无往不利的长剑没能切断任何东西，麦哲伦甚至看到了碰撞的地方溅起的火星。
怪物完全没有理智，一刻不停地吼叫着，一次又一次想要咬断麦哲伦的脖子，但每一次都被挡了下来。
四周的黑暗中传来莫名的躁动，麦哲伦已经能感觉到，更多的怪物正在接近。
然后他的右臂被刺穿了。
那就像是黑暗本身有了生命，想要彼此汇聚。
鲜血喷涌，怪物仿佛在瞬间拥有了更大的力量，它狂吼着咬住剑刃，一头撞在了麦哲伦胸口。
麦哲伦安然无恙。
他落在地上，剑刃上满是黑血，而怪物已经死去。
就在刚刚的那个瞬间，麦哲伦的剑刃削掉了怪物的脑袋。
但黑暗中更恐怖的力量正在接近，而它们无所不在。
麦哲伦安静地站在原地，将长剑交到了左手，然后举起受伤的右臂。
仿佛真的被血液吸引了，刚刚让麦哲伦受伤的场景又一次出现，黑暗仿佛正要在他的右臂上汇聚，但却被躲过了。
麦哲伦在那个瞬间将长剑砍了下去，虽然寂静无声，但他知道自己砍中了。
然后整片黑暗都吼叫起来。
那像是某种未知的怪物因为未知的原因而发出的声音，如同巨石在泥土中滚动，如同尸体陷入沼泽，怪异而诡异。
然后突然，一切都消失了。
就像是终于抵达了神明的领地，黑暗与恐怖的声音在瞬间消散，一片绿色出现在眼前。
第十四章 苦修者们
当黑暗彻底散去，麦哲伦发现自己并不在神明的领地里。
这里是他曾经经过的地方，凡人们的村庄，湿热的空气让人气闷，树木虽然翠绿茂密，但更多的地方却是肮脏的空地。
麦哲伦抬起头遥望着北方，那里什么都没有。
他离目的地太远了。
须弥山远在天边，麦哲伦开始怀疑自己到底碰上了什么，至于会不会因为迟到而苦行失败，暂时还不在他的问题列表里。
无处不在的神力消失了。
麦哲伦对精华与神力并不像女伯爵那样敏感，所见十分有限，但面对身毒这个神力无处不在，控制一切的地方，他能够很清楚地感受到神力的突然消失，某种意义上讲，那和以神力占据这片土地一样艰难。
有某种恐怖的力量在一瞬间完成了这个几乎不可能的事情。
麦哲伦站在村落外面，转身朝着一边的山丘走去，他希望可以在那里找到能够止血的草药。
远处的村落里也许会有医生，或者刚好经过的婆罗门，但麦哲伦并不愿意将希望放在他们身上，这里的村民全都是不能算作人类的贱民，他们的传统就是对卫生毫不在意，对一个受了外伤的人来讲，那是个危险的感染源。
麦哲伦咀嚼着一股刺激苦涩味道的草药，然后抹在伤口上，那道伤口已经有大半愈合，现在几乎不会影响到行动。
他站在山坡上茫然地眺望四周，这是个熟悉的地方，但又无比陌生，如果没有神明，那须弥山也不过是一座空荡荡的雪山，麦哲伦的苦行也无法完成。
但麦哲伦知道，一切还没结束。
他转身走进了村落。
就和预料中一样，这里是个因为贫穷而肮脏，也因为贫穷，而没有那么肮脏的地方——因为贫穷，这里几乎空无一物。
村民们以一种安详到接近呆滞的表情面对着这个外来者，就和之前所有麦哲伦见过的本地人一样。
麦哲伦努力模仿着他记忆中神明们说话的方式和口音，自称是个婆罗门，仿佛就在一瞬间，村民们活了过来。
他们以惊人的速度将村子里所有的财富集中在麦哲伦面前，其中包括一头牛，两个瘦弱的女孩，同时还架起了火堆。
不过麦哲伦并没有在村子里举行祭祀，他没有点燃火堆，而是问了几个问题，就离开了。
没有了神明，没有神力，这个世界并没有任何不同，村民们口中的婆罗门与神明无异，他们依然一无所有。
问题在于，怎么离开。
……
因陀罗在女伯爵前面高举起金刚杵，伴随着一声霹雳，黑暗散去了。
“那是什么？”
女伯爵看着四周熟悉的林中庭院，知道自己已经抵达了下一重天。
“阿修罗。”
因陀罗的声音听上去有点虚弱，对这位天帝而言，这样的时候非常罕见，他确实非常虚弱。
“什么时候，阿修罗强大到这种程度了？”
女伯爵对神明的了解超出了预计，但因陀罗已经不会再因为这些而惊讶，他无力地叹了口气，并没有回答。
“我们需要休息。”
因陀罗朝着一边的庭院走去，他手中能够制造雷霆的恐怖武器黯淡无光，女伯爵能清晰地感受到，属于因陀罗的神力发生了某种微妙而深刻的变化。
那似乎更像是属于因陀罗自己的力量在反抗他的掌握，而不是在与外力对抗中被消耗了。
庭院的主人，一位神明向客人表示欢迎，并为他们准备了欢迎的宴会。
这里有不少神明，他们并不像因陀罗兄弟那样力量强大地位崇高，但都是一直在坚持苦修的婆罗门，因此赢得了须弥山上的这处居所。
所有的婆罗门都聚集在大厅之中，天帝因陀罗是十分尊贵的客人，他们都很热情。
对于女伯爵这个陌生的凡人，他们也保持着相当的尊敬，甚至还多了一点亲切，似乎是来自于苦行者之间的感同身受。
因陀罗疲惫地坐在位子上饮酒，婆罗门的热情大部分都落到了女伯爵面前。
他们礼貌地收敛着交谈的欲望，没有过多涉及艰深的正法辩论，而是在谈论曾经苦行中碰到的麻烦，很意外地，充满了真正让人惊喜的幽默感。
不过很快话题就转移到了女伯爵的苦行，她已经赢了三次游戏，在凡人以神明为对手的一切对抗中，这样的事情第一次发生。
“其实我很想知道，为什么湿婆大神会选择这样的苦行内容。”
婆罗门面面相觑，却没有给出女伯爵想要的答案。
“苦行的成功与否在正法之中，世间对苦行最为了解的是湿婆大神，而最了解正法的是梵天与毗湿奴大神，他们会在苦行者有资格得到奖赏的时候出现，为苦行者送上应得的奖赏。”
“一切都是为了时间，只有这样才能在一切结束之前完成苦行。”
他们知道答案，但女伯爵已经确定，这些婆罗门不会将答案告诉她，他们知道神明在谋划什么，那非常重要。
“神明们并不擅长游戏，你们有什么有趣的东西吗？”
婆罗门并不想让客人过分消耗精神，不过勇武的雷神因陀罗在此，作为主人，他们也想让所有客人都尽兴而归，几位神明思考了一下，然后为首的婆罗门站了出来。
“我们的庭院**养着两头公牛。”
牛是身毒被所有人与神明承认的重要财产，对这些婆罗门而言，他们的牛群中能有两头公牛，是值得夸耀的事情。
“一直以来，我们都在争论，两头公牛中那一头更为雄健，却始终没有结果。”婆罗门这么说的时候，脸上带着骄傲的神色，“也许新的苦行者能给我们答案。”
女伯爵还没来得及回答，因陀罗就笑了起来：“我说过，让那两头公牛相斗，活下来的必定是更强的一头，你们却舍不得，现在和苦行者游戏，要怎么判断胜负呢？”
“如果苦行者想不到办法，就换个游戏。”
第十五章 斗牛
神明们带着客人一起来到了建筑后面的林间空地上。
这里是一片广阔的草地，雪白的牛群点缀其间，如同蓝天上的云朵。
婆罗门的财富让因陀罗也十分羡慕，他没有掩饰对牛群的欣赏，尤其是其中两头公牛，那是两头庞然大物，极为雄健。
“这就是我们的牛群，那公牛是牛群的首领，一头名为健角，一头名为高背。”
这两个名字虽然直接，却也传神，那两头公牛正站在草地上，悠闲地反刍着青草，就算在远处看去，也能一眼注意到那高耸的脊背和大得夸张的尖角，与草地上其他牛群的区别简直像是神明面对凡人一般。
“我也一直想知道这两头公牛到底哪头更强，”因陀罗身上的疲惫已经被兴奋冲散了，他看上去兴致勃勃，“别让我失望啊。”
“其实不用让两头公牛相斗，就可以知道强弱，”女伯爵笑笑，“让它们角力吧。”
“不可，”婆罗门连忙阻止，“这两头公牛极为暴躁好斗，要是让它们角力，难免就要相斗，两败俱伤。”
“以绳索牵引，使两者相背，只要绳索不断，自然能分出胜负，也不用惧怕它们受伤。”
婆罗门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因陀罗就大笑起来：“好！快试试，我选健角，它一定能赢！”
“那就这样来试试吧。”
婆罗门府中自然有照顾牛群的仆役学徒，他们从一边拿过粗壮的绳索，编成绳套，然后将两头公牛牵过来，小心翼翼地不让两者相对，将绳套套在脖颈上。
一切准备完毕，众婆罗门簇拥着两位客人来到草地中央，两头公牛已经焦躁难耐，迫不及待地要一分高下。
“选择你想看到的胜者吧，苦行者，婆罗门必须遵守待客的礼节，要是你选对了，就算赢。”
女伯爵看了看两头巨大的公牛，然后做出了选择：“我觉得高背会赢。”
“如你所愿，那就让它们开始吧。”
众人退后，然后仆役放开了早已迫不及待的公牛，两头庞然大物开始怒吼着向前冲去。
因陀罗在巨大的轰响声中大笑着，他喜欢这样的游戏，纯粹的恐怖力量相撞，远比凡人的游戏更对雷暴之神的胃口。
两头公牛狂怒地挣扎着，婆罗门的绳索无比坚固，它们无奈地发现自己被一股力量拖住了，但对这两个庞然大物而言，这只是令它们更加狂躁。
大地在蹄下震颤，吼声拂过山林，在空中回荡，仿佛一场大战。
两头公牛低下头，耸起肩背，像是与无形之物相斗一般，一刻不停地努力着。
因陀罗大声为健角加油，他像是喜爱自己一样喜欢这头公牛，婆罗门为它那极为硕大有力的双角涂上了神圣的红色，简直就像是大神坐骑白象的一对象牙。雷暴之神坚信这头公牛可以获胜，因为他知道，拥有更大更美丽雄壮的双角，一头公牛就能在与同类的斗争中占得上风。
但现在，这头公牛正在慢慢后退。
尽管它不甘地吼叫着，暴躁地向前行走，却只是原地踏步。
而与之相对的高背，这头脊背高耸的公牛，正在缓缓前进。
因陀罗愤怒地大吼一声，将手中的金刚杵扔出，然后在遥远的地方传来了雷霆的轰鸣，婆罗门抬头，遥远的须弥山上发生了一场雪崩，积雪如同怒涛一半奔涌而来，绕过这片山坡，带着巨大的声响消失在了无底深渊之中。
伴随着这盛大的轰鸣，角力有了结果。
健角已经放弃，胜利者是高背。
婆罗门赶紧让仆役冲上去解开了绳索，他们费劲全力将两头想要争斗的公牛拉开，为它们擦干汗水，带到草地两边让它们休息。
“就连它们的主人都不知道这两头公牛哪一头更强大……”
因陀罗不像这里的主人，神明们很高兴看到女伯爵的胜利，那既代表着苦行顺利进行，也代表着客人得到了礼貌热情的招待。
“也许这两头公牛确实一样强健，但至少不是完全相同。”
女伯爵笑着和神明们一起回到庭院，坐在桌边，酒宴继续。
“到底是什么决定了两头公牛的胜负呢？”
婆罗门显露出了兴趣，不过他们与因陀罗不同，似乎更像是将这件事视为婆罗门苦修者之间谈论正法。
“一切的关键在于那绳索，”女伯爵笑着说出了答案，“从未有人试图给这两头公牛套上绳索，因为那确实违背了梵天造物的本意，公牛是不适合被套上绳索的。”
“当健角与高背两头公牛都被套上绳索时，他们的脖颈被绳子勒住，呼吸不畅，但相比而言，高背受到的影响更小，它高耸的背脊承担了大部分绳子上传来的力量，相比健角，自然更能使出全力。”
因陀罗无奈地叹了口气：“原来如此……从那些仆人拿出绳子起，你就知道获胜的会是哪一头公牛。”
这位神明真正显露出了疲倦，他钟爱的公牛的失败与因陀罗本身的失败无异，同样令他失望。
主人适时地将疲惫的客人请进了房间，让他们得以安然休息。
……
“神明？”
一个婆罗门以鄙视的目光看着眼前的麦哲伦，在他眼中，这毫无疑问是个努力想要假扮刹帝利的贱民，他说话的方式像是婆罗门，手中的武器像是刹帝利，但其他部分充满了根本无法匹配高等种姓的低贱。
“他们居住在北方的须弥山，只在有修为高深的婆罗门祭祀时才会短暂地降临在大庙宇中，享用祭品。”
麦哲伦点点头表示感谢，然后绕过婆罗门庞大的随从队伍，朝着北方走去。
他原本已经快要放弃了，但当婆罗门出现在眼前时，似乎有一丝非同寻常的力量显露，无论如何，麦哲伦必须找回神明，他要完成苦行，无论最终湿婆想要以这苦行交换什么。
在这个没有神明的世界，代替他们位置的是婆罗门，他们聚集在北方的河边。
第十六章 消失
这是一条宽阔的大河，水量充沛，自北方蜿蜒而来，在本地人的说法里，它的源头在遥远的须弥山山脚。
麦哲伦沿着河边向上游走去，这个没有神明的世界，通往神之山林入口小城难那普拉的四方大道同样消失了，所以想要抵达北方的须弥山，沿着河流就是最简单好走的道路。
河流天然的是人类聚居之地，一路向北，麦哲伦也碰到了不少河边的村落乃至小城，与土著的交谈虽然艰难，却也不是一无所获。
北方的大寺庙是婆罗门的圣地，在他们告诉本地人的传说里，这里神明在须弥山之外唯一停留之地，那里是婆罗门聚集的地方，与世隔绝。
很奇怪的是，并没有人知道那座寺庙到底在哪儿。
麦哲伦开始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觉得自己也许应该找个婆罗门问几个问题。
那有点难。
麦哲伦和婆罗门格格不入，他没有婆罗门那花样繁多，却一定要以苦修掩饰的兴趣，基本上就是个贱民，从不要求低种姓奉上祭品，也不会因为接触到贱民就大发雷霆。
不过这些并不是太大的问题，他只需要找到婆罗门人迹罕至的庙宇。
这没有花费太长时间，毕竟婆罗门根本无法坚持真正的与世隔绝。
在一个努力想成为婆罗门的商人口中，麦哲伦得知了一个婆罗门聚集的小城，那里有座规模不小的庙宇，名为——难那普拉。
商人很遗憾地告诉麦哲伦，他并没能找到那个地方，只是听婆罗门说起过。
麦哲伦并没有告诉他难那普拉在什么地方，他不希望一个正常人变成婆罗门。
继续沿着河流向北，麦哲伦找到了记忆中的神之山林入口，那里空无一物，但很明显，耽于享乐的婆罗门根本无力隐藏自己。
这是一片垃圾堆积的空地，通往林中的空隙被来往的人践踏成道路。
麦哲伦走进树林，绕过几处拐角，身后的恶臭就完全消失了，然后在高大乔木的树冠下面，看到了一座金碧辉煌的庙宇。
那是典型的婆罗门神殿建筑风格，层叠的高塔形石制尖顶外面包着金箔，外面密密麻麻布满了大小不一的浮雕神像，掩映在绿色树冠之中。
还没进入庙宇，麦哲伦就已经能够闻到祭神的香料与苏摩酒的气味，不过并没有婆罗门争论的声音，让他有些意外。
走进庙宇，麦哲伦环顾四周，然后发现，这里空无一人。
他看着巨大神像前袅袅的青烟，心里充满疑惑，婆罗门之中的苦行者不会生活在这样奢华的庙宇中，而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也绝不会轻易离开。
无论是雄伟的大殿，或是殿前广场，殿后塔林，乃至奢华的婆罗门居所，所有的地方，都空无一人，只剩下食物酒水，证明就在不久之前，这里还有人存在。
一切就像一个夸张的虚幻故事被一笔带过的角落，某种强大的力量拂过无人注目的地方，留在原地的弱小普通人瞠目结舌不知所措。
但麦哲伦坚信，越是强大的力量，留下的痕迹就越是明显。
他搜索了整座庙宇，最终回到了正殿。
那里供奉着至高的三位神明之一，代表着创造和宇宙初始的梵天神。
神明高踞宝座之上，面带微笑，但在麦哲伦眼中，那只是一块巨石，甚至连原本他在婆罗门身上感受到的一丝力量气息都消失不见了。
这个世界，正归于平凡，一切超凡的力量，包括原本就不在的精华与神力，都在渐渐远去，但原本对此无比期待的麦哲伦并没有看到他想看到的结果。
凡人的生活并未改变，最大的原因是，他们不在乎。
麦哲伦将没有证据的猜测抛到脑后，重新彻底搜寻了一遍整座庙宇。
他找到了婆罗门留下的书籍。
身毒只有极少数人才能使用文字，因此麦哲伦花了一点时间才真正看懂这些书籍，不过最终他也只看懂了其中非常微小的一部分，不过那就已经足够了。
“神明在辉煌的寺庙中与婆罗门辩论正法，他们讲述吠陀，包含正法力量的声音响彻永恒之河两岸的山林。”
这已经是足够明显的线索了，当然，还不够明确，但麦哲伦不准备浪费时间，他需要尽快找到那个神明与婆罗门聚会的地方，如果没猜错的话，一切拥有超凡力量的事物，都在渐渐消失。
永恒之河就是这条横穿身毒的大河，它发源于神明居住的须弥山，终结于南方无尽的大海，所至之处唯有沃土，是天神的礼物。
在这条河两岸，有山林存在的地方，是在北方须弥山脚下，那里并没有多少适合建造神庙的地方，麦哲伦知道，他已经接近目标了。
沿着河流向北，麦哲伦穿越河谷中的山林，一路艰难地前进。
他时不时会离开河谷，来绕开悬崖阻碍，大河的支流在高原上切割出无数沟壑，每一次遇到，都要花费不少力气。
好在麦哲伦不缺力气，所以至少他的时间还剩下不少。
终于，在漫长的跋涉之后，麦哲伦看到了他寻找的东西。
那是一座城市，隐藏在山林之中。
……
女伯爵拒绝了婆罗门和她一起讨论正法的邀请，跟着因陀罗一起离开了他们的居所。
就和之前一样，离开的方式是进入下一重天，婆罗门都认为女伯爵赢得了游戏，也有资格进入更高的地方。
因陀罗经过了一夜的休息，已经恢复了原本的样子，他在草地边缘，能看到积雪山坡的地方打开了黑色的大门。
“愿三位大神注视着你的苦行，使它得到应有的回报。”
这是婆罗门最后的祝福与告辞，然后女伯爵就走进了熟悉的黑暗。
因陀罗站在黑暗中发出了一声饱含愤怒的冷哼，他高举手中威力无穷的金刚杵，以闪烁的雷霆照亮黑暗。
“阿修罗的把戏……”
“我一直很好奇……”
女伯爵笑着走到因陀罗身边。
第十七章 地上的神明
“我从没见过阿修罗，那到底是什么？”
因陀罗高举着武器将女伯爵挡在身后，他如临大敌，因为阿修罗已经来了。
“你不会想知道的。”
女伯爵也感受到了某种东西的接近，但那完全不像是生物，那是一种与神力同出一源却截然不同的力量，充满了扭曲与毫无节制的喷涌，更像是洪水，或者雪崩。
雷暴之神的武器上开始有霹雳闪过，电光照亮了黑暗，但瞬间又消失不见。
黑暗的狂潮终于降临，一瞬间，一切都被黑暗淹没了。
女伯爵眼前空无一物，仿佛一个人落进了水里，她伸出手，刚想做点什么，然后听到了雷鸣的轰响。
伴随着霹雳，电光照亮了黑暗，因陀罗狂舞的身形从中显现，他像是个以刀剑阻挡潮汐的人，一刻不停地挥舞着手中的武器，而且奇迹般地，至少现在他还没有被潮汐淹没。
连绵的雷震如同须弥山积雪上永不停息的暴风吼啸，电光旋起旋灭，黑暗中两股强大的力量碰撞，纠缠，激斗不止。
因陀罗狂暴地战斗着，他是雷暴的神明，众神中最强大的，须弥山最高处的主人，但现在，面对着阿修罗，强大的神明并没有必胜的自信，他的力量消耗很快，而黑暗越来越强。
那位公主不能出事，阿修罗越是强大，这一点就越是确定无疑，众神需要这两个能够提前完成苦行的凡人。
因陀罗很快就下了决心，伴随着一声巨大的霹雳，一道前所未有的恐怖雷霆在一瞬间彻底击退了黑暗。
“走！”
然后天帝伸出手在黑暗中划过，一道光明之门出现在女伯爵眼前，那后面就是下一重天，绿草之间有一座荷花池，水中莲花正开，倒映清波，娇艳夺目。
女伯爵并没有动。
因陀罗心中闪过一丝绝望，他知道凡人在阿修罗面前有多么无力，黑暗汹涌而来，他终究还是有一瞬未能顾及。
黑暗已经回来了，光明在瞬间消失，那道大门摇摇欲坠。
因陀罗朝着女伯爵伸出手，然而在他碰到海伦之前，光明就彻底消失了。
黑暗淹没了一切。
然后黑暗重新被照亮了。
那是艳丽夺目的七彩光芒，仿佛宝石折射的光辉，从火焰般的红色到梦幻的幽蓝，那仿佛是无数宝石在瞬间布满了整个空间。
阿修罗退让了，至少暂时，这无形之物无法触及光芒之内的东西，黑暗不甘地动荡着，咆哮着，但却无法靠近。
“谢谢。”
女伯爵放下抬起的右手，站在因陀罗面前。
这位强大的神明疲惫地落在地上，放下手中的武器，无力地喘息着。
“你是怎么做到的？”
“你先告诉我，”女伯爵对着因陀罗露出一个微笑，“众神到底想干什么。”
因陀罗挣扎着想站起来，但被女伯爵按了回去，他绝望地发现，自己的力量已经所剩无几。
“凡人！”
“注意你的态度。”
女伯爵将因陀罗推倒在地，一脚踩在他的头上：“如果你以为你生来高贵，那我也一样，如果你以为力量决定一切，那现在我远胜于你，我不介意将你扔给阿修罗，我很好奇，神明的宿敌会怎样对待你这个众神之王。”
“苦行必须完成，你不明白，那不是为了众神，而是为了这个宇宙！”因陀罗终于在绝望中放弃了，他无力反抗女伯爵，而在这里，雷暴之神孤立无援，“就算至高三大神也无法度过宇宙终结，新的世界里不会有任何凡人留下，新的凡人出生也许要亿万年。”
“不不不，”女伯爵知道，因陀罗已经屈服，他终于开始用女伯爵喜欢的方式说话，“我不在乎你们所谓的宇宙终结，告诉我你们对麦哲伦所做的一切，包括那个可笑的苦行。”
“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因陀罗终于还是决定从头说起，虽然那会让故事变得很长，但至少可以让女伯爵满意：“曾经有一位神明，几乎是单纯地喜欢苦修，他拥有漫长的生命，在全部的万年时光里，那个神明几乎全部都在寒冷的雪山上赤脚行走，那是超过了所有生灵的苦行，毗湿奴不得不亲自去找他，给予他苦行的奖励，否则这苦行继续下去，有一天那位神明要湿婆大神睁开毁灭之眼终结宇宙，大神也无法拒绝。”
“然后苦行者告诉大神，他唯一想要的回报，就是将这回报封存，留给另一个完成他指定苦行的凡人。那个指定的苦行，就是一个凡人，在与众神的游戏中获胜。”
“所以你们真的希望我或者麦哲伦完成苦行，以取得那位苦修者应得的回报？”
“苦修者将回报作为礼物献给苦修者的导师，最伟大的苦修者湿婆大神，世界上唯一一个比他成绩更高的苦修者，只要你们的苦行完成，众神就有了拯救宇宙的力量，一切，包括凡人，所有的生灵都将得到拯救。”
女伯爵知道因陀罗没有说谎，但她还是感觉这并不是全部的真相，神明所做的一切一定有更深的理由，只可惜眼前的这位神明恐怕并不知道那是什么：“比起现在你们的宇宙，我反而觉得新宇宙会更好一点。”
“那里不会有你和麦哲伦，而且在这个宇宙终结之前，阿修罗会不停地制造恐怖的灾难！”
女伯爵笑了：“神明的宇宙只有这小小的地方，你们的无知远远超过了所有凡人，我不会跟着你们一起灭亡，也不介意阿修罗给众神找麻烦，还有，不要用这些废话拖延时间，我的耐心已经所剩无几。”
因陀罗挣扎着想要抬起头，但他毫无悬念地失败了，神明睁大双眼，看着眼前女伯爵的右手上凝聚出一把银色的匕首。
那是一柄可以杀死神明的武器，恐惧攫住了暴风之神，他第一次开始相信，神明真的并非永远不死。
“三位大神知晓一切。”
第十八章 门
女伯爵确信，因陀罗已经屈服了，那么他知道的也只有这一点东西。
这符合之前海伦早就有的猜测，三位至高大神，代表着创造、保护与毁灭的梵天、毗湿奴与湿婆才是一切的安排者，只有他们，才知道计划的全部内容。
“你知道，他们向你隐瞒了什么吗？”
“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计划，我们只是按照大神的安排去做，没有人知道他们隐瞒了什么，但众神只能相信他们，阿修罗甚至已经杀死了阎摩，我们已经危在旦夕。”
“所以刚才你告诉我的就只是你所知道的事情，和在此之上的推测？”
“那是全部，众神的力量已经开始衰减，我原本可以看穿命运，但现在一切都在迷雾之中。”
女伯爵无奈地确定，因陀罗说的全是真的。那也就意味着，她只能得到这一点信息了。
真正重要的几个问题并没有得到解答，比如为什么众神会选择麦哲伦和女伯爵进行苦行，还有苦行最后的结果会是什么。
“麦哲伦在哪儿？”
因陀罗沉默了一下。
终于，这个公主就要落进陷阱里了，她几乎奇迹般地在面对着神明时占据了上风，但终究一切都在三位大神的计算之中。
公主已经相信因陀罗说的都是真的，那么接下来她就不可能躲开陷阱。
……
河水从山崖上倾泻而下，升腾的水雾在阳光下映照出彩虹，下面的深潭上漂浮着美丽的莲花，正在盛开。
岸上不远处就是一座宏伟的庙宇，金色的建筑坐落在绿草地上，树林之间，一直到遥远的山林尽头，也能看到金顶的反光。
这是婆罗门聚集的庙宇，但规模已经比得上一座小城，这里曾经聚集着数量众多的高贵之人，他们什么都不用做，自然会有人奉上他们需要的一切。
麦哲伦站在水边，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还是慢了一步，这里已经空无一人。
虽然失望，但麦哲伦还是走进了庙宇，在空荡荡的建筑里寻找着可能的线索。
和之前一样，这里原本生活着为数不少的婆罗门，他们留下的痕迹还在，但婆罗门本身已经消失不见。
能够做到这种事情的也许只有神明，但这个地方根本没有神明存在，麦哲伦开始怀疑，也许是阿修罗。
不过他并没有证据，将心中的怀疑放到一边，麦哲伦开始了地毯式的搜索。
这里的主人过着奢侈的生活，他们心安理得地享用着普通人一生劳作才能得到的财富，香料、美酒，还有水果肉类，唯一需要做的就只是和同伴高谈阔论，呆在这里。
他们似乎离开没多久，神像前的香料还在燃烧，桌上的食物还是新鲜的。
但麦哲伦知道，他不可能在这附近找到离开不久的婆罗门。
他们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
一切希望都落在了婆罗门没能带走的东西上面，麦哲伦希望自己能够找到婆罗门与神明交往的证据，或者他们从神明口中得到的这个世界的“真相”。
婆罗门总是在追求正法，他们会把重要的结论记录下来，如果能找到那样的记录，麦哲伦也许就能找到离开这个世界，继续苦行的方法。
不过看上去，婆罗门十分珍视智慧，他们将书籍藏在了十分隐秘的地方。
这座面积广大的庙宇分成了几个部分，包括宏伟的神殿，数量众多的奢华居所，和绵延的山林园囿，与点缀其间的论法讲坛，各种建筑都十分齐全，一个人生老病死，都可以不用离开，甚至连埋骨的高塔都有，但唯独没有藏书的地方。
所有的建筑都是石制，麦哲伦一眼看去，几乎全都有空间设置夹层暗道，如果书籍真的被藏起来了，那要找出来会很困难。
“好在一切痕迹都被留下来了。”
书籍如果不被人看到，就没有了存在的意义，无论婆罗门将它们藏在哪里，都会留下出入的痕迹。
但麦哲伦最终没能找到任何痕迹。
所有的地方都很干净，那甚至不像是勤于打扫，简直是纤尘不染。
唯一的可能，就是某种超凡力量，麦哲伦见识过女伯爵以魔法打扫过的房间，几乎如出一辙，不过这里没有精华，应该是靠着神力。
但现在神力已经完全消失了。
如果出入藏书的地方需要神力，那麦哲伦面前就有了不小的麻烦，他可能无法打开以神力封闭的地方。
麦哲伦坐在一棵大树下面，呼吸着清新的草木气息，在石板上画出所有建筑的位置。
如果将书籍藏在地下，那一切位置都有可能，度量空间来推测位置无法得到答案，但入口会在哪里，却有迹可循。
书籍应该是属于所有婆罗门共有的事物，密室的出入口就像是一个并不会有人聚集的公共场所。
那么以婆罗门的习惯，他们会将入口放在两个地方：辩论正法的论坛旁边，或者神殿附近。
这两个地方都是婆罗门经常聚集的公共场所，而且都代表着智慧与正法，与书籍有着密切的联系。
麦哲伦抬起头，看着不远处那个巨大的圆形石坛。
这是一整块巨大得令人叹为观止的巨石，上面被雕刻平整，边缘竖立着几根装饰用的石柱。巨石周围是以石板铺成的地面，占据了很大的一块面积。婆罗门常常在这里聚集，他们有的登上石台，高谈阔论，大声争辩，有的坐在下面，侧耳聆听，大声喝彩。
也许入口就在这里，但在神力不在的现在，麦哲伦不敢确定他是否能够打开。
除了讲坛，还有一个地方就是神殿，那里也一样对婆罗门十分重要，很多神明都有着超凡的智慧，入口放在神殿附近，也代表着以强大的神明守护书籍。
麦哲伦回忆着他在这两个地方曾经搜索时的结果，两个地方都没有明显的暗门，可能的机关被隐藏得很好，至少之前他并没有找到什么线索。
然后他站起来朝着神殿走去。
第十九章 天人五衰
出入口不可能在讲坛附近，这里开阔空旷，麦哲伦不可能错过任何细节，而神殿正好截然相反，那里自上到下从内至外密密麻麻地雕刻着各种大小不一的神像，如果说麦哲伦错过了什么，那它只有可能隐藏在神殿之中。
这是一座宏伟的石质建筑，结构精巧，它的一切都奇迹般地位于狂野的想象与残酷的现实仅有的交界线上，那仿佛是一座梦中的神殿，毫无疑问它的成形借助了超凡力量，不过某种毫无来由的克制让它没有在失去这股力量之后彻底崩塌。
麦哲伦走进大门，正对着他的就是三位至高大神的巨大雕像，他们是代表着全部宇宙进程的至高神明，是这个神力掌握的世界实际上的最高掌控者。
婆罗门实际上并不直接崇拜神明，但他们追求的正法，严格来讲是来自于三位至高神，包括梵天的“梵”，湿婆的“苦行”，所以这座婆罗门聚集生活的小城，同时是一座庙宇，修建了这样宏伟的神殿。
三位大神占据了几乎所有的空间，但这里并非只有他们三位神明，石制的神殿墙壁上被开辟出了神龛，里面雕刻着各类神明，而在雕像之间的空隙中是更弱小的神明和超凡生物，而这些更小的雕像之间还有更小的雕像，凡人与野兽草木装饰着神明的居所，衬托着他们的伟大。
这就是麦哲伦眼前的麻烦，眼前的神殿几乎是一整个雕像，所有的地方都被雕刻上了东西，而且内容不尽相同，在其中寻找隐藏的机关，是个就算对他而言都不小的麻烦。
一眼看去，麦哲伦眼前原本布局和谐，线条柔美，锦绣壮丽的庞大画卷变成了一大团被泥黏在一起的沙子，无数线条堆积在一起，令人头晕目眩，不忍直视。
当他试图在其中寻找可能的线索时，麦哲伦发现自己面前的麻烦有点大。
但他必须找到那个被隐藏起来的入口，拿到婆罗门记载所见的书籍，来看清楚现在这个诡异的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
……
“麦哲伦在伐由身边。”
女伯爵看着因陀罗，直觉告诉他，这个神明并没有说谎。
但他并不是没有说谎的可能。
之前一切的问题都不重要，实际上因陀罗的回答也没有给女伯爵什么有用的信息，但这个问题不同。
如果麦哲伦已经离开了神明的手，那女伯爵不介意让所有神明去死。
不过如果麦哲伦还在伐由身边，那这个计划也许还需要推迟一下。
“他们在一起，像我们一样穿过黑暗？”
“是的。”
女伯爵皱起了眉头。
她有了非常不好的预感。
阿修罗对神明的仇恨不分对象，很明显，如果他们已经有力量困住因陀罗，让雷暴之神无力抵抗，那伐由恐怕也已经被阿修罗缠上了，甚至已经战败。
从一开始女伯爵就敢确定，神明让她和麦哲伦同时开始苦行，这是为了成功最好的选择，那么很明显，两人的处境几乎是相同的。
“伐由如果碰上我们眼前的阿修罗，他能活下来吗？”
因陀罗沉默了一下。
“他……”
女伯爵点点头，伐由做不到。
身为风神，神明中最强大的几个之一，因陀罗的兄弟，伐由已经十分强大，但还是会败给阿修罗。
“那他身边的麦哲伦呢？”
“阿修罗也许不会彻底毁掉那个凡人，但它不会放过他，他们要毁灭的不止是神明，更是已经存在的一切。”
因陀罗拼尽全力，想要让自己的话更有说服力。现在正是关键，也是三位大神苦心积虑安排这场戏的最终目的，这个公主和那个凡人都太难掌握了，只有让神明成为他们的盟友，计划才能顺利进行。
“你能救他？”
女伯爵笑了起来。
因陀罗笑了。
然后他死了。
女伯爵收起了手中的武器，看着雷暴之神的尸体在精华中形变扭曲，腐烂变色，仅存的神力以一种诡异的方式爆发出巨大的能量。
然后精华将尸体扔了出去。
黑暗像是捕食的野兽一样淹没了尸体，女伯爵站在精华的保护之中看着那一团已经无法描述的可怖之物消失在黑暗中，然后再也没有出现。
“天人五衰也没用……”
女伯爵失望地感叹了一句，然后走出了精华。
当神明死亡，无论是以何种方式，除非是宇宙终结的最后回归，否则都会带来巨大的灾难，代表神明本身的本源力量会爆发出恐怖的破坏力，那就是所谓的“天人五衰”，女伯爵原本寄希望于因陀罗强大的遗产，但看上去，黑暗中的阿修罗安然无恙。
麦哲伦也许已经落到了阿修罗手中，但现在女伯爵无力对抗这片黑暗，因陀罗以为她会将希望放在神明身上，但海伦知道，至少因陀罗还无法战胜阿修罗。
只有至高的三位大神才有获胜的希望。
但那又会是另一个麻烦的游戏了。
不过无所谓，没有难度的游戏实在无聊。
女伯爵笑着以恐怖的力量在黑暗中打开了通往下一重天的大门，迈步走进了美丽的园囿。
“欢迎，美丽的公主。”
迎接女伯爵的是酒神苏摩，他眼中有着难以掩饰的讶异。
“因陀罗呢？”
“他死了。”
“被阿修罗吞噬……”
“他死了。”
酒神看着女伯爵的双眼，他突然明白，眼前的公主知道他在说什么。
“被阿修罗吞噬，和神明之死是完全不同的。”
苏摩抬起头，长叹着遥望美丽园囿之外耸立的雪山，他与因陀罗是兄弟，也是朋友，神明伴随着宇宙的诞生而生，在这个世界变得美丽，充满生灵之前，他们一起度过了漫长的冰冷死寂，而终于，原本应该与宇宙一同死去的因陀罗，在那之前死去了。
“是谁杀了他？”
“我。”
“你？”
苏摩低下头，他的脸上没有愤怒，只有疑惑：“你做不到。”
“他不想被阿修罗吞噬，你知道我的意思。”
第二十章 机关
苏摩英俊的脸上露出一个不属于神明的悲伤神色，长长地叹了口气。
“没有任何神明能忍受那样的耻辱，但也大概只有他会用这么激烈的手段反抗那样的命运。毕竟，变成阿修罗，在新的宇宙中依然可以登上须弥山，但如果真的死亡，没人知道宇宙终结之前他会面对怎样的冰冷黑暗。”
“神明也会害怕死亡吗？”
“因为死后的世界不仅黑暗恐怖，而且死亡的过程也无比痛苦，最重要的是，那原本都不是神明应该遭遇的。”
苏摩带着女伯爵向他的神殿走去，那里是他的居所，因为苏摩的特殊爱好，与其他几位神明的住处有些不同。
清澈的流水上漂浮着美丽的莲花，走在河边的草地上，能闻到清幽的花香——尽管更明显的是苏摩酒独特的味道。
崎岖的小路蜿蜒向前，女伯爵跟在苏摩身后行走在山林中，这里不像之前她曾经见到过的神明住所，没有平坦的草地，只有怪石嶙峋的悬崖。
“阿修罗的攻势已经深入到这里，就连因陀罗也失败了，你的苦行必须快点完成。”
“我想这次阿修罗也已经全部出战了。”
苏摩停了下来，他转过身，面对着女伯爵：“你是说伐由？”
“包括在他身边的麦哲伦。”
神明的脸上阴晴不定，他既为兄弟接二连三的厄运而心中悲伤，又为苦行成功面对的困难忧心如焚，所有的消息都是坏消息，而阿修罗的行动还未停止。
苏摩没有再说什么，他一路沉默着，带着女伯爵穿过山林，最终来到了山顶一座宝塔下面。
女伯爵跟着神明走进了宝塔的大门，这里是个远比外面看上去更大的空间，里面有着婆罗门居所常见的装饰。
“我需要一点时间独处，抱歉。”
女伯爵点点头，留在了第一层，而苏摩走上了楼梯。
很快就有女神为海伦奉上了招待客人的饮食，美丽的天女在大厅中舞蹈，整个乾达婆族都是苏摩的仆从，他们知道今天来到这里的客人非常重要。
女伯爵享受着整个宇宙中最上等的苏摩酒，一边思考着从对因陀罗出手开始到现在为止发生的一切。
众神对阿修罗一直讳莫如深，如果苏摩不是假装，那阿修罗确实可以隔绝神明的视线，也就没有神明会知道真正的凶手是女伯爵了，但那样的话，其实与之前没有任何区别。
神明以麦哲伦威胁女伯爵，将两人都视为工具，要靠着苦行完成之后的回报来解决他们面临的麻烦。
就算女伯爵以绝对的优势斩杀了因陀罗，她实际上面对的情况却没有任何改变，麦哲伦也许落进了阿修罗手中，但那并不代表女伯爵就能够脱离众神的掌握——能够拯救麦哲伦的只有神明。
苏摩是神圣的药草，众神将其视为只有他们才能享用的神圣之物，不过那实际上只是一种强力的致幻物，毫无神圣之处。女伯爵一边享受着酒神亲自酿成的美酒，一边以精华冲散苏摩的药力，这是她一直以来保持对精华掌控力的锻炼方式。
苏摩带来的漂浮感缓缓退去，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微醺，女伯爵放松精神，开始享受美丽的歌舞。
……
麦哲伦最终还是选择了最麻烦的办法——将所有的角落都搜寻一遍。
虽然这很耗费时间精力，不过有些事情就是这样，正因为没有简单办法，所以只有少数人才能完成。
“简单的事情一样地简单，麻烦的事情各有各的麻烦。”
麦哲伦在嘴里这样说着，安慰着自己，然后开始了漫长的苦行。
对他而言，神明的雕像无论有多么精致，都一片丑陋，无论是神明存在的世界里的神明，还是这个没有神明的世界里的婆罗门，都只是一群丑陋的蛆虫而已。
不过在真正面对困难的时候，麦哲伦知道该怎么控制精神，他不会把注意力浪费在这样的念头上面，而是专注手上的事情。
最终，在湿婆的背上，麦哲伦找到了他的目标。
那是一个完全不用神力就能运转的机关，一道暗门。
麦哲伦站在暗门前，心里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被影响了，居然花了这么长时间才找到如此明显的暗门。
不过当然，那只是成功之后的情绪发泄，无论之前花费了多少时间，都是必须的付出，现在，一切都有了回报。
不过暗门暂时还打不开，这不算意外，毕竟这里生活的所有人几乎都知道它的位置。
麦哲伦还必须解开一道机关。
那大概会是充满了婆罗门隐喻的复杂机关，足以阻隔所有未得到允许的人，不过对麦哲伦而言，不算太难。
首先是最大的线索：暗门在湿婆背上。
对婆罗门而言，湿婆是掌握着苦修奥秘的重要神明与直接导师，他们将暗门放在大神背上算是合情合理，随之而来的推论就是，打开暗门的机关也会在湿婆的神像上面。
麦哲伦跳上高大的莲花底座，就和他预料的一样，神像上有原本不该存在的缝隙，那是为了机关运转。
他跳回地面，向后退去。
当整座神像的全貌出现在眼前，一切就十分明显了，那为了让神像的一部分活动的缝隙分布在神像上半身，湿婆大神的六条胳膊都是可以活动的。
而麦哲伦已经看到，神像看上去有点反常。
无论是婆罗门认识的湿婆，还是麦哲伦曾经见过的神明本人，他的六只手臂都有固定的姿势，因为每只手上拿的东西，和手臂摆放的位置，都有独特的寓意和必须遵守的规则，而现在神像的样子却和麦哲伦记忆中的不同。
很明显，那就是打开暗门的机关。
这并不难，但麦哲伦知道他的推测是对的。婆罗门不是那种追求严谨与绝对安全的人，他们追求的是仪式感和身份的分割，如果机关太过复杂，就过犹不及。
麦哲伦开始摆正湿婆的手臂。
第二十一章 阿修罗
六条手臂，其中有四条手中都握着武器，以骷髅头装饰的金刚杵、弓箭、斧头，湿婆是代表着毁灭的大神，在婆罗门眼中，他的力量大多代表着破坏。剩下的两条手臂，一只手上是骷髅头做成的油灯，另一只手是一支盛开的莲花。
正确的姿势，莲花自然应该是在右手最上，左手最上是金刚杵，无论任何神明，都是如此，以代表正法居于一切之上，而降服外道仅此于正法，而实际上麦哲伦见过的湿婆本身，也是这样。
下面是弓箭相对，弓在左手，箭在右手，最下面是油灯与斧头，右手持斧头。
这尊雕像非常精巧，虽然体积庞大，但移动手臂上下，非常轻松，毫不费力，麦哲伦很快按正确的位置摆好了手臂。
但他只是听到了一声清脆的撞击声，并没有听到暗门打开的声音。
不过那已经足够了，那声碰撞的声音来自于隐藏在雕像中的机关，它来自下一处需要移动的地方。
麦哲伦重新爬上雕像脚下的莲花座，用手指敲着雕像，听着里面的回声。很快他就找到了剩下的机关，结果发现那是雕像的手。
这花了一点时间，他有点意外。
婆罗门的技术超出了麦哲伦的预料，在原本就能够活动，安装了机关的手臂顶端，再安装一套机关，让手掌能够单独活动，非常复杂，至少在之前麦哲伦的印象中，婆罗门根本不可能有兴趣将工匠技术发展到这种程度。
不过那都无所谓，麦哲伦转动雕像最高处的右手，让莲花朝下，然后机关运转的声音传来，然后是石块在光滑地面上摩擦的声音。
暗门已经打开了。
麦哲伦跳下莲花座，转到湿婆背后。
这座雕像因为要隐藏暗门和之后的暗道，所以一反常态，湿婆神并不是常见的单脚站立正在舞蹈，而是盘腿坐在地上。
走进暗道，眼前并不是一片黑暗，火光摇曳着照亮了这条宽敞的走廊，一眼就能看到尽头那扇金碧辉煌珠光宝气的华丽大门。
大门上浮雕着书籍之神，吠陀记录者象头神甘尼许，麦哲伦站在门前，轻轻推开了大门。
如他所料，门后是华丽的藏书室，面积广大的房间以黄金宝石装饰，灯火摇曳，一片光明璀璨。
但麦哲伦没有看到应该在这里的书籍。
“欢迎。”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高瘦的黑皮肤丑陋男人。
那毫无疑问不是人类，麦哲伦知道，在所有超凡力量离开的世界中，他也许就是唯一那个知道发生了什么的人。
“你是谁？”
“我叫罗睺，是一个阿修罗。”
麦哲伦点点头，走到这位阿修罗面前：“你想见我？”
“你在追逐的一切答案，都在我这里。”
麦哲伦笑了。
他走到这个大厅中间，站在阿修罗面前。
“我以前见过一次阿修罗，不是你这个样子的。”
“那是在神明的世界中，我们的形体被扭曲了。”
“你的意思是，在这个世界里，神明也会被扭曲？”
罗睺笑笑，没有回答。
“你在寻找的一切答案，我这里都有。”
这个阿修罗以绝对自信的微笑面对着麦哲伦，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这个凡人在这个世界中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他的安排。
“在这个世界里，神明会被扭曲吗？”
罗睺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神明无法进入这个世界，他们并不会被扭曲，而是会被排除在外。
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凡人并不像他一直以来表现的那样无害和顺从，罗睺开始怀疑，三位大神的计划是不是太过乐观。
“不会，神明无法进入这个世界。”
虽然心中充满了犹豫和疑惑，但罗睺最终还是决定按照大神的计划继续，无论这个凡人是不是有可能脱离掌控，他都没有资格判断。
“那我之前感受到的神力的迹象是什么？”
“是阿修罗，我的力量。”
麦哲伦对神力的感觉非常迟钝，因此之前他并不敢确定感受到的超凡力量是什么，但现在真的站在罗睺面前，他无比确信，那股力量就是眼前这个阿修罗身上的力量——而且与之前他感受到的神明力量一模一样。
那也许意味着很多事情，比如说，阿修罗和神明根本就是同样的某种存在。
当然，也有可能是麦哲伦迟钝的感觉欺骗了他，不过很明显，眼前这个阿修罗的表现不会欺骗他。
罗睺看着麦哲伦脸上疑惑的神色，笑了起来：“和神明的力量一样对吧？在这个世界，阿修罗才是神明，才是掌握着一切的统治者，理所当然的，那股超脱一切的力量就在我手中。”
“我要回到神明的领地，继续苦行，如果你是神明的敌人，阿修罗，你应该知道的吧？”
“我是神明的敌人。”
罗睺并没有真的阻拦麦哲伦继续苦行的意思，他脸上的表情已经暴露了一切。
“想要看到苦行完成的是三位大神，如果你要阻拦我，就是在违背他们的意志。”
阿修罗短暂地沉默了。
虽然为了苦行能够尽快完成，三位大神并不想浪费时间，但麦哲伦落到阿修罗手中是无法避免的无奈选择，罗睺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苦行快点完成，但同时也在为阿修罗胜过天神而努力。
他已经不再相信依靠一次苦行的结果就能战胜众神，现在，罗睺发现，为了这次苦行的完成，三位真正决定一切的大神愿意牺牲一切。
于是这一次，伐由，强大的神明，阿修罗无法战胜的风之神明，被阿修罗侵蚀。
正因为收获太过丰厚，所以根本无法放弃，罗睺希望继续借着这个凡人，搬开另外几个阻挡阿修罗的强大神明。
他想要将这个凡人握在手中。
那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但值得一试。
“你已经完成了一次游戏，在空无一人的世界中找到隐藏的终极秘密。”罗睺笑了，“你的表现符合苦行的要求。”
第二十二章 游戏继续
麦哲伦笑了。
这是个好消息。
似乎这个身毒，神力能够触及的地方，无论人神，所有人都想要加入这场苦行，他们只是为了向三位至高神献媚，但那不影响麦哲伦从中得到便利。
他只想快点完成苦行，当然，从一开始麦哲伦就不相信湿婆的承诺，如果三位大神从苦行中得到了什么，他们最有可能做的事情就是将那股力量用在将麦哲伦赶尽杀绝上面，但那同时也是麦哲伦等待的转机。
这个阿修罗想要帮助麦哲伦完成苦行。
“相比众神，阿修罗才是对游戏有着真正了解的完美对手，”罗睺只是在单纯地阐述事实，“如果你选择众神作为对手，那就会经常面对一个问题，当你在游戏中赢了一位强大的神明，结果却无法达到苦行的要求，结果只是浪费时间。”
“目前为止，我还没有碰到那样的事情。”
“众神之中，擅长游戏的寥寥几人全都已经作为对手和你进行过游戏了，如果你要继续苦行，那就会发现找不到对手。”
阿修罗的加入是必然，任何想让苦行完成，同时了解众神与阿修罗的人都明白这一点。
所以说结论是理所当然的，这位阿修罗的出现，包括之前伐由被侵蚀，全部出自至高的三位大神的意志，他们根本不在意神明与阿修罗之间永恒的战争。
“那么，”麦哲伦心底突然升起一股笑意，“在哪里才能找到能够补上空缺，让苦行继续呢？”
“就在你面前。”
看着罗睺脸上志得意满的表情，麦哲伦在心底大笑起来。
这种一本正经地进行某个十分滑稽事情的反差感实在是幽默的不二法门，而且更奇妙的是还夹杂着真正荒诞的死不悔改同归于尽。
不过那都无所谓。
麦哲伦收起笑意，对眼前的阿修罗露出一个笑容：“我只想完成苦行，而那是为了完成三位至高大神的条件，只要他们不反对，我不介意任何人做对手。”
罗睺笑了。
这就是他想要的。
阿修罗已经太久没有从三位至高大神那里得到善意了。
在罗睺看来，那根本就不该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曾经有太多强大的阿修罗从大神手中得到了强大的力量，面对众神战无不胜，大神赐予力量的时候就知道，阿修罗只会用它来与众神战斗。
但后来，阿修罗不再得到赐福了。
直到现在。
“你刚刚完成了一个游戏，就我所知，从未有神、人、阿修罗完成过，无论他是婆罗门还是刹帝利，无论他有怎样的智慧与力量。这是个我精心准备的游戏，你在一个庞大的反常的世界里找到了唯一正确的钥匙，看清了世界的真相，这符合正法的修行，你的苦行离成功更近了一步。”
“继续。”
罗睺呆了一下。
“我只想尽快完成苦行，如果你想帮忙，继续想刚才那样找个符合要求的游戏就行了。”
“在那之前，”阿修罗确信这个凡人已经成为了他的朋友，那么是时候给朋友一点符合身份的招待了，“你需要先休息一下。”
……
苏摩回到了女伯爵面前，这位神明心事重重。
他向三位大神询问发生的一切，结果比他原本预料的更失望。
因陀罗已经死去，伐由被阿修罗侵蚀，坠入外道，而现在，三位大神不准备做任何事情，直到公主和凡人之间某一个完成了苦行为止。
苏摩知道三位大神是为了整个宇宙的安全延续，但连天帝都已死去，这个宇宙还要靠着两个凡人的苦行来拯救，听上去实在太可笑了。
但就像三位大神的意志，苦行必须继续。
苏摩是女伯爵的下一个对手。
“你在黑暗中碰到了阿修罗，现在忘记他的长相了吗？”
“我只见到了黑暗……”
“被阿修罗侵蚀的因陀罗，他的样子就是阿修罗。”
“嗯……”
女伯爵脸上露出了回忆的神色。
“看来你已经忘记了，”苏摩很清楚，真的看到阿修罗，公主永远不会忘记那副景象，因陀罗死前用尽全力保护了她，“我们可以来玩一个游戏。”
“好。”
苏摩拍拍手，两位乾达婆女神将一个酒瓮抬到女伯爵面前。
“苏摩的草汁颜色与酒水不同，两者混合，在酒坛中搅拌，要很久时间才能成为苏摩酒，与众神搅拌乳海得到甘露是一样的，这是正法赐予美好液体必需的过程。”苏摩拿起瓮中的木棒开始搅拌，深棕色的草汁和红色的酒水混在一起，却颜色分明，纠缠在一起，像是复杂华丽的彩色纹路，“我曾经与神明游戏，猜这水面上的纹路会变成什么样子，没有人愿意参与这游戏，因为他们觉得无聊。”
“因为那样的游戏无法分出胜负，也没有人能知道自己会不会赢。”
女伯爵知道，苦行必须继续，但正因为这样，她必须赢得游戏，这世界上很少有绝对无法获胜的游戏，艺术鉴赏就是一种。
“所以我想到了一种轻松简单的玩法，而且，很有趣。”
苏摩确实喜欢游戏，但至少现在，他对游戏完全失去了兴趣，因陀罗与伐由的遭遇可能只是个开始，或者说，是在阎摩标志的开始之后，真正标志着灾难的降临与扩散。
而且酒神的心中始终有个疑惑。
这个公主在因陀罗的死亡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三位大神对此毫不在意，因为他们只需要公主完成苦行，但苏摩心中有模糊的感觉，他们和自己一样，对公主有所怀疑。
当然，他没有任何证据。
在公主口中，因陀罗的遭遇非常简单，正因为这样，几乎没有什么线索和破绽的迹象，但苏摩始终不相信，雷暴之神因陀罗会选择那样的结局。
“你来选择一位乾达婆吧，她们是高明的酿酒师，选择一位，让我们看看，你的眼光如何。”
女伯爵随手指了一个站在她面前的美丽乾达婆女神。
第二十三章 仪式
“请听我说完规则，再决定是否改变选择，”苏摩心事重重，但不露声色，“我会选择另一位乾达婆，两者在公平的条件下一起搅拌苏摩酒，最后当苏摩酒成，我们各取一杯，两人一起选择胜利者。”
这是绝对公平的，虽然女伯爵不知道苏摩为什么要选择这样奇怪的评判方式，但只要女伯爵作弊，那苦行就会失败，所以并不存在不公平的可能。
“我还是选她。”
苏摩点点头，选择了另一位乾达婆舞女，然后自然有奴仆送上苏摩草汁和美酒，还有搅拌用的酒缸。
接下来就是乾达婆的表演。
那不像是劳作，更像是肃穆的祭祀仪式，两位乾达婆尽全力舞蹈着，重现了当初众神与阿修罗搅拌乳海的神圣景象。
乾达婆手上的石柱就象征着曼陀罗山，上面的浮雕是大蛇蛇王，她们以此搅拌着美酒与苏摩草汁的混合物，动作夸张柔美，又充满力量，如同舞蹈，象征着搅拌乳海，最终得享甘露的众神。
其他的乾达婆也在一边奏起音乐，庄重肃穆，仿佛一场盛大的祭祀。
女伯爵看着眼前的一切，突然觉得这是一场祭祀，但她知道，这里没有人有资格享受苏摩主持，乾达婆女神奉献的祭祀，而三位至高大神都不在这里。
当然，这也并不符合祭祀的要求，在身毒，祭祀神明最重要的部分就是将祭品投入火中，那代表着让火神将祭品搬运，送往神明面前。
终于，苏摩草汁与美酒完全融合，显露出清澈艳丽的颜色，苏摩酒已经成熟了。
乾达婆放下石柱，退下休息，苏摩举起酒杯，走到酒瓮边。
“这就是正法赐予神与人的美好之物，忘忧的灵药。”
苏摩从桌上拿起另一个酒杯，背对着女伯爵低下头，将双手上的酒杯分别放进两坛美酒里。在海伦看不到的地方，神明露出忧愁的神色，一闪即逝。
“请品尝吧。”
女伯爵抿了一口，而苏摩将杯中酒喝掉一半。
然后神明伸出手，将两个杯子互换，各自再品尝一口。
女伯爵将剩下一半的杯子放在桌上，而另一边，苏摩放下了空杯子。
“请说结果吧。”
“我赢了。”
女伯爵一脸平静，她知道苏摩不会反对。
然后神明点点头。
“今天的游戏很精彩，请休息吧，远来的客人。”
女伯爵点点头，跟着一位乾达婆女神离开了大厅。
游戏的结果并不在苏摩的意料之外，女伯爵第一次选择的就是最好的那位乾达婆酿酒师，而她到最后也没有改变决定。
那都无所谓，苏摩虽然有点奇怪为什么女伯爵能赢，但他真正的目的根本和那无关。
“仪式已经完成，是时候让我看到真相了。”
乾达婆女神聚集在大厅中央，黄金的火盆中点燃了篝火，带着香味的雪白木头开始燃烧，香料与苏摩酒的气息四处蔓延。
女神们开始舞蹈。
苏摩将女伯爵喝过的酒杯高高举起，走向大厅中央的火堆。
他将酒杯端端正正地放在火中，然后退开。
火焰变得炽烈起来。
杯中酒正在沸腾，酒杯仿佛在一瞬间就被炙烤到极高的温度，发出明亮的红光。
然后突然，杯中的苏摩酒燃烧起来，火焰的颜色是幽幽的蓝色，火焰跳动着，然后缓缓平静下来，组成了一副图画。
那是一片黑暗包围中的一位神明，有着美丽女神的外表，高举金刚杵，恐怖的雷霆从他手中闪过——因陀罗。
这是女伯爵目睹过的，因陀罗死前的景象。
从一开始，苏摩就没有与女伯爵继续游戏的心情，无论是因陀罗的死还是三位大神的冷漠，都让他心神不宁，所以为了得到因陀罗死亡的真相，苏摩以游戏的名义，策划了这次祭典。
那是一个条件极为苛刻的仪式，需要一杯新酿成的苏摩酒，一个人从杯中饮一口，但不喝完，然后以那杯苏摩酒为祭品，以强大的神力主持，就可以从火焰中召唤出饮酒的人之前目睹过的景象。
那就是苏摩想要的，他要知道，因陀罗，强大的天神之王，是怎样在与阿修罗的意外遭遇中死去的。
……
麦哲伦睁开眼睛，眼前是熟悉的黑暗，这是天神的领地之间被阿修罗侵占的夹缝。
“我们为什么会回到这里？”
“如果可以，我也不想回到这里，”罗睺无奈地叹了口气，“这里很容易遇到天神，那绝对不是我想看到的，尤其是你这个客人也在。”
“我一直以为，这里是阿修罗的领地。”
“虽然我们在这里侵蚀了几位神明，但那不代表就已经占据了这里，你可以把这里看做双方力量碰撞的战场，如果不是来找麻烦，那没有哪个阿修罗想到这里来。”
麦哲伦点点头，然后跟在罗睺身后，走进了黑暗中的一道大门。
“欢迎来到阿修罗的世界。”
这是个让麦哲伦惊讶不已的地方。
因为这里和神明控制的身毒完全一样。
甚至连无所不在的超凡力量也与神力如出一辙，至少以麦哲伦的迟钝，他分辨不出两者的区别。
“这里也不是一开始就是这样。”
罗睺很高兴终于能有一位客人看到这个阿修罗努力很久建造的世界，很少有像麦哲伦这样，进入过神明统治的身毒之后又游历过神明控制的须弥山和阿修罗的世界，更何况他是为三位大神而进行苦行的高贵婆罗门。
“我们曾经为了建造这个世界碰到过很多麻烦，也花了很多时间，不过最终，我们完全是按照三位大神的喜好建成了这个世界，我想你会喜欢这里。”
麦哲伦无奈地笑笑。
他当然不会喜欢任何三位大神喜欢的东西，无论那是一只虫子，还是一个世界。
遥远的天边是高耸的雪山，虽然不像真实的须弥山那样自然，但也宏伟壮丽，令人惊叹，而罗睺的领地就在雪山脚下。
那是一处婆罗门聚集之地。
第二十四章 马祭
虽然阿修罗的世界中没有神明，但一样有婆罗门、苦修者和庙宇，甚至婆罗门还会聚集在一起，一边研究正法，一边把罗睺当成神明来祭拜。
麦哲伦是罗睺等待已久的炫耀对象，从来没有像他这样见到过神明与阿修罗的世界，同时还有资格作出评价的人出现。
所以这位阿修罗几乎为这个凡人奉上了他所拥有的一切。
这是一片广大的地域，与众神控制的世界不相上下，凡人将他们拥有的一切为世界的主宰奉上，而相比神明，阿修罗明显更懂得享受。
阿修罗与凡人聚集在一起，以狂欢欢迎麦哲伦，他们对这个从未见过的凡人表现出非常的热情，不过麦哲伦更愿意相信，他们只是喜欢庆典而已。
这仿佛就是最后一天，强大的阿修罗和普通的凡人，包括严守苦行戒律的婆罗门，一起挥霍着自己拥有的一切，包括力气和一切财富。
而所有人的中心就是麦哲伦，他像是身处漩涡之中，身不由己，虽然苦苦支撑，但还是难免随波逐流。
罗睺对此乐见其成，他的阿修罗本能让他坚信世上没有人不喜欢享乐与狂欢，麦哲伦正在为三位大神进行苦行，他会喜欢上这个世界的。
终于，狂欢接近了尾声，罗睺将麦哲伦从人群中心拯救出来，带着他来到一座宏伟的大殿，站在大殿中心湿婆神像的面前。
“在这里祈祷，大神就可以听见我的声音。”
罗睺点燃神像前的火堆，将香料放进火焰，青烟缭绕中，某种无形的事物降临了。
“我将帮助麦哲伦继续苦行，但他的游戏要在这里进行。”
“如你所愿。”
湿婆的声音虚无缥缈，但确实就在耳边，麦哲伦不会记错他的声音。
“您的荣光将照亮整个宇宙，直到终结。”
罗睺低头，为湿婆奉上祭品，他往火中倾倒美酒，放下一大块肥美的牛肉，而这一切碰到火焰之后就消失不见了。
轻烟散去，湿婆离开了。
庆典终于结束了。
罗睺带着麦哲伦走进了他的庄园，那是个十分漂亮的地方，有广阔的绿色原野和高大的葡萄树，和神明的居所一样美丽。
“你不适合狂欢，可以先在这里休息，我虽然迫不及待，但为你准备的游戏太激烈，绝对不适合现在的你。”
“你准备了什么游戏？”
罗睺并没有回答。
不过在第二天早上，麦哲伦就知道了答案。
“智慧与力量，真正的游戏必须要让这两者得到展现，才能得到结果，但神明从来不会在游戏中考验这些，他们喜欢的游戏，是靠着运气与酒量来争夺胜利，为了苦行，那样的游戏最好不要再继续了。”
罗睺这么说的时候，志得意满，他以自己为麦哲伦准备的游戏而骄傲，当然，他不担心麦哲伦是否能够获胜，要是输了更好，那样说不定湿婆大神就会选择赢了麦哲伦的他来继续苦行。
阿修罗简直求之不得。
“我为你准备的游戏，是一场马祭。”
“时间来不及了。”
麦哲伦知道所谓的马祭是什么。
那是一个国家能够向神明献上的最盛大的祭典，耗日持久，规模庞大，本质上是一场不确定对手的连续征服战争，以一个游戏而言，确实完全够得上苦行的要求，但耗费时间太久，恐怕来不及了。
“在这个世界，不会有那么多麻烦，时间来得及。”
麦哲伦看着罗睺自信的表情，心中有些疑惑，还有些讶异。
他知道，在这个世界，阿修罗的力量就和神明一样，但他不知道，要用怎样的方式，才能在一切结束之前完成一场马祭。
那是一种规模宏大的祭祀，可能是所有祭祀中规模最大的。一个国家的国王，将一匹母马放开，让它自由行走，国王的军队跟随其后，凡是母马经过的地方，如果是外国的土地，这支军队就要与那个国家战斗，并取得胜利，令其屈服。
这既是祭祀，也是征服战争，母马不停下脚步，马祭就不会结束，就算拥有绝对的力量，战无不胜，一场马祭也不会在短时间里完成。
“这终究只是场游戏而已。”
罗睺带着麦哲伦走出休息的院落，来到了外面昨天狂欢的广场，那里已经有阿修罗与凡人在准备了。
出现在麦哲伦眼前的是一整块巨大的水晶，带着淡淡的蓝色侵染纹路，左手边有一条裂缝，被黄金修补起来。
这是个奇迹，无价之宝，当然，考虑到它的主人阿修罗实际上是整个世界的主宰，拥有这样的东西也算合理，不过依然，令人惊叹。
“这是……”
“我们的棋盘，客人，”罗睺很满意麦哲伦脸上的表情，那正是他想看到的，阿修罗喜欢各种享乐方式，其中就包括这样的炫耀，“我们时间不多，但游戏必须有趣，所以我为你准备了这个棋盘，我想，你会喜欢的。”
“那就让游戏开始吧。”
麦哲伦笑了。
“掌握时间是神明也无法拥有的力量，但好在这只是个游戏。”
罗睺在水晶前举起一只手，然后那块大得惊人的水晶上面出现了在空中俯瞰大地的景象。
“这里共有五个国家。”
伴随着阿修罗说话的声音，大地上浮起并不存在的线条，那是国界，将平原与起伏的山岭分割成五块。
“其中一个，雄心勃勃的国王已经难以忍耐，他就像王中的公牛，总是喘着粗气，想要找到一个对手，于是，他准备进行马祭。”
“在这个国家四周，是四个强大的王国，他们其实并不比雄心勃勃的白王国弱小，但并没有战争的决心。”
大地上浮现出颜色，将五个国家区分开来。
“于是马祭开始了。”
一匹母马出现在了中央白色国土上，然后开始移动。
“游戏的规则？”
“你是进行马祭的白色国王，这个国家的一切都在你手中，完成祭祀，你就赢了。”
第二十五章 混战
麦哲伦很好奇，一块水晶能够让一场马祭怎样进行，然后罗睺就开始向他展示。
那就像是两位神明站在天上，俯瞰着渺小的凡人。
雄心勃勃的白色国王开始了马祭，他站在广场上激动地向臣民宣布这个消息，然后阿修罗的手在水晶上拂过，一切仿佛变成了提线木偶，在瞬间加速。
那看上去就像是时间的流动变快了，但因为水晶上的一切显得那么真实，所以无比怪异。
罗睺看着一脸平静的麦哲伦，有些讶异，随后就释然了——三位大神选择的人，必然远远胜于普通人，甚至神明。
“时间，已经不再是阻碍，你可以随意加速时间的流动，一切都会像现实一样发生，除了时间。”
罗睺将手放开，然后水晶上的画面停留在了国王脸上。
“你可以控制这个国家的一切，所有能够影响马祭结果的人，与事，都可以，只要马祭顺利结束，你就赢了。”
“很简单，不是吗？”
“很公平。”
麦哲伦第一次看到力量未曾衰减，真正掌控着世界的神明到底拥有怎样的权势，在阿修罗眼中，一个国家，强盛无比的国家，其中的一切，所有人，都只不过是游戏中的玩具而已。
不过那都无所谓，麦哲伦想要的只有苦行的顺利结束。
他花了一点时间适应那种掌控一切的感觉，与此同时，掌握着其他四个国家的罗睺已经开始了行动。
阿修罗习惯了这样掌握一切，他开始向四周的王国送出警告，没有人怀疑消息的真假，在他们眼中，这就是神明的恩赐。
麦哲伦看着一半的水晶上面闪过无数人的脸，罗睺轻车熟路地掌握着局势，让四个国家结成了同盟，在加速的时间中，一切都在片刻之间完成。
而这个过程中，麦哲伦没有做任何事情。
“我建议你做点什么，”阿修罗终于结束了准备，他抬起头看着麦哲伦，却发现对方什么都没有做，“因为时间的流动变快了，所以短短的停滞就会带来巨大的落后。”
“我知道。”
麦哲伦低头看着水晶，没有一点着急的样子。
“这是故意设计的吗？我能看到你做的一切。”
罗睺看着水晶上面一览无余的景象，点点头：“因为是公平的，所以就无所谓，你能看到我做了什么，我也能看到你做了什么。”
麦哲伦点点头，然后开始行动。
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军队集结，堵住了母马前进的道路。
看着这一切的阿修罗震惊了。
“我并没有违反规则吧？”
麦哲伦慢悠悠地说了一句，让准备说点什么的罗睺把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马祭，作为一场祭祀，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就是母马行走的轨迹完全随机，那代表着将选择权交给神明，而进行祭祀的国王，将随机的结果视为神明的旨意，绝对服从。
所以从来不会有人在马祭中干扰母马的行走，麦哲伦所做的事情是前所未有的。
但也正因为这样，并没有一条规则，规定不能干扰母马行走的轨迹。
罗睺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否则他不敢确定这个人类会做出什么来：“如果你让母马始终不越过国境线，那马祭就无法结束。”
“当然，”麦哲伦笑笑，“我从来没想过要那样做，放心，四个国家都会去的。”
罗睺突然发现，他必须做点什么了。
原本按照母马行动的轨迹，接下来将要面对白国军队的是红国，罗睺已经让四国联盟将军队聚集在边境线上，构筑防线，但现在，母马被阻挡了。
而且，接下来那匹马会去哪儿，全都在麦哲伦的掌握之中。
除了红国之外，四国之中剩下的三个国家，都已经将军队派出，现在兵力空虚，根本无力抵抗。
时间正在流逝，罗睺第一次后悔让时间变得那么快。
他开始调动军队。
一个难题摆在阿修罗面前，他不知道白国接下来会进攻哪个国家，所以只能分散兵力，放弃了原本的优势，就算这样，也依然无法完全守住国境线。
当罗睺费尽心力，终于完成了防线之后，他长出一口气，抬起头来，却发现对面的麦哲伦根本就没有进军。
军队围着母马，在白国境内打转。
“你已经准备好了吗？”
麦哲伦看了一眼罗睺面前的半块水晶，然后笑了。
“那就开始吧。”
罗睺无奈地笑了。
无论如何，现在已经来不及了，这个凡人已经靠着诡计占据了优势，四个国家，只能以各自的兵力对抗中央的白国。
但那已经足够了。
阿修罗并不是什么都没有做，四个国家结盟，能够得到的东西也绝不止是兵力优势。他们互通有无，所有王国的实力都已经得到了很大的提升。战车、战象、骑兵与步兵，四个王国所有的军队在一起被重新分配，守卫着最适合他们的地形，这是一场不可能失败的战争。
而且，罗睺还准备了最后一招。
马祭中，母马进入哪个王国，战争就必须发生，而罗睺有把握，在战争中让母马脱离白国的军队，将它引进下一个国家。
以两个国家与一个国家进行战争，没有失败的可能。
战争爆发了。
没有任何波折，没有任何意外，和之前罗睺无数次计算中的一样，军队跟随着母马进入了红国，然后开始了战争。
罗睺不厌其烦地掌控着战争的进程，他几乎指挥着每一个士兵，只为了让战争按照计划进行。
他成功了。
虽然白国的军队击溃了红国，以极大的优势冲破了要塞，取得了胜利，但战场最终还是被拖延到了十分后方的位置。
那也就意味着，这支军队必定会与下一个国家发生战争。
罗睺看着面前的水晶，那里面是一副混乱的景象，战场上满是鲜血与尸体，虽然他掌握的军队正在溃败，不过阿修罗心情不错。
“因为没有军队阻挡，那匹马动了。”
第二十六章 结果
“谢谢提醒。”
麦哲伦似乎毫不在意，但罗睺非常确定，白国已经没有力量面对下一个国家，红国在阿修罗的指挥下抵抗到底，白国虽然胜利了，但也损失惨重。
这与现实中的马祭不同，如果没有阿修罗的干涉，红国在确定必定失败之后，就会直接投降，承认白国的霸主地位，让母马继续漫游。
但因为罗睺的干涉，一切都不同了。
红国的军队几乎是以输掉战争为代价，自杀般地完成了一次突袭，将母马送出了白国军队无法掌握的地方，而在残存的军队驱赶中，白国几乎必定要面对下一个国家了。
“你不该让那匹马自由行动的。”
“如果不让它自由行动，我怎么把四个国家全部纳入掌握呢？”
罗睺看着麦哲伦，笑了起来。
如果这个凡人真的表现出懊悔或者失望，他反而会失望，但三位大神选择的苦修者，果然不是个普通的凡人。
“你有胜利的把握吗？”
“我已经赢了。”
罗睺低下头看着水晶。
他无法理解这个凡人的自信从何而来。
现在，白国的军队在一场艰难的胜利之后已经只剩下一半的兵力，虽然与之作战的红国也因此全军覆没，但那绝对是值得的。
以此为代价，红国军队已经将母马驱赶进了一条崎岖的山路，这是杀死一切悬念的胜利，因为这条道路唯一的出口在下一个国家。
而罗睺有自信，能够在白国的军队手中再一次抢到母马，将它赶进下一条道路。
这五个国家的道路都非常少，除了少数大道，其他地方都没有道路可走，阿修罗几乎可以狂妄地说，他现在已经知道，这匹马会在四个国家转一圈。
“那匹马会沿着一条没有岔路的小道，在四个国家中间转一圈。”
麦哲伦看着罗睺，他知道，这个阿修罗计划中的胜利之路就是这样。
“你为什么不阻止？”
“我为什么要阻止？”
罗睺将右手放在水晶上，那上面的景物开始缩小，最终停留在高空，五个国家都在眼底。
“这条道路没有其他出口，就算你用尽一切办法，也只能和所有的四个国家作战，一个国家就能消耗掉一半的军队，那四个国家呢？”
“如果你的计划不这么消极，也许胜利的可能性还会更大一点。”麦哲伦笑笑，“在这条道路上，有几个险要的关隘，你有机会在那里完成几次成功的阻击。”
“如果我是你，就会绕过那几个关隘，马祭如果要成功，就必须征服其他王国，但并不代表着一定要跟在那匹马后面。”
“所以你相信你一定能赢，占据了兵力优势，就让战争按照最简单的方式进行好了，但是很遗憾，”麦哲伦摇摇头，“处于劣势的人如果想要赢，就不能让战争按照对方希望的轨迹前进。”
“你能做什么？”
“我说过，我会征服所有的四个国家，如果不这么做，那之前用军队阻挡母马，争取时间的行为就有可能让苦行失败，所以从一开始，你就没必要为了让母马走过所有国家而付出任何代价。”麦哲伦不介意告诉阿修罗他要做什么，因为到现在为止，他已经赢定了，“我所面对的困难，全部来自于兵力的劣势，那也是你想要获胜唯一的希望，但战争之中，地形总是能够影响胜负，而你却因为没必要的顾虑而放弃了手中的优势。”
“我只看到地形限制了你的行动。”
罗睺低头看着水晶，那片大地他在熟悉不过了，阿修罗找不到任何对麦哲伦有利的东西。
“当一支军队在数量上处于劣势，那最好的选择就是在狭窄的地形中与地方作战，地形的限制会抵消兵力的劣势，而与此同时，装备、士气、训练的优势就可以得到显现。我在拦住母马的时间里并不是什么都没有做，在那段时间里你让四个国家结成同盟，互通有无，你知道那是多么漫长。”
“你做了什么？”
“我训练了一支数量并不多的精锐部队，在面对数量相差不大的敌人时，他们可以毫发无伤地得到胜利。”麦哲伦笑着向罗睺摊开双手，“现在这支军队已经走进了对他们有利的狭窄地形，除非你有同样精锐的部队，否则他们就是无敌的。”
罗睺想要说点什么，他本能地想要反驳，这不符合他的计划与认知，没有哪场战争在这么早就确定结果，但他知道，这个凡人说的是对的。
在只能以一百人与一百人战斗的战场上，只要有两百个精锐的战士，就可以取得胜利，就算一方有两万人，他们也无法获胜，而白国军队所在的道路就是那样狭窄的地方，甚至更夸张。
“从没有那样的事情发生过……”
“有，但你并不知道，那是奇迹般的三百人在数十万大军中坚持几天，取得数量惊人的战果。如果你知道，就会在战争开始前想到我可能会这么做。”
罗睺终于冷静下来，开始思考可能的对策。
麦哲伦的计划关键在于狭窄的地形，罗睺对那些数量不多的精锐战士束手无策，但如果他们离开了狭窄的小道，进入旷野，就可以靠着兵力优势进行围堵，之前白国一半的军力就是这样被消耗掉的。
但阿修罗无奈地发现，他根本无法掌握这支军队的行动轨迹。
马祭的母马在他手中，但却毫无用处，这个凡人绝不会放弃这胜利的可能，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而且绝对不会犯错。
罗睺绝望地苦苦思索，最终靠着一个简单的念头将自己从绝望中拉了出来。
“我拥有绝对优势的兵力和更广阔的土地，为什么会输掉战争？”
“决定战争胜利的，是一个王国拥有的力量，而至少在我看来，一个国内只有一条狭窄道路的王国，实在毫无力量可言。”麦哲伦笑得很有礼貌，“我赢定了。”
第二十七章 重生
苏摩在向三位至高大神祈祷。
愤怒已经让他失去了理智，苏摩甚至觉得自己会忍不住杀死所有出现在他面前的活物。
他以那个安排精巧，隐藏在游戏之中的仪式得到了女伯爵的记忆，而在那里面，苏摩看到了因陀罗真正的死因。
和以前的每一次战斗一样，雷暴之神以恐怖的力量与阿修罗战斗，雷霆在他手中化为武器，将黑暗劈开，让灾难降落在阿修罗头上。
这一次因陀罗似乎显得力不从心，他在之前的战斗中消耗太多，又因为骄傲和公主的重要而在充足休息之前就进入了阿修罗控制的领域。
但他依然有力量逃脱，苏摩了解因陀罗，他们是兄弟，是神明中极少数并肩站在最高处的同伴，就算因陀罗十分虚弱，他也能逃离阿修罗的陷阱。
但最终，因陀罗没能逃脱。
那全都是因为公主的背叛。
苏摩在仪式中全都看到了。
在那个凡人的眼中，因陀罗毫无反抗之力，他根本没想到危险会来自于身后，因此全神贯注地与阿修罗对抗，结果那个公主很容易地控制了他。
然后因陀罗和公主之间发生了一场对话，在苏莫眼中，那是天真的雷暴之神还对那个凡人抱有希望，想要让她明白他们面对的是什么，但结果，那公主毫不犹豫地杀死了因陀罗。
这就像一场噩梦，苏摩甚至不敢相信。
凡人绝对没有力量杀死因陀罗那样强大的神明，就算那时他与阿修罗对抗，已经虚弱至极。
但那不是凡人可以做到的事情，苏摩并不知道那个公主掌握的怪异能量是什么，但他几乎在瞬间就确信，这个凡人得到了阿修罗的帮助。
那是唯一的解释，否则一切就都不合理，苏摩已经没兴趣追求真相，他只是想让三位大神赐予这个凡人她该得到的惩罚。
毕竟现在，苦行还未完成。
“我们不会答应你的请求。”
苏摩知道三位大神为了苦行愿意付出任何代价，但他绝不会允许害死因陀罗的凡人逃脱惩罚。
“我可以代替她继续苦行，就算没有神明能做到，我们还有一个凡人。”
“另一个凡人现在在阿修罗手中，”湿婆是三位大神中唯一愿意面对苏摩的，他不介意让他人失望，在这一点上，湿婆与其他两位大神都不同，“那位公主是神明唯一的筹码，她的苦行必须继续，除了公主力不存心之外，我不允许任何原因让她失败。”
“但是因陀罗！”
苏摩几乎要失去理智了，这不是他预想中该有的情况，三位大神居然在包庇一个谋杀天帝的凡人。
“注意你的言辞，苏摩。”湿婆低下头，脸上一片冰冷，额头上的第三只眼睛蠢蠢欲动，“我确实不能睁开眼睛，但毁灭你只要一点点力量就够了。”
“因陀罗是天神之王……”
“就是因为他的无能，我才不得不将希望放在两个凡人身上，”湿婆抬起头，他已经没有耐心继续对话了，苏摩令他十分失望，至少现在，这个神明已经失去了冷静思考的能力，“因陀罗会回来的，他当然不会这么早死去，你如此令我失望，那以后我不能让你跟随公主了。”
苏摩抬起头，想要说点什么，但理智让他的嘴唇紧闭着。
湿婆的话中包含着让他惊喜的暗示，如果因陀罗能够回来，那他做的一切，包括令至高无上的湿婆大神失望，都是值得的。
“你这么无法容忍因陀罗的死亡，那我就让他复活，”湿婆已经完全失去了耐心，他准备结束这一切了，“不过，是以你为代价，毕竟，他真的已经死了。”
当苏摩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之后，他开始嚎叫起来。
那一半是因为痛苦，一半是因为恐惧。
一股恐怖的力量从他的身体深处喷涌而出，将苏摩撕成碎片，剧痛如同潮水，将他淹没。
而在这炙热的痛苦火焰之中，一股冰冷的力量从中显露，那是因陀罗的思想，与雷暴之神的力量，无论这有多么令人难以置信，现实就是，湿婆将苏摩变成了因陀罗。
死去的天神之王，雷暴之神正在诞生，与之相伴的是，活着的酒神，英俊的苏摩被撕裂，被杀死，生与死同时出现，转换的代价是鲜血，与无尽的痛苦。
最终，伴随着一声痛苦的呐喊和巨大的雷霆，天神之王死而复生，重新回归了。
“苏摩没有做错任何事。”
“但为了让你复活，我必须付出代价，选择权不在你手中，如果苏摩对公主出手，那我们仅有的两个凡人就要失去一半。”
“我明白。”
因陀罗无奈地低头，他知道湿婆是对的，就算苏摩为他所做的一切令因陀罗感动，但为了苦行的成功，一切代价都是值得的。
“你跟随那位公主，继续苦行，同时让众神选择合适的游戏。另一个凡人已经在阿修罗手中，”湿婆低下头面对着因陀罗，他身上一股恐怖的气息弥漫开来，令天神之王都心悸不已，“那个公主是天神唯一的筹码，你知道她决不能出意外。”
“不是还有一个凡人吗？”
相比这两个如同刺猬一般的凡人，最开始因陀罗见到的名为唐泰斯·艾德蒙的那个凡人要可靠得多，她本身就是个苦修者，有着坚定的信仰，对神明虔诚，恪守道德，因陀罗是再不能理解，这样重要的苦行，为什么不交给她。
“你以为那个凡人什么都没有做吗？”湿婆不介意向因陀罗解释一些他绝不会向其他神明提起的事情，天神之王的力量十分重要，“这个苦行能够开始，全都靠她，不然你以为凡人完成苦行之后许愿让众神自我毁灭，我该如何回答？”
“我会跟随那个公主，一直保护她，不惜一切代价。”因陀罗长长叹了口气，“我死去之前的一切，全都已经忘记了。”
“去吧，你永远都是众神之王。”
第二十八章 迷宫
“好久不见。”
女伯爵并没有预料到因陀罗的回归，虽然这可以解释，但之前她完全没有想到这样的事情会发生。
“苏摩死了。”
因陀罗一脸疲惫，他毫不掩饰自己的糟糕状态，不仅说话有气无力，表情中也满是痛苦。
“真遗憾……”
“那与你无关，”因陀罗挥挥手，让痛哭的乾达婆离开，“这是让我回归的代价，尽管如此，我也失去了所有死前的记忆，力量也未能完全恢复。”
大厅重归平静，没有了乾达婆，这里显得无比空旷，空气中依然弥漫着苏摩酒的香味，但没有苏摩，那味道显得清冷而寡淡。
“苦行必须继续，我们已经付出了太多代价，所以不能失败，否则那一切就都是白费。”
女伯爵点点头：“我已经休息了一天。”
“走吧，虽然我还未恢复，但阿修罗应该不会再出现了。”
因陀罗走出无主的庭院，站在悬崖边打开了大门。
女伯爵跟在雷暴之神身后，走进了大门。
光明一闪即逝，出现在她眼前的是另一个广阔的神明领地，不过与之前的每一个都不同，这里似乎面积及为广大。
“这里是一片无主之地，原本我并不想这么早带你来这里，但现在阿修罗步步紧逼，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因陀罗叹了口气，他的语气中包含着很多情绪，大部分是怀念。
“苦行至今还未成功，湿婆大神到现在都还没等到正法的力量，一切希望都在你身上。”
女伯爵点点头，没有说什么。
因陀罗虽然只说了几句话，但里面已经透露出很多信息了。
就比如说，他忘记了死亡之前的所有事情。
虽然貌似漫不经心，但女伯爵敢确定，那是因陀罗故意说出来让她安心的谎言，虽然对于三大至高神而言，为一个神明灌输记忆无比简单，但如果因陀罗真的失去了记忆，他不会在女伯爵面前提起——一者是神明的骄傲，二者是毫无必要。
而所谓的“希望都在你身上”，几乎就可以确信，麦哲伦确实落到了阿修罗手中。
女伯爵对此早有预感，她在麦哲伦身上留下了一个魔法，一直可以了解到一些基本的信息，除了麦哲伦身处龙之国的那段时间，那个魔法一直在正常运转。
而就在不久之前，这个魔法失效了。
神明依然投鼠忌器，女伯爵对因陀罗毫不担心，但她并不知道，阿修罗到底对麦哲伦有什么企图。
不过那无所谓。
女伯爵将纷乱的思绪抛到脑后，站在因陀罗身边。
天神之王的死亡只是个开始，作为神明威胁的回报，女伯爵已经准备好将所有神明埋葬，那一天不会太远。
“游戏的规则，和内容。”
“这是一个迷宫。”
因陀罗抬起一只手，神明的力量弥漫开来，带着他和女伯爵一起升上了天空。
在极高的高处，就能看清这片广阔原野的全貌，那是一个树林环绕的庞大的建筑群落，密林与墙壁将平坦的草地分割得支离破碎，一眼望去，几乎找不到一条通畅的道路，只有复杂的人造景观，令人眼花缭乱。
“迷宫里面隐藏着一个强大的神器，那是一次苦行的奖赏，但苦修者被苦修毁掉了健康，没来得及使用，就死去了。”因陀罗将女伯爵带着，朝那个迷宫的入口飞去，“虽然湿婆大神告诉他可以将苦行的奖赏换成寿命，但苦行者认为他的死亡是正法应有的回报，将这件神器封存在这里。”
“能够穿过迷宫，拿到神器的人就可以使用它吗？”
“不，”因陀罗摇摇头，“没人能够使用那件神器，除了已经死去的苦修者。他将神器藏在迷宫之中，就是为了隔绝神明与凡人的贪婪之心。”
“我需要做什么？”
因陀罗带着女伯爵落在迷宫的入口，密林小道前面，高大的乔木中间生长着灌木丛，紧紧地挤在一起，中间无路可通。
“还有一群神明已经在迷宫另一边的入口等待了，这是一场游戏，如果你在他们之前拿到神器，就算你赢。”
女伯爵笑笑。
“还有其他吗？”
“没有了。”
因陀罗站在小道上，苦笑着叹了口气：“我曾经想进入迷宫，拿到神器，用它的力量对抗阿修罗。”
女伯爵没有说什么，走进了密林。
……
“我认输。”
罗睺看着水晶中的残局，无奈地挥挥手。
尽管麦哲伦在很久之前就做出了胜利宣告，但阿修罗始终没有放弃，他确实曾经看到过胜利的机会，结果却一次都没能抓住。
整个战争的过程几乎完全是按照麦哲伦的预告进行，那让罗睺几乎绝望。
当然，这同时也意味着大多数时候，水晶中的景象都无比无聊。
“你是从什么时候……”
“当我看到这几个王国的地形之后，”麦哲伦笑着看着水晶中刚刚完成马祭的白国盛大的庆典，“那时候我就确信，这样的国家之间根本不会发生真正的战争，在原始人的械斗中间，个人最容易焕发光芒。”
罗睺无奈地笑笑。
那是胜利者的胡言乱语，就算你有无数理由证明他是错的，但在刚刚失败的现在，身为失败者，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到晚宴的时间了。”
麦哲伦讶异地转过身看了一眼天色，然后站了起来。
“比我以为的花了更少时间，那个魔法真是强大。”
罗睺第一次听到“魔法”这个词，他有点意外，这个词确实十分贴切，那种能够让时间加速的力量确实是阿修罗这样的邪魔外道才能够使用的强大法术。
“为了尽快让苦行完成，我们不惜一切代价。”
这是阿修罗的骄傲，罗睺坚信，三位至高大神会了解阿修罗为了他们所作出的牺牲，并赐予相当的回报。
“当苦行完成，三位至高大神就会出现在我面前吗？”
“是的。”
罗睺有点意外，他不知道这个凡人到底想说什么。
第二十九章 扮演
“就算我在这个被阿修罗掌握的世界里，三位大神也会出现吗？”
“当然。”
对罗睺而言，一个凡人居然质疑三位至高大神的力量，实在十分可笑，不过那很正常，凡人愚昧，对真正伟大的事物视而不见，就算是阿修罗里面，也有很多人到现在都不明白三位大神才是掌握着宇宙平衡的力量。
“曾经有不少阿修罗王进行苦行，实际上他们远比凡人和众神更擅长苦行，每一次苦行完成，无论他们在什么地方，至高大神都会出现，赐予他们应得的奖赏。”
“这样啊。”
麦哲伦确实刚刚说了一句废话，他知道三位大神拥有的力量和这个宇宙中的地位，不过阿修罗刚刚对他表现出的能力产生了过分的惊讶与戒备，必须有件符合人类愚蠢的事情来让罗睺重新相信麦哲伦只是个凡人。
而且还有一点很重要，那就是麦哲伦已经可以确定，阿修罗与神明的战争始终在三位至高神的掌握之中，通俗点说，这场被称为史诗，决定着世界进程，善恶消长的战争，胜与败全在三位大神一念之间，是他们让神明始终占有优势，也是他们让阿修罗始终不被消灭。
而现在，为了完成苦行，三位大神终于不再对阿修罗视而不见，而是直白地将他们视为手中的力量，充分利用。
确定这一切之后，就可以得到一个简单的结论——目前为止阿修罗对神明战争的优势完全是三位大神的安排，包括风神伐由的死也是一场他们安排的阴谋，而目的只是为了让麦哲伦在阿修罗的帮助下继续苦行。
这代表着很多事情，大多数都不是什么好消息，就比如，这个奇迹般的幸存者，精华海洋中神力控制的孤岛，众神尚在的世界，恐怕真的已经摇摇欲坠了。
而为了挽救这个为所欲为的游乐园，三位大神明显不介意付出任何代价。
这场苦行背后隐藏着某些更疯狂的计划，更多的牺牲正在走向死亡的路上。
而这个世界的居民，包括眼前的这个阿修罗，对此一无所知。
麦哲伦笑笑，一脸对三位至高大神力量的赞叹，那让罗睺放心很多，他开始相信，刚才的一切只是个游戏，这个凡人只是碰巧非常擅长游戏而已，毕竟三位至高大神都选择了他。
阿修罗终于笑了起来。
“是时候参加宴会了，你需要休息，苦行还未结束，而我为你准备的游戏也不止一个。”
麦哲伦知道阿修罗的宴会意味着什么，他礼貌地拒绝了。
第二天早上，迫不及待的罗睺为麦哲伦送上了另一个精心准备的游戏。
“毗湿奴大神，强大的正法守护者，曾经很多次以凡人的身份在地上历险，为了将正确的道理告诉凡人，他的经历被写成诗歌，在凡人之中流传，无比珍贵。”
麦哲伦现在开始理解了罗睺做事的方式，他是一个异类，在绝大部分都对三位至高大神抱有敌意的阿修罗中，这位罗睺是唯一明白三位大神力量的一个，他不介意用任何时间任何事来向三位大神献媚，方式不论，重要的是态度。
所以新的游戏，是扮演经典史诗罗摩的故事，麦哲伦扮演毗湿奴化身罗摩，而罗睺将扮演罗摩的朋友，强大的猴王，风神伐由之子，哈奴曼。
罗睺一本正经地介绍着剧本，他对这个故事充满热情，对游戏也一样，在阿修罗看来，这是祭祀的一种，庄重而引人注目，大神毗湿奴会喜欢的。
麦哲伦强忍着笑意，无论如何，在故事里充当反派的阿修罗如此庄重地想要扮演故事，实在无比讽刺，不过当然，麦哲伦没有任何理由阻止他。
阿修罗以强大的力量安排好了戏剧的舞台，那绝不是之前那块巨大的水晶能比的，这一次，是一片包括了原野与山林的广阔空间，罗睺为麦哲伦准备了与故事中完全一样的一个世界，而包括他们在内的所有演员都将在加速之后的时间中表演。
磅礴的超凡力量笼罩着整个世界，这一次，就算麦哲伦依然迟钝，但他完全感受到了这种控制着世界的力量。
那是这个属于神明的世界的本质，一切事物运转的控制者，而拥有这力量的，只是一个阿修罗。
麦哲伦开始怀疑，远远凌驾于阿修罗之上的三位至高大神，为什么要准备这样麻烦的苦行。
不过那个问题的答案还不明了，至少现在，他需要完成这个游戏。
扮演罗摩是个充满了尴尬与别扭的事情，这是一位王子，同时还是个离家在森林中居住的苦行者，按照阿修罗的剧本，他十分邋遢，又脏又臭，好在这只是个游戏，麦哲伦不用完全按照剧本。
身处山林之中，麦哲伦独身一人，这是故事的中间部分，主人公罗摩在森林中生活，但是妻子被魔王劫走，他正要想办法营救。
麦哲伦想起故事，准备开始行动，接下来，他将在山林中遇到强大的哈奴曼，风神伐由之子，一只猴子。
这只猴子将会带他找到强大的盟友，与魔王的军队作战。
这是一片陌生的山林，麦哲伦心底泛起了熟悉的感觉，他曾经在很长的时间里独身一人行走在无人的荒野之中，而现在，他永远也不会独身一人了。
水源、山势，还有道路，麦哲伦开始行动，他知道在这样的山林中，一个和人类一样需要喝水进食的猴子会生活在什么地方。
这是一片面积广大的山林，虽然荒无人烟，但并不贫瘠，一路上麦哲伦找到了好几种味道不错的水果，还顺手打了一头野鹿。
时间过得很快，太阳西斜，快要落山的时候，麦哲伦已经找到了两个猴群，但他还是没有见到应该就在山林中的哈奴曼，他最终决定生火过夜。
鹿肉在火上慢慢变熟，油脂让香气弥漫开来，然后缓缓流下，滴到火上。
第三十章 画地为牢
麦哲伦觉得自己的厨艺已经大为退步了。
那大概是从认识女伯爵之后开始的，匹各大厨手艺精湛，而女伯爵总是像故事里的法师那样，随身带着个能从里面拿出二十道不同美餐的袋子。
火焰为鹿肉染上了灿烂的金色，火候刚刚好，麦哲伦看着这漂亮的颜色，重新恢复了信心。
他开始相信，自己只是在阿修罗那过分浓烈不知节制的香料中失去了敏锐的味觉，而对火候的精细掌握并没有丢掉。
于是他从怀里拿出盐，慢慢地洒在鹿肉上。
天色渐暗，林中的光线渐渐暗淡，四面一片寂静，远处山峦的轮廓变得模糊起来。
然后突然，一个高大的野兽安静地从林中走了出来。
那是一只猿猴，有着漂亮的金色毛发，虽然凌乱，却很干净，在火光中反射着金光。这只野兽几乎和一个成年人一样高，它能够直立行走，在黑暗中分开灌木，安静地走到火堆旁边，停了下来。
麦哲伦抬起头看了一眼，然后低下头继续认真地烤着鹿肉。
“真香。”
猿猴说话的声音与人类无异，只是嗓音显得有些沙哑怪异，它的举止与人类无异，不过坐下来的姿势就将猿猴的本性显露无疑，尽管如此，它依然安静地不像是只猴子。
“我叫麦哲伦。”
“我叫哈奴曼。”
猿猴一动不动地坐着，就像一个雕塑。
“我在找一个叫做罗摩的凡人。”
麦哲伦耐心地等待恰到好处的时机，然后让鹿肉翻转，趁着这个空当，抬起头看了猿猴一眼。
“我就是你要找的人，如果你真的在找某个人的话。”
猿猴笑了起来，它的笑声十分奇怪，绝对与人类不同。
“我看到一个罗刹带着一个妇人从林上飞过，黑云遮天，臭不可闻。”
麦哲伦看了猿猴那虽然与人截然不同，却并不丑陋，反而粗野自然的脸一眼，然后低下头。
“我的一个朋友，被我现在还无法对抗的非人带走了。”
“原来是这样啊。”
猿猴感叹了一声，然后就沉默了。
夕阳已经落山了，黄昏最后的光芒缓缓消散。
麦哲伦依然耐心地翻转着鹿肉，直到天色黯淡，肉完全熟透之后才从火上取下，然后垫在芭蕉叶上，用小刀切开，将一半递给了一边的猿猴。
猿猴怪笑一声，迫不及待地接过鹿肉，大口啃了起来。
麦哲伦安静地嚼着鹿肉，一边将一个笨重的铜器放在火上，装满清水，扔进去两片树叶。
当鹿肉吃完，水也烧开了，他悠然地喝着苦涩的茶汤，很快结束了晚餐。
猿猴像是一头真正的野兽一样狂野地吃完了鹿肉，然后低头看了一眼火上的热水，抽抽鼻子，缩了回去。
麦哲伦悠然地取下铜器，移开火堆，将干草铺在篝火下面被烤热的地上，然后躺了下来。
“晚安。”
……
女伯爵站在林间，抬头四顾。
她从不迷路，但这里确实是曾经来过的地方。
距离女伯爵进入迷宫已经过去了一个白天，天色就要暗下来了，但她却还没有找到之前看到的建筑，只是在外面的树林中打转。
那绝不是普通的视觉欺骗与空间分割，而是某种依靠超凡力量营造的陷阱，因陀罗说的是对的，建造迷宫的人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让任何人进入这里。
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女伯爵不准备在林中过夜，她已经确信，迷宫中发生任何事情，外面都不会察觉。
然后属于精华的光芒亮了起来。
无处不在的神力正在与精华碰撞，争斗，湮灭，掌握着整个世界的力量不允许外来者出现，但女伯爵掌握的精华无比强大。
光芒被扭曲成绚烂而华丽的波纹，如同狂风中的流云，转动着，狂奔着，终于，在其中，无形的空间分隔显现出来。
那就是让女伯爵回到原点的力量，这个迷宫的本质根本不是山林中的建筑，而是以神力组成的巨大陷阱，一个以超凡力量推动的巨大机关。
精华的闪光开始蔓延，就像一滴墨汁落进清水中，速度惊人，很快就变得几乎完全消失。
然后女伯爵开始朝着面前走去。
精华在神力的阻隔下蔓延开来，与神力的碰撞形成的光芒勾勒出了这个陷阱的样子，现在在女伯爵眼前出现了一个狭长的光之走廊，四面隔绝，两边都被封闭，只有中间的一个地方有特殊的精华乱流。
那正在女伯爵面前。
这就是迷宫的正确通路，以神力隐藏的违反常识的无形道路，没有任何人能够穿过，甚至就算知道出路，没有强大的力量打开神力的大门，也无法通过。
女伯爵将手放在那绚丽的流动精华大门上面，然后又放了下来。
那后面是神力的漩涡，某种恐怖的力量在其中鼓动。
然后女伯爵走了过去。
两棵大树中间的灌木突然消失了，女伯爵眼前豁然开朗，这里是树林的边缘，不远处就是迷宫的建筑，带着传统的神殿风格，墙头站立着神明的雕像。
而在女伯爵面前，是一道高大的大门。
那是两扇石门，巨石上面浮雕着一个怪异的巨大飞鸟。
“迦楼罗。”
女伯爵不知道，这个浮雕代表着什么。
迦楼罗，强大的金翅鸟，力量与因陀罗不相上下的婆罗门之子，因婆罗门的诅咒与力量而生。
但它与大门和迷宫，甚至守卫都没有任何关系。
女伯爵将手放在大门上，然后缓缓推开了石门。
那两扇门很轻，大门后面就是一个普通的神殿，像是一个婆罗门的居所，甚至让人感觉这里的主人，一位婆罗门尚未离开。
女伯爵走进大门，她准备在这里过夜。
精华的光芒再次亮起，然后开始蔓延。
很快，蔓延的光线就停了下来。
那绚丽的色彩在空中显现出一个小小的空间，女伯爵正身处其中。
这是个陷阱。
女伯爵朝着空间边缘走去，当她迈步走出边界，发现自己只是原地踏步。
第三十一章 门卫
这是个陷阱。
女伯爵皱了皱眉。
她并不是因为落进了陷阱而沮丧，而是在寻找应该就在这里的线索。
这是个高明的陷阱，能够穿越外面树林的自然是对神力了如指掌的神明，或者婆罗门，他们在看到浮雕着迦楼罗的婆罗门寺庙大门时，原本就因为走出一个陷阱而所剩无几的戒心就会彻底消散，然后毫无防备地落进陷阱。
不过那并不能让女伯爵上当，从一开始，她就知道这是个陷阱，之所以要走进去，就是为了节省时间。
神力不会自己流动，更不会自己组成陷阱，如果说这个迷宫是一个庞大的机器，那每个陷阱就是连接在核心之上的零件，在这里，可以通过连接一切的神力，窥见推动整个迷宫运转的力量，甚至对它施加影响。
那正是女伯爵想做的。
但从已知的结果来看，可以得到一个简单的结论：任何想要用神力冲破迷宫的人都失败了。
女伯爵抬起右手，精华的闪光变快了。
但最终，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就是让这个迷宫无懈可击的基本逻辑：神力能够阻隔任何力量，而迷宫以特殊手段针对一切神力，只要进入迷宫，就无法离开，除非彻底毁掉一切。
这是个杰出的陷阱，它做到了一个陷阱能够做到的一切。
女伯爵进退两难，她最终还是决定，暂时放弃一次解决一切问题的计划。
天色已暗，休息时间到了。
女伯爵后退一步。
仿佛任何事情都没有发生，但她已经身处陷阱之外。
精华狂暴地蔓延开来，闪光几乎覆盖了视线所至的一切范围，然后女伯爵环顾四周，无奈地叹了口气。
如她所见，这又是一个盒子，无论哪里都没有出口。
这就是这个迷宫的样子，神力笼罩着所有空间，将它们分割成无数方盒，有的是陷阱，有的是通道，唯独没有出路。
女伯爵无奈地叹了口气，她拥有压倒性的，可以击穿整个迷宫的力量，但这并不是正确的答案，仅仅是两种力量碰撞的余波就有可能毁灭那个所谓的神器，更何况从一开始女伯爵就在怀疑这个迷宫中神力的源头就是那个神器。
希望仍然存在，但那是女伯爵不了解的东西：神力会在祭祀与仪式中被调动，这种微妙的联系完全无形，超脱于一切之外，如果说真的存在某个“正确答案”，那只能是这个。
但女伯爵对身毒的神明们了解不多。
她知道所有的神明，他们的喜好与名字，长相与力量，但怎样的祭祀能够有什么样的结果，就算对女伯爵而言，了解这一切的时间也太过漫长，更何况她并没有麦哲伦那样恐怖的语言天赋。
女伯爵最终还是选择了这个可能失败的方法，毕竟那可能是唯一的正确答案。
如果真的不想让神器落到任何人手中，那就没有必要建造迷宫。
重新回到大门前面，女伯爵抬头看着浮雕的迦楼罗。
那是个强大到恐怖的“非神”，是婆罗门压倒神明的证明之一，身为一名婆罗门的子嗣，因婆罗门的诅咒而拥有了超过天神之王因陀罗的力量，从这一点来讲，倒是非常适合守卫迷宫大门。
在身毒，祭祀的开始是点燃火焰，让香料的味道弥漫。
女伯爵心不在焉地看看左右，讶异地发现大门两边各有一个火盆，里面还残留着燃烧用的油脂，走近之后能够闻到香料的味道。
这里本来就是一个祭坛。
所以神明根本不可能进入迷宫，因为众神只会祭祀三位至高大神，而迦楼罗这样的“非神”，也许会有凡人祭祀它，却绝对不会有任何神明祭祀它，而婆罗门，有能力走到这里的恪守正法，不会进入迷宫，对神器仍怀有贪婪之心的根本无法来到这里。
这就是修建迷宫的那个婆罗门准备的大门与钥匙，凡人，唯一的可以走到这里，仍旧能继续前进的生物，但一切仍然归于悖论——没有哪个凡人能够来到这里，面对强大的迦楼罗。
女伯爵从脑海中搜寻着祭祀迦楼罗所需要做的事情，结果收获寥寥，很少有人会祭祀迦楼罗，这个并非神明的强大的存在，就算有，也是些低种姓的可怜人，他们全家所有的财产加起来都无法承担一次婆罗门最简陋的祭祀仪式。
火焰燃起，香料的气味弥漫开来，某种微妙的变化开始了，女伯爵看着那个巨大的迦楼罗浮雕，终于确信，她真的找到了正确的出口。
女伯爵有点好奇，她不知道祭祀是否真的会让迦楼罗出现，到现在为止，女伯爵还没见过一次让神明降临的仪式，婆罗门的记载中对此语焉不详。
然后大门悄然打开，除此之外，任何事情都没有发生。
女伯爵走进大门，选了一个房间，准备过夜了。
……
太阳重新升起。
这是个壮观的日出，在天还蒙蒙亮的时候，麦哲伦就醒过来了，然后被他惊醒的猿猴在黎明前的黑暗中看着麦哲伦优哉游哉地准备早餐，洗漱，然后一人一猴一起吃完了早餐。
那时，天仍然还未亮，猿猴看着黑暗中的麦哲伦，像是想起什么一样开口：“我带你去看个好东西吧。”
麦哲伦有点意外，不过他还是点头了。
于是在恐怖的神力波动中，猿猴的身体开始膨胀，直到变成一个恐怖的庞然大物，它将麦哲伦单手举起，然后三足着地，如狂风般奔向山岭。
在最后一颗星辰消失之前，他们抵达了山顶。
猿猴将麦哲伦放下，然后又变成了原来那个安静的样子。
然后东方的天空泛起了白色，黑色的山林边缘线条之上，深沉的蓝色渐渐变得清澈明亮，然后漂亮的红色与橙色开始显现。
最终，一轮巨大而鲜红的太阳从黑色的地平线上升了起来。
那仿佛是虚假的一幅场景，麦哲伦从未见过那样清晰的地平线与半个朝阳。
第三十二章 旧友
“确实很漂亮。”
太阳已经完全离开了地平线，艳丽的彩霞归于黯淡，太阳在轻云后面变成惨白的圆盘，天空中清澈的蓝色回归了迷蒙的纯白。
“走吧。”
麦哲伦转身准备开始行动了。
虽然在罗摩衍那的故事中，主人公罗摩得到了哈奴曼的帮助，聚集了庞大的猿猴军队，才能战胜魔王的大军，最终救出了自己的妻子，完成了故事的主体，但对麦哲伦而言，那一切都毫无必要。
现在的他就已经能凭着自己一个人完成故事中主角一方所做的一切，而麦哲伦从来没有浪费时间的习惯。
猿猴依然沉默着，不过它安静地犹豫了一下，就跟了上去。
麦哲伦开始狂奔。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在荒野中奔行了，对一个探险者而言，节省体力是活下来必须具有的习惯，而在没有面对危险的情况下奔跑，就是最大的浪费体力。
不过麦哲伦不在乎。
他很强。
在龙之国的旅行之后，麦哲伦才真正意识到自己能够做到怎样恐怖的事情，现在他有自信杀死任何一位因陀罗那样拥有全部力量的神明，这个游戏只不过是个游戏而已。
不过让麦哲伦意外的是，猿猴跟了上来。
它就像一头纯粹的野兽，原本似乎还是因为什么目的才跟了上来，但到最后就变成了一场本能驱动的狂奔。
猿猴浑身纷乱的金色长毛在狂风中乱舞着，尖锐的叫声飘向远方，原本平静的山林中开始有大风刮起。
麦哲伦对这一切视而不见，不过最终，他还是无奈地停了下来。
神力的波动搅乱了他唯一的线索，属于阿修罗的味道在风神之子的神力中无法分辨，麦哲伦失去了方向。
猿猴狂笑着冲到麦哲伦前面，尖叫着宣告胜利，然后停了下来。
它以完全不同于野兽的安静沉稳转过身来，面对着麦哲伦。
“你在找被魔王带走的王后吗？”
麦哲伦点头。
“昨晚的肉是我从没吃过的美味，不过今天早上的日出足以偿还，”猿猴像是人类一样挺直上半身，脸上是奇妙的普通人也能看懂的表情，“可是刚才的赛跑实在痛快，不得不偿还。”
“我会带你去找那个被魔王带走的王后，这是我的回报。”
“你不用做任何事情，我也不是为了回报才分给你肉，也不想和你赛跑。”
“那与我的回报无关，”猿猴以一种非人的方式伸展开身体，野兽的力量暴露无遗，这是一只体型大到足以威胁人类的猛兽，“我是这片山林中最强的一个，我不接受施舍。”
麦哲伦看着这头野兽，他开始怀疑，眼前的猿猴是否真的只是阿修罗制造的幻象。
“好吧，你准备怎么帮我？”
“去找一个很久之前认识的伙计。”
“谁？”
麦哲伦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问出这个问题，他当然知道，按照故事的发展，哈奴曼为主角找到的帮手就是猴群之王须羯哩婆。
但看着眼前这头像狮子多过猕猴的猛兽，麦哲伦不由自主地开始怀疑，这一切是否还会像故事一样继续。
“唯一一个比我还快的家伙，它看得远，应该知道王后去了哪里。”
这和故事中的发展并不一样。
“好吧。”
麦哲伦跟着猿猴再次狂奔起来。
风神之子的力量展露无遗，虽然麦哲伦亲眼看着伐由被黑暗吞噬，但他还是清晰地感觉到了风中的神力，猿猴正以狂风帮助他们。
这是一场原始的狂欢，当麦哲伦开始怀疑猿猴是否已经忘记真正的目的地在何方时，另一只野兽加入了竞赛。
那是一只金色的巨鸟，拥有庞大的体型和令人诧异的速度，就像因陀罗手中的一道金色闪电。
“迦楼罗。”
那就是猿猴口中的旧识，一个和猿猴一样强大的“非神”，它们都不是神明，却拥有神明之中也堪称杰出的强大力量，但也并非神明的敌人阿修罗。
迦楼罗，意为金翅，与猿猴不同，这只巨鸟的父亲是一位婆罗门，它也有属于自己的故事，但不应该出现在现在的麦哲伦面前。
猿猴继续狂奔着，然后咆哮起来，它那嘶哑怪异的嗓音中多出了一种雄浑的震动，声浪直冲云天。
“迦楼罗！”
终于，金翅鸟带着狂风落在了山顶，那是一块突兀的巨石，俯瞰着广阔的荒野，虽然登高望远，但目力所及之处，直至天地相接，都只有莽莽山林。
“哈奴曼，你不觉得可耻吗？”
金色的大鸟站在巨石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猿猴和麦哲伦，那张怪异的非鸟非人非兽的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不屑表情。
“你居然和一个凡人赛跑。”
“这不是你认识的那些凡人，他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大鸟低下头，仔细地看着麦哲伦的脸：“啊，那位王子，所以，你是在寻找那位王后吗？”
麦哲伦点头。
“我亲眼看着阴谋在阳光下完成，恶毒之物以美丽外表显现，而天真之人落入陷阱，我看着魔王在天空飞过，势如闪电，疾如狂风，最终回到老巢。”
“哪里？”
猿猴依然安静。
“楞伽城。”
“在哪儿？”
“我不知道。”
迦楼罗脸上的表情十分微妙，那有点像是嘲笑。
“哪个方向？”
“嗯……”金翅鸟仿佛终于放弃一样叹了口气，“魔王自然有办法隐藏自己的家，否则我就去将那个城市撕成碎片了。”
“我原本以为你站在天上，能看得远一些。”
猿猴依然平静，但脸上还是露出了一丝嘲弄，那仿佛一道裂隙，可以从中窥见单纯的兽性。
“你就在道路中央，却抬头看着天空，抱怨上天无路，哈奴曼，如果你是只猴子，那这样到死都没人能阻止你，但你不是。”
“我可不喜欢波林，虽然它是猴王，十分强大，但我不喜欢。”
“须羯哩婆还没死。”
金翅鸟的脸上是意味深长的笑容。
“你最好没有骗我。”
第三十三章 猴王
“哈奴曼，你与我不同。”金翅鸟叹了口气，“我注定不是神明的一员，但你不一样。虽然形如野兽，但你的父亲是伐由，伟大的风神，如果你愿意，自然可以站在众神之间，以神明自称，享受永远的祭祀。”
“那是以后的事，现在，告诉我，须羯哩婆在哪儿？”
“你还没有告诉我，准备以什么回报我。”
猿猴沉默了。
“你想要什么，我可以给你。”
迦楼罗转过身，面对着刚刚说话的麦哲伦：“凡人？虽然你是个王子，天生高贵，不过我们之间的事情不是你可以涉及的。”
“这是为了帮我寻人，我愿意付出代价。”
金翅鸟笑了：“重要的不是愿不愿意付出代价，而是你拥有什么，凡人的财富对我毫无意义。”
“你想要什么？”
“你没有的东西。”
“迦楼罗，”猿猴平静地打断了交谈，“那与这个凡人无关。”
“和我赛跑吧。”
迦楼罗狂笑起来。
它原本并不想理会这个凡人，但麦哲伦只用了一句话就让金翅鸟改变了想法。
“你说真的吗，凡人？”
“赢了你就告诉我们那个名字奇怪的猴子在哪儿。”
“我答应你。”
迦楼罗抬起头仰望着天空，这是个普通的晴天，天空是泛白的蓝色，云彩也显得黯淡，风中的阳光没什么温度。
“我开始对你感兴趣了，凡人，如果你真的能赢我，我会给你件配得上这苦行的礼物。”
“在你看来，这是苦行吗？”
金翅鸟大笑着扇动翅膀，卷起狂风：“去做凡人根本做不到的事情，就是苦行，正因为这样，才能得到奖赏。”
“看到那边的那棵娑罗树了吗？”
麦哲伦转过身，然后点头。
在遥远的地平线上，一座孤立的山峰顶上有一棵巨大的娑罗树，它是如此高大，令人一眼就能看到。
“如果你比我先到达那里，我就告诉哈奴曼他想知道的事情。”
说完，迦楼罗就振翅飞了出去。
那就像是一道金色的闪电，带着恐怖的狂风，升上了天空，撕裂了白云，然后转向目标的方向。
然后麦哲伦也冲了出去。
猿猴想要阻止，但没能来得及，它并不相信凡人能够胜过迦楼罗，那只是金翅鸟的恶作剧。
但当它转过脸的时候，麦哲伦已经站在娑罗树下了。
拥有恐怖力量的金翅鸟与猿猴陷入讶异的时候，麦哲伦正陷入回忆，他将手轻轻放在大树的树干上，然后一个手掌形的大洞缓缓出现。
这就是现在的麦哲伦拥有的力量，他曾经有过怀疑，不知道自己的力量到底强大到什么程度，现在看来，就是比迦楼罗都强。
这么想着，麦哲伦露出一丝苦笑。
“我很惊讶，凡人。”
迦楼罗带着狂风落到树上，站在娑罗树横着的树枝上面，低下头看着树下的麦哲伦。
“你赢了，我会告诉哈奴曼它想知道的答案。”
“谢谢。”
迦楼罗扇动着翅膀落到地上，看着麦哲伦的脸。
“我们很快就会再见的。”
然后金翅鸟飞上了天空，消失在了天边。
它的声音如同雷霆，来自天空，在荒野上回荡：“美酒的山谷！”
猿猴狂奔而来，停在麦哲伦面前。
“你居然赢了迦楼罗。”
“去找须羯哩婆吧，我很着急。”
猿猴似乎想说点什么，但最终还是点点头：“走吧。”
一人一猴在山林中狂奔，他们像是发狂的大象一般横冲直撞，将面前碰到的所有树木撞得粉碎，直奔迦楼罗所指的地方。
很快，麦哲伦就闻到了浓郁的酒味。
那是一个山谷，一条清澈的溪流从中流出，从远处可以看到果树上鲜艳的果实，令人讶异的是，山谷中似乎并没有多少动物。
猿猴在山谷的入口处停了下来，它从野兽变回了神明之子，像一个人类一样直立着走了进去。
然后麦哲伦听到了一声咆哮。
猿猴在一瞬间伸开双臂，张开胸膛，仿佛在瞬间夺取了庞大的空间，然后它冲了出去。
巨大的碰撞声传来，如同一场山崩中巨石不断砸在地上，两头同样的野兽在麦哲伦眼前以恐怖的速度相互争斗着，它们是孪生兄弟般的两头猿猴，如同来自不同方向的狂风汇聚，卷起无数尘埃。
麦哲伦安静地站在一边旁观着，等待着这场没有危险的争斗结束。
很快，那两只似乎永不疲倦的猿猴停了下来，它们毫无顾忌地显露本性，四足着地，蹲坐在草地上。
“我以为你死了，哈奴曼。”
“我也以为你死了，须羯哩婆。”
“波林将我逐出了群落，现在的我，只是一只野猴子而已。”
哈奴曼站了起来，就像是一个人类那样，它的脸上恢复了平静。
“我依然会遵守诺言，以大臣的身份，我劝你与那个凡人结盟，这是个难得的机会，如果你还想成为猴王的话。”
“他想要什么？我一无所有。”
另一头猿猴，须羯哩婆，浑身酒气，抬头看了一眼站在一边的麦哲伦。
“没人知道魔王的楞伽城在什么地方，连我也无法找到，不过如果是猴群，那只要是在山林之中，就没有什么能够隐藏。”
这是个精妙的威胁，如果麦哲伦想要找到自己的目标，就必须帮助猿猴。
“我会帮助你成为猴王。”
“在说大话之前，你该先想想为什么哈奴曼不自己去杀死波林。”醉醺醺的猿猴向麦哲伦喷吐着酒气，它似乎并没有失去理智，至少说话的时候逻辑清晰，很有条理，“猴王很强，至少我和哈奴曼加起来都无法战胜它，至于你，一个凡人……”
“如果我杀死了猴王，你就会是新的猴王，对吧？”
须羯哩婆诧异地看着麦哲伦，带着疑惑点点头。
“如果你是猴王，就可以让猴群寻找魔王的城市，找到我想找的人，对吧？”
猿猴再次点头。
“猴王在哪儿？”
短暂的沉默之后，须羯哩婆笑了起来。
第三十四章 两个
“猴群的数量如同天上的繁星，几乎无穷无尽，它们生活的地方是山林中一片台地，十位已经升天的婆罗门苦修之地，他们强大的力量铸造了那个地方，而猴王，我的兄长波林，身为猴群之王，占据着那里最为美好的山林。”
须羯哩婆低下头看着麦哲伦，它那野兽的眼睛里带着一个神明般高傲的神色。
“但是，一个凡人可以进入婆罗门的园囿，却无法战胜那头强大的猿猴，它是猴群之王，所有的猿猴中最强大的一只。”
“我知道了。”
麦哲伦转身看着哈奴曼：“那地方在哪个方向？”
猿猴安静地抬起一只前爪，指向遥远的某个地方。
“你可以准备了，当我回来之后，你就是新的猴王，我知道称王必须要有个仪式，你最好不要醉醺醺的。”
麦哲伦说完就离开了。
须羯哩婆为这个凡人奔行的速度而感到极为惊讶，但它仍然不觉得期盼已久的胜利会这么容易就到来。
“他没有带武器，弓箭也好，刀剑也好，这样的凡人，真的经历过战斗吗？”
哈奴曼遥望着麦哲伦离开的方向，然后转过身。
“你该洗个澡，猴群对新王不会太过苛刻，但醉鬼无法得到尊敬。”
须羯哩婆看了哈奴曼一眼，然后摇摇头。
“我会收拾收拾，不过你最好不要对那个凡人抱有什么希望。”
说着猿猴转身走进了山谷。
当它回来的时候，须羯哩婆身上已经没有了酒气，它是一头庞大而雄壮的野兽，有着闪耀的金色毛发，浑身的肌肉线条充满了力量感，足以证明它确实是一头有资格成为猴王的猿猴。
“看来你已经准备好了。”
猿猴看着麦哲伦，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惊讶神色。
“波林已经死了。”
“你说什么？”
“是时候开始灌顶的仪式了，猴群不能没有王。”
哈奴曼站在须羯哩婆面前，看着改头换面的猿猴满意地点点头。
“他说的是真的？”
“当然，你现在是猴王了，猴群正在等你。”
那是另一头猿猴，有着纯黑色如同生铁般的皮毛，相比身边的两位同类，它显得有些瘦弱。
“一个凡人？”
麦哲伦坦然自若地面对着须羯哩婆的目光，对着它弯腰行礼：“一切等你成为猴王之后再说。”
在类似于喝醉的感觉中，须羯哩婆跟随着两个猿猴，回到了他离开很久的猴群。
那是个世外桃源，婆罗门的恐怖力量将一片高原上的台地变成了一个与世隔绝的仙境，在这里，须羯哩婆生活的山谷那样的地方到处都是。眼中所见，除了清澈的荷花池，就是繁花似锦的密林。
须羯哩婆走在林荫之间，看着熟悉的一草一木，鲜艳的树上果实，心中渐渐泛起一股莫名的波动。
“我曾经想过，可能要在猴群找不到的地方生活上万年，直到宇宙终结。”
“你现在马上就要成为猴王了，”哈奴曼平静地打断了须羯哩婆的感叹，它向身边经过的所有婆罗门和苦修者行礼，“为你灌顶的是一位强大的婆罗门。”
“虽然你们在我身边，但这一切发生的原因是一个凡人，我开始怀疑，这是否是一场梦幻。”
然后须羯哩婆看到了猴群，它收起了感叹和迷茫，露出了笑容。
新任猴王对着这漫山遍野，无穷无尽的猴群发出巨大的咆哮声，它展现着自己的力量，对重新成为王这件事再无怀疑。
……
女伯爵从眼前的建筑中感受到了善意。
毫无疑问，相比之前那无处不在的陷阱与恶意，现在这个道路曲折，充满岔路与视觉欺骗的迷宫只是个平淡的游戏，甚至显得温情脉脉。
当然，那是对女伯爵而言。
这个迷宫之中包含着无处不在的视觉欺骗与长到令人绝望的岔道，对于任何一个将此视为智力考验的人而言，都艰难得令人发狂。
而几乎没有人能够面对着这样复杂精巧的迷宫，却将其视为体力考验。
那不仅违背常识，更令人觉得可耻。
不过女伯爵并不这么想。
越是精巧的迷宫，它最终的解法就越是接近体力活动，除非在岔路上安排陷阱，否则最先走出去的一定是用笨办法的那个人。
女伯爵之所以会觉得这个迷宫如此充满善意，就是因为它的岔路上没有陷阱。
当然，这个建筑规模庞大，占地极广，要走到终点需要很长时间，而且有些岔路十分漫长，不过那都无所谓。
毕竟只要简单地一直走下去就能抵达终点，就算耗费时间，这也依然是个简单轻松的过程。
女伯爵用的是最简单的迷宫走法，那就是一直跟随着右手边的墙壁。
这有点无聊，但女伯爵并不觉得，她没有浪费时间，精华如同她耳目的延伸，在神力铸就的牢笼中蔓延。
这依然是个被神力围起来的盒子，但其中透露的信息有了微妙的变化。
很明显，对迷宫的铸造者而言，能够抵达这里的，毫无疑问只是凡人，所以他没有在岔路上安排陷阱，一切神力也只是在维持迷宫的结构完整。
女伯爵心中有一个荒谬的预感。
大多数婆罗门并不喜欢凡人。
他们可能出生于凡人之家，但父亲必定是婆罗门，是与神明站在一起，靠着诅咒就能让因陀罗低头的非人。
对婆罗门而言，凡人代表着愚蠢与生来的低贱，无论那个凡人是谁，除非他是个婆罗门。
所以一个经历了惊动三位至高大神的苦行，拥有了一件强大神器的婆罗门，却将他的收获，这个威力非凡之物放在只有凡人才能进入的迷宫里，就显得十分怪异。
这样强大婆罗门无比稀少，对凡人抱有善意的婆罗门寥寥无几，而既强大，又对凡人抱有善意的婆罗门呢？
也许那就是绝无仅有。
但女伯爵知道的这样的婆罗门，至少有两个。
众神对婆罗门怀有绝对的尊敬，他们不会在这件事上说谎。
第三十五章 莫名的好恶
从一开始，这场必须由凡人完成的苦行就充满了怪异的气息，其中最反常的一点就是，为什么身毒无数苦修者与婆罗门，没有人比他们更擅长苦行，但三位至高大神却选择了两个外来的凡人。
当然，众神相信他们听到的解释，那就是苦行的内容必须是游戏。
可为什么，一场苦行在开始之前，它的内容就被确定？
除非另一场伟大的苦行在一切开始之前就做出了规定，通常在身毒这个地方，看到一件反常的事情，那理由就是一场苦行的后果。
最终问题回到了眼前，一个将苦行的内容规定为游戏，让神明只能选择一位凡人的苦修者，他到底是谁？
女伯爵觉得自己也许已经站在答案前面，如果说这个迷宫里的神器和故事中苦修者得到的奖赏一样强大，那它也许真的能够扭转众神在与阿修罗的战争中面临的颓势，作为一场众神无法完成的苦行的奖赏，也算得上恰如其分。
但苦行还未完成。
所有苦修者都知道，当他们的苦行完成之后，得到正法提醒的三位至高大神中的某位就会出现在眼前，向他们做出许诺，并请求他们结束苦行。
很明显，三位大神还没有出现在女伯爵面前。
这个猜测中包含着很多无法确定的地方，不过女伯爵相信她很快就能得到答案。
迷宫终于到了尽头。
这里是另一个迦楼罗守卫的大门，女伯爵和之前一样点燃火焰，然后大门打开。
那里是一片林间草地，一条小溪从中间流过，溪水清澈如同水晶，在一处水池中，生长着美丽的莲花。
这里空无一物。
女伯爵走上草地，来到水边。
这里没有人，也没有人类曾经生活过的痕迹，看上去就好像是个荒野，只是景物精致，仿佛曾经有人打理。
但这里弥漫着曾经有婆罗门生活的气息，一切地方，所有事物，都显露着婆罗门喜欢的那种貌似自然，却无比精致的味道。
女伯爵准备彻底搜寻一遍，她可以确定，这里就是迷宫的中心，最后的终点，那个众神希望看到的神器就在这里。
精华凭空出现，但这一次，没有闪光。
这里没有神力。
很难说，女伯爵的感觉是讶异更多，还是感叹更多，这里的主人确实与众不同，他简直就像是个与世界为敌的疯子。
但精华一无所获。
女伯爵走到水边，低下头。
水面上的莲花非常美丽，鲜艳的花朵点缀在绿叶之间，千娇百媚。
然后她在水下看到了一道金色的闪光。
那是一个金刚杵。
这就是那件神器，女伯爵几乎在看到的瞬间就如此确信，在众神统治的身毒，凡是珍贵之物，都是黄金铸成。
女伯爵将手伸进水中，那清澈的流水并不寒冷，让她有点讶异。
这是件沉重的武器，但在精华的世界中，它仿佛根本就不存在，很难说这到底是什么，上面没有神力的波动，仿佛就是单纯的幻觉。
但女伯爵确信，这并不是幻觉，尽管无论是神力还是精华，都让这个武器显得像是根本不存在。
她耐心地将这片世外桃源彻底搜寻了一遍，就像之前预料中的一样，除了金刚杵，没有其他任何人造的东西。
最终，女伯爵回到了水边。
她伸出手，看着手上的金刚杵。
如果之前的推测没错，那这就是苦行的最终目的，三位至高神想要的东西，神明的最终救星，拿到它，苦行就可以提前结束了。
它是某位与众不同的婆罗门的遗物，被藏在神明无法触及的地方，等待着某个凡人的到来，而现在，女伯爵是它的主人。
然后女伯爵放开手。
金色的神器落进水中，重新回到了它原本所在的地方。
……
“你没能进入迷宫，我并不意外，但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快就放弃……”
然后女伯爵伸出手，将一朵荷花递给因陀罗。
“什么？”
“我已经抵达了迷宫中心。”
“这是婆罗门种下的莲花……”因陀罗死死盯着女伯爵，但他最终失望地发现，这个凡人身上并没有那件神器，“可你为什么没有把神器带出来？”
“神器不会离开迷宫，我无法拿起它。”
那不是个让人意外的消息，但因陀罗还是陷入了失望的沉默。
“我赢了吗？”
因陀罗看着眼前的公主，露出一个干瘪的微笑：“你赢了。”
“那走吧，我们要尽快开始下一个游戏。”
“那个迦楼罗浮雕后面隐藏的神像是哪位神明？”
女伯爵停下来，转过身看着因陀罗。
众神之王脸上满是疑惑。
那么，曾经确实有神明进入了迷宫，试图拿到神器，因陀罗甚至深入到了大门前面，只不过他最终还是未能得其门而入。
“那后面没有神像。”
“不，我看到了大门两边的火盆，祭祀必定要有个对象……”
“祭祀的对象就是迦楼罗。”
“迦楼罗？”
因陀罗一脸的讶异与不屑，然后其中多了些愤怒。
“迦楼罗不是神明，它没有资格享受祭祀。”
“但我点燃火盆之后，大门就打开了。”
“这样啊。”
因陀罗没有再说什么。
女伯爵转过身，在心里推测着因陀罗亲自去取神器的可能。
虽然有点令人失望，但事实就是，因陀罗恐怕不会亲自去取，当然，因为这太过重要，所以行动的那位神明会是最强大的几位之一。
那就够了。
从迷宫中心回来之后，女伯爵就确信，没有任何神明能够进入迷宫，拿走神器，就算他们能够通过迦楼罗守卫的大门，迎来的也只会是更危险更恐怖的陷阱。
如果一位强大的神明死在陷阱之中，那就最好不过了。
“下一个游戏会在下一重天，不过在那之前，我们可以在那里休息，一位神明已经在等你了。”
“另一队进入迷宫的游戏者呢？”
“他们已经失败，放弃了，你不用在意那些。”
女伯爵点点头：“那走吧。”
第三十六章 亿万猿猴
麦哲伦站在美丽的树林前面，心中满是微妙的尴尬感觉。
他曾经见到过婆罗门生活之地的入口，在那里，麦哲伦挑衅，然后杀死了猴王，但这里，秘境的深处，麦哲伦并未见过。
这是一片仿佛被压缩的巨大空间，里面是茂密丰饶的平原，山林与草原相连，湖泊如同镶嵌在绿色地毯上的宝石，水面处处都飘着莲花。
这是一处仙境，它仿佛根本不该存在于世界上，而猴群，因为麦哲伦不知道的某种生来高贵，在此占据了一处容身之地。
麦哲伦也曾经想象过那个猿猴口中的猴群，生活在一处物产丰饶的山林之中，也许规模庞大人丁兴旺，但最终他看着猴群的时候，麦哲伦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那是漫山遍野的洪水，是淹没林地草原的大潮，那是数不清的猿猴。
领头的是体型庞大，比雄象都更高大的恐怖巨兽，他们站在麦哲伦面前，分成两排。再后面是浑身金色，面如红宝石，如人类般直立的金色猿猴，它们神色威严，不苟言笑。
这是一场盛大的欢迎仪式，麦哲伦是猴群的客人，他面前是一条大道，通往猴群的中心——那里，新的猴王须羯哩婆正在等待。
麦哲伦迈步上前。
“欢迎，尊贵的客人！”
那是充斥着整片天地的庞大声浪，出自无数猿猴之口，如同传说中，太古时淹没整个世界的洪水，无穷无尽。
“欢迎，尊贵的客人。”
须羯哩婆再也不是那个醉醺醺的猴子了，它浑身金色的长毛无比耀眼，身上装扮着各色耀眼宝石，头戴王冠，威严荣耀。
“谢谢。”
麦哲伦的直觉告诉他，这样规模的欢迎仪式会浪费不少时间，他想要的不是这些。
“是时候兑现诺言了，”须羯哩婆仿佛看穿了麦哲伦的想法，猴王微笑着抬起头，环顾四周，它目光所及之处，每一头猿猴都低头向王者行礼，“去向四方吧，强大的猿猴们，我的兄弟们，我所知的地方，东南西北，无数的高大山岳，无数的秘境宝藏，无数的阿修罗巢穴，无数的神明与婆罗门隐居之地，你们必须越过它们，找到阿修罗王的城池，楞伽城！”
“去吧！”
以哈奴曼为首的猴王臣子放声咆哮，它们的叫声在空气中飞向远方，将猴王的命令告诉每一头猿猴。
然后漫山遍野的潮水开始流动了，猿猴们大叫着开始行动，它们的叫声在天空中盘旋，终于渐渐消失。
“我欠你的仍然没有还清，找到魔王的城池并不足以代表我对你的感激，王位绝不是那么轻的东西。”
须羯哩婆低头看着麦哲伦，他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恍惚，然后猴王抬起头环顾四周。
“我已身为猴王，我会帮你将王后夺回来，王子，这是承诺，我会兑现。”
“谢谢。”
麦哲伦弯腰行礼，虽然他从来没有期待过猴王会做出承诺之外的事情，但这是基本的礼貌。
当然，在知道魔王的城池在哪儿之后，麦哲伦不会麻烦猴群去跟阿修罗作战，他会自己解决一切。
“现在，请在宴会上放松一下吧，”哈奴曼是个称职的大臣，当它成为猴王的大臣之后，这个猿猴那怪异的平静变成了高贵者该有的矜持与礼貌，“我们需要给猴群一点时间。”
麦哲伦无奈地点头，跟着猴王走进了树林深处。
这场宴会比麦哲伦预计的朴素一些，至少宴会上的酒水不是加了强效致幻物的苏摩酒，而是猴群用水果酿成的果酒。他与猴王说着故事的主人公罗摩在进入山林之前的故事，消磨着时间。
然而直到夜深，群星高踞天顶，猴群也没能带回消息，猴王无奈地结束了宴会，让麦哲伦在林间休息了。
等待持续了超出猴王与麦哲伦预计的时间，但在猿猴彻底失去耐心之前，去往南方的猿猴带回了消息。
他们在南方的海边遥遥望见了对岸的一座宏伟城市，城墙高耸，黑烟缭绕，如同一座庞大无匹的城堡，无比可疑。
猴王对送来消息的猿猴有些不满，不过毕竟这是漫长的等待之后最早的消息，它还是十分高兴。
“那就是魔王的楞伽城。”
麦哲伦站起来准备出发了，但哈奴曼拦住了他。
“你无法渡过那片大海。”
“我可以游过去。”
“如果那是魔王的城市，他会在你精疲力竭的时候让阿修罗攻击你，那很危险。”
麦哲伦当然知道哈奴曼想干什么，在原本的故事中，哈奴曼纵身越过了大海，大闹魔王的城市，并且找到了主人公的王后。
不过现在，实在没必要浪费时间，反正麦哲伦自己就可以度过大海。
“那我就跳过去。”
“如果你非要去的话，王子，”猴王知道它无法阻止麦哲伦，于是做出了妥协，“让哈奴曼跟着你，它是我最强大的兄弟，猴群中最聪明的一个。”
“好，”麦哲伦完全不在乎身边多一头猿猴，他只是单纯地不想浪费时间，“那我们走吧。”
于是它们就一起离开了婆罗门的仙境，向南方的海岸走去。
越过了崇山峻岭，密林深谷，绕过了拦路的阿修罗与婆罗门的隐修地，麦哲伦和哈奴曼最终抵达了海岸。
那是一片风平浪静的海面，海岸上的沙子是金色的，在岸边水浅的地方，海水的颜色从清澈的浅蓝变成沉郁的深蓝。
而在遥远的海中，能看到陆地的影子，上面庞大城市的轮廓并不清楚，但从那里飘起的黑烟清晰可见。
“那并不一定是魔王的城市。”
猿猴看着已经准备行动的麦哲伦，平静地阻止了他。
“所以你反正是准备跳过去看看，那我也可以一起去，”麦哲伦已经完全了解了这头猿猴的固执，所以决定换个委婉点的说法，“时间宝贵。”
“不，这是猴群欠你的。”
“如果你非要坚持，那就帮我找一副弓箭吧。”
第三十七章 终点
猿猴站在海边，张开双臂，咆哮一声，然后消失不见了。
它原本站立的地方留下了一个巨坑，海水灌进沙滩上的凹陷，发出了巨大的水声。
在远处的天空中，传来恐怖的巨响，那是突破音障的轰鸣，麦哲伦抬起头，能看到一个黑点以恐怖的速度超海面另一边飞去，瞬间消失在了天空中。
麦哲伦耐心等待着，他知道猿猴会成功的。
很快，那黑烟笼罩的高大城池中就燃起了大火，火焰冲天而起，染红了大片黑烟，然后巨大的嘈杂声遥遥传来，里面似乎有非人之物的咆哮，隐隐约约，难以辨认。
很快，这混乱终于抵达了高潮，一个黑点从城中飞起，直奔海岸而来，寂静无声，仿佛一幅图画。
然后城中升起了一个恐怖的黑影。
那是一个强大的魔王，它有十个头颅，身形庞大如同山岳。
魔王对着麦哲伦所在的方向发出了恐怖的咆哮。
然后麦哲伦弯弓搭箭，朝着黑影的心脏射出了一箭。
猿猴落在了麦哲伦身边，它带来的恐怖冲击在沙滩上原本的大坑旁边制造了另一个大坑，恐怖的音浪在瞬间降临，世界仿佛陷入了一片死寂。
然后一切重新回归。
猿猴转过身，然后它讶异地看到了魔王死前最后一刻的样子。
那仿佛一场天灾。
庞大的黑影像是崩裂的山峦，将高大的城市建筑全部压成废墟，伴随着高高飘舞的火焰与黑烟，宛如世界末日。
“它死了？”
猿猴脸上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站在身边的麦哲伦。
“我们必须抢在那座城市彻底毁掉之间把人救回来，”麦哲伦放下手中的弓箭，完全无视了猿猴脸上的讶异，“我跳过去，还是你？”
猿猴昂起头，像是将一切从口中宣泄一样咆哮一声，然后跳了出去。
又一次，巨大的声响与冲击，沙滩上多出了两个大坑，然后猿猴回来了。
它怀中是一个传统的身毒式美人，那就是王后。
麦哲伦看着站在面前的王后，摇着头叹了口气。
然后世界破碎了。
“你！居然……”
罗睺看着站在眼前的麦哲伦，迫不及待地想要说点什么，但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只有他知道，在那个所谓的虚假的世界中，他拥有怎样的力量，在那个名为游戏的庞大戏剧中，这个凡人做到了怎样恐怖的事情。
那和剧本不一样。
“你为什么不按故事……”
“我只是想快点完成苦行。”
阿修罗无言以对。
“那么这个游戏，是我赢了吧？”
罗睺沉默了一下。
“对。”
麦哲伦点点头，想要说点什么，但突然停了下来。
一股恐怖的力量，降临了。
笼罩着整个世界的阿修罗的神力全部被夺走，像是化成刀剑一般对准了麦哲伦，而在天顶，一股庞大的神力，如同烈阳一般缓缓降临。
那是湿婆。
“虽然我等待了太久太久，但你确实远远超过了预计，就算是因陀罗或者某个强大的阿修罗王，也不可能比你更快完成苦行。”
破坏之神落在地上，罗睺惶恐而惊喜地匍匐在他脚下。
“所以，你来是告诉我，苦行已经完成了？”
“是的，这一天终于到了，而且，远比我们预料的更早。”
湿婆，掌握着整个宇宙的三位至高大神之一，万物终极命运中终结的掌控者，苦修者的祖师与守护者，以真正的姿态站在阿修罗的世界中，睥睨万物。
“起来吧，阿修罗，再也不会有阿修罗与神明的战争了，一切无意义的事情都将结束，作为你的奖赏，在新的时代开始之后，所有的阿修罗都会得到更好的生活。”
说完，毁灭之神完全无视了激动得痛哭流涕的罗睺，他以神力带着麦哲伦，离开了这个世界。
一切宛如梦幻，景物在眼前飞逝，当一切停止，麦哲伦发现自己站在一片林间空地。
这是某个婆罗门的住处，精致的林地中央是美丽的莲花池，莲花正在开放。
“水里，那就是你的奖赏，苦行最后的结果。”
麦哲伦朝着岸边走去，在那里，透过清澈的流水，他看到了水下的一抹金色。
他伸出手，从水中取出了金刚杵。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是什么？”
“一件强大的神器，拥有改变一切的力量，是我们最后的希望。”
但麦哲伦没有感受到任何力量，这个华丽的武器，就像是个单纯的装饰品。
湿婆皱着眉头看着麦哲伦，他心底突然产生了一个猜测，并且在瞬间，就明白了那就是正确答案。
在眼前这个凡人之前，那位公主已经完成了苦行，从那一刻起，这个强大的神器就已经是她的所有物了。
至于为什么三位大神没有得到提醒，是因为在苦行完成的瞬间，苦行者就已经得到了奖赏。
那么现在，是时候让神器回到它真正的主人手中了。
一切都顺利得不可思议，就连苦行结束的时间都比预计提前了太久太久，虽然刚刚发生了一件小小的意外，但那根本不算什么。
这个凡人和神器必须同时在场，目前而言，这是现实与计划偏离最远的部分，但那根本不是问题。
湿婆举起手中的莲花，空间开始再次扭曲。
无数事物挤在一起扭曲的景象一闪即逝，如果不是麦哲伦，就算是某个强大的神明，也无法看清那一瞬间出现在眼前的是什么。
回过神来，麦哲伦发现自己重新回到了神之山林，正身处那片熟悉的林间空地中央。
这里没有任何变化，一草一木都和上一次麦哲伦看到的一样，充满了婆罗门式的独特审美。
不同的是，这里现在充满了神力与光荣。
三位至高大神齐聚，身为这个宇宙实际上的最高统治者，拥有过去、现在、未来，乃至下个宇宙一切事物命运决定权的至高存在，现在全部都在这里。
一切权力，都被剥夺了。
“欢迎，来到一切的终点。”
第三十八章 仪式
“当然，这也是一切的起点。”
梵天，世界的创造者，毗湿奴，世界的守护者，这两位未曾出现在麦哲伦眼前的神明和湿婆站在一起，以一种显而易见，却无人能够理解的方式重建了这片空间，很明显，他们不希望任何东西打扰到接下来要进行的事情。
“开始吧。”
湿婆抬起手，然后凝固的空间中泛起了一道涟漪。
女伯爵和因陀罗出现在了空地上。
他们脸上带着茫然，因为在此之前，因陀罗还和女伯爵一起在神明的盛情款待下享受宴会，湿婆并没有告诉他们任何事情。
麦哲伦转过身，然后看到了女伯爵。
女伯爵也在这时看到了麦哲伦，她嘴角泛起了一丝微笑。
“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湿婆大声宣告，他已经迫不及待，漫长的努力终于接近接过了。
“是的，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女伯爵心不在焉地笑笑。
“把神器给公主，凡人。”
麦哲伦伸出手，将金刚杵交给女伯爵。
那个瞬间，一股强大的力量突然出现，就算在三位至高大神旁边，也显得无可匹敌。
女伯爵一脸讶异。
“那么，必需的条件都已经凑齐了。”
一股更恐怖的力量在瞬间控制了整个空间，那来自于三位至高大神，这时所有人才清楚地看到，他们拥有怎样恐怖的力量，就算是那件强大到令人绝望的神器，也显得无比弱小。
麦哲伦与女伯爵就像是琥珀中的虫子，被禁锢在了无形之物中间。
终于，三位大神开始了他们准备已久的计划。
湿婆开始舞蹈。
梵天与毗湿奴念诵诗歌。
那像是一场游戏，或者单纯的娱乐，没有任何力量发生任何变化，虽然那舞姿曼妙精绝，那祷词雄伟悠远。
但某种东西确实正在发生，在无人知晓的冥冥之中，走向巨变的进程正在前进。
然后突然，另一道声音开始响起。
“以苦修者与婆罗门的名义，以修行与正法的权威，我，婆罗门麦哲伦……”
因陀罗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做点什么，但三位大神对此视而不见，依然自顾自地继续着游戏。
“在此发出诅咒，以我未曾得到回报的伟大苦行为缘由，我诅咒……”
因陀罗举起了手中的金刚杵，他心中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但三位大神依然没有反应，一切似乎正在走向失控。
“诅咒湿婆，诅咒梵天，诅咒毗湿奴……”
因陀罗大喝一声，雷霆在金刚杵上闪过，他心中再也没有一丝怀疑，现在天神之王只想结束这个危险的发言。
但他失败了。
恐怖的雷霆在更加恐怖的力量海洋中一闪而过，将要抵达目标的时候，却停了下来。
禁锢着凡人的力量同时也在保护他。
“他们为了守护世界，却忘记了给婆罗门应有的回报，我诅咒，他们现在做的事情必定失败！”
因陀罗无力地祈祷着，祈祷着这个凡人出人意料的诅咒不会成功，但他心底清楚地知道，那几乎不可能。
婆罗门的诅咒来自于修行的力量，而就在不久之前，这个凡人刚刚完成了一场伟大的苦行，却没有得到回报。
湿婆手中的莲花在狂舞中不堪重负，一片花瓣落了下来。
那只是一枝普通的莲花，虽然能在湿婆那样的狂舞中安然无恙。
这完全是因为湿婆无可比拟的技艺。
然后湿婆停了下来。
三位大神的目光落在了麦哲伦身上，里面没有任何东西。
麦哲伦的诅咒生效了。
他们正在进行的仪式，失败了。
“很意外吗？”
在三位大神与因陀罗做什么之前，女伯爵开口了。
“注意你的言辞……”
“你的下一句话是，凡人。”
女伯爵强行打断了湿婆，她的脸上满是接近挑衅的傲气。
“既然从一开始你们就选择了一个漏洞百出的计划，那结果失败，难道不是理所当然吗？”
“放下你手中的武器吧，因陀罗，如果我死了，这件神器就会因为失去主人而彻底消失，那三位大神想要完成的事情就再也没有可能完成了。”
因陀罗皱着眉头放下了手中的金刚杵。
他开始明白，这两个凡人已经彻底失控，想要收拾现在的局面，只能靠三位大神，而他，就算身为众神之王，最好的选择也只是安静旁观，什么都不要做。
“觉得很奇怪吗？为什么两个凡人能够阻止三位大神苦心积虑准备已久的计划。”
三位大神都沉默着。
他们知道，这是挑衅，但不敢确定的是，这位公主真的知道挑衅可以带来什么吗？
世上没有无意义的行为，一切看似毫无意义的事情，都遵循着某种看似不存在的规律，在完成之后，将达成某种不可思议的结果。
那个过程，通常被称为仪式。
三位大神刚刚失败的努力，就是一场仪式，而如果他们回答了公主的问题，就有可能开启另一个仪式——结果可能是对两个凡人有利的仪式。
最终，他们决定耐心等待。
两个凡人仍然在掌握之中，他们被强大的力量禁锢在空间的牢狱之中，唯一可能造成威胁的一次机会已经被用掉，现在，只能乖乖等死。
三位大神还有准备好的后手，现在，需要的只是一点点时间。
女伯爵无视了三位大神的沉默，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某些看似毫无关系的事情，内在却有着奇妙的联系，当它们完成之后，某些事情就会因此完成。就像三位大神准备那么久的事情，最后一步却只是舞蹈而已。这通常被称为仪式，或者祭祀。”
“你们刚刚准备进行的仪式，已经失败了。”
公主知道的事情超出了三位大神的预计，但他们依然沉默着，这只是一切结束前的插曲，而且既然公主知道“仪式”，那就很难说她现在这样无比愚蠢的行为是不是另一个仪式，只要三位大神说话，仪式就会完成。
考虑到之前她的表现，这不是没有可能。
第三十九章 老套的不动手就BB说清一切之前绝不开打
虽然三位大神没有任何反应，女伯爵还是自顾自地说着。
“这场策划已久，环环相扣的阴谋，最终的失败，只是因为你们偶然地没有给一个凡人苦修的奖赏吗？或者说，你们没有给他苦修的奖赏，真的是偶然吗？”
湿婆的意识在更高的空间与梵天和毗湿奴连接在一起，他们在只有三位大神才能进入的空间中对话，而这里最多的情绪就是怀疑。
“这是一场仪式。”
湿婆并不喜欢废话，但他必须确定这个前提，来作为逻辑的前提。
“那位公主不蠢，她既不是在占据优势之后沾沾自喜夸夸其谈，也不是在禁锢中鼓动唇舌。她知道什么是仪式。”
“所以这是一场仪式，完成之后，我们就会碰上麻烦。”
“仪式成功的条件是什么？”
这个问题是一切的核心，三位大神当然要阻止女伯爵完成仪式，但如果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一切就无从谈起。
“一开始，你们用了一个巧妙的骗术，让我们落进了你们的控制，我必须说，利用唐泰斯作为突破口这一点真的非常了不起……”
现实世界，女伯爵完全没有察觉三位大神之间的对话，她依然一副志得意满的表情，大声继续着自己的发言。
“她在拖延时间。”
如果女伯爵想要完成仪式，那她就不该提起那么早的事情，那会让故事变得很长，基本上就是在浪费时间。
除非女伯爵必须那么做。
“那个仪式要求她这么做。”
“两个可能，她必须提起很早之前的事情，或者，她必须拖延时间。”
“而拖延时间的同时不停说话，也许就是为了让我们开口。”
这是个很有可能符合现实的推测。
三位大神了解貌似毫无规律可言的仪式，实际上，仪式也有它自己的规律，貌似毫无关系的条件与结果之间，必然有某种更深刻的联系。
而女伯爵如果是在进行一个仪式，她想要得到的结果，确实与三位大神有关。
于是在现实世界里，三位大神继续保持着沉默，他们知道自己最后的盟友还在努力，而女伯爵无力地挣扎的每一秒，他们都朝着成功前进了一步。
“让两个凡人都进行苦行，那足以证明你们非常急切地想要看到苦行成功，同时也是充分利用人质的手段，不过那正是你们失败的原因。”
三位大神在自己的世界里毫不留情地嘲笑着公主，她的挑衅实在太拙劣了。
“你们难道没有想过，自己手中掌握的东西实在可怜可笑吗？在第一个游戏里，就只能让两位神明作假，实际上对弈的人是我们两个凡人。”
三位大神依然不动声色，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他们无比惊讶。
“如果我们那么早就露出了破绽……”
“但是她怎么能够确定这一点？这是不是个陷阱？”
女伯爵并没有觉得失望，就算这不足以动摇三大神的意志，她还有更多东西。
“你们对我们了解很少，因为觉得凡人没有研究的价值。所以你们不知道，世界上能和我下出和棋的，无论神明还是凡人，无论天上还是地下，都只有麦哲伦。”
三位大神依然沉默着，他们就像三座石雕的神像，一动不动。
女伯爵心中松了口气，这是一场危险的赌博，从头到尾都是，她唯一的信心就是三大神对“仪式”的忌惮，和因此而生的怀疑。
至少到现在为止，女伯爵是获胜的一方，她需要三位大神沉默着听完所有发言，以默认的姿态让仪式完成，而目前为止，他们确实一言不发。
当然，接下来的发言还很长。
“那次相遇让我得到了唯一的信息，并以此为基础，制定了最终让你们的仪式失败的计划。”
三位大神再一次确定，这是次挑衅，但是相比之前，确实有力得多。
所以他们决定继续沉默。
从某种意义上讲，女伯爵所做的一切都在让事情朝着对他们有利的方向前进，这样想着，忍耐也就不那么艰难了。
“麦哲伦实际上是后来者，你们安排了那样精妙的阴谋，对这场苦行的完成迫不及待，却还是花了不少时间等待他的到来，所以在两个人中间，麦哲伦本人是必不可少的。”
“所以最后，我通过几个小把戏，安排我在麦哲伦之前完成了苦行，得到了你们无论如何都想要得到的奖赏，那件神器。”
三位大神在他们自己的空间中传递着阴沉的杀意，他们再也不会让这个凡人活着离开自己的视线，她已经证明了自己。
所以他们必须继续沉默，直到盟友完成一切，无论这个公主在做任何事情，那都是经过安排的阴谋与陷阱。
“你们以为，我们之间用众神都不知道的方式相互联系了吗？”
“不，那局棋，是我们之间唯一的一次联系，那之后的一切，都是我独自安排的，包括最重要的，让因陀罗在苦行即将完成的时候，把我送到神器旁边，让我抢先得到奖赏。”
因陀罗几乎完全感觉不到愤怒，他只是单纯地知道自己必须做点什么，这个凡人是所有神明的敌人，如果他曾经在无意之中帮助过她，那现在就必须作出补偿。
天神之王高举起手中的武器，雷霆开始汇聚。
“坐下！”
因陀罗的精神一阵恍惚，片刻之后他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正坐在地上。
“你……”
“我原本可以命令你杀死自己的，只不过那样的话三位大神就会察觉，就会出手阻止我，不过老实说，我也没想到自己能够成功。这是个只能对付意志薄弱者的把戏，实在让人意外，堂堂的天神之王居然比普通的凡人都更容易动摇。”
女伯爵脸上露出了一个充满嘲讽的微笑，当然，因为她被三位大神的力量禁锢，无法转身，所以背对着因陀罗，天神之王没能看到那个表情。
“那其实还挺简单。”
第四十章 BB就是动手，嘴炮即是力量
因陀罗几乎完全无视了女伯爵的挑衅，他看着无动于衷的三位大神，再次确定自己什么都不做才是正确的选择。
事实也确实如此，在女伯爵的计划里，因陀罗算是个不错的附送选项，可能没什么用，但因为根本毫无成本可言，所以大可以一试。
可惜失败了。
于是她继续以言语解释在过去的时间里，三位大神与女伯爵一起编织的阴谋网络。
“因陀罗，或者说所有的天神，他们意志薄弱的程度都超出了我的想象，之所以选择他，只是因为碰巧大部分时间在我身边的那个神明是他而已。”
女伯爵几乎已经是肆无忌惮毫无顾忌了，豪赌已经结束，她是通吃的赢家，到现在三位大神都没有开口，那直到女伯爵说完仪式完成所需要的一切发言之前，他们都不会开口打断。
“当然，因陀罗的地位让计划变得简单了，比起其他神明，他对你们的计划更熟悉，甚至非常了不起地，知道苦行的最终目标是那件神器，所以策划了一次可能成功的作弊，正是那次你们计划外的尝试，让我的计划最终完成。”
没有任何人说话，四周一片寂静，女伯爵虽然无法转身，却已经掌握了发言权，没人反对，无人异议。
“麦哲伦会在我完成苦行之后不久完成苦行，那不是重点，重点是，你们知道苦行的奖赏在我手中，就不会浪费时间给他奖赏，当然，也许至高的，掌握着宇宙的，了解正法的，智慧无穷的三位大神很有耐心，可惜那只是如果。”
“那就是你们失败的唯一理由，缺乏耐心，婆罗门当然很少有力量诅咒三位至高神，可惜得到神器的苦行远比所有人以为的都更加艰难。你们都以为，一个凡人公主能够完成的苦行，必定不会太过艰难，而事实完全相反，就算是三位大神，都无法抵抗那股力量。如果没有苦行未能得到回报的惩罚，仅仅是麦哲伦这种程度的婆罗门的诅咒，是无法对三位至高大神生效的。”
女伯爵说完最后一句，如释重负。
“你们轻视这神器，一件恪守正法的婆罗门以艰难的苦行得到的回报，正法赐予的正义力量，你们无视婆罗门的苦修，对他们付出的努力与战胜的艰难视而不见，并且傲慢地轻视这苦修带来的力量，你们，以三位至高大神自居，帮助阿修罗残害神明，以谎言传播恐惧，藐视正法，以阴谋安排苦行，强迫苦修者，接受回报吧。”
一道恐怖的力量从女伯爵手中爆发出来，三位大神强大的力量像是一块被摔碎的玻璃，从中裂开，继而彻底化为碎片。
女伯爵优雅地收回右手——在那之前，因为被神力禁锢，她一直保持着手捧神器，朝着麦哲伦伸过去的姿势。
麦哲伦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把右手放在剑柄上。
他已经等待了太久，想要收获一个强大的猎物，或者一个坚固的证明。
那件神器将力量肆意倾泻，如同洪水，淹没一切，直冲沉默着的三位大神。
直到现在，他们才确信，自己刚刚被戏弄了。
仪式已经完成了。
至高神几乎猜对了一切事情，女伯爵是在进行仪式，她的挑衅是为了让仪式不被三位至高神干扰，唯一的错误是，阻止仪式需要做的是否认女伯爵的发言，而非沉默不语。
当女伯爵说完这一切，而没人反对，没人驳倒她的发言，那发言中的内容就被承认为真实，这就是这个仪式中深藏背后的逻辑。
湿婆朝着女伯爵走去，然后麦哲伦来到了他面前。
“这与你无关，凡人，我只是要给污蔑者一个惩罚。”
“仪式都已经完成了，你明明是默认，对吧？”
麦哲伦久违地笑了起来，他像是回到了贝克街221b的客厅，张开双手，像是提着某个哄小孩的廉价玩具一样摇晃着长剑。
“你该学着尊敬比你年长的存在，凡人。”
“我只杀该死的东西。”
湿婆缓缓地低下头，他的脸微妙地扭曲，最终，额头上的第三只眼睛对准了麦哲伦的脸，而那时，看上去毁灭之神的脸上只剩下了一只独眼。
“你曾经去过宇宙之外吗？”
麦哲伦笑笑。
“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黑暗，死寂，你的眼睛无法睁开，因为会被不可见的毒光照瞎，你的口舌无法发出声音，因为死寂无法被打破，你的身体将会浮肿，你的血，会从一万个毛孔中涌出来。”
湿婆伸出一只手，举着莲花轻轻在空中划过。
麦哲伦等待着自己被抛到宇宙之外的那个瞬间，他很好奇神明们眼中的宇宙之外是什么，更好奇自己能不能在那里面活下来。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那件神器禁锢了我们的神力。”
梵天与毗湿奴安静地坐在地上，他们依然拥有强大到恐怖的力量，却已经失去了原本足以以一年改变宇宙的威能，现在，面对着女伯爵强大的魔法，他们也只能独善其身。
湿婆终于明白了发生的事情，他放下了拿着莲花的手，脸上露出癫狂的笑容。
“你知道一个愤怒的话世界就会毁灭的神明，他最想看到的事情是什么吗？”
没人回答，麦哲伦耐心地等待着，他知道湿婆就要放开所有顾忌了。
“世界毁灭。”
湿婆狂笑着，他脸上的表情是愤怒与狂喜混杂的扭曲，看上去无比疯狂。
“一个凡人……”
“看穿我的谋划让你觉得很了不起吗？”
“在暗中编织阴谋让你觉得很了不起吗？”
“鼓动唇舌完成仪式让你觉得很了不起吗？”
“藐视神明让你觉得很了不起吗？”
“凡人！”
“我曾见过无尽的黑暗中光明初现。”
“我曾见过新生的星辰冲破冰冷的星辰残骸。”
“我曾见过第一道雷霆在枯死的树干上制造出第一朵火焰。”
“我曾见过宇宙中第一朵莲花张开花瓣。”
第四十一章 交给直觉
“而那时，凡人还在洞穴中瑟瑟发抖，对着黑暗满怀恐惧地祈祷。”
“你所拥有一切，只有愚蠢的傲慢，是谁允许你在一位伟大的神明面前站立的！”
湿婆终于结束了漫长的发言，不过他并不像是得到了满足，而是终于无法忍耐，要开始发泄愤怒了。
“死吧！”
远胜凡人的高大与六只手臂让毁灭之神的攻击方式危险而怪异，他是三位大神中唯一在神力被神器封闭之后仍然保持大部分破坏力的神明，现在，这股破坏力落到了麦哲伦头上。
那是一连串普通人根本无法想象无法理解的动作，如果非要形容，那是一段舞蹈。
湿婆像是一个为了展示自己的身体与蕴含其中的力量不择手段的舞者，他以天生的美感与非人的掌控力摆出各种不可思议，奇怪扭曲的姿势，将手中的武器送到麦哲伦身边。
那或许是一段并不会被理解的舞蹈，但却是已经得到麦哲伦理解的危险攻击，无论是速度还是力量，湿婆的每个动作都达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强大程度，而那刁钻怪异的角度更是前所未见。
麦哲伦觉得自己面前的是一个钢铁铸成的陆上章鱼。
唯有这样才能大约形容他面对的攻击的万分之一。
湿婆在地上游动，在地上翻滚，他的六只手臂像是六条活着的毒蛇，无论尾巴在哪儿，都会支起上身发出闪电般的攻击。
麦哲伦狂乱地挥舞着长剑，他第一次在战斗中感觉自己就像是个疯子，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该干什么。
而湿婆依然故我，他已经变成了某个怪物，就像享受愤怒一样，这个失去了至高神威能的至高神变成了一个无法被理解的谜团，他的双腿以怪异的姿势带着身体在地上滑行，与此同时上半身无时无刻不在变化姿态，唯一不变的是，总是会有一种武器正好对着麦哲伦。
一开始是金刚杵，下一秒就会变成一支利箭，有时候是头顶，有时候是背后，然后就是金属锋刃，有的时候会是带着冷风靠近后脑，有的时候则是先将正在靠近的利箭砍成两段，再远离麦哲伦，在空中转几圈。
麦哲伦像是疯狂的傀儡师手中的木偶，那个疯子在没人看到的地方狂舞，他就只能无奈地跟着变成另一个疯子。
尽管如此，他依然没有被打倒。
湿婆对此气急败坏，他脸上的表情被狂怒扭曲，那第三只眼睛蠢蠢欲动，只是被神器的力量压制，始终未能睁开。
他依然在舞蹈，但没人知道那毫无意义的动作中，哪一次会碰巧地成为致命的攻击，而麦哲伦只是为了让视线跟上对手，就已经快要晕头转向了。
这是一场没有人知道结果的争斗，也许下一秒湿婆就会为了他认为的动作完美而把喉咙凑到麦哲伦的剑刃上，但到现在为止，那还没有发生。
梵天与毗湿奴耐心地等待着，他们与湿婆不同，当至高神的威能被神器封锁之后，两位大神就什么也做不了了。
当然，他们也不用担心女伯爵的威胁，目前为止，那精华制造的强大魔法还无法冲破神力的保护。
时间正在流逝，三位至高神知道，他们的危机只是暂时，盟友的行动应该已经接近尾声了。
他们甚至还有心情欣赏湿婆的舞蹈。
另一边，确定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的女伯爵也停了下来，开始欣赏这场原本只有在宇宙终结的时候才能看到的狂舞。
那确实令人心醉神迷，湿婆的每一根肌肉线条都在散发着力量铸就的魅力，每一个动作定格，都是一座完美的雕塑。
当湿婆的力量还在的时候，这样的舞蹈会让所有看到的生物死亡，让高山崩塌，让河流干涸，但现在，那只是超出了所有人想象的舞蹈而已。
身在舞蹈中心的麦哲伦是唯一无视了这感染力的人，他的动作变慢了。
虽然他的速度能够跟上湿婆，拦下了所有攻击，但这样已经耗尽了麦哲伦所有的精神，更多的时候他都是在尴尬地独自挥剑，然后发现自己想要拦住的刁钻攻击根本就不存在。
而除了他自己之外，所有人都没有发现的问题是，战斗开始直到现在，麦哲伦都还没有成功地进攻过一次。
麦哲伦决定让始终控制着自己所有的一切的理智暂时退开，尝试一下本能与直觉。
虽然他曾经经历过无数次看上去几乎一定会失败的战斗，但麦哲伦始终没有一次感受到战斗的本能，他觉得也许是自己经历的战斗太少，而现在，麦哲伦终于明白，那是因为他从来都只相信理智与计算。
但现在，麦哲伦想试试。
他第一次得到来自直觉的提醒。
三位至高神有恃无恐。
他们其实是在等待着什么，某件可以在瞬间让女伯爵手中的神器彻底失效的事情就要发生。
虽然没有经过思考，但就像是灵光一闪心血来潮，麦哲伦突然就明白了这一切。
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真的拥有直觉那个东西，如果是以前，麦哲伦会将这视为可悲的失败，一个人类，他连自己都无法掌握，没什么比这更可悲了。
但现在，麦哲伦突然觉得，直觉也是可以利用的力量。
他需要力量。
如果在那件三大神正在等待的事情发生之前，麦哲伦还没打败湿婆，那女伯爵就会陷入危险之中。
在金刚杵落到麦哲伦肩膀上之前，他抬起长剑，拦住了湿婆的攻击。
就在刚刚，他走神了。
那几乎是不可想象的，在这样危险的战斗中心不在焉，麦哲伦自己都不知道他身上发生了什么。
然后湿婆继续着舞蹈，他手中的武器依然在挥舞，也依然像前面一样，莫名地没有抓住破绽。
麦哲伦发现，如果不思考，那他根本就不会战斗，他甚至连自己要做什么都不知道。
这并不是个天生的战士，他身上，就连战斗时的条件发射都是先思考。
第四十二章 情绪
湿婆是麦哲伦从未见到过的恐怖对手，一位本身就掌握着最高战斗技巧的神明，同时也是统治着庞大地域与人口的至高神，而且力量未曾衰减。
这是个他可能无法战胜的对手。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麦哲伦失去了对自己力量的掌控。他知道一切，计算一切，不允许任何误差，最终却发现自己才是那个他最不了解的事物。
以一个计算者的角度，他迫切地需要一个参照物，一场真正的战斗。
但当那战斗来临之后，他发现自己无所适从。
女伯爵察觉到了异样，她发现麦哲伦正在出神。
虽然现在只有她察觉到了这一点，但很快三位大神都会发现。
女伯爵抬起了右手。
这是一场必须胜利的战斗。
到目前为止，必须做点什么的三位大神始终毫无动静，那绝对不是因为他们将所有希望寄托在了湿婆身上，或者被神器夺去了做什么的能力。
女伯爵知道他们在等待着什么，但她不知道最终会有什么事发生。
没什么比这更可怕了。
这是场女伯爵原本不想插手的战斗，她知道麦哲伦不希望被打扰，那是一个刚刚经历过失败的骄傲之人想要证明自己，其他人最好不要打扰。
但现在，没有时间了。
精华凭空出现，在空气中凝聚成危险的力量，一个魔法正在成形，不过它的目标不是湿婆。
麦哲伦被利刃的寒意惊醒，他放下刚刚在心中盘旋的疑惑，狼狈地低头躲过金刚杵，然后抬起头。
突然，他发现自己的眼前多了一层透明的影像。
那是女伯爵的魔法，这是个充满了女伯爵高雅审美与贵族气质的虚影，一目了然。
但在麦哲伦眼中，那意味着更多的东西。
在一个淡蓝色的虚影平面上，几行文字整齐地排列在左上角，分别是情绪、反应、体力与健全。
那让麦哲伦陷入了久远的回忆。
他发现自己和女伯爵在一起经过了太长时间，经历了太多事情。
曾经，他们在空无一人的高空上遥望星辰，在飞艇的甲板上说着世界上并不存在的美好事物，曾经，他们在无处不在的敌意中闲庭信步，笑着说起某些还没有找到答案的问题。
那是一段过于漫长的回忆，以至于当麦哲伦想起自己是在什么时候向女伯爵说起虚影中的内容——可以直观检测的人类的强弱数据——时，他已经被湿婆砸倒在地。
麦哲伦不自觉地揉揉脑袋上被砸到的地方，一边看着虚影漫不经心地爬了起来。
他看着左上角的那几排文字后面跟着的数字。情绪，代表着人类在战斗时的意志力与兴奋度，是支撑他获胜的大脑的力量，不过根据麦哲伦的理论，这个数值的决定要素是肾上腺素分泌水平——也是个麦哲伦独创的新名词。反应，代表着面对攻击时的敏锐，那必须同时检测对手的动作与这个人类的眼球移动。体力，可能最直观，但检测方式最难，最终麦哲伦与女伯爵的讨论结果是观测心跳频率，毫无疑问，心跳越快，体力就越低。最后的健全一目了然，如果受伤就减少。
现在，麦哲伦眼前的几个数值，呈现出了超出预期的结果。
他的情绪是零，就像麦哲伦自己能感受到的，面对这场战斗，他自己毫无兴奋可言，一切有助于战斗的情绪都被理智掐灭了。
反应很低，就在刚才，他还对湿婆的动作无动于衷，结果被狠狠打了一顿。
体力极高，他的心跳平稳得如同机器。
健全只比满值低一点。
那代表着就算刚才麦哲伦毫无反应地被湿婆捶打了这么久，却基本没有受伤，甚至没有产生一条细小的伤口，没有流一滴血。
麦哲伦觉得自己身处一个荒诞的笑话之中。
湿婆没有让这感觉持续太久，甚至没有超过一瞬间。在麦哲伦出神的时候，金刚杵再次落到了他的身上，健全的数字再次下降一点，剧痛袭来，将他惊醒。
麦哲伦伸出了手，握住金刚杵的四方利刃，狠狠地插在地上。
在那个瞬间，情绪的数字突然上涨。
湿婆被手臂上传来的力量带倒，失去了平衡，他在瞬间陷入了无比的狂怒——原本完美的舞蹈被破坏了。
但大神还没来得及发泄愤怒，麦哲伦躺在地上，右拳狠狠地锤在了湿婆的手臂上——神明远比凡人高大的体型让麦哲伦只能触及他的手臂。
湿婆直起上身，顺便带着麦哲伦也站了起来，他将这个渺小——字面意思上——的凡人放在眼前，对着他发出了一声狂怒的咆哮。
然后麦哲伦将长剑插进了湿婆的手臂。
原本他是想攻击湿婆张大的嘴，只可惜神明的体型让他无法触及那个位置，最后只能退而求其次。
湿婆伸出另一只手，双手攥紧麦哲伦，将他向地上顿去。
麦哲伦大吼着将湿婆手臂上的长剑朝自己的方向拉过来，金色的神血喷涌而出，如同泉水。
湿婆痛苦地放开了双手，让麦哲伦落到了地上。
神明疯狂地吼叫着，像是个想要发泄愤怒，却让怒气更加高涨的醉汉。
然后他终于停了下来，低下头看着制造一切的罪魁祸首。
那一刻，麦哲伦也抬起头看着神明。
愤怒之神，湿婆讶异地发现，自己面前是另一张充满了愤怒的脸。
“我为了追寻遥远的缥缈之物而远离尘世，在荒野为了幼稚的幻想浪费了漫长的时间，而在按照约定来到这里的时候，你们居然以可耻的方式胁迫我的朋友，嘴里说着冠冕堂皇的正义，做的却比最卑鄙的还卑鄙，比最肮脏的还肮脏。”
“你们觉得自己是神明，所以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确吗？”
“神明不会犯错，凡人！”
狂怒的湿婆以一句咆哮粗暴地打断了麦哲伦。
然后麦哲伦同样以咆哮吼了回去：“那就死吧！”
一人一神又一次撞在了一起，恐怖的力量让整个世界都在震颤。
第四十三章 灵魂破碎
麦哲伦像是个破坏狂一样挥舞着长剑，他将湿婆的舞蹈破坏殆尽。
神明因此越发狂怒，他的力量像是某种荒诞的剧情需要一样，彻底超出了控制，甚至单纯靠着六只手臂制造了一场风暴。
但那仍然是一场舞蹈。
湿婆将主导权放弃，让给了麦哲伦，然后无微不至地配合着他，让这场拼死的战斗变成了优美的双人舞。
那几乎是个无敌的恐怖存在。
失败让他愤怒，愤怒给他力量，力量让他不可能失败，这就是湿婆的存在方式，是他成为至高神中毁灭者的最根本原因，那是一条承认失败，却让失败无法存在的逻辑链条。
麦哲伦狂乱地挥舞着长剑，他第一次在重要的事情中放弃了思考，某种他无比陌生，甚至不知道名字的情绪控制着他，带出无数回忆，将思考彻底撕碎。
这是一场完美的舞蹈，湿婆曾经梦想过的绝对无法完成的至高杰作——世界上没有跟得上他动作的舞伴。
但现在，梦想成真，神明在一个凡人的动作中看到了足以与他媲美的力量，他像是走到生命尽头一样珍惜着每一刻时间。
世界仿佛只剩这小小的空间，一切都消失了，所有人都看着那场舞蹈，无法移开目光。
他们不知道自己想看什么，只是单纯地想要继续看下去。
但很快一切就结束了。
麦哲伦狂暴地将湿婆打倒，站在神明的身边，将长剑指向他的第三只眼睛。
他满足地叹了口气，然后双手握紧剑柄，将剑刃向神明插了下去。
女伯爵露出了微笑，她感受到了神力中的巨变，因为至高神的缺失，控制着一切的神力不再完整。
但湿婆并未死去。
当女伯爵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发生。
在那个瞬间，一股从来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神力爆发开来，纯净的白色光芒淹没了一切，在湿婆被杀死之前一秒，麦哲伦倒在了地上。
阳光变成了白色，无处不在的金色神力被纯洁的白色神力冲散了。
“科学……”
女伯爵将手中力量被完全压制的神器捏成了碎片，朝着麦哲伦冲去。
湿婆安静地从地上站起来，无视了从他身边经过的凡人，来到其他两位至高神身边。
虽然强大的敌人已经倒下，但重新齐聚的三位至高神却没有露出轻松的神色，他们站在一起看着树林的另一边，仿佛在戒备什么。
伴随着孩童天真的嗓音吟唱的圣歌，唐泰斯·艾德蒙走进了这片林间空地。
“献祭，已经成功了。”
“这和我们说好的不一样。”
唐泰斯·艾德蒙，除了那双忧郁的眼睛之外，她已经面目全非，光头，没有眉毛，骨瘦如柴，有一张娃娃脸，两颊却陷了下去，下巴尖得吓人。
这是个被苦修毁掉了身体的人，唯一支撑着她的力量就是信仰。
女伯爵不经意间看到了她，但海伦视而不见，她心中只有生死未卜的麦哲伦，其他的一切都不关心了。
“我们说好的只有献祭。”
唐泰斯的脸上没有表情，她的语气带着无法掩饰的无力，三位大神知道，为了完成献祭，她已经耗尽了所有的力量。
“我们是为了防止预言中灾祸的发生才会帮助你的，但现在计划中的一切都成功了，我们付出那么多，却并没有得到回报。”
三位大神中，最擅长语言的是梵天，就在刚刚他重新进行了一次预言，但结果与之前一样都是某个巨大的灾祸就要发生。
“不会再有什么灾祸了，一切悲剧都不会再发生，这个世界已经得到了救赎。”
湿婆走到这个圣徒面前，低下头看着她无欲无求的脸：“你到底做了什么？”
“如果你是说问什么你们之前的谋划失败了，那是因为女伯爵和麦哲伦用另一个仪式毁掉了你们依附在献祭之上的东西，所谓的防止灾祸的另一个仪式。”
三位大神一起沉默了。
他们没有想到，那两个凡人垂死挣扎的结果是毁掉了三位至高神所有的谋划，就在刚刚唐泰斯说出一切之前，他们还抱着献祭完成，那个仪式也会一起完成的希望。
但现在，还剩下的就只有绝望了。
那个预言是高悬的利刃，千钧一发的巨石，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灾祸就会降临，那个圣徒当然可以毫不在意，因为她付出生命为之奋斗的一切已经成功了。
所有人陷入了沉默。
……
麦哲伦已经死了。
女伯爵看着眼前这个还在呼吸的行尸走肉，哪怕是最简单的魔法都能确定一点，那就是这个凡人的灵魂已经消散了。
肉眼可见的白光正在从麦哲伦身上飘散开来，那是强大到恐怖的力量，甚至在无人操控的情况下有了实体，女伯爵熟悉的气息四处弥漫，她知道，那是科学的力量。
这就是拜科学教不惜一切都要完成的献祭，将科学最后的力量碎片从麦哲伦的身上剥离，而副作用就是，恐怖的力量将这个凡人的灵魂彻底撕碎。
没有哪个魔法能够在这个过程中提供帮助，并非精华的力量无法触及灵魂，而是这个过程中麦哲伦的灵魂几乎被彻底粉碎，根本无法复原。
女伯爵握着这个已死的人的手，满怀绝望，万千叹息化作无言。
也许，也许会有奇迹发生，但那只是也许。
她不知道，现在，麦哲伦的灵魂仍未消散，在没有任何人能够触及的某个空间，他正在茫然四顾。
这是个熟悉又陌生的场景。
麦哲伦正站在一座废弃的水泥高楼顶上，视线越过倾斜的楼顶的边缘，落在远处的地上。
这是个不知在哪里的海边，海水是如同墨黑般深沉的蓝，沙子一片雪白，海浪在沙滩上退去，留下的只有水痕。
天空中满是铅灰色的阴云，同样的颜色一直延伸到天地尽头，仿佛一块水泥砌成的盖子。
“我是来向你道别的。”
麦哲伦笑笑：“再见。”
第四十四章 回归
“请不要这么冷酷，麦哲伦先生。”
那是个一个突然出现在麦哲伦眼前的男人，他和麦哲伦有着一样的外表，但身上带着截然不同的气质。
“毕竟我陪伴了你这么久，就算你无法感知我的灵魂，也被我的力量拯救过无数次了。”
“请注意你的措辞，虽然我对唯一至高神早有了解，但你习惯谎言不代表我允许你对我撒谎。”
那个男人，就是麦哲伦身上的科学碎片，唯一至高神最后的一部分，它已经深深地渗入麦哲伦的灵魂之中。
“注意你的措辞，麦哲伦先生，就算你不是凡人，也没有神明敢对我这么说话。”
“你基本上就是垃圾堆最下面的臭水，比绝大多数垃圾都更肮脏。”
麦哲伦说出口之后突然觉得这样的争吵幼稚可笑，不过想想倒也无所谓，反正也没有别人看到。
“可悲的是，正是因为我，你才能活到现在，”科学笑着摊开手，“眼前就有个无法反驳的证据，当我离开，你就要死了。”
“我不觉得意外，你这样的东西就是会把谋杀说成拯救。”
麦哲伦说着抬起右手，他已经觉得无聊了，虽然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但他不想再看到这个喋喋不休的神明。
但科学并没有消失。
“你对灵魂一无所知，凡人，你以为意志力可以做到一切？那样的话，我离开之后你就不会死了。”
科学说着大笑起来，然后笑声戛然而止。
他消失了。
麦哲伦转过身，看着深沉无边的海面。
这里就是他的灵魂深处，如此荒芜，海水如墨，天穹如盖，大地之上唯有废墟。
麦哲伦自嘲地笑笑，他原本还以为，自己应该会有个更坚强，更美丽的灵魂。
“我始终想要看穿你的灵魂，但绝对不是在这种时候。”
“雅典娜？”
麦哲伦有点意外，但瞬间就明白了一切。
“寄生在凡人的灵魂中是所有神明都有的爱好吗？”
“现在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科学离去的时候撕碎了你的灵魂，你就要死了。”
麦哲伦点点头。
“做点什么，麦哲伦，你是我们的希望，我们所有的神明放弃一切才得到的宝贵礼物，你必须活下去！”雅典娜站在麦哲伦面前，一只手紧紧抓着他的肩膀，另一只手指向到处都是的废墟，“看看你的灵魂深处，到处都是奇迹，你看到了吗？那倾斜的庞大建筑，就算是拥有整个世界的科学最宏大的神殿也没有那样高大，你也许生来平凡，但你拥有最闪耀的灵魂，否则为什么会有两个神明都寄宿在你身上？”
“我当然会活下去，谁说科学可以杀死我？”
雅典娜笑了起来。
“你真该看看刚才你看着这片大地时的表情。”
“什么？”
“你那忧郁的样子，让我以为你想落进海中，永远不再回来。”
麦哲伦一时无言，他转过脸看着废墟，准备说点什么缓解一下尴尬。
“那些废墟很了不起吗？”
“那些只是废墟吗？”
雅典娜脸上满是惊叹：“我真想看看，它们不是废墟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麦哲伦犹豫了一下，抬起右手。
遥远的地方传来了某种声音。
天上的阴云开始了流动，直到这时，天空中的阴影才变得像是云，黯淡的阴翳中间露出一抹泛白的蓝色，然后光暗的对比渐渐清晰。
远处的海潮声模糊不清，几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四周地上传来的沙子流动声。
那倾斜的废墟正在缓缓复原，上面覆盖的砂砾如同流水般倾泻而下，像是无数道瀑布，来自天顶的光线落下，在瀑布上照出清晰的明暗分界。
麦哲伦看着废墟渐渐变化，出现在眼前的是一片钢铁水泥的森林，那让他心底泛起了久远的回忆。
然后麦哲伦放下了右手。
世界重归寂静。
天空中乱云飘过，白云中间是被分割的蓝色天空，偶尔会有阳光落下，照在青灰色的建筑上面。
那一幢幢高大的废墟林立在沙漠之上，显露出建筑原本的样貌，上面满是空洞，仿佛巨大的蜂巢。
“那是神明的住所吗？”
“那是凡人的住所。”
麦哲伦看着雅典娜脸上的惊讶表情，笑了起来。
“谢谢。”
“什么？”
“我该回去了，有些事情必须做完。”
……
三位至高大神度日如年。
他们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另一个神明的强大力量正在从那个凡人的身上离开，这就是苦修者真正的目的，她的献祭将某位强大神明被夺走的力量重归原主。
预言中的灾祸近在眼前，而这位神明的力量也令人不安，三位至高大神第一次感觉一切都失去了掌控。
“你们的担心毫无意义，这世间一切的灾祸与丑恶都会在今天彻底消散，光明与纯净的时代，已经降临了。”
苦修者怜悯地看着三位大神，她的目光让至高神心生愤怒。
但他们什么都做不了。
在一位强大神明收回力量时，他的信徒自然可以坚信世间再无灾祸苦难，但对另一位神明而言，那毫无意义。
某些时候，那甚至代表着灾难。
“告诉我，圣徒，你的神明是谁？”
“全知全能的科学。”
湿婆露出了一个讽刺的笑容，“全知全能”这个形容词可真是狂妄，就算至高三位大神都不会这么形容自己。
“他的信徒拥有哪片土地。”
“这个问题毫无意义，很快，弥撒亚就将降临，新世界的一切，都将在圣光照耀之中。”
唐泰斯深深地吸气，抬起头透过树冠之间的空隙，望向天空中三枚明亮的星辰。
三位至高神面面相觑。
不知道在多久之前，久到让人忘记时间，三位至高大神曾经见到过外来的一位神明，她向三位神明提起过一个猜想：在未来，会有一位神明重塑世界，而他就是新的世界唯一的主宰。
这位圣徒，三位至高大神的盟友，之前可从未提起过这一点。
“了不起。”
第四十五章 归于纯洁
掌握着这片丰饶土地的至高神明终于发现，原本一直被他们视为盟友的圣徒最终带来的是灾祸。
所有神明都曾经想象过自己会成为唯一的神明，站在一切之上，掌握整个世界，但那并不现实，没有哪个神明的力量能够支撑他战胜整个世界。
但这个神明，正在取回自己力量碎片的神明，他是如此强大，也许真的能够做到。
到那时，原本属于三位至高大神的土地，这个美丽温顺的身毒，乃至他们本身，都将被那位神明重塑，占有。
“没有什么比这更可怕了。”
梵天低声叹息着。
其他两位至高神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那个预言中的灾祸，就是这位即将拥有整个世界的陌生神明。
但现在他们什么都做不了。
直到现在，三位至高大神才终于明白这位圣徒和那两个凡人之间发生了什么。
一位注定拥有世界的唯一至高神，他的出生本身就是世界的终结，而之所以世界末日并未降临，就是因为那个凡人夺走了神明的一块碎片，让这位神明没能完全诞生。
那之后，崇拜着神明的圣徒苦苦追寻，最终借着三位至高神的帮助，完成了祭祀，撕碎了凡人的灵魂，将神明的碎片物归原主。
然后神明诞生，与此同时，世界末日就将到来。
“我们必须做点什么。”
就像以前每一次三位大神想要做什么一样，湿婆最先冲了出去。
巨神带着狂风冲向圣徒，手中的金刚杵在空中划过，但最终却落空了。
利刃从空中划过，仿佛站在那里的圣徒只是个虚影。
“请不要浪费时间，弥赛亚已经开始，任何想要阻止它的尝试都是徒劳。”
湿婆狂乱地舞蹈着，就和之前每一次一样，失败只会让他愤怒，增添他的力量，但这一次，他真的没有成功的可能。
在只属于唐泰斯的世界里，真正的她正在走向消亡，在那个真正重要的过程间隙，她向可悲的旧世界投下一瞥，对三位至高大神的垂死挣扎感到同情。
仅此而已。
一切都不再有意义，唯一重要的就是科学的回归与弥赛亚的开始。
没有悲伤，没有邪恶，没有痛苦，没有黑暗的新世界即将降临。
而在旧世界彻底崩溃之前，唐泰斯将先一步投入科学的怀抱，那不是为了自私的目的，而是为了弥赛亚的顺利开始。
麦哲伦的灵魂，以一个凡人而言，无比令人惊叹地将他身上的那片科学力量碎片侵染了。
那个凡人的傲慢固执地让那片碎片也带上了人的特征，无论那是什么，结果都一样：科学会在重获碎片之后变得不再纯洁。
好在不是无法可想。
就像一件肮脏的衣服，用清水清洗就可以让它重新变得干净，科学身上的杂质也可以被清洗，只不过需要的东西就不是简单的清水了。
那需要的是虔诚信徒的灵魂。
一个纯洁，高尚，历尽艰辛但依然坚信希望，历经沧桑但依然干净的灵魂。
拜科学教拥有数量庞大的信徒，其中包括强大的战士与神术使用者，甚至过去的英雄与圣灵，但当真正的考验来临，真正能够达到要求的灵魂依然寥寥无几。
唐泰斯就是其中之一。
那是她的假名，她真正的名字是马丁。
她是个伪装者，拥有的最早的记忆就是教皇拯救了像野狗一样在街头乱跑，差点被打死的自己。
那之后，还是个普通主教的威廉三世给了她名字——马丁。
为了帮助教廷对抗世界之王，她毁掉了自己的身体，剃掉头发与眉毛，成为了世界上最强的伪装者，成为了世界之王的心腹，为了教廷努力着。
现在，这一切苦难，一切努力都有了回报。
科学即将归来，唯一剩下的，就只有献出他的生命，那根本不算什么。
她的灵魂在无尽的神力中缓缓消散，在无比接近科学的地方，马丁看到了她的老师，教皇。
那不算意外。
现在的教廷中，只有他们两人拥有这样的虔诚与纯洁，好在，两个人已经足够了。
科学之中唯一的杂质就要消散了。
与此同时，马丁的灵魂也走到了尽头。
然后她看到了麦哲伦。
那个凡人带着始终如一的蛮不在乎的笑，就站在她面前。
“对不起。”
“我不会原谅你，你本来就没做错什么。”
“这一定是个幻觉。”
马丁在内心深处发出了一声叹息，科学的信徒不该如此软弱，但无所谓了，她就要死了，弥赛亚也将降临，没什么好在意的。
“虽然我只是灵魂的碎片，但我就是麦哲伦，我对你的看法从未改变。”
“谢谢。”
带着最后莫名的情绪，马丁的灵魂彻底消散了。
狂舞的湿婆看着眼前的圣徒彻底消失，发出一声狂怒地咆哮，然后停了下来。
与此同时，女伯爵怀中的麦哲伦睁开了眼睛。
“抱歉，让你担心了。”
“我以为你死了。”
女伯爵笑了起来，泪水以惊人的速度从她的双眼中涌出，落在了麦哲伦脸上。
“对不起。”
“你的灵魂满是伤口，科学最后一块碎片的离开不是撕裂了你的灵魂，而是彻底粉碎，”女伯爵伸出手将脸上的泪水抹去，“虽然你回来了，但让灵魂弥合的恐怖意志不可能修复那些伤口，更不会让你无视灵魂的虚弱，我们走吧，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你的灵魂就会再次崩溃，我会找到办法治好你的。”
麦哲伦艰难地支起上半身，他的身体没有一处不像被锋刃割裂般痛苦，那是灵魂上的伤口带来的幻觉。
“科学已经回来了，弥赛亚……”
“那与我们无关。”
女伯爵握着麦哲伦的手，他现在就像是一块只有薄薄外壳的冰雕，哪怕无比微小的力量都能让他彻底崩溃。
“湿婆想要毁灭身毒，我必须阻止他。”
“我会阻止他。”
“而毗湿奴正在封锁他的神力能够抵达的一切地方，包括这里。”
第四十六章 神与尘土
三位至高大神正在垂死挣扎。
他们对那个唯一真神了解不多，除了他的强大之外一无所知，但面对这个确定无疑的威胁，三位大神绝不会坐以待毙。
三位一体，掌握着创造、守护与毁灭的大神只用了很短时间就想出了唯一的办法：隔绝世界。
实际上，这个宇宙的至高三神，并没有毁灭宇宙的能力。
那涉及到神明最深的本质，没人能够解释清楚，就连湿婆自己也只是知道自己无法毁灭世界，却不知道为什么。
所以为了对抗那个真的可以毁灭整个世界的神明，他们只能以至高神的神力，重塑这片富饶而虔诚的土地，将它与世界隔绝开来。
需要做的第一步，就是彻底毁灭这个与世界还保留着千丝万缕联系的身毒。
与此同时，封锁也必须完成，否则新的世界一样无法逃脱。
身为外来者的麦哲伦与女伯爵就是必须被毁灭的东西，现在，为了活下去，他们必须阻止三位至高大神。
“你用魔法阻止毗湿奴，我会收拾湿婆。”
“不，”女伯爵知道现在的麦哲伦有多脆弱，他已经死了，只是一个奇迹让他回来，但奇迹不会连续出现两次，“我一个人就可以阻止两个神明。”
“梵天不会什么都不做。”
麦哲伦觉得自己并没有变，虽然他失去了身上的科学碎片，但他的心智来自思考，肉体来自锻炼，武器来自勇行，这一切都丝毫未变。
虽然灵魂遍体鳞伤，痛苦一刻不息，但麦哲伦相信自己依然能战胜湿婆。
“你对灵魂一无所知，”女伯爵摇着头阻止了麦哲伦，“我可以在一切开始之前带你离开这里。”
“你一个人没办法对付三个至高神。”
科学的力量已经离开，在世界毁灭之前短暂的时间里，三位至高神的力量失去了压制，完全恢复，他们必须抓住这短暂的时间。
女伯爵不准备继续争论，她不敢确定麦哲伦的下一个念头会不会就让他千疮百孔的灵魂彻底崩溃，所以女伯爵准备用一个魔法带他们离开这里。
但那个魔法失败了。
“已经开始了。”
麦哲伦看着未能成形的魔法消散，精华的闪光在空气中弥漫开来，然后消失。
“我可以战胜他们三个，你就在在这里等着，什么都不要做。”
“来不及了。”
毗湿奴的封锁已经完成了大半，能够阻止女伯爵的魔法，那力量已经非常强大稳固，而湿婆的行动同样不需要太多时间，他已经等待这一天太久了。
很多人都相信一种说法，湿婆的愤怒源自于他无法毁灭世界的焦躁。
“我仍然比你更强，”女伯爵抬起右手，一个魔法构造的牢笼将麦哲伦笼罩起来，“如果你真的想帮忙，就老实呆在这里，别让我为了这个魔法分心。”
然后女伯爵冲了出去。
没有精华与神力摩擦的绚烂光芒，女伯爵身上流动的银色金属弥漫开来，从脸颊到指尖，几乎就在同时，一束银色的长发射向端坐在地上的毗湿奴。
那次攻击被挡住了。
但奇怪的是，挡下头发的是一棵娑罗树。
那一刻，女伯爵的自信有了一瞬间的动摇。
这是梵天的力量，创造，那是一棵普通的大树，他不像任何神明，其中没有神力，也因此，可以阻挡女伯爵的力量。
如果是梵天自己，他应该已经被那束长发刺穿了，但这棵大树坚持了下来，虽然也摇摇欲坠，但它确实让毗湿奴幸免于难。
女伯爵皱着眉头抬起左手挡住突然冲过来的湿婆，银色的金属还在她身上蔓延，终于覆盖了所有皮肤，而女伯爵的双眼也终于被蓝宝石代替了。
湿婆收回手臂，将另一件武器砸了下来。
这是他的舞蹈，无论发生什么，湿婆都会让它保持完美。
女伯爵又一次抬起手臂，但这一次她没有阻挡湿婆的攻击，而是将手伸向了虚空中的某处。
湿婆无功而返，虽然他的攻击让女伯爵脚下的大地凹陷，但还是被细细的发丝挡住了。
与此同时，破坏之神得到了梵天的警告。
就在刚才，梵天创造了一株藤蔓，那原本应该会缠住女伯爵，让她无法阻挡湿婆的武器，但藤蔓并未出现。
这意味着非常危险的可能。
梵天的力量甚至可以创造一个新的世界，能够阻止这样强大的力量发挥作用，需要另一股同样强大，甚至更加强大的力量。
而掌握着那样力量的凡人，实在太可怕了。
这是场太过危险的战斗，但他们必须获胜，毗湿奴的封锁虽然可以困死两个凡人，却还没有稳固到能抵抗湿婆毁灭世界的力量，直到这个封锁完成之前，梵天都必须保证这位危险的公主无法触及毗湿奴。
湿婆对警告视而不见，对他而言，一切无法毁灭自己的危险都不是危险。
这位拥有六只手臂的巨神以单纯的力量制造了一场利刃的暴雨，金属的冰冷反光在空中拖曳出无数道丝线，而这场暴雨的中心就是渺小的女伯爵。
但这个凡人安然无恙。
女伯爵站在崩裂凹陷的土坑中间，她的头发像是无数条手臂一样，挡住了所有的攻击，那看上去就像是一张接住了所有雨水的金属网。
在她的眼中，湿婆是一个复杂的素描画，而他的攻击，缓慢简单，就像是放慢无数倍的动作演示。
那两枚蓝宝石不仅是灵魂力量散逸的出口，也是看穿神力本质的眼睛，对现在的女伯爵而言，神力不过是这个平凡世界的一部分，它虽然超凡，却和普通的土石草木拥有一样的本质，一目了然。
这就是为什么梵天所有帮助的尝试都归于失败的原因，创造之神的力量终归还是神力，而在那双蓝宝石前面，一切神力都是无比脆弱的丝线，轻轻触碰，就会崩断。
“很快就会结束了。”
女伯爵看着眼前灰色湿婆那脆弱的心脏，抬起了右手。
第四十七章 毁灭之光
湿婆的心脏被贯穿了。
金色的血液如同泉涌，飚射而出。
女伯爵的头发在空中狂舞，将几滴就要落到她身上的神血挡开，那金色在瞬间褪色，变成了灰白。
然后一抹金色掩盖了女伯爵头发上的金属银色。
湿婆将手中的莲花在胸口点了一下，喷涌的血液戛然而止，伤口也完全消失了。
而与此同时，毁灭之神的其他五条手臂还在不停地向下倾泻毁灭之雨。
女伯爵突然觉得来自头顶的压力变得巨大起来。
在湿婆面前，普通的凡人无比渺小，那就像是一只野兔抬头看着一个成年人类，女伯爵头顶是大片的阴影，毁灭之神就像是高耸的悬崖。
但女伯爵并不是普通的凡人，她是未来的主人，精华的掌控者，神明之敌。
就算是湿婆，也不是她的对手。
那突然出现的压力来自另一位神明。
女伯爵有点意外，她原以为毗湿奴专注于制造封锁，没有余力干涉这场战斗。
现在，这个凡人面对的是三位至高神。
女伯爵开始动了，她离开了湿婆的毁灭之雨，跳过突然从地上长出的藤蔓，冲向端坐在地上祈祷的毗湿奴，然后突然转身。
湿婆完美的舞蹈中有了一丝生硬。
他的追逐不应该在这里突然停止，那破坏了舞蹈的美感，毁灭之神因此怒火高涨，湿婆完全抛开理智，将手中所有的武器一起砸了下去。
然后女伯爵躲开了。
虽然梵天与毗湿奴在这个瞬间做出了反应，但依然没能阻止女伯爵，这个凡人公主跳上了巨神的手臂，冲到了他的面前。
那是一张深蓝色的巨大的脸，像是婆罗门庙宇中青金石雕成的石像，脸上的每一根线条都充满着愤怒，那双黑色的眼睛之中却空无一物。
那是神明的特权，掌握着情绪，却不会被情绪影响。
女伯爵将一只手按在湿婆的脸上，然后低下头。
一道光芒闪过。
女伯爵抬起头，出现在她眼前的是湿婆脸上恐怖的伤口，半个脸上的皮肉被掀开，露出狰狞的牙床，左眼不翼而飞，只剩一个金色的眼窝。
那是女伯爵从未使用过的恐怖魔法，将精华源头但并非精华的力量凝聚，巨大的破坏力在极小的空间中爆发，就算是之后的余波也无比危险，连女伯爵也不得不低头躲开那个平行于地面的精华圆盘。
如她所见，这个魔法并没有让女伯爵失望。
但至高神尚未死去，女伯爵也没有杀死神明的计划。
那张狰狞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牙床上惨白的两排牙齿分开，里面传来了非人的声音：“最后的机会也被你错过了，终于，凡人，这是世界毁灭之前的最后一件礼物，反正我很早之前就想这么做了。”
“就让这只眼睛送你和旧世界一起湮灭吧。”
女伯爵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漏算了什么。
如她所料，湿婆不会在毗湿奴的封锁彻底稳固之前做出任何完全发挥毁灭之神破坏力的攻击，之前女伯爵做到的一切，都是因为湿婆没有发挥全力，但现在，如果他睁开第三只眼睛，毗湿奴的封锁不可能坚持下来。
湿婆额头上的眼睛开始颤动，他已经开始行动了。
女伯爵突然发现她躲不开。
当湿婆的第三只眼睛睁开，毁灭之火将把他视线中的一切烧成灰烬，只要愤怒不息，毁灭之火就不会停止，甚至可以毁灭整个世界。
因为湿婆出乎女伯爵意料的决心，现在后者陷入了无解的困局。
但最终湿婆的眼睛还是张开了。
那是所有婆罗门的诗歌中从未出现的景象，没有任何人，甚至神明曾经见到湿婆的毁灭之火还能活下来，那是绝对的力量。
空气中传来一阵嗡鸣。
女伯爵低头冲向湿婆，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赶在被毁灭之前躲到毁灭之神身后，甚至对自己身上的力量能否对抗那火焰也没有信心。
但她躲过了这恐怖的攻击。
伴随着湿婆愤怒的咆哮，女伯爵抬起头，她惊讶地发现巨神正仰着头怒吼，一道灰色的光束冲天而起，所至之处风聚云散，旋风的吼啸如同巨兽的哀鸣。
麦哲伦就挂在湿婆的后脑上，他的长剑插在毁灭神的身上，锋刃带来的痛苦逼迫着巨神扬起头颅，让毁灭之光没有落到地上。
毗湿奴的封锁被打破了。
女伯爵最担心的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灵魂的伤口并不像身体或者精神的损伤，看上去几乎和没有受损毫无区别，但带来的后果非常可怕。也许下个瞬间，麦哲伦就会睡去，永远不会醒来，他的灵魂已经是风中残烛。
偏偏麦哲伦自己冲进了狂风。
但女伯爵没来得及做任何事情。
从遥远的天顶，传来了狂风呼啸的声音。
某种来自灵魂深处的悸动让这里所有的人与神抬起了头，在遥远的天顶，一颗从未见过的星辰出现了。
科学之光，力量之星。
纯洁的白光与灰色的光柱碰撞，两股恐怖的力量在空中冲突，余波在空中制造出狂风，整片天空中所有的云彩都被扫清，天空显现出纯净的蔚蓝。
麦哲伦几乎在科学之光出现的瞬间就收回了长剑落到地上，他和女伯爵一起朝着远离湿婆的方向跑去，一路上没有受到任何阻拦。
毗湿奴和梵天都在用尽全力帮助湿婆，他们能够感觉到科学之光中属于新生唯一真神的恐怖力量，如果世界上有什么能毁灭三位至高神，那就应该是这股力量了。
毁灭之火以湿婆的愤怒为燃料，可以烧尽一切，但面对科学之光，那股恐怖的力量正在缓缓后退。
“我们必须离开这里。”
女伯爵看着自顾不暇的三位至高神，开始准备魔法，但被麦哲伦拦住了。
“在这样恐怖的波动中，你的魔法根本不可能成形，我们只能等待，或者三位至高神坚持下来，或者他们彻底被击溃。”
这是一次漫长的等待，结果无人知晓。
第四十八章 弥留
很难形容那两道光束碰撞到一起的情形，纯洁的白色与纯粹的灰色在空中交汇，然后归于湮灭，那两道光柱在交汇的地方突然消失，让人有种两根石柱正好叠在一起的错觉。
空气被炙烤，燃烧，扭曲，那附近的整片天空都在不安地摇晃，仿佛波浪。
现在，那空气的扭曲正缓缓下降。
“科学赢了……”
女伯爵的语气中带着庆幸，因为麦哲伦的灵魂，她已经没有战斗的欲望，如果最后是科学之光击溃了三位至高神，那在被“净化”之前，没有封锁阻拦的女伯爵可以用魔法带着两人离开这里。
“不，你应该还没有忘记，刚刚湿婆令你意外的宣告吧？”
听到麦哲伦开口，女伯爵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个人还在思考。
麦哲伦灵魂上的伤口，让他随时可能因为一个念头就彻底死去，而他却还没有停止思考。
“原本在毗湿奴的封锁完成之前，湿婆是不会毁灭世界的，但他还是这么做了，因为我们面对的是三位至高神齐聚。”
女伯爵看着眼前的麦哲伦，在蓝宝石带来的特殊视界中，这个凡人的灵魂摇摇欲坠，但却依然充满力量。
她不知道要怎样阻止。
“三位至高神在一起就可以完成循环，从毁灭到创造。当湿婆毁灭世界之后，梵天可以重新创造世界，而那之后毗湿奴就可以在没有我们干扰的新世界里创造封锁，之后，湿婆就可以再一次毁掉这个世界了。”
“对他们而言，世界就是这样的东西吗？”
女伯爵看着灰色的光柱渐渐下降，他不知道湿婆要怎样对抗拥有全部力量的科学，就算是科学沉睡时的科学之光，也有击溃一位神明的力量。
“那是至高神拥有的权柄，对他们而言，世界就是玩物。”
“可他们面对科学的时候，依然不堪一击。”
女伯爵看不到三位至高神获胜的希望，湿婆的毁灭之光正节节败退，剩下的两位神明束手无策，科学之光终归会落到地上。
湿婆狼狈不堪，他仰着头将毁灭之光对准天顶的恐怖力量，脸上的伤口还在不停地滴着鲜血，口中咆哮连连，却依然无法改变白色光柱缓缓下降的现实。
两道光柱相接的地方已经接近了地面，恐怖的波动慢慢清晰，那之中女伯爵第一次感受到了她没有自信战胜的东西，成为唯一真神的科学果然已经超越了神明。
然后突然，毁灭之光消失了。
湿婆低下头，任由恐怖的白光落在头顶、肩头，痛苦地吼叫着。
恐怖的力量散逸开来，仅仅是余波，就让毗湿奴的封锁摇摇欲坠，女伯爵想要趁机离开，却始终没能找到空挡。
她保护着麦哲伦缓缓后退，梵天与毗湿奴对两个凡人视而不见，他们就像笼中困兽，不必在意。
“马上就要开始了，”麦哲伦看着挺立在光芒之中，如同魔神的湿婆，将手放在剑柄上，“他们之间的问题很快就要解决，我们必须截断那个无敌的循环，机会只有一瞬间，就是湿婆真的毁掉一切之前。”
女伯爵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才能让这个凡人放弃种种可能让他灵魂崩溃的行为，她只能出言安慰：“我会阻止他的。”
湿婆坚持了超出所有人预料的时间，但最终还是被击溃了。
那是一位完全的神明的末日，看上去就像是一座历史悠久的大理石雕塑被砸成碎片，令人感慨万千，却只能化为无言。
湿婆的头颅开始融化，那就像一块金属在瞬间被加热到恐怖的高温，一边发出刺眼的亮光，一边开始形变，融化的液体缓缓流淌的同时，气化让四周的空间扭曲变形。
最本质纯净的神力像是鲜血一般从神明身体四周涌出，然后落到地上，缓缓蔓延。
也许下一秒，毁灭之神就会死去。
但这个也许并没有发生。
科学之光突然消失了。
女伯爵还没来得及思考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三位至高神就开始了行动。
麦哲伦冲了出去。
然后女伯爵也冲了出去。
湿婆就站在原地，正缓缓抬起手臂，那看上去是一场舞蹈中的某个动作。
梵天与毗湿奴没有旁观，他们用尽了一切办法阻拦那两个凡人，不断有植物从地上窜起，中间还夹杂着危险的神力屏障，但在两个凡人面前，那障碍脆弱不堪。
但在他们的终点，湿婆对这一切努力视而不见。
他正在完成这支舞蹈的最后一个动作，毁灭世界的坦达瓦之舞，那是唯一让湿婆的技艺得以完全展现的舞蹈，一次宇宙的轮回只有一次，毁灭之神对此无比珍视。
但他被打断了。
女伯爵拥有的力量是对抗神力最强大的武器，她抢在麦哲伦之前来到了湿婆身边，以一次绝对刺痛的攻击让舞蹈之神的动作发生了偏移。
一道灰色的光柱喷薄而出。
来不及了。
女伯爵没能躲过，毕竟她的速度还不能赶上光。
但那毁灭之火并没有落在女伯爵身上。
麦哲伦就站在女伯爵面前，他伸出空着的右手，像是抓住空气中的某个东西一样放在光柱前面，恐怖的力量在瞬间开始破坏一切，先是衣袖，然后是血肉，几乎瞬间，那只手就只剩下了白骨。
“雅典娜！”
不知道是不是出于痛苦，麦哲伦发出了一声咆哮。
然后世界停滞了。
在麦哲伦的眼中，一切都停了下来，声音彻底消失，整个世界变成了一块雕塑。
“为什么，当你真的要死了的时候，你居然在喊那个名字。”
另一个麦哲伦出现在了麦哲伦眼前，出乎意料的是，就在同时，麦哲伦心底就确信，这是他自己。
“我当然是你的灵魂，这是所有人死前的恍惚，现在，在死亡降临之前，回答我，你的灵魂的最后拷问，为什么你在面对死亡的时候，放弃了人类的尊严，将希望寄托在一个神明身上！”
“放弃？”
第四十九章 死亡之影
大哥大嫂过年好！
昨天是情人节，我啥也没说，因为我相信我的读者老爷们都是幸福的人生赢家，只有我这个扑街是单身狗。
今天就是大年三十了，在这里给读者老爷们拜年了！
上次说新年好好像是元旦，没过多久来着……
给读者老爷们说个好消息：我现在也是有存稿的扑街了（笑）。
神之山林一卷已经结束，是的，也就是说，我期待已久的最终卷已经正式开始了。
不知道读者老爷们期不期待呢？（无耻地笑）
神之山林一卷说实话是我写得非常痛苦的一卷，我第一次低估了自己对印度神话的厌恶程度，而且古代游戏的选择也太少了。
好在最后有一个双方心怀鬼胎的阴谋桥段，算是勉强拯救一下。
就像读者老爷们看到的，科学已经回归，他是最终卷乃至整本书的最终boss，我已经为他安排好了一场盛大的葬礼，就像我早就想好的一样——世界大战，爆炸、爆炸、爆炸。
读者老爷已经猜到世界之王的原型就是拿破仑了，而这位矮子是人类历史上最优秀的炮兵指挥官之一，爆炸绝对不会少的。
请在过去一年里支持着我坚持下来的读者老爷们继续支持我，直到这本书完结吧，我问过我的灵魂了，他同意的，为了让读者老爷们满意我可以不择手段（中二地笑）
第五十章 久远遗存
麦哲伦站在湿婆的肩膀上，右手用力，巨神扬起头，最终向后狠狠栽倒。
那就像是一个人奔跑着冲上直立的悬崖，然后一手将整座岩山都推倒了，看上去无比荒诞。
但仰面倒在地上的湿婆并不这么想。
这个凡人用一个刁钻的方式让毁灭之神落到了这样窘困的境地，湿婆并没有想到他能在毁灭之火中活下来，所以给了他机会冲上肩头，然后这个不怕毁灭之光的凡人就将神明身上最脆弱的部分握在了手中——他的眼睛。
所以湿婆才无奈地倒在了地上，不是因为这个凡人的力量能够胜过毁灭之神，而是他以无法反抗的手段胁迫。
这让毁灭之神愤怒不已。
但他无能为力，毁灭之火无法伤害到这个凡人，湿婆清楚地知道，这个凡人现在还想彻底毁掉他的眼睛。
然后麦哲伦弯曲手指，将右手狠狠按了下去。
神血如箭，金色飚飞四溅。
毁灭之神的毁灭之眼被毁灭了。
湿婆发出狂怒的吼啸，他感受到的痛苦不止是来自伤口，更是愤怒无法发泄，三位至高神本身就更接近古神，他们掌握的力量是抽象的概念，因愤怒而来的力量如同无源之水，那是古神的特权。
现在，湿婆的愤怒无处发泄了。
麦哲伦站在神明的头颅旁边，缓缓地收起沾满神血的右手，就像是身毒的布列塔尼亚开拓者，在以双管猎枪猎杀雄象之后，悠然地收起武器，站在猎物的尸体旁边准备合影。
但湿婆还没有死去。
巨神的咆哮如同雷暴中的滚滚雷霆，他从地上弹起，狂怒地转动身体，抛去手上的莲花，双手握住金刚杵，朝着地上的麦哲伦砸了下去。
那像是一张弯到极限的硬弓，曲线中每一条肌肉的轮廓都充满了爆炸般的力量。
然后麦哲伦举起左手。
长剑横在他头顶，剑刃正对着金刚杵的尖端，金属的碰撞声被巨大的轰鸣掩盖，大地震颤，却安然无恙。
麦哲伦心不在焉地低下头，看着自己沾满金色血液的手，那就是勇行完成之后的奖赏，如此强大，甚至让麦哲伦有些恍惚。
那是他经历的一切，雅典娜并未耗费任何力量，这场勇行其实从麦哲伦被雅典娜夺走天赋之后就开始了。
那是一段连麦哲伦自己想起来都要费点时间的漫长旅程，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一切的开始仿佛就是那次和女伯爵一起经历的探险，然后麻烦接踵而至，不过美好的东西也相伴而来，那是数不清的神明与危险，无数的计算与战斗，结果倒也不算坏。
当麦哲伦拒绝向神明要回天赋之后，神力就已经被消耗，勇行就已经开始——实际上如果他放弃自己找回天赋的努力，那雅典娜就会在消化掉他的天赋之后，以神明的力量赐予他同样的能力。
而到现在，麦哲伦终于说服自己的灵魂，让他接受勇行的奖赏。
结果就是，麦哲伦灵魂上的伤口完全愈合，并且拥有了强大到恐怖的力量。
那力量甚至让他可以徒手对抗毁灭之神。
湿婆像是铁匠捶打铁砧一样狂乱地挥舞着武器，麦哲伦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安然无恙。
这场战斗突然变得无聊起来。
“如果你们现在放我和女伯爵离开，那我们之间的战斗就可以结束了。”
麦哲伦试图节省一点时间，他不知道为什么科学的弥赛亚还未开始，但科学之光的降临让麦哲伦明白，这位新生的唯一真神对他的死亡无比渴望。
但湿婆没有回答，甚至梵天与毗湿奴也一样。
那绝不是因为正在全力对抗女伯爵，虽然海伦的力量确实强大得令人惊讶，而且无比危险。
对至高神而言，他们的力量仍在，他们的无限毁灭与重生的循环仍在，虽然被短暂地阻止，但那根本无所谓，因为这个凡人注定无法真的永远阻止湿婆。
因为他们无比接近古神。
对几乎所有的神明与婆罗门而言，三位至高神都是不同的，他们代表着宇宙本身，代表着某种空虚的概念，那正是古神的存在方式，当然，他们依然并不是古神。
虽然如此，但也足够湿婆在面对除了唯一真神科学之外的所有存在时都有胜利的自信。
麦哲伦无法杀死湿婆，而湿婆终将毁灭世界。
毁灭之神没有花费太长时间就证明了自己的信心并非毫无来由，他原本已经被毁的第三只眼睛再次张开，灰色的毁灭之火喷涌而出，光柱中甚至还带着金色的神血。
麦哲伦伸手阻挡毁灭之光，抬起头看着湿婆的额头，那里灰色光柱的源头只是一个血肉模糊的凹陷。
然后麦哲伦刺穿了湿婆的心脏。
他已经明白，这是一场不可能和平解决的战斗。
巨神的尸体像是山崩一样落到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没人知道为什么无法死亡的毁灭之神会倒下，但现实如此，麦哲伦看着神明脸上带着生命逝去的恍惚，费力地移动着手臂，仿佛想要摆出某个舞蹈中的姿势。
然后突然，湿婆消失了。
原本神明所在的地方突然出现了一个黑色的洞口，撕扯着四周的一切。
麦哲伦在瞬间就明白了刚刚发生的一切——湿婆在倒下的时候摆出了那个舞蹈的最后一个姿势，世界毁灭的最后一步已经完成了。
他转身朝着女伯爵冲去，他们必须离开这里，麦哲伦仍未放弃希望，那不是垂死挣扎，现在的他有力量创造奇迹。
“以仆役的标准来看，无论是众神还是婆罗门都太过失败，凡人也是，下个宇宙，让这些都不要再出现了。”
毗湿奴与梵天什么都没有做，冷眼旁观着试图逃离的凡人，世界即将毁灭，他们关心的只是新世界的样貌。
然后一道雷霆落到了毗湿奴面前，被守护之神的力量阻挡下来。
“因陀罗？”
天神之王愤怒的咆哮着：“在你们眼中，神明只是仆役吗？”
第五十一章 下位者
梵天与毗湿奴冷眼看着因陀罗，他们一言不发，因为对下位者的鄙视而完全无视了那个问题。
因陀罗愤怒的举动让他失去了逃离毁灭的时机，那个黑洞已经撕裂扭曲了他的下半身，天神之王就要死了。
“我诅咒你们！我将我亿万年中遵从正法所行的一切回报都放弃，只为了让这个诅咒实现，我诅咒你们！”
因陀罗的狂怒让他失去了理智，一切结束之前，梵天与毗湿奴就已经知道，他没有机会说出自己的诅咒。
在天神之王说出诅咒的内容之前，他就被黑洞彻底吞没了。
因此，缺乏言语的诅咒并未生效。
那是个可悲的失误，虽然因愤怒而导致的失败如此常见，但这一次显得格外讽刺。
两位至高神无视了正在发生的毁灭，他们安心等待，已经开始准备重新创造世界了。
那将会是另一段灿烂伟大的故事，旧世界已经留下了太多错误，就比如神明与凡人，婆罗门可以继续存在，阿修罗可以保留，毕竟那只是群愚蠢的为反对而反对的布景，不可或缺。
而且，在见到唯一真神科学的力量之后，至高神们已经决定要让自己的力量变得更强。
黑洞似乎正在急速扩大，但看上去大小并未变化，那是四周的一切向它集中造成的错觉，所有的存在都在被撕扯、扭曲，然后吞噬，归于黑暗。
麦哲伦正在和女伯爵向着远离黑洞的地方逃离，但他们很快发现这注定只是徒劳，已经没有任何东西阻拦他们，但空间本身正在被吞噬，他们根本无法逃离黑洞的掌控。
那就是宇宙的终结，没有任何事物可以逃离。
女伯爵停下了脚步，她准备做点什么，古神的力量无比强大，但三位至高神还不是古神。
但就在她抬起手的时候，麦哲伦抓住了她的胳膊。
然后女伯爵被甩了出去。
她终于拉开了一点与黑洞的距离，但与之相反，麦哲伦仿佛落进深渊的石头，朝着黑洞靠近。
女伯爵努力的伸出手，她想要做点什么，并且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什么都做不了。
然后麦哲伦抬起头，在被黑洞吞噬前对着天空大喊：“科学！”
科学应声而至。
科学之光自天空中的力量而来，汹涌落下，磅礴的神力四处散逸。
梵天与毗湿奴大惊失色，不仅是因为他们无力与科学对抗，更因为那个让科学之光消失的诡计本应是万无一失的。
之前湿婆以肉体抗下科学之光，让梵天与毗湿奴有时间制造出了一个特殊的封界，他们奇迹般地发现科学之光是追寻麦哲伦而来，因此将这个凡人的气息完全封锁。
这原本应该是一个不可能被打破的封锁，没人知道这个封锁存在，而且，毗湿奴的力量也无比强大。
所以当两位至高神看到这个凡人只是对着天空大喊，就让科学之光重新找到了目标，实在无比惊讶。
当纯白光柱落到麦哲伦身上的时候，他已经在黑洞边缘，然后凡人被黑洞吞没，科学之光就落到了黑洞上面。
恐怖的波动像是拥有实质一般向四面流去，纯粹的神力如同血液。
梵天和毗湿奴想要做点什么，但他们什么都做不了，湿婆已经不在了，少了一位的三位至高神对眼前的一切无能为力。
女伯爵不再向黑洞靠近，那股撕扯空间本身的力量已经消失，黑洞正在被摧毁。
但麦哲伦还未出现，女伯爵不知道他能不能在黑洞中活下来，也不知道他要怎么对抗之后落到头上的科学之光。
然后科学之光消失了。
那无比突然，令旁观者惊讶不已，黑洞尚未消失，毗湿奴与梵天重新看到了希望。
世界重新开始流动，空间就像池水流进水池底部的孔洞一样，开始向黑洞聚集。
女伯爵感受到了毁灭力量的衰弱，她朝着黑洞冲去，准备孤注一掷，只希望还来得及。
然后女伯爵被毗湿奴阻止了，神明的力量依然强大，虽然面对女伯爵时一触即溃，却也足够拖延一些时间。
直到这时，女伯爵依然相信麦哲伦还活着，但她不知道那个凡人能坚持多久。
然后突然，争斗中的人与神看到了一只手。
那只手从黑洞中伸出，上面布满伤口，像是一个阴魂不散的死灵，从绝对无法逃离的地方归来。
“我诅咒你们，面对凡人时失去所有力量，也变成凡人！”
因陀罗的声音就像他的身体一样被彻底扭曲，原本美丽的天神之王只剩下半个身体，浑身鲜血，骨骼扭曲成违反常态的样子。
他已经被黑洞彻底毁掉了。
然后终于失去所有力量的天神狂笑着消失在了黑洞之中。
女伯爵眼前再无任何阻碍，她让精华之源凝聚，准备以一个强大的魔法切开黑洞。
但在那之前，黑洞就从中崩溃了。
麦哲伦从黑暗中走出，一只手提着因陀罗残存的身体，他抬起一只手，像是撕碎一张薄纸一样撕碎了黑洞残存的部分，让毁灭的力量彻底消散了。
“走吧。”
已经没有力量能够阻挡这两个凡人离开，他们再也不用担心至高神的阻拦。
但女伯爵并没有施放魔法。
“你准备放过这两个神明吗？”
“如果我们不快点，”麦哲伦长长地叹了口气，“那这两位神明招来的麻烦就会连累我们。”
女伯爵有点奇怪，但她还是抬起手准备魔法，毗湿奴的封锁尚在，不过因为因陀罗的诅咒，那强大的封锁已经无法阻止这两个凡人穿越。
然后封锁突然破碎了。
已经在短短时间里经历了无数意外的女伯爵平静地转过脸，看到了一幕连她都产生了瞬间畏惧的场景。
无数的神明与阿修罗，还有形态各异的野兽，以及艰难行走的婆罗门，正如潮水一样朝着这片山林涌来。
他们来自山林，来自高山的陡坡，来自低处的平原，矮小者如潮水，高大者如山岳。
第五十二章 反叛
这是毁灭的狂潮，是世界本身对创造者的叛逆，他们像是扑进火中的飞蛾一样坚定地走向死亡，而不想得到任何回报。
女伯爵静静地和麦哲伦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祈祷着这狂潮不会注意到他们，幸运的是，聚集而来的生物们眼中只有至高神，对他们视而不见。
麦哲伦站在山坡上，看着高山般巨大的猿猴从林间走过，巨木折断，发出巨响，天空中庞大的金翅鸟飞过，阴影一闪即逝。
因陀罗的狂笑声在天地之间回荡，濒死的天神之王完全放弃了生还的希望，他死前最后做的一件事是让一句话传遍了神力笼罩的整个身毒：“如果至高神还在，我们就都要死！”
毗湿奴与梵天以恐怖的力量收割着潮水，那就像火山喷发时岩浆流向海岸，恐怖的热量将所有靠近的潮水蒸发殆尽。
但这反抗的浪潮无穷无尽。
金翅鸟被冲天而起的藤蔓刺穿，那是梵天的创造，然后伤口急速愈合，将它死死钉在了藤蔓上，就像示众的死刑犯尸体。
无数凡人与野兽在靠近至高神的地方悄无声息地化为肉泥，那是毗湿奴的封锁，只花费了他少得可怜的一点点力量，就足以让这狂潮变成安静的血泊。
但猿猴还在怒吼，神明招来狂风烈火，婆罗门不再念诵神明为主角的诗歌，而是口出诅咒，天地间回荡着怒涛般的声浪。
“被创造者真的可以毁灭他们的创造者吗？”
女伯爵并未期待这个问题得到答案，她其实只是想说点什么，抒发感慨。
“在所有的故事里，想要毁灭世界的大魔王最后都会失败的。”
麦哲伦笑笑，转身朝着远离至高神的山下走去。
“古神真的可以被杀死吗？”
女伯爵跟着麦哲伦朝着潮水来的方向走去，他们在潮水中艰难前行。
“那不是古神，而是无数愚蠢，懒惰的人类制造的谵妄与狂想，现在，你已经知道神明是怎么出现的了，对吧？”
“人类的崇拜与世界本身的力量，二者的结合便是真实存在的神明，”女伯爵的语气中带着感慨，从一开始她就相信麦哲伦提出的这个假设，但追寻证据的过程实在太过漫长曲折，“在人类的崇拜转向更加抽象的概念时，失去信仰支撑的神明相继离开，古神的传说开始流传，却并没有实际存在过。”
“但在这样的时候，所有的人类开始了解世界，希望更强大的力量掌握世界的时候，”麦哲伦并没有掩饰自己的鄙夷，尽管被他鄙视的人们就在眼前，就在这狂潮之中，正释放着恢弘伟大的力量，“身毒，这个地方的凡人却还是相信那些原始的传说，让神明继续统治着世界，而当理智的萌芽出现，就被归于至高神明。”
女伯爵苦笑着摇摇头，没有再说什么。
麦哲伦知道，海伦真正想问的问题是，科学可以被杀死吗？
但他并不知道答案，也找不出安慰女伯爵的理由。
科学是这个世界本身的力量，与人类二者妥协的唯一答案，这是世界那狂暴而不受约束的力量与人类寻求庇护渴望安稳的祈求本身。
他注定降临，注定称王。
没人知道科学可不可以被杀死，他也许根本不可战胜。
“我反正不会上天堂，科学没办法下地狱，那我就可以和以前一样过自由自在的日子。”
麦哲伦笑笑，继续朝着前面走去。
……
洛伦。
神圣西斯大教堂，教廷最珍贵的财产之一，宏伟的教宗加冕仪式举行地。
科学就在这里，高踞十字架之上。
在唯一真神面前，是教廷最虔诚的信徒与最强大的战士，枢机主教齐聚，审判庭、灰骑士、文献馆各处信徒安静肃立。
就连刚刚离开的宗座威廉三世也在场——他已经褪去凡人躯壳，回归纯净，以神力重塑存在，站在科学的神力之中，与强大的众天使同列，位于所有圣灵最高处。
“麦哲伦逃掉了。”
科学的声音来自九天之上，神明的力量如此强大，神力所至就是无限空间。
这个教堂中不仅容纳了教廷的众多凡人，更让无数身形庞大的天使齐聚一堂，而科学还在所有天使之上。
“不过那无所谓，那片最后的神明领地已经彻底被毁，弥撒亚降临时，我们面前唯一的敌人已经不战自溃了。”
“荣耀归于吾主！”
信徒们狂喜地赞颂着科学。
他们之中最不虔诚的，现在也已经是狂信徒，科学归来之后战无不胜，教廷上下都相信他们就要拥有世界了。
“但弥赛亚的准备还未完成。”
科学的声音中没有丝毫情绪，但听到这句话的所有信徒都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不过不用担心，最终救赎马上就要来了。”
俯瞰着这无数纯洁的灵魂，科学的心中一片宁静，他现在已经是唯一真神，一切人类的灵魂都是他的领地，这是片杂草丛生的花园，不过真正优秀的园丁不会因此而失去平静。
……
女伯爵站在一头罕见的白色大象背上，遥望着北方。
就算是在遥远的这里，人们依然能清楚地看到神之山林中那恐怖的战争，虽然现在这里所有的居民早已离开。
迦楼罗已经死去，在那之前它经历了漫长的痛苦，金翅鸟高高挂在通天藤蔓上，如同一片旗帜。
无数禽鸟在鸟王周围聚集，虽然它们的首领已经死去，但这些毫无思想可言的野兽依然不肯散去，它们在空中盘旋，如同台风降临时天空中危险至极的黑云，飚飞着，怒号着，催动着狂风，迫不及待地想要毁灭些什么。
站在这里的女伯爵能看到的，只是那台风最南方的边缘，尽管如此，她依然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风暴中心正在发生的一切。
在这个距离，已经很难辨认那雷霆般不断传来的声音到底是巨大力量碰撞的声响，还是巨兽愤怒的咆哮，或者只是单纯的风声。
第五十三章 概念分析
“真是讽刺……现在，我突然开始希望湿婆能活下来，至少他可以给科学找点麻烦。”
麦哲伦坐在图案华丽的地毯上，遥望着北方的风暴，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们已经放弃了，也许正因为是神明，所以更能清楚地看到科学的强大。”女伯爵笑着转过身，“想好怎么对付那个毁灭世界的魔王了吗？”
“我不知道，要怎么对付那么个东西。”
这是一句非常难懂的话，但麦哲伦知道女伯爵可以理解。
科学独一无二。
神明的出生是两股力量共同作用的产物，一者是这个充满超凡的世界本身允许强大的存在出现，二者是凡人以信仰雕刻世界本源的力量，使之成为神明。
从一开始，这两者就决定了神明的一切：野兽般的本能使神明相互争斗，追逐力量，而人类的信仰使他们始终愿意守护人类，并为这些渺小的存在施与恩惠。
刨去人类的信仰，神明就会变成群居的野兽，以力量争夺地位，任性地随意破坏一切；而刨去本能的一面，神明就会变成一个怪异的哑巴，没有力量足以支持他的形体存在，只能在凡人的争论中随波逐流。
而后者，实际上正是科学在被教廷信仰的大部分时间中存在的方式。
不过后来，一个无法解释的“意外”发生了。
人类一开始是崇拜着肉眼可见的真实存在的强大事物，比如雷霆、海洋、火焰、狂风，但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人们开始崇拜概念。
在大部分人看来，空间、时间、光明、黑暗这些概念应该比原本的神明更强大，也更值得崇拜，于是众神陨落，而取而代之的古神也没有出现。
这一次，人类的信仰取得了绝对的胜利，所有的神明都屈从于他们的逻辑游戏：人们认为古神应该生活在更早的时代，死于现存的神明之手，于是古神没有出现；人们认为现在的神明没有古神强大，不值得信仰，于是神明纷纷消失。
但世界本身的力量不会消失，它原本借着神明的形式出现，以后也将如此。
只是那时备选者已经不多了。
科学是最终被选中的幸运儿，他的成功是荒诞的意外的堆积，一个是偶然地成为了古洛伦帝国的国教信仰，一个是选择了“唯一真神”作为自己的封号。
无论这个小概率事件多么像是作者为了剧情需要的强行编造，无论如何，科学已经真正成为了他宣称的，“唯一真神”。
这位即将重塑世界的神明是三股强大力量的集合体：自然喷薄而出的超凡力量，人类对绝对正确的追求，哲学逻辑终点的第一推动力与最终解。
这三者决定了科学的一切。
就比如，他有了制造弥赛亚的力量：自然伟力加上万人意志，既可以重塑世界，也能重塑人类。
再比如，他有了制造弥撒亚的动机：人类追求着更适合生存的世界，也追求着自身的升华。
而当麦哲伦想要阻止以弥赛亚毁灭世界的科学时，他面对的就是这样一个三位一体的怪物，身兼磅礴的自然超凡力量，拥有无数信徒意念加持，更可怕的是，他是哲学究极问题的唯一答案。
就算麦哲伦有自信毁灭一个世界，他也无法对抗万人一心；就算麦哲伦能战胜愚昧之人，他也无法扭曲逻辑，战胜概念。
麦哲伦想起自己与女伯爵曾经为了得到这些信息而付出的努力，心中充满感慨，就算是看清科学就已经如此艰难，战胜他需要付出的只会更多。
“我们需要盟友，”麦哲伦强迫自己完全忘记了科学是什么，他是怎样的不可战胜，而专注于制定作战方案，“面对一个强大敌人的时候，这是最有效的手段。”
“科学是唯一真神，只有他自己才能战胜他，”女伯爵自动进入了反对者的角色，她已经习惯了和麦哲伦以这种方式寻求答案，至少到现在为止，还挺有效，“我们没有盟友。”
“科学的三个组成方式呢？”
麦哲伦盘腿坐正，挺直脊背，开始认真思考。
“自然的超凡力量，我们见过太多太多，神明是一种，超凡力量是一种，精华也是一种，科学算作最后一种，无论如何，他不是唯一。”
“人类的信仰，神明与信徒的独特关系不得不考虑，但严格来讲，我完全不觉得教廷那些活得不错的牧羊人想要世界毁灭，而且，我认识不少信仰坚定，但信仰对象不是科学的人。”
“最麻烦的是哲学的究极答案……”
麦哲伦第一次停下来，但他最终还是开口了。
“既然我们知道科学诞生的过程与时间，那就可以确定他并不是第一推动力，至于终极答案，如果我们赢了他就不是。”
“这是诡辩，”女伯爵笑了起来，“不过前面两条符合逻辑，但是很重要的一点，你怎么证明这是个推论，而不是猜测？”
麦哲伦沉默了一下。
“为什么弥赛亚到现在都还没有开始？”
“你怎么可以确定弥赛亚没有开始？”
“那弥赛亚的开始会是什么样子？”
女伯爵确信，两人终于找到了真正重要的线索，不过同时她也发现自己对这个问题缺乏了解。
“我们需要一位神学家，或者文献学者，那有点麻烦，因为他们之中优秀的绝大多数都在教廷。”
麦哲伦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苦笑起来：“我们真的想过要阻止弥赛亚吗？”
女伯爵也笑了起来。
那真是个无比荒诞的问题，带着令人无法抗拒的滑稽感，却无法改变眼前这绝望的现实。
北方的死亡风暴正在远去，但绝望的气息并未因此消散，身毒已经被至高神的自私与凡人的反抗彻底毁灭。
“这算不算另一个弥赛亚？”麦哲伦看着黑暗中巨鸟翅膀反射的金光，如同闪电，“旧世界的毁灭与新世界的诞生，连神明也要陨落的战争……”
第五十四章 远方来信
女伯爵的魔法尚未强大到能够带着两人在一夜之间穿越身毒辽阔的荒野，他们在离开山林之后换了个交通工具，原本因为神力的阻碍无法使用的飞艇终于可以派上用场。
他们在天上日夜不停地朝着南方飞去，晚上休息，白天就在甲板上翻阅资料，希望能找到一点有关弥赛亚的线索。
女伯爵的资料库大概是世界上最庞大的私人藏书馆，虽然比不上教廷的文献馆，但也有不少资料，只不过要在其中寻找有用的东西，还是无比困难。
弥赛亚，早在一千多年前石匠科学封神时他的信徒就已经相信这个世界的终结必将到来，那会是扫清邪恶，奖赏虔诚，新世界从旧世界的废墟中升起。
在教廷经典中有一整章，以恢弘的气魄描述弥赛亚，虽然语言平实，但世界的终结与新生依然拥有最顶级的史诗感。
不过在漫长的时间里，这段描述详细，条理清晰的记录被广泛地认为是单纯的臆想，拜科学教为了制造信徒而采取的恐吓。
就算现在，确定科学已经成为唯一真神，弥赛亚就要降临的今天，麦哲伦也依然相信那就是单纯的威胁。
“不信科学就要下地狱。”
麦哲伦忍不住笑了起来。
正因为那些描述极具感染力，气势恢宏，带来的反差感格外强烈，也就令人根本无法忍住不笑出声来。
“是的，如果我们确信弥赛亚不会来，那么这一章启示录就是单纯的威胁。”
女伯爵没有笑，因为一个很简单的现实：弥赛亚一定会来。
“天启四骑士……”麦哲伦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信息，他懒洋洋地读着大段记录中零星的几个词汇，心里感受到的更多是无聊，“不是天使，真难得。”
随手扔下书本，麦哲伦走到船舷边，遥望着下面的大地。
身毒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
对抗至高神的反叛让这片神明统治的大地上所有生物都离开了家乡，其中包括凡人与婆罗门，甚至也包括野兽与飞禽。
还留在家里的只有老弱病残，他们就要饿死了，却依然因为虔诚，不愿意到庙宇中去拿食物，这是一场可以预见的饥荒。
“首先是战争，”麦哲伦觉得这充满了讽刺的味道，“然后是饥荒，瘟疫接踵而至，死亡大行其道，世界末日大抵如此，凡是信仰神明的都要落到这个下场。”
“太阳下面没有新鲜事。”
女伯爵正在翻阅记载科学生前言行的经典，随口念了一句眼前的句子。
“科学制造弥赛亚，是他的本能，支撑他存在本身的必需，可是这样一个极为抽象的东西，为什么会有这样具体的描述？”
麦哲伦真正想说的其实就是一个问题：那些看上去详细的描述，是不是每一句都是象征与暗示？
“科学本身都只是个象征，那他实际上变成了什么样子？”
科学就是科学，虽然他是概念，他是象征，但他确实就是一个可以看见的真实存在，而且与那充满象征的描述一般无二。
“所以我们首先要在四个印打开时面对带来灾难的四骑士，打败他们之后就可以避免一些麻烦，然后是天使，那似乎应该是一场大混战，最后科学自己下场，最终之战，要是赢了就万事大吉？”
如果女伯爵说的是对的，世界末日的发生就是这样的话，那阻止弥赛亚必须做的也就是麦哲伦所说的这些了。
但那是个充满讽刺的笑话，战胜科学是不可能的。
“阻止弥赛亚本身就需要战胜科学，理所当然，不是吗？”
麦哲伦苦笑着摇摇头。
他原本还抱着能够不用战胜科学，就阻止弥赛亚降临的想法。
麦哲伦低头遥望着大地，从高处看去，这里是一片无人的荒野，草木的绿色到处都是，人类的村庄也不过是密林草地中零星的肮脏沼泽，盛夏将至，那绿色充满活力，欣欣向荣。
人类的毁灭无损于自然的活力，麦哲伦突然觉得自己的担心也许并不算什么。
突然，他看到了一个人影。
“探险者？”
那毫无疑问并不是身毒人，他穿着探险者兴起之后开始流行的灰绿色衣服，带着软帽，不慌不忙地走在无人的旷野中。
“他们太激进了。”
这里已经是身毒的腹地，神明控制着一切，他们对毫无虔诚可言的外来者并不友好。
“不，他们只是没有放过机会。”
不知道是不是看到了飞艇，探险者抬起头。
麦哲伦看着那个粗野的男人脸上蛮不在乎的笑容，和目光中毫不掩饰的贪婪，不由得笑了起来。
“他知不知道这个世界就要毁灭了？他现在冒着风险追求的一切，在新的世界里都会消失不见。”
“那就是探险者，你以前也是那样……”
女伯爵站在麦哲伦身边，遥望着那个独自在荒野上行走的探险者。
“没什么不好。”
麦哲伦想起了遥远的以前，他很少回忆过去，这时却忍不住开始回想好久之前的事情。
不过他的回忆没持续多久，女伯爵就把麦哲伦拉回了现实。
“那个探险者是在朝我们招手。”
女伯爵不会看错，飞艇微微倾斜，然后朝着地面落下。
当飞艇来到他面前时，探险者放肆地大笑起来，他从身上掏出一个酒瓶，狠狠地灌了一气。
“伯爵大人！你知道他们答应给我多少报酬吗？”
没等女伯爵说什么，那个风尘仆仆的男人就自顾自地大笑起来。
“我发财了！那都是托了你的福，你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探险者从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用白纸包得严严实实的一封信，递给女伯爵，然后转身就走。
他已经等不及要去领奖赏了。
“国教已经知道了科学归来的事。”
女伯爵打开信封看了一眼，然后笑了。
“他们准备阻止弥赛亚降临。”
麦哲伦也跟着笑了起来。
遥远的天边传来了悠远的号角声，人与神的战争，就要开始了……
第一章 会议
瑞都，发明家协会中心会场。
麦哲伦坐在几个心不在焉的资助人旁边，看着台上一个瘦瘦的中年人正卖力地解说着他的发明。
今年的夏天，这座雾都几乎没有一个晴天，但天气并没有因此就凉爽一点，每天所有人都浸泡在雷暴将至的潮湿闷热中，但雷暴始终没有来。
麦哲伦左手边，略显发福的一位贵族不停地穿着粗气，用蘸了冷水的手帕擦着额头的汗水，就像是个想用海绵堵住船底漏水的可怜水手，无比煎熬。
在这样的空气中，台上那位发明家的解说就显得格外难懂，让人昏昏欲睡。
“……当然，我这里有个直观的例子，来证明以精华记录声音是可行的！”
发明家不想让这个难得的机会从手边溜走，他临时改变了计划，提前放出了最后一招。
中年男人低下头，摆弄了一下身边桌上那个带着喇叭的复杂机器，然后抬起头面对着台下的资助人们，像是舞台上的演员那样张开双手。
“请听！”
会场中出现了短暂的寂静，然后所有人听到了一声号角长鸣。
那是来自某种古老号角的声音，通常被用在战场上，不知道来自哪里，不过听上去与真实的演奏相差无几，同样雄壮悠远。
死气沉沉的会场中终于出现了一点点波动。
……
这场演示最终还是以失败告终，发明者并没有得到全资资助人，只是得到了几枚无偿捐献的金币，虽然不如人意，不过看上去他也并没有太过失望。
麦哲伦心不在焉地低头走到门口，将几枚金币放进箱子里，正要走出去的时候，那个发明家突然叫了起来。
“麦哲伦教授？麦哲伦教授！”
人群中一阵骚乱，麦哲伦落荒而逃。
现在的“麦哲伦教授”是个名人，很讽刺的是，他的名声大多来自探险者们口中的故事，包括他在龙之国做了什么什么，在帝国的新领地身毒做了什么什么，充满了夸张，听上去像是小孩子的睡前故事，偏偏大多数人毫不怀疑。
这次来参加展览，麦哲伦是为了确定他在身毒听到的号角声到底是什么。
毕竟同一声号角长鸣，从身毒到布列塔尼亚的所有人都听到了，实在令人在意，麦哲伦更是不由得联想到了正准备制造弥赛亚的科学。
不过很奇怪的是，那号角声似乎并不是宣告末日来临的天使吹号。
为此麦哲伦找到了一件珍贵的古洛伦古董，亲耳听了一下启示录中所写的天使宣告最终审判降临所吹的号角声，那与他记忆中的声音确实不同。
但这件事非常重要，慎重起见，麦哲伦又来到了这里，再一次听了被意外记录下来的那声号角声，终于可以确信，那确实不是天使吹号。
这代表着很多可能，是条重要的线索，但麦哲伦却发现自己已经走进了死胡同。
就算知道那声号角不是科学的宣告，那这声音是从何而来，意味着什么？
麦哲伦一无所知。
……
皇宫，帝国军部。
同样身处瑞都，被闷热环绕，碰到麻烦的不止麦哲伦，女伯爵同样处境艰难。
“这样太激进了，现在我们海军的任何行动都会导致世界之王的警惕，为了什么世界末日就召集军队，那就是向世界之王挑衅自杀！”
布列塔尼亚的国教是三一圣战之后从教廷中分裂出来的，他们多半是严守戒律的清教徒，在国内信誉一直还算可靠。
但就算国教从上到下一致认为世界末日就要降临，也无法说服军部。
最大的阻力来自于世界之王的威胁。
布列塔尼亚与弗兰西是半敌对状态，两国之间的关系无比微妙，任何涉及军事的改变都有可能带来麻烦，海军尤其敏感，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世界之王的眼中，任何行动都有可能被视为威胁。
而国教为了阻止科学的末日审判，最先提出的要求就是让海军隔断海峡，开始备战。
女伯爵看着站在地图边互不相让的国教使者与海军大臣，头疼不已。
在她的计划中，事情不应该这样发展。
但国教的清教徒无比刻板，他们几乎不懂任何交流的技巧，只说了两三句就和海军大臣直接吵了起来。
“今天的天气太差了，先生们，”女伯爵无奈地打断了会议，“请到休息室喝杯冰水。”
除了正在争吵的两人，没有人反对，于是他们一起冲到了休息室。
在精华制造的凉爽空气中，所有人都放松下来，掌握着帝国百分之九十以上权力的大人物们沉浸在逃脱升天的惬意中，心不在焉地抱怨着为什么直到现在，上议院都还没有通过在大会议室安装精华冷风机的提案。
国教的代表明显持着相反的意见，身为清教徒的他崇尚简朴自制的生活，对于精华与魔法的滥用深恶痛绝。
这位清教徒还想再捡起封锁海峡的提案，但女伯爵引导着话题，很快就让所有人都忘记了这件事。
过犹不及，如果这位可敬的清教徒继续一意孤行，女伯爵花费不少心血安排的这次会议就要起到反作用了。
说到底，在这个世界，已经很少有人相信世界末日之类的，越是成功人士就越是现实，就算那号角声令人诧异，但这个世界上无法解释的怪事还少吗？
女伯爵无法说服这些大人，他们也许对未来忧心忡忡，但担心的事情绝对不是最终审判。
……
“学院里并没有相关的记载，就连学会的资料库中也没有，”库克爵士遗憾地摇着头，“号角制作实在是太生僻的研究方向，尤其是古代用于战争的号角，大概只有极少数历史悠久的贵族家传文献才有可能记载那些东西。”
麦哲伦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毕竟那是已经完全消失的古代工艺。
“我试试看女伯爵……”
“不，”库克爵士打断了麦哲伦，“你需要休息。”
第二章 古书
麦哲伦无奈地苦笑起来。
世界上绝大多数人都不会相信所谓的最终审判，就算是已经清晰地感知到科学回归的虔诚信徒，也不觉得神明就要开启弥赛亚，但麦哲伦知道，科学的碎片曾经寄宿在他的灵魂之中如此之久。
但他找不到说服其他人的证据。
就算麦哲伦自己，也是在与自己的灵魂取得和解之后，是在完全了解了科学的存在本质之后，才敢确定世界末日就要降临。
所以最近，麦哲伦一直是一副和周围人格格不入，忧心忡忡的样子。
库克爵士并不知道为什么麦哲伦突然开始对号角的历史产生了兴趣，但管理皇家学会多年，他知道一个研究者什么时候需要休息。
“好吧，”麦哲伦笑着叹了口气，“不过我的休闲方式和老派人可不一样。”
爵士笑了起来，他了解麦哲伦，这个人与一切会伤害心智的娱乐方式绝缘。
……
贝克街。
这里已经完全变了样子，来往的行人比以前多了很多，其中大多都是生面孔，他们嘴上说着各种方言，多半都夹杂着脏话。
麦哲伦走过街道，安静地避开行人，拐进了福尔摩斯的家。
这才是能让他放松的地方。
福尔摩斯正在进行一个危险的化学实验。
“我建议你马上停止实验，侦探，”麦哲伦走到试验台前，捏住福尔摩斯手中滴管的出口，“反应的结果是一种挥发性气体，味道难闻到会引来哈德森太太。”
福尔摩斯犹豫了一下，然后放开了手。
“需要包扎一下，”福尔摩斯转身拿出了一卷绷带，“你的手，那是浓硫酸。”
“不用在意。”
麦哲伦举起手，他的手安然无恙。
“我必须承认，”福尔摩斯挑挑眉，“我一直都想解剖你。”
“那不是侦探该做的事情。”
“所以到现在我都还没有那么做。”
福尔摩斯熟练地完成了化学试剂的处理，清洗所有实验器材之后，窝进了沙发。
“这座城市，已经无法再孕育有价值的谜案，某种气氛令所有人都想成为罪犯，而罪犯全都变得愚不可及。”
福尔摩斯几乎总是在抱怨，大多数时候是对着华生医生，偶尔也会对着麦哲伦。
“你在寻找一个古代号角？”
麦哲伦点点头：“你什么时候开始关心这些和谋杀完全没关系的东西了？”
“亚瑟正在找，他让我一定要问问从身毒拿到宝藏的麦哲伦教授，奖赏会有多少。”
福尔摩斯笑了起来，几乎在看到那个笑容的瞬间，麦哲伦就知道大侦探有了什么收获。
“而正好，最近有个乏善可称的谋杀案，把一个有趣的谜题送到了我面前。”
“什么？”
麦哲伦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无论如何，这样的巧合也太令人意外了。
“那并不是巧合，”福尔摩斯知道麦哲伦在想什么，“实际上，身为探险者之王，新北郡女伯爵之友，麦哲伦教授在寻找古代号角是个人人都知道的大新闻，无数贪婪的亡命徒闻风而动。”
福尔摩斯一边说着，从他的藏书中拿出了一本厚厚的黑色大书。
那是中世纪时期典型的贵族藏书，羊皮纸，白银铸成封面，上面正中是个大大的贵族纹章，图案的主体是剑与盾，属于某个骑士领主。
“有无数亡命之徒在阴影中寻找某件被遗忘的古物，希望它可以从麦哲伦教授手里换来金币，而一个可怜的皮革匠因此丢掉了他的性命。”
“我很抱歉。”
“千万别这么想，那个无辜者的死完全是因为罪犯的贪婪，与你毫无关系。”福尔摩斯将大书打开，放在麦哲伦眼前，“死者的亲人将这本没人看懂的古董书作为回报送给我，这是他们的财产中可能最值钱的东西了。”
麦哲伦心中开始浮起了希望，他有一种预感，而真正理智者的预感从不是空穴来风。
“号角……”
大书的扉页是一幅精细得超越时代的插图，极为奢华地用上了彩色颜料，画着一支精美的号角，以黄金与宝石装饰，充满力量感。
“死者的祖上是个制造号角的匠人吗？”
福尔摩斯点头：“你猜对了。”
一切都对上了。
因为祖上是制造号角的匠人，所以死者才会被盯上，而这本他全家最值钱的收藏，就是他祖上留下的遗物。
“里面记载着什么？”
麦哲伦迫不及待，他知道福尔摩斯并没有浪费时间深入研究古布列塔尼亚语，但麦哲伦是这方面的专家。
“你可以看看。”
当书本翻到下一页，麦哲伦突然发现自己看不懂。
“这不是古代布列塔尼亚语……古洛伦语……而且是加密过的。”
福尔摩斯对麦哲伦的惊讶非常满意。
“这是个珍贵的小东西，它可以帮我度过无聊的时间，很长一段时间，不过你似乎很着急，所以……”
“一个完全不懂古洛伦语的人居然想用语言学研究基本理论解开这本书？”
麦哲伦知道福尔摩斯对谜题的痴迷，但还是低估了他。
福尔摩斯曾经用字母概率法解开过一件谜案，那个方法是这样的：计算布列塔尼亚中二十六个字母在文章中出现的概率，就可以一一对应，将一段密码翻译成布列塔尼亚语。
这个方法适用于所有字母文字，包括古代洛伦语。
只不过，那会非常麻烦。
但现在，有了麦哲伦这个专家帮忙，需要花费的时间就大大缩短了。
字母概率法的基本，是一种字母文字中不同字母在文本中的出现概率，在得到麦哲伦帮助之前，福尔摩斯对古洛伦语适用的概率几乎一无所知，但现在，他拥有了关键的钥匙。
很快，所有原本被锁上的大门都被打开了。
这本书的前半部分记载的是中世纪制造号角的工艺，而后半部分是关于一个珍贵号角的记载。
那是一位艾斯雅德人首领的收藏品，在一次战败之后落到了这本书作者的领主手中。
第三章 进程
福尔摩斯坐在沙发上，看着麦哲伦以极快的速度将书中的主要内容翻译摘抄出来。
他终于完全破解了这个谜题，现在的大侦探心满意足，至于这本珍贵古书的内容，福尔摩斯毫无兴趣。
“就像我之前的猜测，号角，在中世纪是军事行动中重要的信息传递工具，制作工艺十分复杂，所以每一个号角匠人都对某个封建制骑士贵族领主有着严格的人身依附关系，他的一切都属于领主。”
古书的前半部分是号角的制作工序，叙述十分详细，条理清晰，不过最重要的在最前面和最后面都有的大字：此一切属于尊贵的领主伯爵大人。
麦哲伦有点失望，他现在需要的并不是古代的号角制作工艺，而是某个古代号角。
不过书的后半部分令他喜出望外。
那是关于一个珍贵号角的记载，这本书的作者——应该是一位极为出色的号角匠人——对那个号角的描述充满了惊叹与毫无节制的溢美之词，并且留下了他得到号角的全部过程。
曾经有一小股艾斯雅德海盗袭击匠人领主的领地，在一次冲突中，领主大获全胜，甚至俘虏了海盗首领的船，而在船舱里，士兵们找到了一个号角。
那是个以黄金装饰，镶嵌着红宝石的华丽号角，所有见到它的人第一眼就会被彻底俘虏。
理所当然，这宝贝成了领主本人最珍视的收藏。
但世事无常，这位大人在下一任国王的争夺中选择错误，麻烦就接踵而至。
最终，不出所料，领主就要被处死了，在最后时刻到来之前，他将号角交给了自己身边的号角匠人，让他带着这宝物逃亡。
那个匠人正是这本书的作者。
带着无价之宝，匠人心中惶恐不安，他很聪明，作为一个自学古代洛伦语，自学密码的天才，他知道现在这个号角就是灾祸之源。
于是匠人将号角埋藏在城堡下面，然后出逃。
“真是个跌宕起伏的故事，不错的儿童睡前读物。”
福尔摩斯已经开始感觉无聊了，尽管麦哲伦尽可能只翻译重要的部分，但这依然是个冗长的老套中世纪传奇，而且实际上，情节并不有趣。
于是麦哲伦略去了匠人后来的经历，直接翻到了最后。
“号角埋在城堡东南角塔楼下面。”
福尔摩斯从恍惚中惊醒：“结束了？”
“结束了。”
“啊……总的来说，十分无聊。”
麦哲伦笑笑。
这就是福尔摩斯，总而言之，他是个侦探，犯罪学家，然后是个化学家，逻辑学爱好者，老练的小提琴手，业余诗人，最后的最后，并不喜欢历史。
“如果你想用那声怪异的号角声来证明世界末日就要到了，大概用不了这么长时间。”
麦哲伦点点头：“我在追寻那声音的源头，那可能是个潜在的盟友。”
“只有极少数人才有可能在绝对理智中走向反面，陷入虚幻，现在的你似乎正是如此。”福尔摩斯摸出烟斗，放进嘴里，“我并不相信世界末日，但你深信不疑。”
“超凡力量确实存在，国教也已经证实了科学的归来……”
“你的逻辑链条都出现了不该有的空缺，”福尔摩斯实际上从来都不是个彬彬有礼的绅士，他对人极为苛刻，绝大多数人都觉得他礼貌周到，那是因为福尔摩斯从来都只将他们视为陌生人，“世界是不会被某个神明毁灭的。”
麦哲伦本能地开始思考，他想反驳福尔摩斯，然后突然，麦哲伦什么都不想说了。
“说服我，侦探，我巴不得你能彻底证明世界不会毁灭。”
两人都笑了起来。
“世界本身不会被毁灭，我不想浪费时间解释，就算最究极的灾难，也只是毁灭人类，或者人类赖以生存的一切，仅此而已。”
“一切宗教，包括拜科学教的世界末日最终审判，都可以简单地视为一场宗教战争，通过对比敌我力量，就能知道胜负。”
“十字军东征吗？”
“不同的是，科学的力量远比那次弱小的多。”
烟雾缭绕，将福尔摩斯笼罩其中，烟斗中的火星忽明忽暗。
“科学真正拥有的力量不是信仰着他的信徒，而是坚信可以在宗教战争胜利后得到更多的人，在战争中道德完人的力量可以忽略不计，这个简单的计算最后的结果是，科学必败无疑。”
“太乐观了。”
如果这是一场没有超凡力量介入的战争，那一切也许真的会像福尔摩斯所说的那样，科学一败涂地。但科学拥有无限可能，他实际上凭着一己之力就成为了战争中的一方。
“按照最悲观的估计，科学靠着超凡力量洗脑，以此得到了数量庞大的狂信徒，结果并不会改变。”福尔摩斯将烟斗从嘴里取下来，吐出一口烟雾，“我们将洛伦所在的整个半岛都视为科学的领地，将上面生活的数百万人全部视为士兵，那战争会怎样进行呢？”
……
帝国军部。
“就算科学拥有整个半岛，在战略上来看，他依然处于劣势。”
海军大臣还是在反驳国教的提议，不过比起昨天，语气客气的多，发言的内容也更多地涉及到了具体的分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女伯爵私人捐助的魔法冷风机发挥了作用。
“很遗憾，半岛北方就是中央山脉，如果你想说神的军队能够翻越雪山，那山脉另一边，是弗兰西，是世界之王的军队。”
“海上呢？威尼斯是整个大陆最强的造船厂聚集地之一。”
“最坏的可能，威尼斯无视与阿拉法的盟约，倒向科学，”海军大臣自己都忍不住笑了，他明显觉得那根本不可能，“教廷在瞬间将所有的商船改造成军舰，然后出海，他们就会陷入包围，其中包括世界之王的内海舰队，阿拉法的船队，以及弱小的，探险者海盗。”
大会议室的气氛变得欢快起来，低低的笑声到处都是。
第四章 城堡
“最重要的是，”海军大臣高声为他的发言做出了最有力的总结，“无论战争如何进行，在布列塔尼亚，我们的祖国需要担心科学的威胁之前，世界之王始终都会站在科学面前，阻止他的进军。”
这是个无可辩驳的事实，是最有力的宣言，世界上最美好的事莫过于此：一个麻烦在落到你头上之前去找你的对头了。
军部中的将军与参谋们微笑起来，除了国教的代表，他一脸铁青，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那么科学有没有可能获得胜利呢？”
女伯爵的话让会议室安静下来。
虽然这听上去无比荒谬，但发言者是女伯爵，人们开始思考。
世界之王的强大令人绝望，这个会议室中的绝大多数人都亲历过那场让弗兰西执政伊丽莎白成为世界之王的战争，实际上，布列塔尼亚就是最主要的战败国。
“世界之王拥有全世界最强大的魔法师团，无论是火力还是调度，还是指挥体系的完整度，乃至于训练操典，都是世界最强，”威灵顿公爵之前一直沉默着，他是那场战败中布列塔尼亚军队的指挥官，“我们简单地说，世界上最强的陆军是弗兰西军队，如果有一支和弗兰西陆军一样强大的军队进攻弗兰西，胜利者依然会是世界之王，因为她本身就是世界上最杰出的陆军指挥官。”
“那就是说，我们可以不用担心科学喽？”
“不，”公爵摇摇头，“我一直在想，如果有一支足够强大的骑兵，以冲击力与速度在战争一开始就击溃世界之王的魔法师团，也许就能战胜弗兰西，我不知道科学是否拥有那样的军队……”
“圣灵军团，”女伯爵对教廷的了解并不比国教少，但之前她始终保持着沉默，“十字军东征时期最杰出的骑士在其中都只是普通的战士，纯粹的光之骑士团，拥有恐怖的力量与速度，凡人的武器很难伤害到他们，就连魔法也一样。”
“但还不够。”
威灵顿公爵没有再说什么，女伯爵知道，她几乎已经彻底失败了。
“说到底，反正布列塔尼亚是安全的。”
……
“当战争来临，最先开始准备的永远是上位者，因为战争可以夺走的大部分财富，都是他们的财产，而看看现在，军队开始备战了吗？”
答案是没有。
到现在为止，军部没有任何动作。
“你说过，国教知道科学已经回归，那么军部就不会因为缺少情报做出错误的判断。”福尔摩斯长长地吸了口气，为这段发言画上了句号，“相信更多人的判断是愚蠢，但相信专业人士的判断是明智，如果有必要，军部会开始备战的。”
麦哲伦无法反驳。
他无法用“科学有自信毁灭世界”这样的理由来说服别人，他没有证据证明科学有这样的能力。
“好吧，毁灭世界的事情放到一边。”
麦哲伦叹了口气，站了起来。
“我去找找看，那个号角被藏在哪里，我有个大概的猜测。”
“祝你顺利。”
……
麦哲伦在寻找号角上花费了不少时间，甚至因此被皇家学院的学生们起了绰号，但实际上他并没有找到多少东西。
一开始麦哲伦以为那号角声是启示录中科学宣告最终审判的信号，因此按照历史，他找到了一件珍贵的古洛伦文物，当时教廷重大仪式所用的铜号角，但声音与之前他听到的并不相同。
那之后麦哲伦其实就已经有了个猜想，那从身毒到布列塔尼亚，半个地球上的人们都能听到的号角声，可能来自艾斯雅德神话中的号角“加拉尔”，那声音正是为了宣告世界末日。
如果这个猜测正确，那还残存的艾斯雅德神明就是不能放过的盟友，号角声能够传遍世界代表着神明的力量还未完全消散，在对抗科学的战争中，他们会是有力的帮手。
当然，一切的前提是麦哲伦没猜错。
现在他急需找到那个号角，艾斯雅德传说中，所有以黄金装饰的号角都是在模仿“加拉尔”，它们的声音相同，只是力量相差甚远。
目前所有的线索就是那本书中的记载，不过那已经足够了。
那位号角匠人生活在艾斯雅德海盗威胁的范围之内，然后跟随领主移居到了布列塔尼亚，再加上那本书成书的时间，这一切导向了一个清晰的结果：他埋藏号角的地方是弗兰西靠近布列塔尼亚的海岸旁边，某个伯爵的城堡。
书中记载的前后两位领主都是伯爵，那在历史上绝不是默默无闻，麦哲伦几乎在第一次看到有关领主的描述之后就有了答案。
匠人生活在布列塔尼亚与弗兰西的战争时期，他的后一个领主是诺曼底公爵威廉的直属男爵之一，全程参与了威廉征服布列塔尼亚的战争，而在历史上，他跟随威廉渡海之前的领地位置有清楚的记载。
“黑岩堡……”
那是这条海岸上历史最悠久的几个城堡之一，得名于城堡下面那显眼的黑色岩石悬崖，现在属于弗兰西的一位贵族。
也就是说，麦哲伦必须进入世界之王的地盘了。
“那正好，就当做去度假吧。”
听到麦哲伦的计划，库克爵士很高兴，他很快为麦哲伦安排好了一切。
“现在弗兰西也有不少人开始读你的著作，世界之王也喜欢你，在对岸你会得到欢迎的。”
麦哲伦无奈地答应了库克爵士，他还没有习惯成为一个走到哪儿都能得到欢迎的人。
时间一闪即逝，麦哲伦的旅途一帆风顺，他用了半天时间坐船越过了海峡。
刚刚登上码头，麦哲伦就得到了热情的欢迎，一位贵族管家等待已久，他热心地带着麦哲伦登上了去往目的地的马车——库克爵士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包括联系那座城堡现在的主人。
“能见到您这位成就非凡的学者，真是我的荣幸。”
麦哲伦连忙自谦两句。
第五章 末日之音
提着一个大箱子，麦哲伦跟在主人和管家身后走进了城堡。
这是个历史悠久的古迹，就像麦哲伦知道的，最开始建造的目的是作为军事堡垒，到处都能看到驻军与战争留下的痕迹。
“接到库克爵士的信，让我无比惊喜，整个弗兰西都在惊叹你在东方的开拓，真高兴见到你，麦哲伦教授！”
城堡的主人，现任的崖岸领子爵显得无比热情，麦哲伦像是个与人群隔绝很久的学者一样笨拙地应付着。
“我们为您准备了一件礼物。”
子爵明显是想给麦哲伦个惊喜，他脸上的表情混杂着保守秘密的兴奋与看到狂喜的期待。
麦哲伦无奈地笑笑。
然后子爵揭晓了答案。
“我们已经拿到了号角。”
麦哲伦无比惊讶。
子爵太过兴奋，完全没有注意到麦哲伦脸上没有惊喜，他小心翼翼地低下头，从桌上的一个盒子中取出那枚号角放在麦哲伦面前。
“真漂亮……”
那是一枚金色的号角，两枚硕大的宝石反射着璀璨的光芒，黄金包裹之外的地方，露出来的角质细腻晶莹。
“一枚艾斯雅德人珍藏的号角，战士的宝物，真是漂亮。”
子爵并不是没有见到过珍贵的珠宝，他曾经在世界之王的夏宫见到全世界最珍贵的宝物汇聚一堂，但眼前这号角依然令他惊叹，无论是精巧的设计与精湛的工艺，还是那背后的历史与传说。
“加拉尔……”
麦哲伦掏出眼镜戴上，凑到桌子旁边低头仔细看着那枚号角。
只有极少数人，花费漫长的时间与无数心血，才能在某个瞬间得到这样的感受：一个掩埋在历史中的美丽事物从言语中走出，来到现实。
“一枚蓝宝石，代表冰巨人，一枚红宝石，代表火巨人，黄金代表着奥丁的意志，如尼文……”
“诸神黄昏。”
那就是麦哲伦曾经在无数文献中见到的加拉尔号角，他无数次推测过实物的样子，现在它就在眼前，与记录一般无二，却带着令人无比惊喜的陌生感。
“这就是我找的那个号角。”
麦哲伦直起身，摇着头长长地叹了口气。
“可惜我还不知道有谁能够吹响它，传说中只有最勇敢的勇士才能吹响加拉尔，让神明的力量附在战士的身上。”
“不不不，那是个典型的古代传说，以夸张的说法隐藏实际上普通到无聊的真相，要吹响加拉尔式号角，需要特殊的技巧。”
“亚瑟？”
麦哲伦的惊讶一闪即逝，他确实没有料到亚瑟在这里，但看到这位赏金猎人之后，他就明白了一切。
作为221b的常客之一，亚瑟自然有机会看到福尔摩斯全神贯注地想要解开那本古书，他只要找到一个了解古代洛伦语的研究者，字母概率法对亚瑟而言根本不算问题。
至于之后找到城堡，帮助子爵挖出号角，那都是他的拿手好戏，几乎不费吹灰之力。
“欢迎，麦哲伦教授，真高兴见到你，”亚瑟的兴奋全都写在脸上，他当然不可能拿走号角，但子爵答应给他一笔丰厚的佣金，而麦哲伦的拜访让那佣金直接翻了一倍，“尤其是，能够让这古老的号角重新发出声音，那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麦哲伦笑着点点头：“我很期待。”
子爵明显喜出望外，这是他曾经设想过的最好的局面，赏金猎人及时赶到，麦哲伦教授看上去十分满意。
“哦，对了，”麦哲伦说着站起来，把一直带在身边的大木箱子放到桌上打开，“我寻找这个号角是为了确定它能不能发出那个声音。”
“那个全世界的人们都听到了的声音？”
麦哲伦点头，小心翼翼地把那个以黄铜铸成，有着巨大喇叭状构造的精华机器放好。
“就是这个声音。”
子爵和亚瑟都凑到桌边，麦哲伦小心翼翼地按下开关。
然后一声悠远的号角声从机器中响起。
“就是这个声音！”
子爵觉得自己真的是陷入了美梦，这种能够保存声音的奇妙机器恐怕只有麦哲伦这样的顶尖学者才能得到，现在却在他耳边放出了声音。
“吹响它吧。”
麦哲伦小心翼翼地拿起号角，递给亚瑟。
亚瑟将号角放在嘴边，高昂起头。
然后一声悠远宏大的声音响彻城堡，那其中带着与众不同的激烈声响，如同巨兽咆哮。
“一模一样……”
那就是所有人听到的声音，出自加拉尔号角，宣告诸神黄昏，人类末日的声音。
……
人的一生中，总会有一天不停地倒霉，想要做的任何事情都无法成功。
今天的瑞都似乎就正处于那样的一天。
军部，作战会议室。
所有的将军与参谋都站在远离他人的地方，大门洞开，但与所有人诚心祈祷的正相反，没有一丝风从门中经过，空气一片死寂。
女伯爵的精华冷风机停止了运转，不是因为故障，而是因为缺乏精华供应。
支撑着这座伟大城市一半的精华供应，被完全切断了。
因为连日来极度的高温与潮湿，再加上来自蒸汽区的有毒雾气，精华区中心大高塔终于出现了重大故障，瑞都所有的精华供应都被切断了。
那是精华区建立至今十五年来从未出现的重大事故，但这还只是个开始。
派往维修中心大高塔的魔法师小队被街上游行的队伍阻挡了，他们不仅没能及时抵达大高塔完成维修，甚至可能在今天结束之前都无法抵达目的地。
游行的队伍已经占据了整座城市，他们的口号是“打倒蒸汽区”，没人知道这些愤怒的市民什么时候才会散去。
这还不是最坏的消息。
在这一切发生的同时，还有一个传言在城市中疯狂流行，人们开始相信，无论是终年不散的呛人烟雾，还是如今令人发狂的闷热，都是来自于蒸汽区日夜不停燃烧煤炭。
最后的最后，闷热依然未散。
女伯爵觉得自己应该放弃了。
第六章 黑龙
世间事总有偶然，有的时候是惊喜，有的时候则正好相反。
女伯爵原本还抱着说服军部的希望，毕竟国教还能算是个有力的盟友，但当讨论这个问题变成让人们站在闷热之中的煎熬，女伯爵就知道她绝对不可能成功了。
国教的代表也因为闷热失去了说话的力量，他时不时抬起手擦干额头上的汗水，除此之外就静静站着，像个木偶。
这算是个仅有的好消息，至少他没力气帮倒忙了。
“散会吧。”
女伯爵是唯一有力气思考与说话的人，人们像是被驱赶的羊群一样，离开了会议室。
但其他的任何地方，整座瑞都城，没有一个能逃离酷热的角落，整座城市都处于炙热炼狱之中。
人们站在窗前，呆滞地看着窗外。
那里，是一座笼罩在阴云之下的城市，高矮不一的建筑将天地的分解切割得支离破碎，高大的烟柱将阴云与大地彻底连接起来。
那阴云仿佛笼罩在城市上空的诅咒。
在别的地方，它会阻挡阳光，带来凉爽，但在这里，它是个盖子，紧紧地将闷热留在地上，折磨着所有人。
世界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沉默着，遥远的地方传来游行队伍的吼叫，模糊得像是来自世界尽头。
然后女伯爵感受到了某种震颤。
那不是声音，似乎也不是震动，就好像是单纯地某种信号。
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地方，某件事情发生了。
但人们无动于衷。
直到某个巨大的东西切开了阴云。
那是某个纯黑的庞大事物的一角，有着流畅的线条与金属的质感，仿佛无比沉重，又仿佛无比轻盈，它像是刀刃落进凝固的油脂一般，安静而毫不费力地划开凝固不散的阴云。
那看上去有点像海面上鲨鱼的背鳍。
这个想法令人如同倒悬于无尽深渊之上，惶恐不安。
“那是什么……”
没人回答。
然后那黑色的事物开始移动了。
庞大的事物以与它的体型不相符的安静拨开云层，露出后面蓝得不可思议的天空，还有它原本被隐藏起来的一角。
那是个有着巨大身体的动物，最开始出现的是它的双翼。
人们开始有了某种不祥的预感。
仿佛就是为了印证那预感，阴云中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黑色头颅，那是一头狰狞的野兽，头角峥嵘，獠牙参差，呼吸间有火焰跳动。
“龙……”
那是一头纯黑的巨龙。
地上的人们一起抬起头，看着天空中发生的一切，张口结舌。
世界一片死寂。
然后天顶传来了风声。
庞大的巨龙展开双翅在空中滑翔，它的身体将阴郁撕扯得支离破碎，这头庞大的野兽低下头看着城市，然后深深地呼吸，胸腹起伏间，声如狂风。
然后所有人听到了一声嗡鸣。
一道赤红的光芒从天而降，在瞬间落到地上，恐怖的火焰升腾起来，然后以恐怖的速度开始扩散，仿佛可以点燃触及到的一切东西。
天灾，降临了。
“做点什么！”
女伯爵冲了出去，她的右手在空中划过，魔法的光芒开始显现。
天空中，巨龙再一次低下头颅，它开始准备第二次龙息了。
人们终于开始意识到恐惧，他们看着火焰和其中被烧成黑炭的尸体，尖叫着四散奔逃，但只是在单纯地浪费时间。
没人能逃出那头黑色巨龙的攻击范围，整座城市，这个名为瑞都的地方，都在巨龙的威胁之下。
然后是第二声嗡鸣。
女伯爵停下了脚步，她抬头注视着天空中的某个位置，全神贯注地维持着魔法，然后恐怖的冲击从天而降。
血红色的光柱朝着地上落下，然后在空中的某处出现了转折，那就像是光线从空气中进入水中时发生的折射，这道毁灭之光偏离了原本的目标，它没有击中城市中心和聚集在此处的人群，而是将城郊的大片荒野燃烧殆尽。
女伯爵放下双手，结束了那个在瞬间编织成的魔法。
她已经感受到了力不从心，那头前所未见的黑色巨龙拥有恐怖的力量，甚至不亚于一位神明。
而巨龙已经开始准备下一道龙息了。
女伯爵站在原地，无计可施，她决不能让他人看到那怪异的金属，但如果不使用那个力量，女伯爵就无力对抗巨龙。
一个身影从女伯爵身边冲了出去，虽然在战争中伤到了膝盖，一直都需要拐杖的帮助才能行走，但在真正的威胁降临时，威灵顿公爵依然跑到了所有人的前面。
当然，公爵并不能独自对抗那头巨龙，他的目标是皇宫中西北方的高塔。
作为整个布列塔尼亚帝国最重要的地方，皇宫拥有强大的魔法防护，但最高防御开启需要皇帝本人或者军部最高统帅亲自在场，公爵并不是觉得自己可以对抗巨龙，他只是坚信自己跑得比皇帝快而已。
幸运的是，第三道龙息依然没有落到皇宫上面，那头黑龙瞄准了城市中心游行的人群，火焰夺走了众多生命，如同地狱降临。
女伯爵从光柱的轨迹看到了这结果，但她无力改变，原本城市中充盈的精华力量因为中央高塔的故障而所剩无几，魔法不是凭空出现，没有精华，女伯爵的力量大打折扣。
在皇帝的咆哮中，军部的参谋与将军们正在行动，但他们实际上什么也做不了，精华区中央大高塔的故障可不止意味着女伯爵的力量衰弱。
就像皇宫的魔法塔守护皇宫一样，精华区中央大高塔也守护着这座城市，当面对强大威胁时，军部可以以战时戒严令征用大高塔，聚集全城所有的精华力量，应对威胁。
但现在大高塔什么都做不了。
巨龙已经开始准备下一道龙息了。
那就像是一台机器，似乎永不疲倦，对一切漠不关心，单纯地只是在不断制造毁灭。
女伯爵看着那狰狞的头颅转动，最终瞄准了皇宫。
纷乱的军部安静了一瞬。
女伯爵决心赌一把。
第七章 坚持
如果皇宫被毁，那将是一场严重的灾难，并不是因为皇宫本身多么重要，而是因为这里集中了帝国非常重要的几个部门，其中包括掌握着所有防卫力量的军部。
为了防止那样的事情发生，女伯爵决心尝试一个很可能失败的魔法，时间已经不多，就算失败也比什么都不做强。
那是个小小的幻术。
没人知道那头恐怖的黑色巨龙能不能免疫魔法的干扰，但有些魔法并不用直接作用于对象就能生效。
毕竟生物体实在是世界上最复杂的魔法媒介，女伯爵不想面对那样巨大的风险。
所以这个幻术实际上是一个以魔法制造的光学戏法，范围正好足以覆盖巨龙的双眼，以精妙的计算实现毫无破绽的视觉偏移，让那双眼睛看到的景象与实际发生错位。
这是次赌博，女伯爵不知道她能不能成功。
然后是所有人已经熟悉的嗡鸣响起，人们尚未麻木，他们在死亡面前尖叫奔逃，无比绝望，却不知所措。
鲜红的光柱划过天空，落到地上，然后烈焰升起。
幸运的是，这一次攻击没有落在皇宫上面。
女伯爵的魔法成功了。
她长长地出了口气。
虽然这个戏法并没有调动太多精华，但需要的计算量堪称恐怖，女伯爵已经无力维持，下一次攻击已经不会再有魔法干扰。
巨龙并没有对魔法散去时眼中景象微妙的错位产生任何反应，这一刻，它几乎已经完全是一台机器，无视了一切，只是机械地准备着下一次攻击。
纯黑的巨大翅膀在空中扇动着，狂风带着整座城市都能听到的风声，将笼罩着城市的所有阴云撕成粉碎。
闷热似乎消散了，但人们并未因此而欣喜，现在他们置身于火焰的炙烤，再加上巨龙一成不变的动作，死亡将至的恐惧，整座城市都陷入了地狱。
威灵顿公爵仍在狂奔，刚刚那道龙息从高塔旁边掠过，带来了一阵骚乱，有几个呆在高塔上面的魔法学徒想要逃离，不过他们没有影响到公爵前进的速度，阶梯终于到了尽头。
主持魔法塔的法师们等待已久，所有人都已经就位，只需要最高指令就可以打开防卫了。
嗡鸣声再次响起。
那是一种独一无二，带着恐怖穿透力的声音，所有听到的人都会感觉整个世界都在随之震颤。
公爵朝着他的目的地，圆形大厅正中的座位扑了过去，他狼狈不堪地落在了石制高背椅子上，然后大喊：“允许！”
然后血红的光柱亮起。
恐怖的力量划过天空，巨龙在攻击的瞬间停止扇动翅膀，以从容优雅的姿势划过天空，弯曲脖颈，将龙息对准了皇宫。
然后一股恐怖的魔法波动从高塔中传来，席卷了整座皇宫，这个人类现存最强大的魔法机器之一从沉睡中苏醒，并在第一时间展现了令人惊叹的力量。
一道闪电般的白色光芒撞上了龙息，像是在另一个世界战斗一样，整个碰撞的过程寂静无声，但让所有人惊叹的是，血红的光柱偏离了目标。
那就是布列塔尼亚皇宫的守护魔法，一种无比强大的牵引魔法，能够让包括实体攻击与魔法力量在内的威胁全部偏移，无法抵达目标。
这是一种强大到令人绝望的力量，它消耗极少，主要依靠计算，是人类拥有的最强大的魔法之一。
有这个魔法守护，皇宫就可以不用再担心巨龙的攻击了。
军部中传来了一阵欢呼，然后将军们的吼叫声响起，伴随着巨龙翅膀带来的狂风传遍了整座皇宫。
“飞艇！反击！”
伴随着刺耳的警报声，战士们冲向了停放飞艇的广场，最初的威胁已经过去，反击就要开始了。
……
福尔摩斯皱着眉看着眼前火中的无数尸体，无奈地停下了脚步。
华生医生就在大侦探身边，他正以娴熟的手法帮助一个烧伤的路人包扎，不过这个人伤得很重，医生觉得他最好尽快去医院。
“我们现在最应该去的地方可不是医院，华生，”福尔摩斯抬起头遥望着高大的精华区中心高塔，原本应该保护城市的魔法毫无反应，甚至连提醒市民的警报声都没有响起，“这座城市自我防卫的力量至少有一半来自于精华区。”
“马上就好。”
华生已经习惯了和福尔摩斯在一起，他知道诀窍就是听从这位大侦探的观点。
“从这里过去恐怕要绕很远，我记得有一道攻击落到了城市中心……”
“是的，我们从码头那边绕过去。”
福尔摩斯的脑海中有着实时更新的瑞都城市地图，其中包括下水道出入口与各种黑暗的小巷密道，这让两人没有绕一步弯路，他们在汹汹火焰的边缘走过，到处都能闻到尸体烧焦的味道。
“就算我们到了中央高塔，又要怎么修理它呢？”
华生知道福尔摩斯一定有办法，但他还是忍不住这么说了。
精华区是这座城市最复杂精密机器汇聚的地方，而中央高塔同样如此，就算是市政厅派出的修理队都需要包括魔法师、宝石匠人、铁匠在内的好几个人。
“在此之前，一支修理队已经出发了，他们在市中心附近碰上了游行的队伍，然后不得不选择了绕道，我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很不巧地被攻击了，但这是现存最后的希望。”
绕过市中心有两条道路，最终会在靠近精华区入口的魔法大道汇聚，在那里，如果巨龙的攻击没有抹掉所有痕迹，福尔摩斯就能找到那支修理队了。
天空中，那头黑色的庞大怪物依然在机械式地发动着攻击，虽然动作带着危险的优雅，但每次龙息都会准时降临，然后在落到皇宫上空之后被闪电牵引着偏移目标，随机落到某个地方。
这是一场天灾，所有人看着身边的一切都被摧毁，却无法阻止任何事。
然后终于，华生看到了挂着布列塔尼亚的旗帜的飞艇。
第八章 自杀小队
巨龙划过天空，对身边的飞艇视而不见。
它没有野兽常有的领地被侵犯的愤怒，这让这头黑龙更像个机器了。
挂着布列塔尼亚国旗的飞艇以漂亮的战术动作完成了对巨龙的包围，它们向这头怪物倾泻着怒火，魔法的闪光连成一片，但目标无动于衷。
黑龙毫发无伤。
龙息依然准时出现，落到皇宫上空，然后偏离目标，在城市的某处点燃大火。
看上去，对巨龙而言，地上的皇宫比起身边的飞艇重要得多。
华生医生收回目光，在精华区入口不远的地方寻找着修理队的身影，如果福尔摩斯的推测没错，那几个魔法师幸运地躲过了巨龙的攻击，那他们现在应该就在这里。
福尔摩斯没有让华生失望。
修理队就在街道的另一边，一个三岔路口拐角的地方，那是一个魔法师，一个宝石匠人、一个魔法铁匠，还有几个健壮的魔法学徒，身上穿着市政厅聘用魔法师的制服，手上提着沉重的修理工具包。
华生喜出望外，然后在另一道嗡鸣声中被福尔摩斯扑倒在地。
熊熊火焰在瞬间燃起的声音听上去就像是爆炸，那巨响结束之后留下的是恐怖的热浪，所有地方的所有事物都在燃烧，火焰的嘈杂声不绝于耳。
华生站起来，绝望的看着修理队在火焰中化为飞灰，幸运的是，因为他们被龙息正面击中，所以死前没有经历什么痛苦，而且也因此没有散发出尸体烧焦的恐怖味道。
但刚刚降临的希望破碎了。
华生想起了他曾经经历过的战场，他低下头无声地叹了口气。
“城市中还有魔法师，”医生露出了一个老兵的坚毅本性，“我们可以去找他，至少有上万人都在精华区工作，总会有人活下来的。”
“但我们缺乏时间，并且城市交通已经被切碎了。”
福尔摩斯从来不介意说说丧气话，因为无论多么绝望，他都不会放弃。
“我得想办法先确认路线……”
侦探沉默了，他正努力地转动大脑，想要单纯地凭借记忆拼凑出现在瑞都城的样貌。
“不用了先生，”一个男人的声音突然响起，他粗鲁地打断了福尔摩斯的思路，“我们这儿就有一支队伍。”
那是个探险者。
一个年轻男人正站在华生医生后面的路边，他身上是探险者标志性的粗布衣服，脸上带着蛮不在乎的笑容。
这是个标准的探险者。
不仅如此，他身边还有几个其他的探险者。
一个矮人，护目镜上有着精华侵染的花纹，标准的魔法铁匠。
一个法师，看上去还是个学徒，紧紧抱着一本大书。
一个少女，穿着像个少年，一脸的跃跃欲试。
福尔摩斯的目光扫过这支队伍，然后他淡然地开口：“我不觉得纯粹的学徒队伍能够修好整个精华区最重要的中央高塔，这是浪费时间。”
“不不不，”那个探险者说话时有种独特的说服力，那多半来自于一种毫无来由的蛮不在乎，探险者从来如此，只不过这个格外典型，“这是我在路上碰到的朋友，我们不用修好，只需要去那里就够了。”
“很快就会有别的什么魔法师来这里，在那之前，我们总会找到点事做的。”
探险者似乎把福尔摩斯与华生当成了可以拉进队伍的对象，他一边说着，一边环顾四周，然后很快就惊喜地跳了起来。
“工具箱！”
探险者并没有冲出去，虽然他很想那么做，但火焰的热量能够阻止任何冲动，工具箱能在龙息中幸存下来，并不代表着普通人能对抗火焰。
“我需要帮忙。”
那个矮人跃跃欲试，他戴上了护目镜，朝着火焰伸出双手。
“温度太高了，我撑不下来。”
“我们需要水和棉被。”
福尔摩斯决定暂时加入这几个探险者，虽然他们不一定能修好中央高塔，但至少可以把工具箱抢救回来。
矮人的天赋能够让他们忍受人类难以忍受的高温，加上湿棉被的话，这位魔法工匠也许勉强可以在火焰中抢出工具箱。
但这里并没有水，也没有棉被。
那个少女看看左右，在所有人还在茫然四顾的时候冲进了路边的一户住宅，这家的主人不在，大门紧锁，但少女似乎是个优秀的魔法师，她用一个戏法轻松打开了大门。
“水和棉被都有，快点。”
然后探险者们以探险者的效率开始行动，几乎只是片刻，矮人就已经准备好了。
华生看着这就发生在眼前的入室盗窃，无言以对。
“冲进去之后拿一个箱子，然后出来，我们为棉被重新浇水，”福尔摩斯完全无视了这场光天化日之下的盗窃案，他为矮人送上了重要的提醒，“不要冒险，否则你无法活着回来，最严重的是，我们没办法取回工具箱。”
矮人点点头，他的护目镜上有个简单的魔法，可以让他看到火焰的温度有多么恐怖，福尔摩斯的忠告是对的。
然后矮人冲了出去。
……
军部正在召集所有力量，至少已经有上百年时间，布列塔尼亚帝国的心脏未曾受到实质性的威胁，如今瑞都遇袭，事态已经严重到超出想象。
皇宫是唯一绝对安全的地方，这里是反抗力量最后的聚集地。
飞艇正在升空，皇家卫队拥有布列塔尼亚最强大的一支飞艇中队，现在他们是唯一能够阻止巨龙的力量。
皇宫虽然绝对安全，但龙息依然在不停地落到城中。
没人能够阻止这场盛大的毁灭，就像凡人总是无法阻止天灾。
巨龙在空中掠过，身边跟随着白色的风帆，飞艇紧紧跟随，炮火连绵不断，但黑色巨兽始终安然无恙。
那就像是雷暴雨降临时一群白鸟飞过深黑色的天空，无论它们做什么，都无法影响阴云，而后者自顾自地向大地投下雷霆。
“我们缺乏战力！”
将军们粗暴地相互吼叫着。
“皇家一号！”
第九章 召唤希望
皇家一号是布列塔尼亚空军最强大的力量，一个无敌的空中要塞，被称为“飞翔城市”的恐怖战争机器，最强精华技术的集合体，鹰巢之后全世界最大的飞艇。
这是现在可能唯一能够与那头黑色巨龙正面对抗的力量。
问题在于，它现在不在皇宫里面。
精华区的故障彻底毁掉了军部调集力量的能力，他们实际上掌控的只剩下皇宫中少得可怜的力量，瑞都完全失控，包括城内外的驻军。
“我们需要修复中央高塔。”
皇帝已经坐上了战时才会开启的军部中央御座，通过其中的魔法，他与威灵顿公爵，高塔中的魔法师团一起掌控着皇宫中的所有力量。
现在，最迫切的事情就是让这绝对掌控的范围扩大到整座城市。
“不过在那之前，”女伯爵突然插入了对话，“让皇家一号启动吧。”
“你发明了新的魔法？”
整座城市都在燃烧，皇家一号所在的帝国飞艇基地肯定知道瑞都需要他们，之所以直到现在还没有升空，就是因为严格的调令制度。
没有皇帝本人或者军部主管大臣本人的命令，皇家一号不能升空。
但很明显，威灵顿公爵与路特维希二世都没时间离开皇宫，他们的签字之类的也需要经历一段艰险的道路才能送到。
不过既然说话的是女伯爵，那就值得一听。
“不，只是一个新的戏法。”
整座皇宫中的精华都被调用了，它们被用来维持那个能在龙息之下保护皇宫的魔法，任何调用都不会被允许，比起皇家一号无法升空，皇宫陷落才是真正的灾难。
“塔顶新建的大望远镜已经完成了。”
“什么？”
皇帝茫然地看看身边，掌握着魔法塔的法师们正面面相觑。
塔顶的望远镜刚刚建成，那是女伯爵根据麦哲伦提出的光学理论建造的，体积庞大，花费不菲。
“既然现在防卫已经开启，公爵就跟我去一趟塔顶吧。”
没人知道女伯爵的新戏法是什么，但没人反对。
公爵跟在女伯爵身后登上了塔顶，那是一个巨大的平台，地板全是透明玻璃，下面是个巨大的半球，整个由镜子组成，人站在地上，仿佛悬空而立。
女伯爵站在平台中央半人高的立柱旁边，伸出手放在柱子上，然后整个平台开始了转动。
威灵顿公爵站在女伯爵身后，看着这个庞大的机械开始运转，惊讶于精巧的设计，同时也在惊叹这样庞大机械的运转居然完全不用消耗精华。
那巨大的镜子半球终于停了下来，公爵只看了一眼就能确定，现在它正对着皇家一号所在的地方。
“请站在这里。”
女伯爵让公爵站在镜子半球前面，正对着镜子。
“说三遍允许升空就可以了。”
公爵苦笑着叹了口气：“他们真的能看到吗？”
说完他就按照女伯爵说的做了，这个问题的答案根本不重要，现在他们必须抓住一切希望。
“走吧，我们该想想维修中央高塔的人选了。”
公爵点点头，跟着女伯爵走了下去。
……
军部的将军们正在争论，争论的焦点就是要不要派人去修理精华区中央高塔。
本来这应该是毫无争议的一个问题，如果修好大高塔，那眼前的一切问题都能迎刃而解，只可惜，合格的修理工无比稀缺。
中央大高塔是个极为复杂精密的精华机器，与皇宫中的魔法塔不相上下，想要修理需要一整队老练的魔法师，而那就是皇宫中维护魔法塔的修理工的一半。
派出修理队，就意味着至关重要的魔法塔遇到问题时，魔法师可能无法及时完成修理。
这是争论的关键，到底是保证绝对安全，还是冒着风险扩大战果。
“皇宫才是一切，我们无法承担失去陛下与军部的后果！”
“如果不修好中央大高塔，皇宫就只是个没有长矛的盾牌，迟早要被击破！”
这是最有代表性的两种看法，参谋与将军们谁也无法压倒对方，皇帝举棋不定，争论似乎永无休止。
军部就像是一台机器，现在，这台机器的一小部分开始了全力运转，但大部分尚未开始行动，因为他们负责的区域，瑞都城乃至帝国全境，都无法联络。
这让参与争论的人数超出了所有人的预计，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不过也是出于同样的原因，支持派出修理队的看法终于渐渐占据了上风。
皇帝开始犹豫，他似乎就要被说服了。
然后一股突然的嘈杂声音从远处传来，像是大潮时的海水一般淹没了军部。
“皇家一号！”
那艘无比巨大的庞然大物缓缓升上天空，纯白的气囊从地平线林立的黑色建筑中间升起，巨大的阴影在地上缓缓移动，所至之处一片欢呼。
这个目前人类所有精华技术的结晶是一个美丽优雅的纯白色气囊式飞艇，整体是修长的雪茄形，以双层纯白金属板包围的气囊提供升力，以巨大的精华炉提供动力，能够在高空的狂风中以恐怖的速度飞行。
气囊下面是长条形的船舱，底部有三个巨大的三角风帆，兼具船舵的功能，上面画着巨大的布列塔尼亚国旗图案，宣告着它属于布列塔尼亚皇家。
除此之外，这艘飞艇上没有其他任何部件，没有军用飞艇常有的炮台，轮廓上只有优雅的流畅线条，这是艘如同优雅大理石雕像一般的艺术品。
皇家一号缓缓靠近，在正午的阳光下，它的阴影依然能覆盖四分之一的皇宫，这个庞然大物在身后拖出长长的焰尾，精华在空气中留下无比绚烂的彩光。
黑色的巨龙第一次将视线从皇宫上移开，这头巨大的怪物以惊人的优雅与速度在天空中转过一道弧线，让自己正面面对着挑战者。
“我们胜利了！”
已经有人开始激动地喊叫起来，不过还是有些人没有忘记刚才的争论。
“让修理队出发吧。”
第十章 舰队
皇帝的发言就是最终结论，很快一队魔法师就离开了皇宫。
反对者没有坚持，在他们看来，有了皇家一号飞艇，皇宫已经有了安全保障，没必要再坚持万无一失的防守。
反击的时刻到了。
……
矮人遍体鳞伤，不过好消息是，他还没死。
龙息引燃的火焰不止拥有恐怖的高温，更有着燃烧一切的特性，矮人的体质与湿棉被让他没有被烤熟，但没能阻止火焰在他身上蔓延。
那个法师学徒以一个蹩脚的魔法拯救了矮人，让他没有被燃烧殆尽，但这位勇士已经没有力量再进行一次冒险了。
而火焰中还有另一个工具箱。
“我们必须拿到那个箱子。”
这一点显而易见，如果没有工具，没人能修好中央高塔的故障。
“可是……”
“那个魔法，也许我们可以试试。”
福尔摩斯对魔法的研究远远比不上化学，但依然有独到的见解，刚刚那个魔法学徒蹩脚的魔法让他有了一个想法。
“制造低温明显无法阻止这个火焰，但就像化学试验中的蜡烛一样，密封可以。”
刚才那个法师学徒扑灭矮人身上火焰的魔法之所以能够成功，就是因为他误打误撞地让燃烧的火焰与空气隔绝了。
“需要我们要干什么？”
探险者们跃跃欲试，很明显，就算福尔摩斯找不到办法，他们也不会放弃，而现在侦探的理论听上去很有说服力。
“制造一道水流，淹没一片区域，让火焰暂时熄灭，我就能冲进去把剩下的修理箱拿出来。”
那就是刚才法师学徒试图释放的魔法，他几乎就要成功了。
“我可以做到！”
虽然看上去并不自信，但很明显这个学徒是个标准的探险者：胆大妄为，永不放弃。
“不，你的力量还不够。”福尔摩斯实在想不到有什么办法解决眼前的问题，但他不会让探险者去送死，“我们需要水源，那样的话这个魔法就会简单很多。”
然后那个少女冲进了旁边刚刚被她撬开的公寓。
华生目瞪口呆，然后少女很快又回来了。
“自来水！”
“我们需要水管！”
在华生医生呆滞的目光中，所有探险者，包括遍体鳞伤的矮人，一起冲进了别人家的房子，然后翻箱倒柜的声音一路深入，最后，浑身是伤的矮人带头冲了出来。
“我找到水管在哪儿了哈哈！”
矮人高举着一个大铁锤，然后狠狠砸在外墙上，伴随着巨大的碰撞声，外墙破碎，露出了封在里面的自来水管。
华生医生不再呆滞，但他已经说不出话了。
“最后一锤！”
福尔摩斯拉着华生躲过了飞溅的水花，水流从水管中喷出，冲向火焰。
在魔法学徒魔法的帮助下，水流反重力地冲到了工具箱所在的位置，然后落下，伴随着水声，一条道路从火中显现。
领头的探险者冲了出去，他以惊人的速度拿到了工具箱，在火焰合拢之前回到了安全的地方。
“我们是！英雄！”
探险者们旁若无人地挤在一起大叫起来。
“他们确实做到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
华生医生已经不再为这些探险者的举动而惊讶了。
“快点，我们还没修好中央高塔。”
福尔摩斯提着一个工具箱带头朝精华区大门走去。
……
“护卫队形，干扰。”
来自皇家一号的声音在整片天空中回荡，每个布列塔尼亚飞艇都能收到来自旗舰的命令。
它们现在已经是一支舰队了。
作为布列塔尼亚皇家舰队，乃至整个帝国空军的旗舰，皇家一号拥有至高权限，简单地说，战时它的舰桥就是空军总指挥部，可以调用任何一艘皇家空军的飞艇。
而现在，这支舰队已经完成，它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保护皇家一号的安全。
作为整个帝国最强大的飞艇，皇家一号实际上并不无敌，它是个典型的独脚：如果没有外来支撑，就无法站立。
皇家一号拥有可以击溃天空中任何事物的恐怖精华主炮，拥有将整片大地翻过来的对地机群，拥有极其恐怖的直线航速。
但与此同时，它脆弱得不堪一击，根本无法抵挡普通中型飞艇的火力，巨大的舰体极为笨拙，根本无法灵活转向。
所以当这艘庞大的帝国之光直面黑色巨龙，它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集结舰队，准备干扰防护。
巨龙明显感受到了威胁，之前虽然被飞艇环绕，但它眼中只有皇宫，而现在，这头巨兽终于转移了目光。
没人知道纯黑的巨龙在想什么，这个如同天灾一般的巨兽在空中悠然滑翔，目光始终正对着庞大的皇家一号。
群鸟般的飞艇正在旗舰附近盘旋，它们必须始终保证能够防御巨龙的攻击，那是个艰巨的任务。
好在舰队已经得到了力量补充，皇家一号的升空本来就意味着配套舰队的升空，其中包括三艘大型巡航飞艇与十艘中型魔法干涉飞艇，还有数十艘负责侦查或者支援的小型飞艇，这是一支规模庞大的舰队，他们的力量足以与巨龙对抗。
然后龙息准时降临。
虽然时间没变，但这次巨龙的目标变成了庞大的飞艇。
红光闪过，天空中所有的飞艇都被染成了血红，然后另一道光芒亮起。
那是一个强大的魔法，三艘魔法干涉飞艇忠诚地行使了它们的职责，以蓝色的牵引光束组成了一个三棱锥，三条光束交汇的顶点正对着龙息。
然后那道恐怖的毁灭之光被从中分开，像是落在光滑巨石的水流，分成三道，沿着三棱锥的斜面冲了出去。
这道足以彻底毁灭皇家一号的攻击没有命中目标。
然后反击开始了。
“评估！”
“主炮开始准备！”
“舰队干涉准备！”
皇家一号的舰桥上，舰队司令部正一片混乱嘈杂，所有人都在奔跑喊叫，根据最高指挥官的命令，他们需要协调调动数十艘各自不同的飞艇，共同完成指令。
第十一章 障碍
“典型的科学之光式魔法，拥有独特的引燃能力，危险程度是超巨龙级。”
依靠着皇家一号上面精密的魔法观察仪器，随军魔法顾问得到了龙息的所有信息。多年的配合让他与舰长有了足够的默契，在汇报之前，他就完成了对信息的筛选。
“生物评级是不详，对吧？”
舰长叹了口气。
这意味着，他们面对的是一个前所未见的强大威胁，没有参照物，无法确定战法，只是知道龙息非常危险。
“超巨龙级。”
魔法顾问还有心情开了个玩笑。
所谓的“巨龙级”威胁之中的“巨龙”自然无法与眼前的这头巨龙相比，就算是“超巨龙级”也都还差得远。
“魔法干涉护卫艇能坚持多久？”
“十次。”
这是绝对的坏消息。
如果魔法无法阻挡攻击，就需要牺牲飞艇，皇家一号绝对不能遭到攻击，这是舰队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
“希望我们能在那之前结束战斗吧……”
主炮已经准备完成，与此同时，整支舰队数十艘飞艇都在参谋的指令下完成了集结，它们各自准备，将要配合旗舰完成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反击。
远远看上去，这支舰队就像是蓝天上缓缓盛开的一朵莲花，将巨龙包围其中，花瓣中心就是庞大的皇家一号。
然后一道蓝色光芒从飞艇正前方射出。
那个瞬间，整支舰队中的每一个飞艇都发出了攻击，看上去就像是这朵盛开的莲花在瞬间被照亮，艳丽夺目。
中心的光柱如涌泉，四周的攻击如雨丝，魔法带着清澈的闪光，在空中拖出修长优雅的轨迹，如同丝线。
巨龙第一次有了反应。
它突然扇动翅膀，以与庞大体型完全不符的灵活在空中急转弯，侧着身向下急坠。
然而攻击依然跟随着目标。三道光柱连接着中央的蓝色光芒，以魔法牵引着这道攻击，让它跟随着巨龙飞行的轨迹偏移，最终落在了黑色巨兽的翅膀上。
与此同时，急雨般的连绵攻击也落在了巨龙身上，爆炸的魔法制造了连绵的光影，遮蔽了一切。
然后混乱中心传来了一声恐怖的长号。
那来自一头纯粹的野兽，像是某个恐怖的巨大腐食动物，带着浑浊的震颤，响彻天空。
所有听到那声音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心生恐惧。
“我们眼前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敌人。”
舰长低声地阻止了魔法顾问的惊叹，然后继续命令着舰队，很明显，巨龙还活着。
“评估！”
“准备防卫！”
参谋们重新开始奔跑，他们需要指挥舰队从协力攻击阵型转向防卫阵型，在空中，那是一整套无比复杂的指令。
就算如此忙碌，参谋们依然会抽空看一眼舰桥中央的精华显像仪，那里能看到巨龙所在的地方，蓝色的天空下一片精华散逸与高温带来的烟雾，掩盖着中央的巨龙。
“攻击无效！”
虽然魔法观测仪器尚未给出结果，但魔法顾问已经凭经验给出了结果。
就算是在烟雾遮掩之下，那片天空依然传来了巨龙扇动翅膀的声音，没人知道它有没有受伤，但至少它依然保持着行动能力。
而且，龙息的时间到了。
恐怖的嗡鸣响起，血红光柱刺破烟雾，直奔庞大的白色飞艇，然后被牵引光柱带离了目标。
巨龙从烟雾中冲出，它扇动着翅膀，带着不祥的黑色，发出了一声愤怒的咆哮。
这头巨大的怪物以恐怖的速度冲向旗舰，那个给它造成最大伤害的东西。
“快躲开！”
虽然已经做好了防卫准备，但是已经来不及了，黑色的巨龙以恐怖的力量冲破了牵引光束，像击破城门的重锤一样带着狂风冲向皇家一号，所至之处飞艇的残骸如同秋日的梧桐树叶纷纷飘落。
“主炮！”
舰长孤注一掷，他不敢确定旗舰能不能撑下来，但这确实是一次攻击机会，甚至可能是最后一次，指挥官不想放过。
于是在七道牵引光柱落在巨龙身上时，一道恐怖的蓝色光柱也击中了目标。
……
天空中一场激烈的空战正在进行。
在地上的福尔摩斯一行人眼中，那里是一场每一刻都惊险万分的战斗，无论是恐怖的巨龙还是庞大的飞艇，都是能够制造天灾的恐怖存在。
它们之间的战斗如此遥远，虽然决定着这座城市中所有人的命运，却又仿佛只是一幅背景。
“精华区到现在为止还没有遭到攻击，也就是说通往中央高塔的道路是畅通的。”
不知道是单纯地意外还是某种人类无法理解的必然，在巨龙的攻击中精华区幸免于难，所以在花费了一点时间翻越大门之后，现在一行人眼前是一片坦途。
“走吧！”
探险者永远都愿意冲在最前面。
“等我们修好高塔，上面那个爬虫就要趴在地上道歉了！”
矮人历史上与巨龙漫长的世仇让那个魔法铁匠兴致高昂，这一刻，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辉煌的矮人先古诸王荣光在他身上闪耀。
当然，那并不代表着他们眼前的麻烦能够轻松解决。
他们一路毫无阻碍地抵达了中央高塔，在少女以魔法撬开大门之后，他们沿着修理专用通道登上了塔顶。
然后所有人发现，他们根本不知道该做什么才能修好高塔。
在他们眼前的是一个有着漂亮弧线与闪亮金属外壳的精致建筑，甚至比绝大多数宝石都更艳丽夺目。
从外面看上去，他们甚至都不敢确定中央高塔是否真的出了故障。
“怎么办？”
“你不是说你只要看到故障的地方，就一定能把它修好吗？”
少女第一个忍不住开始指责队友，不过她说得没错，之前这几个探险者都信心满满。
“可我还没看见故障的地方啊……”
所有人都沉默了。
事实摆在眼前，虽然他们什么都有，但却依然无法修好中央高塔。
只有福尔摩斯还一脸淡然：“请耐心等待一下。”
第十二章 冒险
“军队的魔法师应该快到了。”
福尔摩斯的笃定让探险者们疑惑不解，不过他们还是按照探险者的习惯，选择了相信好的猜想。
“中央大高塔是保护瑞都的关键，军部不会忘记这里的。”
这个理由已经足够了，不过这队探险者反而显得不那么高兴了。
“如果那样的话，我们怎么办？”
“故障都是军队魔法师修好的，我们能拿到多少报酬？”
华生努力地想要让探险者们留下来，战场上的经历让他知道，有另一套准备总是有必要的。
最终，探险者们准备留下来，不是因为被华生说服，而是现在放弃的话太可惜了，毕竟之前他们运气真的不错。
然后一队看上去状态很差的魔法师来到了中央高塔下面。
“离开那里，那太危险了。”
军部派出的修理队非常不想看到几个探险者就站在中央高塔上面，没人知道他们是不是来偷东西的，无论如何，那对中央高塔实在太危险了。
“我们是来修理中央高塔的！”
探险者大叫着举起手中的修理箱，他们已经发现了魔法师的敌意，但实在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军人们将信将疑，虽然现在探险者的业务范围已经大大扩大了，但让人相信他们不是为了破坏而来还是有点困难。
他们沿着修理专用通道爬上高塔，来到了众人面前。
华生迎了上去，他试图说服双方，让他们共通协作。
奇迹般地，军部派来的修理队最终选择了相信华生，他们看得出来这是个老兵，并且似乎对探险者的看法也有所改变。
“我们需要确定问题出在哪里。”
以军人的雷厉风行，这支修理队马上开始了修理，领头的魔法师打开带来的修理箱，从中拿出了一个小巧精致的魔法造物。
“我需要一个最基本的精华震荡。”
这句话是魔法师对那个少女说的。
少女讶异地看看身边的同伴，然后笑了起来。
“没问题。”
魔法师将那个魔法机器放在面前，然后点点头。
少女打了个响指。
所有人都安静地站在旁边，在他们眼前，那个机器开始了转动。
那就像是一个花苞盛开的瞬间，机器外面的白色部件像是花瓣一样打开，露出中间的玻璃球，里面是透明的蓝色液体，白色的气泡在其中组成了一个中央高塔的微缩雕像。
因为液体是透明的，所以这个雕像的内部细节一览无余。
魔法师小心翼翼地将手放在机器上，伴随着齿轮的转动，机器内部的雕像开始缓缓放大。
“看，那个红色的点。”
“那就是故障的地方！”
抱着大书的学徒叫了起来。
“是的。”
魔法师紧皱着眉头，他完全没有因为找到故障所在的地方而高兴。
“我们有麻烦了。”
这个故障极其难以修复，魔法师甚至开始想放弃了。
“那里是……”
几个探险者花了点时间才明白这个故障到底有多麻烦，然后他们也皱起了眉头。
“怎么会这样？”学徒简直要崩溃了，“天气太热有这么厉害吗？”
“天气太热能让精华区中央高塔瘫痪，你说呢？”
少女无奈地叹了口气。
事实摆在眼前，他们面对的是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故障出在中央高塔向外输送精华的线路上，在魔法金属铸成的线路中心，一个不该有的空洞扰乱了精华流，巨大的波动触发了保护机制，因此通往外部的精华线路整个被切断了。
想要修好这个空洞，他们只有一个选择：熔开一条通道，将空洞填补。
“我们不可能做到那样的事情。”
这是军部的修理队第一次出现第二个声音。
“确实。”
这是支经验丰富，配合默契的修理队，他们碰到过这样的故障，知道自己需要做什么，面对着什么样的风险。
这条线路中依然充满了精华，无论他们以魔法熔开金属，还是以魔法金属填补空洞，都有可能带来精华湍流，结果就是线路彻底被毁的同时，所有附近的人也会被杀死。
“但如果现在放弃，就只能再找一条新的线路换上。”
与前一个方案相比，单纯的更换线路安全简便得多，但很明显，巨龙还在城中肆虐，等他们修好一切都晚了。
“我们可以帮忙。”
探险者们没有放过机会，他们马上凑了上去。
领队的魔法师开始犹豫。
“这是一次必死的冒险，最坏的结果也就是线路彻底被毁，到时候换条新线路就好了。”
那个年轻的探险者适时地站了出来，他的发言极具说服力，很明显，正是这三寸不烂之舌让他召集了这支送死的探险队，并且成为了首领。
“至于旁边的人会倒霉……”
“反正我们是探险者。”
“而军人天然应该为胜利而死。”
华生已经被说服了。
“告诉我怎么做，你们躲远一点，我来吧。”
魔法师长久地沉默了。
他犹豫的时间如此漫长，但最终还是结束了。
“干吧！”
魔法师打开了手边的修理箱。
“我们要做的是一场失败了就会死的冒险。”
而这场冒险几乎不可能成功。
魔法师没有把后半句话说出来，但这里的所有人都明白。
“我们需要一个魔法师用魔法干涉精华流，让空洞附近的精华减弱，一个魔法铁匠烧熔金属，打开通往空洞的通道，另一个魔法铁匠准备魔法合金，填补空洞和烧熔的通道。”
矮人听完笑了起来：“两个魔法铁匠，幸好我没走。”
“干涉精华流那么难，人多点肯定更好！”
少女的发言得到了剩下所有探险者的支持。
“你们最好快一点。”
福尔摩斯遥望着城市中心，巨龙点燃的区域又扩大了，但在火焰中，还是开始有人影向这里聚集。
“已经有别的探险者过来了，他们可不一定这么友好。”
修理队的魔法师皱了下眉头：“我最后说一次，失败的话就会死。”
“快开始吧！”
第十三章 死神
巨龙像是一道狂风，所到之处飞艇如流云四散。
没有任何飞艇能够正面对抗巨龙的冲撞，它那庞大的体型足以击坠舰队的旗舰。
而与此同时，龙息依然没有停止。
那就像一场天灾，或者洪水，毁灭的浪潮淹没整座城市，而舰队能保护的只有自己。
相比龙息，巨龙的身体变成了真正的威胁，在飞艇的空战中，这是根本不存在的战术，因此舰队根本没有反制的手段。
形势急转直下。
“防卫！”
龙息始终没有偏离最大的目标，毕竟这艘白色的巨大飞艇曾经给巨龙制造了刻骨铭心的伤害。但皇家一号始终没有坠落，护卫舰的牵引光束一次次拦下了恐怖的血红光柱。
但现在，护卫舰只剩一半了。
护卫舰本身不可能享受那样严密的防卫，而它们也没有小型飞艇一样的机动性，面对巨龙的冲撞，结果只有坠落。
“评估！”
“毫发无伤！”
魔法顾问已经不在乎影响士气了，现在谁都看得出来，就算被那样恐怖的攻击清洗，巨龙其实毫发无伤，舰队到现在为止做到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激怒了这头怪物。
“主炮停止攻击，开放机群。”
这是一次彻头彻尾的冒险，旗舰上的机群从来都是用来对地攻击，虽然它们灵活小巧，但也不一定能跟得上巨龙的速度。
但现在已经是不得不冒险的时候了，在护卫舰被全部击坠之前，巨龙必须被击败，否则结果就是旗舰坠落，那是整个帝国空军的失败，无尽的耻辱。
巨龙在天空中划过，速度快得不可思议。
然后它眼前出现了一群黑影，那就像是夏天水边聚集的无害飞虫，渺小而脆弱，生命短暂得可怜。
黑影很快朝着巨龙飞来，但巨兽视而不见，对它而言，这些东西实在渺小，根本算不上威胁。
然后飞虫向巨龙投下了无数炸弹。
那是一种与魔法无关的炸弹，来自蒸汽区最新的研究成果，依靠燃烧制造破坏力，与蒸汽机原理相同，因此被寄予厚望，军部相信它可以穿透绝大多数魔法防护。
而眼前，这炸弹确实发挥了作用。
就像是被蚂蚁啃食的方糖一样，巨龙背上出现了肉眼可见的伤口，纯黑色的血液流出，向燃烧的城市坠落。
所有人看到这一切的人都欢呼起来，这是第一次，人类终于伤害到了这头怪物，希望突然从黑暗深渊中升起。
然后巨龙发出了恐怖的嚎叫。
这头反应迟钝的怪物张大嘴咆哮着，狂乱地舞动着头颅，血红色的龙息如同利剑，在天空中乱舞，来不及躲避的飞艇被烧成灰烬，残骸向地上坠落，如同大雨。
“防卫！”
已经来不及了，那恐怖的攻击几乎无法阻挡，几乎在一瞬间护卫舰就只剩下了两艘。
然后奇迹般地，皇家一号安然无恙。
直到这时，惊魂未定的魔法顾问才发现，巨龙的龙息是在追逐机群，因而没有落到旗舰上面。
“放出所有机群，然后后撤！”
虽然这么做是将整座城市暴露在攻击之下，但为了胜利，一切代价都可以接受。没有皇家一号，机群就无法补充火力，这是现在唯一能够伤害到巨龙的力量。
“撤退吧。”
舰长最终还是下达了命令，舰队几乎伤亡殆尽，暂时撤退至少比旗舰坠落强一点。
巨龙对此视而不见，它疯狂地朝着机群倾泻怒火，就像是一个被蚊子蹂躏的可怜人，拼尽全力，却毫无胜算。
然后巨龙开始下坠。
这头巨兽像是自杀一样朝着地面飞去，以恐怖的速度落到了地上。
然后一声巨响传遍了整座城市。
大地震颤不已，恐怖的冲击波带起尘埃，其中混合着废墟中的尘土与尸体被燃烧后的灰烬，被狂风带向四周。
机群紧追不舍。
它们并不由人操控，而是以一个魔法确定目标，直到转移目标的指令发出之前，都决不放弃。
在被狂风吹散的短暂失控之后，机群继续俯冲，直奔地上的巨龙。
然后那头黑色的巨兽从地上站起，缓缓伸展双翼。
被狂风清扫的大地上，无数黑色的幻影缓缓升起。
那是所有人噩梦中的场景，地上升起的是无数幽灵，他们被拉扯，扭曲，哀嚎着，尖叫着，通通归于黑色巨龙的双翼之下，如同一道黑色的涌泉，支撑着巨龙重新升上天空。
巨龙的动作变得无比缓慢，因为这无比沉重的负担就压在它的身上。
幽魂在空中盘旋，飞舞，将靠近巨龙的一切撕成碎片。
现在，这巨兽站在天空中央，双翼上无数死灵飞舞，如同死神。
“那是什么？”
城中的幸存者停下了嚎哭与奔逃，被恐惧紧紧攫住，留在原地。
然后一道水波般的光芒从精华区上空亮起。
那是一个庞大的魔法正在启动，精华经过空气，留下浅浅的彩色，随即消散。
光芒开始在天空中扩散，就像下雨时皇家园林温室顶上的积水，沿着一个半球的表面缓缓蔓延。
接着，城市中又有几个地方上空出现了光芒，然后开始扩散，与之前的光芒相接，融为一体。
终于，当所有光芒停止扩散之后，出现在人们眼前的就是一个笼罩着整座城市的透明护罩。
“中央高塔被修复了！”
所有人都在欢呼，他们仍然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在这场天灾中活下来，但所有人都看到了希望。
天空中，浅蓝色的网格开始蔓延，细细的丝线在已经完成的护罩上游走，编制出一张大网。
巨龙对此视而不见。
它带着幽魂缓缓上升，然后再一次，龙息朝着逃离的飞艇追去。
但红色的光芒一闪即逝。
血红的光线出现的瞬间，一道魔法就同时出现了，恐怖的力量被完全防御下来，在空中彻底湮灭。
这就是守护着瑞都城的魔法，只有在战时才会开启，调动整个精华区的力量，在攻击出现的瞬间反制，将其湮灭。
第十四章 战争
城市苏醒了。
无数道魔法从地上升起，朝着巨龙飞去，如同盛大庆典上的烟花，将整片天空映照得五彩缤纷。
无数魔法师重新得到了精华，他们忘记了恐惧，将怒火朝着巨龙倾泻。
但那只是徒劳。
只有极少数魔法能够抵达巨龙所在的高空，而它们也在触及巨龙的甲壳时烟消云散。
那些魔法太弱了。
巨龙对这些攻击视而不见，它的目标依然是正在逃离的飞艇，虽然刚才发生了某件它无法理解的事，但这头野兽选择无视。
黑色的双翼扇动，巨兽转向舰队离开的地方。
带着无数挣扎的死灵，巨兽穿过了空中的光芒，虽然那看上去像是个屏障，却没有阻碍黑龙的行动，巨龙的半个身躯已经离开了半球的范围，然后下一道龙息准备好了。
就在那时，光芒中黯淡的蓝色网格亮了起来。
巨龙被突然出现的力量束缚住了。
它在空中挣扎着，扇动着翅膀，却无法离开束缚，这头巨兽第一次显露出如此滑稽的样子，它发出了愤怒的咆哮。
然后一道绿色落在了巨龙尾巴上。
……
“魔法塔已经全部唤醒！”
“侦查网已经全部展开！”
皇宫中的魔法塔上，无数魔法师与魔法学徒在塔中狂奔，他们已经唤醒了精华区，那之后就是一场全面战争了。
“分析结果！精华绝缘体！神性生物！”
无数人大喊着，一半是因为激动，一半是为了节省时间。
“拥有神性的巨龙……”
“没什么好意外的。”
端坐在高背石椅上的魔法师们发出了心照不宣的低声叹息，他们是这个嘈杂的地方唯一还低声说话的人。
“唤醒死者，那是神明才能触及的领域，我们眼前是一个神明。”
威灵顿公爵露出了一个苦笑。
“就在刚才，女伯爵还试图让我们相信，一个神明正要毁灭世界，然后神明就真的降临了……”
“一切按照战时条令吧，平民的伤亡如此巨大，这已经是灭国战争。”
“我允许一切攻击行为，”皇帝的脸突然出现在了众人面前，“我不允许那条龙杀了这么多人然后跑掉。”
“我要它死！”
皇帝久违地显露了毫无理智的愤怒，石椅上的魔法师们低头遵命。
虽然他们是被称为“贤者”的帝国魔法成就最高者，是位高权重的魔法塔主人，但在皇帝的怒火中，所有人都只能低头。
“那么，既然城市中一半的区域都已经变成了废墟，上面没有任何幸存者，为什么我们不试试几个真正强大的魔法呢？”
一个秃头的老人举起一根手指，脸上露出一个危险的笑容。
“你是说酸油？”
老人连忙点头：“是的是的，你看，反正酸油真要滴下去，也是落进火中。”
“你知道我们不允许这个魔法被列入战备手段的原因……”
“现在是全面战争。”
威灵顿公爵在争吵开始之前就以一句话终结了争吵。
于是命令发出，更多魔法学徒加入了狂奔的队伍。
就和所有的现代战争一样，这是个系统行为，堪称一个庞大的工程。
魔法学徒将简单的指令传递到大图书馆、中心法坛、魔法塔调度中心，同时开始三件准备事项，调用“酸油”这个魔法的施法方式、集结施法的魔法师、调动施放魔法的魔法塔。
当三处准备全部完成之后，魔法师开始施法，同时全程四座魔法塔开始同步，将放大到极致的魔法让扔向天空中的巨龙。
然后巨龙停止了挣扎。
在它身边盘旋的死灵如同水流，全部涌向了被绿色沾染的尾部，如同清洗一般，黑色幻影离去之后，那里的绿色都退去了。
但所有人都能看到，巨龙的尾部遭遇了怎样恐怖的伤害，黑色的外壳完全消失不见，连黑色的血肉都消融殆尽，只剩下一根白骨。
巨龙反常地停止了咆哮，它扇动着翅膀，在束缚中挣扎，肉眼可见地，巨兽附近的空间开始扭曲，那是魔法的力量正在遭受激烈的反抗。
然后伴随着清脆的声音，巨龙开始坠落。
它逃离了束缚。
于是魔法塔中又一次陷入了混乱。
“探查！”
“十一点钟方向！魔法塔！”
“准备反制！”
“它怎么知道！”
所有人都在大喊，探查网，那个笼罩着整座城市的半球，并没有丢失目标的踪迹，但那不代表巨龙没有失控。
“既然我们面对着一位神明，那么请抱有基本的心理准备，好吗？”
一位魔法师这么说着，以一个恐怖的魔法让魔法塔中的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做你们该做的事情，别大喊大叫。”
人群只是短暂地停留了一下，然后又恢复了嘈杂，而且很快，他们说话的声音就又恢复了原来那样的巨大。
“所以一次有效的攻击，就让那东西找到了一座魔法塔。”
这是非常不利的结论，但似乎正是事实。
“如果是龙息的话，我们可以反制。”
没人接话，所有人都沉默了。
而在皇宫之外，巨龙正以恐怖的速度掠过大地，它带起的狂风吹过永不熄灭的火焰，将尚未倒塌的废墟夷为平地。
幽魂跟随着巨兽飞过，漫无目的地飞舞着，哀嚎着。
然后巨龙眼前出现了一座高楼。
那是一座工厂，巨大的厂房顶上加盖了一座钟楼，整体看上去并不显眼，但实际上拥有俯瞰整个街区的高度。
那就是隐藏在城中的一座魔法塔。
“反制准备！”
魔法师已经就位，他们已经成功截断了一次巨龙的龙息，这次也一样可以成功。
然后巨龙开始加速，死灵已经占据了那座建筑，而巨龙也已经近在咫尺。
巨兽没有减速。
伴随着一声巨响，巨龙撞上了工厂，双翼切开庞大的底层建筑，上面的钟楼也随之倒塌。
砖石如雨落下，伴随着整块屋顶，废墟如同坟茔，将巨龙掩埋。
“我们失去了魔法塔！”
而与此同时，死灵仍在狂舞。
第十五章 史诗任务
“我们还有四座魔法塔，也就是说，四次攻击的机会。”
这是个漏洞百出无比粗糙的估计，但不得不承认，确实就是事实。
没有哪个魔法能够阻挡那样一头巨兽的冲撞，就算有，消耗的时间与精华都太过恐怖，几乎等于放弃一切反击。
“开始准备吧，我们只需要保护皇宫，如果那头野兽毁掉了所有的魔法塔，我们还有精华区。”
这是无比残酷的决定，但没人反对，所有人都开始按照这命令行动。
然后巨龙掀起废墟，重新升起。
……
“你看，虽然任务还没发布，但如果我们真的砍死了那条龙，皇帝敢不给钱吗？”
一个探险者站在探险者协会大厅外面，站在一个大木箱上，弯下腰对围成一圈的人们张开双臂。
“我们是救世主。”
“军队和贤者都失败了，他们打不赢，然后我们，砍死了那条龙。”
探险者直起腰，露出一个癫狂的笑容。
“想想吧，朋友们！”
“我只有一个问题，”站在人群中的一个探险者冷冷地打断了台上的演讲，“我们怎可能打得赢？”
“当然当然，”演讲者笑了起来，“你的意思是说，要是我有办法砍死那条龙，你就跟我干，是吧？”
没人回答。
在气氛冷却下来之前，演讲者重新开始发言。
“是的，那条怪物很强，军队和魔法师都想让它死，可它还活着。但是请想一想，这世界上有什么能在帝国军和魔法师手下逃掉？那只是个怪物，它不是世界之王，也不是探险者。”
一股莫名的气氛开始弥漫，探险者们以危险的目光看着彼此，跃跃欲试。
那是个简单易懂的逻辑，既然帝国军必定会获胜，那帮忙对付巨龙就是只赚不赔的生意，唯一的问题在于，到底要多丰厚的本钱，才有资格入场。
“我们这里所有的人加起来，就能砍死那头怪物，想想吧，它现在没有龙息，只能去撞魔法塔，那样的野兽最容易对付。”
但是探险者们已经不再听演讲者的话了，他们心中的贪婪鼓动着冒险的血液，所有人都在想，完成这次冒险最少的人数到底是几个。
然后伴随着一声木板倒下的巨响，一个人从废墟中探出了半个身子。
“五星级任务！帝国首都的拯救者！参加人数无上限！”
一个灰头土脸的老人大喊着从探险者协会的窗口爬了出来。
“任务内容！砍死那条黑龙！”
探险者们一起沉默了。
然后他们大喊着冲了出去。
“砍死它！”
……
“它的下一个目标在哪儿？”
“距离最近的魔法塔，那头野兽能看见精华的流动，它已经开始往蒸汽区移动了。”
坐在石椅上的贤者们移动目光，魔法让他们能够看到探查网络的半球笼罩内的一切事物，包括那条正以恐怖的速度掠过大地的巨龙。
“全力攻击吧，不用计算了，如果我们没办法杀死那野兽，结果无非是回到一开始，死守皇宫而已。”
“不，帝国军不会旁观，”威灵顿公爵很少参与贤者的对话，但这次，他没有保持沉默，“皇家一号的机群已经补充完成，而且，禁卫军已经开始行动了。”
“那些事情就放到以后吧，我们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然后贤者们看着落在巨龙身上的酸油沉默了。
这一次，巨龙毫发无伤。
甚至它那只剩一条尾椎，白骨在外的尾巴也已经完全复原了。
“分析！”
长久的寂静。
然后一个学徒怯怯地开口：“抱歉……没有结果……”
“滚出去，废物。”
贤者斥退了学徒，然后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这些掌握着世界奥秘与魔法真相的博学者一起站在探查网格中，盯着巨龙连任何伤痕都没有留下的尾巴，紧皱着眉头。
“神性，超凡力量，在这个怪物身上，它是什么？”
“别问我，我现在不能离开椅子，不能在地上转圈，不能思考。”
“换一个魔法，酸油没用，那就换一个有用的。”
“你是想把所有的禁术都试一遍吗？”
“第三个高塔在还没变成废墟的地方，这是最后的机会。”
单纯的思想的碰撞如此迅捷，就像雨中闪电，光芒闪过之后一切就结束了。
“风之隔绝，开始准备吧。”
那就是贤者们争论的结果，释放一个禁忌魔法的许可。
巨龙已经接近高塔了，那是一座大教堂中最高的尖塔，这头野兽知道，正是这个建筑制造了它身上的伤口。
虽然那已经愈合了。
幽魂在火中飘舞，那座教堂已经是个空无一人的废墟了。
然后巨龙扇动翅膀的声音突然消失了。
一个透明的圆球将黑色的怪兽笼罩在内，像是一个无比纯净的水晶球。
然后巨龙坠落了。
仿佛在那个瞬间，巨兽失去了支撑它的力量。
然后巨龙站了起来。
这头怪物茫然地看着四周，无声地咆哮着，无谓地扇动着翅膀，却始终无法再次升上天空。
然后它放弃了飞翔，以四足朝着尖塔狂奔而去。
无数幽魂跟随在双翼之后，仿佛它们就是这巨兽的翅膀，遮天蔽日。
“我们浪费了一次宝贵的机会，它安然无恙。”
伴随着贤者的叹息，尖塔轰然倒塌。
“为什么？”
“也许剥夺空气能让一个神明死去的想法本身就是错误的。”
贤者们终于还是放弃了。
下一座高塔在没有火焰燃烧的地方，它附近的建筑还没有成为废墟，他们不可能在那里使用能够伤害到巨龙的魔法，因为那同时会杀死无数平民。
“有一个好消息是，”威灵顿公爵适时地打断了这绝望的气氛，“皇家一号已经回来了。”
那艘庞大的旗舰并不是单纯地回到了战场，同时它完成了一次重要的补给，现在，皇家一号的机群完全恢复，那曾经让巨龙痛苦咆哮的力量回来了。
黑云般的机群向地上狂奔的巨兽靠近，现在，它们毫无顾忌。
第十六章 伏击
巨龙正在地上狂奔，黑色潮水般的死灵跟随着它，仿佛沉重的双翼。
在巨兽身边，贤者们的魔法还在，那个将其中的空气排出的透明圆球跟随着它，让巨龙无法回到天空。
这让机群肆无忌惮，它们以擅长的手段向地上倾泻火力，炸弹如同暴雨。
巨龙的背上多出了无数伤口，它在稀薄的空气中无声地咆哮，徒劳地扇动着翅膀。
但巨兽无法升上天空。
它在地上不甘地徘徊，然后高昂起头颅。
死灵如同火焰一般冲天而起，黑色的幻影直冲天际，它们哀嚎着，飞舞着，像是一场盛大的焰火。
天空中的机群开始闪避，但无济于事。
那仿佛只是一瞬间，黑色火焰升起，所至之处，机群坠落。
刚刚回到战场的皇家一号再次失去了战力。
“分析。”
“物理破坏。”
旗舰舰桥、军部、魔法塔贤者厅，这场战争中的指挥者都陷入了沉默。
就算是最坏的估计，也没有到这样的程度，如果那遮天蔽日的死灵居然可以触及现实，那巨龙拥有的力量就太过恐怖了。
而这时的巨龙已经停止了长嚎，它将目光重新放在了第三座高塔，位于遥远的城市边缘，龙息点燃的大火之外，尚未变成废墟的地方。
这头巨兽像一条黑色的野狼一样狂奔着，冲出了火焰，在那个瞬间，笼罩在它身上的魔法散去了。
于是巨龙在狂奔中扇动翅膀，摇摆着升上天空，在撞倒几座建筑之后，它重新找回了飞翔的感觉。
天空中的死灵开始向下俯冲，那大概像是火山喷发中的冲天岩浆落下时的场景，却远比那更加恐怖。
带领着那群不祥的随从，巨龙来到了目的地，一座山丘上的小教堂。
野兽完全没有改变攻击方式的样子，它直接对着那座山丘撞了过去。
巨大的轰响声响起，巨龙并没有注意到，撞击声中夹杂的惨叫与脏话。
探险者们就藏在小教堂中，准备给巨龙一个突然袭击，他们没有预料到巨龙的攻击方式，因此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但所有人都喜出望外。
“女伯爵猜对了！”
让探险者来到这里的人是女伯爵。
在接到任务之后，探险者们以探险者的速度开始了行动，但马上他们就发现凡人根本无法穿越火焰，巨龙毁灭前面两座魔法塔时，所有人只能旁观。
就在那时，女伯爵出现在了探险者们面前，她向探险者们指出了第三座魔法塔的位置，并告诉他们，那里是最合适的伏击地点。
事实确实如此。
说到底，巨龙必定会去的地方只有这四座魔法塔，而其中没有被无法熄灭的火焰包围的只有那里了。
现在，巨兽如约而至，探险者们充满信心。
紧接着第二次撞击来临，小教堂终于还是崩溃了，一面外墙倒下，半个屋顶彻底崩裂，碎片瓦砾轰然倒下。
巨龙仍未推倒整座山丘，但它已经以恐怖的蛮力掀起了半个山顶，岩石夹杂着泥土，被推向山丘的另一边，小教堂就像是风暴中的小船，摇摇欲坠。
探险者们四散奔逃，他们计划中的出场时机并未出现，就和所有的探险一样，意外打断了完美的计划，而探险者第一时间扔掉了所有计划。
“冲啊！”
这群勇士大喊着冲出了废墟，朝着那条巨龙冲去，他们就像故事中拯救世界的主角，现在正是光辉万丈的决战时刻。
然后探险者们发现他们面对的是一群死灵。
那是一群人类根本无法对抗的恐怖存在，它们是死者的幻影，永远不停地哀嚎着，带着死前的样貌，仅仅是外表就足以击溃凡人的精神。
而当这群阴影攻击时，探险者在瞬间就崩溃了。
幽灵的攻击无孔不入，根本无法防御，而同时，它们无视了刀剑，在利刃下毫发无损。
探险者们集体转身，朝着来的方向逃去。
“怎么办！”
“打不过啊！”
然后一个男人的吟诵声响起。
“科学！赐我以救赎，
凡无辜而死的人，
得享安宁，
凡生前行善的人，
不下地狱，
使死者显现世间者，
是恶魔，
役使灵魂者，
必遭报偿！”
闪亮的白光照亮了混乱的战场，漫天死灵无声地消散了。
探险者们停下了脚步，转身看着这壮观的景象，笑了起来。
“科学老爷的戏法挺好看的。”
那是国教的教士，他们并不像教廷那样拥有数量庞大的专职战斗牧师，但清教徒依然拥有基本的神术。
这次是女伯爵带着他们来到这里，为了从巨龙的双翼下拯救帝国的首都。
他们已经完成了第一步，而接下来，就轮到女伯爵了。
探险者们突然发现，就算没有了漫天死灵，他们也依然要面对一个绝对不可能战胜的敌人。
巨龙的第三次撞击降临，和之前两次一样恐怖的力量倾泻在山丘上，不同的是，这次探险者亲眼见到了那力量怎样击碎巨岩。
这片山丘顶上覆盖的泥土已经被铲平，露出了下面的岩石，当巨龙撞在上面的时候，山石崩裂。
探险者们准备再一次逃跑了。
但在那之前，光芒从他们脚下亮起。
女伯爵出现在了山丘顶上，她就站在巨岩的边缘，正对着巨龙的地方。
她已经完成了一个魔法。
“等巨龙停下来的时候，你们就开始攻击，别浪费时间，明白吗？”
探险者们激动地大吼起来，他们明白，女伯爵已经准备好了一个魔法，可以让束缚这头巨兽，让它停下攻击。
“我们一定会砍死它！”
女伯爵并没有理会探险者们理所当然的自信，她正忙着完成这个魔法，精华区恢复没过多久，还差最后一步，这个无比复杂的魔法就能完成了。
在别的地方，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但在瑞都城中，依靠精华区的精华供应，女伯爵创造了奇迹。
这才是精华区存在的真正意义，在这座城市中，任何一个魔法师都会变得更强。
第十七章 开山
巨龙突然停了下来。
它没有继续向山丘撞去，而是转动头颅，正对着女伯爵。
那让巨龙看起来像是一条巨蛇，但它的双眼是纯粹的黑色，里面什么都没有。
巨兽张开大口。
这里仍然在城市之中，它无法释放龙息，但只凭利齿也足以杀死一个凡人了。
“欧米伽！”
在那个瞬间，女伯爵完成了这个来自古代塞洛斯的魔法，一株巨大的藤蔓从地上升起，在瞬间完成了生长，将巨龙紧紧缠住。
巨龙的利齿距离女伯爵只有一步之遥，但它注定无法触及这个凡人了。
“冲啊！”
探险者们开始了冲锋，这一刻，他们等待已久的战斗终于可以开始了。
被束缚的巨兽仍在挣扎，但从地上生长出的藤蔓是个类似爬山虎的植物，它不但紧紧缠绕着巨龙，更分出无数分支，像一张网一样，死死缠住了巨龙所有的身体部位，包括头部与双翼。
巨龙就像是一座雕塑一样一动不动，它的左翼搭在山丘边缘的巨石上面，如同一座石桥，探险者们通过这里，冲上了巨兽的背部。
然后他们开始了一场宏大的战斗。
战士们手持巨锤与刀剑，像是开凿山岳一样对着脚下攻击，他们的武器砸在巨龙的鳞甲上，火星四溅。
更多的人还在向这里聚集，远远望去，探险者们的队伍就像行军的蚂蚁。
女伯爵并没有加入探险者的行列，她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因为那个魔法需要她才能继续维持。
这是个女伯爵自创的魔法，主要部分来自古代塞洛斯，夹杂着炼金术与魔法阵，以物质交换的原理与古代塞洛斯林中女巫的魔法制造了一条巨型藤蔓。
那需要巨量的精华与繁复精密的步骤，而且就算魔法完成，要保持藤蔓继续存在，依然需要施法者维持。
不过这样麻烦也意味着魔法的强大，那条藤蔓不用额外操纵，只是自然生长就完成了对巨龙的束缚，而且无比坚韧。
所以在探险者们战胜巨龙，或者巨龙挣脱藤蔓之前，女伯爵什么都做不了。
……
“这是个机会。”
高塔中，贤者们陷入了争论。
发生在山丘旁的事情，他们看得一清二楚，女伯爵做到了令人惊讶的事情，不过那不算意外，至少对贤者们而言是这样。
但要不要趁这机会帮助攻击巨龙，贤者们还在争论。
“看看海伦准备的魔法，很明显，以魔法影响一个神性生物是愚蠢的想法，所以她制造了一条藤蔓，一个真实存在的物体。”
“而且，我们所知的魔法中，哪个可以在攻击巨龙的同时，避开那张网？”
“那些探险者可以杀死巨龙吗？”
“就算那条怪物一动不动什么都不做，探险者要凿穿它的甲壳，都需要十天半个月，新北郡女伯爵能坚持那么久？”
争论以极快的速度带来了共识，贤者们开始寻找一种特定的魔法，能够伤害到巨龙，同时不会影响藤蔓。
结论是，那样的魔法根本不存在。
于是贤者们开始创造一个新的魔法。
旁观的皇帝与威灵顿公爵一时无言，默默地下达了让舰队不要插手的命令。
这怪异的无所作为持续了很久，坐在石椅上的帝国皇帝与军部最高长官看着探险者们绝望的努力，度日如年。
然后终于，贤者们拿出了一个魔法。
实际上，那根本没有花费多长时间，这些魔法师完成了一次奇迹般的壮举，只可惜唯二的旁观者无法理解。
“我最后说一次，混乱宣告不仅能伤害神性，更违反魔法的本质，不管情况有多么危急，我依然反对使用这个魔法。”
“我们会心怀警惕。”
反对无效，毫无疑问，在一场必须胜利的战争中，任何手段都是被允许的。
一位贤者站了起来，离开了石椅，作为一个新创造的魔法，除了这里的贤者之外，没有任何魔法师知道如何释放，他必须去下面的房间完成魔法。
“别忘了让飞艇准备武器。”
贤者说完就离开了，剩下的魔法师们开始向威灵顿公爵解释舰队需要做的事情。
“准备一个武器，任何拥有实体的物体都可以，它将承载一道针对的神性的魔法，但负责制造伤害的还是物体本身。”
威灵顿公爵花了一点时间才理解贤者们所说的意思，好在那个魔法非常麻烦，需要不少准备时间，因此舰队最终并没有迟到。
“尤其是，它要避开巨龙身上缠绕的藤蔓。”
舰队沉默了很久。
他们的武器库中并没有符合条件的武器，很明显，从来没有哪个敌人需要如此大费周折。
“用那柄长枪吧，反正只是个仿制品。”
皇帝的话让听到的所有人都很意外，但没有人说什么。
他所说的那柄长枪是皇家的收藏品，在相当长的时间里都被怀疑是杀死科学的长枪“朗基努斯”，虽然最后证实是个仿制品，但依然非常强大。
“如果它的力量不是来自神性的话，可以。”
魔法的准备已经完成，舰队没有浪费时间，按照皇帝的提议，他们准备发射那柄长枪了。
……
探险者们正在开凿巨龙的鳞甲。
虽然无比绝望，但他们倒是充满希望，就算到现在巨龙几乎毫发无伤，但探险者不在乎。
没人知道他们的希望来自何处，很多时候，那单纯地是因为探险者是探险者。
而真正感到绝望的人，是女伯爵。
越是强大的魔法就越是难以维持，她不可能束缚巨兽太久，至少现在看来，在藤蔓枯萎之前，探险者无法给巨龙造成真正的伤害。
这已经是极限了。
现在站在巨龙背上的人成百上千，包括强大的战士、魔法师、军人甚至罪犯，大部分自称探险者，剩下的一样想要杀死巨兽，他们的努力是一场声势浩大的工程，呼喊声响彻天地。
但巨龙安然无恙。
掌控着魔法的女伯爵知道，巨兽挣扎的力量正越来越强。
第十八章 疯狂
热火朝天的探险者们没有注意到，巨龙已经挣开了部分束缚。
站在巨龙眼前的女伯爵看着这头巨兽张开巨口，黑色的利齿之后是黑色的咽喉，呼吸时闪过的火光照亮的也只有一片黑暗。
巨龙什么都没有做。
但女伯爵知道，它马上就要挣脱藤蔓了。
然后天空中传来了一声尖啸。
那是一根金属杆刺破空气的声音。
女伯爵抬起头向上望去，在遥远的天空中，一根闪亮的金属正在坠落，怪异的尖端刺破空气，发出了反常的尖啸。
她知道那是什么。
“朗基努斯？”
虽然只是个仿制品，但毕竟是皇家的收藏，女伯爵有些意外。
然后她的注意力就被另一个东西吸引走了。
长枪上面缠绕着一团不祥的气息。
那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从地上看去，闪亮的金属长枪正在高速旋转，而在它坠落的同时，一团黑色的气体笼罩着长枪，散发着所有人都能感受到的危险气息。
“那是什么？”
没有人给女伯爵答案，虽然贤者们能听到女伯爵的疑问，但他们眼中只有那个魔法。
“精华被扰乱了，在那附近，一切魔法都无法存在。”
“那柄长枪上面的魔法消失了，我们运气不错，看样子它所有的力量都单纯地来自于那种特殊金属。”
然后长枪落到了巨龙头上。
没有任何探险者被误伤，舰队拥有庞大的差分机，加上魔法的辅助，这种程度的精准打击稀松平常。
附着在金属上面的气息完全没有扩散，而是随着巨龙的血液开始流动。
女伯爵开始后退，没有魔法师会喜欢的那气息，巨龙身上正在发生某种变化，没人知道那是什么。
事实证明女伯爵的行动是对的，巨龙的血液像是泉水一般喷涌，洒在地上，伴随着恐怖的声响，岩石上出现了被腐蚀的痕迹。
巨兽的大部分身体依然被困在藤蔓中，无法移动，但它的头颅正在摇晃，金属杆在上面撕开了恐怖的伤口，血液四溅。
岩石被腐蚀的声音到处都是，女伯爵无奈地一退再退。
“评估！”
皇帝迫切地想知道这一击的结果，他第一次见到战胜巨龙的希望，因此心情迫切。
但结果令他失望了。
“它还活着！”
事实就是如此，就算不经过复杂的评估，随便哪个探险者都敢确定，这头脑袋被刺穿的巨龙仍然活着。
它像是发泄痛苦一样高昂着头颅，四处乱甩，血液如雨洒下，所至之处，探险者死伤惨重。
贤者们坐在观察者之座上，透过探查网络看着发生在地上的事情，一起沉默了。
这一切已经超出了所有预计，那头巨龙就像是某个根本不应该存在的东西，或者，单纯的天灾。
女伯爵的魔法马上就要失效了，她为了躲避四溅的血液放弃了继续维持魔法，而现在，藤蔓在黑血的腐蚀下，已经开始枯萎。
所有人之中，只有探险者还在继续战斗，完全不受任何影响，始终如一。
“真不知道那算不算愚蠢的不知变通……”
如论如何，贤者们已经放弃了。
这是他们最后最强的攻击，而结果只是徒劳。
巨龙终于还是挣脱了束缚，这头恐怖的怪物高昂起被长枪刺穿的头颅，咆哮着扇动翅膀，带着背上无数的探险者升上了天空。
那个瞬间，整座城市中所有的凡人都知道，再也没有任何事物能够阻挡死神，这场天灾历经波折，最终还是要淹没整个世界。
当巨兽离开地面，死灵也重新出现，无辜者的哀嚎伴随着巨龙痛苦的吼叫，仿佛一段恐怖的乐章。
精华区还在，飞艇还在，巨龙依然无法发出龙息，但魔法塔只剩最后一座，当这头野兽站在天顶，就像高踞王座的暴君，所见的一切都即将毁灭。
然后毁灭降临了。
巨龙像是坠落的彗星，以恐怖的速度向地上坠落，那看上去像是这头巨兽彻底失去了飞行的能力，它痛苦地嘶吼着，声音无比恐怖，闪电般划过天空。
然后伴随着巨大的撞击声，最后一座魔法塔变成了废墟。
一切回到了最初，魔法只能保护皇宫，军队对巨兽无计可施，探险者们绝不放弃，却不知道怎样与一头飞翔的巨兽战斗。
而且，龙息回来了。
缺少了四座魔法塔，贤者们已经无法以魔法限制巨龙的攻击。
巨龙痛苦地摇摆着头颅，在地上狂奔，将身边的建筑扫成废墟，它跌跌撞撞地飞起，扇动着翅膀，张开了大口。
龙息喷涌而出。
那道血红的光柱漫无目的地摇摆着，在地上画出恐怖的轨迹，火焰从毁灭与死亡中升起。
……
“我们……还有能力对抗那条龙吗？”
皇帝并不想催促或者指责贤者们，他知道所有人都已经尽了最大努力。
“全力守卫皇宫，舰队要怎么做自行判断吧，我们已经无法反制龙息。”
贤者没有把最后一句话说出来：现在，他们已经没有可以战斗的力量了。
探查网格是仅剩的魔法，它让坐在石椅上的贤者们能够清晰地看到那条巨龙，怪物在天空中痛苦地嚎叫着，将毁灭投向大地。
突然，一个贤者看到了某个东西。
“那是什么？”
……
天空中传来一声恐怖的巨响，那就像是一声没有闪电的霹雳，然后巨龙哀嚎着坠落了。
它坠落的速度如此恐怖，就像是一只无形的手将巨兽强行按到了地上，恐怖的冲击波四散，所至之处灰尘飞扬，火焰摇曳。
巨龙在地上挣扎着，哀嚎着，那恐怖的叫声像是来自深渊。
但所有人听到的是另一个声音，来自天顶，如同无尽风暴正在接近，狂风吼啸。
一朵阴云正缓缓接近，当这团白云进入城市上空，贤者们终于看到了隐藏在其中的东西。
“鹰巢！”
只有坐在石椅上的人们能够通过探查网格看到云雾后面的东西，一个庞然大物，钢铁铸就，喷吐着蒸汽，缓缓降临。
第十九章 启明星
鹰巢，这个人类蒸汽技术最伟大的造物，高踞天顶的庞然大物，正在急速接近毁灭中的城市。
贤者们已经放开了进入许可，那没有花费多少时间，毕竟如果鹰巢真的带着恶意而来，事情也不会更坏。
这个庞然大物以恐怖的速度与巨响进入城市上空，高速让它冲出了永远不散的云雾，显露了真正样貌。
那是一个钢铁铸就的巨大机器，和所有的蒸汽机一样，永远嘈杂，永远炙热，无比沉重。
巨龙在地上挣扎着，高昂起头颅对准天空中的鹰巢，仿佛它已经被刺穿的双眼还能看见是谁将它从天空击落。
“协同申请。”
一个女人的声音在精华构筑的探查网络中回响，所有听到的人都悚然一惊。
“晨星！”
世界的左手，世界之王的近卫魔法师团长，也许是世界上最强大的战斗法师。
这个和巨龙一样危险的人，现在就在城市上空。
贤者们开始后悔，也许他们不该让鹰巢进入。
“允许。”
在所有人说什么之前，皇帝令人惊讶地说出了命令。
然后这个以魔法构建的会议室中多了一个人的身影。
“午安，布列塔尼亚的皇帝陛下。”
那就是晨星。
“你好。”
所有人都沉默着，皇帝想说点什么，但最终只是从喉咙里挤出这一个干瘪的单词。
“请以你们的飞艇帮我封住龙息，我们很快就能杀死那头巨龙。”
“让皇家一号代替魔法塔？”
贤者们很快反应过来，这是个令人意外的想法，但并不是无法实现。
“鹰巢无法防御龙息，那是人类无法对抗的力量，也许你们并不知道，我们面对的是什么？”
“那是什么？”
贤者们已经有了几个猜测，但没有证据，他们无法证实。
“艾斯雅德的末日使者，绝望的黑龙，尼德霍格。”
贤者们沉默了。
无论有没有证据，这条巨龙确实符合那个神话生物的一切描述，如果真是那样，那帝国面对的就是一场无比恐怖的灾难。
接受世界之王的帮助也就无所谓了。
“按她说的做吧。”
皇帝叹了口气。
他想起了皇室记载中灾难般的艾斯雅德海盗入侵，皇帝的先祖们面对的情况大概就和现在一样，无妄之灾从天而降。
但胜利者并非天生为王，王者却天生是胜利者。
如果失败，那王座之上的就不过一介匹夫。
“我可以允许弗兰西人开着飞艇进入皇宫上空，但我不允许毁坏都城的怪物安然离去，我们可以按你说的做，但我要看到那个怪物死。”
晨星依然一脸平静：“如你所愿。”
……
巨龙重新回到了天空。
它看上去无比凄惨，一道恐怖的伤口贯穿胸背，皮肉与骨骼都被撕开，露出一个空洞，左翼因此失去了力量，无力地垂下，鲜血如同粘稠的黑油，不停地涌出。
尽管如此，巨龙还是只靠着右翼飞上了天空，死灵如同阴云环绕，像是支撑着它，又像是一团以它为燃料的黑火。
这头恐怖的怪物已经受到了恐怖的打击，但它依然能昂起被刺穿的头颅，对着天空中的敌人发出恐怖的嚎叫。
然后一道龙息喷涌而出。
血红的光柱在瞬间来到了鹰巢前，然后被一道蓝色光柱击溃了。
那是纯粹的力量之间的碰撞，刺眼的光芒混在一起，照亮了整片天空。
巨龙愤怒地咆哮着，飞翔着，像是坠落深渊一般挣扎着，缓缓升上了高空。
死灵冲天而起，从毁灭与死亡中升起的黑焰越升越高，甚至接近了天空中的飞艇。
没有人能够阻止这一切发生，就像没有人能够阻止绝望蔓延。
巨龙疯狂地向天空倾泻着龙息，光柱明灭，每一次都被挡了下来，然后重新出现。
鹰巢向下倾泻着恐怖的火力，但无济于事，所有人眼睁睁看着，炮弹在接近巨龙时，被死灵撕扯成碎片。
那场景令人毛骨悚然。
“神话中的世界末日，就是这样的吗？”
晨星站在鹰巢的甲板上，遥望着下方的巨龙与死灵，脸上一片平静，语气毫无波动。
“故事里的世界末日比我们看到的可怕得多。”
麦哲伦走到晨星身边，低头俯瞰着这座已经被毁灭的城市，长长地叹了口气。
瑞都，这座城市中心一半的区域都在燃烧，剩下的部分也充满了混乱，到处都是哀嚎尖叫，探险者们也许是唯一的例外，但他们之中最强的那些，也只能无力地从巨龙背上滑下，在空中发出长长的尖叫。
“谢谢你捎我一程。”
“别这么说。”
两人沉默着，看着这座空中要塞将无数弹药朝着下方倾泻，然后在接近巨龙之前被死灵毁灭。
“科学比这条龙更强。”
“嗯。”
麦哲伦知道晨星在说什么。
世界之王绝不会允许属于她的世界被他人夺走，就算那个人是科学，是唯一的神也不行。
在不久之后，晨星与她的皇帝，要面对的就是一个比眼前的怪物还要强大的敌人。
“鹰巢无法伤害到它。”
麦哲伦犹豫了一下。
为了对抗科学，世界之王必须化解与她对抗的布列塔尼亚阿拉法联盟，眼前的危机就是最好的机会。
因此按照原本的计划，杀死巨龙，拯救城市的应该是晨星和世界之王手中的鹰巢。
但如果继续这样下去，就会有更多人被波及。
“结果已经出来了，精华与钢铁无法杀死那个神性生物，布列塔尼亚的国教不够强，而我也没有带新教的人过来。”
结论显而易见，现在，这里能够杀死那条龙的只有麦哲伦。
于是麦哲伦点点头，从甲板边缘跳了下去。
那是真正的坠入深渊。
天空是一片无比清澈璀璨的蔚蓝，如同遥远的童年最美丽的一个清晨。
在那下面，白色的美丽飞艇缓缓飘动，庞大的钢铁要塞轰鸣不止，蓝色与红色的光柱碰撞，给一切染上妖艳的色彩。
然后是黑暗，无尽的绝望与哀嚎。
第二十章 希望
死灵在空中狂舞，绝望与仇恨让它们想要撕碎能够抓到的一切。
但穿过死灵的麦哲伦安然无恙。
狂风从耳边掠过，世界一片寂静，只有死灵的哀嚎永不消失。
然后黑暗中出现了一个更深沉的黑暗，那是重伤的巨龙，它永无休止地嚎叫着。
偶尔会有血红的光芒闪过，照亮这黑暗的深渊，那是恐怖的龙息，对凡人而言，意味着单纯的死亡。
最终，麦哲伦落在了巨龙背上。
这是深渊中一块摇摆不定的黑石，虽然巨龙一直在挣扎，死灵尖叫着要撕碎一切，但上面还是有探险者坚持了下来。
那不全是因为运气，但大部分是因为运气。
麦哲伦像是块巨石一样落到巨龙背上，在摇晃中滑落，然后靠着长剑停了下来。
“麦哲伦？”
“麦哲伦！”
在死灵无尽的哀嚎中，响起了探险者的欢呼，他们认识麦哲伦。
麦哲伦还在滑落，对于巨龙的鳞甲而言，他手中的长剑太过锋利了，因此在巨龙甩动身体的力量下，麦哲伦的体重带着长剑继续向下，所至之处留下一道长长的剑痕。
对着欢呼的探险者挥挥手，麦哲伦无奈地向下滑去，他最终还在在巨龙脖子上停了下来。
这里，巨龙的嚎叫已经完全盖住了死灵的尖叫，那是彻彻底底的怪物的叫声。
麦哲伦挣扎着站了起来，从巨龙身上拔出长剑。
这件武器无法刺穿巨龙厚厚的甲壳，接下来的战斗中，它不会出场了。
麦哲伦收起长剑，然后握紧拳头。
巨龙的甲壳在重击之下发出了金属的轰鸣，上面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凹陷，但依然没有被击穿。
然后是第二拳。
凹陷更深了，甲壳上出现了裂纹。
第三拳之后，裂纹终于扩大成了裂缝。
然后麦哲伦抓住裂缝的两边，将甲壳掀开。
巨龙发出了怒吼。
没人知道天空中正在发生什么。
巨龙是在咆哮，在挣扎，但在这之前，巨兽一直都是这样。
不过很奇怪的，昂起头看着天空的人们，心中的绝望突然轻了许多。
直到他们看着巨龙如蛇的脖子在靠近胸口的地方断开，头颅从天空坠落。
那无数次亮起龙息的地方，火焰终于熄灭了。
那无数次发出嚎叫的地方，终归安静。
那涌出黑色血液的地方，终于干涸。
无数人开始欢呼，他们也许只是单纯地想要发出点声音，来发泄情绪，但不知道为什么，在城市中响起的是欢庆的呼喊。
巨龙无头的躯干还在天空中，那个彻头彻尾的怪物扇动着仅有的一个翅膀，顽固地停留，看上去无比怪异恐怖。
然后它低垂的左翼离开了躯干，从空中飘落。
巨龙的挣扎缓缓平息了。
麦哲伦抬起头，离开左翼断裂之后留下的伤口，经过脊背，绕过那个恐怖的贯穿伤，朝还在扇动的右翼走去。
残存的探险者以敬畏的目光注视着他，他们看到了刚才发生的一切，在这些人眼中，那就是传奇。
然后麦哲伦撕下了巨龙的右翼。
这头恐怖的怪物终于开始坠落。
末日宣告者，死亡使者，绝望的黑龙，尼德霍格，已死。
……
遥远的大地上升起了欢呼。
麦哲伦站在鹰巢的甲板上，俯视着这座城市，看着那废墟之外的地方钻出无数人流，组成欢庆的狂潮。
死灵消散了，归于无人知晓的来处，无尽的烈焰缓缓熄灭，露出下面黑色的残垣断壁。
这座城市，帝国的心脏，无数人聚集的地方，它的主体已经被毁灭了，但当战争胜利，幸存者依然送上了庆典。
“绝望可以被杀死吗？”
刚刚以一己之力撕碎巨龙的麦哲伦叹了口气，他仍对自己的胜利怀有疑虑。
“如果尼德霍格还活着，那些死灵就不会消散，火焰也不会熄灭。”
“我问的问题不是那个。”
晨星笑了起来。
“绝望的反面是希望，而现在，在得到第一场真正的胜利之后，我对未来终于产生了一丝希望，那头巨龙是你杀死的，无论在现实，还是在故事里。”
麦哲伦摇摇头，没有再说什么。
“去吧，城市里应该有几个你的朋友，他们还活着，一起去庆祝吧。”
“祝你谈判顺利。”
麦哲伦说完就跳下了飞艇。
晨星看着麦哲伦的背影消失在空中，转身走进了舰桥。
“准备降落。”
伴随着蒸汽机喷吐蒸汽与钢铁撞击的声音，这座庞然大物开始加速，它冲出云雾，朝着皇宫飞去。
在鹰巢旁边，皇家一号如影随形，这两个庞然大物并列，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海盗身边走着一位公主。
然后这空中魔法塔与空中要塞一起落到了地上。
皇宫前，路特维希二世已经在等待了。
皇帝身边的卫士们如临大敌，毕竟他们眼前是鹰巢，当这艘飞艇上的蒸汽机停下之后，被雾气掩藏的东西就显露出来，那是无数钢铁，塔楼一样的巨炮，泛着金属的冷光，随时可以发出毁灭的轰鸣。
不过当晨星穿着华丽的盛装优雅地走下飞艇之后，这担心就消散了。
“欢迎。”
“谢谢，”晨星的礼仪完美无缺，但毫无疑问，她并非感觉不到周围的敌意，“我的感谢，并不只是为这热情的欢迎，也是为布列塔尼亚王国在弗兰西对抗尼德霍格上做出的帮助，非常感谢。”
皇帝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晨星并不是在讽刺，但就算她真心实意，这件事也没什么好高兴的，毕竟就在刚才，那头巨龙毁灭了半个帝国都城。
晨星并没有随员，她是孤身前来，确定这一点之后，皇帝带着客人回到了皇宫的正厅。
虽然刚刚经历了一场天灾，但内务大臣还是尽力完成了高规格的欢迎仪式，不过有些部分被精简了，毕竟晨星和皇帝都急着进行一场交谈。
最终这场会面被安排在了一个会议室里，只有极少数人被允许参加。
坐在桌边，皇帝终于有机会发出疑问。
第二十一章 合作
“世界之王想要什么？”
尽管在世界之王的帮助下，布列塔尼亚刚刚赢得了一场战争，但皇帝知道，政治生物所做的一切都有目的。
而一个不是政治生物的人，不可能成为世界之王。
“一个盟友。”
“科学的弥赛亚？”
晨星点点头。
这是巨龙出现之前军部内部争论了好几天的议题，虽然感觉似乎已经过了很久，但实际上巨龙从出现到死亡只过了大半个白天而已。
皇帝还清楚地记得争论的全部内容，正反双方的观点。
但现在看来，这个争论已经可以得出结果了。
绝望的巨龙尼德霍格只会在世界末日的时候出现，无论是不是偶然，它袭击了瑞都，就证明在科学的最终审判降临之后，布列塔尼亚不可能置身事外。
而且世界之王如此急速的支援，也展现了足够的善意。
只是，布列塔尼亚与世界之王的对峙不可能这么简单就改变。
“尼德霍格和科学没关系。”
晨星点头。
她毫不意外，路特维希二世知道世界之王的目的，但政治从来不会停止争夺与妥协。
在妥协已成定局的现在，争夺是必不可免的：布列塔尼亚要在新的盟约中尽可能占到更多利益，甚至盟约本身是否成立都取决于世界之王付出的代价是否让皇帝满意。
所以现在，皇帝会尽一切可能让晨星相信，他根本就不怕什么科学。
但晨星并不准备让布列塔尼亚相信科学有多么可怕。
“无论布列塔尼亚对科学怎么判断，陛下都会准备对弥赛亚的战争，因此我这次来，是为了一个暂时的和平协定，我相信布列塔尼亚已经看到世界之王的诚意了。”
晨星的反击无比犀利，她只用一句话就让所有人回想起了刚刚发生的事情，无论如何，皇帝如此对待刚刚火种送炭的恩人，实在有些过分了。
“还有就是，借用一两位研究者。”
“原则上，我同意。”
皇帝并没有做出丝毫让步，在首都刚刚被变成废墟之后，布列塔尼亚已经失去了与世界之王对抗的能力与信心，暂时的和解是唯一选择。
“谢谢。”
晨星的微笑令人沉醉，不过大部分人还是能够保持理智，毕竟这是世界上最危险的人物之一。
“那么，在这个共识的基础上，我有个提议。”
皇帝嗅到了危险的味道。
“我们可以尝试一下，复活被尼德霍格杀死的无辜者。”
皇帝沉默了很久，他甚至差一点没能维持平静的表情。
会议桌边的其他人几乎全都一脸惊讶，这个房间中只有一个人与众不同。
晨星一脸平静，她的微笑宣告着一切都在掌握。
“要怎么做？”
皇帝看着沉默的晨星，对着会议桌边的其他人挥挥手。
于是军部的参谋们识趣地离开了，最终，房间里只剩下了晨星与皇帝。
“那需要利用科学的力量吗？”
“我没有带新教的教士过来。”
晨星没有直接回答皇帝的问题，而是花了一点时间向他解释这个提议背后的真正目的。
“根据新教的教义，他们信仰的依然是科学，而信徒死后，灵魂将回归科学。也就是说，被尼德霍格杀死的无辜者，全部都会变成科学手中的力量。”
这是个充满了神学思辨与争议的说法，但毫无疑问就是晨星选择帮助布列塔尼亚的理由，皇帝对此深信不疑，因为世界上从来没有无理由的善意，只有久经考验的自私。
当世界之王对科学降临深信不疑之后，她所做的一切，只要可以削弱科学，就都是发自真心。
“但我所知道的起死回生，或者涉及灵魂，全是拜科学教的力量。”
“几乎所有的神话中都有死后世界的描述，就在刚才，我们还亲眼见证了其中一个，尼德霍格就是艾斯雅德神话中的生物，而它的存在足以证明艾斯雅德神明的力量依然存在。”
皇帝几乎在瞬间就明白了，这是个高明的陷阱。
按照“只有神明才能对抗神明”这个显而易见的逻辑，世界之王对抗科学的战争中，她能找到的最可靠的盟友根本不是布列塔尼亚或者任何凡人，而是另一个神明。
因为科学不允许他之外的任何神明存在，所以现存的所有神明都是世界之王天然的盟友。
那么，当布列塔尼亚为了复活无辜死者而寻找艾斯雅德神明时，他们同时也是在帮助世界之王寻找盟友，而且最终，在这努力成功之后，获利最多的是世界之王，而不是布列塔尼亚。
但布列塔尼亚不可能拒绝，皇帝只能朝着眼前的陷阱跳下去，因为被尼德霍格杀死的无辜者，是维持帝国运转最重要的部分。
想想看，居住在帝国首都中心地带，每天早上出门，走路三分钟就能抵达皇宫的是什么人？
帝国上下议院的议员几乎全军覆没，政府部门主官只剩寥寥几个，主要的银行、商业和大工厂经营者大半死于非命。
哪怕只是一丝希望，皇帝都不能放过。
“那真的可能吗？”
“我们可以试试。”
晨星的微笑无比优雅美好，那是胜利者的笑容。
“你需要谁？”
“麦哲伦。”
完全在预料之中的答案，全世界现在还活跃着的学者中，新北郡女伯爵与麦哲伦是在古代神话领域中成就最高的，而女伯爵无暇分身，麦哲伦是唯一选择。
“没有问题，如果他本人同意的话。”
……
麦哲伦正走在废墟中，这里是巨龙破坏的中心地带，火焰留下的残垣断壁都被冲击推平，除了巨兽砸出来的几个大坑之外，视线所及一片平坦。
他不知道福尔摩斯还在不在贝克街，那条街道已经彻底被毁，无人幸免。
这个想法让麦哲伦有点茫然，然后他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
那大概是幸存的探险者，世界上总会有那么几个幸运儿，有的是在绝境中独自幸存，有的是获得强大的力量。
第二十二章 女武神
一阵风突然吹过。
麦哲伦转过身，却没有看到应该在他身后的人，风扬起的灰烬遮挡了他的视线。
然后麦哲伦听到了马蹄声。
那绝对不正常。
一匹高大神骏的白马从风中出现，当烟尘散去，麦哲伦终于看到了它的全貌。
那匹马有着天鹅般的双翼，但无比巨大，甚至足以支撑着这个庞大的身体飞起来，而它背上还有一位骑士，一个全副武装的艾斯雅德女战士。
“女武神？”
那个女战士身穿黄金铸就的盔甲，手持盾牌与长矛，两侧有着双翼的头盔遮住了大半个脸，只露出一双明亮的黑色眼睛。
“你好，凡人的勇士。”
“抱歉，”麦哲伦看看四周，“我不能让你带走战死者的灵魂。”
女武神笑了起来：“已经没有必要了。”
她说着将盾牌挂在马上，空出左手，从身上取出了一个海螺，递给麦哲伦。
“尼德霍格注定要消失在深渊之中，这里的人们遭受的是无妄之灾。他们本不该死去，因此允许被复活。”
“允许？”
“这个海螺被吹响之后，死者就可以回归。但你也可以留着它，当你战死时，我就会到来，为你吹响它，让你重归战场。”
女武神长长地叹了口气：“你杀死了尼德霍格，战士，可惜我们已经拿不出配得上你的奖赏，这海螺只有一个……”
“不用在意，我很喜欢这个奖赏。”
麦哲伦从女武神手中接过海螺，然后放到嘴边。
女武神伸出手想要阻止，但已经来不及了。
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像是海风吹过崖岸。
遥远的地方传来了欢呼与尖叫的声音。
麦哲伦笑了起来。
“谢谢。”
“不，”女武神摇着头叹了口气，“尼德霍格是我们的诅咒，九大王国都改感谢你。”
说完这个英武的女战士低头行礼，然后战马奔跑着离开了。
风终于停了。
麦哲伦将海螺收起，烟尘散去，出现在他眼前的就是无数站在废墟中茫然四顾的人们。
“欢迎回来。”
……
哈德森太太正紧紧抱着福尔摩斯抹眼泪，如果是不了解他们的人，肯定会以为福尔摩斯才是刚刚被复活的那个。
而实际上房东太太才是。
整条贝克街都已经变成了废墟，221b也未能幸免，福尔摩斯已经无家可归，不过看上去他倒是并不在意。
“好了好了哈德森太太，没有人受伤，一切都好。”
福尔摩斯罕见地展现了无比的耐心与温柔的语气，他确实擅长取得女士的信任，就像华生说的那样。
“需要房屋出租服务吗，大侦探？”
麦哲伦大煞风景地打断了这感人的劫后重逢，不过看上去福尔摩斯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好。
“我记得不久之前你还住在别人家的阁楼上。”
“别这么说，”麦哲伦无奈地笑了，“我在学院附近找了个住处，因为那里靠近郊区，所以没有被波及。”
“我们确实需要个地方，就算不住在那里，至少可以喝杯茶休息一下。”
华生几乎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他确实有理由着急，现在这里是一片毫无遮掩的废墟，而上面满是刚刚经历过生离死别绝处逢生，惊魂未定的人们。
“走吧，我雇了马车。”
整座城市都在一片混乱之中，有的人因为死而复生欢呼，而有的人在所有财产化成的灰烬中痛哭，有的人躲在家里庆幸，有的人站在空旷的废墟上迷茫。
马车外的一切就像一场荒诞的戏剧，但那却是现实。
“这真是太可怕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最后死者都复活了，可是……这真的太可怕了。”
华生还在感叹，他不想捡起这段痛苦的回忆，但窗外的场景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幸存者，这场灾难刚刚过去。
“只要人类还在，城市就可以重建，那不会需要多长时间的。”
麦哲伦的话听上去就是毫无说服力的安慰，不过没人反驳，毕竟现在所有人都想看到一丝希望。
离开废墟之后，情况变得好起来，那里并没有受到太多波及，被杀死的人也复活了，到处是狂欢的人群，看上去充满希望。
除了探险者。
他们简直像是在亡命奔逃，在街道上狂奔，甚至不顾被马车撞倒，只为了早一点抵达目的地。
“探险者协会？”
“我们需要绕道了。”
麦哲伦从窗口探出上半身，让车夫改道。
如他所料，前面的道路已经被聚集的探险者堵死了，人群与马车挤在一起，连转身离开都做不到。
“发生什么了？”
“我也不知道。”
车夫庆幸自己躲过了被堵死在里面的厄运，他调转方向，连忙离开了。
然后从后面传来了冲天而起的叫喊声：“真的一个不少！发财啦！”
……
麦哲伦带着福尔摩斯一行人走进了房间。
这是座无论以任何标准来看，都漂亮舒适的公寓，位于一条街道边，两层小楼，有一个花园，里面种着不同颜色的蔷薇。
“真是漂亮。”
“这里是学会的产业，我也不知道捐赠者是谁，不过应该是个贵族吧。”
麦哲伦走进厨房，然后端着红茶走了出来。
“请随便坐。”
福尔摩斯走到窗户边看着后院，那里有一棵漂亮的苹果树。
“之前的主人一定花费了漫长的时间与精力打理花园，只要想到不久之后这里就会因为主人的懒惰而变得杂草丛生，我就无比遗憾。”
麦哲伦知道福尔摩斯说的是对的，他马上就要离开瑞都，踏上新的旅程了。
“所以，你愿意雇用我当你的园丁吗？”
“什么？”
福尔摩斯笑笑：“我一直在研究蔷薇的培育，这是我的爱好之一，放心，我绝对是个合格的园丁，说不定，还能为你的花园增加一种新的装饰。”
“不……”
“战争就要开始了。”福尔摩斯转过身，仰望着过于清澈的天空，“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整个国家都会处于战备状态，而我们……”
第二十三章 海螺
“放心，我很快就会结束这场战争。”
麦哲伦笑着将一盘水果放在桌上。
“不用担心，那是科学与世界之王争夺世界的战争。”
“听上去，”福尔摩斯转过身，看着麦哲伦，“你已经有计划了。”
麦哲伦坐到沙发上，正准备说什么，然后楼上传来了脚步声。
“看样子我刚好赶上了。”
亚瑟从楼梯拐角探出上半身，笑了起来。
“不，你刚好错过了。”
从弗兰西出发时，麦哲伦乘着鹰巢，而亚瑟选择了坐船，他们本来计划同时抵达，一起对抗灾难，不过最后亚瑟晚了一步，当他抵达瑞都时，黑龙尼德霍格已经死了。
亚瑟蛮不在乎地笑着，走到桌边拿起了一个苹果：“没有比这更漂亮的天气了，没有阴云，没有闷热，天气凉爽，阳光明媚，啊，还有好吃的水果，一百二十分的下午茶。”
“对了，”亚瑟狠狠地咬了一口苹果，然后转过脸看着麦哲伦，“你刚才想说什么来着？”
“我已经有了个计划，能够在接下来的战争中帮上忙，如果运气好的话，一个强大的盟友可以让战争很快结束。”
麦哲伦说着，从怀中取出那个海螺，展示给其他人看。
“这东西好眼熟。”
亚瑟低头看着那个海螺，然后点点头。
“我见过。”
麦哲伦笑了：“在北方艾斯雅德人的地盘？”
“不，”亚瑟摇摇头，“在神圣洛伦帝国南边的一个小偷家里。”
麦哲伦无奈地摇摇头。
能够得到一个新的线索，绝对是好消息，但他原本想去的地方是北方的海边，与神圣洛伦帝国南方距离太远。
“你确定？”
“当然，我也许会记错任何东西，但绝对不会忘记一个值钱东西长什么样。”亚瑟把苹果叼在嘴里，空出右手接过海螺，放在眼前，然后左手把苹果取下来，“这种独特的纯白与纯黑纹路，以及双眼一般的红色与蓝色斑点，就算只是个普通人，见到这样的海螺也一定会记一辈子吧？更何况我见到的那个以黄金装饰，从雇主那里换来了整整一百个伊丽莎白大帝。”
麦哲伦无奈地叹了口气，从一开始他就不觉得亚瑟会说谎，只是有点不敢相信。
“你的赏金猎人生意什么时候扩展到神圣洛伦帝国了？”
“那不是重点，”亚瑟笑了起来，“我可以告诉你那个海螺现在在哪儿，作为报酬，你得告诉我，这海螺到底是个什么东西，麦哲伦教授。”
“神王奥丁赐予人类最强大勇士的奖赏。”
麦哲伦看着那个海螺，他无法从上面感受到任何超凡力量的气息，但就是这个海螺，让上万人起死回生，从死亡之国回归。
“那一定很值钱。”
“我不确定。”
根据麦哲伦已经掌握的艾斯雅德人文献线索，这样的海螺生长在某个艾斯雅德人生活的海边，只是普通的海中生物，只有某个人类制造了奇迹，得到了主神奥丁的认可，某个海螺才会被捡起，获得强大的力量。
很难说亚瑟见到的会是某个勇士的奖赏，或者只是单纯的从海边捡到的贝壳。
无论是哪一种，对现在的麦哲伦而言，都只是通往古代艾斯雅德人领地的线索，而且不一定比他手中的那个更有用。
“那东西是一个艾斯雅德家族的收藏，历史悠久，那个雇主甚至曾经向我炫耀过他的先祖曾经与奥丁共同作战。”亚瑟咬着苹果，含混不清地说着，“他有一本厚的要死的书，据说上面记载了所有的家族历史。”
麦哲伦简直喜出望外。
他曾经竭尽全力想要找到有关艾斯雅德人的记载，但收获寥寥，麦哲伦从未想过，理论上完全不在艾斯雅德人活动范围之内的神圣洛伦帝国南方，居然就存在一个历史悠久的艾斯雅德人贵族家族。
而且是拥有历史记录的家族。
“你知道他在哪儿？”
“当然。”
……
晨星与皇帝的谈判进入了新的阶段。
在黑龙杀死的无辜者复活之后，很多人的想法都发生了变化。
对布列塔尼亚而言，战争不再是随时可能降临的威胁，而是已经实际发生的事实，无论科学的末日审判会不会抵达这片群岛，帝国都会做好战争准备。
而与世界之王的和解就是必须完成的事情了。
至于原本让麦哲伦帮忙的计划已经没有必要，皇帝开始寻找新的释放善意的方式。
最重要的一点是，让世界之王相信，布列塔尼亚出于固执甚至愚蠢，有着寸步不让的决心，只有这样，布列塔尼亚才不用为了达成和解付出太多。
晨星对此心知肚明，因此她抢先变得固执、任性、愚蠢起来，在谈判中寸步不让，让皇帝头疼不已。
尽管如此，谈判依然很快进入了快速通道。
只有一流的政客才知道政治中除了利益别无他物，而只有政治家才能看到根本与长期的利益，并在看不到结果的现在就付出代价。
而因为世界之王的存在，现在这个世界上，所有政治生物的层次都被提高了一层，因为不够强的都被弗兰西消灭了。
所以现在，皇帝可以与晨星共进晚餐，而且气氛融洽。
“我到现在都还不知道，你们准备怎么对抗科学。”
“无非是一场宗教战争而已。”
“不，我说的是科学本身，我们可以杀死神明，但科学没有实体，那是拜科学教的教义决定的。”为了对抗世界之王，皇帝成为了一个勤奋而认真的人，因此他在任何领域都有优秀的表现，“麦哲伦可以杀死一个拥有神性的巨人，但他怎么杀死一道拥有神性的光？”
“您已经触及了最核心的部分，科学的本质。”晨星露出一个令人迷醉的微笑，灯光似乎更加明亮了，“我们无法杀死科学本身，除非消灭信仰。”
“什么？”皇帝惊讶得叫了起来，“所以你没有带牧师过来。”
第二十四章 风起
没有信徒，神明就会消亡。
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但从来没有人真的做到过。
科学拥有这世界上信徒最多的宗教，教廷曾经经历过无数风波，甚至分裂成了三个部分，但所有信徒，无论他们之间的分歧有多么严重，最终信仰的依然是科学。
“那个计划已经开始了。”
“你们真的不怕科学知道吗？”
……
科学高踞无尽光明顶点，看着教廷按部就班地推进着他的计划。
对于神明而言，他的视界就是信徒所见的集合，全知，那并不是什么夸张的阿谀之词，而是事实。
所以对这位神明而言，世界没有秘密。
无数信徒跪在清澈的琉璃之海上，向唯一主宰俯首，他们是已经死去的虔信者，是神的一部分。
“开始传道吧。”
四位天使的声音如同雷霆，将主宰的声音传向四方，纯洁的灵魂发自内心地欢呼，声如辉煌之海。
科学俯瞰着这一切，心中再次升起攫取胜利的急切。
知道自己必胜的那一方总是想要早点开启战争。
不过时间未到。
开辟新世界是个宏大的工程，需要无比的耐心与细致，一切代价都是值得的。
至于现在，就让自以为阴谋可以影响世界的人去编织阴谋吧。
……
麦哲伦与老朋友们度过了一个无所事事的美好下午，哈德森太太很快就熟悉了厨房，并为三位新的房客收拾好了房间，而她自己选了一件楼下的房间。
亚瑟的住处也被毁掉了，不过他倒是无所谓，反正他马上就要和麦哲伦一起离开布列塔尼亚，踏上去往神圣洛伦帝国的旅行。
趁着哈德森太太不在的时候，麦哲伦向三位绅士解释了他正在做的事情。尼德霍格的存在足以证明艾斯雅德神明的存在，当科学开启弥赛亚，他们是重要的盟友。
而麦哲伦要做的就是找到他们，建立盟约。
“第一步就是找到神明们生活的地方，那个海螺是重要的线索。”
“那听上去是你擅长的部分。”华生医生并不畏惧战争，他的镇定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为什么不带上女伯爵？”
女伯爵是皇家学会的资助者，神话学研究者，麦哲伦的朋友，如果这是一次必须成功的远行，那麦哲伦没理由不和她一起。
“她有其他更重要的事情。”
麦哲伦并没有说太多，虽然对科学保密其实毫无意义，但女伯爵要做的事情解释起来实在太麻烦了。
那是针对概念与信仰的毁灭计划，女伯爵想要毁灭科学本身。
……
三天之后，瑞都皇宫前的广场。
这里是皇帝送别晨星的仪式，一场无比盛大的庆典，麦哲伦很庆幸他能够藏在角落里。
麦哲伦的行程临时改变了，世界之王想要见他，因此回弗兰西的鹰巢回归时会带上他。
亚瑟已经提前出发了，赏金猎人有自己的职业交际，他应该可以在麦哲伦离开世界之王的夏宫之前抵达神圣洛伦帝国。
最终仪式结束，鹰巢的升空是最后的高潮，那之后皇帝回到皇宫，热情的市民缓缓散去。
麦哲伦在舰长室见到了邀请他的晨星，在鹰巢上时，这位使者终于恢复了军人本性，她身穿军服，身姿挺拔，如同一棵松树。
“谢谢你接受我的邀请。”
这是个整洁的房间，所有东西都井井有条，但还是有一两个并不显眼的装饰，让整个房间变得舒适。
晨星将一杯水递给麦哲伦，然后坐到他身边的椅子上。
“很抱歉打乱了你的计划，不过我们有个问题需要你帮忙。”
“什么？”
“有关科学存在的本质。”
大门打开，女伯爵从外面走了进来。
“欢迎。”
晨星请女伯爵坐下，然后递给她一杯葡萄酒。
“世界之王已经召集了弗兰西科学院仅有的神学研究者，他们将帮助我分析科学的存在方式与力量来源，基础的理论就是你提出的自然超凡与概念信仰。”
“而在那之前，”晨星接过话头，“世界之王需要一次完整的解释，让她做出判断，这个计划是否真的可行。”
“所以我临时建议让你来，如果我的计算没错，你比我更适合这件事。”
麦哲伦脸上露出一个自嘲的苦笑：“你们是说，我更擅长说教吗？”
“这世界上只有两个人真正了解这个理论，而女伯爵的立场永远偏向布列塔尼亚。”
晨星毫无顾忌地说出了真相，她好像完全不在意女伯爵也在场，尽管这对一个研究者而言绝对算不上尊重。
“我想女伯爵并不会因为立场就在这个问题上说谎。”
女伯爵突然意味深长地笑了：“说不定我会的。”
麦哲伦无奈地摇摇头：“我会按你们的安排去做。”
然后他把手放在额头上：“我最讨厌说教。”
“如果你把这场报告，视为杀死科学这场宏大战争的第一步，那么它是不是变得不那么难以忍受了？”
“嗯……好多了。”
……
瑞都，猎人正在聚会。
“我们存在的意义就是守护这座城市，但现在，看看吧，这座城市变成了什么？”
无数意念在空气中碰撞，每一道都毫无疑问地展现出愤怒，猎人们正在相互指责，与此同时，他们也在指责自己。
“我在巨龙背上亲眼看着探险者坠落，看着麦哲伦降临，徒手杀死那头怪物，而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
猎人们的思想如此混乱，就像是一场单纯的争吵，根本不可能有结论。
“够了！”
然后一个强大的声音终结了争吵。
“黑龙尼德霍格只是使者，之后真正的战争才会开始，科学已经归来，他将要降下弥赛亚，以末日审判终结我们的世界。”
“到那时，保护好这座城市，洗刷耻辱吧，不过不要忘记，你们用来变强的时间已经寥寥无几。”
那个强大的意志粗暴地结束了这次猎人聚会，黑暗中的人们四散离去。
只剩下一个人。
“是时候了。”
第二十五章 造神
夜，大战清扫了大气中的云雾，直到现在都是一片晴空，星辰明亮得不可思议。
猎人的首领站在巨龙撞击制造的巨坑中心，取下头上的黑色兜帽。
一张久经风霜的脸被星光照亮，那属于阿瑟·威灵顿公爵，帝国军部大臣。
他就是猎人的首领。
“我们曾经为了凡人而放弃过分强大的力量，但现在，为了凡人，我们要将它们取回。”
“真的已经到了这一步了吗？”
“是的。”
……
鹰巢轰鸣着飞越海峡，以恐怖的速度度过了这段旅程，抵达了弗兰西。
晨星的动作很快，就像是一场军事行动一样，所有人很快就离开飞艇开始行动，而麦哲伦与世界之王的对话被安排在第二天早上。
然后在晚餐之前，世界之王突然将会面提前了。
虽然有点意外，但麦哲伦觉得那没什么不好。
在一个小会议室里，麦哲伦见到了他从没见到过的世界之王。
没有了华丽的盛装，穿着军服的世界之王依然盛气凌人，她似乎正在等待晚餐，而召见麦哲伦只是一时心血来潮。
“我并不在乎科学本身之类的，他是我的敌人，而我一定会获胜。”世界之王像是急着奔向战场，她直奔主题，一针见血，“真正重要的是，你觉得会有多少人支持科学，根据科学从信仰中获得生命这个理论。”
那是麦哲伦从没想过的部分。
他得出的结论是，科学来自于天然的超凡力量，与信徒的信仰，以及更虚无的概念。
这个结论无法解答世界之王的问题，说到底，没人知道科学有多少信徒就可以存在，也没人知道现在的科学拥有多少力量。
“我不知道。”
“我一开始觉得，也许调查有多少信徒更简单一点，”世界之王不可能对这个答案感到满意，但令人意外的是，她并没有显露愤怒，“但后来所有人都陷入了迷茫，他们无法解决一个问题，到底什么人会在旧世界崩溃的时候站在科学那边。”
所以这是被逼无奈的另辟蹊径，麦哲伦瞬间就明白了这一点，但是他依然没有任何头绪。
“任何相信世界被某个无所不能的东西主宰的人，都有可能向科学贡献了信仰，尽管他们不一定会支持末日审判，当科学掀起弥赛亚的时候，这信仰依然是他的力量。”
“所以说这个问题是绝对没有答案的。”
世界之王以令麦哲伦惊讶的速度理解了这个逻辑，然后更让麦哲伦惊讶的是，世界之王笑了起来。
“抱歉，战争中很重要的一部分就是测算敌方的力量，我只是太想获胜了。”
世界之王笑着叹了口气，然后摇摇头：“你还没有吃晚餐，饿了吗？”
麦哲伦摇头。
“最后一个问题，如果我让那些人信仰皇帝，皇帝会成为神明吗？”
麦哲伦看着眼前的世界之王，一时无言。
那是个娇小的美女，但她实际上是个可怕的泰坦，她曾经从教皇手中夺走皇冠，如果科学是天上的王，那她就是地上的。
她是世界之王。
“我不知道。”
那个瞬间，这个恐怖的泰坦爆发出恐怖的怒火，麦哲伦觉得自己正站在风暴中的海面上，随时都会被暴怒的狂涛淹没。
“我在让你回答问题，如果你不知道，那就思考，然后告诉我答案。”
“我不知道。”
麦哲伦无奈地摇摇头：“有一个无法忽视的可能，人们会将皇帝视为科学的分身，然后信仰的力量会加强科学。”
“还有呢？”
“那是最大的可能，因为不信仰科学的人寥寥无几，支持他们的想法是，世界上没有神明。”麦哲伦看着眼前的世界之王，她看上去就在怒火爆发的边缘，“而凡是愿意相信神明的人，都相信神明只有一个，主宰一切。”
“所以皇帝的信仰最后只会变成科学的附属。”
世界之王最终还是平静下来，她笑着摆摆手，就好像刚才的一切只是个玩笑：“老实说，我还真是失望。”
麦哲伦猜测着世界之王突然的野心爆发到底是上位者的习惯，还是某件事情十分顺利带来的信心，无论如何，那大概并不会影响到对科学的战争，至少目前看来，这位皇帝陛下还没有失去理智。
“谢谢你，麦哲伦教授，”世界之王站了起来，“真抱歉没办法陪你共进晚餐，我还有个客人。”
麦哲伦说着“不用在意”站起来，与世界之王告别，然后这位弗兰西的皇帝离开了房间。
她独自走在夏宫熟悉的走廊之中，转过一个拐角，走进了一个房间。
那是属于皇帝的私密会客室。
来自阿拉法的密使，狮人大君，阿拉法哈里发金鬃阿耶尼的弟弟，金鬃狮人阿拉丁，已经在那里等待了。
“欢迎，来自遥远东方的客人。”
“谢谢。”这个年轻的狮人脸上带着热情的微笑，但他还没有熟练到将戒备的眼神完全隐藏，“真抱歉我哥哥没办法亲自过来，他让我代为表示歉意。”
“千万别这么说，”世界之王的笑容十分热情，但阿拉丁依然能清晰地感受到别的东西，“在面对一个神明的时候，任何一个人向我伸出援手，都令我感激不已。”
“在那个敌人面前，我们是一体的。”
……
布列塔尼亚的都城在这座庞大岛屿的东南方，岛上最大河流入海口附近，但在很久之前，这里生活着的人们心目中的帝国中心并不是那里。
古代布列塔尼亚的中心在更寒冷，更空旷的北方。
威灵顿公爵以身体不适为理由，在军部忙着备战的时候离开了瑞都，朝着北方被废弃的荒原进发，现在他已经距离目的地不远了。
这是一片被废弃的荒野，平原在这里与群山交界，山间就是人迹罕至的森林。
已经没人知道，在数百年前，这里是布列塔尼亚的中心，现在这里只是荒野。
“请保佑我的祖国，古老的王。”
第二十六章 远行
公爵站在山岗上眺望，群山之上的密林色青如墨，遥远的天空是泛白的蓝色，两者交界处有一抹半黑半赤的晚霞。
时间已是傍晚，风中带着一丝寒意，公爵大步走下山岗，朝着山林深处走去。
每一步都像是深入记忆，野蛮的生命力改变了一切，但看上去这里却仿佛从未改变。
森林深处，星光格外明亮，原本躲避阳光的生命开始显露，在林间嬉戏，喧闹。
公爵永远没有表情的脸上露出了回忆的神色，他在心底无声叹息着，行走在美丽的林间小道上。
然后目的地终于到了。
“欢迎，骑士。”
一个贵妇站在树下，脸上满是惊喜。
“我为断剑而来。”
“啊，当然。”
贵妇笑着叹了口气，她摇摇头，朝着树林深处走去：“重铸断剑需要姐妹们帮忙，她们一定很高兴知道你终于回心转意了。”
公爵沉默着继续前行，他心中再一次升起犹豫，不知道是否真的该重铸那柄断剑。
“不用担心，这柄剑的诅咒并非无法避免，我们会为你准备好躲避诅咒的办法。”
“我不是在担心自己。”
“可是除了你，英武的骑士，还有谁值得我们担心呢？”
贵妇，湖中仙女脸上露出一个诱人的笑容，在那个瞬间，整片森林都被照亮，动物们呆在原地。
“无论怎样，你永远都可以回到这里，在阿瓦隆永享生命，我们的诺言永远有效。”
公爵摇摇头。
如果他真的想避世永生，那柄剑就不会断了。
林间小道的尽头到了，两棵守卫者一般的大树后面，是一片林间空地，中心是一个幽深的湖泊，湖水的颜色很深。
有一条小河流经湖泊，这里正好是一个拐弯，而另一个湖中仙女正在河边的芦苇中寻找着什么。
“啊，终于找到了，孩童的怒火。”
她笑着抬起头，然后朝着公爵飞来。
“欢迎，骑士，我听到那个消息之后真的太高兴了！”
“谢谢。”
公爵已经习惯了这些湖中仙女的大惊小怪，无论如何，她们是唯一能够重铸断剑的存在，而现在布列塔尼亚需要力量。
“不，需要力量的是你，持剑者死去才是真正的灾难。”
另一个仙女分开湖水，从深渊中走出，她手中就是断剑。
那是公爵之前的武器，在遥远的新大陆被麦哲伦斩断，之后公爵将断剑送回这里，并决心不再用剑。
但现在他改变想法了。
“我必须提醒你，骑士，誓约中，让这力量始终掌握在骑士手中，是最重要的部分。”
“我会活着把剑送回来的。”
湖中仙女眼中闪过一道莫名的光芒，但她没有再说什么。
“开始吧。”
三位仙女站在一起，断剑就在中心，然后她们开始念诵魔咒。
“孩童的怒火，令你红热，
女人的绝望，承受其重，
男人的贪婪，令你坚实。”
这是个恐怖的魔法，公爵知道断剑有多么坚硬，但湖中仙女依然能让它软化，并重新融为一体。
公爵单膝跪在地上，划破掌心，让鲜血落在剑上，作为新的长剑主人的证明。
那两段钢铁发出刺眼的红光，缓缓融化。
……
麦哲伦站在岩石堆积的山岗上，遥望着南方的雪山。
这里是亚瑟见到那个海螺的地方，一个“顽固的乡下老头”的城堡所在的地方。
神圣洛伦帝国南方终年不停的西风带着湿冷，好在天气不错，阳光能够带来一点温暖。
与世界之王的会面结束后，第二天麦哲伦就坐上了飞艇，他很庆幸对世界之王的冒犯没有影响到这场旅行。
“嘿！让我们看看谁来到了这个遥远的地方！”
亚瑟带着夸张的热情，走出城堡欢迎麦哲伦，就像他之前炫耀的一样，这里的主人对这位赏金猎人印象不错，因此顺带着给了麦哲伦热情的欢迎。
这位男爵明显并不富裕，他毫不掩饰的固执与坏脾气让城堡中的生活雪上加霜，不过幸运的是，这片山地过于偏远，至少不会有人想着夺走这个城堡。
这位疑似古代维京人后裔的贵族老爷按照标准的贵族礼节招待了麦哲伦，宴会上的香肠意外地好吃，面包很硬，啤酒几乎一端上来就被一扫而空。
结束了欢迎宴会之后，男爵带着两人来到了他的书房。
这里没有一本书，架子上全是武器，墙上还挂着一个硕大的野熊头颅，桌上点着蜡烛，但是并没有书。
“自从上次被偷之后我就一直很小心。”
男爵已经喝醉了，不过他仍然能像个公熊一样走路，只是没办法用钥匙开锁。
亚瑟顺手一带，就把男爵放倒在椅子上，然后他用顺手拿到的钥匙打开一个木箱，从里面取出一本大书。
“对！就它，我的传家宝！”
男爵说话的声音如同雷霆。
麦哲伦将书放到桌上，然后翻开木板做成的封面。
“施密特家族的历史……”
扉页上的第一句话用的就是艾斯雅德如尼文，麦哲伦笑了起来。
“第一代，奥拉夫。”
那是个典型的艾斯雅德故事，一个穷的什么都没有的男孩，所有亲人都在暴风雪中死去，愤怒地冲上了一条战船，然后无比幸运地在战斗中活下来，有了自己的武器。
这个艾斯雅德海盗毫无顾忌，他几乎天生就是要做狂战士的，于是在漫长的战斗之后，男孩突然发现他拥有了自己的战船和领地，还有妻子与儿女。
很不幸的是，第一位施密特死在了战场上，所有人都相信奥丁带走了他的灵魂。
麦哲伦不由自主地开始认真阅读这本书，他原本只是想浏览一遍，从中找出有用的线索。
第二位施密特是兄弟中最小的那一个，他出生的那天父亲战死，因此这个孩子被视为天生的复仇者，所有身边人都对他寄予厚望。
而他也没有令人失望。
十岁的时候，这位施密特就能够拿起父亲的武器，然后十三岁的时候，他完成了复仇。
第二十七章 看海
施密特家族的第二位家长，家族荣耀的开创者，是个传奇的艾斯雅德战士。
十二岁生日那个晚上，这位家中的幼子加入了狂猎，失踪了整整一年。
然后他回来的时候，尽管只有十三岁，却已经高大强壮如同成年战士，并且学会了如尼文。
认识他的艾斯雅德人因此敬畏地称他为“奥丁的养子”。
正是这个兼具勇武与智慧的艾斯雅德战士首领，制作了现在麦哲伦手中的家族记录。
那听上去更像是后代为了先祖荣耀加上去的附会传说，但考虑到这本书的年代，麦哲伦觉得故事也许就是事实。
这本书明显拥有魔力。
考虑到如尼文本身就是古代魔法文字之一，那并不算奇怪，但这魔力的衰减刚好可以作为时间的刻度。
而麦哲伦计算的结果，是这本书的成书时间与书中记载完全相符。
这是一本神话时代的忠实纪录。
麦哲伦没有来得及看完，醉酒的男爵失去意识前坚持将书锁回了箱子里。
那天晚上，亚瑟很快就陷入了沉睡，而麦哲伦在漫长的时间里都在回忆。
这本家族记录一开始就明确地记载了故事发生的地方：属于艾斯雅德人的名为“绿地”的海岸。
但在麦哲伦之前找到的所有艾斯雅德文献中，都没有这个地方的明确记载。
根据前四代施密特的经历，很明显他们生活在一个神明随时会出现的地方，第二位先祖对“奥丁的养子”这个说法语焉不详，但他的子孙亲眼见到过神明与巨人的战争，面对过神话中的狼灾。
这就是麦哲伦在寻找的线索，古代艾斯雅德众神生活的地方。
第二天早上，男爵精神抖擞地大口喝着啤酒，有点好奇地问麦哲伦在书上看到了什么。
为了让书的主人更乐意让他翻看那本书，麦哲伦给男爵讲了一个精彩的艾斯雅德故事。
然后男爵大笑起来。
“我想起了我死去的祖母。”
男爵难得地停下了向喉咙里灌酒的右手，脸上露出回忆的神色。
“你讲的故事和她说的差不多，不过还是你的更好听一点。”
早餐过后，男爵罕见地没有陷入大醉，他心情不错，带着两位客人再次来到了藏着宝物的书房。
“这本书上面的东西我从来都看不懂，你知道吗，那是护身符上的装饰，这么密密麻麻摆在一起简直让我头疼。”
男爵取出巨大的厚书，然后拿出了另一个钥匙。
在箱子最下面，还有另外一个夹层，里面放着那个黄金装饰的海螺。
“我更喜欢这个东西。”
男爵将海螺高高举起，脸上露出迷茫的神色。
“我听人说，这东西是海边来的，可我一辈子都没离开过这里，我没见过海。”
“如果你真的想去，我们可以去北方的海岸，那是您的祖先生活过的地方。”
男爵摇摇头：“领主不可以离开自己的领地和子民。”
“现在的神圣洛伦帝国皇帝是露娜，我记得几年之前就有皇帝与教皇一起发布的法令，领主可以在任何时候离开领地，去他想去的任何地方。”
男爵脸上的神色更加迷茫了。
亚瑟笑着从男爵手中接过海螺，然后吹响。
那是海风吹过崖边石片的声音，是空气流过岩石缝隙的声音，轻盈而短暂。
男爵笑了起来。
“告诉我，那个什么海边是个什么地方。”
麦哲伦和亚瑟无言以对。
“算了，那里有酒吗？”
“有。”
男爵重重地点点头：“那就走吧！”
……
为了让世界之王看到确定无疑的善意，阿拉法派出了一个庞大的代表团。
从实权的亲王到黑塔白塔的魔法师，或是海峡镇守使，应有尽有。
而布列塔尼亚的代表只有女伯爵一个人。
海峡依然是强大的阻隔，无论是有形的，还是无形的。
不过女伯爵知道怎样表达善意。
作为一个单纯地只想让科学倒霉的人，女伯爵毫无疑问是现在的世界之王最想看到的，于是阿拉法的代表团总是能看到她出现在世界之王身边。
“我们现在构筑的防线依然是依托中央山脉，这里将洛伦隔离在弗兰西之外，问题在于，科学拥有的军队是否会像我们以为的那样，被恶劣地形阻挡。”
这是一次重要的备战会议，世界之王完全没有掩饰她想要杀死科学的想法，弗兰西已经进入了战时状态。
“众所周知，教廷拥有的武力是审判庭，但其实那只是包含了女巫猎人与部分虔信者的冰山一角，科学真正的力量包括数量庞大的古代圣灵、能够制造奇迹的活圣人、猎杀古代魔法的灰骑士，以及数量庞大的殉道者狂信徒，这些才是教廷真正的中坚力量。”
女伯爵对教廷的了解远胜绝大多数人，尤其是已经上百年没有与教廷直接冲突过的阿拉法。
“考虑到科学已经取回了所有力量，我们应该将天使军队，也纳入考虑。”
“你说的是那些会飞的怪物？”
“是的。”
女伯爵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空军的出现带来的是战争方式的变革，科学拥有飞翔战士意味着很多东西。
“而且考虑到科学发动战争的原因是弥赛亚，也许我们需要几位神学家来解释启示录中的相关记载。”
世界之王摇摇头：“不，我们在这里讨论的一切都不能让信徒知道，你来解释吧。”
所有人都知道，女伯爵是一位成就很高的学者。
“根据记载，科学会释放四位骑士，他们对人类拥有压倒性优势，之后还会复活所有抱着信仰死去的人。”
“如果我的推测没有错的话，那会是数量庞大的圣灵。”
所有人都为这个可能而色变，那会是无比恐怖的光明之海，足以淹死任何落进其中的人。
“就按照这个推测进行战备吧。”
世界之王大概是唯一一个没有动摇的人，她甚至露出了好战的微笑。
“也许科学没有那么强大……”
“那不可能。”
第二十八章 天生
会议结束了，世界之王留下女伯爵和晨星一起共进晚餐，所有人都知道，那是因为世界之王还有些问题要问。
女伯爵知道，她的策略成功了。
这是一次普通的聚餐，当然按照世界上绝大多数人的标准，是一次奢华盛宴，不过对世界之王而言只是次朴素的工作餐。
“我到现在都不敢讨论科学本身，虽然按照站前评估的标准，波动太大的因素可以不用讨论，但是科学绝对不是可以忽略的部分。”
世界之王一边优雅地用餐，一边不停地在说话，她明显还没有脱离工作状态。
“有一个非常简单的评估方案，”女伯爵咽下口中的食物，然后才开始说话，“科学本身的力量比他的所有部下加起来更强。”
晨星皱了皱眉头。
世界之王停了下来，她的嘴里咬着叉子上的一块鹅肝，抬起头陷入了思考。
“这好像可以说得通，你的理由是什么？”
“一切信徒的力量都来自自身的信仰，这就是越虔诚的信徒越强大的原因，而很明显所有信徒信仰的都不是他们自己，而是科学。”
世界之王咽下鹅肝，然后点点头。
“也就是说，很明显科学要远远比所有信徒加起来更强大。”
“但是有一个因素可能会将这个差距限制在一定程度之内，”女伯爵举起酒杯，看着杯中醇厚的酒液，那个颜色无比明艳，“生物本能，信仰本身包含的自私会将一部分力量留在信徒自己身上。”
“目前为止你的结论是什么？”
“科学的力量与我们可以估算的教廷力量相当。”
世界之王点点头。
这是个简单但有效的估算。
世界从来不是一目了然的精确数字，而是模糊迷蒙的大雾，尤其是战争之中，想要得到确切数字是绝对的奢望。
“也就是说，我们应该将刚才得到的数字提高到它的两倍。”
晨星的脸上闪过一丝阴影。
如果按照女伯爵的估算，弗兰西现有的力量根本不可能战胜科学。
就算加上阿拉法联邦，一盘散沙的神圣洛伦帝国，貌合神离的四大继承人行省，弗兰西依然不可能战胜那么可怕的力量。
“所以我们需要更多盟友，对吧？”
世界之王笑了。
女伯爵悚然一惊。
这个结论很容易就能推导出另一个结论：世界之王需要布列塔尼亚这个盟友。
只要布列塔尼亚明确表示倒向世界之王，那已知世界中，世界之王就再也没有敌人，只有仆从与盟友，阿拉法联邦可能会付出更大牺牲，而四大继承人行省的小心思都会收敛起来。
但世界之王绝对不会允许一个她信任的参谋误导她的判断。
“放心，我相信你。”
“谢谢。”
女伯爵将内心深处的愧疚按了下去。
这个推论完全符合她与麦哲伦建立的科学本质理论，但其中也包含了让布列塔尼亚显得更加重要的想法。
“我们的敌人有任何弱点吗？”
“没有。”
这是显而易见的结论。
无论是女伯爵还是晨星，她们都曾经无数次思考科学的弱点，但结果是那东西根本不存在。
“真是不可思议……”世界之王笑了起来，就好像她得到了自己最想要的某个宝物，“我以为人类不可能有机会面对这样的敌人，在军事学上讲，一支完美的军队，那一定会是我最伟大的战绩。”
女伯爵无奈地笑笑。
很微妙地，她心中确实多了一丝希望。
“我们一定会赢的。”
……
亚瑟很早就醒来了。
这是个明媚得不可思议的早晨。
阳光从东方阴云与群山之间的一线天空中散发着璀璨的光线，无比明亮，无比清澈。低低的浮云笼罩在阴影中，显示出清澈的灰色，仿佛触手可及。
山林中的一切都被清晰的明暗分界割开，光的部分无比鲜明，草叶上的露珠如同璀璨的钻石。
“天气真好。”
麦哲伦点点头：“是啊。”
昨天晚上是他守后半夜，所以麦哲伦一直醒着。
至于同行的男爵大人，他正在呼呼大睡，昨天晚饭时这位爵爷没忍住喝光了带着的啤酒，现在都还没醒。
麦哲伦很快做好了早餐，然后他们叫醒男爵，三人一起吃了东西，开始继续前进。
男爵骑着一匹战马，对他而言，这次旅行大概就是遥远的骑士团时期，那些以狩猎为名锻炼战士的郊游。
当然麦哲伦和亚瑟都知道，这实际上是穿越大陆的漫长旅途。
不过男爵的想法倒也没错，因为只在山间走了两天之后，他们就进入了另一位贵族的领地，而他正是男爵的表弟。
所以这确实可以算是一场郊游。
仅仅是一天没有啤酒喝，男爵就快要发疯了，于是在进入城堡之后，他直接冲进了酒窖。
主客的缺席让欢迎宴会推迟了，麦哲伦和亚瑟在客房吃了丰盛的午餐，然后喝着茶再次翻开了大书。
“很奇怪的一点是，这里并没有任何关于那个海螺的记载。”
“不是吧？”
亚瑟毫无形象地瘫倒在椅子上，说话声有气无力。
“最早的记载是以古洛伦语写的，分化后的洛伦语向现存神圣洛伦帝国通用语言演化中途的，一种特殊的语言……”
亚瑟发出一声夸张的叹息：“啊，听不懂！”
“第十一代施密特在清点家族收藏时将这个独特的海螺列入清单，只提到是先祖的遗产，没有其他任何记载。”
“别告诉我我们都上路了，你却还不知道目的地在哪儿。”
麦哲伦笑了：“这本书详细记载了施密特家族迁移的路线，虽然最早的部分我无法确定，但后半部分都清晰可见。现在，我们就是在沿着这条路线走向一切的开始，我希望能在已知的部分得到一点线索，确定未知的部分。”
“我想我们最好快点。”
亚瑟一副有力无气的样子。
“没办法，男爵是这次旅行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理由呢？”
“血统。”
第二十九章 窥视
亚瑟像是看着一个怪物一样看着麦哲伦。
他认识的麦哲伦绝对不会因为“血统”而做出选择，一直以来，麦哲伦对这东西都是直接无视的。
“如果男爵不是艾斯雅德人，我们根本就不会去找他。”
这是个无可否认的事实，但亚瑟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古代艾斯雅德人将流血视为仪式的重要部分，说不定我们以后就会碰上个只有施密特的血才能打开的秘密宝库，到时候你就会发现男爵必不可少。”
“这种说法听上去还算正常，”亚瑟点点头，“那我们可不可以快一点？从那个城堡到这个城堡，我们居然在山路上走了两天。”
“神圣洛伦帝国也许是现在的已知世界中最落后的地方，从这座城堡往北走，再有两天，我们才算走出了山林地区，那之后就可以坐上马车了。”
“你不是去见世界之王了吗？向她要一艘飞艇有那么麻烦？”
麦哲伦无奈地笑笑：“弗兰西正在准备一场战争，所有民用飞艇都被征用了。”
亚瑟这次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不过我这儿也有个好消息。”
亚瑟哼哼了两声。
“男爵非要绕道来这个城堡，也许并不只是为了见表弟一面。”
“还有什么？”
“拿走城堡地下的某个东西。”
亚瑟在瞬间就拿回了力量，直起腰看着麦哲伦：“你是说，这个城堡下面有个藏宝库？”
“不然的话为什么在这个贫瘠的山林里会有两座城堡？我们的男爵过得简直像个山里猎户，这里根本就不是适合拓荒的地方。”
“正因为这样，把宝物藏在这里，根本就不用担心会丢失。”
“虽然男爵还是很倒霉地碰上了贼。”
麦哲伦和亚瑟一起笑了。
晚餐的时间很快就到了，终于醒来的男爵在晚宴上大口畅饮，而他的表亲则十分克制。
这位连爵位都没有的骑士是个沉默寡言的中年人，不过他和男爵坐在一起的时候，谁都能看出来，这两个人十分相像，无论是外表还是固执。
“我要去看海了，我们的先祖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当男爵觉得他的醒酒方法生效之后，这位老派的骑士开始和表弟交谈。
“我想看看奶奶故事里的东西。”
男爵的表弟露出了回忆的神色，然后他笑了起来。
“我讨厌故事里的那个地方，也讨厌海。”
男爵大笑起来，仿佛这句话是个无比巧妙的笑话。
“反正你想去，就一定会去，那就把先祖留下来的东西带上吧，说不定你真的能找到什么跟祖先有关系的东西。”
亚瑟用木头酒杯遮住半张脸，向麦哲伦递出一个“你猜对了”的眼神。
“那个护身符？”
男爵放下了酒杯，抬起头努力地回忆着什么，然后点点头：“好吧，我会带上它的。”
于是当三人离开城堡的时候，男爵胸前多了一个刻着如尼文的石头护符。
……
圣母院。
女伯爵跟随着世界之王行走在狭窄的石制阶梯上，一路向上。
这座宏伟的建筑之中依然有如此阴暗逼仄的地方，尽管圣母院几乎就是这座城市的地标。
这是一座尖塔，最初只是单纯地作为装饰出现在了设计师的图纸上，但现在，这里有了新的用途。
塔顶有一个不大的圆形房间，里面是一个古老的祭坛。
“你能感觉到什么？”
女伯爵看着祭坛，那上面放着一个朴素的陶罐，还点着一支蜡烛，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但她能够感觉到，某种无形的东西就盘踞在祭坛上。
“那不是科学？”
“对，因为这里是圣母院。”
女伯爵已经有了一个猜测，但她实在不敢相信。
“石匠科学的母亲？”
“是的，很可惜只有骨灰。”
世界之王笑着对骨灰罐鞠躬行礼，那让女伯爵感慨万千。
“只有极少数人能够理解科学，理解信仰，但同时不会陷入对科学的信仰，你是我知道的少数人之一，这个祭坛是我们现在唯一的工具，用来探测科学的动向。”
女伯爵站在祭坛前面，无声地叹了口气。
“叹为观止。”
“抱歉，敌人的情报对战争而言实在太重要了，所以我必须这么做。”
女伯爵没有再说什么，她低下头开始祈祷。
在无法描述，根本不存在的某个地方，女伯爵看到了科学。
科学也在看着她。
女伯爵身边还有四个同伴，其中包括晨星和阿拉法白塔的主人，科学对所有人一视同仁，露出慈祥的微笑。
当这五个并非信徒的人看着科学的时候，科学也在看着他们。
女伯爵在瞬间感觉到了某种东西，她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并没有离开那个纯洁光芒笼罩一切的地方。
然后银灰色金属光芒闪过，女伯爵回到了现实。
“这是个陷阱。”
“是吗？”世界之王虽然惊讶，但依然镇定，“发生了什么？”
“科学看穿了我们的记忆。”
世界之王点点头，脸上仅有的一点惊讶也消失了。
女伯爵皱着眉头，被看穿的感觉实在令人厌恶，不过很快她就发现，这实际上并不算什么。
“反正到现在为止我们什么作战计划都没有，被科学看到也无所谓，重要的是，你看到我需要的东西了吗？”
女伯爵深呼吸几次，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开始回忆。
“他还在等待，科学相信所有信徒都会支持弥赛亚，弗兰西与布列塔尼亚的信徒只是需要时间思考清楚现实。”
世界之王点点头：“确实有这个可能。”
“所以到现在为止，他还没有开始战争准备。”
“看来我们失败了。”
世界之王叹了口气，朝着楼梯口走去。
女伯爵跟了上去，她回忆着刚刚发生的事情，觉得也许世界之王错了：“但科学并没有欺骗我们。”
“他确实没有，科学只是隐藏了一些东西。”世界之王笑了起来，“天生高贵只意味着愚蠢，他以为我和他一样吗？”
第三十章 高估
“在任何战争开始前，想要获得战争胜利的一方，都会很早就开始相关的准备。”
因为知道这一点，所以世界之王一直在胜利，也因为知道这一点，所以世界之王不相信科学还没有开始准备。
也就是说，科学欺骗了女伯爵。
女伯爵觉得世界之王是对的，但突然，她心中不可遏制地钻出了一个想法：也许科学真的没有把末日审判当成一场战争。
但世界之王的态度才是对的，为了赢得战争，参战的一方必须付出一切努力，才能抓住一丝可能。
“我从没有想过窥伺科学的想法，这个祭祀从一开始就只是为了确定科学所在的位置，但科学依然通过它看到了你们的记忆。”
世界之王经过一道小门，走出尖塔，迎面而来的是一片光明，这是一个晴朗的白天。
“那就意味着，科学的力量远远超出了所有信徒的预计，我的战争计划也应该做出改变了。”
女伯爵在心底叹了口气。
世界之王果然已经有了作战计划，她只是没有告诉女伯爵。
女伯爵走出小门，看着远处的街道。
这里是圣母院的顶上。
右手边就是著名的圣母院正门，高耸的滴水檐上刻着圣人雕像，怪兽蹲坐在高处，俯瞰着来往的行人。而左手边不远处就是高耸的尖塔，刚才她们就是在那里。
“告诉布列塔尼亚的皇帝吧，我愿意与他结盟，顺便告诉他，科学现在到底想做什么。”
“我知道了。”
……
“你说城堡的地窖？”
经过两天一夜的跋涉，麦哲伦三人终于抵达了群山边缘，这里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集市，会有马车前往北方的城市。
路上无聊的亚瑟拐弯抹角地提起了麦哲伦的推测，希望能从男爵嘴里问出点什么。
然后男爵直接给了他答案。
“地窖里面的东西早就被取出来了。”男爵似乎完全不觉得这是什么秘密，他站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像是喊叫一样大声说着，“就是我身上的两个，还有那本书。”
亚瑟没有再说什么。
这个答案理所当然，又微妙地令人失望，实在让人无言以对。
这里是一位贵族的领地，他为商人提供了优惠条件，让市集繁荣起来，因此这里成为了神圣洛伦帝国南方群山最偏远的马车起止地。
神圣洛伦帝国散沙般的领主们曾经是世界之王最强大的敌人。在她占据了这片复杂广阔的土地之后，为了让它们集合成一个整体，世界之王开始修建马车道路。这里的马车夫也是因为拿着世界之王的补贴，才愿意来这个偏远的地方。
“这里有整个山区最好的旅馆，最好的猪肘，我们可以大吃一顿，好好睡一觉，可惜啤酒不如我家里的。”
男爵虽然有些遗憾，但新鲜的远行也不错，他对着偶尔经过的熟人大笑着打个招呼，带着麦哲伦两人朝旅馆走去。
这一天的午餐无比丰盛。
让亚瑟和麦哲伦惊讶无比的是，男爵居然没有喝醉。
“走远路需要带上很多平时不在意的东西，如果不认真在集市寻找，走到半路想起来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男爵以“过来人”的语气感慨着，带着两人朝集市走去。
出乎意料的是，这个集市十分繁华。
亚瑟甚至注意到了几个探险者。
“我有时都忍不住想，他们简直就像是老鼠什么的。”
男爵明显不知道什么是探险者，他听到亚瑟的感叹后转眼看着那几个探险者，然后嘴上说着“怪人”转过脸。
“最重要的是面包，一定要黑面包，不然路上不好保存。”
亚瑟对着麦哲伦做了个鬼脸。
麦哲伦无奈地笑了。
从这里开始，坐马车大概一天，就可以抵达最近的城市，那里会有应有尽有的市场，也会有探险者协会，麦哲伦可以畅通无阻，男爵现在担心的一切都是多余。
但麦哲伦还是想不到说服男爵的办法，这位艾斯雅德人后裔实在太固执了。
男爵在人群中穿行，朝着认定的“老实面包店”走去，然后突然，他停了下来。
“嗨，欢迎啊，从来不赢骑士！”
一个穿着华丽的商人拦住了男爵，他脸上带着嘲弄的笑，说话声带着弗兰西口音，语气夸张得就像是舞台剧。
“我赢过三次。”
男爵看着那个商人，脸上是夹杂着愤怒与疑惑的复杂表情，不过嘴上依然毫不示弱。
“要是你再赢一次，我就把上次你输的东西还给你。”
商人笑着拿出了一个破旧的黑色眼罩，因为好奇围上来的人们发出了一阵哄然大笑，过了好久才有人辨认出来，那是个独眼眼罩。
“我用这东西，赌你的钱，你觉得它值多少，就押多少。”
那个商人无比自信，他似乎坚信男爵一定会拿出身上所有的钱，而结果也确实如此，男爵把他身上准备用作旅行的钱全部拿了出来。
“那只是个破布而已！”
围观者更多了，在这个偏僻的地方，人们已经太久没有见过这样的热闹，尤其是男爵这样的傻瓜简直十年一遇。
“那是我的传家宝，比你们全家加起来还值钱！”
男爵的大嗓门在人群中心依然能盖过嘈杂，他高举着钱袋，看上去简直像是睡前故事里的角色。
“来！我们还是赌骰子。”
这种赌博方式简直世界通用，很难说一开始是什么人发明了它，全世界的赌徒都从这个发明中找到了无尽乐趣，除此之外，获益的人还包括骗子与小偷。
亚瑟一眼就看出来，那个商人是个出老千的骗子。
不过男爵对此一无所知，为了先祖的荣耀与遗产，固执而骄傲的骑士接受了挑战。
如果不出意外，他会再次输掉，然后口袋空空地回到自己的城堡，在喝醉酒之后对着群山大吼大叫。
然后意外出现了。
商人用了个小手段，确保他一定能赢，而麦哲伦以牙还牙，让结果变成了相反。
男爵赢了。
第三十一章 螳螂骑士
商人感受到了恐惧，输掉那块破布不算什么，但如果他作弊的手法被看穿了，就会有很多不好的事情发生。
所以男爵粗暴地从商人手中夺走眼罩的时候，后者什么都没有说。
他知道，自己该离开了。
围观的人群中满是大笑和吼叫，这简直是所有人都在期待的事情，充满惊喜，令人满意。
不过他们对商人的离开没有阻拦，谁都知道，这个刚刚出丑的人留在这里也不会贡献什么有趣的表演。
但商人最终还是没能顺利离开。
男爵大吼着冲向了麦哲伦身后，撞到了几个围观的行人。
这个动作带来了复杂的连环反应，伴随着商人和亚瑟的动作，围在一起的人群陷入了一片混乱。
一切的开始是一个探险者用一把匕首刺向麦哲伦的后背。
男爵是第三个发现这件事的人，他的反应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包括麦哲伦和亚瑟。
结果就是，人群陷入了一场无解的混乱，三人费尽力气才最终逃离。
站在一个阴暗的小巷里，亚瑟夸张的出了口气。
“总算逃出来了。”
麦哲伦抬起头看看左右，然后伸手拉住了正准备逃离的商人。
这里除了男爵、亚瑟与麦哲伦三人，还有两个陌生人，一个是商人，一个是刚才对着麦哲伦挥起匕首的探险者。这个阴暗的角落是混乱中最方便的藏身处，探险者是被麦哲伦拉进来的，至于商人，他明显懂得怎样隐藏自己。
“从刚才为止，我就一直想……”
亚瑟正准备来一场精彩的语言交锋，他的发言就被探险者的大喊打断了。
“放开我！”
“请安静一点。”
麦哲伦看着这个探险者的眼睛，然后这个手握匕首的男人安静了下来。
亚瑟和麦哲伦对视一眼，然后麦哲伦开口了。
“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拿匕首对着我。”
“你是麦哲伦，对吧？”
那个探险者在发抖，但麦哲伦从他的眼睛里看到的更多是激动。
那是属于探险者的毫无来由的冲动，是自命不凡，是赌上一切。
“教廷在探险者协会出了悬赏，杀死你，可以拿到一百万金币。”
麦哲伦愣了一下。
趁着这机会，探险者挣脱了麦哲伦的手，跑了出去。
“他在说什么？”
男爵终于还是没忍住开口了，他实在无法理解这样莫名其妙的“杀人动机”，如果说站在他眼前的这个人价值一百万金币，就算是最不值钱的选帝侯威廉公爵，都是最狂野的梦里也不会出现的事。
麦哲伦无奈地叹了口气，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向男爵解释所谓的探险者协会。
亚瑟知道那会是一段很长的故事，所以他阻止了男爵和麦哲伦的对话，直接开始问商人问题。
“你怎么知道男爵身上有值钱的东西？”
亚瑟的笑容颇具魅力，但也十分危险，赏金猎人绝不是侦探那种循规蹈矩的职业，他们始终行走在灰色地带，而且大多数时候都处于更靠近黑暗的地方。
商人明显不知道这一点，他露出一个完美的微笑，嘴里鬼话连篇：“我就是喜欢逗穷鬼玩……”
然后商人痛苦地弯下腰，他发出窒息般的喘息，仿佛就要死了。
亚瑟下手很轻，商人身上甚至没有留下伤口，但那真的很疼。
“这位男爵，家里曾经进过小偷，你认识那个小毛贼吗？”
商人连忙点头。
男爵呆住了。
在这位强大的骑士咆哮出声之前，麦哲伦阻止了他，为了问清真相，男爵决定安静地听商人把话说完。
“他曾经跟我炫耀过，有个山林里面的老土骑士，守着值钱的宝藏，被他偷了出来。就是那次之后，我知道了男爵的事情。”
这个集市上来往的人并不多，经常在这里的人都知道山林深处的男爵，商人没费什么麻烦就确定了目标。
然后他就以标准的骗术从男爵手中骗到了那个眼罩。
“我本来以为那东西有多值钱，可是根本卖不出去！”
商人想想自己现在的处境，简直冤枉得想哭出来。
亚瑟笑了，商人从里面看到了希望。
“最后一个问题，你的名字是不是叫弗朗西斯·索瓦西斯？”
商人脸上露出见鬼了的表情。
“我问完了。”
男爵茫然地看看商人，又看看亚瑟，他完全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
巷子外面，原本挤在一起的人群已经散去了。
“走吧。”
麦哲伦带头走向小巷的出口，后面是拉着商人弗朗西斯·索瓦西斯的亚瑟，最后是一头雾水的男爵。
人们已经忘记了刚才发生的事情，他们顺利地抵达了探险者协会。
“所以说，这个名字果然很值钱。”
看着挂在最显眼地方的任务板，亚瑟笑了起来。
“什么？”
男爵的问题很快就得到了解答，亚瑟将商人交给了探险者协会的管理者，作为回报，他得到了五十枚金币的赏金。
男爵惊讶地睁大眼睛，简直像是一对鹌鹑蛋，充满了夸张的滑稽感。
而与此同时，麦哲伦也在任务板上看到了他的名字。
“麦哲伦，一百万伊丽莎白。”
亚瑟激动地吹起了口哨：“我们能不能商量一下，反正你一定能跑出来，对吧？”
“只能在大型教堂附近的探险家协会完成任务，省省吧。”
亚瑟无奈地朝着外面走去，一边还夸张地叹了口气：“你居然在害怕科学吗？”
“他已经取回了力量。”
麦哲伦无奈地摇着头。
事情已经超出了他的预计，脱离了他的控制，探险者似乎生来就是为破坏什么存在的。
而现在，科学已经学会了利用这股力量。
危险的感觉更加清晰了，麦哲伦知道，科学真的有力量终结这个世界。
“别皱着眉，我们刚刚碰到了好事！”
男爵对麦哲伦的担心完全没有感觉，他终于明白了刚刚发生的一切，然后骑士高兴地大笑起来。
“想想吧，一个贼自己跑过来，变成了赏金，落到了你手里！”
第三十二章 神秘视线
这场混乱终于结束了。
麦哲伦心事重重，倒是男爵兴高采烈，那一半是因为商人受到了惩罚，一半是因为看到了探险者协会这个充满新鲜的东西。
三人一起回到了男爵选择的小酒馆，坐在房间里的桌子边，男爵拿出眼罩交给了麦哲伦。
“这是你赢回来的，它现在是你的了。”
麦哲伦有点讶异，他知道这个眼罩有多宝贵，男爵应该也知道。
“不，那是属于你的家族遗产。”
“上一次我被骗是一年之前，如果那么长的时间我还没有想清楚这是个骗局的话，就太蠢了。”男爵一脸的理所当然，“我只是脾气大，不是蠢。”
“如果你真的想感谢我的话，借我用一下就行了。”
男爵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同意了。
“所以说，这个东西真的有用？”
亚瑟跨坐在椅子上，双臂放在椅背上，好奇地看着麦哲伦戴上眼罩，他相信麦哲伦会找到什么。
“眼罩本来就是个非常有艾斯雅德神话意味的东西，毕竟他们的主神奥丁永远都戴着眼罩，而以此为代价，奥丁得到了很多神秘力量。”
这简直就是个标志。
然后只剩下右眼视界的麦哲伦翻开书本，如他所料，被罩住的左眼中出现了新的东西。
“如尼文……”
不出所料，理应如此。
这才是男爵真正的家族遗产，这才是艾斯雅德人隐藏秘密的方式。
“如尼文，奥丁的文字，魔法与神秘力量的源泉。用它来守护秘密，真是再适合不过了。”
眼罩就像是一个高明的密码机，它将书本上的一部分文字遮掩，以其他如尼文字母代替，而结果就是，文本的意思截然不同了。
而这两个截然不同的文本都意思通顺，甚至颇具美感。
“高明的文字游戏。”
“快说说，”与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男爵不同，亚瑟毫不意外，“你看到了什么？”
“真正的远古历史，一个勇士与神明之间的故事，我从一开始就在怀疑，”麦哲伦不自觉地笑了起来，“奥丁的养子，如果那是个被他人称呼的绰号，那简直根本就不可能。”
“你在说什么？”
这次是亚瑟和男爵一起问出了问题，他们无法理解麦哲伦的思路。
“如果神明是真实存在的，那说出他的名字就是一次祈祷，一个人被称为奥丁的养子，有两种可能，”麦哲伦一边迫不及待地翻着书本，一边心不在焉地向两人解释，“他并不是，那很快这个可怜人就会被愤怒的奥丁带走，或者，他真的是，那么奥丁就会庇护他，让他在去往瓦尔哈拉之前，得到无数辉煌的胜利。”
“很明显，第二位施密特就是真正的奥丁的养子，他在金宫生活了漫长的时间，那超出年龄的强大力量也可以解释了，因为神明居住之地阿斯雅德，阿萨族之庭院的时间流速远比人类居住之地，艾斯雅德，冰封之庭院更快，在离开的一年里，那位前途无量的少年度过了十年时间。”
男爵觉得自己简直就是掉进了幼年时奶奶的睡前故事，眼前这个绝对理智的男人将那些疯狂的事情视为现实，让男爵开始怀疑疯掉的那个人是不是他自己。
“而且，我猜就是，”麦哲伦笑了起来，“施密特绝不是这个家族一开始的名字，哈罗德，高贵的姓氏。”
“所以你刚才说我本来应该叫汉斯·哈罗德？”
男爵觉得自己的世界简直正在崩溃，他觉得麦哲伦说的应该不是事实，但又找不到理由。
“当然，那和现在的你没关系，男爵阁下，汉斯·哈罗德这个名字实在太难听了。”
实际上，亚瑟听到那个名字之后已经忍不住笑起来了。
汉斯是典型的神圣洛伦帝国名字，而哈罗德是艾斯雅德人姓氏，对于了解这一点的人而言，这两者的组合充满了别扭，或者说，滑稽感。
“只有失去一只眼睛，才能看到真正的智慧，奥丁的发言就是世界的真相，那就是至高神明的力量。”
麦哲伦叹了口气，从头上取下眼罩。
“不过至少暂时我还没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我们原本的计划不用改变。”
亚瑟和男爵一起叹了口气。
不过不同的是，亚瑟一脸的“我就知道是这样”，而男爵的脸上满是遗憾。
……
布列塔尼亚，皇宫。
这是个私密的小会议室，会议室里只有三个人。
女伯爵坐在皇帝对面，而威灵顿公爵坐在一边，在两者的对话中始终保持着沉默。
“你所说的一切，都无法证明最核心的问题。”皇帝的固执是有理由的，“帮助世界之王，阻止科学，能让我们避免什么损害，能让我们获得什么利益？”
女伯爵无言以对。
能够防止科学毁灭整个世界，能够让现存的一切继续存在。
这个理由足够说服女伯爵，却无法说服皇帝。
有世界之王作为敌人，科学真的能毁灭世界吗？
在这个问题之下，女伯爵的理由是否成立就是个问题。
布列塔尼亚终究是世界之王的敌人，当尼德霍格袭来时，人们愿意相信世界之王的善意，但黑龙已死，无辜者复活，这信任再次消散了。
皇帝不介意与世界之王维持表面上的和解，但女伯爵希望的是实质性的盟约。
“科学已经学会了操纵探险者。”
“什么？”
这个消息听上去和实质上都太复杂，皇帝花了一点时间才反应过来。
然后他很快发现这是个不折不扣的坏消息。
探险者与探险者协会，这是一片混沌的狂潮，他们不受任何人控制，也不属于任何国家，所有探险者之间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他们遵守探险者的任务契约。
只要能得到报酬，探险者愿意做任何事情。
很不巧的，教廷手中掌握着数量庞大的财富，过去的一千年中，它始终是整个已知世界的征税人和债主。
也就是说，现在麻烦大了。
第三十三章 引线
无比讽刺的是，当探险者加入这场战争之后，阻止布列塔尼亚加入世界之王的一切理由都消失了。
探险者无处不在，如果他们追随科学的赏金加入战争，那布列塔尼亚就不可能置身事外。
那将是真正的天灾，远比尼德霍格带来的破坏更加恐怖，更加彻底。
“世界之王知道怎样阻止探险者？”
“至少她可以让探险者不会全部倒向科学。”
皇帝露出了一丝苦笑：“就算只有一半，也已经足够毁灭布列塔尼亚了。”
“如果有必要，我们可以在一切发生之前消灭灾祸的萌芽。”
威灵顿公爵第一次开口，他的语气冰冷，皇帝和女伯爵都知道公爵能做到什么。
“不，瑞都的重建几乎完全是由探险者完成的，”皇帝站了起来，那仿佛让他费尽了力气，“我会去夏宫见世界之王，为了布列塔尼亚……”
……
“向我证明虔诚。”
科学站在天顶的白光之中，光柱直冲天际，他仿佛立于云中。
“我想听到山脉北方的祈祷声。”
这是教廷新十字军出征前的最后一次祈祷，科学的回应前所未见，他已经决心开始战争了。
虔诚的信徒因此欢呼雀跃，他们高声回应白光中的声音，坚信自己必将取得胜利。
科学端坐在光中，看着这支士气无限高涨的军队向北方进发。他们会沿着所有人都认为不可能行军的道路翻越中央山脉，向世界之王的土地降下神罚。
那就是他们证明虔诚的方式，不过真正重要的不是这支军队。
科学的准备已经完成，这个世界，所有不愿意臣服在神圣光芒之下的人们已经集合在一起，接下来，只需要一场配得上旧世界的毁灭了。
对于在战争中必定将要获胜的一方而言，最可怕的情况就是失败者保存力量，推到暗处。科学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新世界如此纯洁，无法容纳哪怕一丝阴影。
一切都在科学掌握之中，一如既往。
站在最高的天顶，神明极目眺望，光暗混杂的灰色世界中，人类正在奔走。
西至布列塔尼亚，东至阿拉法，人类、兽人、矮人、法师，无信者注定消散的灵魂燃烧着，在大陆上留下清晰的轨迹。
而这一切最终汇聚的地方，就是世界之王的夏宫。
一切快得不可思议。
阿拉法哈里发金鬃阿耶尼，布列塔尼亚皇帝路特维希二世，反世界之王轴心的中心，终于向世界之王发出了和平提议，已知人类世界的所有统治者，齐聚一堂。
世界之王一身戎装，她是这一切的掌控者，是即将到来的战争注定的最高决策者，是反科学联盟注定的最高元首。
这些原本征战不休的人们，坐在同一个宴会厅里的时候，和睦得不可思议。
那甚至有点像是老朋友的聚会。
尽管这里的绝大多数人相互之间都是陌生人。
“阿耶尼，宽厚的帝王，狮人中最杰出的，阿拉法的哈里发与绝对领袖。”
作为世界之王的副官，晨星负责向来客们介绍彼此。
“路特维希二世，布列塔尼亚皇帝，遥远的黄金之地身毒的庇护者，海洋之王。”
“新北郡女伯爵，参谋室首席，科学对策首席。”
“温，鹰巢的舰长，弗兰西皇家空军司令。”
在已知的世界中，繁星般数不胜数的国王几乎已经全部被世界之王清扫一空，现在，能在她面前自称皇帝的只有两个，剩下的就只是指挥官了。
“感谢诸位的莅临，”世界之王终于开始了正题，“我邀请诸位来到这里，是为了对抗即将到来的科学。”
“那将是一场洗刷一切的战争，没有任何人能够从中幸免。”
坐在会议桌边的人们面面相觑，他们早就知道了科学将要开始的最终审判，但从世界之王口中听到，心中还是震动不已。
“我们的敌人，不会畏惧，不会死亡。”
“科学……”
阿耶尼以狮人独有的低沉声线感慨了一声，阿拉法实际上是距离科学军队最远的国家，但在得到消息之后，与世界之王最先结盟的就是阿拉法，这其中，阿耶尼是最主要的推动者。
“在几百年前，”阿耶尼站了起来，狮人的外形令他充满了压迫感，“拜科学教的十字军进攻阿拉法，那是一场没有胜利者的战争，所以当我知道科学回归之后，我就知道，阿拉法人必须阻止教廷。”
阿耶尼长长地叹了口气：“因为我们都知道，科学会做什么。”
“而且科学将要制造的，不止是一场宗教战争，”女伯爵趁着所有人被狮人的真诚感染，抛出了早就准备好的议题，“我们已经可以确信，他的真正目的是弥赛亚。”
“末日审判，说白了就是毁灭世界，”塞洛斯刚刚确定的元首就坐在阿耶尼身边，他似乎根本就无法接受这个说法，“但那怎么可能？”
“就算没有弥赛亚，科学也已经快要毁灭世界了，”路特维希二世深深地叹了口气，“他已经学会了利用探险者。”
“好消息是，目前为止教廷还没有大规模发布悬赏。”
所有人都露出了苦笑。
谁都知道，那是迟早的事情。
“科学的新世界也没什么不好，如果你够虔诚，就可以在里面得到一席之地，没有任何痛苦，直到永远。”世界之王似乎真的是这么想的，“如果加入我们，就注定不可能进入新世界了，现在放弃还来得及。”
“我才不要活在喝不醉的世界里。”
一个矮人的发言引来了哄堂大笑。
“这里没有谁不是为了阻止科学而来的，也没有谁摇摆不定想要放弃，请说吧，世界之王，告诉我们，你准备怎么赢下这场战争。”
世界之王站了起来，这场会议终于进入正题了：“团结，是一切的前提……”
但世界之王的演讲刚刚开始，就被突然打断了。
“你们是在以卵击石！”
第三十四章 旧地重游
一个毫无疑问是个狂信徒的男人站在桌边，对着所有人大喊着，仿佛他正站在祭坛前传教。
“你们，准备用人类的战争阻止注定拥有世界的唯一神明，让我告诉你那有多么愚蠢吧！”
世界之王阻止了晨星，她让这个南方小国的国王继续发言，因为世界之王已经猜到，他说的一切都是科学想说的。
“一支军队正在翻越中央山脉，你们认为不可能被越过的天堑，是科学将力量赐予他的凡人信徒，看着吧，这个奇迹只是你们失败的开始！”
那个狂信徒在大笑中化为光芒消散了，那就像一个人融化在了白光之中，什么都没有留下。
“马赛……”
世界之王没有在中央山脉下建设要塞，因为那根本就是浪费，没人能够预料一支穿越中央山脉的军队会从什么地方降临。
所以对可能的翻越中央山脉的新十字军，世界之王在马赛附近集结军队，他们会防卫弗兰西的东南方，阻止可能的敌军。
现在看来，那不是没有必要。
“但是真的有凡人军队能够穿越中央山脉吗？”
仍然有一些人对这一点抱有怀疑，他们并不清楚，与一个神明为敌需要面对什么。
“如果科学真的能让凡人翻越中央山脉，那么我们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什么能够抵挡他了，除非所有人团结起来。”
……
麦哲伦最终还是成功说服了男爵，让他放弃了在集市上买够一个月的口粮。
因此男爵的坐骑可以不用背负和一个成年人一样重的黑面包，更重要的是，亚瑟和麦哲伦不用担心一路上只能啃黑面包了。
“但是如果我们不带够干粮，路上吃什么？”
对男爵的这个问题，亚瑟回以钱袋。
“旅行的最大问题就是，你有钱也不一定买得到东西。”
男爵对亚瑟的乐观不以为然，在他看来，这是盲目的自信。
不过至少在接下来的旅途中，男爵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因为男爵的坐骑帮忙拉车，车夫少收了三人的车费，他们用了一个白天，来到了另一座城市。
这时男爵终于开始理解亚瑟的自信：“难道说，以后的路都是这样？从集市到集市？”
“从城市到城市，是的。”
亚瑟喜欢这座新城市，它终于不再是乡下地方，而是一个真正有趣的文明世界，神圣洛伦帝国的传统给了它独特的魅力。
“我可从没想到，现在这里是这样。”
四十年前，男爵的童年就是在这里度过，那时他的祖父在领地的主人，一位伯爵手下担任骑士长，这座城堡无比贫瘠，却依然是广阔地域中最富饶的地方。
“时代总是在变化，而且世界之王很擅长改变某些东西，”麦哲伦带头朝着城市中心的城堡走去，“不过那不是重点，重要的是，您的祖父是否在这里留下了什么。”
“那个老顽固？”
男爵露出了回忆的神色，然后很快就放弃了。
“他几乎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留在这里了。”
“但是他真的会把珍贵的祖先遗产留在别的地方吗？”亚瑟对麦哲伦的思路并不赞同，“你想找什么？”
“某些看上去并不重要的东西。”
男爵的家族史从遥远的艾斯雅德人时代开始，到男爵祖父搬家到群山中为止，中间漫长的记录中几乎没有任何空缺，但依然无法帮助麦哲伦确定艾斯雅德神明的住处。
那是典型的时代局限，对艾斯雅德战士而言，只要说起“绿地”，任何人都知道那是哪儿，但对后来者而言，那是个消失了的神秘地方。
而当这个地方的名字改变之后，当时的人根本不会刻意去记载，因为他们知道那个新名字指的依然是绿地，但后来者根本不可能知道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
这就是麦哲伦眼前的问题，尽管他几乎完全找到了男爵的家族秘密，他依然无法确定艾斯雅德神域的入口，神秘的“绿地”的位置。
麦哲伦只能寄希望于回溯，他沿着男爵先祖迁徙的路线行走，希望能找到关键的缺失部分。
唯一的好消息是，这一路上的领主们一定会欢迎他。
“喂，你是在往哪儿走？”
男爵终于发现，麦哲伦是在带着他们走向城市中央的城堡，那是这座城市的主人，伯爵所在的地方。
“放心，伯爵会欢迎我们的。”
麦哲伦站在门前对着守卫说了几句什么，然后就有管家出来热情地将三人迎进了城堡。
“欢迎，世界之王送来的尊贵客人。”
伯爵以绝对的热情欢迎了三人，包括男爵。
男爵知道这是他曾经的童年玩伴的儿子，那感觉让他别扭得要死。
“我是为了遥远的历史而来，这里的一位骑士是知晓那远古之事的家族后裔。”
听到麦哲伦这么说，伯爵明显松了口气，他是神圣洛伦帝国贵族中不喜欢世界之王的那一类，虽然必须欢迎带着晨星介绍信的麦哲伦，但不一定真的会喜欢他们要做的事情。
“我可以允许你做任何事情，反正那是研究，考古，对吧？”
麦哲伦没有费力气向伯爵解释考古与盗墓的区别，他已经察觉到了，伯爵并不是真心欢迎他们。
所以在一场欢迎宴会之后，三人就离开了城堡。
“我爷爷从来没有跟我提起过什么家族墓地之类的东西，我奶奶也是，你确定真的有那东西？”
“施密特家族作为实权伯爵，在这里至少生活了三百年，从骑士团时期开始。”
男爵开始发现麦哲伦与普通人不一样的地方了：“你居然比我还清楚我家族的过去？”
“荣耀的骑士家族有太多共同点。”
虽然没有必要，但麦哲伦并不介意奉承一下男爵，毕竟现在为止他手上所有的线索都是男爵的家族财产。
“其中就包括家族墓地？”男爵想了想，点点头，“好像是。”
他见过不少贵族，大多都拥有历史悠久的家族墓地。
第三十五章 密道
麦哲伦并不敢确定男爵的先祖是不是留下了有用的信息，这是一次纯粹的尝试。
“你该不会想盗墓吧？”
男爵的话纯粹发自内心，毫无恶意，但麦哲伦还是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
“不会。”
考古与盗墓并不是同一个东西。
就算麦哲伦现在做的事情不是考古，而是不计代价的探险，他也不会像盗墓贼一样从古墓中带走所有值钱的东西，留下一地狼藉。
想从遗迹中得到信息的人，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保护遗迹。
当然，绝大多数人都并不知道这件事，他们只是单纯地觉得考古就是盗墓。
“所以说，我最怕的就是毫无理由的理所当然啊……”
麦哲伦根本不知道要怎么说服男爵。
所以他很快就放弃了。
好在男爵相信了麦哲伦，他开始努力回忆可能是家族墓地的地方。
“他们好像从来都不会某个特定的时间纪念祖先，我们也许真的没有家族墓地。”
男爵终于开始发现了这件事的反常，几乎没有那个贵族不会纪念先祖。毫无疑问，对于地位完全由血缘决定的贵族而言，这种情况实在太奇怪了。
“我已经有了几个备选，趁着天还没黑，去看看吧。”
在那本大书中，最后面的一段时间记载缺失很多，大概是家族的继承者们开始觉得记日记太过浪费时间，或者他们并不觉得自己正在经历的事情值得记录下来，但麦哲伦有另一个猜想：他们在刻意隐藏着什么。
而任何想要隐藏什么的举动，最终都只会留下指向结果的线索。
麦哲伦带着两人来到了城堡外面的集市上，在不远处的一座土坡上，有一座小教堂。
那是个十分破败的建筑，让人惊讶地仍在坚持，任何看到它的人都不会相信，它已经在这里静静伫立了两百多年。
在遥远的过去，整个城市都还没有出现，城堡外面只有一片荒野的时候，这座小教堂就已经在这里了。
听到麦哲伦这么说，男爵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他还记得幼年时想要破坏小教堂的努力，那时的男爵从来没想过这会是那么古老的建筑。
“两百多年前的一位施密特曾经提到过这个小教堂，他在里面祈祷。”
麦哲伦走进空无一人的教堂，祭坛前还燃烧着三支白色蜡烛，火光摇曳，却无法驱散阴影。
“石制烛台……”
几乎只用了一眼，麦哲伦就确定这确实是个数百年前留下来的遗迹，那个祭坛实在太显眼了。
“虽然听上去好像很值钱，但绝对卖不出去。”
亚瑟并不喜欢这个地方，并不是因为它阴暗破旧，而是因为它本来应该很值钱，却阴暗破旧。
麦哲伦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里几乎到处都是他熟悉的味道，无论是布局，还是工艺。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
麦哲伦走到祭坛前面，把手放在烛台上，然后转动。
伴随着重物在地上拖动的声音，祭坛左边的墙壁开始移动，露出了后面一个洞口。
“什么？”
男爵无比惊讶地看着麦哲伦，然后看看一脸“意料之中”的亚瑟，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正在梦中。
“你怎么知道？”
“没什么好奇怪的，我以前见过。”
麦哲伦从烛台上取下一支蜡烛举在手上，走进了敞开的洞口。
“空气还很新鲜……”
亚瑟很快就发现了问题。
“什么？”
男爵依然还没能理解正在发生的事情。
“也就是说……”
一声大喊突然打断了麦哲伦的解释，伴随着声响，一个男人从密道里冲了出来。
“也就是说，机关不久之前被打开过。”
男人冲进了光亮之中，然后终于停了下来。
“麦哲伦！”
“格兰杰教授？”
麦哲伦无比意外，他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皇家学会的朋友。
“从上次见面之后过了多久，你看上去完全没变！”
格兰杰教授大笑起来。
“真是……”麦哲伦笑着摇摇头，然后拥抱了一下格兰杰教授，“过去了好久。”
“你必须看看，我在这里发现了什么！”
格兰杰教授马上就想起了他刚才在做什么。
“一个两百四十年前的密室！”
他站在密道门口，对着麦哲伦露出兴奋的笑容，然后又无奈地叹了口气。
“但是我没想到这个密道内部打开大门的机关已经年久失修不能用了，所以被关在里面呆了两天，真是皇家学会的耻辱……”
“典型的十字军东征后期工艺，石匠协会的那些人超越了时代，对吧。”
麦哲伦笑着走进了黑暗，他完全能够理解格兰杰教授的激动，这个时期的密室大多还在贵族的掌握之中，很少有幸运的学者可以找到一个研究样本。
“礼拜堂下面的墓穴，属于某个历史悠久的骑士家族，按照当时的习惯，以生前的武器与盔甲陪葬，以石碑记录生前事迹。”
格兰杰教授对这里了如指掌，他走在最前面，对着一具具只剩骸骨的骑士遗体介绍他们生前的名字与拥有的爵位。
“简直就像这里是你的家族墓地一样！”
男爵终于还是忍不住出声了。
他的话让教授惊喜地笑了起来。
“什么？这里是你的家族墓地。”
男爵突然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他看着眼前这个兴高采烈的陌生男人，不情不愿地点点头。
“学会在上，我漫长的生命中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巧合，”格兰杰教授对着麦哲伦大笑起来，“这是你的家族墓地，对吧大人，你看，这里毫无疑问需要一次清理和打扫，我可以帮忙吗？”
“你能干什么？”
男爵以评判仆人的眼光把格兰杰教授从头看到脚，除了强壮的体格之外，这个男人一无是处。
“我可以扫清这珍贵遗迹上的尘土，而不伤害到您的先祖，我可以帮忙理清这些高贵骑士的谱系，让您知道哪一位是祖父的祖父，哪一位是祖父的曾祖。”
男爵无言以对。
第三十六章 祖父
“你不该把他们翻过来看看吗？”
男爵看着小心翼翼地清扫尸体旁边灰尘的格兰杰教授与麦哲伦，最终还是没忍住把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
两位研究者不约而同地转过脸看着男爵，然后沉默着转回去，继续手上的事情。
男爵无辜地看了亚瑟一眼，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
“朴素的陪葬，在那个时期算是异类，在十字军后期，骑士的陪葬多半会有他最喜欢的战利品，黄金之类的。”
麦哲伦和格兰杰教授在摇曳的烛光中看着一个骑士的尸体，那是这个墓穴中年代中段的一位主人，陪葬品只有一柄长剑和一身盔甲，都已经锈蚀了。
“光荣的家族传统，”格兰杰教授已经对这个墓地有了整体的判断，“很遗憾的是，正因为如此，我找到的信息很少。”
“这是个问题。”
麦哲伦无奈地叹了口气。
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在自己的墓穴中留下财富，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让自己的生平永远陪伴，盗墓贼大可以满口脏话地离开一个空荡荡的墓穴，但考古者只能费劲力气寻找可能的线索。
“这里有风。”
“是的，有一个洞口，时间很久了，不过不是盗洞。”
放弃了在这个骑士身上寻找线索，麦哲伦和格兰杰教授朝着深处走去。
“整个墓地从一开始就是规划好的，很明显，深处的墓葬更早，四面都没有扩建的痕迹，真是非常，离奇。”
对这个反常的现象，格兰杰教授表现出的更多是兴奋。
“因为那个缺口，空气能够自由流通，太多东西都腐烂了。”
麦哲伦知道这是不必要的叹息，如果没有那个缺口，为了能够进入密室的格兰杰教授也会让墓地通风，这里一切的腐朽是不可能避免的。
“时间永远恐怖。”
格兰杰教授无奈地摇摇头。
“这儿有个岔道？”
男爵突然出声。
格兰杰教授无比惊讶地转过身：“我明明把所有可能的出口都找了一遍……”
但是他眼前确实是一个新的岔道，通往黑暗的未知。
“怎么可能？”
“魔法。”
亚瑟对着格兰杰教授笑笑：“非常隐秘，如果我离男爵远一点，就无法发现机关启动的波动。”
“但是一个骑士家族的墓地里，会有什么样的魔法？”
“遥远的古代艾斯雅德魔法，以如尼文为主体，触发的关键是血脉，”麦哲伦笑了起来，“所以男爵可以在这个墓地里畅通无阻，而我们只能在黑暗里转圈。”
格兰杰教授几乎要兴奋地跳起来。
“真正的魔法文字，真正的如尼文！”
“别急着高兴，我不觉得我们能找到那个魔法。”
麦哲伦的冷水让格兰杰教授冷静下来：“是的，除非我们把这里拆成一片废墟。”
“走吧。”
格兰杰教授高举蜡烛，带头走进了黑暗的岔道。
然后他就咳嗽着退了回来。
“这里至少有几百年没人进去过，而且一直密封着。”
所以里面充满了尸体腐烂之后的气息，空气令人无法呼吸。
“如果通风，里面可能还保存完好的古物会在瞬间风化，”格兰杰教授无奈地叹了口气，“真奇怪，居然没有任何一个魔法能够让人在这样的空气中呼吸。”
“因为魔法师觉得鼓动空气更简单。”
麦哲伦笑着站在岔道入口，借着微弱的烛光看着里面的墓穴。
就和外面的墓穴一样，里面的墓地也一样埋葬着衣着简朴的骑士们，他们的武器已经腐朽，除此之外身无长物，只有一块石格容身。
“所以这里面就是我的先祖们？”
“以人数而言，真是个辉煌的骑士家族，几乎每一代都有数位子孙成为高贵的骑士。”
格兰杰教授的话让男爵露出了一个骄傲的笑容，然后他又陷入了迷茫。
这里发生的事情确实让人一头雾水。
男爵看着黑暗中摇曳的烛光，昏黄的火光像是魔法一样，让空无一物的黑暗变成他祖先的坟墓，仿佛某种强大的魔法。
那简直就像是童年时祖母睡前故事里，寒冬中野狼的魔法。
“算了，我决定学一学古代魔法师。”
格兰杰教授很快就失去了耐心。
“前提是，”麦哲伦阻止了想要释放魔法的教授，“这里的主人同意。”
“啊，抱歉，”格兰杰教授转向男爵，“这毫无疑问会让可能永远不会腐朽的，您的先祖们，风化为尘土。”
男爵脸上一片茫然。
对他而言，无论是眼前的一切，还是麦哲伦与格兰杰教授的对话，都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完全无法理解。
“我的先祖？风化？”
他以一个非常滑稽的姿势朝着岔道探出脑袋，然后咳嗽着回到了烛光中。
“算了，我只是想去看看海而已。”
男爵转过身，朝着入口走去，然后他狠狠地撞在了石壁上。
“我只是想看看一辈子都看不到的东西而已！”
“这里是你的父亲的父亲，祖父的祖父，想想，你的父亲和祖父年幼时，这里的骑士们，就像你的祖父对你讲故事一样……”
“我的祖父从来不讲故事。”
男爵粗暴地打断了麦哲伦，他喘着粗气，揉着额头上的伤口。
然后黑暗安静下来。
男爵背对着烛光，在黑暗中渐渐平静下来。
他想起了自己的祖父。
那是个沉默得像是石像一样的男人，从来不会对年幼的男爵说一句话，但他也从来没有阻止过男爵的胡闹。
很多时候，男爵真的会像在石像上玩耍一样，爬到坐在椅子上的祖父膝盖上。
“如果你们尊重死者，那我允许你们那样做，”男爵很努力地吸了一口气，“那是我祖父说的，不是我。”
所有人沉默了一下。
“谢谢。”
然后格兰杰教授拿出了一个魔法器具，一股风开始流动，在摇曳的烛光中吹起尘埃。
那就像时间的脚步出现在眼前，崭新的盔甲与武器蒙上铁锈，木头与皮革化为尘埃。
宛如魔法。
第三十七章 光之奇迹
无情的时光以它强大的力量摧毁了一切，让奇迹化为灰尘。
然后格兰杰教授小心翼翼地走进了黑暗。
虽然只是粗略的一瞥，但他已经确定这里和外面没有什么不同，所有的坟墓中都只有腐朽，在时光中残存的东西寥寥无几。
“这里有个盾牌！”
教授喜出望外，这是目前为止唯一可能有价值的发现。
然后他举着蜡烛凑到尸体前，和麦哲伦一起看着那已经腐朽了一半的盾牌。
“真是不可思议。”
两人不由自主地放轻了说话的声音，他们害怕自己的气息会将这堆灰尘吹散。
一个盾牌已经腐朽了大半，无论是主体的木质部分，还是包在外面的铁皮，只有盾牌表面的颜料还保持着原样，而且其中也有一部分褪色了。
“黑色十字为主体，四个金色的雄鹰，这是？”
“著名的骑士团大团长，就像你想的那样，赫曼·冯·卡朋，开拓者，善人。”
“他的坟墓在这里？”
格兰杰教授简直不敢相信。
“当然不是。”
那位著名骑士的结局有着明确的文献记载，他死于东征，埋葬在埃芒凯的沙漠之中。
“那这里为什么会有一个有着他纹章的盾牌？”
“近卫骑士，有名的七剑客。”
这同样是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消息，但至少要比上一个更有说服力。
“他是个左手用剑的骑士。”
麦哲伦轻轻揭开尸体双臂上腐烂的皮甲，这位骑士的双臂粗细有微妙的不同，与一般人相反，左手更加强壮。
“沉默者施密特？”
格兰杰教授强忍着没有大叫起来。
那是一位非常有名的骑士，某种意义上讲，甚至比他的君主，骑士团大团长卡朋伯爵还出名。
“他不是在晚年将自己的领地迁移到了一个未知的偏僻之地，并在那里终老吗？”
“这里就是那个未知的偏僻之地，”麦哲伦直起腰向后两步，远离脆弱的骑士白骨，“在遥远的几百年前，这里简直就是群狼的领地，最黑暗的荒野！”
更重要的是，这里就是麦哲伦一直在寻找的一个地方，那本家族收藏中提到的关键地点：野狼城堡。
那是一位强大的施密特从荒野中开辟的领地，是群狼嚎叫中耸立的城堡，最重要的，是通往天鹅堡的大门。
“我从来没想到居然能在这里找到这个！”
格兰杰教授的语气中满是惊喜。
“是啊。”
麦哲伦发自真心地赞同格兰杰教授的话。
“所以这里就是沉默者的家族墓地，”格兰杰教授开始朝着入口缓缓后退，“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我们已经知道了最重要的东西。”
那之后就会是漫长的清理，枯燥才是考古工作的主体。
……
风雪在黑暗中怒吼。
中央山脉，科学的信徒们正在微弱的星光中前行，这是个没有月光的黑夜，整个世界都仿佛被狂风搅成了一片混沌。
但信徒们仍在前行。
他们赤脚行走在积雪上，身上只穿着单衣，亚麻布在极寒中冻成冰壳，然后碎裂，碎片粘在信徒身上，变成一块冰冷的刑具。
这本身就是一场苦行。
时不时就会有某个信徒倒在地上，他多半会马上再爬起来，但那时候，他已经变成了一个纯白的灵魂。
这样的灵魂汇聚成了长河，点亮了整个队伍，那是一幕壮观的场景，但很遗憾，没有任何人类能够看到它，注视着这奇迹的，只有高踞天顶的科学。
积雪的中央山脉是人类无法踏足之地，这里也许会有一条能让军队通过的小道，但那毫无意义。
无力的凡人无法登上积雪的山顶，而科学的军队无论在何处都能前进。
这光明的长龙用了一个黑夜穿越了积雪的山巅，当东方的晨光亮起时，圣灵组成的军队站在了能够看到弗兰西的山坡上。
现在，阳光在他们眼前照亮的就是世界之王的领地。
“赞美我主科学。”
简单地祈祷了一下，军队开始继续行军，他们即将面对陡峭的悬崖岩壁，这里无路可走，因为无论是人类还是野兽，都无法抵达这样的高处。
但那对圣灵而言只是一片坦途，而仍然保持着人类之身的信徒们甚至比圣灵们还轻松。
他们只用了一天时间就来到了山脚，科学选择的路线来自至高的视角，这是最短的捷径。
然后在圣徒们面前的，就是一片尚未做好战争准备的辽阔原野。
“播撒光明之怒吧！”
圣灵的宣告是非人的声音，那是单纯的空气震颤，洒向四方。
这里没有世界之王的军队，没有任何障碍，只有迷茫的平民，而圣灵将赐予他们救赎。
……
当消息传到夏宫时，世界之王正在和她的盟友们继续无尽的争论。
“科学的军队已经翻越了中央山脉，一支军队扫过山下毫无防备的地区，马赛的驻军正在与他们交战。”
实际上，信使隐藏了一部分事实，那就是在战场上，世界之王的军队正在节节败退。
当凡人面对圣灵时，他们必定会经历困惑与恐惧。
这种独特的人形光芒有着与凡人一样的战斗力，但几乎免疫一切刀剑，就连精华的力量都很难伤害到一个圣灵。
所以溃败的军队中甚至有人大喊着那是天使。
“怎么可能？”
会议室中的大多数人第一反应就是不敢相信，他们知道什么是中央山脉，那意味着连绵不断的雪山与风暴，尤其是科学所在的洛伦与弗兰西之间的山脉中段，两边都是悬崖，走兽绝迹，飞鸟难度。
“那是一位神明，而且是唯一的，无所不能的神明。”
女伯爵终于等到了她期待已久的消息，这就是那个可以终结争论的强大证明，面对一个无所不能的神明，这些“聪明人”会明白自己应该放弃点什么。
“散会吧，我想我们都需要点时间。”
世界之王转身离开了，其他的人们跟在后面，他们急着确定南方的战况，那无比重要。
第三十八章 危城
“战线还在不断后退，依靠之前的准备，我们暂时在马赛城外站稳了脚跟，只是科学的军队……”
“那不是我想听到的。”
世界之王挥挥手，让信使退下了。
“马赛的指挥官是海军出身……”
晨星站在世界之王身边想要解释一句，然后被阻止了。
“我知道，所以他并不知道什么是最重要的信息，不过这也算是个不错的消息，我原本以为，马赛最后要靠海军稳定局势。”
“至少现在看来，陆军并没有全军覆没。”
“但他们还是没能阻止科学，按照我们的计算，那仅仅是科学手中力量的很小一部分。”
世界之王并非对战事不满，她只是在感叹。
科学的力量在她的预料之中，这次战败是世界之王说服盟友必要的证明，她期待已久。但当如此直接的失败放在眼前，世界之王依然感到了不甘，她从未经历过这样的失败，无论是战术还是战略，都毫无争议。
“好消息是，我们的防线对圣灵依然是有效的。”
如果不是这样，那马赛就无法坚持到现在。
“我仍然不明白，光芒组成的圣灵到底要怎么才能杀死。”
“至少新北郡女伯爵知道一些事情，她的建议让马赛坚持了下来。”
作为世界之王计算中最早面对科学大军的要塞，马赛的防线很早就开始建设，那时候还没有几个人相信女伯爵的不祥预言，但世界之王相信了她，马赛附近的防线至少有一半是女伯爵设计的。
而正是那部分针对圣灵军队的防线阻止了科学的长驱直入，让马赛没有陷落。
“我们需要知道这场战争的整个过程，”晨星单膝跪在世界之王面前，“当这些仍在犹豫的人看到科学是如何势不可挡之后，他们就会明白只有世界之王手中的弗兰西才是凡人唯一的希望。”
世界之王皱了皱眉头，然后她伸出右手，放在晨星肩上：“看清楚海伦的防线，也许就像你说的，我是凡人的希望，那么她就是我的希望。”
……
马赛，战争正在进行。
这是一座历史悠久的港口城市，在弗兰西海军漫长的屈辱历史中，它是唯一偶尔能够扮演闪光角色的名字，但现在，它是一个陆地要塞。
世界之王以常人无法理解的远见，预见了科学进攻的路线，虽然无比惊险，但弗兰西的东南防线确实在科学入侵之前构建完成了。
而这防线的核心就是马赛。
现在，战争中的士兵们站在要塞防线后面，无比庆幸。
就和以前的每一次一样，世界之王从未让她的士兵失望。
但士兵们并没有看见胜利的希望。
在防线的另一边，科学的军队正在进攻。
那片狂潮中有一部分是著名的狂信徒苦修者，他们赤着脚，只穿着破烂的亚麻衣服，却士气高涨，偶尔当他们被杀死的时候，就会有一道光芒组成的飘渺灵魂从尸体上飘出，然后凝结成光的圣灵。
那就是占据着战场大部分地方的恐怖战士，守军绝望的来源。
无数圣灵在一起冲锋，他们组成了一片光芒的海洋，带来的却是冰冷的绝望。
那是杀不死的敌人。
士兵们对着圣灵倾泻火力，他们手中的武器是以蒸汽与精华为动力的远程武器，火焰与魔法的力量将致命的弹丸发射出去，让手持武器的战士可以站在安全的地方。
然后这些绝望的人就看着足以杀死一个成年男人的弹丸落在圣灵身上，然后那纯洁光芒组成的战士恍若无事地继续冲锋。
越是能清楚地感受到手中武器的强大，战士们心中的绝望就越是清晰。
就算那圣灵随后就会撞上空中的无形屏障，以一个滑稽的姿势向后飞去，永远无法触及近在咫尺的敌人。
当淹没世界的洪水降临时，站在山顶暂时安全的凡人心中只会有绝望，因为他知道自己无路可逃。
遥远的地方传来恐怖的巨响，那是海军港口外面的舰炮，只能在风平浪静的中央海上航行的巨舰向着陆地肆意释放火力，完全不像是赫赫有名的弗兰西海军。
当然，实际上这强大的攻击收效甚微。
圣灵几乎不会受到任何实体的影响，如果认真看着他们的脚，就可以很明显的发现，他们根本就是悬浮在地上，是不是就会凭空穿过某个凸起的土堆或者石头。
那是一群存在于人类无法触及的虚空中的存在。
当然，他们被无形的屏障抛出去的时候确实十分滑稽。
但任何站在战场的人都会发现，每一次那无形屏障起作用的时候，都会比上一次更接近城市。
那道屏障，这场战争中守军存活的唯一希望，正在缓缓后退。
而它终将崩溃，结果就是彻底的失败与死亡。
无比残酷的是，对守军而言，这是一个他们无法干涉的过程。
圣灵们的呐喊在空气中回荡，带着令人头皮发麻的震颤嗡鸣，而那一切正在缓缓接近。
开始有战士低下头祈祷。
他们颤抖着合住双手，放在额头上，口中念念有词：“保佑我，科学……”
这便是晨星抵达前线时看到的景象。
那是一片被光明笼罩的绝望，已经开始有战士朝着自己身边的同伴攻击，因为他们最终选择了将自己交给科学。
“真是可耻。”
晨星得到的命令并不是拯救马赛，她乘坐弗兰西最快的飞艇，冒险来到就要陷落的战场，只是为了确定战斗的进程。
科学的情报比这座要塞更重要。
至于战场上的战士，他们的结局早已注定，而且也并不重要。
晨星遥望着包围住城市的战线，科学的圣灵们缓慢而坚定地前进着，弗兰西的战士节节败退，城中的魔法塔毫无作为，因为所有的精华都被用于支撑女伯爵设计的防线。
事实证明，那确实是唯一能够阻挡圣灵的力量，但毫无意义。
“科学是这世界超凡力量的集中……”
女伯爵是对的。
第三十九章 拐弯
圣灵是科学的分身，他们有着与科学一样的存在方式，成形于将一切献给科学的虔诚之心。
所以晨星眼中，所有对圣灵无计可施的，对科学同样无计可施，能够阻挡圣灵脚步的，同样能阻挡科学的脚步。
只不过，那力量还是太过渺小。
晨星举起了一只手。
然后一个精华聚集的恐怖圆球在圣灵中爆发开来，精华侵蚀的纹路在空气中一闪即逝，留下一个被巨大力量掀开的大坑。
圣灵们停下了脚步。
这次攻击并不是没有作用，组成圣灵的光芒开始闪动，摇晃，如同风中烛火。
四周的防线后面爆发出一阵巨大的欢呼，弗兰西的战士们没有人不认识那个传说中的恐怖魔法，他们都相信这是胜利的象征。
然后第二个魔法在圣灵中爆发开来。
一道光芒消散了。
伴随着令人心悸的嚎叫，组成圣灵的光芒消散在空气中，那就像是高空中的某个存在将光芒从圣灵身体中抽出，什么都没有剩下。
欢呼声更加高涨，所有人似乎都看到了胜利的光芒，那个魔法就是近卫魔法师团，就是世界之王，就是已知世界最强的陆军，是绝对不会失败的恐怖力量。
但晨星并不这么想。
她独木难支，近卫魔法师团的机动力十分低下，她们不可能在战争结束前抵达这里。
这场战斗不会胜利。
圣灵高声呐喊着发起了冲锋，世界之王近卫的出现让他们开始相信世界之王已经到来，这些狂信徒迫不及待地想要为科学消灭他的敌人。
然后女伯爵的防线崩溃了。
那大概像是牛群用长角推倒了城墙，然后冲进了城市中，横冲直撞。
晨星最终还是浪费了一些时间帮忙完成了守军的撤退，她以世界左手的威望维持着秩序，让守军赶在圣灵淹没整个城市之前坐上了海船，离开了岸边。
死里逃生的战士们在船上见到了一生中最恐惧的场景：圣灵飘浮在海面上朝着战舰冲锋，势不可挡地淹没了没来得及离开海岸的帆船。
不过这些无敌的光之战士最终还是无声地沉入了海中，那场景无比滑稽，不过死里逃生的战士们只顾着欢呼，并没有空闲欣赏。
晨星站在飞艇的甲板上，俯瞰着海面上发生的一切。
虽然圣灵不甘地昂起头对着晨星怒吼，但没有一个圣灵升上天空，他们最终还是放弃了追击这个漏网之鱼，转头开始清理城市。
一切最终回归安静，平民与残存的战士们很快放弃了抵抗，他们低头向科学祈祷，然后圣灵就放下了武器。
零星的抵抗被迅速扑灭，这座城市几乎毫发无损地完成了易主。
然后圣灵与新的信徒们集中在城市中心，开始朝着他们的神祈祷。
飞艇上的晨星最后一次转过身遥望着那座要塞，她并不知道，那座城市新的主人们在做什么，也不知道，一个多么强大的力量正在降临。
……
酒馆。
格兰杰教授和麦哲伦坐在一起，翻看着男爵家传的大书。
他们只用了很短时间就完成了男爵家族墓地的清理，收集信息本来就不需要太多时间，之后的研究与整理才是真正的主要部分，不过在那之前，格兰杰教授决定先休息两天，顺便看看麦哲伦发现的东西。
那正是教授感兴趣的东西，已经消失的古代魔法，真实存在的历史，一个特定人群的生存方式。
而且对历史研究者而言，这本书本身就是一个充满了仪式感的奇迹。
已知世界中有多少历史超过五百年的古代书籍？
尽管有数量众多的魔法师费尽心力保存自己的藏书，但依然，为人所知的古籍只有十本左右，大部分在世界之王的夏宫，小部分在阿拉法掌握的塞洛斯，而布列塔尼亚一本都没有。
而格兰杰教授手中的这本家族史至少已经存在了一千年。
这是文明与时间共同创造的奇迹，虽然对绝大多数人而言它什么都不是，但还是有人能理解它的珍贵。
“如尼文，骗子的魔法文字，”格兰杰教授看着书中真正的如尼文，感慨万千，“所有人都知道它应该拥有强大的力量，但却没人见过。”
不过在这本书上，如尼文真正的力量还是它承载的信息。
“你说过什么？天鹅堡？”
麦哲伦开始向格兰杰教授解释他在施密特家族历史中找到的迁徙路线，如果沿着时间向下走，这条路线模糊不清，连起点位置都无法确定。
但如果从书中并没有记载的终点向上追溯，就可以看到一条通往未知神秘地域的道路。
起点是男爵的城堡，接下来是他祖父守护的家族墓地，再接下来，就是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神秘之地：天鹅堡。
“那是个强大的领主在风景秀美的山林中修建的美丽城堡，纯净无暇的白色外表与它的名字一样美丽，”麦哲伦开始向格兰杰教授解释他从书中挖掘出的信息，如果让教授自己寻找，他至少要花费十几天时间，“但在施密特家族的历史上，那是个代表着黑暗与灾祸的地方，至少有五代继承人都提到了这个地方，但每个人都是语焉不详遮遮掩掩，仿佛那是什么禁忌。”
“所以，”格兰杰教授将书翻到麦哲伦提到的部分，他看到的是毫无异常的记录，偶尔随口提起的城堡，“那个重要的城堡在哪里？”
麦哲伦露出了一丝苦笑：“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按照记载，天鹅堡位于野狼城堡的东北方向。”
格兰杰教授讶异地抬起头看向东北方向：“那里？”
麦哲伦三人是从东南方向过来的，他们乘坐马车进入城市时远远地看到过北方那引人注目的景象：一片茂盛得不自然的密林。
所有看到过那山林的人都无法忘记那副景象，扭曲虬结的藤蔓爬满乔木的树干，下面的灌木死死挤在一起，浑身尖刺，仅有的几片叶子小得可怜。
第四十章 荆棘
所有高大乔木都已经枯死，没有一片叶子，只剩下树干，远远望去，那就是一片泛着绿色的灰白城墙，又像是上面覆盖着薄薄一层苔藓的岩石。
那绝对不自然。
很早之前就有人注意到了这片怪异的密林，包括魔法师在内的人们始终未能找到进入密林的方法，但在这个过程中，他们确定了这密林的存在方式。
那是某个古老的魔法，以精华的力量帮助植物生长，在缺乏水分与阳光的环境下，令三种不同的植物共生，结成坚固的城墙。
在这段城墙生长完成之后，魔法的力量开始衰减，乔木最先枯死，但藤蔓与荆棘仍在生长。
以枯木为骨骼，藤蔓正在编织成一张坚固的大网，而灌木适应了环境，开始向外蔓延，向内占据所有空间。
最终，出现在所有人面前的，就是一张绝对无法穿越的地毯。
格兰杰教授想了想：“可我记得那个方向什么都没有啊？”
有人曾经坐着飞艇在这片密林的上空向下俯瞰，他见到的只有灰白中夹杂着绿色的尖刺地狱。
而密林的另一边就是另一个领主的领地，根本就没有什么白色的城堡。
麦哲伦无奈地笑笑。
然后格兰杰教授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那个天鹅堡就在密林的下面？”
没等麦哲伦说什么，格兰杰教授就开始摇头：“那不可能，没有什么植物能……”
然后他停了下来。
这不自然的密林本来就不能算作植物，那是某个强大的魔法。
“那是什么人……为了什么？”
麦哲伦长长地叹了口气：“他们是施密特家族，至于为什么，应该是为了封锁那个城堡，让里面的某个东西永远无法逃离。”
格兰杰沉默了。
然后房门被打开了，亚瑟走了进来。
“你们猜，我看到了什么？”
“古代如尼文力量的精华波动？”
格兰杰教授猜对了。
“那片死亡荆棘的一部分，绝对是如尼文魔法催生出来的，那个感觉和我在墓地那里碰到的一模一样。”
“所以你的猜测是对的。”
格兰杰教授长长地叹了口气。
“如此强大的魔法，甚至在漫长的时间里都被认为是超凡力量的遗留，令人绝望的谜题，现在答案就在眼前了。”
麦哲伦笑笑：“我没有时间研究这个重要的发现，只能拜托你帮忙找到答案了。”
“让我想想，”格兰杰教授拿出纸笔，开始罗列研究计划，“首先，我们要进行取样……”
“不，教授，”亚瑟笑着摇摇头，“首先，我们要进入城堡。”
“如果你不知道什么样的力量支撑着那片荆棘，那你就无法穿过密林，无法进入城堡，无法拿到里面的任何东西。”
格兰杰教授笑了起来，他知道亚瑟是一位赏金猎人。
“好吧你说得对，不过我必须补充一句，”亚瑟若无其事地耸耸肩，“那个城堡里的所有东西都属于男爵，至于我们能拿走什么，要经过他的允许。”
“我允许你们拿走任何东西。”
男爵一脸疲惫地走进了房间，他刚刚从自己的家族墓地回来，看上去在那里男爵已经想清楚了很多问题。
“我只是想去看看海。”
“我们会看到的。”
“至于我祖先留下的东西，如果你们需要的话，就拿去吧。”
麦哲伦愣了一下。
“那总归不是我的东西，如果先祖想把它们留给我，就不会藏在没人找到的地方了。”
男爵的豁达让麦哲伦三人惊讶不已，不过他自己倒是觉得不算什么。
“反正如果你们要拿走什么，就要先找到什么，我会跟着你们，无论你们拿走什么，我都会先看到。”
“你很快就能看到真正的奇迹，”麦哲伦笑笑，“相比那个朴素的家族墓地，天鹅城堡是让所有国王都为之惊叹的美丽建筑。”
……
第二天早上，麦哲伦四人一起走出了城市，他们在崎岖的山路上走了很久，当太阳开始散发热量时，终于来到了荆棘密林前。
这是一片令人畏惧的禁地，靠近看上去，灌木和藤蔓上的尖刺带着金属的光芒，充满危险的气息。
“如你所见，这里到处都是如尼文魔法的力量，是它们支撑着这堵墙。”
亚瑟站在密林前张开双臂，他以魔法物品释放了一个魔法，然后精华的波动让如尼文所在的地方暴露出来。
“那还不是最麻烦的部分，”麦哲伦从怀中取出眼罩戴在头上，“因为这是个半自然的系统，所以停止魔法并不能让我们穿过墙壁。”
“如此精巧的设计绝不应该在魔法史上默默无闻，可惜我没法戴上那个眼罩……”
格兰杰教授曾经在听到麦哲伦描述那个眼罩之后迫不及待地戴上了它，但很遗憾，他没能看到麦哲伦看到的东西，眼罩本身拒绝了教授，那让格兰杰遗憾不已。
“这个眼罩只能看到如尼文……”麦哲伦在灌木旁边走来走去，“我看到了，树干上。”
在麦哲伦眼中，这片密林就是以如尼文的力量织就的网络，每一棵乔木的树干上都有一个如尼文，它们延缓了已经死亡的树木的腐朽，编织着藤蔓的生长轨迹，与这片密林中的所有生命共生，至少还会存在数百年。
“这种魔法……”
麦哲伦看到了熟悉的味道。
“我绝对见过。”
当麦哲伦将这个魔法体系讲述给格兰杰教授之后，教授陷入了回忆。
然后他突然叫了起来：“德鲁伊！”
所谓的“德鲁伊”，是古代布列塔尼亚的一种魔法使用者，相比魔法师，他们更像是塞洛斯的祭司，拥有的力量来自对某种事物的敬畏：塞洛斯的祭司崇拜神明，而德鲁伊崇拜野蛮的生命力。
考虑到布列塔尼亚一直都是艾斯雅德海盗袭击的重灾区，德鲁伊会使用如尼文并不算奇怪，不过一个德鲁伊居然来到了神圣洛伦帝国深处的这里，实在是令人意外。
第四十一章 围墙
“恐怕我们无法阻止这个魔法。”
格兰杰教授无奈地选择了接受现实，无论是如尼文还是德鲁伊的魔法，都是早已失传，很少有人研究的特殊魔法，没有了解，就无法干涉。
“而且这个魔法的规模太恐怖了。”
麦哲伦对着密林摇摇头。
在他能够看到的地方，每一根树干上都有一个如尼文字，加起来就是上千个如尼文，而这还只是密林的一角，再加上德鲁伊的魔法，作为一个整体而言，这片密林的规模与力量庞大得不可思议。
“我们眼前是道无法翻越的高墙。”
亚瑟对着荆棘耸耸肩：“要是一道墙太高，可以试试挖地道，也可以试试在上面打个洞。”
“这是一个整体。”
那是德鲁伊魔法的特点，现在这个密林已经成了一个笼子，地下根系纠缠，地上灌木丛生，空中藤蔓纠缠交织，没有一丝缝隙。
“想想办法，麦哲伦教授，破坏总比建设容易，就算没人能对付德鲁伊的魔法，如尼文依然可以对付如尼文，那个眼罩不是代表着智慧吗？”
亚瑟依然充满希望，但麦哲伦只是无奈地苦笑。
“那个古代德鲁伊至少花费了十年时间才让这个魔法完成，那之后，这片密林按照设计好的方式生长了几百年，就算破坏比建设容易，我们要毁掉这里，也需要很长时间。”
“或者……”亚瑟看看身边，然后站到了男爵身边，“让这里的主人敲敲门。”
男爵叹了口气，走到三人前面：“我完全不知道怎么开门，因为我祖父从来没有告诉过我那些事情，就像家族墓地里的岔道一样。”
“没错，就像那个岔道。”
麦哲伦和格兰杰教授开始觉得这是个不错的思路，就像男爵在无意中打开那个岔道一样，以血脉为判断条件的魔法是艾斯雅德人的传统。
“但是你看，”男爵向前走到灌木前面，把一只手放在荆棘上，“这里也没有出现一条道路让我进去。”
“给我点时间。”
麦哲伦遮住右眼，用左眼眼罩赐予的力量搜寻整座密林，他在寻找这无数如尼文字中间的逻辑与联系。
那大概就像是一个人想看懂一本上千万字顺序完全被打乱的书，从中找出一个特定的句子。
不过好消息是，这本书虽然被打乱了，但其中的一部分联系还是保留了下来。
如尼文字与现行的洛伦语系不同，每一个字母都可以当做一个单词使用，在不同的语境中有不同的含义，因而显得格外复杂混乱，难以理解，这也是如尼文被很多魔法师重视，但还是失传的原因之一。
不过这种特点对麦哲伦而言不算问题，他熟悉这种语言特色，甚至见过更复杂的。
“需要帮忙吗？”
格兰杰教授知道，这是个庞大的工程，不过现实就是，这里的三个人其实根本就帮不上什么忙。
“帮忙建个野营的营地吧，我们大概会在这里吃午餐，如果你们不反对，也可以在这里过夜。”
于是男爵带着亚瑟和格兰杰教授离开了密林，开始在这片他熟悉的野地里寻找木材和食物。
这是一片荒野，原本大概不是这样，密林的出现改变了地貌生态，让这里变得不同，大体上是让这里变得更野蛮了。
男爵少年时曾经在这片荒野上度过漫长的时间，他幼年时在荒野边缘冒险，然后渐渐深入，与野兽搏斗就是最早的实战训练。
这位熟练的“本地人”带着两个同伴行走在荒野上，这里是一片丘陵，上面的树林稀疏，大多地方都是露出地面的岩石，缝隙里生长着生命力顽强的野草。
“这里可以扎营。”
男爵直奔一块突出的巨石，那是一整块巨岩，上面平整宽阔，确实是个不错的宿营地。
三人站在岩石上面眺望四周，山林之间空无一物，一片静谧。
“林子里面应该有枯树枝，我去打只猎物回来。”
男爵的提议被否决了，最后变成了三个人都去寻找猎物，然后顺便捡捡枯枝准备篝火。
……
夜晚降临了，这是个阴天，乌云遮住了大半个天空，天边一弯月牙散发着光芒，和闪烁的星辰一般黯淡。
四人围坐在篝火边，喝着热茶。
男爵三人的狩猎比赛让晚餐无比丰盛，不过麦哲伦那边带来的就是坏消息。
“我到现在还是一头雾水。”
麦哲伦手中的资料太少了，关于如尼文的研究一直都很少见，仅有的成果也大多被魔法师藏了起来，他能借用的东西很少。
“你有没有想过看看那本家族史，我想那大概是我们唯一能找到的如尼文教材了。”
格兰杰教授并不知道麦哲伦面对的是什么，他无法戴上眼罩，因此看不见树干上的如尼文。
麦哲伦苦笑着摇摇头，翻开了大书。
这本书里面用如尼文写成的部分他几乎都可以背下来了，里面并没有能帮上忙的内容。
不过也许里面会有什么线索，虽然希望渺茫，但值得一试。
“施密特家族的骑士们开始不再提起天鹅堡，原本被视为家族荣耀的城堡，然后开始搬家，若无其事地变成了野狼堡的领主……”
麦哲伦觉得自己就像是在看一本故事书，只不过叙述方式十分隐晦。
那之后施密特家族的主人似乎就全都变成了沉默寡言的类型，他们很少在家族史上记载东西，对重要的大事件惜字如金，对其他的事情不置一词。
不过还是会有零星的细节泄露曾经发生的事情，比如偶尔会有某位家族继承人痛心地说起曾经的家族城堡，然后怪异地突然停下话头。
那个失去的城堡毫无疑问就是天鹅堡。
像是翻看一本故事书一样，麦哲伦继续向下翻，接下来的数代继承人都没能忘记失去天鹅堡的遗憾，他们总是会不经意地流露出遗憾与怀念，毫无疑问，那个没有出现的怀念对象就是天鹅堡。
第四十二章 钥匙
“一次目标未知的旅行让这一任家族继承人身受重伤，他之后的数十年生命中都在被伤痛折磨……”
反正闲来无事，麦哲伦干脆开始把书上的记载读出来。
对亚瑟而言，那是通往财宝的钥匙，对格兰杰教授而言，那是珍贵的历史记录，而对男爵而言，那是先祖的日记，很奇妙地，所有人都觉得这个故事不错。
“那大概是……我祖父的父亲？”
“是的，”麦哲伦随口回答了男爵的问题，然后翻到下一页，“那之后他变得更加沉默寡言，并且似乎开始策划搬家之类的事情，就好像……”
麦哲伦觉得大脑中的混沌被突然出现的闪电照亮了：“就好像他准备放弃什么一样。”
“怎么了？”
格兰杰教授听着麦哲伦兴奋的语气，有点疑惑。
“他要放弃的就是天鹅堡，那个珍贵的家族遗产，而且，之前他受伤的地方也是那里！”
麦哲伦已经明白他之前忽略了什么，很明显，施密特家族的继承人们没有那么容易放弃这座家传的城堡，在未知的“大事件”之后，每一位继承人都曾经回到城堡，试图取回家族的遗产。
“那就意味着，实际上那个强大的魔法封锁可以被穿越？”
“是的。”
而且实际上，那道荆棘的围墙曾经乖乖地为不止一位施密特让开道路。
“我承认你们研究文字的技巧远远胜过我，”男爵能够理解麦哲伦找到的信息，在他解释之后，是的，“但问题是，我们知道怎么打开大门了吗？”
“还没有。”
麦哲伦笑着把书本翻到前面，他已经看到了一条线索。
“毫无疑问，第一个条件就是施密特的血脉，那是艾斯雅德人的传统，如尼文字的固有属性。”
亚瑟笑笑，接上了麦哲伦的话头：“而我们这边有男爵，这不是问题。”
“任何一位施密特在去天鹅堡时，身边都没有带其他任何人，所以他们身边并没有某个魔法师。”
格兰杰教授讶异地看着麦哲伦：“那不可能，我们都看到了，没有对应的魔法，荆棘不会只因为血脉而打开。”
“两个可能，”亚瑟举起一根手指，“一个强大的魔法物品，或者，一个普通人也能完成的魔法。”
“我的手里可没有什么强大的魔法物品，”男爵随口抱怨了一句，然后陷入了回忆，“祖父留下来的所有东西就这么多了，书，海螺，眼罩，没有别的什么强大魔法物品，我不会记错，也不会漏掉什么。”
“那个眼罩就是个魔法物品，但并不是任何人都可以戴上它，那个海螺已经失去了所有力量，只是个纪念品，而这本书，它甚至比眼罩还挑剔。”格兰杰教授历数了施密特家族的遗产，然后得出了结论，“如果打开那个包围需要魔法物品，那一定不是我们手里的这些。”
“这算是个坏消息吗？”
麦哲伦笑着摇摇头。
显而易见的是，男爵的家族重视传统，一直在努力保存先祖的遗产，这本书的历史足以证明他们的决心与能力。
所以如果真的有个那么强大的魔法物品，男爵不可能没有见过他。
“我目前更倾向于一个普通人也能完成的魔法。”
“那是个非常有趣的课题，”格兰杰教授兴致勃勃，这个问题正好属于他最感兴趣的部分，“其中包括整个古代魔法史与人类世界史，简直就是个灯塔，它极具标志性地位于一片研究范围的中心，光芒照亮了数量众多的课题。”
抛开大段术语和感慨，格兰杰教授为麦哲伦提供了几个思路。
一个是言灵，这种几乎超越了魔法的力量在艾斯雅德人历史上同样经常出场，而且简单有效。
另一个是祭祀，就像麦哲伦说的，那片密林是德鲁伊的杰作，而德鲁伊其实更接近祭司，一场祭祀说不定能够影响到他们的魔法造物。
这时，对魔法了解不多的男爵和亚瑟也加入了讨论，他们虽然说不清哪个魔法能做到什么，但也能推测一下一个同样对魔法了解不多的骑士会选择哪种方式来作为开门的钥匙。
讨论一直持续到了深夜，麦哲伦独自睡去，默认这兴奋的三个人会承担守夜的任务。
第二天是个晴天。
太阳很早就照亮了东方，尽管它还没有从丘陵之后露脸，光线就已经唤醒了麦哲伦。
四人简单洗漱了一下，吃过早餐，然后开始朝着荆棘密林出发。
这里依然如故，灰白的树干上藤蔓显露出带着一抹绿的黑色，泛着金属冷光。
男爵站在丛生的灌木旁边，小心避开尖刺，开始试验昨晚研究很久的不同方案。
首先是按照言灵的思路，男爵开始对荆棘宣告。
“我是施密特！我是天鹅堡主人的子孙！我是这片土地天然的领主！我是奥丁养子的儿子，我是神明的义子，我是天生的英雄！我是艾斯雅德人，我是洛伦人，我是伯爵、子爵、男爵，我是领主，我是骑士！”
男爵雄壮的呐喊在丘陵荒野上回荡，但这漫长的宣告没有任何一句触发打开荆棘密林的言灵，茂密的荆棘吸收了音波，无动于衷。
“现在！在我眼前，以施密特之名，打开！”
荆棘依然毫无反应。
目瞪口呆的麦哲伦终于反应过来，他无奈地摇摇头，阻止了准备继续的男爵。
“很明显在这个魔法存在的基础是如尼文字，所以简单点说，这片荆棘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那我该说什么？”
“这是个问题。”
格兰杰教授很高兴这个他反对的方案被证实为错误，他开始再一次向男爵解释昨晚重复过无数遍的古代魔法史知识。
这一段漫长的长篇大论最中心的观点只有一个：根本没人知道如尼文字的读音。
“所以男爵不可能知道正确答案？”
“不，他的先祖们应该也不知道如尼文字的发音。”
希望还在。
第四十三章 门
男爵决定试试某个仪式，他喜欢刚才的宣告，当然背台词花了一点功夫，不过在做某件重要事情的感觉令人心情愉快。
在昨夜的讨论中，格兰杰教授关于祭祀的设想说服了亚瑟和男爵，他根据德鲁伊的传统，设计了一个仪式，如果祭祀成功，荆棘就会让开道路。
亚瑟和格兰杰教授用石块在男爵面前摆出一个圆环，每一块石头上都刻下一个如尼文字，再放上一片灌木丛中摘下的叶子，然后将一株野草点燃，放在圆环中间。
男爵站在石块前面，正对着荆棘密林，伸出一只手，开始默默祈祷。
这是令人激动的关键时刻，如果仪式成功了，那密林就会打开。
然后野草燃尽了。
荆棘依然如故。
任何变化都没有发生。
“失败了？”
格兰杰教授没有感受到魔法的波动，不过他还是耐心地等待了一段时间，结果还是让他失望了。
“几乎就要成功了。”
麦哲伦戴着眼罩的左眼看到了其他人没有发现的东西，虽然没能成功让荆棘退去，但石块上的如尼文字确实组成了一个残缺的魔法。
那是艾斯雅德人丢掉传统之后，漫长时间中第一次有人找回了如尼文字的魔法力量。
“那就是失败了。”
格兰杰教授遗憾地摇摇头，他并没有太过在意，毕竟从一开始就没抱多大希望。
“已经很接近了。”
麦哲伦戴着眼罩，小心地行走在虚幻与现实两个世界的交界线上，来到石块的圆环前面。
“利用如尼文字的力量，这个思路是对的。”
“那就是字母选错了？圆环没摆对？”
亚瑟低头看着这个格兰杰教授精心准备的全新魔法，就像看着一个新鲜的玩具。
“这片密林借用了德鲁伊的魔法，但本质上还是古代艾斯雅德人的魔法，重要的不是德鲁伊的祭祀，而是艾斯雅德人的仪式。”
麦哲伦已经看到了如尼文字在另一个世界发出的光芒，那是石块上的一个文字，有很多混乱复杂的意思，主要代表着通路与旅行。
这就是打开荆棘的钥匙，简单得令人惊讶，但又理所当然。
只不过，仅仅是把它刻在石块上还不足以打开大门。
麦哲伦蹲下来，拂去石块上的苔藓。
“我需要一点血液，男爵，在这里画一个如尼文字。”
男爵取下胸章，以针尖刺破了手指。
他对这一点疼痛无动于衷，在麦哲伦指着的岩石地面上画下了那个代表着通路的文字。
“对！我早该想到的。”
格兰杰教授激动地叫了起来。
这就是艾斯雅德人传统的仪式，无论是如尼文字还是鲜血。
“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亚瑟站在荆棘前面，看着这道无人能够越过的篱笆，虽然男爵完成了魔法，但这道高墙依然没有任何变化。
“你看。”
麦哲伦笑着看着荆棘。
然后在那片密林中，纠缠在一起的藤蔓开花了。
那是艳丽的纯白色蔷薇，巨大的花朵雍容华贵，花香高压悠远。
这盛放仿佛耗尽了藤蔓的所有生命力，在花朵下面，虬结的藤蔓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
然后花朵下的灌木也开出了红色的小花，艳丽如火，又像鲜血。
那花朵以惊人的速度盛开，然后凋落，接着开花的灌木也枯萎了。
“真是……美丽……”
当一切结束，出现在四人眼前的就是一道藤蔓的拱门，上面点缀着纯白的蔷薇花，在门的另一边，是一幅梦幻般的场景。
密林之中一片幽暗，但依然有零星的光线落下，照亮了阴影，让一座纯白城堡的身影得以显露。
那是一座只会出现在童话中的城堡，纯白的围墙之上是蓝色的屋顶，尖塔高耸入云，如同梦想的具现。
“这就是天鹅堡。”
男爵不自觉地穿过了拱门，走向不远处的城堡。
他心中充满了纷乱的念头，幼年时沉默的祖父与眼前辉煌得刺眼的家族过往，这一切就像是把梦中的一切拽进现实一样令人迷茫。
“这是属于你的城堡，你的家族领地，就像你刚才看到的，这道门为你而开。”
男爵无声地叹了口气：“那里面有什么？”
格兰杰教授笑了起来：“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他们行走在巨石铺成的小道上，穿过头顶落下的光柱，来到了纯白的城堡门前。
那是一座塔楼，厚重的木质大门洞开，可以一眼看到花园之后的城堡主体建筑。
花园中绿草如茵，鲜花盛开，纯白的百合如同纯白大理石雕塑。
一切都仿佛停留在了某个遥远过去的瞬间，这座城堡中的一切都像是仍然有人生活在其中，干净，井井有条。
“那是龙之国百合！”
亚瑟几乎要跳起来了，他看着庭院中盛开的纯洁白花，仿佛看见了数不清的金币。
“是很漂亮。”
男爵看着那百合，完全没能理解亚瑟的兴奋，在他眼中，这是祖先的遗产，是一个漂亮的城堡，一切都似乎代表着他应该激动，但实际上他内心一片平静。
仅有的一丝涟漪也不过是迷茫。
“这里就是正厅了。”
麦哲伦将手放在了剑柄上，他眼前的正厅大门被一对漂亮的深红色木门封死，没人知道后面会是什么。
亚瑟上前，和麦哲伦一人伸出一只手，缓缓推开了大门。
预料中的危险并没有出现，四人眼前的是一个和整个城堡一样美丽梦幻的大厅，某种未知岩石铺成的地板明亮如镜，细细的立柱直上屋顶，华丽的旋转楼梯以纤细的金属丝扭成扶手，如同盛开的玫瑰。
在麦哲伦的记忆中，只有世界之王的夏宫才有与这里相媲美的大厅。
“我们是行走在童话里吗？”
格兰杰教授笑着走进了大厅，他放下了戒备，为这里瑰丽的景象而沉醉。
麦哲伦和亚瑟跟在后面走进了大厅，他们踩在光滑的地板上，环顾四周。
“那是什么？”
大厅最后面的地方，有一个人影。
第四十四章 女武神的骑行
这座梦幻的大厅大部分都笼罩在阴影中，但借着光滑地板反射的光芒，还是能看到在大厅深处正中，有一个王座。
那是主人应该在的地方。
这座正厅虽然装饰纤细繁复充满洛可可风格，但实际上整体框架属于经典的艾斯雅德人长屋，大厅呈长方形，两排立柱沿着长边排开，两边一边是正门，一边是主人的座位。
在古代艾斯雅德人的长厅中，中间的部分会是一长条熊熊篝火，勇猛的战士将长桌摆成方形，围绕火堆而坐，终日宴饮。
而在这座大厅中，中间空无一物，只有光可鉴人的地板。
但在王座上，亚瑟看到了一个人影。
“一个人。”
麦哲伦不会看错，他越过男爵和教授，朝着王座走去。
走过阴影，麦哲伦来到了大厅尽头，在那里，他终于看清了王座上的人。
那是一位美丽的贵族夫人。
“您好，尊贵的女士。”
麦哲伦低头行礼，以标准的当地语言致以问候。
但那王座上的女士无动于衷，她一言不发。
听到麦哲伦说话声的其他三人上前，男爵最先发现了问题所在：“她没有呼吸了。”
亚瑟抬起头看看那个人影，刚想开口赞同男爵的发言，就被打断了。
“当然，你这个肮脏的私生子。”
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当第一个词在四人耳边响起的时候，座椅上的人影就已经消失了，接下来的每一个词都来自不同的位置。
最后一个词出现在四人耳边的时候，麦哲伦伸出了手。
他握住了一杆长枪，它的枪尖正对着男爵的后脑，而长枪的另一头，握着长枪的双手就属于那位刚刚还坐在椅子上的美丽女士。
“抱歉……”
麦哲伦的这句话没能说完，枪杆上传来了一股特殊的力量，带着他离开原地，下个瞬间出现在了空中。
“凡人！”
持枪的女子满脸愤怒，她握紧枪杆，准备把麦哲伦甩出去。
“抱歉。”
但是结果并未如她所愿，麦哲伦不但没有放开长枪，还带着女子一起落到了地上。
“我们并没有恶意，而且这位男爵也并不是什么私生子。”
女子脸上露出了一个冷笑：“我并没有允许你们进入我的城堡，对于不速之客，我有自己的待客之道。”
她放开了长枪，然后消失在了原地。
大厅中的四个人环顾四周，但他们什么都看不见。
然后所有人耳边响起了马蹄声。
伴随着翅膀扇动带起的风声，清脆的马蹄声急速接近，然后在麦哲伦的眼前出现了一点金光。
那是枪尖的寒光，握枪的人就是刚刚消失的女子。
“停下，女武神。”
麦哲伦对着女子张开双手，但那长枪依然直奔他的心脏。
然后寒光闪过。
战马嘶叫着直立起来，上面的女武神发出了一声愤怒的吼叫，她手握着枪杆，被上面传来的恐怖力量阻挡，差一点向后飞了出去。
“凡人！”
女武神最终还是放开了手中的长枪，她坐在马上，低头对着麦哲伦怒吼。
“为什么打断我的沉眠！”
“加拉尔已经被吹响了。”
这句话就像是某个咒语，在一瞬间就让女武神陷入了沉默。
她低着头发出了一声啜泣：“我都做了什么……”
“请不要在意，我已经杀死了尼德霍格，一切黑暗都消失了。”
女武神沉默了很久，然后她举起双手。
战马与长枪消失了，女武神站在麦哲伦面前，单膝跪在地上。
“我曾经发誓，会嫁给战胜我的战士。”
麦哲伦笑了起来：“你叫……”
“布伦希尔德！”
格兰杰教授惊喜的大叫打断了麦哲伦的话，他冲过挡在面前的亚瑟，朝着女武神跑去。
“是的。”
女武神有点意外地看着眼前这个完全不像战士的男人，然后点点头。
“那个传说居然是真的！”
格兰杰教授一副喜出望外的样子，让女武神布伦希尔德有点讶异，又有点困惑。
“这会是个很长的故事，请坐下来吧，如果可以，我希望可以在这里吃晚餐。”
“如你所愿，强大的战士。”
女武神拍拍手，然后就有火焰燃起。
就像是遥远古代艾斯雅德人的长屋，大厅中央出现了一条火塘，四面是长桌与木椅，桌上满是各色佳肴与美酒。
“这是勇士应得的礼遇，请随意取用吧。”
麦哲伦拉着格兰杰教授和想要说点什么的男爵坐到桌边，为他们斟满美酒。
“我说过，这会是一个漫长的故事。”
布伦希尔德，著名的传说中的女主角，屠龙勇士的妻子，强大的女武神，她几乎就是生活在神话中的人物，现在就出现在了凡人面前，在男爵祖传的城堡里。
这中间有太多复杂曲折，麦哲伦知道，如果不说清楚，男爵是不会继续旅行的。
无数蜡烛照亮了大厅，美酒让男爵与格兰杰教授的冲动冷却下来，他们开始有耐心听布伦希尔德的故事，一段现实与神话纠缠不清，无比漫长的故事。
女武神的丈夫是强大的艾斯雅德战士，男爵的先祖，古老的施密特，他找到了第二代先祖几乎所有的遗产，甚至比女武神还强大。
于是在一次战斗之后，布伦希尔德，出于自己的誓言，嫁给了这个比她更强大的凡人战士。
两位战无不胜的战士的结合，带来的结果就是一连串的胜利，庞大富饶的领地，美丽的城堡，幸福的日子。
现实与故事的交集到此为止，接下来的就是不那么传奇的日常：在一百年后，布伦希尔德的丈夫安然去世。
这令女武神愤怒不已，虽然她早有预料。
在床上死去的艾斯雅德人没资格进入瓦尔哈拉，原本女武神希望自己的丈夫可以进入那永恒的金宫，自己就可以与丈夫长相厮守，直至诸神黄昏，在光荣的最后一站中安然永眠。
现实与理想的反差如此巨大，令布伦希尔德黯然神伤，更糟糕的是，她成了一个不死的寡妇。
第四十五章 神与人
最开始，让布伦希尔德停留在凡人世界的原因是她的孙子。
虽然身为女武神，慈爱依然俘虏了她，神与人爱情的结晶是一位强大完美的领主，而他的儿子天真可爱，就像一位天使。
但最终，女武神还是看着这孩子老去，在她之前死去。
而且和他的父祖一样，这一代的施密特同样是在床上死去的。
那几乎让女武神彻底崩溃了。
在艾斯雅德人的传说中，没有死在战场上的战士没有资格进入金宫瓦尔哈拉，他们只会落进黑暗的地狱。
于是女武神搬到了城堡最高的塔楼顶上，她不需要吃喝，独自一人离群索居，如同幽灵一般，变成了一个鬼故事。
如果施密特家族没有出现一个有资格前往瓦尔哈拉的灵魂，布伦希尔德就没有办法回到神域，那仿佛一个永恒的诅咒，无法解开。
然后终于有一天，女武神感受到了亲人的死亡。
那是一位强大的施密特，身为骑士，死于一场没有任何希望的战斗，至死不退。
带着淡薄的悲伤，女武神召唤出天马，飞驰向战场。
但在那里，她亲眼看着那个高贵强大的灵魂被白色光芒带走。
整个施密特家族，已经不再坚持古老的艾斯雅德信仰，现在的骑士们将他们的灵魂交给了名为科学的新神。
布伦希尔德愤怒欲狂，她手持长枪在战场上奔驰，杀死了胜利者所有的战士，然后带着这支死灵组成狂猎的队伍，冲向天鹅堡。
在那里，女武神经历了她一生中第一次彻底的惨败。
尽管带领着不死的军队，女武神依然没能战胜施密特家族强大的骑士，她无比强大，却也没能战胜掌握着如尼文字的施密特家主。
最终，施密特以天鹅堡为代价，将布伦希尔德彻底封印。
那是一幕宏大悲剧的落幕，如尼文字与德鲁伊魔法的力量一起让种子发芽，生长的藤蔓渐渐组成高墙，就像是缓缓合上的幕布。
整座城堡，美丽的白色天鹅，都被这铁青的牢笼困在其中。
布伦希尔德被封死在了这个华丽的鸟笼之中。
“但我仍然相信自己有机会离开，人类之地对我已经没有任何意义，我将带着那些战士的灵魂回归瓦尔哈拉，耐心等待最终之战的到来。”
“但你失败了？”格兰杰教授迫不及待地提出了问题，“为什么？”
“女武神在神界与凡间穿行是不受任何阻挡的，但前提是，我确实带着有资格进入瓦尔哈拉的战士灵魂。”布伦希尔德脸上露出一丝苦笑，“而当被封死在城堡里面之后，我决心离开，但那随我战斗的所有死灵中没有任何一个能够打开瓦尔哈拉的大门。”
所以无处可去的女武神在这座城堡中陷入死寂，孤独地度过了漫长的数百年。
“也曾经有一些后代进入这里，不过他们与我而言，只不过是陌生人而已。”
“所以，你是我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奶奶？”
在漫长的惊讶之后，男爵终于反应过来坐在眼前的美丽女士和他有什么关系。
“是的，你和我丈夫很像。”
于是男爵又一次陷入了惊讶与难以置信。
然后女武神开始询问麦哲伦他口中关于尼德霍格的事情，那是布伦希尔德最关心的事。
于是麦哲伦花了漫长的时间讲完了这个复杂漫长的故事，还有他的推测。
“最终之战已经结束了，诸神应该是胜利的一方，我需要找到他们，结为盟友，来对抗即将到来的另一场末日。”
女武神很干脆地答应了麦哲伦：“我讨厌科学。”
尽管令人意外，但这算是皆大欢喜。
按照诺言，女武神留下了四人共进晚餐，他们会在城堡里过夜，第二天早上继续出发。
……
夏宫。
世界之王正在花园中散步。
这是个阴沉的下午，太阳在云层遮挡下变成了一枚白色硬币，它依然有力量散发热量，不过正好有清风拂过，树荫下凉爽宜人。
来自遥远世界的盟友跟随在世界之王身边，相比夏宫的主人，他们多半神情凝重。
就在不久之前，他们得到了马赛陷落的消息，那是所有人预想过无数次的结果，但依然令人心情沉重。
“科学的力量到底能够做到什么？我们真的知道他的极限吗？”
“人类对抗神明，就要面对这样的问题，他们的敌人是一团未知。”
那听上去像是抱怨，实际上只是自嘲的苦笑。
“请放轻松，高贵的人们，你们是站在世界最高处的极少数人，人类的命运一直都在你们手中，”世界之王依然能保持微笑，那让她显得格外不同，“以后也一样。”
“所以，”阿耶尼长长地叹了口气，“我们必须死在这场战争中，除非我们能赢。”
狮人的语气中并不只是低沉，这里所有的人都能够理解他话语中的东西，近乎狂妄的振奋。
“请不要太过悲观，”世界之王站在一棵橡树的绿荫里，那是一棵挺拔美丽的大树，它树冠的阴影覆盖了大片草地，如同一把大伞，“当然我并不否认，接下来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战争。”
“我倒是忍不住在想，”女伯爵有幸处于世界之王的邀请名单之中，她与晨星都是掌控气氛的高手，能够在不经意间做到很多事情，“如果战争失败，那之后我们会过上什么样的生活。”
“地狱？”
“不不不，如果那是最终审判，那到时候新世界里就不会有地狱了。”
“消失？”
“那简直就是奖赏，”晨星永远知道怎么配合同伴，“一了百了。”
“所以，”这个话题开始变得有趣起来，路特维希二世甚至露出了笑容，“在新世界的天堂，居然有我们的一席之地？”
“当然，”女伯爵的语气简直就像是在炫耀一个新鲜的笑话，“科学是万王之王，国王总归是不同的。”
“所以我们会过上好日子？”
“当然。”
第四十六章 万王之王
“在新的世界，科学永远坐在天空最高处，无限光明的中心，而旧世界的诸王会跪在他的王座周围，当科学向信徒讲述过去，他就会说，看啊，这是旧世界的人上人，权力无穷，强大的王者们，现在，他们都在我的光芒下匍匐。”
“于是整个世界都响起了潮水般的赞颂声，无数天使与信徒跪在地上高唱，科学伟大。”
女伯爵是把这些当成笑话讲的，而晨星也确实配合地大笑起来。
花园中的人们跟在晨星后面笑了起来，那笑声纷乱而尴尬。
世界之王微笑着看着一切，她在女伯爵讲笑话的时候一直保持沉默，现在才终于开口。
“别担心，我们还有机会，在战争中制造点科学没法忍受的麻烦，他就会让我们在最终审判的时候跟着魔鬼一起彻底消失。”
于是花园中的人们停下了笑声，站在一起，看着彼此，举起酒杯。
……
“那个僭越者的要塞被毁灭了，这是你们答应我的，我将光荣赐予你们。”
科学的声音里听不到什么情绪，但依然，充满煽动力，光明之海中无数虔诚的灵魂发出了欢呼，声浪如同潮水。
“凡人的王只是瞬间流星，看吧，这匍匐在我脚下的，皆是曾经的人上人！”
科学的话令他王座周围的一群圣灵低下头颅，在光明之海中，信徒的赞颂无处不在。
“赞美你，万王之王！”
“开始吧。”
科学没有浪费时间，他确定这样的鼓舞士气已经足够了，毕竟从一开始，科学就想不到失败的可能。
仪式终于到了最后一步。
遥远的北方传来了牵引的力量，整片光明之海都在蠢蠢欲动。
信徒们的赞颂祈祷声更加盛大，然后科学站了起来。
从王座之上，这位万王之王举起一只手臂，然后整个光明都开始震颤。
那只是一瞬间。
当震颤过去，这片光明已经不在教廷的中心洛伦，而是一座海边的要塞城市。
那是马赛。
现在，科学的军队已经越过了被所有人认为无法越过的障碍，来到了世界之王的领地，他们眼前一片坦途。
“让愚蠢顽固的凡人伪王低头吧，虔诚者。”
科学挥舞手臂，恐怖的波动从光明中扩散，掀起恐怖的海啸，冲向来不及逃离的舰队，淹没了一切。
在那世界末日般的场景中，零星抱着木板逃离的水手与飞艇远去的剪影就像是意味深长的注脚，不过那一切都只是无所谓的背景。
教廷准备已久的军队，真正的新十字军，已经整装待发。
虔诚战士组成的方阵覆盖了整座城市，包括城市之外的平原，那是一支足以战胜一切的军队。
“科学必胜！”
……
世界之王临时结束了下午茶，她得到了确切消息，科学已经降临在马赛，通过一次盛大的祭祀，同时出现的，还有无数战士，以及一场毁掉了弗兰西海军的恐怖海啸。
“女士们先生们，战争开始了。”
那是漫长的混乱与繁忙的开始。
不过在短暂的时间里，所有人看到的，只是世界之王以令人惊讶的速度宣告了反科学联盟的盟约，并完成了动员，带着军队出征了。
在大军出发的阅兵式上，无数激动的市民朝着战士抛洒花瓣，但只有极少数人知道，他们面对的是怎样的绝望。
这是一场力量悬殊的战争。
“我们之前的所有计算都要推倒重来了。”
在只有世界之王与晨星、女伯爵三人的小房间里，她们正在推算科学的力量，为了不让引起失望的消息泄露。
“我想没有这个必要，”女伯爵算是唯一的乐观者，不过那更像是她从一开始就无比悲观，所以已经没有变化的空间，“带着数万军队出现在我们认为不可能出现的地方，那很了不起，挥挥手就消灭了弗兰西的中央海军，更了不起。问题在于，为什么科学没有直接出现在夏宫，让所有反抗力量都凭空消失？”
“继续。”
世界之王无比繁忙，她留给这个女士三人组的时间很少。
“也许我之前一直忽略了一个显而易见的事情，科学不可能出现在没有信徒的地方。”
“什么？”
晨星很惊讶。
正因为这个结论如此符合逻辑，如此显而易见，所以她才如此惊讶：在之前根本没人想到这一点。
“所以在如此奇迹般的降临之前，科学画蛇添足大费周章地策划了一场神兵天降，将数量众多的忠诚战士变成了圣灵，攻占了马赛。”
“而且在那之后还花费了一段时间完成了一个庞大的祭祀仪式，否则马赛陷落的那个瞬间海啸就会卷走所有幸存者。”
“科学永远只能有一支无法战胜的军队。”
这是最后的结论，世界之王久违地露出了笑容。
“不，其他的军队也很强，圣灵……”
晨星很不礼貌地打断了女伯爵，她直接笑了起来。
“世界上没有军队能战胜世界之王，从一开始我们担心的就只有科学而已。”
“那么接下来，我们应该做的事情就是，将所有军队集结在科学所在的地方……”世界之王笑着打开了房间的门，“然后把那个大煮鸡蛋塞进海水里淹死。”
“或者被煮成煮鸡蛋。”
金鬃阿耶尼与路特维希二世在外面等待，他们听到了世界之王打开门时说的话。
“那样的话我就自杀。”
世界之王笑了，她刚刚还在为“煮鸡蛋”这个词被狮人听到而尴尬：对于一位上层社会的淑女而言，这个讽刺的蔑称太不礼貌了。
好在狮人开口化解了尴尬。
“我们必须离开了，我需要回到祖国，集结军队。”
“当你们看到科学能够做到什么之后，”世界之王笑着摇摇头，“还不想放弃吗？”
狮人低头看着世界之王：“你想放弃了？”
“科学是个需要被搬运的巨婴，在弗兰西被毁之前，他不会出现在任何其他地方。”
“我会回来的。”
第四十七章 歌剧
“别太草率，要是听到弗兰西陷落的消息，就躲远一点。”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狮人笑了，“那凡人世界就真的没有希望了。”
“是啊……”
短暂的聚会之后，这刚刚结盟的盟友就四散而去，回到他们来的地方，只留下世界之王顽固地按照原来的计划准备着战争。
“从马赛到我们脚下，这就是死亡的距离，也是世界通往末日的道路，我会阻止科学的。”
世界之王准备回到她的大本营了，那个有史以来最强大的陆军指挥官就要进入她的战车，然后碾碎战场上所有的敌人。
“神圣洛伦帝国至今仍然不愿意出兵支援。”
晨星的心情很不好，她是神圣洛伦帝国的皇帝，但在世界之王面对的最后一场战争开始之前，帝国的军队却没有入场。
“这是最好的结果，要知道，神圣洛伦帝国的皇帝在数百年间都是唯一一个教廷加冕承认的皇帝，而弗兰西只有国王。”
世界之王笑笑，她看上去好像完全不在意。
“但是他们占据了重要的位置……”
“信徒是不可能对抗科学的，”世界之王打断了晨星，走进了参谋本部，“敌在马赛！歼灭战！”
……
科学坐在天上，俯瞰着弗兰西。
并没有任何人类知道，其实在他眼中，这片大地一览无余，他甚至能透过窗户，看见正站在参谋本部里面的世界之王。
那是个娇小的美丽女人，虽然军装让她显得极为刚硬，缺乏女性魅力，但依然，任何人都会觉得她是个美人。
只不过对科学而言，这只是个可怜的充满罪孽的灵魂。
她亟待拯救，唯有最终审判，才能令这灵魂重生。
那不会需要太久。
圣灵，曾经的伟大诸王与传奇的统帅们，正聚集在科学面前，站在光明之海中，俯瞰着这片大地，他们同样拥有科学赐予的视野，没有什么能逃出他们的注视。
“这是一片无险可守的平原，只有人造的要塞，而那些对科学而言只是脆弱的自我安慰。”
“圣灵的新十字军不需要补给，荒野同样可以正常行军，那些凡人信徒，迫不及待地想要投入科学的光芒，我们没有必要浪费时间。”
这是一场没有任何争论的战前会议，最终，科学满意地向他的战士们宣告：“进军。”
没有必要加上任何其他命令，因为这就足够让他们得到胜利了。
在广阔的大地上，一片纯白的潮水正在缓缓蔓延。
这是一支军队，他们永远行走在光明里，因为他们的神，科学，就在他们的头顶。
那仿佛是一轮纯白的太阳，照亮了整个世界。
没有黑夜，没有停顿，这支军队永不疲倦，他们一刻不停地行军，只用了三天时间，就抵达了下一个要塞。
世界之王还没来得及调整战略，之前弗兰西的战略防线是针对神圣洛伦帝国方向的，在参谋们的推测中，教廷的攻击会绕过中央山脉，从那里入侵弗兰西，但事实并非如此。
所以在这支无敌的军队面前，是一个空虚的要塞，里面挤满了战士，堆放着强大的武器，但没有人觉得他们能坚持下来。
十字军开始了攻城。
不需要休息，不需要吃饭，如果军队中有人类，那他一定是狂信徒，如果他饿死了，那尸体上就会有一个强大的圣灵站起来。
这是一支绝不会失败的军队，胜利是他们固有的存在方式。
就像潮水碰到礁石，卷起浪花，白色的军队冲进了壕堑。
这是一个没有女伯爵设计防线的要塞，从一开始它就不可能坚持多久，但很奇怪的是，守军并没有放弃。
他们已经知道了马赛发生的事情。
所以这一切才令人惊讶。
不过那根本不算什么。
科学将这微不足道的想法扔进虚空，他眼前是无法阻挡的胜利正在降临：潮水已经淹没了半个要塞，只用了短短片刻时间。
漫长的壕堑已经被填平了，在短短的时间里，军队中的凡人化为了圣灵，他们的尸体留在了壕堑中，变成了圣灵们并不需要的踏脚石。
没人能阻挡圣灵的冲锋。
守军仿佛完全放弃了一样大叫着，大笑着，他们将暴雨般的攻击投向进攻者，但圣灵安然无恙，只有凡人倒下。
“我想听女武神的骑行！”
一个守军在武器的轰鸣和圣灵的呐喊中对着身边的战友大喊。
“你说什么！”
“瓦格纳的不休杰作！女武神的骑行！”
“你疯了！”
守军的战友看穿了真相，他大笑着从战壕中跳了出来，对着圣灵张开双臂。
“我想冲锋！”
“你疯了！”
那个已经疯了的守军也敏锐地发现了真相。
然后两个疯子发现，疯了的不止他们。
“那我们就听着女武神的骑行冲锋。”
另一个守军跳了出来，他手中只有武器，嘴上开始哼唱《女武神的骑行》的调子：“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三个疯子开始了冲锋，伴随着原本雄壮但现在只剩滑稽的音乐，这仅有的黑色被白色淹没了。
要塞沦陷了，直到它被狂潮淹没，敌军都还没来得及知道它的名字。
科学兴致勃勃地看着夏宫中的世界之王。
作为一位合格的战略家，她有自己的情报系统，几乎就在要塞陷落的同时，世界之王得到了要塞被进攻的消息，和对敌军的描述。
“证明给我看，你是那个凡人的同类，否则这场审判就太无趣了。”
然后科学看到了他期待的东西。
世界之王在十字军行军的路上准备了一个陷阱。
“真是漂亮。”
世界之王手中并没有太多情报，尽管如此，她依然正确判断出科学军队的行军路线与速度，让陷阱出现在了正确的地方。
“可惜，毫无意义。”
科学向他的战士们发出了神明的旨意。
于是这支军队停了下来。
那甚至比他们如潮水般进攻时更可怕，如同梦魇。
第四十八章 战略转移
白色骑士们坐在无尽的阵列最前面，他们身边，高大的战马安静地低头站立。
他们是曾经的诸王，强大骑士的领袖，虔信者的保护人。
在王者身后，骑士们端坐在马上，高举着旗帜，长长的燕尾旗在风中飘扬，那上面的所有标志已经归于纯白，旗帜后面的队伍不分彼此。
所有人都只有一个名字：信徒。
那些圣灵安静地站着，坐着，他们心中只有对科学的虔诚，因此并不在意秩序，但依然组成了一个恐怖的方阵。
如果有人不幸地出现在这个方阵前面，他就会看到噩梦中才会出现的场景：一片足以淹没一切的人海，如此安静，就像是凡人死前的最后一秒。
那大概就像是站在悬崖边上看着脚下深渊，无比安静，无比恐怖。
而现在，世界之王的感觉正是如此。
她始终在关注着科学的大军，那支无敌的军队尚且不足以毁灭所有窥视者，在弗兰西的土地上，世界之王可以知道她想知道的一切。
所以世界之王知道。
科学已经发现了陷阱，他无比耐心，所以选择了等待。
但世界之王并不能等待，她不是科学，她的战士不是狂信徒，战争的胜负总是需要士气。
更令人恐惧的是，科学对她的战略计划了如指掌。
那是一个指挥者在战争中可能面对的最坏的情况。
“需要移动防线吗？”
世界之王与晨星面前是一张地图，上面是包括邻国在内的弗兰西全境，与科学的战争就在这个范围内进行。
“如果移动，防线还可以到哪儿？”
地图上，弗兰西东方与北方是神圣洛伦帝国的一片散沙，广阔的土地上老死不相往来的领主星罗棋布，南方是已经沦陷的土地，西北是遥望着布列塔尼亚的海岸，南方是历史悠久的教廷势力范围，已经被世界之王放弃了。
在弗兰西的腹地，一座要塞以红星标出，那就是世界之王为科学准备的陷阱，女伯爵亲自前往布置防线，足以让科学的大军在濠沟前停下脚步。
但科学还没有掉进陷阱，就已经停止了前进。
“以不变应万变？”
“科学还在不断制造狂信者，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
晨星紧皱着眉头，没能让神圣洛伦帝国加入战斗的挫败感再次涌上心头。
“如果我们的海军还在……”
世界之王笑了起来：“两面夹击对科学是无用的，能够对抗那支圣灵军队的只有以漫长时间准备的防线，如果海军还在，也只不过是科学再挥一次手。”
“魔法师团可以消灭圣灵……”
“我不会让你离开我身边，”科学打断了晨星的话，“魔法师团必须在我身边。”
“但那是我们唯一的利刃，我也许无法杀死科学，但我可以杀死圣灵。”
世界之王抬起一只手，强硬地结束了这次对话：“我不允许。”
“那样的话，”晨星无法违背世界之王，她低头看着地图，不甘地咬咬牙，“我们就没有可用的力量了，这是个死局。”
“我需要一场足够有趣的戏剧，我想科学应该是可以看到我们的吧。”
世界之王走到窗户边，仰起头遥望着南方的天空。
这是个不算完美的晴天，那里是一片泛白的蓝天，虽然不够清澈，但也算明亮。
而就像世界之王预料的那样，科学看到了她，看到了她脸上的微笑。
“啊，正是如此，凡人，这才是游戏该有的样子，这才是配得上世界末日的战争，让我大吃一惊吧，我期待着。”
科学的身边环绕着光明之海，赞美诗的声音无处不在，他低头看着地上的圣灵军队，自嘲地笑了起来。
“虽然无用，那个陷阱倒也美丽，真让我不想破坏……”
在科学的耐心中，时间如同流水，转瞬即逝。
那是凡人无法理解的感觉，对这位神明而言，永恒不过是一瞬，瞬间也可以是永恒，时间的长度对他而言毫无意义。
然后世界之王终于有了反应。
她的近卫师团从夏宫前的阅兵式广场上出发，朝着东方行军，离开了弗兰西的国境，进入了神圣洛伦帝国的腹地。
世界之王放弃了弗兰西。
所有人都无比讶异，就连科学也是如此，他坐在天上，甚至像个凡人一样笑了起来。
“我会在新世界给你一席之地，啊，凡人！”
科学的声音如同最响的霹雳，在天空中炸响：“为我取下这个国家，结束这场战争！”
于是白色的潮水再次开始流动。
诸王骑上战马，朝着北方举起长剑，圣灵以雷霆般的呐喊回应科学的召唤，他们开始了行军。
那个要塞中的守军并没有撤离，防线也已经完工，但科学知道，这个陷阱已经不复存在，那已经是个被放弃的死亡之地，守军只是陪葬而已。
已经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阻挡科学。
当然，科学知道，那个凡人之王并没有放弃，她是换了一个更顽固的方式抵抗，不过无所谓。
科学已经为旧世界准备好了葬礼。
顺着白色潮水流动的方向，他将目光投向世界之王经营的要塞，在那里，守军已经准备好迎接战斗，而他们还对自己已经被抛弃这件事一无所知。
女伯爵是这个要塞的军事主官，她负责建设防线，也将负责以这防线对抗圣灵大军。
“科学就要来了。”
“我们期待已久。”
女伯爵笑着走下塔楼的瞭望台，经过漫长的狭窄楼梯，来到了要塞中。
与传统相反，这个要塞没有高高的坚固围墙，只有一道接一道的壕沟，女伯爵用于阻止圣灵的防线也在其中，而城中也没有魔法塔，最高的地方是个顺便搭在避雷针上面的瞭望台。
“我并不敢说，我们能赢。”
“没人会觉得我们能赢，”女伯爵的副官是个传统的弗兰西人，除了浪漫什么都不在乎，“但我们会死得浪漫，充满荣光的那种，就像最美好的骑士小说。”
第四十九章 绞肉机
在没有希望的战争中保持毫无理由的希望，女伯爵实在不知道那算不算愚蠢。
不过至少看上去，并不算坏。
那位弗兰西副官毫无道理的开朗并不令人讨厌，不止女伯爵，大多数战士都这么想。
“我一直觉得，应给为科学准备一场欢迎仪式，真可惜陛下不允许军队里带上舞女……”
副官嘴里永远都有不断的笑话，他是个天才，所到之处总能引来士兵的哄堂大笑。
“嗨！爵士！你可以自己穿上舞女的衣服，我们都知道你是夏宫里最会跳的那个！”
士兵的笑声如同浪潮，弗兰西自古如此，就算身处战争之中，他们依然喜欢笑话，也喜欢笑。
女伯爵在瞭望台前与副官分开，浪漫的弗兰西人巡逻防线，在士兵们中间引来大笑的时候，她正在壕沟中间穿行。
阻挡圣灵的魔法被安置在底下，从壕沟中挖出向下的隧道，连接着地洞，里面就安置着女伯爵设计的魔法。
对科学而言，魔法塔实在是太过脆弱了，那位神明毫无疑问可以毫不费力地摧毁他能看见的一切。
当然，把魔法藏在地下看上去像是自欺欺人，毕竟圣灵能够穿越实体，而科学，全知的神明多半能猜到女伯爵的小把戏。
但女伯爵还是这么做了。
现在，这条由数道壕沟组成的漫长防线即将完成，最后一步就是女伯爵将针对圣灵的魔法防线完成。
这条最核心的防线只掌握在女伯爵手中，而且，也将加入一点只有她才拥有的力量。
昏暗的地洞中只有女伯爵一个人，在没人看到的地方，她的脸上泛起了金属的银灰色。
“为了人类。”
然后她听到了只属于圣灵的恐怖呐喊声。
“为了科学！”
那片潮水已经来到了脆弱的防线前，十字军的头顶，光明之海遮蔽了天空。
科学就在那里。
当女伯爵走出隧道，站在壕沟下面抬起头，科学就看到了她的脸。
“啊，一个有趣的东西，真是意外惊喜。”
在科学的眼中，女伯爵就像是白纸上的一个黑点，她如此不同，甚至和整个世界的都格格不入。
这是个珍贵的收藏品，不过并不重要，现在科学更想看到的是这场战争的结局。
是的，战争已经结束了。
当然，在那个临阵脱逃的国王眼中，她会在漫长的未来，像是不散的幽灵一样给科学制造麻烦，直至最终胜利。
但那根本不可能。
世界上根本没有人真正知道为什么科学要在攻陷弗兰西之后再进行末日审判，他们有无数种猜测，就算是最接近事实的女伯爵与麦哲伦，也不知道真相。
科学知道，他对凡人而言是个庞大的谜团，所以神明根本不需要掩饰目的，他尽管直奔目标，却根本没人知道科学想做什么。
“啊，地狱之门，真是……”
科学能够清晰地看到那个凡人眼中根本不存在的东西，那是地狱的大门，末日审判之前他必须完成的最后一件事，就是打开它。
这才是科学来到这里的原因。
世界之王并不是个倒霉的人，是她亲手铸造了地狱之门，这个恐怖而伟大的东西只会出现在前所未有的王者脚下。
所以科学对自己发誓，他绝对要把世界之王加入自己的诸王骑士团，这绝对是个无比稀有的收藏品。
“不甘的英雄，盲目的狂热，孤高的坚持，叹为观止。”
科学的自言自语在光明之海中回荡，他并未拒绝麦哲伦残留的影响，毕竟不久之后这一切就都会不复存在。
更何况，地狱之门本身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宏伟恐怖的奇观，就连科学也情不自禁。
不过在触及那道大门之前，科学还需要耐心等待一点时间，他的圣灵军队受到了阻碍，尚未摧毁面前的防线。
科学并不意外，毕竟那是女伯爵。
圣灵如同潮水，在古代诸王的带领下发起了冲锋。
那是十字军东征时期传奇的国王们，狮心王、雷霆之主、坚忍者，传说中的王者带领着骑士前进，他们的旗帜在风中飘扬，满是乌云的天空也被纯洁的光芒照亮了。
遥远故事中的英雄们重新回到了战场，他们是风中的幻影，只为了最后的心愿而战。
阻挡着这些英雄的是如今的凡人，他们肮脏，粗俗，从不了解骑士精神，使用着毫无技艺可言的卑鄙武器，躲在壕堑中，向着冲锋的圣灵倾泻枪弹。
这一次，守军并没有那么绝望。
女伯爵的魔法已经开始运作，某种凡人根本无法察觉的力量笼罩着整个防线，包括连续数排壕沟和前面开阔的战场，让进入其中的圣灵变成了可以被伤害的状态。
那看上去就是污染。
纯洁的圣灵从白色变成灰色，然后被枪弹留下伤痕，原本绝不会受伤的战士终于还是在遍体鳞伤之后无声地倒下。
在广阔的战场上，这样的场景无处不在。
这条防线整体是一道弧线，凸出的一面对着科学的军队，守军缩在漫长的壕堑中，就像是洪水和大坝。
对战争中的双方而言，形势看上去都令人绝望：守军的攻击对圣灵收效甚微，而圣灵在冲到壕堑之前必须经过枪弹组成的死亡之雨。
守军躲在壕堑后面，以蒸汽长枪攻击。
那是一种笨重粗陋的武器，长长的枪管后面是又重又大的“小型”蒸汽机，每一次战士重重扳下开关，就会让蒸汽的出口改变，汹涌的力量经过长长枪管中复杂装置的压缩，最后化为一声轰响，将弹丸冲出枪管。
这种武器拥有无数缺点，笨重，准头很差，甚至经常会有蒸汽喷出，烫伤使用者。但现在，它却是最适合的武器。
在壕堑中，守军根本不需要经常移动，面对连绵如潮水的圣灵军队，根本没有打偏的可能，至于滚烫的蒸汽，反正不用瞄准，战士只要随时准备好跳开就行。
就在这长枪的攻击中，圣灵正在冲锋。
第五十章 海盗
圣灵绝不会恐惧，绝不会气馁，绝不会后退，他们可以在绝望中攫取胜利，从不失败。
所以虽然站在死亡之雨前面，这群手中只有长剑的战士依然毫不犹豫地冲锋着，能够终结这冲锋的，只有死亡与胜利。
毫无重量的高大战马踩在地上，制造出雷霆般的轰鸣，伴随着圣灵非人的呐喊，带着光明冲向战壕。
这光明的潮水被灰色的堤坝拖延，被弹丸的死亡之雨销蚀，但狂潮始终没有停止。
因为他们听得到科学的声音：“为我取下这可悲的要塞！”
……
海上。
爱德华船长站在甲板上满然四顾，百无聊奈。
然后他头顶传来了瞭望手的喊叫。
有一个遇上海难的水手。
“嗨！伙计们，干活啦！”
爱德华随手转动船舵，水手们在远处找到了一块木板，上面趴着一个垂死的弗兰西海军水手。
“一条落水狗，”船长夸张地大笑起来，“弗兰西的水手，哈哈！”
四周传来一阵哄笑，这里所有的水手们都和弗兰西有过节，没有什么能比看到一个弗兰西水手倒霉更好的集体娱乐了。
“不过算了，救醒他。”
船长的兴致不高，毕竟现在科学正在和弗兰西进行一场战争，探险者群魔乱舞，所有人都能感觉到，而今正是艰难时日。
弗兰西的水手终于醒来，躺在地上的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海盗旗，这位可怜的年轻人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们想要什么？”
“我想知道，”船长低头露出一个生硬的笑容，“世界之王和科学之间发生了什么？”
那个年轻的水手呻吟着侧过身想从地上爬起来，然后无力地吐出一口海水，停了下来：“科学已经毁灭了马赛……海啸……”
“什么？”
“科学制造了一场海啸，毁掉了马赛码头上所有的海军战舰。”
船长的脸阴沉得可怕。
他曾经设想过科学能带来的最坏的结果，但依然没有想到那位神明居然能够掀起海啸，世界之王在马赛的舰队是足以将布列塔尼亚海军阻挡在中央海之外的强大力量，却在这灾难中如此轻易地全军覆没了。
“船长！”
一个水手突然喊了起来，沉思中的爱德华抬起头，正准备倾泻一通船长的怒火，然后他就看到了天边的帆影。
那是属于探险者的船队。
船长的怒火像火山一般爆发了，在短短的时间里，爱德华嘴里至少喷出了十几句脏话，还是各不相同独具特色的那种。
“撤吗？”
“不。”爱德华一脸阴沉地阻止了准备划船跑路的水手，“准备战斗。”
水手中间爆发了一阵欢呼，然后就被船长的怒吼掐灭了：“没我的命令，谁也不许攻击！”
当水手们准备好的时候，那支探险者的舰队已经到了维多利亚女王复仇号旁边。
“我们没有敌意！”
船长用一张阴沉的脸对着大喊的探险者，以同样的嗓门开始了对话。
“你们从哪儿来？为什么来这儿？”
“探险者许可证！我们会帮世界之王打赢对科学的战争，反正那玩意儿不会给我们探险者许可证！”
船长大笑了起来。
他突然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曾经和麦哲伦一起旅行，一起见证了世界之王的法令将探险者塑造成令人战栗的力量。
探险者本该如此。
“我这儿有个弗兰西的水手，要是你们让我加入，我就把他给你们当向导。”
探险者完全没有任何犹豫就答应了。
船长开始觉得自己是不是太仁慈了，不过他仔细想想，没有拿到探险者许可证的菜鸟身上本来就没多少油水，也就释然了。
这支船队朝着北方前进，他们选择了一场冒险：在科学的背后给他找麻烦。
考虑到直面科学的危险，船长机智地选择了偷袭教廷，没有科学的洛伦简直就像是缺少了看守的宝库。
这个提议几乎在瞬间得到了所有人的同意，于是船队转向东方。
他们并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什么，但爱德华船长心中已经有了预感，这个世界结束前，他还有一场无比热闹的大戏要演。
……
阿拉法并没有强大的海军。
不过整个阿拉法的意志都需要一支海军的时候，海军就出现了。
威尼斯作为忠实盟友，向阿拉法提供了一支舰队，友情附赠水手与海图。
现在，这支刚刚诞生的舰队正在航向洛伦。
“你确定教廷真的倾巢而出，什么都没有留下？”
负责这场冒险的是一位鹰人，阿拉法几乎没有不晕船的居民，所以最终他们只好派出了会飞的鹰人，如果晕船，他们飞起来就会好很多。
当然，这并不能让来自威尼斯的水手相信现在的洛伦已经是一座空城。
“我确定。”
“你知不知道，就算教廷在那里留下陷阱，也足够杀死我们所有人？”
鹰人笑笑，他当然知道，而这位问问题的水手也知道：“教廷没有留下陷阱，他们不会在祭祀神明的地方留下陷阱。”
“可是……”
恐惧让水手无法释然，他知道科学做了什么。
在今天，消息的传播无比迅捷，而世界也远比以前更小。
科学，那位宣告将要毁灭世界的神明，已经证明了他无可阻挡的力量：他只是挥挥手，就掀起了海啸，毁灭了世界之王的舰队。
威尼斯的商船绝对不会比弗兰西的战舰更坚固。
“想想看，科学在弗兰西，他在进攻世界之王，他带走了所有的信徒，现在洛伦只有一座空城，”鹰人对煽动人心不太擅长，好在他说的都是事实，而对面又是威尼斯人，“科学的信徒身上没有带任何珍贵的东西，想想吧，所有的东西都留在了洛伦，教廷一千年来的收藏。”
“可是……”
威尼斯人还在犹豫，城邦传统告诉他，唯一与财富一样重要的，就是安全。
“想想吧，这么简单的道理，所有的探险者都已经明白了，他们已经在路上了。”
第五十一章 古王
瑞都。
猎人第一次在阳光下集会，不过这是片人迹罕至的旷野，他们站在绿色的草地上，头上戴着黑色兜帽，只露出半张脸。
这里是遥远古代德鲁伊祭祀的巨石阵，庞大的巨石被摆成标准的圆形，阴影笼罩着广阔的草地。
现在，每一块巨石下面就站着一位猎人。
“真的要清扫所有探险者吗？”
“他们蠢蠢欲动，所有人都知道，教廷做了这个世界一千年的收税人，探险者见利忘义，不过如此。”
猎人的争论从来如此，没人知道发言的是谁，所有人都可以反驳任何人。
“探险者什么都没有做，他们甚至在尼德霍格袭击的时候加入了抵抗，你只是在恐惧一股控制之外的力量。”
“这是一股足以摧毁布列塔尼亚的力量，看看你们身后的巨石，猎人！”
“在遥远的古代，拥有超人力量的存在就为了守护凡人而奋斗，他们建造了这样的奇迹，猎人正是为此存在，面对探险者这样的威胁，我们居然要束手旁观吗！”
“真正的威胁是科学，请用你仅有的那点点脑子想想，探险者至少还有一半愿意去找科学麻烦，担心他们，倒不如小心国教！”
站在正北方向的一位猎人动了一下，从斗篷外面能看到长剑的轮廓，他加入了争论：“你有什么证据？”
“去教堂看看吧，你们这些藏在黑暗中的老鼠，所有的祷告词都被修改了，祈祷的人自己却没有察觉，科学自然控制着他的所有信徒，国教徒凭什么幸免！”
“听听吧，他们在祈求什么！”
“让罪恶的凡人世界在火中净化！让黑暗中的虫豸无处可藏！让光明带来新世界！你们担心探险者，探险者至少不想让整个世界都毁灭！”
猎人们安静了片刻。
然后争论继续，除了不再有人提起针对探险者，一切照旧，猎人总是如此。
尽管世界已经危在旦夕。
然后一个猎人取下了兜帽，露出了威灵顿公爵的脸。
他提着一柄沉重的长剑，走到了猎人中间。
猎人们停止了争论，他们沉默着，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已经没有时间争论了，猎人，我们原本是守护黑暗世界的力量，现在却只是在浪费时间互相争论。”
威灵顿公爵环顾四周，属于猎人首领的磅礴气息覆盖了巨石圆环，所有猎人都感受到了那强大的意志。
“科学想要的是世界末日，没人可以幸免。而探险者……”
“只要有任务报酬，他们愿意做任何事情，包括帮我们阻挡科学的大军。”
但依然有猎人抱有不同意见，他们几乎迫不及待地想要争论，但全部都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阻止了。
猎人首领从未如此直接地展现他对猎人的压迫力，没有人能在这样的压力下开口。
“你们可以不同意我的决定，但从那之后，你们就不是猎人。”威灵顿公爵的语气一片冰冷，但比起空中弥漫的气息，简直温暖如春，“猎人，现在唯一重要的事就是阻止科学进入布列塔尼亚，如果国教想那么做，那就让它消失。”
威灵顿公爵的话说完了，这里一片死寂，没人开口，所有猎人都在恐怖的压力下沉默，但并没有人转身离开。
“既然如此，那么这就是对猎人的任务宣告，我需要布列塔尼亚所有探险者协会任务板报酬最高的那个任务换成守护布列塔尼亚，不惜代价，不许失败。”
几位猎人转身离开了，这是猎人的行事方式，当争论结束之后，每个人选择自己的任务，不需要承诺，必定完成。
“除此之外，我要知道国教到底在做什么，如果时间紧迫，允许任何行为。”
空气中弥漫着铁与血的味道，在猎人历史上，这样的许可少之又少，每一次出现，都意味着黑暗世界血流成河。
而这一次，光明世界甚至都不可能幸免。
猎人四散而去，他们会依言而行。
最后，巨石下只剩下寥寥几人，他们揭开兜帽，露出在布列塔尼亚十分少见的黑色头发与黑色眼睛。
“以猎人为代价，值得吗？”
“为了布列塔尼亚，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威灵顿公爵将手中的长剑插在地上，然后整个巨石圆环开始变化。
草地上，巨石的阴影开始倒转。
那仿佛是时光倒流，但实际上是个强大的魔法，巨石圆环隔绝内外，里面是一个恐怖的魔法正在生效。
站在巨石下的黑衣耐心等待着，他们是墨家弟子，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帮助威灵顿公爵，不过现在还不是他们出手的时候。
草地在短短的时间里完成了数次枯荣，一块块石板凭空出现，从散乱到严整，占据地面。
当一切变化结束，出现在众人面前的就是一个石制平台。
而威灵顿公爵手中原本插在草地上的长剑，正好插在了一块石头中央。
“是时候了……”
公爵抬起头看着巨石上面清澈的蓝天，长长地吸了口气。
“古代的王啊，我需要你的帮助。”
伴随着一声轻吟，长剑从巨石中被拔出。
与此同时，某件事情发生了。
在巨石的阴影中，走出了身披黑衣的骑士，他们的甲胄发出金属碰撞的声音，但脚步悄无声息，仿佛本身即是阴影。
圆环有十三块巨石组成，而高大的骑士有十三人。
“你的祈求我已知晓，但我不会允许。”
一位头顶王冠的骑士走到威灵顿公爵面前，低下头看着他手中的长剑。
“我主科学正要实行最后的审判，我将在他面前冲锋，击溃一切敌人。”
骑士伸出手：“放下你那狭隘可悲的固执吧，这是为了一切凡人的幸福。”
威灵顿公爵低着头，长久地沉默着。
“我的名字，阿瑟，就是来自你的名字……”
“凡人的短视，”骑士，传说中的古代贤王，长长地叹息一声，“没有什么会比新的世界更重要。”
“是吗？”
第五十二章 三分之一
“未知生，焉知死……”
墨家弟子们开始了行动，他们转身将手放在身后的巨石上。
然后高大如巨人的骑士们发出了怒吼。
他们能感受到，支撑着自己出现在这个世界的力量正被截流，导向其他地方。
这是恐怖如风暴般的攻击，骑士的脚步踩碎了地上的石板，留下大坑，他们的武器带着风声冲向墨家弟子，然后在被躲开的瞬间静止下来。
墨家弟子岌岌可危。
尽管面对着如此恐怖的攻击，他们依然固执地维持着那个干涉魔法。
“我问你，”威灵顿公爵对身边发生的一切视而不见，他抬起头，看着高大的古王阴影中模糊不清的脸，“在科学的新世界里，会有布列塔尼亚吗？”
“不。”
“那么，再见吧。”
公爵对着古王举起了长剑。
已逝的王者沉默了一下，仿佛花了点时间才理解眼前发生的事情，然后他大笑起来。
“那是把已经被折断的剑。”
然后高大的古王抬起手，他手中是另一柄长剑。
威灵顿公爵冲了上去。
金属碰撞的声音响起，伴随着狂风的声音，骑士们在那个瞬间放弃了面前摇摇欲坠的墨家弟子，转身冲向了圆环中央的公爵。
因为他们的王就要死了。
“就算你站在科学的圣灵大军里，也只不过是个旗帜上什么都没有的国王，”公爵手中的长剑赐予了他前所未有的强大力量，甚至胜过古王，“就算是科学站在我面前，我也会杀了他，你为什么要崇拜一个并不比你高尚的东西？”
“我并不比他高尚……”
古王的声音已经扭曲，那不只是因为身上的伤口，更因为墨家弟子的魔法已经开始生效，支撑着骑士们的力量正在衰减四散。
“那就死吧，真是耻辱。”
骑士们发出了怒吼，他们不能允许任何人对王者如此不敬。
但已经来不及了。
石板开始腐朽消失，魔法已经被破坏，骑士们不甘地消散在了空中。
公爵如枪挺立，他收起长剑，转身朝着圆环之外走去。
“我答应你们的所有条件。”
“请不要制造太多杀戮。”
“这是新的条件，我不接受。”
……
“我们真的要这么做吗？”
一个少年颤抖着说出了这个问题，然后引来了房间里所有人的注目。
“我……”
然后他被白光笼罩了，奇迹的力量将他彻底碾碎，包括灵魂。
“那么，就按照之前的安排，开始吧。”
身穿黑衣的教士点头，然后散开。
这是瑞都城中最大的教堂，数百个座位中坐满了低头祈祷的信徒，祭坛前教士正在祷告。
教士们穿过走廊，来到教堂第二层，居高临下地看着祈祷的人群，然后加入了祷告。
白光开始缓缓亮起，仿佛整个教堂都被光明笼罩。
这是一个奇迹，拥有强大的力量。
与此同时，瑞都城中其他所有的教堂中，同样的场景正在上演，国教完成了存在以来最大的壮举，他们将城市中大半信徒的力量集中在了一起。
这将创造奇迹。
然后科学的声音出现了。
“值得奖赏，我的信徒。”
他很高兴。
虽然圣灵的进攻遭遇了预料之外的抵抗，但那并不算挫折，最多算是个意外惊喜，而布列塔尼亚的奇迹顺利完成，更是让科学的计划前进了一大步。
布列塔尼亚国教是个非常微妙的存在，他们信仰科学，却诋毁教廷，他们向科学祈祷，却从不奉献财物。
这些人的信仰越是坚定真诚，科学的力量就越是波动混乱，如果不做点什么，他们甚至能扭曲最终审判之后的新世界。
所以科学必须在弥赛亚之前，让这些信徒找到真正的信仰。
他已经成功了。
“请耐心等待，我会需要你们的力量。”
科学看着瑞都，布列塔尼亚的都城，露出了一个微笑。
真是个新鲜有趣的城市，城市中心还能清晰地看到尼德霍格肆虐留下的废墟，在一片低矮的棚子中间，皇宫鹤立鸡群。
虽然破败混乱，但这里无比热闹，人群如同时刻不停的流水，以惊人的速度在废墟上建造着新的城市。
而在这个范围之外，是幸免于难的贫民窟与码头，无数肮脏贪婪的人在黑暗中行走，他们心中充满了毫无理由的希望，仿佛完全不知道末日审判意味着什么。
这里的所有人都知道，科学就要开始末日审判了，因为探险者协会任务板上，赏金最高的那个任务就是阻止科学。
而令科学简直想要笑出声的，就是无数探险者对自己一定能够完成任务的绝对自信。
没有比这更有趣的玩具了，如此新鲜，科学甚至在圣灵们奋战时分出了大半精神注视着这座城市，听着人群的心声。
然后他看到了朝着教堂而来的猎人。
科学为信徒送上了提醒，然后开始耐心等待好戏上演。
福尔摩斯站在教堂门前停下了脚步，转身走进了身边阴暗的小巷。
“嘿，伙计，就你，来！”
三个凑在一起的年轻男人热情地对福尔摩斯露出了笑容，他们似乎正在策划着什么，不过福尔摩斯没有注意。
现在的瑞都是个无比混乱的城市，福尔摩斯熟悉的一切都改变了，他经常碰到这样以前从来不会发生的事情。
“你看，你是个上等人，进那个教堂不会被拦下来，帮我们听听，里面的人在干什么。”
那个最先对着福尔摩斯招手的年轻人从口袋中掏出了一个银币，高高举在眼前，然后递给大侦探。
“既然我这么无可替代，那按照探险者的规矩，我要一半。”
“别这样，伙计……”
年轻人刚想说点什么，然后巷子外面就传来了一声巨响。
等他反应过来，福尔摩斯已经冲了出去。
“怎么了？”
当他们冲出巷子，出现在眼前的就是一场前所未有的热闹。
大教堂的大门被某种力量强行破开，里面是一片纯洁的白光，门前挤满了看热闹的人。
第五十三章 阴暗角落
福尔摩斯已经发现发现，这里发生的一切很不正常。
聚集在一起的人群来自城市中的各个地方，他们都从来不去教堂，现在跑过来，完全是出于贪欲，就像死尸上聚集的乌鸦。
侦探嗅到了熟悉的味道：那是猎人的手段。
不过在福尔摩斯看来，这直接有效的方式实在太过愚蠢。
探险者是强大而容易被操纵的力量，再好用不过的工具，但他们所到的地方必定一片混乱。
拆掉教堂不一定能阻止科学，重要的是知道他想要什么。
不过猎人的想法也没有错，窥视科学的想法足以击溃凡人的心智与思想，直接破坏反而更稳妥一些。
不过大侦探并不是普通人。
趁着混乱，福尔摩斯离开了教堂，他隐约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声音，教堂中的人们早有准备，蜂拥而至的探险者遇到了麻烦。
在城市的其他地方，同样的混乱到处都是，福尔摩斯很快发现几乎所有的教堂都是如此。
那意味着猎人口中最坏的情况。
每一个准备好奇迹阻止外来者进入的教堂，都已经倒向了科学，而全城到处都有这样的教堂，就代表着科学已经完全掌握了国教。
“非理性的人类心智真是世界上最模糊可悲的东西。”
福尔摩斯居高临下地叹了口气，然后离开了城市中心。
尼德霍格留下的废墟之外，建筑虽然完好整洁，但人群三教九流混乱不堪，不过那正是福尔摩斯熟悉的环境，而且贝克街小队就在城郊。
很快福尔摩斯就知道了所有他想知道的消息。
瑞都城中大部分教堂都爆发了混乱，探险者在碰到阻碍之后大喜过望，坚信他们能得到什么好东西，因此奋不顾身地与阻挡大门的奇迹战斗，而零星没有奇迹守护的教堂也都被洗劫了一遍。
整座城市，大小无数教堂，几乎无一幸免。
“带我去最近的，可以进去的教堂。”
福尔摩斯在住处短暂停留，然后在另一个混乱的街区找到了维金斯。
他已经有了计划。
贝克街小队知道附近所有的地方，维金斯带着福尔摩斯穿过冷清下来的街道，走进和往常一样黑暗的小巷，绕过一段让所有人晕头转向的拐角，然后停在了一座高大建筑的后面。
在那个建筑的阴影里，角落里有一个矮小的窝棚，顶上竖立着科学的标志。
这是个小教堂。
福尔摩斯笑了起来，这就是他想要的东西，贝克街小队从不让大侦探失望。
“谢谢你，维金斯先生，这是你这个月的工资。”
福尔摩斯将几枚金币放在维金斯手里，然后转身走进了小教堂。
不出意料，这里并没有教士，祭坛一片漆黑，只有个科学的标准还保持着干净，除此之外所有的地方都是脏兮兮的，地上甚至有一滩烂泥。
福尔摩斯弯腰艰难地从怀中取出一个灯盏，这个窝棚的屋顶甚至还不到他的肩膀。
然后温暖的光线亮起。
那是太阳。
麦哲伦在离开之前将这个灯盏送给了侦探，作为他研究超凡力量的样本。
借着光线，福尔摩斯将三支蜡烛摆在祭坛上点燃，然后将灯盏举在左手，单膝跪在了地上。
“啊，真冷。”
“是的，如果你不能快点结束这件事的话，就会得关节炎，我是医生，你知道的。”
华生医生突然从门外开口，他将上半身探进房门，然后无奈地缩回去了：这里已经没有容纳第二个人的空间。
“华生……”福尔摩斯无奈地笑了，“我以为我已经甩掉你了。”
“当然，不过维金斯先生不介意带我过来，而且我给他的钱更多一点。”
“啊……”福尔摩斯长长地叹了口气，艰难地转过身，“华生，哈德森太太快要等急了，我马上就回去。”
“不，”华生医生一脸严肃地摇摇头，“你想做什么？”
“这很复杂……”
华生耐心地站在原地等待着，最终大侦探还是放弃了。
“你在这里也好，可以增加一点希望。”
“要是你变成了科学的狂信徒，需要我做什么吗？”
福尔摩斯随意地摆摆手，没有再说什么。
他开始继续刚刚被打断的仪式。
侦探单膝跪在地上，左手举着油灯，右手伸向祭坛，然后开始祈祷。
“科学，你的信徒需要指引。”
就在那个瞬间，福尔摩斯的灵魂来到了某个未知的地方。
这里是一片光明之海，到处都是纯白色的灵魂，世界由一股强大的力量掌控一切，令人心安。
福尔摩斯很快就知道了那力量是什么。
“你需要指引？”
科学的声音并没有什么特色，甚至不像是人类的声音，但所有听到他说话的人，都会在瞬间明白，这是科学。
福尔摩斯心底涌起一股冲动，他希望成为科学的信徒。
“瑞都发生了骚乱，我心中不安……”
“啊，是的，”科学的话语中没有任何波动，他知晓一切，掌控一切，永远都能说服信徒，“那是一场可悲的冲突，但很快就会结束，我的力量会保护教堂和信徒，你和他们都会没事的。”
福尔摩斯的内心正在激烈的摇摆。
他早有预感，现在，向科学奉上虔诚信仰的冲动与残存的理智正在激烈战斗，原本侦探寄予希望的油灯并没能帮上什么忙。
福尔摩斯几乎脱口而出：“为什么？”
“是的，你并不经常祈祷，不过无所谓，现在你的虔诚已经不比任何人差了。”科学的话带着无法抗拒的力量，福尔摩斯没有思考就相信了他，“我在为最终的弥赛亚准备，因此需要三处祭坛。”
“一处在洛伦的教廷，一处在弗兰西，一处在布列塔尼亚，但为什么？”
“只有在这三个地方，我才拥有数量足够的信徒，你们是神明的一部分。”
科学的话语中充满了令人振奋的力量，福尔摩斯几乎就要忍不住大声宣告加入拜科学教了。
然后大侦探想起了华生。
第五十四章 枯萎
“福尔摩斯！夏洛克！”
华生医生把福尔摩斯放在自己的膝盖上，绝望地大喊着。
就在刚才，他看着侦探向后倒下，不省人事。
然后福尔摩斯睁开了眼睛。
“我讨厌科学。”
他挣扎着站了起来，靠着华生的搀扶站稳，然后点燃了油灯。
“它什么时候熄灭的？”
“什么时候？”华生几乎要喊出来了，“只是一瞬间，你就倒在地上！你到底在做什么？”
“一件必须做的事情，我们必须告诉别人这件事情，科学在策划一个大爆炸。”
靠着灯盏的帮助，福尔摩斯已经能够正常说话了，他小心地将油灯收起，然后朝着来时的小巷走去。
“到底发生了什么？”
华生医生连忙跟了上去。
“国教已经沦陷了。”
“什么？”
对华生医生而言，这句话实在很难理解。
“国教的教士正在帮助科学完成一个仪式，他们封闭教堂，就是为了防止被干扰，而当仪式完成，国教就和教廷没有区别了。”
“国教想要背叛布列塔尼亚？”
福尔摩斯笑笑：“是的，华生，这一次你的文学功底发挥了作用，这个说法比我刚才的简洁明了多了。”
……
麦哲伦和格兰杰教授花了一点时间研究出了打开封锁的魔法。
布伦希尔德虽然是女武神，又是施密特家的主母，但她对魔法一窍不通，这也是她数百年里都没能离开城堡的原因。
所以在这段时间里，男爵，亚瑟与女武神空闲下来。而亚瑟忙着欣赏美丽的城堡，男爵就和自己爷爷的爷爷的奶奶有了独处的时间。
“我还记得奶奶讲过的故事。”
“什么？”
大部分时间里，女武神都会保持沉默，她不喜欢说话，也已经失去了说话的习惯，而男爵，一直坚持着交谈。
“有一位美丽的公主被邪恶的魔法封锁在城堡里，最后，是她的儿子将魔法解开。”
男爵停顿了一下，但布伦希尔德并没有和他想的一样问出魔法是怎样解开的，所以男爵只好尴尬地继续说下去。
“公主吻了一下他的儿子，那代表着世界上绝对强大与纯洁的爱，强大的力量冲开了魔法，公主重获自由。”
“真是个无趣又虚假的故事。”
女武神毫不留情，男爵尴尬地沉默了很久。
“你们，并不欠我任何东西。”
最终是布伦希尔德打破了沉默，而这时，她已经准备结束对话了。
“我也从没有将你们当成亲人，你们甚至都不是艾斯雅德人，而是什么，洛伦人。”
“有些事情生来如此，”男爵并不擅长说话，他已经竭尽全力了，“我爷爷的爷爷难道不是您的孙子吗？”
“我不会承认，他的灵魂甚至都没能进入瓦尔哈拉。”
然后女武神转身离开，这段对话就结束了。
在麦哲伦忙着和格兰杰教授分辨如尼文字的时候，这样的对话重复了无数次。
然后终于，他们知道怎样解除封锁了。
“这是个典型的艾斯雅德仪式，需要用到血液，还有酒。”
女武神眼神中闪过一丝笑意。
那确实是再传统不过的艾斯雅德。
按照魔法的需要，麦哲伦准备了一个木头雕成的酒杯，在杯子底画上如尼文字，然后装满烈酒。
布伦希尔德与男爵两人各自将一滴血液混进酒中，然后一人喝一口，就代表着仪式完成，荆棘密林就会消失。
所有人都很高兴，他们相信这个仪式完成之后，旅行的目的地就靠近了一大步。
但女武神拒绝了。
她不愿意进行仪式，因为对传统的艾斯雅德人而言，这意味着家人的誓约，而布伦希尔德绝对不会承认男爵是她的家人。
所有人都很讶异。
“只有这样，你才能重获自由。”
“我会等到魔法失效的那一天，只需要几百年而已。”
麦哲伦没有再说什么，他现在就需要女武神带他去寻找艾斯雅德众神，但他知道，这个理由不足以说服布伦希尔德。
最终，失望的三人离开了，只留下了男爵和女武神。
“我不是艾斯雅德人。”
“我知道，洛伦人。”
“所以这个仪式并不代表着艾斯雅德人成为家人的誓约，它只是个单纯的魔法，为了打开门锁做出来的钥匙，没有任何意义。”
女武神突然觉得自己快要被说服了，她第一次抬起头认真地看着男爵的脸。
这是个艾斯雅德人，他与布伦希尔德的孙子有着同样的五官轮廓，但眉宇间多了几分沧桑。
“我不是你的家人。”
“是的。”
……
麦哲伦和格兰杰教授将房间里到处都是的手稿整理好装进行囊，准备离开城堡。
亚瑟就住在两人隔壁，他的东西很少，所以已经收拾好了，现在正坐在桌边看着麦哲伦满房间跑来跑去。
“所以说，就算是女武神，同样有个脆弱的心灵，尤其是和凡人生活了很长时间之后。”
“问题是，没有女武神，你要怎么才能找到艾斯雅德的神域？”
麦哲伦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已经有了一个推测，大概可以找到某个古代艾斯雅德部落遗址，但关于神域还是没有任何线索。”
格兰杰教授手忙脚乱地往袋子里塞自己的手稿，在城堡里的这段时间他的研究有了不少进展，不过没能带着女武神离开城堡，教授依然十分失望。
“喂喂，等等，你们看！”
亚瑟突然站了起来。
麦哲伦两人抬起头，然后看到了壮观的一幕。
如同穹顶一般笼罩着城堡的黑暗藤蔓正在枯萎，棘刺开始凋落，然后枯枝断裂落下，阳光如同长矛，从缺口处刺进黑暗。
那仿佛整个天空正在放晴，乌云被未知的强大力量刺穿，地上光暗的分界如此清晰。
三人眼前仿佛是一场光明之雨。
“仪式完成了？”
格兰杰教授大笑起来。
荆棘密林以惊人的速度枯萎崩溃了，当穹顶整个垮下来之后，四面的灌木也开始枯萎，只剩灰白树干挺立。
第五十五章 城市
阳光下的城堡纯白如同仙境。
数百年的黑暗被透过窗户的阳光刺破，长明的蜡烛熄灭，布伦希尔德站在阳光中抬起一只手，仿佛要将那阳光捧在手中。
“真是……刺眼。”
男爵长长地出了口气。
“你自由了。”
女武神脸上露出一个复杂的笑容，但她并没有说什么。
“午饭之后我们就出发，你们要一起吗？”
亚瑟从侧门冲进了大厅，然后给了男爵与女武神一个完美的微笑。
“我想喝啤酒。”
“城堡的酒窖里没有啤酒。”
四个客人坐在长桌两边，女武神坐在主人的位子上。
这是一场丰盛的午餐，所有人暂时忘记了漫长的过去与遥远的未来，将目光放在眼前的食物上。
艾斯雅德人的烹饪方式相对单调，但城堡主人的收藏非同凡响，所有人都大快朵颐，心满意足。
然后午餐结束了。
“走吧。”
这里并没有习惯在饭后悠然散步的人，所以他们直接出发了。
离开光辉灿烂的正厅，走出纯洁美丽的城堡，走过灌木枯萎留下的残枝败叶，站在山坡的巨岩上，他们最后一次回头遥望阳光下的城堡。
“你准备把城堡留给男爵吗？”
“不。”
女武神抬起手对着遥远的城堡，用手指在虚空中写了几个如尼文字。
“这是艾斯雅德人的领地，如果艾斯雅德人已经绝迹，那就让它留在无人的荒野吧。”
强大的魔法力量凭空出现，然后在几人眼中，城堡凭空消失了。
布伦希尔德放下手，转身面对着麦哲伦：“现在，告诉我，你想去哪里？”
“艾斯雅德的神域。”
“很遗憾，”女武神摇摇头，“这里依然没有足以进入瓦尔哈拉的英灵，我无法直接带你们去那里。”
“我知道，”麦哲伦从怀中取出那本大书，“所以我们走着去。”
翻开书本，身为女武神的布伦希尔德不需要眼罩就能看清其中的内容。
“我们现在在天鹅堡，从这里向北，就可以回到艾斯雅德人活动的区域，根据书中记载的迁徙路线，我们的下一个目的地就是逃离冰雪的山谷，施密特口中的南风山谷。”
“问题在于，”格兰杰教授已经对这条施密特家族的迁徙路线了如指掌，“我们并不知道那个南风山谷在哪儿。”
“我知道它在哪儿。”
女武神脸上露出了回忆的神色。
“这就是我需要你帮忙的地方。”
他们翻越丘陵，在第二天早上回到了城市。
在野狼堡，一行人坐上了去往北方的马车，经过了一天的摇晃，来到了新的落脚点。
一座真正的城市。
与之前城堡为核心，市集在城外随意蔓延的城市不同，这是一座经历过精华与蒸汽浪潮洗礼的城市，城市坐落在平原的河流边上，居民的房屋整齐排列，中间有工厂中高高的烟囱耸立。
从这里开始，神圣洛伦帝国的国土就正式离开了山区，河流在一片平原上流过，辽阔的原野丰饶肥沃，是神圣洛伦帝国曾经抵抗世界之王最大的依仗。
“这是什么？”
男爵和女武神从未见过这样的城市，就算在最狂野的梦中，他们也没有想过现在的人们生活在这样的地方。
“城市，这应该是奥地利大公的直属领地，他是选帝侯之一，这座城市是神圣洛伦帝国最美丽的城市之一，我们可以在这里停留一下。”
麦哲伦有些东西需要准备，格兰杰教授有几份论文急着寄出去，而亚瑟已经完成了计划中要做的所有事，他要在这里寻找下一个任务。
男爵和女武神暂时闲着，为了防止布伦希尔德在陌生的地方发生意外，麦哲伦让两人出门时记得一起行动。
男爵对此颇有微词，他当然不会在城市里看什么美景，骑士为自己安排的消遣时间是找个大点的酒馆，点上最好的啤酒，从早喝到晚，狠狠喝个痛快。而如果女武神在身边，这样做就显得太过粗鲁。
布伦希尔德对此不置可否，最终男爵无奈地决定，分出一半的时间给女武神，如果她想出去看看，就跟着去。
而女武神下午就走出了落脚的旅店。
男爵和亚瑟一起跟了上去。
“你想看看什么地方，女士？”
亚瑟的微笑一如既往地灿烂，他并不熟悉这个城市，但街道上的人们令他充满自信。
“你可以叫我布伦希尔德，”女武神身上是一套优雅简约的礼服，那已经是布伦希尔德最不华丽的衣服，但依然艳丽夺目，“我只是想找找熟悉的东西。”
“是什么？”
亚瑟有种不好的预感，这是一座刚刚经历过浪潮洗刷的城市，几百年前就有的东西还能留下来的少之又少，女武神恐怕要在街道上走整整一天。
“啊，就是这里。”
布伦希尔德停在了一个酒馆门前。
男爵和亚瑟都笑了。
这是个探险家协会的附属建筑，精明的经营者在大厅中提供酒水服务，而对探险任务没兴趣的人可以到隔壁酒馆，自在地喝个痛快。
女武神走进酒馆，引来了好几道目光，凡是看到她的人都会吸引，毕竟布伦希尔德既是女武神，又是一位高贵的夫人。
然后她在柜台边要了一杯“这个酒馆里最烈的酒”。
男爵和亚瑟阻止了想要靠上来的醉汉，无奈地看着布伦希尔德豪迈地一口喝干了杯中烈酒。
“再来一杯。”
然后酒馆中的所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女武神一口气喝了十几杯烈酒却依然若无其事，最后扔下几枚金币就离开了。
“真是……令人印象深刻。”
在女武神表演的时候，男爵也忍不住要了啤酒，不过他没有喝太多，因为和布伦希尔德比起来，任何人喝酒的样子都显得柔弱可耻。
“那些人挤在那里干什么？”
刚刚走出酒馆，女武神就对另一个东西表现出了兴趣，那是探险者协会，不少人正聚集在大厅里。
“接任务，完成了有钱拿。”
第五十六章 立场
亚瑟站在探险者协会门口朝着大厅里面看了一眼，那里正聚集着很多人，热闹得像是集市。
然后亚瑟看到了墙上的任务板，他瞬间就明白了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聚集在这里。
“杀死世界之王？”
在那块可怜的木板上，密密麻麻地挤着无数个零，没有一点空隙，想要数清赏金有多少的任何人都会头晕眼花，最终放弃。
自上而下，按照赏金多少排列的任务内容看上去都无比狂野，除了杀死世界之王之外，还包括贡献教廷所在的洛伦、杀死麦哲伦、杀死科学。
“简直就像是世界大战。”
亚瑟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开始在人群中搜集信息。
结果令他都大吃一惊。
科学与世界之王开战并不算什么，但没有任何人能料到，世界之王居然临阵脱逃，放弃了弗兰西，来到了神圣洛伦帝国。
更不可思议的是，交战中的双方都在探险者协会发布任务，还拿出了数量惊人的赏金，这就是探险者聚集的原因，不管怎么看，都充满了虚幻的味道。
“这里的钱那么好拿吗？”
男爵和女武神都可以看懂任务板上的文字，但他们完全无法理解文字的意思，无论是那大得像是个笑话的数字，还是任务内容，都像是拙劣的睡前故事。
“总的来说，”亚瑟叹了口气，“还挺好拿的。”
虽然那报酬最高的几个任务并不容易完成，但普通的任务对亚瑟而言都毫无难度可言，探险者协会成立后，他已经好久没有在其他地方接过赏金任务了。
“我看见了战争。”
布伦希尔德虽然看上去只是个贵妇，但她毕竟是女武神，属于神明的力量让她在这繁杂的表象中看到了战争狂潮的涌动。
“是的，科学的圣灵大军就在弗兰西，而世界之王却在神圣洛伦帝国，”亚瑟不知道女武神能否理解这场正在发生的战争代表着什么，“总而言之，这是战争。”
“走吧。”
布伦希尔德知道科学，虽然她不知道世界之王，但女武神已经不想了解这场战争，她讨厌科学。
“等等，”就在亚瑟要开口的时候，男爵抢先说话了，“我想知道正在发生的事情。”
“什么？”
亚瑟有点意外，他没想到男爵会对这场与他毫无关系的战争感兴趣。
“你说过，战争的双方是科学和世界之王，而世界之王在神圣洛伦帝国境内，也就是说，这个国家已经被牵扯进来了，”男爵第一次露出如此郑重的表情，他看上去像是一位真正的骑士，令人不由自主地想要听从，“我必须做点什么，否则世界之王战败之后，整个国家都会被牵连。”
亚瑟花了一点时间组织语言和了解情况，战争的进程快得不可思议，最后连他自己都惊讶不已。
然后男爵和布伦希尔德都明白了正在发生的事情。
科学马上就要击溃弗兰西最后的抵抗力量了。
“神圣洛伦帝国的立场是什么？”
亚瑟花费了一点时间，在这场战争中，神圣洛伦帝国的立场摇摆不定，无比混乱，没人能理清具体的情况。
“神圣洛伦帝国并不是一个统一的整体，有的大公支持世界之王，有的并不是。”
然后男爵叹了口气。
“可是世界之王现在在神圣洛伦帝国。”
亚瑟无奈地笑笑，他并不关心这些：“所以说？”
“神圣洛伦帝国注定要绑在世界之王身上，科学不会听任何解释。”
亚瑟更无奈的笑了。
当科学真的发动战争之后，麦哲伦的预言就已经变成了现实，科学进行的根本就不是一场战争，而是毁灭旧世界。
“帝国必须做点什么。”
男爵已经不再需要亚瑟解释什么，他得出了结论，而且布伦希尔德也同意他的看法。
“战争中什么都不做是最愚蠢的，不仅可耻，更是必定失败。”
亚瑟无奈地摇摇头，他已经接下了一个任务，三人一起离开了探险者协会。
……
很意外地，回到住处的三人发现他们的晚餐时间会和这里的领主，选帝侯之一的大公一起度过。
“麦哲伦教授声名在外，对吧？”
亚瑟已经准备离开了，不过他不介意在贵族的晚宴上大吃一顿。
“请贴上写的是男爵的名字，我想大公恐怕是男爵的亲戚。”
男爵还没来得及表示惊讶，布伦希尔德就点头了：“是的，我记得这里的公爵是施密特家的亲戚。”
“所以，我认识他吗？”
男爵的这个问题在晚宴开始之后就烟消云散了，他与公爵一起痛饮上好的啤酒，在桌上旁若无人地大声说笑，就像失散多年的亲兄弟一样。
大公毫无疑问知道施密特家族的历史，他对女武神表现出了足够的尊重，对三位布列塔尼亚人就显得有点疏远。
在晚宴进行到最高潮，男爵以微弱优势在拼酒中赢了大公之后，他突然开口提到了正在进行的战争。
“你是支持世界之王的吗？”
大公摇摇头：“我讨厌那个女人，她让另一个女人做了神圣洛伦帝国的皇帝，这是在羞辱所有的选帝侯。”
“但是在战争中，你必须支持她，而且要马上行动。”
男爵的话在大厅中回荡，这里在瞬间变得无比寂静。
“为什么？”
大公收起了大嗓门，他放下了手中的啤酒杯。
“不管怎么样，世界之王在帝国境内，而且没有受到攻击或者驱逐，科学就一定会认为神圣洛伦帝国是世界之王的盟友，他的攻击很快就会落在帝国头上，谁也别想躲开。”
“会招来科学的，把那个女人放进来的都不是我，而是别的公爵领，那群懦夫，就因为打不过弗兰西，投降了世界之王。”
大公的心情很不好，谁都看得出来，他狠狠地灌了一气啤酒，脸涨得通红。
“你应该加入战争，帮助世界之王！”
男爵大吼着，也狠狠地喝干了杯中的啤酒。
“休想！”
第五十七章 突然袭击
麦哲伦几人讶异地发现，这场争论最后变成了两位骑士的狂饮。
那看上去就像是酒馆里探险者们解决问题时的传统选择，双方不停地灌酒，直到一方倒下，剩下的自动取得胜利。
而对男爵与大公而言，这是个漫长的过程。
看上去他们几乎可以喝个一天一夜，直到管家带着客人们去休息的时候，两人看上去还能坚持。
然后第二天，两位骑士直到下午才醒来。
大公忙着寻找好一点的啤酒醒酒，所以管家饱含歉意地送走了麦哲伦几人，还有他们抬着的男爵。
亚瑟在男爵醒来之前就离开了，他已经找到了任务，迫不及待地想要去拿到赏金。
格兰杰教授和女武神在住处等待男爵醒来，麦哲伦提前去准备离开的马车。
他们已经在这里停留了超出预计的时间，接下来的旅途都是在有人居住的地方，并不需要做太多准备。
于是在男爵醒来之后，他们就出发了。
“按照你说的位置，南风山谷就在北方一座城市附近，因为距离太远，我们坐马车去附近的小镇，在那里乘坐蒸汽列车。”
“那是什么？”
女武神并未见过所谓的“蒸汽列车”，她无法理解那个词的意思。
“见到它之后你就知道了。”
麦哲伦没有花太多时间解释，马车的速度很快，他们赶在天黑之前抵达了目的地。
那是个不大的镇子，里面最显眼的建筑就是车站，不过现在车站里并没有列车停靠。
麦哲伦找了个小旅馆，几人倒头就睡。
第二天早上，以为自己回到了熟悉环境的男爵早早醒来了。
他站在阳台上遥望小镇中低矮的房屋，与不远处稀疏的林地，回想起了属于自己的城堡，然后笑着走下了楼梯，朝着老板要了一大杯啤酒。
“今天的天气还不错。”
当麦哲伦从外面走进来的时候，男爵举着杯子朝他打了声招呼。
麦哲伦转身看看外面略显阴沉的天色，笑了笑：“是啊。”
“我们什么时候走？”
“下午。”
麦哲伦叹了口气，这与他原本的计划并不一样，因为原本应该在今天早上出发的列车现在还没有到这里。
当那趟列车抵达之后，麦哲伦就知道了它为什么会迟到。
在车站的月台上，手持车票正准备上车的麦哲伦看到了晨星。
几辆列车强硬地占据了所有铁轨，让准备去往北方的列车再一次延误，而晨星就趁着这点时间和麦哲伦交谈了几句。
“我从来都不相信世界之王会放弃。”
麦哲伦看着眼前的露娜，眼前的军人和他第一次见到的晨星一模一样，危险，强大。
“这将是最终之战，之后的世界就不再会有战争了。”
晨星站在月台上，这个小镇上几乎没人认识她，但所有看到她的人都为露娜的美丽而惊叹。
“我想并不会。”
然后两人都笑了起来。
“如果你没能找到盟友，那个什么艾斯雅德人的神，”晨星抬起右手，手指在麦哲伦胸前的衣服上画了一个图案，“就把手放在胸前，说，我需要世界之王的帮助，那样的话，你就可以得到一个飞艇。”
“谢谢。”
麦哲伦没有再说什么。
运送军队的列车出发了，体型庞大的蒸汽机轰鸣着喷吐白烟，带着钢铁相撞的声音离开了车站，去往北方的列车马上就可以出发了。
“相比活下去，我更希望你保持现在这个样子死去。”
晨星留下了这样一句话，转身登上了最后一列蒸汽机车，离开了。
麦哲伦沉默了一下，然后走上了开始启动的列车。
“那是个了不起的军人，虽然是个女人。”
男爵很少思考，但他的直觉十分敏锐。
“她比我还强，愚蠢的洛伦人。”
在那场男爵与大公的争吵之后，布伦希尔德对男爵的态度好了许多，不过她依然并不喜欢这位骑士。
“哦，”男爵并没有掩饰他的惊讶，“真遗憾，我应该问一下她名字的。”
“她叫露娜，”格兰杰教授实在忍不住想要为这两位与世隔绝的先生女士普及一下常识，“世界之王的左手，这世界上最强大的战斗法师，没有之一。”
对此女武神和男爵都很诧异，不过他们并没有问太多问题，天色已暗，他们只能坐在座位上休息，抵达目的地的时间会是第二天清晨。
很快格兰杰教授和男爵就睡着了，麦哲伦一直看着窗外的风景，他准备守夜。
“睡吧，”布伦希尔德说着站起来环顾四周，这个车厢中只有他们四人，“这里没有其他人，而且，女武神不用睡觉。”
“不用在意，我只是睡不着而已。”
麦哲伦已经感觉到了异样的气息。
现在的蒸汽机车还是个新兴事物，这条线路上并没有太多旅客，运营的大部分支出都是世界之王在垫付，尽管如此，这节车厢里也不应该只有他们四个乘客。
探险者应该已经开始行动了。
当亚瑟真的看到任务板上杀死麦哲伦后面庞大的数字时，他都忍不住想要去完成这个任务，更不用说来自世界各地的探险者。
而这世界上最危险的人就是探险者，因为他们是纯粹的未知。
好在麦哲伦确实并不累，他可以一直耐心等到蒸汽机车抵达下一站的时候。
不过那些探险者明显没有这么好的耐心。
在蒸汽机车离开小镇的范围，翻越一座山丘，真正进入荒野之后，麦哲伦突然感受到了一次异常的震动。
他马上站了起来。
麦哲伦朝着列车前进的方向冲去。
布伦希尔德没有问任何问题，她站起来朝着窗户扑了过去，在玻璃碎裂的声音中，冲出了列车。
然后狂风灌进了缺口，同时带来了马蹄声。
一匹张着天鹅翅膀的白马从虚空中显现，飞在空中的女武神就落在了马鞍上。
然后她抬起手，手中出现了一杆金色的长枪。
麦哲伦心中有一股非常不好的预感。
第五十八章 贫穷天堂
如果探险者想要在一列蒸汽机车上杀死麦哲伦，他们根本无法成功。
如果探险者想要杀死同一列蒸汽机车上的男爵与格兰杰教授，他们选择繁多，而且很有可能会成功。
至于在麦哲伦在场的情况下找两人的麻烦，那么可行的选择就会少很多，不过依然存在。
就比如，正像是麦哲伦眼前这样的，将车辆的连接处断开，然后发动陷阱。
看上去，这群探险者为麦哲伦准备的是一场大爆炸。
那应该是最新的研究成果，麦哲伦一眼就能看出来，那种独特的包装材质来自于保存精华的需求，而硕大的体型来自于蒸汽机制造者的习惯，这是个前所未有的复合型炸弹，兼具精华与蒸汽的力量。
当已经与蒸汽机车头断开的这节车厢因为惯性来到炸弹旁边时，一场盛大的烟火就会让男爵和格兰杰教授再也无法醒来。
麦哲伦刚刚听到的声音就是探险者断开了两节车厢之间的连接，他动作很快，但还是晚了一步。
然后女武神大喝着从车厢旁边冲出，她脸上是兴奋的笑容，然后布伦希尔德朝着那炸弹投出了手中的长矛。
盛大的爆炸粉碎了夜晚，巨大的响声让静谧荡然无存，伴随着多彩色带的火焰照亮黑暗，烟尘四溅，晚风中清新的自然气息被一扫而空。
麦哲伦无奈地叹了口气。
铁轨未能从如此剧烈的爆炸中幸免，他只看了一眼就确定，这节车厢就要脱轨了。
正在麦哲伦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狂奔的战马带着女武神来到了他的身边，然后布伦希尔德伸出手抓住麦哲伦的胳膊，把他甩到了前面的车厢里。
正在那里欣赏猎物绝望表情的探险者们大吃一惊。
然后天马扇动翅膀，以不可思议的灵巧转弯，然后缩起翅膀，通过车厢尽头的门冲进了马上就要脱轨的车厢。
在那里，布伦希尔德伸出双手，一边一个，抓起了刚刚被惊醒的格兰杰教授和男爵，然后故技重施，将他们甩进了前面的车厢。
男爵从地上爬起来之后，转身看了一眼黑暗中缓缓远离的车厢，发出了一阵大笑。
“我在做梦吗？”
格兰杰教授还没能爬起来，他朝着远去的车厢伸出手，痛苦地呻吟着：“我的资料……”
然后一堆行礼落在了两人身边。
男爵无视了大叫的格兰杰，转身冲进了车厢。
那里，麦哲伦正在面对一群准备周密，本领高强的探险者。
不过探险者们并没有面对麦哲伦：他们正在逃跑。
麦哲伦无奈地发现，这群探险者知道怎样逃跑，靠着对车厢连接处的威胁，他们一次又一次地拖延了麦哲伦的脚步。
然后探险者们干净利落地跳下了蒸汽机车，消失在了水中：这里的铁轨刚好经过湖边。
当男爵冲到麦哲伦身边时，他只能对着风平浪静的湖水大吼大叫。
然后女武神带着格兰杰教授来到了两人身边。
“你确定那不是赏金猎人带来的？”
女武神有属于她们独特的观察方式，对于亚瑟，布伦希尔德印象深刻。
“不……”
虽然非常不想承认，但事实就是，现在的探险者，已经可以靠着团队协作做到亚瑟才能做到的事情了。
这股由世界之王释放的力量，正以恐怖的速度壮大，没人知道它们最后会做出什么。
“我想最好问问。”
麦哲伦还在犹豫要不要浪费宝贵的休息时间追逐探险者，女武神就像是流星般飞了出去，然后只过了片刻，她就带着浑身湿透的探险者回来了。
“你好，麦哲伦教授。”
那几个探险者脸上带着令麦哲伦无比意外的笑容。
“那个炸弹虽然危险，但是对你而言算不上什么，对吧？”
麦哲伦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怎么样，要是在战场上，那是个不错的武器吧？”
“你们到底是为了什么袭击我？”麦哲伦心中已经有了答案，那让他万分无奈，“为了证明自己？”
“当然，”那个探险者一脸兴奋，“让麦哲伦教授碰到点麻烦，这大概是世界上最难做到的事情之一，当然我没想到你的同伴中会有这样一位强大的……女士。”
探险者迫不及待地告诉了麦哲伦所有事情，其中最重要的一句是开头：探险者已经准备加入对抗科学的战争。
“为什么？”
“一群探险者突袭了教廷，他们已经知道了科学为凡人准备的未来。”
所以探险者们倒向了对抗科学的一方。
……
第二天早上，蒸汽机车冲进了一座城市，在车站的月台边缓缓停下。
麦哲伦四人走出了车门，格兰杰教授哈欠连天，男爵倒是精神不错。
“这里就是南风山谷。”
刚刚走出车站，女武神就讶异地发现，南风山谷就在眼前。
那是一片连绵的山丘，弯成一个开口在南面的马蹄形，山谷中可以躲避寒冷的北风，因而得名。
但这座城市并不在山谷中，而是在山谷外面。
而远远望去，山谷中的那片建筑似乎是贫民区。
这让布伦希尔德无比惊讶。
麦哲伦决定先找个地方住下，急需啤酒的男爵马上赞成，他们没有走多远，就在城市北边的一个小旅馆住下了。
“我一直以为，如果有更多人来到这里，山谷中就会出现一座城市。”
女武神站在窗边遥望着北方的高山，在遥远的艾斯雅德人时代，这片山谷是世外桃源。
布伦希尔德不止一次听丈夫以赞叹骄傲的语气向她讲述先祖发现南风山谷的故事，每当讲到在高山冰雪中艰难跋涉，最终看到青色山谷时，那位战士都会发出长长的叹息。
但现在，占据这世外桃源的，是被挤出城市的贫民乞丐。
“也许等我们去过那里，就能知道为什么了。”
麦哲伦已经有了大概的猜测，不过最重要的是，他必须到山谷寻找线索，对“霜与火巨人的战场”，他毫无头绪。
第五十九章 大房子
站在南风山谷中，麦哲伦终于确信，这里已经不再是世外桃源了。
空气中弥漫着怪异刺鼻的味道，四面都是污水垃圾，三面高山与南方的城市围在一起，让这里变成了牢笼，天空中的阴云仿佛触手可及，令人压抑无比。
“简直就是瑞都。”
麦哲伦无奈地叹了口气，他心中的失望并不比女武神少，如此天翻地覆的变化中，能够幸存下来的线索恐怕少之又少。
“这里曾经是一个美丽的地方，”布伦希尔德语气低沉，就算对见过无数人事变迁的女武神而言，眼前的变化依然触目惊心，“那时候，人们相信它是雷霆之神托尔以恐怖巨锤在大地上砸出的大坑，神明的力量留在其中，能让生活在里面的凡人与家畜获得幸福。”
但现在，这里生活的所有人都不幸福。
麦哲伦小心地带着女武神躲避心怀不轨的目光，打开伸向两人钱袋的脏手，绕过泥潭和垃圾堆，在低矮的窝棚间艰难前行。
“你是凡人，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
布伦希尔德站在一个低矮的窝棚开口前面，看着里面一个小小的孩子肮脏的脸上明亮的双眼，那看上去就像是落在泥潭中的两粒玻璃珠。
“当人们学会以蒸汽取暖之后，南风山谷就不再是珍贵的乐园了，更南方的河岸平地让人群聚集，城市开始出现，慢慢扩张，当城市的边缘来到山谷之后，这里原本的村落就会崩溃，最后就变成了这样。”
麦哲伦清楚地知道蒸汽与精华技术革命怎样催生城市，也知道这浪潮中有多少悲剧，甚至血泪：瑞都正是无比典型的例子。
但他从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麦哲伦低下头对着那窝棚中的孩子露出一个笑容，然后女武神就听见了清脆的笑声。
“就算掉进泥潭里，凡人也会拯救自己。”
布伦希尔德看着麦哲伦的背影，开口想要说点什么，然后被打断了。
“那里。”
麦哲伦指着北边山坡上的一个房屋给女武神看。
这里已经是南风山谷最北边的位置，一段平缓的山坡之上就是直立的岩石悬崖，那个房屋就位于山坡最高处。
“如果是艾斯雅德人在这里建立聚落，我想他们的首领会把长屋建在那里。”
布伦希尔德点点头，她了解艾斯雅德人，按照他们的习惯，那里是属于长屋的位置，当有客人远来，主人可以第一时间看到他，敌人也一样。
而且，在贫民窟一片低矮的窝棚中，那样一座破败却高大的建筑实在太反常了。
两人沿着一条被人踩出来的土路爬上山坡，来到了建筑的门口。
这时，麦哲伦才讶异地发现，这座高大的建筑是个探险者协会。
这里满是一脸兴奋的探险者，他们身上带着贫民窟的味道，但双眼中充满了毫无理由的希望。
没人注意到麦哲伦和女武神的到来，这里总是会有陌生人突然出现，然后又突然消失。
麦哲伦站在没人注意的角落里，抬头看着屋顶的横梁。
“那上面有如尼文。”
女武神抬头，然后看到了麦哲伦说的如尼文。
“代表着坚固的文字，所以那根横梁过了这么久还没有腐朽。”
“看来古代艾斯雅德人留下的东西并没有完全消失，”麦哲伦在人群中慢慢移动着，就像一个幽灵，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但我实在不敢想象他们对遗迹做了什么。”
被回收再利用的不止是横梁，还有木板与石块，麦哲伦甚至看到了原本用来铺路的石块，被垫在了墙壁下面。
这里到处都有如尼文字，就好像简单便宜的装饰一样，没人会注意它们，偶尔看到也很快就会忘记。
麻烦的是，麦哲伦并不知道哪里才能找到他想要的线索。
实际上，考虑到遗迹被分解的彻底程度，他不觉得能有什么从中幸免。
“在长屋中，有两件东西是绝对会留下来的，”女武神跟在麦哲伦身后，用斗篷遮住华丽的衣装和脸，这让她躲过了不少麻烦，“支撑屋脊的横梁，还有主人座椅下面的石头。”
一座长屋通常是个不小的建筑，屋脊由一整条巨木横梁撑起，下面是两排立柱，加上墙壁，就是整体的框架，刚才麦哲伦注意到的横梁就是一根立柱。
与立柱不同，横梁通常都会是一根巨木，被认为是整个建筑最重要的支撑，上面会刻满如尼文字，保证能够坚持漫长的时间。
除此之外，长屋尽头主人的高背座椅下面还会有一块石头，通常不会有人注意到它，因为上面总是会盖着一张兽皮。但那块石头有着非常重要的寓意，它代表着长屋的根基与主人的健康，上面会以如尼文字刻满祝福，有时也会刻上主人的秘密。
不管长屋发生了什么，这两者都会坚持到最后。
麦哲伦同意女武神的看法，但到现在为止，他还没有发现横梁或者巨石。
这座鹤立鸡群的建筑大概是唯一能容纳横梁的地方了，但麦哲伦并没有在屋脊上看到巨木，而巨石也不见踪影。
“被带到别的地方去了吗？”
布伦希尔德笑了起来：“你对魔法的力量如此迟钝吗？”
麦哲伦无奈地笑了。
他对精华的感知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但依然，还不足以在这个建筑中找到如尼文字密集的位置，仅仅是两根立柱，就足以扰乱他的判断。
“在这里。”
女武神带着麦哲伦走出大厅，绕过一个拐角，在屋子后面的一个角落里停了下来。
“这里是？”
麦哲伦眼前是以木板和泥土组成的墙壁，已经有点破败了，他能从缺口看到墙壁内部的一根立柱。
那是艾斯雅德人建造长屋的经典方式，以立柱确定四角。
而在麦哲伦眼前的这根木头，上面刻满了如尼文字，几乎没有一点空隙。
“横梁？”
女武神点点头。
这正是他们寻找的东西：线索。
第六十章 支柱
麦哲伦站在缺口前看着那根立柱，小心地将上面的泥土拂去，开始辨认刻在表面的如尼文字。
“来自北方的部落艰难前进，在风雪中留下尸体，终于来到了高山前面。”
“那是最后的障碍，首领已经得到了启示，他带领人们翻越高山，登上结冰的悬崖，走过积雪的小路，最终……”
故事在这里戛然而止，因为缺口露出的如尼文就直到这里，剩下的都还被封在墙壁里面。
“最终他们在一条陡峭的山坡顶上，看到了绿色，人们欣喜若狂，就像首领得到的启示，他们已经克服了最后的障碍，现在，乐园就在眼前，”女武神笑着用一只手遮住了左眼，继续讲述这个故事，“那就是南风山谷，雷神之锤留下的巨坑，凡人的庇护所。”
麦哲伦笑着摇摇头，然后取出眼罩戴上。
“我居然忘记了……一开始就应该想到的。”
在他被眼罩遮住的视界中，墙壁的遮挡消失了，如尼文字仿佛黄金铸成，如此清晰，如此明亮。
“然后部落开始建造家园，他们竖起篱笆圈养牲畜，建好祭坛祭祀神明，最终，衣食无忧的首领知道，他该修建长屋了。”
于是一棵巨木被砍倒，剥去树皮，刻上祝福，架在了长屋的屋脊上。
“但是这个故事里并没有提到霜巨人与火巨人的战场。”
那是施密特家族记录中，他们的艾斯雅德人祖先掌握的一个秘密港口，在艾斯雅德海盗强盛时期，这个港口为当时的家族成员提供庇护，而且，这里是去往“绿地”的出发点。
“这个房间太矮了。”
布伦希尔德的这句话没头没尾，但麦哲伦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
这座建筑太矮了，尚不足以容纳一根长屋的横梁，所以在这个角上，只有横梁的一半，而另一半，应该在另一个角落，那上面也许就有麦哲伦想要的信息。
麦哲伦转过身，属于未知世界的视野里，另一根刻满如尼文字的横梁出现了。
他小心地绕过房屋后面的垃圾和积水，来到了另一个角上。
“祖先的荣耀……”
上一个故事已经结束了，那是横梁来历的完整记录，而这部分，是艾斯雅德部落开始迁徙之前，他们祖先的故事。
这正是麦哲伦想要的，他略过了最前面模糊夸张的赞颂，向下寻找有关港口的记录。
在对“绿地”的漫长赞颂结束之后，下面的部分终于出现了关于港口的记载。
“冰霜巨人与火之巨人在海边相遇，狂怒地战斗，他们不相上下，战斗日夜不停，双方走入海中，然后终于，借着海水的力量，冰霜巨人占得上风，他向火之巨人攻击，如同漫长寒冬的暴风雪……”
麦哲伦无奈地叹了口气，这是和施密特家族记录中一模一样的故事，他并没有看到新的线索。
“然后火之巨人终于倒下了，这个恐怖的巨大存在让大地震颤，山峦崩裂，他死前将炙热的血液四处喷洒，冰霜巨人躲避不开，也被击倒在地。”
“最终，这场战斗制造了一个巨大的奇观，两个巨人的尸体叠在一起，形成了新的山峰，但它是在海中，所以山顶刚刚露出水面，形成一个岛屿。”
接下来就是充满各种夸张与比喻的描述，那座岛屿被全面地赞颂，但是依然，麦哲伦并没有看到他想要的线索。
“头部鲜红腹部深蓝的鱼群在海中游动……”麦哲伦无奈地叹了口气，停了下来，“根本就没有这样的鱼存在。”
“不，”原本一直安静站在一边的布伦希尔德突然开口，“那样的鱼群是存在的，我印象很深。”
麦哲伦讶异地看着女武神。
“你知道在哪儿？”
“当然，就在北方的海边，我不会忘记，因为那真的太稀有了。”
这就是麦哲伦一直想要寻找的线索，他从没想过，线索会如此轻易地出现在眼前。
“你知道怎么去？”
女武神并不一定知道怎样去她曾经去过的地方，对她们而言，去往某个地方大多数时候都是在神域感受到战斗的气息，然后就会降临凡间，战斗结束之后带着英灵回到神域，对于那块地方的位置与附近的地方都不会有什么了解。
很不巧的，麦哲伦一直以来寻找的最终目的地，“绿地”就属于布伦希尔德去过但不知道在哪儿的那种地方，所以麦哲伦才会怀疑她知不知道去往海岛的道路。
“北方的海岸是艾斯雅德人的战场，我曾经无数次在那里寻找战死的英灵，那大概是除了天鹅堡之外我最熟悉的地方了。”
……
爱德华留在了海岸上，他并没有加入去往洛伦教廷所在地的探险者队伍，因为船长觉得，一个船长最好不要离开自己的船太远。
然后在几天后，爱德华等到了从教廷那里回来的探险者。
他开始庆幸自己没有跟着去。
那些探险者掉进了陷阱。
探险者告诉了船长发生的一切。
他们在空无一人的教廷所在地寻找值钱的东西，但什么都没有发现，然后有人走进了教堂，就再也没有走出来。
当其他探险者发现问题时，已经来不及了。
刚刚成为科学信徒的那几个探险者在教堂中主持了一场祭祀，将洛伦城中，包括郊外所有的活人都变成了科学的狂信徒。
而零星的幸存者，刚好处在这个奇迹范围之外的探险者，最终也因为好奇心走进了城市，一样变成了信徒。
消息传出已经是好几天以后，仪式终于结束，后面进入的探险者开始发现了真相，他们带着恐惧与不甘离开，准备聚集起探险者大军之后再进入洛伦。
“科学也许会让世界之王活着看到新世界，甚至会在他的宝座下面为伊丽莎白大帝留一个位置，但没有任何探险者能够躲过末日审判，我们都是有罪的。”
探险者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满是满不在乎的笑容。
第六十一章 星火
爱德华船长在甲板上点燃了一堆篝火。
那原本会引来水手叛乱，但这是个魔法，因此水手们只是敬畏地围成一圈，看着船长向篝火中洒下奇奇怪怪的粉末。
这是曾经的旅伴美狄亚留给船长的东西，她答应在火焰点燃香料时来到爱德华面前，满足他的愿望。
爱德华从没想过真的有一天他会在船上点起火堆，他一直将那承诺视为单纯的友谊，但现在船长需要一个魔法。
“你的手法满是错误，不过运气不错。”
当塞洛斯女巫的声音从火焰中传出，围观的水手们爆发出一阵响亮的喊叫，他们已经被彻底征服了：水手大概是世界上最迷信的人之一。
“没时间管那些了，”爱德华叹了口气，“我需要你的帮助。”
“说吧。”
美狄亚怪异的脸从火焰中缓缓显现，那像是火焰在某种怪异力量的作用下组成了一张脸，充满了魔法“应有”的恐怖与神秘。
“有一个消息，我希望能让所有的探险者知道。”
女巫马上露出了兴奋的表情。
对美狄亚而言，这是个无比新鲜的挑战，她喜欢这种面对未知的感觉。
“让我想想，如果按照魔法的理论，这需要海洋一般无边无际的精华，简直奢侈得要命……”
爱德华大笑起来：“但是！”
“但是，”美狄亚的脸在火焰中露出一个和船长一模一样的笑容，“我可以做到。”
“快点！”
船长抬起头遥望着北方，无论白天黑夜，站在甲板上，他都能看到那天边的白色，科学的力量如此恐怖，属于凡人的每一秒钟都是宝贵的。
“我需要一个探险者，对那个消息坚信不疑的探险者。”
塞洛斯的巫术与现在流行的精华魔法并不相同，船长知道这一点，因此他才把希望放在美狄亚身上。
“我在这里！”
没等船长叫他，那个探险者就挤到了火堆边，他旁观了这个魔法，对于奇迹的到来充满希望，再无怀疑。
“把手放在火上，年轻人。”
那个探险者犹豫了一下，然后把手放在了火焰上。
令他意外的是，那火焰根本没有炙热的感觉，就像是根本就不存在。
“啊，真是个坏消息，科学……”
火焰中的美狄亚变得模糊起来，她的声音开始远去。
“去吧，勇敢者的心，你的想法会被看到的。”
……
与此同时，瑞都。
一个猎人走进了探险者协会。
这是最后的评判，布列塔尼亚已经没有时间等待，威灵顿公爵正带着古王之剑去往国教总部所在的大教堂，探险者这个不稳定要素必须被排除。
然后猎人看到了他熟悉的场景。
无数一脸蛮不在乎的人抬头看着任务板，双眼中只有贪婪，已经确定目标的人急匆匆地走过，与完成任务的探险者擦肩而过。
然后突然，所有探险者抬起头，看着任务板。
猎人跟随着他们的目光看去，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科学……”
“新世界中没有探险者的位置？”
探险者们从疑惑到愤怒，然后慢慢平静下来。
他们得到了结论，猎人知道，虽然他不知道那结论是什么。
“去死吧科学！”
所有的探险者喊了起来，声浪冲天而起，简直要把这个可怜建筑的屋顶掀翻。
猎人犹豫着，转身离开了。
在他背后，猎人看不到的任务板最上面，是一行所有探险者都能看懂的字：“科学要让所有探险者下地狱，新世界没有探险者的位置。”
猎人已经给出了最终评判，现在，一切科学的敌人都是布列塔尼亚的盟友。
他朝着城市中心走去，那里有一场战斗已经开始了。
另一个猎人带来了确定的消息，国教已经倒向科学，猎人们已经没有时间浪费，威灵顿公爵已经出手了。
城市已经截然不同，探险者的动作很快，他们像是火焰一样，让平静的水面开始沸腾。
猎人以极快的速度穿越街道，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然后他看到了一幕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场景。
原本大教堂所在地方，那座宏伟壮丽的建筑已经化为废墟，而在废墟上，一团纯洁的白光凝聚在一起，其中有圣歌传来。
威灵顿公爵正站在白光前面，一脸铁青。
他被科学戏弄了。
接到确定信息之后，公爵是第一个赶到这里的人，他知道，如果国教要为科学进行一场仪式，这里会是最重要的地方。
然后威灵顿公爵被拦在了门外。
强大的纯净光芒充斥着整个教堂，阻挡了聚集而来的探险者与其他一切想要进入的人，他们用尽全力也只是在门口徘徊而已。
公爵犹豫了一下，他并不想在城市中使用古王之剑，那会造成很大的破坏，严格来讲，这座大教堂是皇室财产。
不过最终威灵顿还是挥剑了。
只用了一剑。
那是某种已经被人遗忘，只出现在故事里的恐怖力量，无法形容，强大无匹，在一瞬间就把大教堂变成了一座废墟。
但白光仍在，没有了建筑遮掩，科学的力量一览无余，纯洁的白光在恐怖的攻击中丝毫无损，里面的信徒无动于衷，自顾自地继续着仪式。
“做得很好，凡人。”
然后威灵顿公爵心中响起了科学的声音。
“滚出布列塔尼亚！”
“请不要这么粗鲁，你该保持灵魂的高贵纯洁，”科学的心情不错，因为实质上他的仪式已经完成了，就算现在公爵真的像他计划中那样彻底摧毁国教，也已经于事无补，至于战场，那里发生的一切对科学而言都只是娱乐，包括意外，“你手里有一柄不错的武器，我会为你在新世界留个位子。”
“让我跪在你的王座下面磕头吗？”
“不不不，那种郑重的礼节并不叫那么粗鲁名字。”科学的声音中充满愉悦，“请保持好心情，勇敢的战士，我来告诉你个好消息吧。”
“国教刚刚完成的仪式并不会伤害布列塔尼亚。”
第六十二章 坚冰
科学将目光从遥远的布列塔尼亚收回，专注在眼前的这场战斗上。
实际上，这个舞台已经很久没有出现精彩的表演，正因为那样，科学才会因为无聊而转移视线。
很难想象，圣灵如潮水般的攻击居然会被拖进僵持，不过守军确实创造了奇迹。
一切的关键是女伯爵的魔法。
那是科学都从未见过的东西，虽然是纯粹的精华力量，却与众不同，并非超凡力量，也非神力，圣灵对它无计可施。
这魔法如同诅咒，将圣灵拖回了凡世，它令没有重量，纯粹如光的灵魂拥有了灰色的形体，他们失去了穿越实体的力量，被迫脚踏实地，在死亡之雨中冲锋。
就连科学，看着那灰色的光芒时，都感到了危险的气息。
“你似乎有个很危险的想法，凡人……”
他俯瞰着战场，在漫长的壕沟与连接它们的涵洞网络中，女伯爵很好地隐藏了自己，同样也隐藏了那个魔法。
全知的科学并不知道那个魔法是怎样存在并起效的，他对魔法了解很少，因为那实在是脆弱可悲的东西。
就像现在，尽管圣灵被魔法影响，他们依然在不可阻挡地前进，一次又一次地冲到了最前面的壕沟上面。
这条防线确实是个了不起的工程，它让守军能够一退再退。
每次只要圣灵的前锋冲到壕沟边，守军就开始撤退，尽管如此，到现在为止，他们依然连一条壕沟都没有丢掉。
对手持长剑冲锋的圣灵军队而言，能够藏在壕沟中以蒸汽长枪攻击的守军是无法触及的幽灵，他们能够站在安全的地方倾泻死亡之雨，也能在圣灵靠近时转身就跑。
虽然可耻，但很有效。
一位在十字军东征中成为圣灵的伟大王者停了下来，他站在邪恶魔法的边缘，以科学的赐福，俯瞰着整个战场。
大地被白色与灰色分割，如同白色的海潮冲击海岸，圣灵一次次冲向防线，在被魔法的力量触及时染上灰色，然后力竭，无奈地在第一道壕沟边退下。
那是某种应该被诅咒的力量，圣灵原本应该早已击溃了防线，所谓的壕沟与枪弹根本无法阻挡能够穿越实体的纯洁灵魂。
王者仰头长啸。
科学听到了他的祈祷。
然后圣灵的军队开始撤退。
那就像是黄昏的退潮，圣灵从近在咫尺的壕沟边离开，毫不犹豫。
离开了魔法，重归圣洁的灵魂重新聚集在一起，在科学的意志下，他们开始重整队伍。
诸王坐在马上，在纯白的洪流中聚在一起。
没人知道他们之间交谈的内容，但有一点确定无疑，圣灵已经不能忍受这可耻的防线继续存在，他们在这里浪费的每一秒时间都是在令科学被羞辱。
然后洪流停了下来。
在科学的眼中，那仿佛是寒冬第一个夜晚平静的湖面，波浪消失，湖水在无人的深夜中缓缓结冰，失去了流动的能力，变成了坚硬的寒冰。
圣灵排成了严整的队列，骑士在最前方高举旗帜，战士们根据号角声与旗帜上的图案判断自己该去的位置，然后举起长剑。
王者在最前面让战马来回奔驰，高举着武器大喊科学的名字，他们曾经是陌生人，甚至是敌人，但现在，所有灵魂都是科学的力量。
这块巨大得像是冰川一半的寒冰终于成形，然后在圣灵恐怖的呐喊声中，他们开始了冲锋。
守军已经做好了准备。
当圣灵撤退时，女伯爵的军令已经下达，所有人开始准备对抗下一波冲锋，那会是前所未有的恐怖浪潮。
然后海潮如期而至。
圣灵依然未能找到抵抗那魔法的方法，纯洁的白色灵魂在瞬间被污染，无声奔驰的战马开始在大地上制造震颤与轰鸣，血肉的重量令战士们想起了遥远的过去。
那时，燕尾旗在沙漠上高高飘扬，骑士与他的战马一往无前，鲜血与尘土是世界最明显的特征，战争永无尽头。
唯有荣耀，才是救赎。
这群骑士正在从遥远的过去冲进现实。
骑士们发出了呐喊，他们高呼着科学的名字，这股恐怖的狂潮在枪弹中势不可挡地前进，仿佛暴风雨中的海潮。
原本遥不可及的防线转瞬即至，他们向自杀一样纵马跳下了壕沟，然后扑向了壕沟中的守军。
这次，没有一个守军转身逃离。
他们将蒸汽长枪中的最后一颗枪弹发射出去，然后扔下笨重的长枪，举起军刀，开始与圣灵短兵相接。
鲜血的味道在一瞬间淹没了整个战场。
那唤醒了圣灵最遥远的记忆，他们呐喊着，大笑着，以恐怖的效率制造着死亡。
这本来就是世界上最强大的一群战士。
第一道壕沟陷落了。
后续的圣灵战士以非人的力量跃过壕沟，经过壕沟之间的铁轨，冲进下一道壕沟。
这是一场势不可挡的洪水，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屠杀，就算失去圣灵的力量，变回凡人之身，科学的战士依然无可匹敌。
“结束了……”
科学口中发出了满意的叹息声。
他并没有想到，在漫长的僵持之后，一切结束得如此迅速，而且毫无波折。
科学甚至已经看到了正在接近的世界之王，尽管这令他十分意外，但根本毫无意义，这位永不放弃的凡人根本无法改变任何事情。
在神明的视野中，这块无坚不摧的寒冰已经越过了四道壕沟，来到了最后的防线前面，他们身后只有无尽的鲜血与死亡，没有任何守军残存。
这是一场毫无瑕疵的完胜。
接下来了就是女伯爵与她的戏法了，当这支无敌的军队将她碾碎，这场战斗就结束了。
当圣灵跳下最后一道壕沟，他们看到了从隧道中走出的女伯爵。
这位永不放弃的反抗者无视了眼前朝她冲来的圣灵们，抬起头看着天顶的光明之海。
科学照亮了整个世界。
在这战斗不息的时间里，每一天，天空都如此清澈而明亮。
第六十三章 惩戒天使
“我终于见到你了……”
科学叹息着，看着站在地上的女伯爵。
曾经，科学深埋在麦哲伦灵魂的最深处，他的力量被剥夺，被肢解，他的感知被封锁，被囚禁，尽管如此，在尚未与自己的灵魂达成和解的麦哲伦根本不知道的地方，科学依然见到过这位女伯爵。
在麦哲伦的灵魂深处，他承认女伯爵与他是平等的。
而那是个能够禁锢一位神明，甚至肢解他的恐怖灵魂。
直到现在，科学依然坚信，这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就是那两个璀璨的灵魂，他一定会在新世界准备好两个漂亮的鸟笼。
现在，两个灵魂中的一个，就在科学眼前。
“你做的很好，凡人。”
科学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女伯爵笑了笑。
“那是个很了不起的魔法，看样子你真的找到了遥远的秘密。”
“让我看看，那个魔法能不能对你起效吧，科学。”
女伯爵的这句话引来了疯狂的大笑，这大概是科学听到过的最狂妄的发言。一个能够影响神明的魔法，大概只能出自另一个神明之手，而科学，他是神上之神。
“我与你不同，神明，”女伯爵转过脸遥望着东北的方向，她感受到了某种东西正在接近，“凡人总是不停地失败，所以我们不怕犯错。”
“啊，是的，”科学笑了起来，正是如此，这就是凡人有趣的地方，“我收回原本的想法，虽然刚才你说了句蠢话，但你确实就是那个海伦。”
“如果我刚才让你失望了，”女伯爵笑笑，然后抬起头，“那么现在你会看到惊喜。”
科学无法看穿没有信仰的人的内心，那对他而言就像是个寻宝游戏，他无可遏制地想要打开盒子，看到里面的东西，哪怕里面什么都没有，科学依然乐此不疲。
而现在，一股冲动攫住了神明，他无法理解女伯爵的话，所以科学准备做点什么。
不过一切还没来得及开始。
站在天上的科学拥有凡人无法企及的视野，不过现在，整个战场上的所有人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一列蒸汽机车正沿着铁轨进入战场，蒸汽机喷出的烟雾冲天而起，钢铁轰鸣着，巨大的声音响彻整个战场。
守军欢呼起来，他们已经快要彻底溃散了，但现在，这群凡人脸上充满希望。
没人知道机车中有什么，但那毫无疑问是世界之王的援军。
圣灵对此无动于衷，他们趁着对手欢呼的时候再一次冲锋，以恐怖的速度散播死亡。
至于铁轨就在身后，可能随时降临的攻击，圣灵们毫无反应。
只不过，在第一道壕沟与第二道壕沟之间的铁轨上，已经开始有圣灵集结。
他们异常高大，生前都是著名的猛士，这些恐怖的战士现在结为战线，为科学而战，他们同心协力，组成了一个方阵。
那会是一块坚硬的冰，无论蒸汽机车上走下什么人，他们都会被封在其中冻死。
庞大的蒸汽机已经接近了。
铁轨在震颤，而两旁的战士们纹丝不动，如同雕像。
这里马上就会有一场屠杀上演，凡人如此脆弱，他们根本没有机会。
然后终于，机车进入了战场。
这是一个纯粹钢铁铸成的冰冷巨兽，炙热的火焰与蒸汽在其中翻腾，如同一条黑色巨蛇，沿着铁轨冲进了灰色淹没的战场。
圣灵已经占据了最后一道壕沟前面的所有防线，他们正在寻找向前的道路，这里到处都是灰色的人影。
然后蒸汽机车冲进了铁轨两边的阵列，圣灵高举长剑等待着，当这个机器停下，他们就会冲进去，杀死里面所有的凡人。
他们无比安静，无比危险。
但这个庞然大物并没有停下，甚至也没有放慢速度。
那无比滑稽可笑，就好像它们带着如此轰鸣突然降临，只是为了路过而已。
然后车厢的侧面打开了。
那是对着战场的一侧，第一道壕沟附近除了严守以待的阵列，已经没有战士，几乎所有的圣灵都处于第二道与最后的壕沟之间，正好被轨道与守军夹在中间。
在车厢侧面的缺口中，露出了一个整齐方阵的一角。
那是一群年轻的女战士，她们身穿蓝色军服，傲然挺立，面对着战场举起了一只手。
准备进行一场歼灭战的圣灵们开始嗅到了不祥的气息，他们开始不计后果地朝铁轨冲去，但没有一个圣灵能够爬上全速奔驰的列车，女伯爵的魔法已经剥夺了圣灵穿越实体的力量，蒸汽机车呼啸着碾碎了所有接近的圣灵。
然后纯粹的精华聚集出现在了战场上。
那是无数个精华圆球，因为一切都只发生在一瞬间，所以看上去像是一片光明之海。
但这海洋对圣灵绝不友好。
恐怖的精华侵蚀在一瞬间淹没了整个战场，只有零星的圣灵能够幸免，恐怖的力量在瞬间毁灭了一切。
“近卫魔法师团……”
同样的内容出自圣灵与守军之口，一方欣喜若狂，一方酷寒如冰。
这就是世界之王的近卫魔法师团，这世界上最强大的陆上军队，最强大的魔法师团，最强大的战争机器。
她们从未经历过失败，就算是令世界之王停下征服脚步的布列塔尼亚海峡大溃败，近卫魔法师团也没有战败，她们只是未能全歼敌人而已。
世界之王就算逃向神圣洛伦帝国，也没有忘记带上她们。
人们称这些无敌的女战士为“女武神”，“世界的皇冠”，“惩戒天使”，她们是世界之王的“姐妹”，骑士荣耀的终结者，陆军的噩梦。
而现在，就连她们最后的弱点：机动力，也已经被蒸汽机车补全，这已经是一支无敌的军队。
但圣灵还是顽强地坚持了下来。
当闪光散去，壕沟不复存在，整个战场都被翻了过来，泥土均匀地洒在地上，而圣灵依然挺立。
就算被女伯爵的魔法影响，圣灵依然有着远比凡人更加强大的力量。
第六十四章 星之冠冕
灰色的圣灵身披尘土，伫立在精华侵蚀形成的华丽图案之上。
他们像是从地狱中爬起的死灵，顽强地站立着。
而且，这些恐怖的战士依然能够战斗。
只停留了一瞬间，然后圣灵就再次开始了冲锋。
刚刚恐怖的饱和攻击并没有覆盖最后一道壕沟，因为那里聚集着所有残存的守军，他们面前的圣灵因此躲过一劫，虽然被士气突然高涨的守军击退了一步，但马上又重新压了上去。
所有圣灵都知道，蒸汽机车如果不停下来，很快就会离开战场，不会再有下一次攻击了。
但圣灵并不了解蒸汽机车。
在他们生活的年代，世界之王还未出生，蒸汽与精华的大潮尚未降临这个世界，没有任何圣灵见过这种庞大快速的钢铁列车，所以他们看到了铁轨，却从没有想过那意味着什么。
当圣灵重新开始冲锋的时候，第二波精华攻击降临了。
这片战场由圆弧状的壕沟围成，蒸汽机车沿着铁轨在两道壕沟之间急速奔行，绕过一个圆弧，然后出现在了战场另一面。
那是女伯爵建设防线时就已经做好的布置，整个战场都在铁轨的环绕之中，借着蒸汽机车的机动力，近卫魔法师团可以无限地向战场倾泻魔法，同时也不用担心被包围。
圣灵已经被女伯爵的魔法影响，他们无法像之前纯洁时那样免疫几乎所有伤害，还能穿越实体，这是一个陷阱，现在他们已经无路可逃。
那是恐怖的精华炼狱，肆虐的力量撕碎了其中的一切。
在无比漫长又无比短暂的时间之后，一切都结束了。
圣灵全军覆没，守军夺回了防线。
就算最疯狂的人都没有想过最后是这样的结果。圣灵在精华中化为飞灰，什么都没有留下。
蒸汽机车喷吐着白烟，缓缓停下。
最后的圣灵，留在魔法范围之外，准备突袭的勇士们冲了上去，这是最后的冲锋，他们知道自己无法幸免，但没有任何一个战士犹豫。
车厢一侧，一道大门缓缓打开，晨星走了出来。
她漫不经心地抬起手，恐怖的精华波动就在圣灵中间爆开，这纯粹由光芒组成的坚强战士冲破空气中华丽的彩色继续前进，然后又一次被纯粹的精华淹没了。
这支无敌的不死军队最终还是彻底消散了。
世界之王，从未失败过的凡人，又一次在战争中获胜。
但科学还未离开。
这位全知全能的神明，正坐在他的世界里，俯瞰着战场，遥望着刚刚毁灭了所有圣灵的凡人们。
没人知道，他会以何种方式发泄怒火。
结束了打扫战场的晨星朝着蒸汽机车的后面走去，在她身后，近卫魔法师团从车厢中走出，在铁轨边列队。
在列车中段，晨星停了下来。
世界之王走出了车厢。
这位皇帝从来不会在战争中离开自己的战士，就算面对绝对没有胜算的科学，也依然如此。
“我们赢了。”
“但科学还在。”
晨星站在世界之王身边，抬头看着那无尽的光明之海。
“已经足够了，至少作为凡人，作为军人，我们死得有尊严。”
世界之王笑着抬起头。
天空中，一股恐怖的波动正在缓缓降临，科学的力量远没有耗尽，他有无数种方法发泄怒火。
世界之王伸出手挽住了晨星的一支胳膊。
“带我上去吧。”
晨星犹豫了一下，然后伸出了另一只手。
精华开始聚集，爆发，让一块巨石从地下升起，来到了两人脚下，然后同样的景象不断重演，靠着精华爆发的力量，巨石拖着两人慢慢升上了天空。
在她们眼前，天空无比清澈，那仿佛是一片琉璃之海，在遥远的海洋中心，是一团纯净的白光。
一股恐怖的波动正在摇荡光明之海，某种恐怖的东西正在冲破束缚，降临到这个世界。
然后终于，那东西来到了世界之王面前。
“你好，我是科学。”
那是个恐怖的光之巨人，依稀能够看到石匠的模样，他张开双臂，撑开光明之海，对着世界之王露出了一个微笑。
“你好，我是伊丽莎白。”
世界之王并不知道的是，科学正在拼尽全力限制自己的力量，现在的他是如此恐怖，仅仅是无意识散发的力量，都足以撕裂这个世界。
“我必须见见你，这是对高贵灵魂必须的尊重，以一个凡人而言，你真的非常了不起。”
科学的发言一片真诚，世界之王选择了相信，因为现在的她已经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一股怎样无可抵挡的恐怖力量。
“这个世界上，像我这样的凡人还有无数个。”
科学笑了起来。
他抬起头遥望天际，这个世界对现在的科学而言渺小得不可思议，他知道想知道的一切，看到了想看到的一切，凡人连纯粹都做不到，更何况高贵。
“以一位高贵的王者作为宾客，见证我的加冕，倒也算隆重了。”
科学说着，终于完全离开了光明之海，那道让他通过的大门轰然关闭，恐怖的波动在天空中传出很远。
“加冕？”
“是的。”
光之巨人站在虚空之中，伸展双臂，露出一个微笑。
只有科学自己知道，他尚未成为真正的世界之主，那才是到现在末日审判还未开始的真正原因，不过现在时间已到，一切都要过去了：真正的过去，旧的一切，整个世界，包括时间，都将化为乌有。
科学抬起头，遥望着天空。
世界之王与晨星跟着抬起头，然后她们看到了奇迹。
天空中，三枚星辰正在天顶缓缓汇聚。
“科学之光……”
就算在白天，那三枚星辰依然如此明亮。
“智慧，力量，纯洁。”
科学每说出一个词，就会有一道恐怖的白色光柱落在他身上，空气被炙烤，盘旋着冲向天顶，发出恐怖的呼啸。
“这就是科学的冠冕，唯一神明的证明。”
光之巨人的声音如同恐怖雷霆，滚向四方。
第六十五章 天启
瑞都，洛伦，新世界，这个庞大世界相隔甚远的中心，靠仪式凝聚起的力量开始向未知的远方流动。
那是奇迹般的景象，纯净的白光冲天而起，消失在高空之中。
它们的目的地是科学的脚下。
恐怖的光之巨人正慢慢显露出高贵威严的样子，他不是那个石匠，而是和石匠长了同一张脸的神明。
这是世界的主宰，至高的神明，拥有一切，掌握一切。
他的冠冕正在缓缓落下，他的宝座正在慢慢成形，科学正在加冕。
“你的存在令我的加冕式足够隆重，凡人最后的王者，”科学的声音已经不再是雷霆，而是阳光，不所不在，“作为回报，你可以看看世界之主的冠冕是什么样子。”
那是凡人绝对无法想象的场景，甚至在目睹之后依然无法理解。
从天而降的光柱最终还是消散了，之后光柱下的科学头上多了一圈光之荆棘。
但那还不是神明的冠冕，世界之王抬起头，在遥远的天顶，三枚明亮的星辰已经停止了移动，它们才是属于科学的冠冕。
这场仪式已经结束了，科学坐在光之宝座上，长长地叹了口气。
“那么，终于可以开始真正重要的事情了。”
唯一之神抬起一只手，然后他身后的白光消散了。
整个琉璃之海出现在了凡人眼前，其中无数恐怖的天使与虔诚的信徒站在一起，遮天蔽日。
那是原本必须依靠科学的力量，站在纯洁光芒之中才能维持存在的东西，现在，它们依然必须站在科学的领域之内，只不过，神明的领域已经不再只是纯洁光芒笼罩的地方。
整个世界，都在科学手中。
一个非人的怪物举起手中的巨大铜号，将其吹响。
悠远的号声飘向远方，那个瞬间，整个世界的凡人都听到了那个声音。
从遥远的新大陆到身毒，从阿瑞利亚的雨林到北方的雪原，人们抬起头看着三枚星辰汇聚之地，那里，一股毁灭的气息已经清晰可见。
他们并不知道正在发生什么，但世界之王看到了。
科学拿出了一个卷轴，上面有七个封印，他将卷轴缓缓打开。
第一个封印碎裂的时候，某种事情发生了。
没人知道它是怎么发生的，但结果战场上的所有人都看到了。
一个白马的骑士出现在了战场上。
他当然不是人类，那是个庞大的怪物，战马就像是一头巨象，上面的骑士戴着斗篷，是个巨人。
然后骑士举起了手中的长剑。
恐怖的响声从战场中扩散开来，所有人看着那刚刚被彻底翻过来的泥土中，全副武装的战士站了起来。
他们是被近卫魔法师团碾碎的圣灵，与战死的守军，每个人都保留着生前的模样，不过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然后骑士发出了一声恐怖的呐喊。
那像是狂风经过无敌深渊，又像是某种恐怖巨兽的呼吸，伴随着那声音，死而复生的战士们举起了手中的武器。
然后他们开始冲锋。
“不！”
晨星看着被人海包围在中间的近卫魔法师团，彻底失去了自制。
……
麦哲伦低下头，转身继续朝着北方走去。
无论南方的战争发生了多么重要的变化，他都不应该分心，重要的永远是怎样对抗科学，就算麦哲伦能杀死所有信徒，也无济于事。
而现在，最大的希望就是艾斯雅德众神，女武神的状态很好，麦哲伦因此看到了成功的可能。
“只有神明才能对抗神明……”
对麦哲伦而言，相信这句话本身就是最大的讽刺，但现在，他宁愿相信世界还有一丝希望。
离开那座城市之后，几人坐着马车经过了一片坦途，没有了世界之王的强硬干涉，这片原野上并没有蒸汽机车奔驰，因此他们的速度放慢了一些，但也依然很快就走上了最后一段路。
从这里开始，积雪覆盖大地，人烟稀少，到处都是道路不通的村落，他们的行进速度慢了下来。
好在女武神记得道路，而麦哲伦想办法做了两架雪橇，靠着金币换来了两匹矮种马，勉强继续前行。
不过还是会有些时候，山路上雪橇无法前行，几人必须自己行走，就比如现在。
“我不喜欢雪。”
男爵当然不可能喜欢雪，他第一次见到这奇妙事物时还很感兴趣，但雪后泥泞与寒冷袭来，在从不下雪的地方长大的男爵就笑不出来了。
“这段山路马上就到头了，相信我。”
女武神是所有人中间最轻松的，她骑在马上，还有心情欣赏数百年未见的故乡风景。
“虽然艾斯雅德人的神域不会下雪，但大雪覆盖的荒野才是我最熟悉的景象，多少战斗在这里上演，死神的爪牙与我一起在天空飞舞，寻找着战士的灵魂，他们拖走怯懦的，我带走勇敢的。”
“要是我死了，”男爵喘着粗气，“记得把我带走。”
布伦希尔德笑了笑，然后让战马停了下来。
“你说过你是来看海？”
“是的。”
男爵几乎没力气说话了，对他而言，积雪覆盖下崎岖不平的山路就是个巨大的陷阱，每一步都充满危险。
“那么现在它就在你眼前了。”
“什么？”
男爵向前走了两步，然后他在积雪的山坡后面看到了一片与天空相同的深蓝。
“那是什么？”
没人回答，男爵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当他站在山坡顶上时，一片无法形容的蓝色出现在了眼前。
白色积雪的边缘是黑色的海岸，礁石耸立，冲击着它们的是深色的海水，看上去和海岸一样，但在更遥远的地方，那深沉的颜色中混进了蓝，那是一片与天空一般宽广的水面，上面的颜色始终如一，又变化多端。
“海……”
“是的，”格兰杰教授气喘吁吁地登上了山坡，他的体力还好，毕竟拖着雪橇的人是麦哲伦，尽管如此，他也没有什么心情欣赏美景了，“对，就是这东西。”
“我们到了。”
第六十六章 冰海
“你确定没有走错地方？”
格兰杰教授看着眼前的海岸，这是他熟悉的北方景色，积雪常年不化，海水寒冷刺骨，岸边礁石耸立，奇形怪状。
问题在于，这里根本不像是有个“冰霜巨人与火之巨人的战场。”
“我曾经乘着战马在海面上飞驰，”布伦希尔德已经回到了她熟悉的地方，这位女武神的神情中多出了属于战士的飞扬，“有时候是阴沉的白天，有时候是暗黑的深夜，曾经在我经历过最美好的一个白天，天空万里无云，海水清澈透明，我在水下看到了那种奇怪的海鱼。”
“头部鲜红，腹部深蓝？”
“它们在水中嬉戏，甚至跳出了海面，我永远不会忘记。”
麦哲伦点点头，打断了格兰杰教授与女武神的对话：“这些先放一边，我们需要扎营，然后烧点热水。”
这绝对不是什么容易事情。
这段海岸荒无人烟，不仅积雪覆盖，更是地势崎岖，海岸潮湿寒冷，光秃秃的大地上连一棵树木都没有。
好在麦哲伦早有准备，格兰杰教授也习惯了野营，事先准备好了必须的东西，一个小小的营地很快搭了起来。
他们挤在帐篷中，围着火炉喝着热茶，开始准备下一步计划。
“这里绝对不是那个战场。”
在施密特家族记录中，那个战场是一个港口，这段海岸毫无疑问根本不适合作为港口，甚至连渔船都无法通行，肉眼可见，海水中到处都是耸立的礁石，水下的暗礁肯定不少，任何靠近的船只都会被困住。
“我见到那种鱼的地方是在离岸边有点距离的海中，也许那个港口并不在这里。”
麦哲伦点点头：“也有可能，是这种鱼生活的地方不止这里。”
总之，现在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先搞清楚附近有什么，找到那种海鱼之后，才能继续寻找。
短暂的下午茶之后，男爵和格兰杰教授在营地休息，同时准备晚餐，麦哲伦和女武神准备出海，去寻找那种海鱼。
他们直奔海岸，麦哲伦带着一卷绳索和一块木板，女武神乘战马飞翔，带着麦哲伦冲向深海。
虽然简陋，但麦哲伦的力量足以控制木板，加上女武神的飞马，他们的速度快得不可思议。
只用了一点点时间，女武神就抵达了她记忆中的地方：“就是在这里，我看到了嬉戏的鱼群。”
麦哲伦环顾四周，然后抬起头看了看天气，这是个晴天的下午，但天空灰蒙蒙的，太阳没有一丝温度。
“今天的天气不够好，鱼群不会上来的。”
说完，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必须下去看看。”
布伦希尔德叹了口气：“你会后悔的。”
“想想办法。”
麦哲伦无奈地笑着，他知道会很冷，但时间紧迫，没有其他办法。
“等等，”女武神朝着麦哲伦伸出一只手，“我一直很奇怪，像你这样拥有智慧的人，为什么会不擅长魔法？”
布伦希尔德在空中写了几个如尼文字，麦哲伦顿时感觉身边的寒风不再刺骨，简直温暖如春。
“我也不知道。”
麦哲伦说完，跳进了海水。
女武神的魔法十分强大，麦哲伦不仅感觉不到寒冷，甚至还可以在水下睁开眼睛，他看着灰暗的水下世界，朝着更深处潜去。
这是一个缺乏光线的水下世界，不过麦哲伦很快就适应了，他开始在灰暗中分辨出不同的颜色，如果是在晴朗的天气，这里会是个美丽的地方。
沿着无底深渊向下，大部分时候水中都空无一物，偶尔碰到的的鱼群几乎都是蓝灰色，看上去与这片海域一样深沉，它们灵活地绕过麦哲伦，朝着目标游去。
一直到很深的地方，麦哲伦还是没有看到他寻找的独特海鱼，虽然体力还绰绰有余，但他已经准备开始回去了：天快黑了，晚餐时间就要到了。
会在海面上嬉戏的鱼类平时生活的范围不会是太深的水下，与其继续深入，不如扩大搜寻范围，不过伴随着白天结束，光线开始消失，麦哲伦准备回去了。
他开始向上游去，在快要抵达海面时遇到了鱼群，没费什么力气，麦哲伦就抓到了一条大鱼。
“我们回去吧。”
女武神对麦哲伦的鱼获十分满意，至于没有发现那种特殊的海鱼，布伦希尔德完全不觉得意外，毕竟她来过这段海岸无数次，也只见过一次那种鱼。
当他们回到帐篷时，格兰杰教授已经开始准备晚餐了。
他正在切面包，然后把烤好的香肠摆在面包片上，再加上两片麦哲伦特地准备的菠菜叶子，虽然不算丰盛，但完全足够饱餐一顿。
“看样子我们回来太晚了。”
麦哲伦举起手中的大鱼，引来了教授惊讶的目光。
“那条鱼够我们吃一天，不过今天的晚餐已经好了，先放着吧。”
麦哲伦点点头，在海岸边挖了一个坑，放满海水，把大鱼扔了进去。
晚餐很快就准备好了，布伦希尔德把呆呆站在山丘顶上遥望大海的男爵叫进帐篷，开始消灭教授的劳动成果。
男爵和格兰杰教授很快就撑不住去睡了，麦哲伦和布伦希尔德守夜，他们坐在篝火边喝着热茶，听着外面呼啸的风声。
很快，第二天就到了。
男爵很早就醒了过来，他朝着海岸走去，准备看看那条从未见过的海鱼。
麦哲伦从帐篷旁边接了一堆积雪，准备烧热水。
当锅中的水开始沸腾时，男爵冲进了帐篷。
“那种鱼！”
“什么？”
麦哲伦看着一脸兴奋的男爵，无法理解他在说什么。
“那就是我们找的鱼！红头！蓝肚子！”
“哪儿？”
“就是你抓到的那个！”
“不可能……”
麦哲伦无奈地接受了现实，男爵看错了。
那条即将成为盘中餐的大鱼确实有个红色脑袋，但它和这片海域常见的鱼类一样，有着蓝灰色的背部与白色的腹部，并不是他们需要的那种。
第六十七章 巨人之血
“骑士不会撒谎。”
“我知道。”
麦哲伦无奈地跟着男爵朝海边走去，骑士不会撒谎，他只是看错了而已。
岸上的水坑不小，那条大鱼正在试图逃离，它从水中高高跃起，带起一片水花。
然后麦哲伦呆住了。
他眼前真的是一条有着蓝色腹部的鱼。
“你看到了，对吧！”
麦哲伦点点头。
男爵没有看错，这条大鱼从水中跳起时，就是一条红色脑袋，蓝色腹部的鱼，和女伯爵所说的一模一样。
这是个奇妙的巧合，在水中时，这种鱼和其他的鱼一样背部朝上，但跳起来时，它们总是背部朝下。
这种奇特的鱼类没有背鳍，胸鳍长在身体两侧，从头到尾是个完全对称的梭形，就连嘴巴也是这样，当它被翻过来时，看上去完全就像是个腹部蓝色，背部白色的怪鱼。
原本在水中，麦哲伦看到在水中游动的鱼群，根本没有想到这一点，直到现在，原本违反常理的一切都可以解释了。
女武神与留下记载的水手们很明显都是在海面上看到了跳出水面的鱼群，在惊讶中牢牢记住了这奇异的景象，无意中忽视了水中鱼群的样子，留下了那违反常理的记载。
“这就是我们要找的鱼……”
麦哲伦抬起头看着远处的海面，这是个难得的晴天，阳光经过积雪的反射，照亮了整个世界，海面的颜色也变得明亮起来。
但这里，没有任何地方看上去像是巨人的战场。
没有巨大的尸体，也没有打斗留下的痕迹，这里只有荒野。
“但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早餐结束之后，麦哲伦和布伦希尔德继续出海，他已经有了计划。
这种鱼类并不算珍稀，不过分布范围并不算广，确定鱼群的活动范围，然后在范围中搜寻，找到一个适合作为港口的地方，多半就会是所谓的巨人战场了。
在女武神坐骑的帮助下，麦哲伦的动作很快。
晴朗的天气也帮了大忙，海鱼红色的头部十分显眼，一切都顺利得不可思议。
没过多久，麦哲伦就确定了一件事情：这种特殊的鱼类生活的范围小得可怜，它们的主要食物是一种独特的藻类，只在这片海岸附近的海面上生长。
“我在这里嗅到了熟悉的臭味。”
布伦希尔德在麦哲伦收集的一些浮藻面前露出了明显的厌恶表情，那让后者笑了起来：“巨人之血的味道，对吧？”
“你怎么知道……”
女武神无比惊讶，虽然她知道眼前的这个凡人非同一般，但也不应该能够在见过巨人之前就辨认出巨人之血。
“这里就是巨人的战场，就算不是，也不会离得太远。”
麦哲伦说着，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一切证据都在证明他的推断没有错误，但到现在为止他还是没有找到真正的战场。
“我一定错过了什么东西。”
麦哲伦很快就收起了沮丧，他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思路。
“原来是这样……”
“你想到了什么？”
布伦希尔德看着眼前的凡人，心中又一次升起了无力感。
“海流限制了血液飘散的范围，它们的源头是……”
麦哲伦已经在之前漫长的寻找中掌握了这片海域的海水流向，就和他知道的一样，这里属于向北暖流的势力范围，海岸的地形让一道从北向南前进的寒流有了活动空间，但也仅仅是很小的范围，它很快撞上了庞大的暖流，被势不可挡的庞大力量冲散。
这让寒流携带的“巨人之血”被限制在海岸附近的范围之内，随之而生的海藻与鱼群同样如此。
而寒流的源头，就是东北方向的海面。
“我们沿着海岸向北走一段。”
女武神并没有理解麦哲伦口中“海流”的意义，但她知道这个凡人是对的。
天马扇动翅膀，两人在海面上飞驰，海岸上怪异的礁石不断后退，但麦哲伦始终没有看到适合作为港口的地方。
直到他看到了一个怪异的海岛。
那是一个圆锥形的黑色岛屿，带着明显的火山爆发痕迹，就耸立在海岸上，更像是一块格外巨大的礁石，脚下就是沙滩，一半在岸上，一半在水中。
“那应该算是个什么？海岛？”
布伦希尔德从未见过那样的东西，麦哲伦也一样。
“它有可能就是巨人之血的源头。”
就算在神明真实存在的世界里，神话的真相依然隐藏在重重迷雾之后，让那种特殊海藻出现的东西可能是巨人尸体中流出的血液，也有可能是火山爆发带来的火山灰。
“但这里还是没有港口。”
麦哲伦看着那个死火山，心中有了一个荒谬的想法。
“也许那座山挺合适的。”
“什么？”
布伦希尔德觉得自己听错了。
“如果那座山是中空的，那就是最好的港口了。”
“怎么可能。”
麦哲伦看着黑色的锥形死火山，心中的想法越来越清晰。
虽然听上去没有可能，但这个标准的外形本身就代表着什么，再加上那个冰与火巨人战斗的故事，说不定他那疯狂的想法就是事实。
女武神以恐怖的速度带着麦哲伦接近了那座岩山，然后在海岸上放下了他。
“这里没有入口，”布伦希尔德不会看错，麦哲伦也看到了，岸上的岩山脚下没有洞口，如果它是中空的，或者里面有个港口，那里面的人没办法上岸，“我去上面看看。”
麦哲伦点点头，看着天马载着女武神升上天空，然后走进了海水。
水位上升通常会掩盖很多东西，虽然几乎可以确定他的猜测错了，但麦哲伦不介意花点时间确认一下。
海水很冷，他忘记让女武神留下魔法了，不过麦哲伦很快适应了这个温度，开始在水下寻找可疑的东西。
因为没有如尼文字的魔法，他无法在水下睁开眼睛，但很快，麦哲伦感觉到了一股异常的潜流。
非常规律，速度不快，方向正好对着海岸，来回摇摆。
第六十八章 密港
麦哲伦知道，他找到了通往死火山内部的通道。
这股潜流毫无疑问就是来自海浪的起伏，规律的来回摇摆是因为海水的涨落，当海浪冲上海滩，下面的海水就通过通道灌进中空的死火山山腹，而海浪落下时，潜流正好反过来。
麦哲伦深吸一口气，扎进了海水，顺着潜流的方向向前游去。
这是个不太长的通道，潜流消失之后就代表着进入了山腹，他开始向上游去，然后终于冲出了水面。
“你居然猜对了。”
女武神就站在岸边，那里是一个古老原始的码头，历史悠久，破烂不堪。
麦哲伦将脸上的海水抹去，站在岸边的岩石上长长地出了口气。
“这里真冷。”
布伦希尔德抬起手对着他写了几个如尼文字：“实际上，这里比外面暖和得多。”
麦哲伦在突然出现的温暖中叹了口气，环顾四周。
这是个死火山的内部，就和之前他猜想的一样，火山爆发制造了标准的圆锥山体，中间部分因为某种原因没有形成坚固的火山岩，让这里变成了一个天然的海港，有两个山洞通往外面，一个到海面，一个到岸上。
艾斯雅德海盗发现这里之后如获至宝，他们毫不犹豫地占据了这个自然的馈赠，并开始全力建设码头，麦哲伦眼前的古代建筑包括一条栈桥，一座长屋，还有一个广场。
“但我有个问题，船只怎样通过水下的通道出海？”
女武神看着岸边水中早已腐朽破旧的海盗船，它们不可能通过麦哲伦进入这里的暗道出去。
“在过去的上千年时间里，海平面上涨了。”
麦哲伦笑着朝另一个洞口走去，那是通向陆地的洞口，有明显的斧凿痕迹，不过现在已经被堵上了，至少他们刚才在外面并没有找到出口。
“你在说什么？”
布伦希尔德无法理解这样的事情，海洋如此宽广，她根本无法想象，到底什么事情能够让整个海洋的水位上涨。
“这里有不少如尼文字，你大概会感兴趣。”
“什么？”
女武神朝着麦哲伦身边走去，他正站在长屋门口。
“有关绿地的一些信息。”
按照艾斯雅德人传统，长屋的大门横梁上刻着如尼文字，上面一般会是欢迎客人，祝福主人的话，这个长屋大体如此，但有一点点不同。
“建造这个码头的艾斯雅德海盗，就是施密特家族的先祖。”
那毫无疑问是一个强大得过分的艾斯雅德领主，他不仅占据这个码头，更为其他海盗提供了一个集市。
“愿此地的主人永远贵客盈门，市集热闹不散，日夜不分……如同绿地？”
布伦希尔德和麦哲伦都很惊讶，女武神讶异于艾斯雅德人如此形容绿地，而麦哲伦讶异于绿地距离他们的生活如此紧密。
“两个可能，”麦哲伦走进了大门，“绿地是艾斯雅德人最大的集市，或者，绿地离这里太近了。”
然后他抬起头看着横梁。
不出所料，那里刻满了如尼文字，中间还夹杂着简单的图画。
“在绿地拥有了富饶的领土与无尽财富之后，一位艾斯雅德领主奋起先祖雄心，驾船离开故土，穿越海浪，来到此地。”
这是个传奇故事，一个叛逆的贵族子弟离开家族，白手起家，创造了奇迹。
他就是这个秘境的发现者，港口的建造者，集市的经营者，前半生是海盗，后半生是慷慨公平的领主。
“真是个有趣的故事，问题是，绿地在哪儿？”
这个传奇故事的主角是这个码头，这个长屋：完全符合艾斯雅德人传统。
至于绿地，只是在故事开头一笔带过。
“等一下，那个图案……”
麦哲伦伸出手，然后发现他并没有把施密特家族历史带过来，毕竟那本大书历史悠久，最好不要沾到海水。
他低头在记忆中搜寻。
在那本大书记载中，这一代先祖留下的话语不多，但麦哲伦知道的绿地线索中，大半都来自那位强大的海盗，其中最重要的是一句话：“我跟随着大鱼迁徙的路线，来到了奥丁选定的地方。”
“我看到了，那就是大鱼。”
在横梁上，故事最开始的部分，有一个简陋的图案，那是一个战士孤身一人划船在海上航行，在他面前的海水中，是一条大鱼。
一条头顶有喷泉的大鱼。
麦哲伦之前以为这是形容那个海盗在海上战斗的图案，鲸鱼是敌人，但现在看来，鲸鱼是领路者。
“跟随着鲸鱼的迁徙路线，我们就可以找到绿地。”
……
“所以你们真的找到了最后的线索，真是漂亮，不愧是麦哲伦教授。”
格兰杰教授十分激动，实际上这个发现确实很了不起，艾斯雅德海盗的港口，保存完好，虽然残破，但基本完整，足够列入皇家学会年度发现。
“我们还没有找到最后的线索，”麦哲伦惬意地喝着鱼汤，在寒冷的天气中，这温暖令人迷醉，“我们可能很快就能抵达绿地，但还不知道怎样进入神域。”
“那确实是个问题，但还是太遥远了，”布伦希尔德并不喜欢鱼汤，甚至也不喜欢煮熟的鱼肉，“现在的问题是，你们没有船。”
“这并不是问题。”麦哲伦笑笑，“我们既然已经知道了线索，就不用呆在这里，附近应该会有港口，租一条船不难。”
“等等，”男爵完全无法理解这几个人的对话，“你们在说什么？船是什么？”
“我们要跟随着鲸群迁徙的路线，在海上航行，去名叫绿地的地方。”
男爵依然一脸迷惑，直到他们跟着麦哲伦离开了荒野，进入了一个港口小城，看到了在海上航行的船只。
“我们要靠着那样摇摇晃晃的东西越过这片无尽的大海？”
“不会太远，”麦哲伦站在男爵身边看着无尽的海浪，“那位古代艾斯雅德人孤身一人，他的船很小，无法航行太远。”
“哈！”
第六十九章 鲸鱼
北方的寒冷海域中，捕鲸船是最常见的人类造物。
布列塔尼亚以庞大的蒸汽机船捕猎海中巨兽，将它们肢解，如同漂浮在海面上的屠宰场，所至之处只有血腥与腐臭。
在更北的地方，甚至越过了属于神圣洛伦帝国的海岸线，冰雪积年不化的地方，这里的人们还保持着来自古代祖先的捕猎方式，以小船组成船队，追逐鲸群，只捕猎小型的海兽，以它们的肉为食。
那正是古代艾斯雅德人的捕鲸方式。
在这座港口小城，码头边停泊的更多是商船，不过也能找到继承了原始技艺的捕鲸手。
“我们需要一艘大一点的船，一个老练的猎手。”
麦哲伦以前并没有来过这个遥远北方的小城，但印着世界之王头像的金币可以在整个人类世界横行无阻，加上男爵的骑士风度，他们很容易就找到了一艘愿意去海上跑一趟的空船。
更幸运的是，这艘船的船长就是一位曾经的捕鲸手，他坚持着古代艾斯雅德人好客的传统，请几位客人享受了一顿丰盛的晚餐。
第二天早上，他们出发了。
天气并不算好，虽然是个晴天，但阴云占据了半个天空，太阳在天上时隐时现，海风刺骨难忍。
这里的人们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天气，水手们在甲板上忙碌，帆船朝着深海行进。
麦哲伦和格兰杰教授呆在船舱里躲避寒风，顺便寻找进入神域的方法，而布伦希尔德和男爵留在了甲板上。
女武神遥望着无边的海洋，陷入遥远的回忆无法自拔，在她身边，男爵同样正在出神。
他并不在乎什么先祖，什么遥远的艾斯雅德古代英雄。男爵最开始是为了看海才跟着麦哲伦离开城堡，现在，他已经见过海洋了。
不过男爵会一直跟着麦哲伦，直到这趟旅行结束，他答应过客人，会帮他们找到神域。
男爵这么想着，转过身走向甲板另一侧，海面上到处都是波浪织成的网络，并没有鲸鱼的踪迹。
所谓的“鲸鱼的迁徙路线”其实是个非常缥缈的东西，在这片海域捕鲸二十几年的船长都不知道那样的一条路线，所有人都对这次航行没什么信心。
不过麦哲伦倒是一直都很乐观，他的想法与别人不同，古代艾斯雅德人能够找到的地方必定在现代人类活动范围之内，“绿地”还没有被发现的唯一原因就是被神明的力量或者魔法隐藏了起来，这两者对凡人有效，对女武神和男爵就无能为力了。
正因为被超凡力量隐藏了起来，所以老猎手都不知道那条“鲸鱼的迁徙路线”，这并不代表它就不存在。
帆船在海上航行着，麦哲伦为船长决定的暂时目的地是遥远西北方向的一个海岛，那是个人迹罕至的地方，不过现在已经有了居民。
按照麦哲伦的计算，那位古代艾斯雅德人勇士并没有远航的能力，他的船是个只能容纳一个人的小船，船上淡水很少，食物几乎没有，就算勇士拥有神明恩赐的强大力量，他经过的旅途也不会太长。
在帆船抵达那个海岛之前，他们应该就会经过施密特先祖出发的地方，布伦希尔德也许无法解除魔法，但她不会毫无所觉。
当然，这并不是麦哲伦自己躲在船舱，而女武神站在甲板上的原因。
时间很快过去，海面平静得不可思议，任何事情都没有发生。
然后突然有水手叫了起来。
“喷泉！”
所有人都知道，那代表着鲸鱼，甚至是鲸群。
船长激动地大叫了一声，尽管他已经不是猎手了，但出海半天时间就看到鲸鱼是很少见的好运气，这种巨兽一般都只生活在远离海岸的深海。
“转舵！”
按照原本的计划，船长转舵朝着鲸鱼靠过去，听到甲板上喊声的麦哲伦走出了船舱，他有点惊讶，毕竟这里距离海岸还不算太远。
“真是个漂亮的动物！”
在今天之前，格兰杰教授还没见过活着的鲸鱼，那确实是一种有着独特魅力的动物，无论是深沉的蓝色皮肤，还是为了在海中生活而形成的流畅线条，或者那种因庞大而来的缓慢，都独一无二。
这是三只大小不一的鲸鱼，看上去像是个鲸群，它们从海中浮起，在水面上换气，喷泉消失之后，又沉入水中，只留下巨大的水花。
男爵站在甲板上，看着那消失在水中的巨兽，目瞪口呆。
“它们还会回来吗？”
“不会了。”
船长满足地叹着气，开始招呼水手重新升起船帆，那几只鲸鱼短时间里不会回来，他们要继续旅程了。
“感觉到了吗？”
麦哲伦与布伦希尔德大概是甲板上唯一还保持着冷静的，他们站在一起，寻找着可能的魔法痕迹。
“这里有如尼文字的力量，”女武神一脸的困惑，“但是现在又消失了。”
“这是个好消息，”戴着眼罩的麦哲伦同样没有什么发现，不过他不像布伦希尔德那么失望，“只有一个可能，那几只鲸鱼确实有问题。”
“但是它们已经离开了，而且可能永远都不会回来。”
“可能。”
麦哲伦没有再说什么，他始终是所有人中最有信心的那一个。
“也许我应该乘上战马独自搜寻，反正你也不知道正确的方向，至少那样速度快一点。”
布伦希尔德能够感觉到神域的气息，那感觉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强烈，早已忘记的记忆像是潮水汹涌而来，让她难以自持。
“确实如此，”麦哲伦笑了，“不过没有必要，我们会找到绿地的，而且，进入那里并不代表着就能进入神域。”
“到现在为止，你依然没有找到方法吗？”
“神明的居所不会轻易向凡人敞开，就算是英雄也只有战死才有资格进入瓦尔哈拉，你知道的。”
布伦希尔德叹了口气。
她知道，在数百年前女武神就已经放弃了。
“不过我们还有希望。”
第七十章 空间夺取
第二次遇到鲸群的时候，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不同寻常。
所有曾经在海上寻找鲸鱼的猎手都知道，只有最幸运的船，才能在出海一天之内碰到两个鲸群。
船长困惑地看着甲板上的四个客人，他无法理解，但显而易见，是他们带来了什么，让好运降临。
“如尼文字的气息，但那不可能。”
布伦希尔德看着海上的喷泉，一脸困惑。
“我确实没有看到如尼文字。”
戴上眼罩的麦哲伦眼中，那三头鲸鱼是几个奇妙的动物，他们的骨骼在血肉中时隐时现，代表着生命力的金色聚集在心脏，跟随着心跳的频率扩散，收缩。
“鲸鱼在这里，我们跟着它们，就能够找到绿地吗？”
格兰杰教授开始怀疑之前他们的猜测，就算这艘船可以跟上深入水下的鲸群，那遥远过去的艾斯雅德人呢？
“不，重要的不是跟着鲸鱼，”麦哲伦收回了目光，抬起头，“而是这附近被古代艾斯雅德魔法隐藏的东西，那位古代勇士的经历也许只是巧合，也许是神明苦心积虑的安排，我们与他不同。”
“只有鲸鱼出现时我才能感觉到魔法的气息，至少这里并没有魔法。”
女武神已经快要失去耐心了。
“也许并非如此。”
麦哲伦突然笑了起来。
他伸出手，在船舷上刻下了一个如尼文字。
那是代表着通路的字母。
“我并不觉得这会有什么用。”
布伦希尔德看着麦哲伦，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前进吧，”麦哲伦走向船长，“鲸鱼的脑袋朝着西边，我们也向西。”
“如你所愿。”
船长大喊着让水手升起风帆，很快这艘船就动了起来。
“你觉得我们能跟上鲸群吗？”格兰杰教授相信麦哲伦，不过他同样没什么信心，目前为止，没有一丝希望的迹象，“我觉得你是对的，重要的不是鲸鱼的迁徙路线，而是某个隐藏起来的东西。”
“我有个猜测，很快我们就能知道它到底对不对……”
麦哲伦说到一半的时候，大船突然摇晃了一下。
那就像是这艘船突然撞上了什么东西，或者水中突然出现了一道巨浪，然后所有人发现，眼前的景物正在急速后退。
当这违法常理令人目眩的景象结束之后，他们眼前出现了一座岛屿。
那是一片绿得可爱的原野，远处有高耸的山峰，能看到飞流直下的瀑布，远处的海面上有鲸鱼换气的水柱。
“发生了什么？”
所有人都呆住了，他们花了很长时间才回过神来。
“我们找到绿地了。”
甲板上的所有人转身看着麦哲伦，像是看着一幅著名的抽象派名画，敬畏根本无法遮掩迷惑。
“为什么？”
“这是个魔法，没人知道是为什么，也许是神明的杰作，也许是自然的巧合，鲸群的游动路线环绕着这个岛屿，构成了一个如尼文字，那个字母的意思就是……”
“封锁！”布伦希尔德看着远处的鲸群，那就是之前两次他们看到的鲸鱼，“但是那魔法的气息又是为什么？”
“每当这艘船靠近这个海岛，你就会感觉到岛上如尼文字的气息，那时候我们就会看到鲸鱼，因为这个如尼文字内部的空间对我们而言是不存在的，所以鲸鱼就会出现在眼前。”
没人理解麦哲伦在说什么，尽管如此，眼前的一切证明他说的都是对的。
“这是魔法制造的错觉，”麦哲伦知道这个概念并不容易理解，“简单来讲就是，我在船上刻下代表着通道的如尼文字，我们就可以进入封锁，现在，绿地就在眼前了。”
“算了，那些都无所谓，”女武神最先放弃了思考那个难懂的谜题，“我们上岸吧。”
水手们暂时甩开一头雾水，利落地帮船长改变了方向，很快，这艘船就来到了岛屿岸边。
这是个古老的艾斯雅德人领地，从海岸到岛上，到处都是他们留下来的东西。
岸边有长长的栈桥和在浪花中摇晃的破旧船只，远处有耸立的长屋，绿色的草地上留着木桩，曾经它们中间是漫步的山羊。
“这就是艾斯雅德，冰封的庭院，凡人之地……”
布伦希尔德深深地呼吸着，她所看到的一切，听到的一切，感受到的一切，都告诉她这就是故乡。
但这里已经没有了艾斯雅德人。
麦哲伦最先跳下了船，他从沙滩走上岸边，在最近的建筑里找到了雕刻着奥丁神像的木桩，但并没有见到房屋的主人。
“这里已经很久都没有人生活了。”
格兰杰教授很快就得出了结论：他在厨房里找到了腐朽的食物。
然后他们离开了这个房屋，麦哲伦回到岸边，让水手们自由活动。
与此同时，布伦希尔德乘上了女武神的战马，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冲了出去：“我去别的地方看看。”
“我想也许这里并没有艾斯雅德人留下来。”格兰杰教授看着女武神远去的背影叹了口气，“那位女士要失望了。”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还有更令人失望的事情在等着她。”
“什么？”
麦哲伦摇摇头没有说什么，继续朝着远处草地上的长屋走去。
就和格兰杰教授预料的一样，这是个空房子。
“有人居住的地方是不一样的，这里恐怕已经有一段时间没人居住了。”
“不只是这里，整个海岛都是。”
布伦希尔德突然出现在了门口。
激动的女武神乘着坐骑走遍了整个岛屿，无论是山顶的奥丁神庙，还是绿地上的长屋，所有的建筑中都没有任何人留下。
“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想，应该是因为诸神黄昏。”
麦哲伦走出空荡荡的长屋，站在门口看着绿地尽头深蓝色的海面。
“我知道……”
女武神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很久以前，她第一次见到麦哲伦的那天，布伦希尔德就知道了诸神黄昏降临的消息，她错过了最终之战。
第七十一章 狂猎
“奥丁曾经告诉我，万物的命运是三个盲眼女人手中的丝线，她们在编织我的那条线时，一定忘记了在最后打一个结。”
“万物的命运是流向已知的必然河流中偶然溅起的浪花，没人知道它会落到什么地方。”
“那么我这朵浪花，一定是落在了河流之外……”
麦哲伦知道他无法让布伦希尔德释怀，错过诸神黄昏对女武神而言，就是存在本身被否认，而且是以这种无比可笑的方式。
无论是奥丁的金宫瓦尔哈拉，还是进入其中的英灵，包括引领英魂的女武神瓦尔基里，这一切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诸神黄昏时，奥丁拥有一支强大的军队为他而战。
只为了这一件事，英灵得以在金宫饮酒作乐，长生不死，女武神在神域与凡间奔走，收集灵魂。
现在，最后的战争已经结束，布伦希尔德缺席了。
“不过凡人的世界永远都会有麻烦，现在的你，也正在拯救世界。”
麦哲伦知道自己的安慰对女武神而言苍白无力，他转身离开了长屋，朝着岸边走去。
岸上，看到新鲜东西的水手们正在艾斯雅德人的遗迹中翻找，他们将带着如尼文字的木片带在身上，准备做护身符。
船长和男爵站在一起，他们在草地上找到了一条小河，这里会是不错的宿营地。
“我们需要点时间，不止一天。”
这不算意外，他们早有准备，船长开始叫来水手，他们很快就在这里扎下了营地。
太阳已经西斜，当所有准备完成之后，它在西面坠入海中，黑暗如期而至。
在夜色中，水手们围着篝火狂欢，在没有麻烦的闲时间里，他们总是如此。
这一次航行他们的运气好得过分，之前麦哲伦向船长给出的预计是半个月，至少十天，但现在，出海之后的第一天晚上，他们就已经抵达了目的地，在陆地上过夜。
除了郁郁寡欢的布伦希尔德，所有人都心情不错，虽然麦哲伦心事重重，但他并没有不识趣地破坏气氛。
这是个没有月亮的夜晚，星辰明亮得不可思议。
深夜很快降临，麦哲伦很早就去睡了，那时狂欢还没结束，至少这个晚上他不用守夜。
嘈杂始终在耳边萦绕，最终，麦哲伦被猎犬的叫声吵醒。
他很快发现这不同寻常。
黑暗中弥漫着某种躁动的力量，到处都是猎犬的咆哮和猎人的呼喊，就像是一场疯狂的追猎。
那个瞬间，麦哲伦明白了，这是狂猎。
他站了起来，从帐篷中走了出去。
这疯狂的举动招来了预料中的后果，麦哲伦被狂奔的队伍卷走，冲进了黑暗。
在他身边，是大得如同怪兽一般的黑色猎犬，它们张大着嘴狂奔着，咆哮着，双眼赤红，在黑暗中闪着红光。
猎犬身边跟随着狂奔的男人，多半衣衫单薄，骨瘦如柴，不停地喊叫着，那是狂猎的俘虏，如果跟不上队伍，就会被夺去生命，变成现在这样的行尸走肉。
它们将是麦哲伦的下场，如果麦哲伦跑得不够快的话。
狂猎如同飓风，离开了岸边营地，朝着岛屿中央冲去，麦哲伦在黑暗中辨认出前进的方向，开始朝队伍最前面狂奔。
对他而言，这支队伍的速度太慢了。
越是靠近队伍前方，行尸走肉就显得越强壮，直到它们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高大的黑马，那像是黑夜中的阴影本身，上面的骑士被黑色斗篷遮住全身，猎犬狂躁地在战马两侧跳来跳去，麦哲伦冲到它们的队伍中间，发现那些战马都没有头颅。
马上的骑士们并没有发现麦哲伦的到来，他们只顾着狂奔，对身边的一切视而不见。
这就是狂猎，以疯狂组成，在黑暗中狩猎那些胆大妄为，或者过分愚蠢的人。
当然，一开始有一些真正勇敢的人在狂猎中找到了奖赏，不过那些传说流传开之后，被狂猎抓到的就只剩下愚蠢和贪婪的人了。
麦哲伦冲到了队伍最前面，就和他想的一样，领头的是一位格外高大的骑士，他同样戴着黑色斗篷，但露出兜帽的下巴上能看到长长的胡须。
那就是狂猎之王，大多数时候他会是某个昙花一现的死灵，有时候则是某个强大的英雄，只有极少数时候，那是奥丁本人。
麦哲伦跳上了狂猎之王身后的一匹战马，他将原本在马上的骑士推到地上，鸠占鹊巢，加入了狂猎的队伍。
从无头黑色战马脖子的断口处，有黑色的烟雾伴随着恐怖的马嘶声飘荡出来，狂猎中的其他骑士对这次袭击无动于衷，他们似乎毫无察觉。
麦哲伦驱赶着战马向前，一直来到了狂猎之王身边，他知道狂猎的队伍中没有人敢与领头的骑士并驾齐驱，这是一次挑衅。
然后那个有着长长胡须的骑士慢慢地转过头来，以兜帽遮住的双眼看着麦哲伦的脸。
麦哲伦笑了起来。
他从怀中取出眼罩，遮住了自己的左眼。
那个瞬间，恐怖嘈杂的狂猎远去了。
耳边的声响从一场追逐愚蠢的疯狂狩猎变成了气势雄壮的急行军，在麦哲伦的眼前，狂猎之王显出了阵容，那是一个独眼的老人，手持长枪，威严无比。
那就是奥丁。
夜的阴影散去了，这片“绿地”在星光下显出美丽的样貌，奥丁的军队狂奔着经过美丽的草地，沿着崎岖的山间小道向上攀登，闪电般登上了陡峭的山峰。
在山顶，奥丁扔出了手中的长枪，那个恐怖的武器将他面前的障碍物击成粉碎，然后拥有六只马蹄的战马冲向了悬崖。
那个瞬间，时间变得缓慢起来。
麦哲伦知道，这是选择的时候。
或者，他跟随着奥丁冲下悬崖，证明他的勇气，进入瓦尔哈拉。
或者，他在这里驻足，放弃进入金宫的机会。
前进，坠落，拥抱死亡与之后的永生，停步，返回，在凡间哀叹自己放弃了证明勇气的机会。
第七十二章 彩虹之桥
麦哲伦乘着无头的黑色战马冲出了悬崖边缘。
那就像是一次自杀，战马无知地在空中试图跑动，但它们以恐怖的速度开始坠落。
在它前面，狂猎之王正奔驰在虚空中。
麦哲伦安静地等待着，他知道这不是个陷阱。
然后黑色战马停止了坠落。
天空中，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极光。
那是只有极北的地方才能看到的奇迹，整个天空中布满了光带，色彩斑斓，飘忽不定，像是某种未知的强大魔法，绚烂，梦幻。
现在，麦哲伦就奔驰在一道极光上。
他的坐骑跟上了领头的奥丁，在这条绿色的光带上，两匹战马狂奔着，像是在向着世界尽头冲锋。
这段骑行很快就结束了。
在极光一次突然的变幻之后，麦哲伦发现自己落在了地上。
那是一个美丽的海岸，绿色的草地上到处都是牛群。蔚蓝的海水冲向岸边，在沙滩上变成绚烂的光带，然后缓缓消失。
一位严肃的战士就站在海边，盯着无尽的海浪，一刻不息。
狂猎之王在那位白皮肤的战士面前停了下来。
那位战士正以手中的武器对着两位不速之客。
麦哲伦的战马带着他上前，来到了战士面前，面对着那双鹰隼般的眼睛。
然后在他身边，奥丁消失了。
这位狂猎之王，神域的主宰，能够让守卫者让开通道的神明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空气中。
麦哲伦讶异地看着这一幕，然后让他更加意外的是，那位战士让开了通路。
眼前就是神域，无尽的绿色中间高耸着金色的宏伟建筑，神明的宫殿中有无数财宝，他们的牛群永不减少，这是奥丁为凡人之上的存在们建造的庭院，这就是阿斯雅德。
麦哲伦开始向前，他的战马不用催促，自己就迈出了步伐，这匹无头的怪物像是在出生的草原上漫步一般，径直朝着神域深处跑去。
穿越无尽的绿地，跨过美丽的河流，在鲜花的芬芳中经过挂满果实的果树，在宽阔平坦的大道上冲向金色宫殿。
战马的目的地是瓦尔哈拉，这个神域中最宏伟的建筑，奥丁为自己建造的居所，无数英灵聚集的地方，瓦尔基里旅行的终点。
如果艾斯雅德人的众神还在，那么他们就会在这座宫殿里宴饮。
但麦哲伦心中有一个不好的预感。
他需要奥丁的帮助，科学也许马上就要获胜了，凡人的世界即将迎来终结，麦哲伦是在追逐一个虚幻的希望，他需要艾斯雅德众神的帮助，奥丁是唯一有资格做出决定的人。
但神王在麦哲伦面前化为了虚无。
当战马冲进金宫，麦哲伦终于确信，他的预感成为了现实。
这里空无一物，一片死寂。
瓦尔哈拉绝对不该是这样安静的地方。
奥丁苦心积虑，甚至不惜以阴谋干涉战争，陷害真正的勇士，他日夜不停地派出瓦尔基里，在凡间为他收集勇敢的英灵，让这些战士聚集在瓦尔哈拉，这宏伟的金色宫殿之中。
在这里，战士们终日饮酒作乐，安享永恒天堂，锤炼技艺，宫殿之中无时无刻不充满着呐喊与欢笑。
但现在，麦哲伦眼前是空无一人的整洁宫殿，宫殿中央的长桌上金杯与餐盘整齐排列，上面一尘不染，木椅上空无一人，酒杯中满是美酒。
这里什么都没有。
麦哲伦漫无目的地朝着宫殿深处走去，他经过的地方，脚步声在死寂的空间里回荡，无比清晰。
在金宫的尽头，会有一个高高的白银椅子，那是只属于奥丁的位置，当他坐在那里，这位神明之王与战争之神就能看到整个世界。
就算现在，麦哲伦仍然抱有一丝希望，希望他可以在宫殿的尽头看到那个椅子，和上面的神王。
但他最终还是失望了。
奥丁不再这里，甚至，连那个王座都消失了。
“这不可能……”
麦哲伦开始了思考。
然后他开始坠落。
突如其来的感觉将麦哲伦惊醒，然后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站在海岛中央的高山上，面前就是悬崖，只差最后一步，就会坠落深渊。
“这就是狂猎……”
麦哲伦转过身准备离开，他有了一些猜测，不过还需要验证。
然后乘坐着战马的布伦希尔德落在了麦哲伦眼前。
“一个凡人居然可以比我的坐骑跑得更快，真是不可思议。”
麦哲伦看着女武神，有点意外：“我被狂猎卷进去了，你没有感觉到奥丁的气息吗？”
布伦希尔德讶异地看着眼前的凡人，然后她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完全没有感觉。”
“那不正常，很不正常，”麦哲伦指着脚下的悬崖，“这里就是通往神域的入口，穿过虹桥，你知道的，对吧？”
“是，我知道……”
女武神抬起头看着黑暗的天空，回想起了遥远的过去。
她曾经在绚烂的虹桥上奔驰，带着奥丁的命令，去寻找真正的勇士，带着他们的英灵返回，瓦尔哈拉是女武神们永远的住所，她们在那里战斗，生活，等待着诸神黄昏。
“我相信众神之中留下了幸存者，诸神黄昏确定无疑是众神获得了胜利，否则我们都无法站在这里。”
麦哲伦只能以这种方式来安慰布伦希尔德，尽管他知道言语是如此无力。
“让我来亲眼看看，你的猜测是不是对的。”
女武神已经无法再忍耐了，她经历了数百年的囚禁，可耻的无能为力，又得到了错过诸神黄昏的消息，现在，麦哲伦还告诉她奥丁就在布伦希尔德面前经过，她却一无所觉，这一切的一切，已经足够了。
“我是布伦希尔德，瓦尔基里，奥丁的侍女，信使，英灵的领路者，飞马骑士，极光顶上的幽灵，瓦尔哈拉的钥匙保管人，我是战场上飞翔的白色翅膀，我是勇者梦中最美丽的景色，我是女武神，现在，如果这道大门通往金宫，就在我面前打开！”
布伦希尔德高举起长矛。
第七十三章 残骸
恐怖的力量在金色长枪的顶端汇聚，女武神本身就是神族的一员，她们拥有恐怖的力量，而现在的布伦希尔德毫无顾忌。
麦哲伦站在战马后面看着女武神的背影，那耀眼的金色光芒汇聚在一起，落到虚空之中，就像一道雷霆。
不过他依然来得及在虚空中画下一个代表着通路的如尼文字。
布伦希尔德全力的一击落在了深渊之上，空气被恐怖的力量与速度压缩扭曲，仿佛某个无形的屏障正要打开。
然而这里并没有大门，连接神域与凡间的不是有形的通路。麦哲伦看着女武神，她强大的力量确实带来了某种未知的变化，但还不足以打开大门。
恐怖的声响在深渊中回荡，战马不安地在悬崖边移动脚步，但它背上的女武神一动不动，如同雕塑。
“我是个被放逐者……”
“不，”麦哲伦觉得也许下一个瞬间布伦希尔德就会冲下悬崖，“你的呼唤已经得到了回应，只是还差一点。”
“什么？”
女武神转过身看着麦哲伦，她其实根本不相信这个对魔法无比迟钝的凡人，但布伦希尔德心中仍然抱有一丝希望。
“跟我来。”
麦哲伦确实是在说谎。
他完全没有感觉到任何来自艾斯雅德众神的力量波动，就算有，也只是女武神的强大攻击，之所以欺骗布伦希尔德，是因为他想起了刚刚在狂猎队伍中的记忆。
如果将狂猎视为单纯的幻觉，并不算什么错误，但狂猎的本质不止如此，它即是梦幻，也是现实。
麦哲伦沿着山间崎岖的小道朝着山坡下面走去，在不远的一个平台上，应该有一座神庙。
他还记得，就在不久之前，狂猎的队伍毁掉了阻挡道路的一个建筑。
就和幻觉中看到的一样，那个地方有一座神庙，不过它还保存完好，并没有变成废墟。
“奥丁的神庙？”布伦希尔德看着眼前的建筑，有点意外，“我从未见过。”
“这里是奥丁为他留下的大门，一个特殊的神域入口。”
虽然只是个推测，但麦哲伦很有信心，毕竟这个地方实在太过偏僻，艾斯雅德人不可能在这里建造神庙，否则无法为神明按时献上祭祀，那在神明真的存在的地方，会招来灾祸。
布伦希尔德跟随着麦哲伦走进神庙，这里一片黑暗，空无一人，只有个粗糙的石柱立在地上，上面雕刻着奥丁深沉的脸。
“从来没有人在这里进行过祭祀……”女武神第一眼就看到了不合常理的地方，她就算离开神域再久，也不会忘记基本的常识，“为什么这里没有被毁灭？”
雕刻神明的样貌，却不献上祭祀，那会惹怒神明，奥丁绝不是个大度的主宰，他完全不介意毁掉某个凡人，更何况还有这样名正言顺的理由。
“因为种种原因。”
麦哲伦从身上找了半天，最终从口袋最下面翻到了一枚金维多利亚，他单膝跪在奥丁的神像面前，将金币放在地上，然后用手指在泥土地上画了一个如尼文字。
“奥丁！全能的神王，我在此祈求，以黄金为祭品，请为我打开大门，如果跟随狂猎还不足以证明勇气，那我将如你所愿，转身返回。”
女武神期待地看着那根石柱，她能感觉到，这里到处弥漫着奥丁的气息，那位神王喜欢凡间，这座神庙毫无疑问就是他留下来的。
然后门外传来了一阵沉闷的声音，那有点像狂风的呼吼，又像是夏日的闷雷，但又并不完全相同。
“愿您战无不胜，强大的神王。”
麦哲伦站了起来。
祭祀已经完成了，祭品被接受了，他刚刚亲眼看着那枚金币融化，金水违反常理地沿着石柱向上流动，最后消失在了奥丁的胡须里。
女武神转身走出了神庙，她讶异地发现，天空中满是绚烂的极光。
“大门已经被打开了？”
“是的。”
麦哲伦朝着山顶走去，他已经可以确定，狂猎是一个指引。
极光就是大门打开的最好证明。
不出所料，在悬崖边，他们看到了飘荡的光带，就像一个狂野的梦境一般，极光如此接近，仿佛就在脚下，形成了一座通往天际的桥梁。
“我先走一步。”
女武神骑上了战马，她几乎在瞬间就消失在了光带尽头。
麦哲伦无奈地摇摇头，跟了上去。
脚踩在极光上的感觉十分奇妙，那更像是一座稳固的石桥，虽然看上去飘渺不定。
没走几步，麦哲伦就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高高的天上，这是个奇妙的超凡造物，他身边就是飘荡的光带，仿佛触手可及。
然后他抵达了光带尽头，眼前出现了一片阴影，麦哲伦讶异地发现，那是夜色掩盖下的一片陆地。
这是个广阔的平原，远处有大河与高山，近处是草原与高大的森林。
那与麦哲伦跟随着狂猎看到的景象完全不同。
女武神不在这里，麦哲伦朝着陆地深处走去，他的双眼适应黑暗之后，看到的第一幕景象就是满目疮痍。
整个大陆，每一块土地都未能幸免，这里的每一个地方都是废墟。
“诸神黄昏……”
理所当然，不会有其他可能，众神的居所只有在那样的灾难中才会遭到如此程度的破坏。
不过远处的高大金宫还算完好，虽然麦哲伦并不抱什么希望，这至少可以算是个好消息。
很快麦哲伦眼前就出现了尸体，那是庞大得不可思议的巨兽，扑倒在地，被火焰烧过，一片焦黑，面目全非，只能勉强看出来是个四足野兽，大约是野狼或者猎犬。
这还只是开始，沿着道路向前，更多尸体出现了，死去的巨人靠在一起，像是随意堆放的木柴，他们确实被烧过了，无论是蓝色皮肤的冰霜巨人还是红色皮肤的火巨人，现在都只剩下了黑色。
这是神明的战场，残留的还只是一部分牺牲者，更多的战士都已经彻底消散。
第七十四章 消失的王座
诸神黄昏，当最终时刻来临，所有觊觎着凡人世界与神域的怪物巨人都会一起行动，他们本身就拥有与神明相等的力量，身边环绕着坠入地狱的死灵，如同无边潮水。
奥丁对这一天早有准备，诸神奋战，无数英灵从瓦尔哈拉涌出，只为了最终的荣耀。
麦哲伦无法想象，力量未曾衰减的神话战争会是怎样的景象，仅仅是战场上留下的残骸，都是超出凡人想象极限的恐怖场景。
不过对他而言，这一切都不算什么。
空气中弥漫着有机物燃烧的焦臭味，远处看上去茂密高大的树林都只剩下了树干，那是一片黑色的焦炭森林，生长在铺满尸体的大地上，也算是恰如其分。
到处都是巨石和大坑，道路崎岖得像是一片山岭，不过麦哲伦的速度很快，他经过了好几个宫殿的废墟，终于来到了瓦尔哈拉门前。
这是一座金色的宫殿，整个世界上最宏伟最豪华的长屋，它是奥丁建造的，神王为来自凡间的勇敢战士准备了他们熟悉的住所，就和所有凡人希望的一样，里面总是会有喝不干的美酒，吃不完的佳肴。
很难想象，在神域变成现在这样之后，这个显眼的建筑几乎毫无损伤，麦哲伦甚至没有在它金色的外墙上看到一丝黑色的烟灰。
他登上了巨石砌成的台阶，走进了金宫的大门。
布伦希尔德已经在里面了。
“你好，勇士。”
让麦哲伦惊讶的是，那里还有另一个女武神。
那是曾经在瑞都的废墟上，将一个海螺交给麦哲伦的女武神。
“所以，这里……”
“诸神黄昏。”女武神叹了口气，“就像你看到的，阿斯雅德变成了战场，众神与巨人战斗，英灵涌出瓦尔哈拉，对抗无尽的死灵，战争彻底毁灭了神域，不过我们最终还是获胜了。”
“但你们没有重建神域？”
“已经没有必要了，”女武神深深地看了麦哲伦一眼，“尼德霍格已死，绝望不再笼罩艾斯雅德，众神也不需要像奥丁那样统治凡人，我们去了别的地方，重新开始。”
麦哲伦看着女武神，脑海中有无数想法正在疯狂地转动。
这与之前的计划不同。
几乎可以说，是麦哲伦曾经预测过的最坏的情况，诸神虽然赢得了最终之战，却损失惨重，他们已经没有力量干涉凡间，甚至残存的神明选择了隐居。
艾斯雅德众神，已经无法成为凡人对抗科学的盟友了。
“你来这里是为了迎接同伴？”
“也是为了告诉你一个消息。”那位麦哲伦还不知道名字的女武神走到麦哲伦面前，侧过身让他看着金宫尽头，“在一千年前，奥丁，无所不知，强大的神王离开了他的宝座，再也没有回来，众神不仅没能将他找回，甚至又丢失了神王的宝座。直到诸神黄昏，众神几乎全军覆没，看不到胜利的希望，神王依然没有回来。”
“什么？”
麦哲伦实在不敢相信，就在不久之前，他还在狂猎的队伍中看到了奥丁的幻影。
“抱歉，以阿斯雅德的传统，我们应该帮助你，勇士，但众神已经没有力量加入一场新的战争，去寻找奥丁吧，他去了南方，无比遥远的地方，在他的宝座原本该在的地方，谜语之神在地上留下了一句话。”
说完之后女武神就乘上了飞翔的战马。
“这是最后的告别，祝你武运昌隆。”
“你会找到答案的，就和之前一样。”
布伦希尔德对着麦哲伦点点头，然后跟着她的姐妹一起消失了。
看着流星般消失在天边的女武神，麦哲伦心事重重地叹了口气，然后转身朝着刻有谜语的地方走去。
虽然在如此接近成功的地方迎来失败，但至少还有希望。
麦哲伦在心中祈祷，希望时间还来得及。
他站在空荡荡的石板上，眼前的地上是几个如尼文字，不用带上眼罩就能看清楚。
“固定星辰的高塔。”
麦哲伦心中开始有了一个疯狂的猜想。
……
第二天早上，刚刚醒来的格兰杰教授和男爵被麦哲伦带来的消息轰炸得晕头转向，他们花了很长时间才彻底搞明白发生了什么。
简单来说，女武神已经离开了，与此同时，他们的旅行结束了。
麦哲伦不愿意多等，他准备马上离开。
与他不同，格兰杰教授准备留在这里，绿地是遥远的艾斯雅德人遗迹，对一个考古学家而言，这里到处都是宝藏。
“至于我，也到了回去的时候了。”男爵站在岸边看着无边无际的海洋，“虽然我喜欢海，但是在这里越久，我就越想看到森林覆盖的群山。”
最终，船长带着麦哲伦和男爵离开了。
他们用了半天时间回到了港口，男爵独自乘上了去往南方的马车。
“我现在也挺擅长这个了！”骑士以他的大嗓门在安静的冰冷海岸边大笑着，男爵怀中抱着家族历史，对着麦哲伦挥挥手，“谢谢你带我来到这里，我很喜欢海洋，说不定以后还会再来。”
麦哲伦笑着对远去的马车挥挥手，直到它消失在城市的另一边。
然后他转过身，将手放在了胸前：“我需要世界之王的帮助。”
某种事情发生了，尽管没有声音，也看不到任何迹象，对魔法感知无比迟钝的麦哲伦还是确信，某个事情已经发生了。
他很快就看到了飞艇。
那是一个魔法，就像是一个飞艇从麦哲伦的胸前长了出来。
麦哲伦摸着飞艇出现的胸前，然后发现，原本在那里的一枚银币不见了。
那就是这个魔法得以完成的基础，某个精巧的魔法将一个飞艇藏在了一枚银币里面。
麦哲伦笑着摇摇头，坐进了圆形的小小飞艇，然后这个银色的小东西摇晃着升上了天空。
伴随着轰鸣的风声，飞艇开始在空中飞驰。
麦哲伦透过玻璃舷窗，看着港口小城和蓝色海洋消失在地平线上。
第七十五章 死亡汇聚
“我很奇怪，为什么你会像个守财奴一样，把一枚普通的银币一直带在身上。”
“我只是……”
麦哲伦有点讶异，因为他面前的船舱里正坐着女伯爵。
“习惯了。”
然后麦哲伦发现，这只是个幻影。
他沉默地坐在小小船舱中仅有的座位上，看着眼前魔法制造的女伯爵幻象。
“你在北方没有找到想找的东西。”
麦哲伦笑而不语，没有回答。
女伯爵喜欢这样的游戏，就和以前一样，她事先推测出一切，然后安排一场万无一失的精彩表演，一切都在掌握之中，没有意外。
“当然，你还没有放弃，不过我很好奇，你的下一个目的地在哪儿？”
麦哲伦依然沉默着。
幻影继续着表演：“我在布列塔尼亚……”
“我们认识多久了？”
女伯爵的说话声停了下来。
麦哲伦看着玻璃舷窗外弧形的地平线，自言自语着。
“你的魔法真不错。”
当麦哲伦说话的时候就停下声音，这只需要一点小小的改动，却能让幻影升华，显得无比真实。
“不知道为什么，我经常想起唐泰斯·艾德蒙……就是那个基督山伯爵……不对，那都是假名，他……就是那个世界之王的皇家采购员，间谍……双面间谍，实际上是个科学的信徒……”
麦哲伦看着舷窗外面的云雾飘渺，突然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他已经死了，而我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
女伯爵站在地洞里，看着眼前麦哲伦的幻影。
那是一个模糊的魔法影像，战场上的轰鸣从隧道入口传来，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麦哲伦说话的声音显得含混不清。
但女伯爵能听到他在说什么。
“我们认识多久了？”
麦哲伦说完这句话，自嘲地笑了。
“不知道。”
女伯爵说出这句话，然后她听着幻影将它又重复了一遍。
“我会结束这一切。”
女伯爵露出一丝微笑，关闭了幻影。
她转身走出了隧道。
这场最后的战争也将要结束，女伯爵必须去阻挡科学。
她是最后的希望。
走出隧道的阴影，登上壕沟，战场就出现在眼前。
到处都是混乱与血腥，死尸在战场上爬行，将能够触及的一切活物撕成碎片，失去骑士的战马哀鸣着奔逃，这场战争已经毫无光荣可言。
尽管如此，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当科学揭开第一个封印，让骑士带领着死者肆虐时，世界之王与晨星绝望地以为最后的抵抗也要被彻底摧毁，那时，女伯爵的魔法提供了一丝抵抗，保存下了最后的守军，让近卫魔法师团乘上蒸汽机车逃离。
但骑士势不可挡，他身边围绕着无穷无尽的死灵大军，那些在战斗中死去的军人，现在已经失去了所有思想，只剩下了战斗的本能。
面对这样的潮水，近卫魔法师团都无能为力。
所有人都接受了现实：一切都已经结束了，这不是凡人能够获胜的战争，他们的战斗已经赢得了光荣，但胜利则力有未逮。
就在那时候，遥远的地方传来了号角声。
一队骑兵冲进了战场。
那像是遥远过去，世界之王征服神圣洛伦帝国最后一战的场景，骑士高举旗帜，向着不可能战胜的敌人冲锋，然后毫无荣耀可言地倒在地上，就像是秋雨中的落叶。
这队骑兵安静地消失在了死灵的潮水中，就像是一块石子落进水潭，悄无声息，仅仅带起一点涟漪。
然而这只是开始。
更多的骑士冲进了战场。
晨星讶异地看着这些固执落后的保守战士，他们是神圣洛伦帝国里最坚定的反世界之王分子，但现在，这些骑士却组成了军队，向着科学发起了冲锋。
不断有骑士从战场边缘靠近，他们像是终于渐渐也汇聚成了洪流，开始在死灵中间前进。
但那个骑士是永远不会失败的。
科学站在天顶，忍俊不禁地看着远方冲来的骑士。
那曾经是为了科学而战的十字军，他们固执地在骑兵被世界之王彻底粉碎的时代保留着古老的战斗方式和道德准则，最后却在最终救赎降临的前夜将冲锋的目标转向了科学。
尽管如此，这些骑士不可能冲破死灵的队伍，他们甚至在让敌人壮大。
白色的马，代表着战争，那个巨人骑士必将获胜，他不会失败，只会在胜利之后迎来下一次胜利，直至整个世界都没有人可以站在他面前。
于是这场战争变成了一个可悲的死亡冲锋，这边战场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绞肉机。
骑士们以白色的战马为目标，一次又一次地发起冲锋，然后在潮水般的死灵中间倒下，鲜血像是一块有生命的东西，以惊人的速度在地上蔓延。
世界之王的近卫魔法师团提供了仅有的支援，原本守卫着壕沟的守军已经没有成建制的力量，仅剩的战士也慢慢加入了死灵的队伍。
女伯爵的魔法已经毫无意义，尸体不是圣灵，它们不会被这股力量影响。
于是最终，出现在女伯爵眼前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鲜血铺满了战场，尸体在上面狂奔，组成淹没一切的潮水，没有了骑士的战马哀鸣着奔逃，却无路可逃。
在战场之外，世界之王与晨星站在一起，遥望着这片死灵狂欢之地，沉默无言。
她们已经认出了骑士的身份，那是属于神圣洛伦帝国几位大公的军队，这些顽固的老派骑士是曾经晨星最坚定的反对者，但现在，他们已经死了。
而最终骑士们做到的，仅仅是让科学的胜利推迟了半个白天。
太阳已经西沉，暮光为一切镀上金色，黑夜即将降临。
当然，科学依然会照亮这片战场。
女伯爵朝着白马上的巨人骑士走去。
死灵在她的面前分开，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开，它们徒劳地张牙舞爪，却还是让出了道路。
科学看着战场，微笑着，期待着。
“让我看看奇迹的样子吧。”
第七十六章 地狱之门
战争，末日审判的四位骑士之一，在预言中，他骑着白马，在第一道封印被打开之后出现在世界上，带着无敌的军队，一次又一次地胜利，以铁蹄蹂躏这个无可救药的世界。
巨人坐在马上，他什么都没有做，仅仅是身边无尽的死灵就足以淹死科学的一切敌人。
这就是这个世界现在的样子，这就是世界末日必须降临的原因，旧的世界，和生活在其中的人们，罪孽深重，无可救药，他们曾经犯过的所有罪责现在都迎来了审判，以血还血，这就是公平。
曾经在战争中杀人的人，都成为了骑士的力量，他们只剩下了尸体，却依然没有忘记杀人。
这是凡人自己的选择，而科学将他们必须承受的后果放在地上。
那就是骑士。
然后战争消失了。
一切只发生在一瞬间，死灵们失去了支撑身体的力量，像是被砍断的树木一样，倒在地上。
战场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的战士，死于战场，无论有没有站起来为骑士而战，都彻底死去了，他们的尸体倒在血泊上，相互堆积。
战争，天启的骑士之一，倒在了地上。
巨人的坐骑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骑士，他是个非人的怪物，尸体就像是一块破布，里面空无一物。
“发生了什么？”
世界之王看着战场，科学的纯洁光芒仍然普照着这片血腥的地方，那种粉红色令人恶心。
然后伊丽莎白大帝面前出现了一个恐怖的怪物。
那像是一棵金属的巨树，以死去的骑士尸体为养料，拔地而起，向天空伸展枝杈，它的每一根树枝都是尖利的荆棘，闪着银灰色的金属光芒，无比狰狞。
就是那个怪物，杀死了战争。
“漂亮！”
科学的声音如同雷霆，在天地之间翻滚，他将手中的卷轴放在一边，低下头看着空荡荡的战场和上面生长的金属巨树。
“我想必须要有一件足够重要，充满戏剧性的事情，才配得上你创造的奇迹，那么凡人，让我们把计划提前。”
科学大笑着张开双臂，然后在战场中央，一个深渊出现了。
那是一道黑色的漩涡，通向未知的领域，所有的鲜血，所有的尸体，都被漩涡吞了进去。
当漩涡碰到金属荆棘巨树的时候，它停止了扩张。
“好久不见，地狱之门！”
伴随着一声巨大的轰鸣，漩涡缩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耸立在大地上的一道黑色大门。
那是一道以黑色的生铁，或者某种不知名的沉重岩石铸造的大门，大门紧闭，上面的每一个地方，都有某个痛苦的灵魂正要挣扎着冲出。
大门顶上是一个痛苦的巨人，他被无形的沉重之物压垮了肩膀，弯着腰，低头看着下面，在巨人能看到的地方，一张张痛苦的脸在黑色大门上浮现，然后消失，每一张脸都清晰地告诉看到它的人，这张脸的主人曾经做过何等可耻的罪行。
那其中包括真挚的爱情，恐惧，为理想而斗争的坚定者，折磨着自己的天才，希望与绝望并存，痛苦与欢乐纠缠。
这是通往地狱的大门，罪恶的封锁，无信者的归处，世上最丑恶的东西，最高贵的东西集合于一处。
而现在，它是科学的所有物。
按照最终的预言，大门被打开了。
那块巨石被灵魂砸得粉碎，在四散的碎片中，死灵冲天而起。
然后像是涌泉落到地上，水流四溢一般，这些死灵落在地上，手脚并用地爬起来，狂笑着准备重新开始凡人的生活。
但地狱中的灵魂不知悔改，罪人选择的迫害者是身边的罪人，这几乎就是一场无所不包的戏剧，所有的罪恶通通齐全，一起上演。
在嘈杂的一切上方，科学大笑着，这就是地狱，这就是罪恶，这就是世界必须终结的证据，没有人能够否认现实。
而现在，现实确定无疑地宣告，这世界酿造了罪恶，最丑陋的，无尽的罪恶。
然后科学，最终的审判者，撕开了三个封印。
三个骑士出现了。
那是骑着红马，黑马与灰马的巨人，他们在罪恶的海洋中行走，如鱼得水，重回世间的灵魂跟随着他们。
“杀戮，饥荒，死亡，”科学看着地上，这是如此美丽又意蕴深厚的一幅画作，以世界为画布，以历史为笔，凡人为颜料，主题为罪恶，无比成功，“我将罪恶的灵魂送给你们，让世界本身审判世界吧，这是它应得的。”
于是战马开始奔跑起来。
谋杀者跟随着红马，他们希望看到生命消逝，凡人死亡。
贪婪者跟随着黑马，他们追逐一切，占有一切，什么都不愿放弃，现在也一样。
而剩下的罪恶像是被绳索牵着，跟随着灰马，他们已经死去，又回到凡间，无力做出选择，被死亡紧紧攫住，只能随波逐流。
这就是科学的军队。
审判者注定要胜利，无论怎样强大的力量也只能拖延那个时间，为了巨树，科学提前开启了地狱之门，对一个凡人而言，无论他是谁，这都是无上的荣耀。
不过现在，地狱之门已经打开，一切都无法回转了。
三位骑士带领着死灵朝着巨树冲去，他们不介意在微不足道的地方浪费时间，反正这个世界马上就要毁灭，从什么地方开始都可以。
那棵巨树开始了生长。
这仿佛就是它的战斗方式，金属的尖刺刺穿了骑士和他们身后的死灵，然后高高挂起，就像是一面面飘荡的旗帜。
不过这一次，骑士没有像战争一样悄无声息地死去。
死亡在这里，所以生死之间已经没有界限，死灵即是死者，死灵永远不死。
骑士也一样。
那就像是洪水中高耸的橡树被淹没的场景，死灵朝着金属巨树爬去，它们被挂在荆棘上面，挣扎着，仍然没有停止攻击。
一切都仿佛地狱。
这里就是地狱。
死灵爬上巨树，以之为支撑，堆积成一座高山。
第七十七章 出场
来自地狱的灵魂正在攀爬通往天顶的巨树。
这仿佛是一幅充满象征的画作，但实际上是毫无象征可言的死斗。
科学与支撑着巨树，那不知从何而来的恐怖力量战斗着，旁若无人，他们是这世界命运的掌控者，他人无法干涉，只能旁观。
唯一的神明坐在天顶的宝座之上，悠然自得，他的骑士正带领者无尽的军队为他而战，科学没有失败的可能，他像是看着玻璃罩中的美丽蝴蝶一样，欣赏着战场上的巨树。
这棵由金属铸成的荆棘巨树还在生长，它的根系来自未知的地方，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力量支撑着它。
没人知道，其实巨树的中心是女伯爵。
“我并不建议你正面对抗科学，胜利的可能太小，而且注定要付出太多。”
女伯爵看着眼前的金属宫殿，这仿佛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建筑，到处都是银灰色的金属冷光，线条冷硬而尖锐，仿佛到处都是剑刃。
她就在这里，掌握着这棵巨树，或者说，某个无法形容的机器，魔法，以之与无尽的死灵作战。
“我以为你绝不会后退。”
“这是为了你，我需要一个凡人，足够承载这股力量的事物寥寥无几。”
那个声音在空间中回荡，无比怪异，很明显的，并非任何人。
“如果世界毁灭了，我也无法一个人活下来。”
“我可以保护你。”
“我不喜欢科学控制一切的新世界。”
“这是凡人的想法……”
女伯爵举起一只手，那声音戛然而止。
“让我们开始吧。”
冰冷的金属开始退去，女伯爵的视野开阔起来。
这里是极高的高处，不远处光之王座上的巨人仿佛触手可及，地上的死灵就像蚂蚁，它们汇聚的浪潮如此遥远。
然后突然，巨树开始了生长。
金属的尖刺疯狂蔓延，所至之处，一切死灵都被挂在荆棘上，那仿佛是无数只伯劳鸟的猎场，又像是落在墨水中缓缓被染黑的白纸。
但三位骑士仍然拥有无尽的仆从与军队，地狱永远不会腾空，这世界足够肮脏，足以容纳人类制造的无数罪恶。
那就是审判，那就是科学的力量。
战场变成了一个凝固的泥潭，战斗者深陷其中，无力他顾。
而战场之外，灾难已经开始蔓延。
世界之王带着她仅存的军队开始逃离，弗兰西曾经足以统治世界的恐怖力量只剩下了这些无法继续作战的幸存者。
凡人无法面对死灵，来自地狱的恐怖浪潮足以淹没一切，而近卫魔法师团，她们从未面对着不死的敌人。
科学的光芒照亮了整个世界，让面对着死灵的人们没有被恐惧击溃心智，但那看上去简直是个嘲讽。
“我没有看到新北郡女伯爵。”
晨星不甘地站在蒸汽机车里面，透过车厢侧壁上的缝隙看着那片战场，那棵金属的巨树像是某种不该存在的东西，却是现在唯一还坚持的抵抗者。
“这是一场神话战争……”世界之王站在晨星身边，她大概是所有人中唯一还能露出微笑的那一个，“凡人能做的事情很少。”
“我们……”
“弗兰西已经退场了。”
世界之王阻止了想要说点什么的晨星。
“我清楚地知道自己能够征服世界的原因，就是选择了最便宜的武器，但它们无法伤害圣灵或者来自地狱的死灵，没有必要增加无谓的牺牲，正因为仍然抱有希望，所以才要放弃。”
“那这场战争……人类要怎么才能获胜……”
晨星看着那无尽的死灵中耸立的骑士，他们如此强大，是凡人无法想象的敌人，如果战争的一方拥有不死的战士，那胜负不会有意外。
而天空中的科学，唯一的至高神明，他拥有的不止是不死的战士。
那个光之巨人坐在属于他的王座之上，看着混乱的战场。
巨树依然在生长，它就像是飘浮在水面上的一块木板，无论洪水怎样汹涌，都无法淹没这块木板。
死灵无比强大，他们不会死亡，不会后退，而正因为这样，以尖刺上死灵为力量来源的巨树始终没有倒下，还在不断生长。
没人知道它能做到什么程度，这就像是一场绝望的角力，没有谁能够战胜对方，也没有谁知道这战斗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科学仍然在期待，期待着这棵巨树制造奇迹，他就像是走在轨迹与终点早已固定的道路上，唯一的期待就是路边能有新的风景。
而且，这棵巨树确实是个意外。
他手中还有三个封印未曾打开，科学并不像那么早让一切结束。
然后他期待的意外真的出现了。
一股恐怖的气息笼罩了战场。
“不速之客，啊？”
科学低下头看着从地狱中涌出的死灵，他们中的某些开始逃离骑士的掌控，向着未知的方向走去。
“从前有个胖女人，
养着一只大公鸡……”
从死灵中间，传来了一个令人忍不住想要大笑的声音，哼着一段没人听过的笑话。
“公鸡单身二十年，
一不小心下个蛋。
大家惊奇又欢喜，
把蛋放进铁锅里，
开水翻滚敦敦敦，
鸡蛋翻身滚滚滚，
煮好剥开仔细看，
一个科学……”
歌声戛然而止。
然后整个战场上所有的死灵都大笑起来。
科学第一次收起了脸上的笑意，他低头看着地上，死灵的黑色之中，另一种黑暗正在蔓延。
然后四个巨人缓缓站了起来。
那是四个彻头彻尾的怪物，他们有的张着野兽的头颅，有的拥有五只手臂，有的浑身燃烧着火焰，怪物们耸立在战场四角，硫磺燃烧的臭味冲天而起。
“恶魔！”
“这是久别重逢的礼物，煮鸡蛋大人。”
那个诙谐的声音响彻战场，然后在地狱的气息中，无数的身影开始降临。
“啊，你好像并不欢迎我们，真是令人失望……”
那个声音喋喋不休，科学强忍着亲自出手的欲望，不过他已经决定要打开下一个封印了。
第七十八章 铜瓶
“我还以为，在你打开地狱之门的时候，老朋友，你就已经准备好欢迎我们了。”
科学骄傲地沉默着，他喜欢人类的反抗，但无法忍受恶魔的把戏，因为后者自诩变化莫测，实际上千篇一律，无比无聊。
“这是久别重逢的第一个礼物，虽然你不算热情，我们都还记得多年的交情啊。”
伴随着那声音不断的废话，四个巨人身后，围绕着遍布死灵的战场，无数身影凭空出现。
那是阿拉法的兽人军队。
无数带着野兽特征的战士站在一起，高举着各自部落的旗帜，面对着科学占据的战场，手握武器，跃跃欲试。
这是一支恐怖的联军，在最后一次十字军东征时，他们将忠于科学的战士彻底击溃，粉碎了教廷征服东方的最后希望，而现在，他们不介意将这件事重复一遍。
远比同族高大的战士站在队列最前方，他们是部落的酋长，战士们的领袖，就像是兽群中最强壮的那头野兽，在战斗中总是要冲在最前面。
而所有的兽群，唯一的至高领袖，就是阿拉法的哈里发。
在泾渭分明的黑塔与白塔法师队列最前方，十六匹雪白的双峰骆驼背负着一架大车，上面是一个辉煌的黄金宝座，宝座上面，坐着一位白发的狮人。
他就是金鬃阿耶尼，狮人部落，乃至整个阿拉法最强大的战士，成熟老练的权术高手，毫无争议的最高领袖。
阿拉法，隔绝东西方的伟大帝国，公认的唯一可以阻挡世界之王的强大力量，已经降临战场。
阿耶尼的第一个命令，是让金鬃氏族的首领，阿拉丁，作为使者去见世界之王。
得到命令的狮人动作很快，他登上了停下来的蒸汽机车，在从地狱归来的灾难未能波及的地方见到了世界之王。
“抱歉我们来晚了一步，毕竟阿拉法距离这里太遥远了。”
世界之王看着眼前年轻的亲王，露出了一丝无奈的微笑。
“我至今仍然没有看到获胜的希望，但盟友的到来令我感激万分。”
“请不要放弃，陛下，”阿拉丁抬起头，遥望着战场上耸立的恐怖身影，“因为地狱之门打开，我们得到了意料之外的盟友，这场战争还未结束，我们需要近卫魔法师团。”
世界之王犹豫了一下。
她仍然没有看到胜利的希望，来自地狱的魔鬼绝不是人类的盟友，也许所有人类都无法逃过这场灾难，但世界之王始终希望近卫魔法师团能够坚持到最后。
“我们会为您战斗到最后一刻。”
晨星单膝跪在世界之王身后，她不愿意接受这样的结束，如果面对无法战胜的死灵选择后退是必要的战术，那在盟友已经加入战场的时候独自逃离就太可耻了。
“在地狱涌出的不死者之间的战斗中，凡人能做什么？”
“证明科学的错误。”
世界之王笑了：“我成为世界之王的原因中绝对有一条是对他人的评价无动于衷。”
“如果您想要更实际的东西，那么我们需要更多愿意战斗的凡人，那是一个抱有绝对信心的龙之民的计划，我们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那就让列车回转吧。”
……
“巴尔，别西卜，亚巴顿，提亚马特，还有，梅菲斯特……”
科学认识这里的每一个魔鬼，它们每一个都是来自地狱的恐怖巨人，宏伟的体型支撑着骇人的样貌，如同山丘一般耸立在战场上，以恐怖的力量阻挡了来自地狱的死灵洪流。
尽管如此强大，但对至高神明而言，它们就像是棋盘上的棋子，在见识过真正有趣的游戏之后，这棋子就只是无聊的道具。
制造这些恶魔的人，正是对科学虔诚无比，铸造了科学的信徒，他们像是在迎合某种完全无必要的，不存在的规则一样，为无所不能的神明创造出了强大的敌人。
这代表着科学最厌恶的事情：恶魔只会以人们认为它们应该选择的方式找科学的麻烦，而且最无聊的是，最终，这些强大无比的玩具注定要毫无悬念地迎来彻底的失败。
在科学享受最后的游戏时，这些恶魔的出现是如此的令人厌恶，它们完全比不上有趣的人类，唯一有意思的地方，就是这些魔鬼是在人类的策划下出现的。
然后终于，科学发现了有趣的事情。
魔鬼并不是遵循着“与科学作对”这样无聊的事情而来，而是在人类的帮助下加入了战争。
阿耶尼坐在王座之上，遥望着战场上肆虐的恶魔，那是恐怖的巨人与怪兽，所向披靡。
恶魔的加入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赌博，阿耶尼知道，怪物们不喜欢科学，同样不喜欢人类，它们是本能的俘虏，而恶魔的本能总是会紧紧缠绕一件事：伤害人类。
但依然，这是凡人杀死不死之物的唯一武器。
阿耶尼手中握着一根黄铜雕刻的金属棒，敲击着一个同样由黄铜铸成的瓶子。
那是这些恶魔原本被封印的地方，是仅有的让它们不会对人类出手的保障，但金鬃狮人清楚地知道，这威胁简直微弱得可怜，与不存在没有什么区别。
战场上的恶魔没有对凡人出手的唯一原因就是它们忙着对付科学。
巨大的怪物在大地上狂奔，巴尔，别西卜，亚巴顿，提亚马特，它们是阿耶尼从铜瓶中释放的恐怖存在，正是这四个恶魔构筑了一个奇迹，将这支大军从阿拉法带到了弗兰西。
它们的力量不止于此。
地狱的居民天然地能够统治落进地狱的死灵，恶魔正在与骑士争夺这无尽的潮水，它们将散发着硫磺臭味的黑色散布在大地上，被污染的死灵不再跟随科学的骑士，心怀叵测地隐藏起来。
“证明给我看，梅菲斯特……”
阿耶尼知道，隐藏在这一切后面的，还有一位从未被封印的恶魔。
那就是梅菲斯特，一位危险的欺诈者，伪装大师。
第七十九章 欺诈者
阿拉法看着科学攻陷弗兰西的消息，无计可施的时候，是梅菲斯特变化成阿耶尼的随从，来到他身边，交出了寻找铜瓶的建议。
在阿耶尼认出那是一个传说中的魔鬼之后，所有人都认为这是个陷阱，但阿拉法的哈里发最终还是决定孤注一掷。
在无处不在却又根本不存在的大恶魔的帮助下，从未有人见过的铜瓶从砂砾中显现，被放在了阿耶尼面前。
然后，阿拉法的哈里发，唯一能够靠着意志打开封印的高贵王者，解开了封印，释放了四个恐怖的恶魔。
这制造了一场混乱，几乎带来了灾难，不过梅菲斯特从未离开，欺诈者娴熟地控制着人心，让风波平息。
同样是这个恶魔，交出了穿梭空间的魔法，说服了四个满怀破坏欲望的同伴，让它们暂时收敛本能，与科学作战。
阿耶尼心中闪过无数记忆，每一幕场景，都仿佛是梅菲斯特精心安排过的，那是人类能够想象的最可怕的阴谋家，它编织的网络不会放过任何东西。
只有最坚韧的意志与最敏锐的智慧，才能看穿这阴谋之网，阿耶尼心中摇摆不定，充满犹疑。
但只有恶魔能够阻挡让世界之王放弃的恐怖不死浪潮，现在的战场上，恶魔是唯一的抵抗者。
巴尔，这恐怖的巨兽正在朝红马上的骑士倾泻怒火。
它是一个有着公牛头颅的恐怖怪物，下半身属于某种肉食猛兽，大概是狮子，有着蛇的尾巴。
这是一团纯粹的肌肉，它每一个动作都会带来一场恐怖的地震，红马上的骑士几乎已经被锤成了肉泥，这个骑士还活着的唯一原因就是灰马上的骑士还掌握着死亡。
被人们称为毁灭之王的恶魔肆意发泄着力量，它看上去简直像是喜欢上了这个不死的敌人。
而在另一边，别西卜与黑马骑士的战斗则安静平和得多。
那是一个令人本能地感到不适的恶魔，它拥有苍蝇般恶心的外表，在放大无数倍之后，一切细节都一览无余，让人无法忍受。
但这还不是最恐怖的，更可怕的是，别西卜掌握着无数的瘟疫与虫豸，那些有形无形的恐怖存在笼罩着骑士和跟随他的死灵，制造着一副恐怖的景象。
凡人无法想象，不死的死灵居然会生病，但去过地狱的死灵都知道，那是别西卜的娱乐方式，死灵同样逃不过瘟疫的魔爪。
当然，黑马上的骑士并不会生病，他依然如故，骑着巨大的战马在战场上奔行，身后跟随的死灵因为瘟疫不断掉队，对骑士而言也不算什么，反正这里有无尽的死灵，任何时候都能补充队伍。
他面对的麻烦是亚巴顿。
那是个远比其他恶魔都更像恶魔的怪物，浑身燃烧着浑浊的火焰，所至之处都留下了硫磺的臭味和不灭的火焰，凡是靠近的死灵都会无法离开，只能享受这永恒的折磨。
这个怪物有着公羊的头颅和蹄子，它行走时一摇一晃，但充满力量。
很明显，这个恶魔对于烧烤骑士非常热衷，它以狮子的前爪固定着黑马让他无法逃离，然后以口中的火焰炙烤着马上的骑士，看上去这场战斗还会持续很久。
毕竟灰马上的骑士仍然没有离开。
他虽然十分狼狈，但只要骑士不死，这科学的军队就不会损失一人。
提亚马特，这个强大的怪物正纠缠着死亡。
那是一条只剩半个的恐怖蜥蜴，它拥有五个脑袋，五只手臂，半条尾巴和一个翅膀。
这无法站立，只能将腹部拖在地上的恐怖怪物以惊人的速度行动着，纠缠着灰马上的骑士，它的五个头颅中喷吐着火焰、酸雾和毒烟，五只手臂抓着战马的身体，将它一次次撕成碎片。
但死亡本身不会死亡。
死灵如同潮水，朝着恶魔冲锋，那就像两条过于巨大的鱼落进了不大的水潭，它们的争斗掀起冲天的波浪。
阿耶尼看着那恐怖的战场，再一次确信，这是一场凡人无法插手的战争。
无论是科学，还是那恶魔，都不是凡人能够抵挡的力量，它们的存在本身就是灾难。
铜棒再一次碰到了瓶口，发出了清脆的金属碰撞声。
然后巴尔在一瞬间冲过了战场。
因为那惊人的速度，这头恐怖的巨兽在所经之处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壕沟，它在死灵中间停下脚步，脖子伸长，像是一道彩虹一般，越过了漫长的距离，将那公牛的头颅送到了阿耶尼面前。
“停下你那可怜的威胁，凡人！”
那个头颅倾斜着，口中喷吐着火焰与硫磺的气味。
“你将这视为威胁？”
阿耶尼平静地看着眼前的恶魔，它原本就已经无比恐怖了，现在，那不成比例的脖子更让它看起来无比怪异可怖。
“我说了，不……”
阿耶尼将金属棒放进了瓶口。
那是铜瓶的盖子，在一瞬间，一道恐怖的旋风扫过战场，当狂风平息，巴尔已经消失不见了。
那个恐怖的魔鬼回到了铜瓶之中，它曾经被封印在里面，度过了上千年漫长时间。
“请不要这样，我的陛下。”
站在王座边的一个战士转过身，对着阿耶尼露出了充满无奈与祈求的微笑。
“您知道的，巴尔的脾气不好，而且说真的，它并不是像我这样天生的怪物，在很久之前，那个名字代表着力量与丰收，属于一个强大光辉的神明。”
“真令人意外……”
阿耶尼知道，现在跟他说话的这个人是梅菲斯特，无所不在的阴谋编织者，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但最后完成的必定是一次欺诈与谎言。
“所以，仁慈的王，可否请您将它放出来呢？毕竟，我们现在需要它的力量……”
“如果你，梅菲斯特，愚蠢得不知道怎样杀死那骑士，”阿耶尼依然平静，在战斗中保持平静已经成为了他的本能，“那我告诉你，将它们挂在那金属的荆棘巨树上。”
第八十章 搜寻天空
“如您所愿，我的陛下。”
阿耶尼没有再说什么，但梅菲斯特也没有就此离去。
“那么现在是不是，请您将巴尔放出来呢？”
“三个骑士，三个恶魔，足够了，不是吗？”
那个被恶魔控制的战士沉默了一下，然后惊讶地抬起头。
梅菲斯特已经离开了。
从幻境中回到现实的战士转身回到了他原本站着的地方，阿耶尼安静地看着战场中央，恶魔们开始了行动，他们听从了建议，试图将骑士推向巨树。
“你找到它了吗？”
“是的，但不在任何地方。”
一个穿着黑色衣服的男人出现在王座旁边，他出现得如此自然从容，仿佛一直就在那里。
“解释给我听。”
“梅菲斯特存在于所有相信它存在的人心中，有的人意志薄弱，恶魔就会出现在他的幻觉中，有的人意志坚强，恶魔就会控制意志薄弱者作为傀儡。只有这样的人全部死去，我们才能杀死梅菲斯特。”
“听上去很麻烦。”阿耶尼叹了口气，“我也许原本就不该释放恶魔。”
“请不要这么说，对凡人而言，恶魔并不是无法战胜的，当我们面对科学，这些盟友是必要的。”黑衣的男人给了阿耶尼一个确定无疑的理由，“就像现在，恶魔清楚地知道，科学的失败就是恶魔的失败，它们其实是科学的从属物，但因为人类铸就的恶魔本能，这些怪物还是毫不犹豫的与科学战斗，正因为如此，看看那天顶光明之神的表情吧。”
阿耶尼笑了：“轻蔑？我很早就注意到了，原本还以为那是对凡人。”
“那是对恶魔。”
“那么恶魔先放到一边，你所说的那个，真的能成功吗？”
阿拉法的主宰者转过身看着王座边的黑衣人，他的目光中并没有多少希望。
“这里的人太少了。天心剑需要的是更多希望，每一个坚强的凡人，都可以为它提供一份力量，你知道，无论多少力量都不足够。”
“但这片战场已经不允许凡人存在了。”阿耶尼叹了口气，“无数凡人都变成了死灵，只有不死者才能在绞肉机中幸存，阿拉法的战士都不足够的话……”
“请不要气馁，王者的一言一行都会影响到臣民，你的希望是万人的希望。”
阿耶尼笑了起来：“我唯一希望的，就是一个光荣的死法。”
“我能感觉到凡人的接近，也许凡人拥有的援军比我们知道的更多。”
“我会坚持到最后，援军有时间赶到这里，如果他们真的存在的话。”
阿耶尼抬起头看着天顶王座上的光之巨人，科学，这世界最强大的存在，唯一的神明，在那样的高处，他的视野大概能够包括整个世界，仅仅是想象，科学的强大都令人窒息。
但凡人仍然没有放弃反抗。
恶魔正像是野兽一样拖动着骑士，它们想要将骑士挂在那不断生长的金属巨树上，死灵就像是一滩黑色的积水，被恐怖的力量推开，掀起，如同浪花。
恐怖巨物之间的战争就像是一场僵持的角力，恐怖的体型让它们足以承受这样恐怖的攻击，同时迟钝带来的坚韧让它们无视了身上的伤口。
这场战斗仿佛会持续到世界末日。
虽然科学坚信那个时刻已经近在眼前。
梅菲斯特在无尽的死灵中流动着，就像是黑暗中的阴影，仿佛根本就不存在。
硫磺的味道跟随着恶魔的脚步，在战场上蔓延，编织着阴谋。
“现在还不是时候，科学，我知道你看不起恶魔，但很遗憾，人类的心中仍然有很多东西不远交给神明，他们是奇迹，而这奇迹愿意为我而战。”
……
“你确定要这么做？”
麦哲伦站在威灵顿公爵面前，点点头：“这是最后的机会。”
“我知道是谁杀死了尼德霍格，你一个人的力量也许超越了整个布列塔尼亚，尤其是面对一个神……尽管如此，你还是决定去寻找虚无缥缈的帮助，而不是去战场吗？”
“我并未失去理智，而且……”麦哲伦看着眼前的皇宫，军队已经集结，他们即将奔赴战场，“这是胜算最大的选择。”
“那么我会给你任何必要的东西。”威灵顿公爵转身面对着麦哲伦，“皇家的收藏中有不错的单人飞艇，大概只用一天一夜就能抵达赤道。”
“谢谢。”
“我会坚持到最后一刻，”属于猎人的气息在沉重中露出了一丝希望，“希望在我死之前，你会出现在我眼前。”
没等麦哲伦回答，公爵就转身离开了。
麦哲伦无奈地转身，朝着皇家的停机坪走去。
现在的布列塔尼亚已经进入了战时状态，瑞都到处都是一片混乱而忙碌的场景，蒸汽区和精华区的工人忙着为出征的战士准备军队，所有人都在奔跑。
麦哲伦也忍不住奔跑起来。
他刚刚经历过一场失败，但心中仍然抱有希望。
带着没来由的信心，麦哲伦冲进了皇家停机坪，然后乘上了飞艇。
他还没来得及与猎人协会，皇家学会的朋友们打招呼，不过时间紧迫，一切结束之后，他们有的是空闲聚会。
来自精华的力量粗暴地将小小的飞艇冲上了天空，麦哲伦几乎在瞬间就离开了城市的上空。
他看到的最后一幅画面，是夕阳下的瑞都，城区中间的河水上波光粼粼，河岸上的建筑被暮光染上金色，蒸汽区的钢铁冷光都变得柔和起来，精华区的绚烂色彩变得无比温暖。
然后麦哲伦冲破了低矮的阴云，飞上了天空。
这里，无尽的云海遮蔽了大地，遥远的弧形地平线上，阳光璀璨得不可思议。
他大约已经离开了布列塔尼亚，飞艇不用额外操作，直奔南方而去，它的目的地是遥远的炙热雨林，属于阿瑞利亚大陆的范围。
奥丁留下的谜语如此疯狂，但麦哲伦几乎着魔一般第一眼就确定他看到了答案，那是个奇迹。
第八十一章 混乱之海
固定星辰的高塔。
对于古代艾斯雅德人而言，这大概可以引申出上百种不同的含义，但无论哪一种，都不会与奥丁有关。
艾斯雅德人从未见过高塔，也不崇拜星辰。
但麦哲伦坚信，那就是奥丁留给他的信息，是神明筛选朝圣者的方式。
真相就是最不可能的可能：按照字面上的意思，一座固定星辰的高塔。
这个世界上最疯狂的魔法师也不会相信那种东西可以存在，但麦哲伦知道，这是可能存在的奇迹。
仿佛着魔一般，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相信，并且按照自己的猜想，朝着目的地狂奔。
麦哲伦不由自主地开始想象，当他看到空无一物的目的地时，自己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不过在那之前，他要睡觉了。
夜色已经降临，外面传来海风的声音。
……
半夜，麦哲伦被巨木燃烧的声音惊醒。
他在狭小的飞艇船舱中睁开眼睛，火光透过舷窗，在飞艇内部摇曳，在下面的海面上，一场恐怖的海战正在进行。
麦哲伦低下头，看着漆黑的海面上如火炬般熊熊燃烧的帆船，它的主桅杆与上面的船帆都被点燃了，像是夜晚宿营时点燃的篝火，如此明亮，黑烟冲天而起，上面的水手正纷纷跳入海水逃命。
在燃烧的帆船边，另一艘战船正火力全开，火上浇油，伴随着沸腾般密集的炮声，那燃烧的战船摇摇欲坠。
这只是海面上无尽战场的一角，在远处，还有至少十几艘大船正在燃烧。
麦哲伦费力地在火光中找到了一艘完好战船船帆上的标志，他最终确定，这是一场布列塔尼亚海军与弗兰西海军的混战：战斗中的弗兰西海军分成了两方内斗，而布列塔尼亚海军将这两方都当成了敌人，趁火打劫，不亦乐乎。
飞艇呼啸着离开了战场，最终麦哲伦并没有来得及做什么，他强迫自己重新陷入了沉睡，重要的事情是寻找奥丁。
离开战场的麦哲伦并不知道，海面上战斗的人中，就有他曾经的老朋友。
托南就站在一艘大船上，船帆上有着属于世界之王的徽章，他无力地看着眼前的混乱，搜刮着自己的脑袋，却发现根本没有办法让布列塔尼亚海军信任他。
这原本是一场内战。
在新大陆落入世界之王手中之后，弗兰西人和肆意妄为的探险者一起成为了新大陆的主人，他们在野地拓荒，居住，种植作物，肥沃的土地与温暖的气候带来了丰厚的回报。
在科学准备终结这个世界之前，一切都无比美好，世界之王与科学一起守护着殖民者的现实与心灵世界，但最终审判的消息让一切都改变了。
很多人都不知道，科学用以加冕的王座，三位一体的力量来源，除了布列塔尼亚国教与教廷遗址，剩下的是新世界的信徒集会。
那之后，虔诚的狂信徒组成了一支规模庞大，力量恐怖的舰队，准备回到旧世界参加最终之战，为科学奉献一切。
在托南为首的土著坚持下，弗兰西的舰队司令最终决定以最坚决的行动支持世界之王。
所以第二支舰队离开了新大陆的港口，穿越海洋，最终还是在信徒们登陆之前追上了帆船，不顾黑夜，发动了攻击。
一切似乎都比预计顺利得多，但他们还是忽略了一件重要的事。
因为两支舰队的速度相差并不大，所以当他们开始战斗的时候，已经进入了布列塔尼亚海军的控制范围。
这是群早有准备，迫不及待的屠夫。
在漫长的时间里，布列塔尼亚海军是世界上最强大的海上军队，就连世界之王都不得不避其锋芒，他们对新大陆信徒的行动早有预料，在这里准备了很久。
但布列塔尼亚人没有料到第二支舰队的存在，他们毫不犹豫地发动了攻击，对自己的盟友也毫不留情。
战斗进行到现在，托南几乎可以肯定，布列塔尼亚海军肯定早已察觉盟友的存在，但那些狡猾的水手只是视而不见，毕竟对布列塔尼亚人而言，弗兰西海军也是敌人。
托南无奈地看着眼前的混乱，无计可施。
然后另一边一艘布列塔尼亚战舰缓缓靠近。
“准备！”
又是一次赌博，这感觉让托南无奈地叹了口气，没人知道这是个怀有默契的盟友，还是蠢蠢欲动的袭击者。
然后瞭望手喊了起来：“友军！”
托南差点忍不住笑起来。
在这里，托南已经见到无数次袭击友军的事件，瞭望手那紧张透着兴奋的语气简直就是个笑话。
“不要攻击！”
托南觉得下一次自己的船就会因为这样的保守被击沉在海里。
那样倒也不错，掉进海里就可以毫无顾忌地大睡一场。
将突然钻出来的想法甩到一边，指挥官来到船舷边，对着布列塔尼亚的船摇摇手。
“我们允许你们靠岸，无论你们是谁，放弃抵抗，到弗兰西海岸登陆！”
托南只用了一瞬间就明白这是个好消息，但他完全无法理解，为什么布列塔尼亚人会这么做。
无论如何，他还是按照布列塔尼亚人说的做了，等到了陆地上，托南会让那些莫名其妙的信徒知道，什么叫做战斗。
……
在海上，麦哲伦迎来了日出。
他本能地想要伸个懒腰，然后发现飞艇中根本就没有足够的空间，一天一夜的时间有点太长了，对这个狭窄的地方而言。
所以麦哲伦选择了继续沉睡，他强迫自己睡去，并确定会在飞艇抵达目的地之前醒来。
在睡着之前，他突然不自觉地从怀中取出了油灯。
那是个强大的超凡力量，是一件具有纪念意义的战利品，尽管如此，麦哲伦已经很久没有使用过它了。
然后麦哲伦忘记一切，陷入了沉睡。
时间转瞬即逝。
当麦哲伦醒来时，太阳正在西面的海面上准备落下，傍晚的阳光沿着巧妙的角度直射他的双眼。
海面上有个小岛。
第八十二章 星辰之岛
众所周知，科学之光是教廷最强大的武器，但只有极少数能够接触到教廷最核心机密的人才知道，那是真正在天上运转的三枚星辰，而不是什么神术。
女伯爵就曾经从一位教廷的灰骑士口中得知了这件事，她后来把这个信息告诉了麦哲伦。
所以当看到那个谜语之后，麦哲伦第一时间就选择相信，曾经无比窘迫的科学都能拥有三枚真正的星辰，别的神明也一样可以做到以高塔束缚星辰。
如果他的计算没错，那这个小岛就是最适合的地方，毕竟高塔上的奥丁遥望着的，是艾斯雅德人的土地。
在这个小岛的正北，越过无尽的海面与陆地，经过遥远得会让人忘记的距离，就是“绿地”。
小小的飞艇呼啸着狠狠砸在了岛上，因为追求极致的速度，这个精华驱动的机器已经完全失控了。
不过麦哲伦安然无恙，他将已经面目全非的飞艇彻底毁坏，从残骸中走了出来。
这是个典型的热带岛屿，不大的陆地上紧紧挤着无数的绿色植被，没有任何一块地面能够见到阳光。
但麦哲伦环顾四周，这里并没有高塔。
如果它在这里，任何人第一眼就会注意到，但麦哲伦没有看到任何超出雨林乔木树冠的建筑。
这可能代表着很多东西，不过麦哲伦暂时不准备理会，他走进了雨林。
空气中满是湿热，有点熟悉，但永远没人能够习惯。
麦哲伦很快就发现了人类活动留下的痕迹。
虽然早有预料，但他还是有点惊讶，雨林中有一片空地上的灌木与野草被清理了，上面的泥土被终年不停的雨水冲刷干净，露出了下面的岩石。
而就在这岩石上，有一座简陋的祭坛。
几块石头摆在岩石上，旁边的火把早已腐朽，无法点燃。
除此之外，这里没有其他东西。
麦哲伦看着这片空地，这里基本上无法满足人类居住的基本需要，小岛上没有淡水水源，雨林中也无法种植。
那么留在这里的古老遗址就很值得注意了。
越过那片空地，前面是雨林更深处，这里到处都是绿色，灌木与野草在落叶堆积的地上顽强地生长，泥土是一片叶子腐烂的棕色。
没走几步，麦哲伦就来到了小岛另一边的海岸，这里是一片面积不大的沙滩，雨林强硬地占据了岸边的土地，将沙子阻挡在距离水面很近的地方。
这就是岛屿的全部，它是如此狭小，几乎只能算作礁石。
而麦哲伦并没有找到他寻找的东西。
这里没有高塔。
麦哲伦转身，将手伸进了怀中。
伴随着油灯的火焰亮起，麦哲伦眼前的景象发生了变化。
雨林中有一个村落，就藏在乔木的树冠上。
以大树树干为支撑，简单的树枝与茅草绑在一起构成了粗陋的树屋，在上面，挂着人类的尸体，有的头颅完好，张大着嘴仿佛还在哀嚎。
这是经典的土著巫术，代表着对不速之客的诅咒，不过真正的作用是干扰人的感觉，让来到这里的人不会抬头向上看。
事情开始变得有趣起来。
麦哲伦爬上了树屋，沿着茅草捆向小小土著村落的中心走去。
在这条道路的终点，麦哲伦看到了蓝天。
没有了植被的遮蔽，这片空地上的土壤同样被雨水冲刷带走了，一块平整的巨石沐浴在阳光之中，上面空无一物。
一切看上去都平淡无奇，但麦哲伦确信，他要找的奇迹就藏在这里。
他从怀中拿出了眼罩。
在与男爵分开的时候，这件施密特家族的遗产被他送给了麦哲伦。男爵这么做的理由是他相信麦哲伦会在寻找奥丁的路上用到它，现在，麦哲伦觉得是时候了。
当他的左眼被黑暗遮蔽之后，麦哲伦眼前出现了一道恐怖的阴影。
那仿佛是地上的一道壕沟，将这个小小的岛屿和无尽的海面一同切开，而制造这阴影的，就是一座通天的高塔。
“固定星辰的塔……”
麦哲伦抬起头，看着从这片空地拔地而起的恐怖建筑，宏伟已经不足以形容它，纯粹由岩石筑成的高塔直冲云霄，远远望去，上面的部分简直就像一条细线。
在高塔的外面，缠绕着一条浮雕的巨蛇，不见头尾。
“所以，奥丁会在塔顶吗……”
麦哲伦将手中的东西收起，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本来还想着能快一点……”
然后他开始了攀爬。
……
探险者们正在甲板上大惊小怪大呼小叫。
爱德华无奈地叹了口气，这艘船几乎到了负重的极限，摇摇欲坠，好在海岸已经近在眼前。
那个魔法，古代塞洛斯的神奇力量，让探险者站在了科学的对面，但他们依然如故，贪婪又冲动，毫无顾忌。
船长费了很大力气才让这些胆大妄为的探险者放弃，他们原本决定毫无准备就徒步翻越中央山脉，那毫无疑问会让绝大部分人死在积雪里，变成冰冷的塑像。
然后发现坐船是个不错选择的探险者就不容分说地挤满了这艘船，他们十分吵闹，总是能带来想不到的麻烦，好在出手还算大方。
如果不是这样，船长恐怕早就忍不住把所有人扔进海里了。
现在，这煎熬终于到了尽头，弗兰西的海岸就在前方。
这里没有码头，船长豪迈地在海边下锚，然后探险者们就迫不及待地跳进了浅浅的海水，冲向了陆地。
“欢迎，对抗科学的勇士。”
令人讶异的是，这里已经有个人在等待了。
“别挡路！”
探险者完全无视了那个人影，船长看着蛮不在乎地朝着北方冲去的探险者，不由得爆发出一阵大笑。
“战场已经被不死的怪物填满了！”
那个人很快认清了现实，他开始直接对着探险者们大喊。
“请一定站在阿拉法军队的防线后面，你们是重要的力量！”
没有任何人把这句话放在心上，探险者们满脸嘲讽：“我们当然最重要！”
第八十三章 聚集人群
“船长，你愿意再跑一趟吗？”
说话的男人穿着遮住脸的黑色斗篷，看上去无比可疑，但他说话的声音有着莫名的说服力。
“我拒绝。”
爱德华完全彻底受够了那群探险者，他的船到现在甲板都满是垃圾，光是彻底打扫干净甲板都需要整整好几天。
“现在每一个凡人都是对抗科学必须的力量，我们需要探险者，再多都不够！”
“一趟，”船长无奈地认清了现实，比起科学那不允许海盗出海的新世界，再多探险者都完全是可以忍受的，“我只跑一趟。与其让我多跑几趟，不如多找几艘大船吧。”
“所有人都正在努力，船长，谢谢。”
爱德华无奈地叹了口气，在岸上补充完淡水就离开了。
已经被科学毁灭的马赛以一种怪异的方式完成了重生，这座城市现在到处都是探险者与来来往往的帆船，爱德华离开时，港口边已经帆集如云。
他并不知道，在整个世界，所有知道那场战争的凡人们，都在努力向着战场赶去。
一棵大树正在生长，它的根系在人群中蔓延，最终将要结出毁灭科学的果实。
没人知道它会不会半路夭折，但现在，所有人都在努力。
不仅在马赛，布列塔尼亚海峡边同样上演着类似的场景。
来自新世界的舰队被逼上了海岸，无论是虔信者还是阻止他们的弗兰西海军，一个不剩，都被布列塔尼亚海军赶上了岸。
他们对自己的船被夺走并不在意，所有人都朝着战场赶去，虔信者将要为科学奉献一切，而弗兰西军队准备效忠世界之王。
奇怪的是，一支布列塔尼亚军队就在岸边等待，他们会在一边看着这两支势不两立的队伍，让他们在抵达战场前都不能开始战斗。
托南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他很快在布列塔尼亚军队中找到了愿意交谈的人，这支军队非同寻常：里面有不少探险者。
在迫不及待地想要炫耀自己的探险者口中，托南得到了答案。
探险者已经彻底倒向了科学的对立面，但这还不是最重要的，那个探险者炫耀的重点是，他在布列塔尼亚“严明军纪”的严防死守下，从一个战士口中套出了他们的作战计划。
向战场聚集人群，任何还想要战斗，站在科学对面的凡人都可以。
托南心中的疑惑更多了。
就算是猜测，他都能确定，神明战斗的战场上，凡人根本无法立足，仅仅是战斗的余波都足以让脆弱的探险者们全军覆没，人海战术是最愚蠢的选择。
但很快，他就将这个想法跑到了脑后。
无所谓了。
一切都无所谓了，这场战斗注定无法获胜，凡人不可能战胜神明，那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在最后的战斗中为自己挣得荣耀。
这才是战士该做的。
托南收起一切疑惑犹豫，朝着战场走去。
……
别西卜并不是个擅长近身战的恶魔，但出人意料的是，它最先将对手挂在了金属的荆棘尖刺上。
这个巨大得令人毛骨悚然的苍蝇，扇动着翅膀，带着嗡嗡声，将骑士扔在了巨树上面，然后金属的树枝就刺穿了那匹战马，骑士的长袍千疮百孔，四分五裂。
骑士无声地挣扎着，他仿佛被某种难以忍受的痛苦攫住了，但这个巨人无法发出声音，所以只能沉默着挣扎。
“那到底是什么……”
所有看到那副景象的人都在惊叹，他们感同身受，觉得自己也被刺穿了。
但死亡还在，那个骑士是不死的，这仿佛是最残酷的刑罚，他根本不可能挣脱，只能忍受无尽的痛苦。
获得胜利的巨大恶魔轰鸣着冲向下一个目标，加入了提亚马特与死亡的战斗，这本来就是最没有悬念的战斗，恶魔没能最先将骑士挂在树上的唯一原因就是它还没有玩够。
看上去，很快死亡也要陷入痛苦了。
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将骑士挂上巨树的并不是恶魔。
而是巨树本身。
得到了一个骑士之后，这可巨树发生了某种未知的变化。在短暂的停顿之后，它仿佛弹出尖刺一般，在一瞬间里扩大了很多倍。
现在，金属的荆棘笼罩了大半个战场，地上的死灵与没能躲开的骑士都成了挂在尖刺上的猎物。
只剩下最后的杀戮，这个骑士沉默的坚持着，对同伴的遭遇无动于衷，他依然在战场上驰骋，依然带领着不死的潮水。
但最终，亚巴顿将骑士推进了荆棘笼罩的范围。
那就像是某个无辜者被推进深渊，他的哀嚎被风声遮掩，唯有无力的挣扎展现着绝望与不甘。
“很了不起……”
科学看着战场，他不知道，这副场景到底算不算符合预期。
这原本应该是一场有趣的战斗，凡人以脆弱的力量对抗不死的死灵潮水，就像是史诗中传颂的故事，英雄也许不会胜利，但一定会赢得荣耀。
但现在，凡人并未进入战场，他们围成一圈，站在安全的地方，看着恶魔与死灵战斗，来自地狱的生物自相残杀，怪物赢得了这一场战斗，荣耀与凡人毫无关系。
当然，那棵充满意外的巨树是个惊喜，它毫无疑问是女伯爵的造物，虽然没有人注意到，但科学看得一清二楚，它是从第一位骑士的身体里生长出来的。
总而言之，战斗进入了科学最不愿意看到的垃圾时间，不死的无尽死灵面对着它们根本不可能战胜的巨树，这可以持续到时间的尽头，而且过程乏善可称，绝对算不上美好。
“啊……”
仅仅是想象那件事情，科学就忍不住发出了痛苦的叹息，他最终放下了犹豫，决定揭开下一个封印。
但在科学行动之前，恶魔为他献上了一个惊喜。
所有的死灵，战场上所有来自地狱的不死怪物们，同时停止了动作。
他们不再狂奔，不再哀嚎，不再挣扎，不再伤害身边的死灵。
就好像这洪流变成了雕塑。
第八十四章 天使
阿拉法的阵线开始后退。
凡人无法踏足的战场上挤满了怪物，还在生长的巨树已经占据了大半空间，现在，死灵们也开始转移目标，它们在朝着彼此聚集，将战场的边界向外扩大。
那片黑色的洪水朝着天空高高卷起，仿佛一朵浪花，其中的死灵相互堆叠，支撑着，组成了一个恐怖的巨大怪物。
然后恶魔的气息扑面而来，硫磺燃烧的味道笼罩了整片战场。
“你好，科学，哈哈！”
那是梅菲斯特，一个有着公羊双角的恶魔，看上去很像是个人类，不过背上有一对拖在地上的翅膀。
“我不知道你对这场表演还满不满意……”
来自地狱的一切终于彻底被消灭了，所有的死灵都成为了梅菲斯特的一部分，这个恶魔现在无比强大，它迫不及待地想要给科学制造点麻烦，本能已经冲散了欺诈者编织阴谋的耐心。
“我从来就没有期待过你的表演。”
科学摇摇头，在他看来，现在的梅菲斯特简直无聊得要死，充满了失败的气息，必须马上从舞台退场，否则这场戏剧就太难看了。
于是神明揭开了下一个封印。
恐怖的波动从他身后的光明之中传来，然后在王座下面，出现了四位天使。
那是四个彻头彻尾的怪物。
第一个天使像是狮子，第二个天使像是公牛，第三个天使只有一张像人的脸，第四个天使像是鹰隼。
每一个天使都有三双翅膀，浑身长满了眼睛。
那看上去既恐怖，又威严壮观，所有的凡人都张口结舌。
天使们没有丝毫犹豫，它们带着纯洁的光芒冲向大地，直奔地上的恶魔。
狂风跟随着巨大的怪物们，朝着地上席卷而来。
它们绕过了还在生长的巨树，来到了恶魔面前，每一个天使都找到了一个对手，大地开始轰鸣。
那是同时进行的四场恐怖战斗，巨兽之间的角力让大地不断地震颤，仿佛摇摇欲坠。
狮子面对的是梅菲斯特，公牛是亚巴顿，鹰隼是别西卜，而最后无法形容的怪物对上了只剩一半的提亚马特。
几乎就在一瞬间里，无数的事情发生了，战场仿佛被狂风撑起，面积急速扩大。
“好在我们提前后撤了……”
阿耶尼看着战斗中的怪物们，无声地叹了口气。
就算是命途多舛，经历过很多的金鬃狮人，也无法想象这样的战斗，那仿佛就是一个宣告，无可争议地宣告着世界末日的降临。
狂风在战场中呼啸着，跟随着战斗中的巨兽，它们互相视为死敌，但在旁观的凡人眼中，都是彻头彻尾的怪物。
“已经有凡人赶来了，我能感觉到。”
“你给我的希望，真的能实现吗？”
“在它实现之前，请不要丢掉它。”
阿耶尼没有再说什么。
战场上，天使与恶魔的战争已经完全展开了。
飞翔的狮子手中握着一柄长剑，每一次挥动，都会有一道红色的闪电像是游动的长蛇一般飞出，将黑色死灵组成的梅菲斯特映照成一片血红。
它的动作如同闪电，每一次翅膀挥动都会带来巨兽咆哮般的巨响，然后带着天使在瞬间穿越漫长的距离。
在狮子周身的一万只眼睛让它的视野没有死角，它可以以任何角度发动攻击，就像是一团可以将不幸误入的一切事物劈成焦炭的球形闪电。
现在，这团沾之即死的神之火焰正以恐怖的速度在战场上巡行，它可以毁灭一切，不过名为梅菲斯特的恶魔坚持了很长时间。
对于凡人而言，这也许只是短短片刻，但天使已经发动了无数次攻击，尽管如此，恶魔还未死亡。
梅菲斯特大笑着，这正是它预料中的胜利时刻，就算是面前这样强大恐怖的天使也无法将它杀死。
无数来自地狱的死灵组成了恶魔的身体，它们既是骨骼，也是盾牌，更是武器，除非所有的死灵都被杀死，否则恶魔就是不死的。
以恐怖速度在空中闪烁的天使是个麻烦，但梅菲斯特知道，最终这个神明的分身还是会乖乖来到它手中，因为仅仅是那柄长剑还不足以杀死整个地狱中的所有罪恶死灵。
然后如它所料，天使冲了上来。
这团神之雷霆还是忍不住想要用最强大的攻击终结这次战斗，它没有意识，只有为科学而付出一切的本能，眼前的恶魔不死，它就永远无法得到平静。
准备已久的梅菲斯特抓住了机会，也抓住了天使，它狂笑着，将狮子紧紧按在自己的胸前。
所有的死灵都嚎叫起来，它们贪婪地朝着光芒组成的天使伸出双手，将自己浑身罪恶朝光芒注入。
肉眼可见地，狮子染上了罪恶的颜色，它身上凡是接触到恶魔的地方都沾染了硫磺的味道。
然后狮子张开了嘴。
那头猛兽口中发出了一声恐怖的咆哮，浑身燃起了烈焰。
梅菲斯特，藏在无尽死灵后面的恶魔发出了痛苦的嚎叫，它像是终于重新被拖进地狱一样，忘记了一切，放弃了一切，单纯地靠着本能朝天使倾泻一切力量。
没人知道这场僵持会持续到什么时候。
而在此时，亚巴顿与公牛同样正在进行一场角力。
从一开始，这两个拥有恐怖力量的怪物就没有花费时间在闪躲与试探上，它们像是斗牛场上双眼血红的公牛，迫不及待地朝着对方冲去，然后在轰然巨响中撞在一起。
恐怖的力量令大地震颤，这两只巨兽的战斗看上去毫无波折，甚至有点无聊，但它们的每一个动作，都会让大地震颤不已，巨大的陷坑在巨兽脚下成形，仿佛坚实的大地只是一滩泥泞。
与僵持中的两个战场不同，别西卜与鹰隼的战斗就显得复杂得多。
苍蝇之王带着飞虫的嗡鸣声飞过战场，而它身后跟随着无声的鹰隼，那只每片羽毛上都长着一枚眼睛的巨大飞禽，以与其体型完全不符的安静灵活死死跟随。
第八十五章 神之怒火
别西卜像是个飞行的颜料罐。
任何时候，这个恶魔都不会忘记在经过的地方散播瘟疫与害虫，那是它的本能，是别西卜的存在本身。
但那深绿色的烟雾对天使没有任何作用。
这头鹰隼浑身有着属于科学的纯洁白光，那让它可以无视一切诅咒与疾病。
天使像是闪电一样在空中移动，悄无声息，如同幻影。
别西卜无法逃脱鹰爪，这头巨大的苍蝇已经被天使抓到了不止一次，但每一次，它总能在一滩绿色鲜血之后逃脱，代价无非是一条伤疤而已。
天使跟随着恶魔，一次次给它身上增添伤口，仅仅片刻时间，巨大苍蝇就已经遍体鳞伤，看上去这场战斗似乎会是最早结束的那一场。
但别西卜并未放弃，恶魔有属于自己的战斗方式，尽管缺少了无尽的死灵，它确实十分被动。
当鹰隼再一次消失在苍蝇面前时，地上升起了一道绿色的法阵。
那是个典型的恶魔魔法，充满了科学厌恶的东西，对天使也一样。
从空中显现的天使落入了束缚，它几乎瞬间就被抓住了。
鹰隼并不擅长力量的对抗，落入了陷阱之后，失去最强大的速度，别西卜已经胜券在握。
苍蝇之王带着毒雾与嗡鸣的虫群来到了被束缚的天使面前，它在纯洁的光芒中露出厌恶的表情，然后撕开了鹰隼的胸膛。
没有鲜血，天使的身体中只有纯粹的光芒。
但它确实正在衰弱，力量正在流走。
别西卜耐心地等待着，它不知道天使什么时候会失去所有力量，那无所谓，恶魔只是单纯地喜欢看到这幅景象而已。
然后鹰隼的伤口开始愈合，几乎就在瞬间，天使就已经完好无损。
它在别西卜惊讶的目光中挣脱了法阵的束缚，消失在了空气中。
下一个瞬间，恶魔身上多了一道伤口。
看着这一切的科学叹了口气。
“我该说一切都在预料之中吗……”
对神明而言，无论是恶魔，还是天使，都只不过是他的附属品，在超越一切的全知者眼中，这两者都是木偶，它们只会沿着既定的轨道走向尽头。
现在眼前的战斗就是这一切最明显的证明，不需要理由的战斗，毫无意外的僵持，就连波折也是预料之中的事。
凡人的旁观造成了这一切的出现，不过那也是预料中的事，地狱之门打开之后，这就已经不是凡人可以插手的战斗，毕竟没人能杀死不死者，以凡人之身冲进战场只意味着愚蠢。
对他而言，唯一值得期待的就只剩下了那棵巨树的表现，虽然凡人们策划着什么，但面对恐怖的天使，他们不可能成功。
但那棵巨树没能打破僵持，它似乎已经生长到了极限，无法再继续扩大金属荆棘笼罩的范围，战斗中的天使与恶魔小心地避开了那危险的尖刺森林。
科学最终只能无奈地看着地上的战斗，他知道这会是漫长的时间，不过现在打开下一个封印还太早，他必须给凡人的谋划留下时间。
毕竟在这个时候，还能感受到凡人的希望，真是令人惊喜。
在战场之外，遥远的地方已经开始有凡人靠近，他们已经看到了战场上高耸的金属巨树，还有恐怖的恶魔与天使，但这些凡人依然抱着希望。
这令科学眼前提亚马特死死抓住天使，想要将它撕成碎片的景象变得不那么难以忍受了。
恶魔正紧紧缠绕着比它更像怪物的天使，它像是蛇一样扭动着身体，紧紧缠住那个张着翅膀的人脸，蜥蜴的一只翅膀遮住了脸上的双眼，五只利爪死死抓住天使，想要将它撕成碎片。
那个天使正在挣扎，它身上散发着纯洁的白色光芒，灼烧着恶魔，但那怪物对这伤害无动于衷。
然后一团恐怖的火焰开始燃烧。
整个战场上，甚至远离战场的地方，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一股恐怖的热浪，那就像是一轮太阳落在了大地上，如此耀眼，如此炙热，令人无法忍受。
恶魔被点燃了，它发出了恐怖的痛苦嚎叫，那可怕的声音就像是从人的心底升起，直冲喉咙，将人的胸膛直接撕成两半。
提亚马特迎来了末日，那是早已写完的故事结局，科学对此毫无兴趣，但所有旁观者心中都充满震撼。
新世界没有恶魔的席位，天使自然应该获得胜利。
这仿佛就是个信号，然后公牛就将亚巴顿掀翻在地，鹰隼将别西卜的翅膀夺走，苍蝇之王狼狈地落到地上。
狮子终于从无尽的死灵中间挣脱出来，高高的飞上了天空。
“科学！”
那是天使的呐喊，是万人的声音，是令人类心神失守的恐怖声响，如同雷霆响彻四野。
然后狮子将手中的长剑朝着恶魔投掷出去。
那个瞬间，一场恐怖的火雨降临大地，蓝色的火焰像是大雨一般连绵不断地落到地上，热量将土壤烧成琉璃，冲击令大地震颤不已。
所有的死灵在一瞬间都被杀死了，那是科学的力量赋予天使的审判权威，可以将来自地狱的不死者杀死，梅菲斯特提前放弃了控制权，原本高耸的恶魔身体像是崩塌的沙雕，死灵如同砂砾落下，然后在火焰中消散。
这就是天使的力量。
亚巴顿与别西卜未能在恐怖的火雨中幸免，恶魔在恐怖的攻击中彻底消散了，没有灰烬，什么都没有留下，纯洁白光扫过，大地之上什么都没有剩下。
现在，凡人面前只剩最后一道防线了。
天使将一万只眼睛转向战场之上耸立的金属巨树，那不是科学的仆人。
狮子再一次举起前爪，长剑从地上升起，回到了天使的手中，然后，它将剑刃对准了那个尖刺的集合。
科学看着地上，开始了犹豫。
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阻止天使，这棵巨树是人类最后的希望，如果这么早退场，那就太令人失望了。
然后一个怪物从地狱之门中冲了出来。
第八十六章 凡人能做的一切
那是一个张着怪异尖角的巨蛇头颅，就像是从海中冲出，捕食无辜小船的海怪一样，将公牛般的天使拖进了地狱。
地狱之门已经不复存在，那怪物就像是冲破大地，从岩浆中出现，硫磺的气息到处弥漫。
然后它消失在了地下。
一切仿佛从未发生。
但天使知道，他们最大的敌人已经出现了。
“撒旦……”
科学低头看着手中的卷轴，上面的下一个封印已经粉碎了。
“什么时候……”
大地开始震颤，仿佛某个巨兽在底下穿行。
“我记得，只有科学打开封印，撒旦才会从地狱最底层来到这个世界，你是怎么做到的？”
阿耶尼看着眼前的一名侍卫转身走到王座旁边，他知道那是梅菲斯特。
“那根本不算什么，毕竟已经到了这时候，地狱都空荡荡的……”那个侍卫的脸上露出一个玩世不恭的笑容，来到了王座正面，“重要的是，我终于完成了。”
“控制所有凡人的魔法？”
阿耶尼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是的，不愧是强大的王者，如此敏锐，远胜我曾经认识的古代诸王。”
“所以现在，你准备用这无数凡人傀儡，去做什么？”
那个侍卫脸上露出了一个颇为真诚，充满感染力的微笑：“当然是集合所有人的力量，战胜想要毁灭世界的科学。”
“所以？”
“所以，第一步就是，你把王位交给我吧。”
阿耶尼叹了口气。
他什么都没有做。
“你就如此急切吗？”
王座旁边，一个穿着黑色衣服的男人走了出来。
“科学是我们共同的敌人，重要的是要团结一致。”
“你觉得自己掌握了足够多的人质？”
梅菲斯特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千万别这么说，这些愿意与科学作战的人都是我们的力量。”
“请耐心点吧，魔鬼，撒旦还不一定能战胜天使。”
“我已经等得够久了……”那个侍卫的脸开始扭曲，属于魔鬼的样子显露无疑，“为了人类放弃王位，这很难吗？”
梅菲斯特没有得到答案。
阿耶尼与他身边的男人都沉默着。
然后撒旦又一次冲了出来。
这头庞大的恐怖大蛇没有再施展偷袭，它从口中吐出一团白色光芒，然后朝着天空中的科学冲去。
那仿佛是身体没有尽头的恐怖巨兽，大蛇的鳞甲如同黑曜石，燃烧着火焰，它冲天而起，如同一座高塔。
然后狮子再一次发出了攻击。
恐怖的火雨落在大蛇身上，轰鸣连成一片，如同海边回荡的潮声，火焰跟随着巨蛇向天空冲去，如同一根火柱。
从大蛇口中吐出的白光落在地上，然后天使挣扎着从中飞了起来，四个天使齐聚，朝着冲天而起的撒旦发出了一次恐怖的攻击。
白色的光芒笼罩了整个战场，有那么一瞬间，所有人都失去了视觉。
然后大蛇停止了冲刺。
它像是被飓风击倒的大树一样，缓缓坠落，然后倒下，砸在地上，发出恐怖的响声。
“撒旦……”
梅菲斯特的语气中出现了恐惧，对它而言，连地狱中最强的那个怪物都如此轻易地被打败，魔鬼已经有足够理由放弃了。
“如果你想离开，现在就可以离开了，”黑衣的男人上前，他将右手放在了剑柄上，“不过不要想着带走那些凡人，我们的战斗还未结束。”
恶魔没有回答，它已经离开了，在阿拉法军队阵线的最后面，以及正在赶赴战场的人群中，开始有人转身准备离开。
但他们马上就停了下来。
“万人如一人……”
黑衣的男人取下斗篷，露出了墨一的脸，他满面风霜之色，双鬓已白。
所有的凡人，在战场外面列队的战士，甚至遥远的原野上正在赶来的探险者，心中都出现了一个念头：“拯救世界！”
他们满怀希望。
“我心即天心。”
墨一走下了王座，踩着被烧焦的土壤，进入了天使与恶魔的战场。
科学注意到了他。
“真是渺小啊，凡人。”
但那个凡人心中的意志无比坚定，在神明的眼中，他的灵魂正慢慢亮起，显得如此耀眼。
“真是个惊喜。”
但真正的奇迹还在后面。
在战场上，战场外，无尽的大地上，无数个凡人的灵魂都开始发光，那就像是一团在秋日原野上蔓延的野火，开始熊熊燃烧。
“怎么可能……”
无数个凡人都像是被点燃一样，心中充满了坚定的希望与纯洁的信念，那是个奇迹，就算是曾经东征的十字军与异端的军队在沙漠上相遇，那些抛弃一切追求信仰的圣徒也没有如此耀眼的灵魂。
然后墨一举起了长剑，挥向了天空。
原本冲向他的天使们在瞬间改变了方向，它们像闪电一般来到了科学下面，停在了空中。
然后天使坠落了。
它们死了。
纯洁的光芒消散退去，什么都没有留下。
然后从光之巨人所在的地方，恐怖的白光爆发出来。
那就像是纯白色的太阳坠落了，白光宛如实质，向下淹没了整个世界。
没有声音，没有感觉，所有人都像是被封在温暖的水中，眼前只有光明，除此之外世界什么都没有剩下。
然后黑暗降临了。
无尽的死寂开始缓缓退去，庞大的轰鸣声如同涨潮时的海浪，渐渐降临。
当所有人终于重新找回了感知，他们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朝着天空望去。
在那里，原本端坐在王座上的光之巨人站了起来，他的王座不见了。
“凡人……”
那是这个世界第一次听到科学本身的发言，那声音无处不在，像是无数人的声音一同响起，宏大而恐怖。
“他居然……”
阿耶尼第一次感觉到了绝望。
只有他知道，为了这次攻击，他们做出了多少准备，也只有他知道，这样大费周折终于制造的攻击有多么恐怖。
天心剑，能够让凡人杀死超凡之物的恐怖力量，集合了无数凡人心中的希望与期盼。
第八十七章 天使之死
尽管如此，还是没有杀死科学。
阿拉法未曾与不死怪物战斗，因阿耶尼的威望与荣誉感保持着斗志的无数战士。
来自世界各地，拥有毫无来由，蛮不讲理的希望，自命不凡的无数探险者。
为了阻止世界末日而战，已经在其他战场上取得胜利，准备支援中心战场的战士们。
这所有人，都是在阿耶尼的谋划下向着这里聚集，他们每一个人的心都为墨一的天心剑贡献了力量。
这是凡人能够做到的最强攻击，是这个世界最后的希望。
但它还是失败了。
天心剑在一瞬间杀死了四位天使，击碎了神之王座，但科学，唯一的神，仍然活着。
“结束吧。”
科学终于失去了耐心。
对神明而言，舞台上卖力表演的小丑是有趣的，但如果他忘记自己的身份，想要操纵唯一的观众，那这场表演就结束了。
击碎神明的王座，那是不可原谅的事情，凡人既然已经做到了这种程度，那他们也不可能再创造奇迹，是时候谢幕了。
光之巨人张开双臂，如同在十字架上一般，缓缓落下。
仅仅是靠近，神明身边的纯洁白光就开始点燃灵魂肮脏的凡人，令他们痛苦不堪。
凡人们挣扎着，阿拉法的战线已经无法维持，在更远的地方，聚集的探险者却跃跃欲试地想要靠近。
“抱歉，我已经无法再使用一次天心剑了。”
墨一转身离开了战场，他不准备对抗那个不可抵挡的神明，现在的世界上，没有任何凡人可以站在他面前不被毁灭。
“我希望的事情也不过如此，”阿耶尼从王座上站了起来，“你不会真的曾经想要靠这一剑杀死一个神明吧？”
“我对凡人抱有无尽的希望。”
墨一苦笑着摇摇头。
“接下来，就是最终的战斗了，我们已经做了能做的一切，凡人已经没有必要为胜利战斗，我要去为自己挣得荣耀。”
阿耶尼高高的举起一只手。
围绕着战场，所有的阿拉法战士都向着自己的哈里发发出了欢呼，他们已经见到了人类无法对抗的恐怖战斗，但战士们依然坚信，自己应该继续战斗。
科学终于落到了地上。
光芒安静地停止，然后那个巨人拍了一下手。
“很漂亮。”
科学并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
在神明眼中，这些凡人的灵魂依然是充满光明的，他们的心原本已经渐渐暗淡，但又在王者的激励下亮起，如同光之潮水。
“与之相比，这些人就显得太无聊了。”
那下拍手，是神明的允许。
最终审判已经到了尾声，所有该审判的都已经被审判，地狱空无一物，也不复存在。除了还在与神明战斗的凡人，所有的罪人都已经得到了惩罚。
那么是时候为虔诚者送上奖赏了。
在光之巨人周围，无数凡人的身影从光芒中出现。
那是无数个低头祈祷的人。
从满身金银的富有者，到衣不蔽体的奴隶，从苍老的老朽，到稚嫩的少年，从古代的苦修者，到在蒸汽机边祈祷的童工，从男人，到女人。
他们都是信徒。
作为信仰科学的回报，在最终审判的时候，神明赐予他们永生。
而他们，也将为科学献上虔诚，为神明扫清最后的垃圾。
“没有信仰的人，真是丑恶。”
科学看着这些复活的信徒，在心中无奈地叹了口气。
在神明眼中，这些信徒才是丑恶的。
他们的灵魂里面什么都没有，甚至连普通凡人那一闪即逝的光明都不存在，只有一片死寂的灰暗。
当然，因为他们的信仰，科学必须给予回报，但这并不妨碍神明讨厌他们。
毕竟，真正纯洁而虔诚的信徒，都已经化为光芒，成为科学的一部分了。
就像是教皇威廉三世与那个叫马丁的孩子，他们已经彻底化为光芒，不复存在，但科学不会忘记，神明不死，他们就不会消逝。
科学意兴阑珊。
他为自己的最终演出筹划已久，看到了一场精彩的表演，凡人确实不负众望，一次又一次地创造了奇迹，但再精彩的剧目都有结束的时候，这就是最终的时刻了。
高潮已过，收尾令人难以忍受。
“那么结束吧，只需要一瞬间。”
科学张开了双臂，然后光芒从他的身上开始扩散，纯洁的白光温柔地占据了整个世界。
那看上去仿佛很慢，但又似乎很快，光芒笼罩的地方，天地与其中的一切都不复存在，一切烦恼都被忘记，只剩下平静与安宁。
这就是新世界。
对科学而言，最终审判根本不是什么恐怖的战斗或者世界毁灭，而是如此简单轻松的事情，对他而言，终结一个世界与创造一个世界，只是一个想法就可以轻松实现。
然后光芒停止了。
科学讶异地低下头，发现自己被金属的尖刺刺穿了。
那棵巨树，重新开始了生长。
这片战场上，遗留下的一切都成为了它的养料，恶魔的尸体，骑士，甚至来自地狱的死灵。
这一切被神明忽视的东西，现在都挂在金属的棘刺上，像是一面面旗帜。
科学消失了。
然后他出现在了巨树的金属枝杈无法触及的地方。
光芒的扩散停止了，准备迎接死亡的凡人们看着停在眼前的光芒，心狂跳不止。
在那个瞬间，神明感受到了痛苦，那是根本不属于科学的感觉，却如此清晰。
简直就像是曾经被夺走力量的一部分。
科学收回了创造新世界的力量，光之巨人面对着巨树，准备倾泻怒火。
“真是绝对不愿想起的回忆啊，而且……”
神明终于注意到，就算是纯洁光芒笼罩的新世界里，那棵金属的巨树依然存在。
这未曾经过科学的允许。
“如你所愿，这是场战斗，我会彻底毁灭你的。”
光之巨人对着金属巨树举起了一只手。
那个瞬间，整个世界都感受到了某件可怕事情的发生。
神明，世界唯一的主宰者，改变了些什么。
第八十八章 考验
麦哲伦还在攀爬。
这条艰难的道路仿佛永无止尽。
他经过了人类无法想象的困难，扒着浮雕睡觉，在仿佛永远不会停息的狂风中瑟瑟发抖，而现在，麦哲伦已经清晰地感受到了呼吸困难。
这里已经是空气稀薄得让人无法呼吸的高处。
如果此时低头望向地面，除了令人目眩窒息的恐怖高度，还能看到云海在遥远的低处组成白色大地，上面有山峦起伏层峦叠嶂，也有一望无际平坦开阔。
但眼前的巨蛇还在沿着石柱继续向上蔓延，仿佛直到抵达天顶才会停下来。
麦哲伦很清楚，这距离塔顶还无比遥远，甚至才经过了万分之一的高度。
他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能不能抵达目标。
麦哲伦的意志可能比神明还坚韧，但凡人是不可能在没有空气的地方行动的。
但他还不准备放弃。
突然，麦哲伦眼前出现了巨蛇的头颅。
那是一幅抽象的浮雕，典型的艾斯雅德风格，巨蛇没有像大部分雕刻中一样长大巨口，而是安静地合着蛇口。
而在巨蛇眼睛的部分，有一个黑暗的洞口。
麦哲伦看到了希望。
他没有加快速度，和之前一样向上攀爬，进入了洞口。
温暖的新鲜空气扑面而来，快要窒息的麦哲伦贪婪地呼吸着，然后抬起头看着四周。
这是个狭小的地方，黑暗中看不到屋顶，四面是圆形的向上阶梯。
麦哲伦感到了绝望。
就算没有了稀薄空气带来的麻烦，剩下的高度也漫长得令人绝望，在刚刚得到休息的时候，放弃的念头如此清晰，难以抵挡。
然后他踏上了第一道台阶。
“放弃吧。”
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麦哲伦看看四周，黑暗中没有任何人的身影。
他开始继续向上。
“放弃吧，你经过的那漫长距离，只不过是这座高塔高度的万分之一。”
“你知道吗，曾经有一位伟大的哲学家说过，正确的事情就是，”麦哲伦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从心底涌起一股强大的力量，那甚至让他有心情开个小小的玩笑，“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你就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是多么渺小吗？”
麦哲伦眼前的黑暗消失了。
他仿佛是被扯出身体的灵魂，在一片金色的光芒中向后飞去。
在无尽的视野里，高塔是一条清晰的银线，伴随着麦哲伦急速的后退，这长长细线的尽头终于进入了视野。
那是在无尽的黑暗之中，在这里，大地看上去只是个圆球，而麦哲伦，那个可怜的凡人已经渺小得消失不见了。
“这就是你准备攀爬的高塔，现在放弃还来得及，毕竟要抵达塔顶，你至少要花费三十年时间，一切都晚了。”
麦哲伦笑了起来。
眼前的幻象消散了，他回到了黑暗的高塔之中。
“我原本还准备放弃，现在就算了，三十年时间并没有那么久。”
然后那个声音消失了。
麦哲伦开始了攀爬。
这是另一段让人绝望的道路，虽然没有了寒冷与窒息。
没有人比麦哲伦更清楚，这座高塔确实有着令人绝望的高度。
那幻象是真的。
这让他的脚步格外沉重。
但意外的是，很快他就走出了黑暗。
出现在麦哲伦眼前的是一个开阔的圆形大厅，刻满如尼文字的方形木柱顶起黄金铸就的拱顶，上面浮雕着艾斯雅德众神。
麦哲伦转过脸看着大厅边缘的黑暗，那其中无数星辰闪烁。
“你已经看到了。”
伴随着一声恐怖的霹雳，一个典型的艾斯雅德战士出现在麦哲伦面前，手持单手锤，浑身充满力量，虽然并不太高，却极为强壮。
“这里就是塔顶？”
“是的。”
麦哲伦看着眼前的战士，确信他就是一位神明。
“我来这里是为了寻求奥丁的帮助，”麦哲伦心中无数念头如闪电般闪过，他确定之前的线索出了错误，雷神原本不该在这里，“凡人的世界正要被摧毁，我们需要盟友。”
“我知道。”
雷霆之神，艾斯雅德众神中最强大的战士，索尔来到麦哲伦面前，对着他点点头。
“所有来到这里的人都是为了寻找奥丁，但他们必须通过考验。”
麦哲伦看着眼前的战士点点头，他并不担心所谓的考验。
“开始吧。”
索尔笑了起来。
雷霆之神的笑声像是轰鸣的霹雳一般，他对着麦哲伦点点头：“跟我来吧。”
战士转身朝着大厅的边缘走去，直到站在无尽虚空边缘，但索尔没有停下脚步，他径直朝黑暗迈出脚步。
就在麦哲伦以为他要掉下去的时候，神明踩着虚空迈出了下一步。
他没有坠落。
但麦哲伦确信，索尔脚下什么都没有，他也没有使用神力或者魔法。
这样的戏法无法骗过麦哲伦，而如果雷神使用了魔法，也不可能躲过眼罩。
麦哲伦抬起手摸了一下眼睛上的眼罩，然后跟着神明踏上了虚空。
他也没有坠落。
“那么我们可以走快一点。”
索尔转身看了麦哲伦一眼，开始加快步伐。
神明在无形的环形台阶上向上走去，绕过整整一圈，来到了大厅的上面。
这是无尽高塔上的一个碟形建筑，麦哲伦刚刚看到的大厅只是底部的一小部分，而现在，他正和神明一起站在主体的大门前。
索尔径直走进了那道恐怖的大门。
无论从任何方面来看，这道大门都充满了险恶的气息，它被雕刻成饿狼芬里尔张开的大口，硕大的獠牙分列左右，里面一片漆黑。
麦哲伦跟着神明走进了饿狼的嘴，站在了它的喉咙面前。
在这里，索尔停下了脚步，转身面对着麦哲伦。
“这道门就是奥丁为你准备的考验，一场摧毁灵魂的死斗，你的对手是我。”
麦哲伦点点头：“让我们开始吧。”
“不。”
索尔摇着头阻止了麦哲伦。
“在这里考验勇气与智慧已经毫无意义，不要像这样并不了解考验内容就急着做出决定。”
第八十九章 死亡残留
“我会在这里将考验的内容说明。”
麦哲伦看着眼前的神明，停下了脚步。
“这是一场没有结束的死斗，一旦开始就会持续到你彻底放弃，你的对手是我，没有死亡。”神明对着麦哲伦露出一个危险的微笑，“在死斗场里，你会比最孱弱的凡人更弱小，而我，会比雷霆之神更加强大。”
“我希望你能明白一件事，凡人，如果你无法获胜，那就意味着无尽的地狱，失败之后不过是死亡，但死亡不是结束。你会从死亡中醒来，继续面对失败，直到永远。”
“或者获胜，对吧？”
麦哲伦平静地看着神明的双眼。
“是的，对，你有不错的眼神，我看到你灵魂的力量了，”索尔点点头，“你久经考验，力量强大，但那些都无法带进里面，那是只有灵魂才能进入的地方。”
“我明白。”
“你不明白，”神明露出了一个饱含感慨的笑，“当你开始挑战，你就已经死了。”
“你愿意为了一次结果未知的会面放弃生命吗？”
“我……”
“别这么早就决定。”
神明抬起一只手，阻止了麦哲伦向前的脚步。
“你需要说服自己的灵魂，否则就算放弃了生命，也无法进入大门，如果这个决定会让你后悔，那你就是白白丢掉了性命。”
“我已经想清楚了。”
索尔看着麦哲伦，沉默了一下。
“那么……就让地狱开始吧。”
神明与凡人走进了黑暗的大门。
伴随着脚步声，火光从四面亮起，照亮了空无一物的圆形大厅。
这里什么都没有。
神明在大厅中央停下脚步，转过身。
“你是个不错的战士。”
麦哲伦跟着索尔的眼神转过身，看到了耸立在黑暗大门前的身影。
那是麦哲伦的尸体，尽管已经死了，但他依然站立在黑暗之中，没有倒下。
“而且看上去，你已经与自己的灵魂取得了和解，”雷霆之神看着眼前的凡人，将手中的武器扔到一边，“所以你看，你还是个战士，而不是某个什么都做不了的婴儿。”
“那么开始吧，”麦哲伦已经不想再浪费时间，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付出了多么巨大的代价，虽然不会后悔，但麦哲伦希望更快看到回报，“我不想……”
麦哲伦没能把后面的“浪费时间”说出来。
索尔的拳头击穿了他的胸膛，将麦哲伦钉死在大厅冰冷的金属地面上。
麦哲伦抽搐着，咳嗽着，痛苦地蜷缩成一团，血液从喉咙涌出，抢占气管与食道，他无法说话，无法呼吸。
索尔从血肉模糊的大洞中收回拳头，站在尸体前面，安静地等待着。
然后血液开始回流，伤口开始愈合，一切都仿佛未曾发生。
最后，一次强有力的心跳响起，将生命注入了麦哲伦的身体。
他睁开了眼睛。
然后麦哲伦伸出右手捂着胸口，发出了一声窒息般痛苦的吸气。
不久之前经受的痛苦记忆还在，他的心脏没能撑下来，在已经死亡的记忆中，死亡再次降临。
麦哲伦死了，第二次。
神明看着尸体，缓缓地蹲了下来。
他抬起右手，握拳，对准尸体的胸膛。
然后那里停止跳动的心脏再一次开始跳动。
于是神明一拳砸了下去。
麦哲伦睁开了眼睛，他看着眼前的神明，不甘地迎来了第三次死亡。
索尔依然沉默着。
然后又一次重拳让大厅轰鸣起来。
第四次。
下一秒，又一拳。
第五次。
第六次，第七次……
神明的拳头一次又一次地将复活的麦哲伦杀死，他的拳头越来越快。
“真了不起……”
以一个凡人的灵魂而言，能够做到这么快恢复已经是个奇迹了，而麦哲伦恢复的速度还在继续加速。
神明的拳头越来越快，最后像是暴雨一般连绵不止。
巨大的银色大厅不断地轰鸣着，仿佛被笼罩在一团永无休止的雷暴之中。
然后震动停了下来。
麦哲伦伸出了一只手，握住了神明的拳头。
他睁开眼睛，看着神明充满讶异的脸。
然后索尔用另一只手砸碎了麦哲伦的脑袋。
第无数次，麦哲伦死亡。
神明起身，向后退去。
这一次，麦哲伦恢复的速度比以前快得多。
“你终于可以站在我面前了。”
索尔发出了一声感叹。
“大概是因为没有感受到什么痛苦，所以恢复得比较快。”
神明露出了一个笑容，并没有说什么。
眼前这个凡人还不知道他刚刚做了什么。
在这个地狱之中，决定一切的就是灵魂的力量，确切地说，是意志。
那并不是什么觉得自己是神明，自己就可以无所不能的妄想。
任何一个凡人都知道，只要每天花一个小时跑步，一年之后，他就可以获得健康的身体与强壮的体魄，但这世界上能够做到的人比半数还少。
再比如说，一个凡人每天保持积极向上的心态，为目标努力，十年之后，他一定会梦想实现，但世界上绝大多数梦想最终都沦为了梦幻。
意志是切实可见的力量，它无比强大，但也如此稀有。
而眼前的这个凡人，是索尔曾经见过灵魂最强大的。
但……
“还不够。”
索尔一拳将麦哲伦击碎，站在血泊中，叹了口气。
“这只是开始。”
然后麦哲伦在他身后站了起来。
“甚至不算正式开始。”
麦哲伦想要说点什么，但他没来得及说，神明就再一次将他杀死了。
索尔转身面对着大厅尽头像是一幅画般挂在墙壁上的尸体，心中升起了久违的期待。
“凡人，如果你真的明白这里是什么地方，就不要放弃……”
然后麦哲伦朝着神明冲了过来。
“鲁莽！”
神明一拳击碎了凡人的脑袋。
他看着眼前的尸体，叹了口气。
如果过分急切，就没有时间习惯与观察，在这个无尽的地狱里，时间才是最没有价值的东西，这个凡人有无数次机会重新做出选择，也有无数次机会重新尝试。
第九十章 地狱
死亡毫无意义，活着的时间才是最宝贵的。
从这一点来看，这个凡人并没有找到正确的道路。
但这并不是他的错。
索尔知道，在这里死亡，是真正的死亡，在那段时间里，包括思考，记忆，一切都无法进行，在那个可怜的凡人眼中，他经历的是没有间隔的死亡。
这就是地狱。
从死亡中归来的麦哲伦再一次向着雷霆之神冲了过来。
神明轻松地一拳将他击溃。
“你还没有迈出第一步……”
神明讶异于这个凡人的坚强，就算知道结果只有死亡，他也没有丝毫犹豫，但这并不是正确的道路。
“浪费时间。”
索尔轻松地将凡人一次又一次地击溃，他已经学会了选择攻击角度和闪躲，但动作实在太慢了。
凡人是不可能对抗神明的。
然后终于，麦哲伦停了下来。
他站在神明面前，开始思考。
索尔笑了。
他朝着凡人冲了过去，轻松地将他杀死。
“抱歉，我不能给你时间思考。”
神明看着地上的尸体，举起了拳头。
然后他打空了。
这个凡人从死亡中回归的时间比上次更快，而且，他的速度又变快了。
神明有点意外。
他开始怀疑，这个凡人是不是已经明白了那个在地狱中战斗的关键。
但索尔没有浪费时间，他知道麦哲伦在哪儿，神明朝着身后甩动手臂，准备把那里的凡人送进死亡。
然后索尔感受到了利刃加身的痛苦。
神明如同闪电般向前冲出，然后转身面对着凡人，他的身后留下了一道金色的血迹，来自右臂上的伤口。
“那柄剑……”
“虚空造物，”麦哲伦没有回答神明的问题，而是看着自己手中的长剑发出了一声叹息，“因为是灵魂吗？”
“当然不是。”索尔的伤口已经愈合了，“你以为有谁的灵魂带着武器吗？”
“但我手中的武器确实存在。”
麦哲伦笑了。
尽管神明什么都没有说，但也已经有足够信息透露出来了，这个所谓的“地狱”，已经被麦哲伦看穿了。
“有一招我一直想试试。”
神明没有再说话，他看着眼前的凡人，露出了一个危险的笑容。
然后雷霆之神朝着麦哲伦冲了上来。
他快得不可思议，简直就像是一道闪电。
然后闪电被恐怖的光柱淹没了。
伴随着怪异的嗡鸣，麦哲伦面前出现了一道恐怖的白光，那与科学之光一样，带着恐怖的力量落在了神明身上。
空气被灼烧，冲天而起，带起恐怖的风吼。
然后光柱消散了。
神明单膝跪在地上，胸口有一个恐怖的大洞，伤口上满是被炙烤出的黑色焦炭。
他已经死了。
麦哲伦环顾四周。
什么都没有发生。
“你以为，杀死我一次，这地狱就会结束吗？”
神明从地上站起，恐怖的雷鸣从他身边蔓延，那恐怖的伤口已经完全消失，就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
“那么，我要怎么才能通过考验？”
“哼。”
神明并没有像之前一样给出回答，他沉默着冲了上来。
那仿佛是神话中雷霆之车的奔驰，车轮带起恐怖的霹雳声响，闪电在无尽黑云中闪过，只需要一瞬间就可以穿过天空。
这才是雷霆之神真正的样子。
麦哲伦对着战车般狂奔而来的神明举起右手，但科学之光并没有如他所愿在手中出现。
然后索尔的拳头碰到了麦哲伦手中的长剑。
“为什么？”
神明依然沉默着，虽然之前他不介意和麦哲伦对话，但现在索尔已经正式开始战斗了。
雷霆之神一拳将麦哲伦砸飞，然后冲了出去，将空中无法躲避的凡人砸碎了。
索尔没有停止脚步，他依然保持着恐怖的冲锋，径直朝着麦哲伦的尸体冲去。
然后就在麦哲伦复活的瞬间，神明来到了他面前。
这次恐怖的冲锋所向披靡，麦哲伦第二次陷入了死亡。
神明看着被大厅边界拦下来的凡人尸体，静静等待着。
但这个凡人好久都没有重新站起来。
“怎么可能……”神明谨慎地没有将心中的疑问说出口，虽然这个地狱根本不允许那样的事情发生，但也许死亡中的凡人依然有能力做他想做的事情，“死者能做什么？”
然后麦哲伦突然站了起来，将长剑插进了神明的胸口。
“别隐藏实力了，我知道你是雷神。”
索尔无力回答，他喉咙中发出最后的叹息，倒在了地上。
麦哲伦迈步上前，将长剑对准神明尸体的咽喉，等待着复活的时刻。
然后索尔睁开了眼睛。
麦哲伦狠狠地将长剑刺了下去，但他没能再次杀死神明。
索尔从地上站起，身上落下被雷击变成焦炭的尸体粉末。
他看着这些粉末开始聚集，复原，费劲全力将心中的疑惑扔到一边，将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尸体上。
然后凡人睁开了眼睛。
神明的拳头狠狠砸在长剑的剑脊上，但这个凡人还是坚持了下来。
“你看，在这里，就算是像我这么弱小的凡人，也能与一个神明对抗，这里真的是地狱吗？”
“对抗？”
索尔笑了起来，他一脸嘲讽地看着眼前的麦哲伦，然后抬起了左手。
伴随着恐怖的风声，他的战锤落到了雷霆之神手中。
然后索尔将锤子对准地上，狠狠地砸了下去。
那是仿佛世界末日一般恐怖的场景，凭空出现的雷霆组成了一个比整座大厅还大的恐怖巨锤，伴随着令人失去听力的恐怖霹雳，狠狠落在地上。
麦哲伦再次化为焦炭。
这次，索尔没有再等待，他从地上站起，手握巨锤，静静看着地上的尸体，恐怖的雷霆编织成网，在大厅中穿梭，每一次闪电亮起，都会带来一声恐怖的雷鸣，仿佛无尽雷暴中黑暗的积雨云，令人窒息。
然后凡人复活了，他没能站起来，就被雷霆重新化作了焦炭。
一次，又一次，神明以恐怖的雷霆将这里化作地狱，将一切生命推进死亡，永无休止。
第九十一章 意志
恐怖的雷鸣如同人类曾经见过的最恐怖的雷暴，连绵不断地在这个白银大厅中炸响，闪电在空间中穿行，如同一张闪耀美丽的死亡之网。
在这一切的中心，雷霆之神，索尔，手持他的武器，安静地站立着，等待着。
在他眼前，一个凡人一次又一次地从雷光中站起来，然后又一次次化为焦炭倒下，如同身处炼狱，没有结束，没有解脱。
“虽然我还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改变复活的时间，但那已经无所谓了。”
神明依然沉默着，他知道眼前的凡人不可能在雷霆的轰鸣中听到他的自言自语，但索尔还是选择将这些话藏在心里。
“放弃吧，那是离开地狱的唯一方法，至少你可以享受死亡的平静。”
“那么……”
在一次又一次被雷霆化为灰烬的空隙，麦哲伦坚持着说完了一句话。
“被我放弃的凡人世界又怎么离开地狱呢？”
索尔在雷霆中大笑起来，那声音如同滚雷，他本身即是雷霆。
“真是傲慢！简直就像以前的我，如果不是奥丁，我大概到最后还是会坚持自己应该是凡人理所当然的保护者。”
“但其实当凡人聚集在一起，他们就根本不需要拯救者，一个人想要拯救无数凡人，那本身就是愚蠢的傲慢，难道你以为你比那么多人加起来更强吗？你也不过是个凡人。”
然后麦哲伦站了起来。
他像是闪电般穿过了闪电之网，以长剑刺穿了神明的胸膛。
“你见过能杀死雷神的凡人吗？”
然后神明以极快的速度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看着站在雷霆之网中心，却安然无恙的凡人，脸上的惊讶难以掩饰。
麦哲伦上前一步。
抢在他举起长剑之前，索尔再一次挥动巨锤。
恐怖的雷霆之锤再次出现，那仿佛是一团电光组成的恐怖巨石，所有雷霆被束缚在一起，平整的表面散发着刺眼的白色电光，所有恐怖的力量都被束缚在其中，然后在撞到地板的瞬间全部爆发开来。
那是一声恐怖的雷鸣。
但站在雷霆中央的麦哲伦安然无恙。
那个凡人手握长剑，站在无尽的闪电之中，如同雷霆之神本人。
“你是怎么做到的？”
“你知道的，索尔。”
神明无奈地苦笑了一声：“我不知道，这不可能。”
“在这个地方，由你我的灵魂组成，意志决定一切的地方，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吗？”
索尔看着麦哲伦，无奈地摇摇头。
他知道，这个凡人仍然在寻找关于这次考验的信息，而神明自己，被视为可以攻破的突破口，防线上最脆弱的一点。
麦哲伦口中的一切话语都是套取信息的陷阱。
“我可以阻止你释放那恐怖的光芒，因为那本来就不是你可以做到的事情，但我是雷霆之神，雷霆本来就是我的力量，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可没有阻止你释放雷霆，”麦哲伦笑了，“而且，如果我没办法在雷霆中活下来，这场考验我就不可能获胜了。”
一切信息都出现在眼前了，索尔并不是奥丁或者洛基那样擅长诡计的神明，他是憨直的农夫的守护神，雷霆力量从来横冲直撞，连拐弯都不会，所以毫无意外地，雷霆之神落进了麦哲伦的陷阱。
他的话已经透露了足够的信息。
在这个纯粹由灵魂组成的世界里，意志力决定一切，当麦哲伦无比坚定地认为他可以做到某件事的话，那件事就会实现，就比如，他手中凭空出现的长剑。
但麦哲伦从来都不相信自己可以使出科学之光，所以虽然他靠着妄想使出了那恐怖的光线，却马上就被索尔的意志否定了。
这就是为什么索尔可以使出如此恐怖，麦哲伦根本无法对抗的雷霆地狱，因为他本身就是雷霆之神，本该如此，索尔从没有怀疑过这一点。
而麦哲伦，原本是无法在这样的雷霆之中坚持下来的。
但是显而易见的，如果他无法坚持下来，就永远不会有机会战胜索尔，通过考验。
在放弃与不可能之间，麦哲伦选择了不可能。
于是意志的力量让他取得了这本不该存在的能力。
现在，无论多么恐怖的雷霆，都不可能伤害到这个凡人，麦哲伦已经站在了索尔的攻击无法触及的地方。
而且，知道了这个地狱中意志起作用的方式，麦哲伦还会变得更强。
“奥丁曾经用了整整三天三夜才让我彻底理解，这个试炼之地到底是怎样的地方，怎样利用它取得胜利。”索尔看着麦哲伦，长长地叹了口气，“我曾经想象过，在这里的战斗，最终对手会变成什么样。但我从没想过，最后要面对这样的一个怪物，真是令我不甘啊……”
“不甘？”
“我原本应该在寒风呼啸的冰原上肆意驰骋，以雷霆为伴，与真正强大的对手公平一战，现在，却只能借着这个无耻的地方获得可笑的力量，却被比自己弱小的凡人一次又一次羞辱。”
“如果在外面，你应该已经死去了吧。”
麦哲伦对着索尔举起了长剑。
“就算是死亡，至少也是荣耀的死亡。”
索尔对着麦哲伦举起了巨锤。
神明与凡人相对冲锋，踩踏着恐怖的雷霆之网，如同遥远传说中毁灭世界的古老战争重现。
然后神明倒下了。
麦哲伦刺穿了索尔的心脏，而他避开了瞄准头颅的巨锤，安然无恙。
无尽的雷霆消失了，突如其来的安静令人产生了幻听，仿佛雷震还在耳边，未曾散去。
麦哲伦转过身，看着倒在地上的神明，第一次开始思考怎样结束这次试炼的问题。
在此之前，他一直都被神明压制着，始终想要知道这个试炼的真相，而没有余力思考怎样获得胜利。
但现在，当他可以开始思考怎样获胜的时候，麦哲伦突然发现，他眼前根本就没有大门。
神明可以被杀死，但他还会复活，永无休止。
第九十二章 创世纪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改变延长复活时间的？”
麦哲伦看着眼前的神明，他说话的用词和神态有了微妙的不同，麦哲伦还不敢确定这代表着什么，但他有个很不好的预感。
“我制造了一个神明无法察觉的装置，在我复活的第一瞬间将我杀死。不过那太麻烦，而且现在已经没有必要了。”
“你骗过了我，很了不起。”
索尔结束了对话，朝着麦哲伦挥出一拳。
那个瞬间，麦哲伦心中不祥的预感更加清晰了。
他被砸中了。
但是麦哲伦并没有死亡。
索尔的拳头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弱，简直不像是神明。
然后是第二拳，麦哲伦依然没能躲过。
这不正常。
如果是之前每一个动作都像是雷霆般的神明，他的攻击总能击中目标，但现在，神明的动作不仅缓慢，而且无力，麦哲伦本来应该可以躲过的。
“你是谁？”
麦哲伦狼狈地躲过了第三拳，看着眼前的神明，一脸惊讶。
“你已经知道了，不是吗？”
神明的脸上露出了一个不属于他的笑容，这一刻，麦哲伦宛如看着一面镜子。
“你不觉得可耻吗？一个神明居然要变成一个凡人来战胜他。”
索尔笑了，他摇摇头：“我并不介意承认失败，毕竟在这个地方，意志的力量清晰可见，你确实不可能失败。”
“那么你是说，这个地方确实可以复制凡人的意志吗？”
“我们复制的是灵魂，包含着一切的东西，也包括意志，然后加上一点点加强，这是唯一绝对不会失败的方法，这世界上已经没有比你更坚强的灵魂了。”
神明伸出右手握住麦哲伦砸向他侧腹的拳头，对着麦哲伦露出了一个微笑：“永别了，记得这一刻，凡人，你战胜了雷霆之神，彻彻底底。”
然后索尔的气息在麦哲伦眼前消失，当神明与凡人对视，那一刻，他们看到的双眼中只有一个灵魂。
“摧毁你自己吧，麦哲伦。”
……
金属的巨树在一瞬间急速生长，将整个战场，和站在上面的光之巨人一起笼罩在荆棘的牢笼之中。
所有看到这一幕的凡人庆幸地长出了一口气，他们都感觉到了神明制造了什么恐怖的事情，幸运的是，现在看来，那棵巨树拯救了他们。
他们并不知道现在那两个非人的恐怖之物正进行着怎样的恐怖战争，凡人们唯有祈祷。
科学站在一个空旷的金属金字塔顶，遥望着一片在太阳下闪闪发光的大地。
这是一个被金属覆盖的世界，以神明的恐怖视野，他所见的整个星球都被金属覆盖，阳光所至之处，一片反光，如同海面。
“你把我拖进这个世界，就以为可以躲藏起来吗？”
科学的话语如同凡人的叫喊，在风中消散，这座高耸的金字塔顶上空无一人，而在世界的其他地方，同样如此。
神明突然开始觉得，这是件有趣的事情。
就算是科学，也无法想象这样的世界，如果不是遇到了这个意料之外的敌人，就算新世界降临，神明也不会有机会见到这样的奇景。
不过被囚禁的感觉让他不准备忍耐，既然已经见到了，那这幅奇景也就没必要再存在了。
光之巨人张开双臂，悬浮着缓缓升上空中，他站在大气层高处，永无止息的狂风之间，将双手合在一起。
就像是手中有一张废纸，神明将双手间的空气揉成一团，然后用力一捏。
在那个瞬间，整个星球都发出了恐怖的声响，所有的金属在一瞬间扭曲变形，发出不堪重负的恐怖声响。
如果有人能够像科学一样拥有超然的视野，那他就会看见，整个金属的星球都在一瞬间里被捏成一团，原本规则的球形扭曲着，向中间皱缩，丑陋不堪。
这一切都在女伯爵眼中。
她站在一个金属的宏伟建筑之中，遥望着窗外那无尽黑暗中闪亮的白色星球，现在，那美丽的金属世界已经不复存在，只剩下一团皱缩的废铁，漂流在无尽虚空之中。
“你现在还觉得，这么简单的戏法无法骗过一个神明吗？”
女伯爵对着身边的一个金属怪物叹息着。
那是一个恐怖的金属造物，水银般的金属在它的体表流动，组成了一个浑身荆棘尖刺的的恐怖怪物，在怪物的脸上，有一对千面的美丽蓝宝石，无尽的闪光在其中流动，仿佛永无止息。
“我无法理解，全知者不该如此狭隘。”
“全知者有只属于他的弱点。”
女伯爵没有再说什么，因为她已经看到，科学正在接近。
神明没有花费多少时间就找到了这个隐藏在无尽虚空中的恶作剧制造者，他从来如此，科学是全知的，也是全能的。
眼前的金属怪物是个不错的玩具，它拥有一股科学从未见过的力量，这个世界就是那力量的造物，虽然对科学而言还够不上威胁，但已经是个不错的玩具了。
“别让我失望，让这游戏继续下去。”
光之巨人化为了光，在一瞬间来到了女伯爵所在的地方。
“你叫什么？”
女伯爵看着眼前的神明，知道他问的不是自己。
“爱丽丝。”
“漂亮的名字。”
然后科学眼前的一切消失了。
这是宇宙深处，所见，所及，唯有黑暗，恐怖的火球在虚空中熊熊燃烧，仅仅是它们的光芒就足以致人死命，而除了这火球，黑暗中空无一物。
科学不喜欢这里。
于是光之巨人张开了双手。
那个瞬间，整个宇宙都停滞了。
一个白色的火球被拖到科学面前，在神明觉得舒适的距离上，一个金属与岩石混杂而成的巨石开始扩大。
很快，这巨石就因为自身的引力而变成了球形，它的核心像是远处的火球一般被点燃了，岩浆开始在岩石外壳下翻涌，向着空无一物的表面喷吐气体。
当巨石终于停止扩张之时，它已经是一个新的星球。
第九十三章 爱丽丝
星球表面的气体正在冷却凝结，整个世界都笼罩在一场倾盆大雨之中，仿佛会持续到世界尽头。
科学从笼罩整个世界的阴云中缓缓降临，光之巨人散发出纯洁的光芒，照亮了雨中的世界，整个星球上的每一滴雨水都折射着纯白的光芒。
然后大雨终于停下了。
科学站在山巅，轻轻举起双手。
那个瞬间，植物开始凭空出现，向上生长。
绿色以恐怖的速度占据了整个世界，植物顽强地在所有的土地上生长，它们将根系伸向岩石，伸向积水，甚至占据了原始的海洋。
但流水终究还是汇聚了，无尽大雨制造的积水沿着星球表面流动，向着最深的地方汇聚，最终大湖变成了海，海变成了大洋。
植物们顽强地支撑了下来，它们向着科学的光芒伸展枝叶，将身上的雨水抖落。
于是科学再一次举起双手。
这一次出现的是动物。
无数奇异的野兽在植物间出现，它们好奇地看着四周，然后开始奔跑，开始捕猎。
这其中有平凡与渺小的，也有庞大与恐怖的。
然后科学终于放下了手。
他不准备在这里制造凡人，因为已经没有必要了。
神明朝着身边的虚空伸出手，然后消失了。
科学进入了一个被隐藏起来的地方，一个纯白的走廊。
光之巨人看着眼前的建筑，露出了一个微笑。
神明喜欢这里。
这是一个走廊，走廊四面的墙壁全部都发着白光，就好像是一个光之通道，虽然不知道尽头会通向哪里，但科学不介意走过去。
然后在走廊尽头，科学打开了门。
他开始坠落。
“欢迎来到爱丽丝的世界，科学。”
“谢谢。”
科学根本不会被摔死，虽然他会对坠落感到恐惧，但那只会持续一个瞬间。
然后神明落到了地上，他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金属的房间，里面摆着圆形的桌椅。
科学笑了。
他朝着身边的虚空伸出一只手，然后整个世界都开始扭曲。
那仿佛是从一个可怜的玩偶中间掏出一团棉花，只不过科学从没有缺口的空间里掏出的是另一个空间。
那是一个本不在这里的方形空间，被科学拖进了房间，因此这个房间被扭曲撑起，四面的墙壁都带着弧度。
而在房间中心，半空中，悬浮着女伯爵和那个怪物。
“现在，是你们坠落。”
女伯爵掉了下去。
但那个金属的怪物并没有坠落，它站在半空中，朝着科学刺出了一道金属尖刺。
神明毫无畏惧地向荆棘伸出一只手，纯洁的光芒淹没了金属。
然后一道恐怖的力量扩散开来。
没有声响，没有碰撞带来的震动，整个世界安静地开始崩溃。
一切从这个房间开始，桌椅，墙壁，然后是外面的世界，大地开裂，熔岩喷涌，然后消失在虚空之中，植物在火焰中燃烧，却没有烟尘升起，灰烬落下，动物安静地趴在地上，陷入死亡。
就连天空中的太阳，也开始摇摇欲坠。
科学转过头。
他发现自己回到了刚才制造的世界上。
一切都已经完成了，动物在铺满绿色的大地上奔驰，一群猿猴开始在树林中行走。
但金属的怪物和女伯爵不在这里。
那个瞬间，科学终于明白了眼前发生的一切。
他掉进了一个陷阱。
这是个凡人根本不可能想出来的陷阱，只有神明才知道怎样欺骗全知的神明，而至少现在为止，女伯爵在那个金属怪物的帮助下，做得很不错。
她们剥离了科学的神力，代价是，怪物同样无法使用它原本超凡恐怖的力量。
而在这个过程中，怪物以一个简单的暗示，将科学拖进了他自己的力量。
神明根本不觉得自己的超凡力量被限制住了，他毫无怀疑地落进了自己依然无所不能的错觉，然后自己制造了一个无法战胜的敌人。
拥有神明力量的科学，只有刚刚他见到的那种诡异恐怖的敌人，才能限制住他的脚步。
但失去了超凡力量的科学，他面对的只不过是个和凡人相差无几的敌人而已。
于是光之巨人消散了。
一个光明组成的人影，科学，睁开了双眼。
他看到的第一个景象是站在一头金属怪物旁边的女伯爵。
“欢迎来到我的会客室，科学。”
神明并没有理会眼前的凡人，他抬起头，透过窗户看着外面的世界。
那是一场宏伟瑰丽的战争。
一个世界正在生成，它在无尽的虚空中显现，扩大，仿佛无法摆脱的诅咒版，被分割成两种颜色：一种是纯洁的白，一种是金属的灰。
那两种颜色争斗着，努力将对方从自己身边推开，于是世界被割裂了。
“那个东西叫什么？”
“杰伯沃奇。”
女伯爵抬起头看了一眼她身边的金属怪物。
那是一头巨龙，大体上应该如此，科学并不确信，因为这个怪物身上有太多奇怪的地方，并不像是一头巨龙的样子。
科学笑着伸出右手：“如果你喜欢的话，向您介绍，圣乔治。”
那是传说中的圣人，科学手中的圣灵之一，曾经以杀死一头巨龙而文明，被称为因纯洁而强大的信徒典范。
然后圣灵朝着怪物举起了长枪，开始冲锋。
那个怪物以惊人的速度伸出脑袋咬住了圣灵，然后吞了下去。
科学无奈地叹了口气。
也许有人会期待圣灵从怪物的肚子里跳出来，并且靠着这一下攻击将怪物一击杀死，但科学绝对不想站在怪物的胃液里。
于是他抬起手，让圣灵消失了。
“真是失败。”
“不。”
女伯爵摇摇头，然后转身狂奔。
直到大门关闭，发出一声响亮的碰撞声，科学才反应过来。
然后他笑了。
没有比这更可怜，更绝望的逃跑了。
相比科学与那怪物拥有的力量，女伯爵能够涉足的安全之地小得可怜，她能暂时离开神明的视线，但是又能躲到哪里去呢？
真正值得注意的，并不是凡人女伯爵。
第九十四章 屠龙
女伯爵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在科学面前，就和所有无力的凡人一样。
但与此同时，以恐怖的力量与科学作战，将他的精神困在无尽的毁灭中心的，又是谁呢？
神明坐在房间中心的圆桌边，露出了微笑。
无论女伯爵是个拥有多么闪耀灵魂的凡人，她都不可能与神明对抗，真正将神明困在这里的，是那个怪物。
而想要离开这里，要找到的，也是那个怪物。
女伯爵只不过是个将科学引向错误道路的诱饵，以一个凡人而言，她的勇气令人惊叹。
科学笑着站了起来，举起了一只手。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神明讶异地放下手，环顾四周。
就算被怪物纠缠，夺去了绝大部分力量，神明也不该如此无力。
这个或者由那金属怪物，或者由女伯爵制造的地方，就算能够暂时困住科学，也不该如此强大，甚至面对着神明的力量毫无反应。
科学无奈地发现，自己已经落进了陷阱。
窗外，恐怖的战斗还在继续，无数世界仿佛昙花开落，成形毁灭只在一瞬之间，超越凡人想象的恐怖力量在虚空中碰撞，行使着神明独有的权力，创造与毁灭一次次重演，永无休止。
科学知道，他无法借助神明力量的帮助，现在，只能独自面对这个陷阱。
于是变得如同凡人的科学站了起来，像是个普通人一样，朝着房门走去，想要跟上离开的女伯爵。
然后科学发现门打不开。
神明用了一点时间才完全理解自己的处境，他从未经历过被锁在房间中这种事情，科学将这件事换成落尽陷阱，才找回了思考的能力。
然后他发现其实这道门已经不复存在了。
门把手其实挂在墙壁上，那看上去是出口的地方已经被封死了。
科学不再疑惑迷茫，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被困在了陷阱里。
然后神明发现自己面对着一个从未见过的问题。
在科学，这个存在诞生起，他就从未掉进陷阱，无论任何人想要困住他，都会被恐怖的力量撕成碎片。
但现在，神明的力量被牵制着，面对这个陷阱，他束手无策。
科学开始思考。
神明很快发现，当全能被暂时限制之后，他所能依靠的，是全知。
只不过，后者远不如前者强大，就比如说，全能的科学绝对不会被困在陷阱里，而全知的科学却不知道怎样逃离陷阱。
凡人，这种奇妙的生物，他们享有特权，创造。
那原本是科学才能享有的特权，但仁慈的神让凡人学会了这件事情，结果，将自己困进了一个没有门的房间。
然后在某个瞬间，科学突然知道了一件令他意外的事情。
这里并非没有门。
只不过，那扇房门藏在了科学看不见的地方。
就在那伪装成房门的墙壁最下面，墙角有一个小小的开口，就像是一扇缩小了很多倍的房门，正敞开着。
“这可困不住我，女士。”
科学觉得自己被小看了。
在这个神明战场中心，无所不能的神明力量被剥离隔绝的战场，神明也许并非无所不能，但世界本身就允许很多不可能的事情存在。
就比如科学正准备做的：变小。
他站在房门前面，将自己缩小，然后走出了房间。
眼前是一条不知通往何处的封闭走廊，科学看着走廊墙壁顶上的装饰花纹，笑了起来。
这是女伯爵熟悉的地方，典型的布列塔尼亚流行纹饰，全知的科学知道。
神明笑着向前走去，他已经不再像是光之巨人一样无时无刻不再散发纯洁的白光，他越来越像个普通人了。
然后突然，怪物，那个金属组成的，与巨龙只有一点点相似的怪物，那喷吐着金属气息的头颅，砸破了走廊的墙壁，出现在了科学眼前。
与之前相比，现在的怪物巨大得不可思议。
神明突然反应过来：他刚刚变小了。
因此那头怪物变得无比巨大，无比恐怖，它以金属般的牙齿固定住整个走廊，将这个小得可怜的建筑在空中摇晃，就像是一个顽童，摇晃着罐子，想找到里面的最后一颗豆子。
而科学，神明本身，就是那颗豆子。
这个想法让科学笑了起来。
如果他可以变小，他就可以重新复原，因为神明不喜欢看到怪物被开膛破肚，所以他让圣灵消散了，但那并不代表科学无法战胜怪物。
科学经过走廊的破口看着外面那宏伟恐怖的战争。
“谁说势均力敌的力量在这种地方就会落到下风？”
对于一个神明而言，这是从未有过的新鲜体验，科学绝不是那个古老的弱小神明，他存在的本身就代表着绝对的强大与无可比拟，而现在，他居然站在一个看上去比自己更强大的怪物面前。
“真新鲜。”
科学开始变大，他从走廊的缺口跳了出来，在空中变回原本的体型，同时高举右手。
一柄长剑从科学的手中凭空出现，修长锐利，有着金属的坚固质感与轻盈稳固的中心，一把神兵利器。
神明并没有变成一个足以与怪物相抗的巨人，他就像一个故事里的凡人英雄，向着比自己大得多的恐怖生物冲了上去。
剑刃轻盈地刺进了怪物的坚韧鳞甲，发出金属相互咬合的刺耳声音。
勇者科学，第一次战斗，就取得了光荣的胜利。
他灵活地躲避着怪物愤怒的攻击，一次又一次将伤害带给被女伯爵称为杰伯沃奇的怪物。
然后终于，怪物倒下了。
科学，尽管身为全知全能的神明，第一次发现自己居然可以做到这样的事情，他很高兴。
然后在巨兽尸体倒下的轰然巨响中，整个建筑都开始崩塌。
这个陷阱，女伯爵与那金属怪物共同制造的牢笼，已经破碎了。
科学并不觉得自己取得了胜利，就算在坠落中，他依然可以看到外面那恐怖的战斗，并未结束，远未结束。
一切可能的毁灭集中在一起重复上演。
第九十五章 棋局
当神明，唯一的，注定的，世界的主宰，与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战斗的时候，发生的一切是凡人根本无法想象的。
就比如，现在站在战场周围，面对着金属巨树不知所措的凡人们，根本不知道就在那金属荆棘的深处，无数世界正在消亡。
神明的至高权力，是创造。
唯有科学能够创造世界，他知晓一切，拥有一切，无所不能，只因他的创造物理所当然服从于他。
而那金属的怪物，不知来自何方，以何种形式存在，针锋相对。
每当神明的力量创造新的世界，怪物的力量就将它毁灭，无论以何种方式。
当然，科学知道，那些毁灭并不会波及他。
这里，看上去无比脆弱的地方，是科学与怪物共同的最后防线，直到一方取得彻底的胜利，否则外面那无比恐怖的毁灭都不会波及这里。
科学思考着，用他从未尝试过的方式，寻找着可能的获胜方法。
他知道，也许那没有思想支撑的纯粹力量冲突不会有任何结果，最终决定胜负的还是这里。
但怪物占尽上风。
在女伯爵，那个凡人的帮助下，怪物理解了科学，同时藏在科学并不理解的地方，冷眼旁观着他在陷阱中盲目地左冲右突。
凡人，科学最宠爱的造物，但真正面对一个可能毁灭他的凡人，神明发现自己从未真正了解过自己创造的这个东西。
他们无比美丽，就和之前无数次科学感慨的一样，但同样危险。
科学思考着，落在了草地上。
这是个漂亮的庭院。
如果无视草地上空，那纯黑的天空中恐怖的星辰明灭，庞大得令人心悸的宇宙光带，忽远忽近的恐怖恒星，那这里是个完美的庭院。
但依然，这里确实是个漂亮得令人入迷的美丽庭院，始终有技艺高超的园丁精心打理，来自世界各处的奇花异草争奇斗艳。
“世界各处。”
科学在心底嘲笑着自己的这个念头。
在这里，世界是个渺小得可怜的词汇。
他推开了玻璃温室的门，走进了花园。
温暖的空气扑面而来，神明突然发现外面的空气其实十分寒冷，不过里面刚刚好。
“我不知道，你是否愿意在这里喝杯茶。”
女伯爵就坐在鲜花之中，绿叶掩映，手中是装满红茶的白色瓷杯。
简直就像是从草丛中跳出来，站在猎人面前的兔子。
科学伸出手，恐怖的力量在瞬间喷涌而出。
然后他发现女伯爵旁边还坐着另一个人。
或者说，并不是人类。
那是个很奇怪的生物，大概是个人形，有着女王般的威严面容和华丽的王冠，但是，没有人类的下半身。
她，或者，它的下半身是一个圆柱形的底座。
科学讶异地发现，那简直和国际象棋的棋子一模一样。
这只是一瞬间，神明的思想迅捷如闪电，然后他手中的力量消失了。
看上去就好像是一道无形的屏障挡下了那恐怖的力量。
科学笑了。
这当然不是什么幻觉，理所当然，能够抵挡神力的只会是那个怪物。
科学将手伸向前方，然后他触碰到了那道屏障，就像是一道狂风，虽然人的眼睛无法看到它，但有足够的迹象证明它的存在。
“所以，你坐在那里，而我不能过去。”
神明并没有急着以他恐怖的力量冲破阻碍。
如他所想，这里是势均力敌的战场，怪物花费力气建立了防线，那么正面对抗的科学需要付出同样的力量，这对取得胜利没有任何帮助。
而找到防线的漏洞则不然。
神明环顾四周。
这是个美丽得不可思议的花园，一个玻璃温室，科学在自己无尽的记忆中搜寻，然后发现它的原型是皇家学会的植物园。
这座建筑的地上部分完全由巨大的整块玻璃构成，透明清澈如同水晶，规整地排列在一起，像是一枚硕大的钻石。
钻石之中是更柔软，但同样美丽的东西。
绿色的植物上盛开着美丽的花朵，如此艳丽，令人沉醉，绿色上的露珠折射着光芒，如同珠宝。
女伯爵就坐在一株盛开的玫瑰旁边，那棵植物上的每一朵红色鲜花都独一无二。
唯一让人觉得不太协调的，就是女伯爵身边的，女王。
“骑士！”
当她以粗鲁的嗓音打断这美丽的宁静，一个全副武装的骑士应声而至，科学确信，那就是个女王。
天生高贵，流落凡俗，粗野难改，因幸运登上王位，永远贪婪的女王。
神明自嘲地笑了起来，之前的他可不会在如此丑陋的角色上浪费这么多想法，科学只会注目最璀璨的灵魂。
当然，这个女王确实帮了他。
科学抬起头，看着头顶上的方形玻璃。
那些如同宝石般纯净璀璨的玻璃组成了这个温室，隔绝了寒冷的空气，保护着娇弱的鲜花，而很奇怪的，它们有两种颜色，相间排列。
科学正站在一块茶色玻璃的下面。
而很巧合的是，女伯爵与她身边的女王刚好被两块玻璃的分界线分开。
“我刚刚走了一步，然后骑士向前，所以现在，还是我的一步，对吧？”
科学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会得到答案，他对自己的推测坚信不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行动。
他向着右前方走了几步，然后停了下来。
“将军。”
如果将温室顶上的玻璃视为一个国际象棋的棋盘，那刚才，科学所在的位置就是女王，女伯爵所在的位置是国王，而那位女王所在的位置也是“女王”。
骑士应召而来，他所在的位置也是在骑士的位置上。
这是一盘国际象棋，不过它有一个美丽得过分的棋盘。
现在，科学按照女王的走法，来到了女伯爵的斜对面，处于对方女王与骑士攻击不到的地方，同时正好能够攻击到国王所在的位置。
这就是将军。
“骑士！”
女王又大喊了一声。
于是那个全副武装的骑士来到了女伯爵面前，将她挡在身后。
第九十六章 核心
“真是遗憾……”
科学站在玻璃屋顶光影构成的棋盘上，他身边是四面无形的墙壁，将这个空间彻底封死，除非按照国际象棋的规则行动，否则里面的科学什么都做不了。
就比如刚才那凭空消失的一次攻击。
科学并不急着继续棋局，他还没有想好要选择谁作为自己的棋子，神明悠闲地环顾四周，欣赏着这美丽的棋盘。
一枚恐怖的蓝色火球从天空中掠过，尽管当它接近大地时恐怖的热量仿佛炼狱，但蓝色光线透过温室房顶，在地上制造了如梦似幻的美丽场景。
那枚恐怖的恒星还是离开了，它急速远去，最终变成了黑暗星空中无尽毁灭微不足道的背景。
科学对此深感遗憾。
“如果你同意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将这里变得更漂亮一点，对吧？”
女伯爵并没有回答，她安静地坐在桌边，继续着自己的下午茶。
神明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举起了一只手。
他消失在了空气中，然后在己方的国王位置上出现。
取代科学原本所在位置的，是一位英俊的青年，他手持长剑，背生双翼，正是教廷传颂的天使样貌。
“抱歉，神明是不会有王后的。”
科学说着举起右手，然后在他左右，棋子在属于他们的位置上出现。
那是凡人传颂的传奇们。
加百列，拉斐尔，传说中的大天使作为主教站在王与后的左右，他们两边，是传奇的圣骑士罗兰与亚瑟王，作为骑士，而最后的战车，是传奇的查理曼大帝，与狮心王。
“正义从来人多势众，因为正确自然会得到众人认可。”
科学坚信自己已经胜利，他开始继续棋局，第一步，就是让加百列前进。
于是战斗开始了。
女伯爵身边的女王大呼小叫着，召唤出她的卫兵，越俎代庖，无视了沉默的女伯爵，让棋子与科学的战士战斗。
与没有召唤士兵的神明不同，女王拥有一支人手齐备的卫队，一个不少。
她有八个扑克牌士兵，严阵以待，两位黑桃杰克是她的骑士，主教是一只兔子和一只猫，而战车，是一对鸡蛋般滚圆的双胞胎。
这场棋局十分精彩，尤其是在黑桃杰克在按照规则就要出局的时候与吃掉它的加百列开始战斗之后。
那之后，棋盘上的规则变得异常复杂，兵力不足的科学常常被围攻，不过他的战士十分强大，天使与圣骑士战无不胜。
站在美丽的温室屋顶阴影中，科学享受着胜利一步步走向自己的愉悦，神明很少会有这样的经历，之前他面对的一切敌人都无法坚持这么久。
于是终于，科学将死了女伯爵。
除了那位从未移动过的女王，现在女伯爵的战士已经全军覆没，科学占据了绝对优势。就算对方有某种规则允许的作弊手段，也不可能翻盘了。
“将死。”
科学宣告了游戏结束，然后棋盘上的所有棋子都消失了。
那无形的阻隔已经不复存在，这里只剩下了科学和女伯爵。
“很了不起，以一个神明而言。”
女伯爵终于开口了。
“你是在小看神明吗？”
“不，我想神明不可能关心这种可怜的凡人游戏，你第一次下棋，就赢了一个老手。”
“谢谢。”
科学笑着朝女伯爵走去，他准备结束这场追逐了。
虽然很有趣，但神明已经可以确定，如果他结束了这里的战斗，这场看似永远无法结束的恐怖毁灭就可以迎来终结。
女伯爵已经做到了她能做的一切，目前为止科学都还没有见到那个怪物的意志，那就代表着，神明已经跟随着女伯爵在错误的道路上浪费了很多时间。
是时候结束这错误了，虽然那确实很有趣。
科学终于站在了女伯爵面前，作为一个诱饵，这个凡人做到了能做到的一切，不过现在这一切都结束了。
神明朝着凡人伸出手。
然后在那个瞬间，一枚陨石离开了混沌之中的战场，朝着科学砸了过来。
相比无尽宇宙中宏大的战争，那枚陨石渺小得可怜，但它依然可以轻松地毁灭这个小小的避难所。
科学不为所动。
他看着眼前的女伯爵。
相比神明，这个凡人脆弱得多，如果那个怪物真的决心让陨石毁灭这里，那么女伯爵必定无法幸免。
“带我离开这里。”
“我做不到。”
女伯爵似乎并没有说谎，科学只用了一瞬间就明白了她在说什么。
这是科学与怪物共同构造的牢笼，它困住了科学，也困住了怪物，除非两者之中的一个被彻底击溃，否则谁也不可能逃离。
“带我去找那个怪物。”
面对着神明的命令，女伯爵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不要对我玩弄文字游戏，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带我去毁灭掉那个将我困在这里的怪物。”
科学对着坠落的陨石抬起右手，那恐怖的攻击在未知的力量之中化为闪亮的光点，无数的蓝色蝴蝶从炙热熔融的陨石上分离开来，在空中组成一道绚烂的光带。
女伯爵看着那蓝色光芒透过温室顶上的玻璃落到地上，安静地站了起来。
“你会带我去找它，对吧？”
女伯爵沉默着，然后转身朝着温室的另一边走去。
科学跟了上去。
经过一道玻璃组成的大门，他们离开了温室。
科学最后看了一眼那美丽的花园，决心让这个地方永远存在下去。
然后神明跟着女伯爵走进了一个金属的建筑。
那是一座没有窗户的怪异建筑，有着棱角分明的规整外表，看上去像是大半被埋在土中的倒立金字塔。
当科学走进建筑之后，出现在他眼前的是向下的楼梯。
“这个建筑的主体在地下。”
女伯爵解释了一句，然后走下了楼梯。
科学看了一眼四周没有一丝缝隙的金属，然后跟着女伯爵向下面走去。
“这下面是什么？”
“被隐藏起来的东西，核心。”
科学笑了：这是个象征。
第九十七章 人格
象征，是人类的本能，他们天然的生存方式。
当这个念头从科学的心中闪过，神明又一次清晰地知道，他正处于麦哲伦的影响之下。
他被深埋在这个凡人的灵魂中，经过了一段时间。
尽管对于神明享有的永恒而言，那段时间无比短暂，但当科学的绝大部分力量被用来与一股怪异的，强大的力量对抗时，从这位全知全能的神明上剥离的核心，是一个被麦哲伦的灵魂严重影响过的类似于灵魂的东西。
这也是科学现在所处的地方得以存在的原因。
人类总是要将某些复杂，抽象的东西，连接在某个简单，具体的东西上面，让它变得容易理解，就像是把就要飞走的气球系在树枝上。
那个过程，就是象征。
而科学眼前的这座建筑就是个典型例子。
金属，那是那个怪物偏爱的东西，是它诞生之地到处都是的东西，代表着自我定义。
然后是封闭的建筑，代表着守卫秘密。
最后是女伯爵脚下向下的楼梯，代表着通往核心，在楼梯的尽头就是怪物内心以为最安全的地方。
那里会有科学想找到的东西。
这是典型的麦哲伦式想法，逻辑的链条，科学暂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他不介意像个凡人。
既然这想法能将他带向答案。
终于，楼梯到了尽头，女伯爵在科学面前停下脚步，然后让开。
神明讶异地看到，在他眼前的是一位优雅的高贵的女士。
她几乎是女伯爵的双胞胎姐妹，只不过，这位淑女浑身都是金属的浅色，有一双摄人心魄的蓝色眼睛。
“我终于见到你了。”
“是的，科学。”
……
麦哲伦和对面的索尔进行着一场绝望的战斗。
这并不像是面对他见过的任何敌人，眼前的对手并不比他强出多少，但麦哲伦完全没有信心。
因为他面对的是自己。
那是另一个麦哲伦，他知道麦哲伦的弱点，习惯，思维方式，同时还拥有麦哲伦的意志。
一个人或许可以战胜任何人，但很难战胜自己。
麦哲伦正面临着一场绝望的风暴。
他以凡人极限的速度与对手进行着一场纯粹的战斗，没有魔法，没有神力，没有诡计与计算，纯粹的力量与反应力。
拳脚带着风声在空中碰撞，声音尚未消散，另一声碰撞再次响起，那击打的声音连成一片，像是一声怪异的嗡鸣。
麦哲伦一次又一次将拳头朝着眼前属于雷霆之神的脸上砸去，然而对手总是会躲过去，或者拦下来，他的脸紧绷着，眼神中是纯粹的专注，像是根本没有看着麦哲伦，而是注视着虚空中的某个点。
麦哲伦觉得自己被感染了。
他确实很专注，也很紧张。
索尔，实际上变成了麦哲伦，正尽全力攻击着，他闪躲，反击，步伐灵活但沉稳，不浪费一丝力量，早有觉悟，准备充分。
仅仅是想象，麦哲伦都知道自己的对手已经认清了现实：这场战斗也许会持续到世界末日，他根本没有获胜的希望，现在能够做的一切就是将自己能做到的事情做好。
麦哲伦心底的想法也是如此。
他确信，这会是一场持续到一方崩溃的战斗，没有借着死亡复原的机会。
因为如果哪一方输了，他的意志就会被彻底碾碎。
索尔，雷霆之神，在教会了麦哲伦这个考验的真正方式之后，已经离开了，他留下的只有这个麦哲伦的复制体，真正艰巨的考验。
“我已经和自己的灵魂达成了和解。”
麦哲伦试图说服自己，但他失败了。
人类最难以原谅的人永远是自己。
所以，他无法接受输给自己，输给这个顶着索尔的皮，实际上是麦哲伦的对手。
这大概是一场“麦哲伦”绝对无法获胜的战斗，他心中充满绝望。
某种恐怖的意志依然愿意支撑他，麦哲伦，一个已死的凡人的灵魂，继续战斗。
那不是荣誉感，不是使命感。
只是单纯的不甘。
“垃圾！”
他怒吼着将右脸送到对手的拳头下面，然后将这个强壮的神明打飞了。
那是恐怖的一拳，正中小腹，极为凶狠，带来无法忽视的刺痛，索尔郎踉跄着后退，捂着肚子咳嗽起来。
然后雷霆之神笑了：“对，垃圾！”
麦哲伦冲了上去，他知道在战斗中说话极为愚蠢，不仅会浪费力气，还会分散注意力，更会打乱呼吸节奏。
这每一件事情都是致命的。
但神明依然在说话，他甚至在大笑。
“你对任何凡人和神明一视同仁，唯独对一个叫麦哲伦的如此苛刻，你觉得他是个垃圾……”
索尔大笑着，简直没办法说话。
麦哲伦踢出了一脚。
神明躲过了这次攻击，并且灵活地反击，几乎没有给麦哲伦任何反应时间。
他的侧腹中了一拳，麦哲伦清晰地听到了肋骨折断的声音。
“我是你的复制品，如果你把我当成你，那你犯了个错误。”
麦哲伦咬牙让自己在剧痛中失去感觉的左臂动起来，那像是推动陷进泥里的马车，一开始无比艰难，但成功之后就变得简单起来。
但这无济于事。
索尔已经拥有了麦哲伦的洞察与敏锐，他清楚地知道这个凡人防守的薄弱之处。
第二次被击中让麦哲伦几乎彻底失去知觉。
伤口处的剧痛几乎让他的左边半个身体都彻底失去控制，灵魂世界的痛苦与现实别无二致，甚至更加清晰。
麦哲伦轻易地让自己愤怒起来，但很遗憾，他已经没有身体分泌肾上腺素，因此，伤口的剧痛根本没有得到任何缓解。
而因为不必要的情绪，他又一次在索尔面前露出了破绽，小腿上多了一道淤青。
“你犯的错误就是，我没有犯过你犯的任何错误，我是个干净的人。”
雷霆之神将言语变成了无比犀利的武器，他和对手的动作都超越了人类的极限，但神明明显更游刃有余。
“行为定义了人格。”
第九十八章 平静
麦哲伦开始慢慢平静下来。
当他明白愤怒无济于事，面对着神明的凡人很快忘记了愤怒，有点意外地，麦哲伦发现自己很轻易地就原谅了自己。
那就是与灵魂取得和解的真正意义，他不再无谓地纠结过去，而是专注于现在。
当然，愤怒并不是绝大多数人认为的负面情绪，它是人类在漫长的进化过程中取得的武器。
当一个人开始愤怒，肾上腺素会加速分泌，让他的力量增强，同时减弱疼痛。除此之外，愤怒甚至还会让人的身体紧急调运脂肪，在胸腹与脸部构建缓冲层。
所谓的情绪，是不受理智控制的非条件反射，是进化遗留的威胁应对机制。
所以麦哲伦之前才让自己沉浸在愤怒之中，只可惜，他并没有得到期待中的肾上腺素。
剧痛如同闪电，每一次袭来，都会让他的半个身体失去知觉。
但麦哲伦仍在坚持。
索尔的攻击依然犀利，他清楚地知道麦哲伦的一切弱点，一个也没有放过。
一滴冷汗沿着麦哲伦的脸缓缓流了下来。
那个瞬间，神明的拳头距离麦哲伦的侧腹伤口还有一厘米。
尽管如此，麦哲伦还是开始分心，他怀疑自己，为什么在死亡之后，没有肾上腺素的灵魂世界里还会流汗。
那个念头像是闪电般突然出现，然后消失在黑暗中。
麦哲伦的内心一片宁静的黑暗，空无一物，他将索尔的攻击挡了下来，然后一拳砸在了神明的侧腹。
这是一次让双方都感到意外的反击。
神明终于停止了说话，他发现自己的战术已经失败了。
不仅如此，眼前的凡人还做到了他本来绝对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那不可能，对吧？”
麦哲伦开口了，而且，他的动作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尽管说话时他侧腹上的伤口应该被牵动了。
索尔开始孤注一掷，他激进地上前一步，完全放弃了闪躲与防御，凶狠地撞了上来。
神明已经离去了，这个复制了麦哲伦灵魂的存在感受到了危险的气息，没有人比他更了解麦哲伦。
麦哲伦没有后退一步，他针锋相对地朝着索尔撞了上去。
凡人与神明的肩膀撞在一起，整个大厅都震动了一下。
一声清脆的响声夹杂其中，无比清晰。
索尔后退了。
麦哲伦没有跟上去。
神明的右臂无力地垂落，他的右边肩膀已经碎了。
索尔喘着粗气，无法自制地颤抖着。
“你是谁？”
麦哲伦的声音也在颤抖，侧腹的伤口并没有消失，甚至更加严重了。
神明不屑地笑了笑：“我知道你心中的一切想法。”
在这个只有灵魂的地方，一切伤口，甚至死亡都不代表失败，只有一个灵魂彻底承认失败，胜利者才会出现。
所以言语是不可忽视的重要武器，语言可以触及灵魂，摧毁意志。
但对了解麦哲伦的索尔而言，那是徒劳的尝试，他能分辨出每一句谎言。
“你觉得你是我的复制体，但还是坚信自己是雷霆之神索尔，必定能够获得胜利。”
“因为我比你强，仅此而已，”索尔已经渐渐抑制了颤抖，“这个空间是以神明的力量创造的，你拥有一份力量，我就拥有两份，就算你的力量是无限的，我也会比你强，就算我的力量再微不足道，你也比我更弱。”
“你觉得灵魂的战斗就是单纯的数字游戏？”
尽管刚刚取得了一点胜利，麦哲伦心中依然充满了无力感。
他的对手没有放过任何机会，索尔就像麦哲伦一样，当面前的凡人开始说话，他就将对话变成了自己的武器。
神明在向麦哲伦宣告，他是不可战胜的。
“和自己拔河的人也许会赢，但那绝对不是只靠他自己，运气，或者外界的帮助，那些可以让你获胜的东西你都没有，”索尔对着麦哲伦笑笑，“但我有。”
麦哲伦也笑了起来。
他已经清晰地看到了绝望，只是尚未放弃。
“如果我输给自己，还可以说运气不好，但如果我输给一个神明，那就太可耻了。”
“那么我告诉你现在你的想法吧，麦哲伦，”索尔的脸上满是嘲讽，“神明的存在让我变成了某个似是而非的怪物，我无法战胜麦哲伦，是因为有了神明特有的弱点。”
“不是吗？”
“你知道答案，别自欺欺人了。”
麦哲伦无奈地笑笑。
如果神明真的将外表之外的什么留给了眼前这个“假麦哲伦”，那刚刚的碰撞中，他就不会受伤。
灵魂不是单纯的数字，那就是为什么比麦哲伦强得多的索尔最终失败放弃，让另一个麦哲伦入场的原因。神明彻底放弃的时候，就确信任何人都无法战胜麦哲伦，除了一个“双倍麦哲伦”。
任何额外的东西都会带来可能的缺陷，既然胜利已经确定，那就没有必要画蛇添足。
也许索尔尚且不能思考到这种程度，但设计这个考验，将麦哲伦逼入绝境的，是奥丁。
在艾斯雅德神话中，他是智慧之神，狡诈的阴谋家，贵族领主策划谋杀时耳边低语的主人。
“但是为什么，比我强的你，会受伤？”
面对着这个问题，索尔露出了一个绝望的笑容。
那就像是自杀前的人神经质的微笑，或者已经溃败的战场上最后一次冲锋前战士释然的笑。
“我也不知道。”
麦哲伦突然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
他尽力侧身，让自己没有受伤的一半身体对着冲上来的索尔，然后反常地抬起左手主攻。
神明为他的的贸然进攻付出了代价，他已经失去了右臂，不但挥出去的左拳被躲过了，肩膀的伤口上还挨了一拳。
雪上加霜。
那种痛苦很难想象，因为绝大多数人感受到痛苦的第一个瞬间就会陷入昏迷，失去意识。
但索尔坚持了下来。
他在心底深处告诉自己：“你是麦哲伦，你能坚持下来。”
然后，雷霆之神真的坚持了下来。
第九十九章 痛苦
索尔与麦哲伦以同样的动作相互战斗，他们的动作快如闪电，两个战士近在咫尺，谁也没有后退一步。
他们的脸上都满是痛苦带来的扭曲与汗水，就像是一个人面对着他镜中的影子。
神明处在劣势，毕竟他失去了一只右臂，肩膀上的伤带来无休止的痛苦，唯一的安慰就是，凡人同样忍受着痛苦。
麦哲伦几乎不像是受过伤，他的侧腹依然不停地传来触电一般的痛苦，但他还可以抬起双手，比神明好一点。
这两个战士在大厅中拼死战斗着，他们几乎连最后的尊严都丢掉了，为了胜利不择手段，看上去简直就像是街头混混，难看地扭在一起。
那是为了胜利必须付出的代价，来自“麦哲伦”的判断。
无论是索尔，还是麦哲伦，都清楚地知道，如果没有付出一切的决心，就无法坚持到最后。
坚持已经不再是这里最重要的事情了。
愿意付出什么代价的决心同样是意志的一部分。
“作为一个神明，你大可不必付出这么多。”
“魄力与坚韧是男人的魅力所在。”
索尔的脸上挤出一个艰难的微笑，他知道对话对麦哲伦不利，因为他的伤在侧腹。
麦哲伦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然后沉默了。
刚刚愚蠢的主动挑起话头是个测试，麦哲伦试图确定眼前的雷霆之神有多么接近自己。
尽管从一开始索尔就坚持他已经变成了“双倍麦哲伦”，但麦哲伦本人对此抱有怀疑。
通过战斗与对话，麦哲伦能够确信，眼前的神明还保留着雷霆之神的部分，那不仅是占有绝对优势的力量，还包括使用这力量所需要的技巧与思想，那几乎就是神明本身。
但现在，当这场战斗持续得越来越久，索尔表现出的神性就越来越少。
他已经真正成为了麦哲伦。
那是一个人所拥有的一切，包括意志在内，还有支撑着意志的思维方式，习惯，所谓的“人格”能够包含的一切。
就像麦哲伦一直相信的那样，人身上的绝大部分东西都是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所以现在，索尔已经是一个麦哲伦完全了解的对手了：麦哲伦已经完成了与灵魂的和解，所以现在他是世界上最了解自己的人。
刚刚的对话就是最清晰的证明，那句话一直是麦哲伦的信条。
所以，麦哲伦准备已久的陷阱终于可以开始了。
他心中依然有着担心，但麦哲伦决定付出一切，为了胜利，一切代价都是值得的。
不过在那之前，会是一段漫长得令人窒息的时间。
麦哲伦与索尔继续着战斗，毫无疑问，雷霆之神的动作更快，力量更强，唯一让麦哲伦坚持下来的原因就是索尔只剩下了左臂，但这个优势也快要结束了，麦哲伦的侧腹伤口正在恶化，大概不久之后，他也会失去一条胳膊。
当然，靠着意志，麦哲伦可以将这个过程大大延缓。
这个只有灵魂存在的空间已经变了，失去了神明的掌控，麦哲伦顽固的思想让某些事情不再存在，就比如可以靠着意志做到任何事情。
以妄想制造奇迹只是浪费心力，如果对手是麦哲伦，这么做的唯一结果就是被一拳砸倒在地。
而且，索尔与麦哲伦都清楚地知道，这次他们死后，将不会有复活的机会。
终于，索尔的拳头狠狠地砸在了麦哲伦侧腹的伤口上。
那是神明期盼已久的胜利时刻，麦哲伦痛苦地弯下腰，后退一步。
索尔几乎能够完全理解麦哲伦的痛苦，但他没有想到，如此剧痛之中，麦哲伦还有力气还击。
麦哲伦以一个难看的姿势冲了上来，抱着神明的腰将他推倒在地。
最初的惊慌过后，索尔松了口气。
这不是一次成功的反击，只是一次不甘的发泄，在落地之前神明就调整好姿势，将伤害减到最低。
麦哲伦应该很清楚，这些技巧对他而言实在太简单了。
索尔没有浪费机会，他趁机向着麦哲伦的侧腹又捣出一拳，凡人无处可躲，在痛苦中发出一声大叫。
然后麦哲伦双手钳住了索尔的脑袋。
他手上的力量令人绝望，神明无法理解，为什么这个凡人还有这样的力量。
然后索尔的后脑狠狠砸在了地上。
没有鲜血，没有昏迷，灵魂无法提供那些东西，神明的样子更像是在发呆，然后他从呆滞中反应过来，将脱力的麦哲伦踢飞了出去。
“那是你最后的陷阱，对吧？”
索尔狂笑起来。
“精妙的计算，我完全掉进去了，对，就是这个陷阱，麦哲伦根本没办法躲过去！但是我还在！”
对面的地上，麦哲伦无力地挣扎着，但每一次他快要能站起来的时候，都会因为侧腹伤口的痛苦而倒下。
“你不知道灵魂无法昏迷，你又没力气杀死我，哈哈！我活下来了！而你，就要死了！”
索尔朝着麦哲伦冲了过来，他拥有的力量显露无疑，相比麦哲伦，神明的灵魂受到痛苦的影响很小。
然后这场战斗终于还是变成了一场难看的，冗长的，死斗。
索尔与麦哲伦不闪不避，站在一起，像是击打木桩一样攻击着对方，对落在自己身上的攻击不闻不问。
肌肉在剧痛中痉挛，麦哲伦的动作远远比不上神明的有力，这一切一清二楚。
索尔已经没有力气说话，尽管他看到了胜利的希望，但也没有力气高兴。
清晰的感知开始变得迟钝，对于灵魂而言，那简直不可思议，但这确实正在发生。
索尔后退了半步，他准备结束这一切了。
那动作为他争取了一点空间，让神明能够全力挥出一拳。
那个瞬间，索尔的世界中只剩下了这只拳头，他拥有的一切力量都在上面，足以摧毁一切。
然后麦哲伦伸出了右拳。
两只拳头狠狠地撞在一起，那个瞬间，清脆的骨裂声响起。
然后突然，索尔倒在了地上。
神明仰面瘫倒在地，他没有感受到任何痛苦，却没有力量重新站起来，就好像，刚才的一拳让他全身所有的骨头都碎掉了。
“为什么？”
看着站在他面前的麦哲伦，神明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但还是无声地问出了这个问题。
麦哲伦没有回答。
他已经没有办法开口，整个人都在侧腹伤口传来的剧痛中颤抖。
然后索尔消失了。
麦哲伦赢了。
第一百章 立场
麦哲伦艰难地在地上爬行。
索尔消失之后，试炼终结，麦哲伦眼前出现了大门。
但与此同时，他回到了自己的身体，灵魂的伤痕在瞬间撕裂肉体，将所有的力量抽空。
麦哲伦几乎在瞬间就发现，行走已经是他无法完成的动作，尽管爬行实际上比行走要耗费更多体力，但他只要迈开脚步，就会失去平衡，狠狠摔在地上。
所以现在，麦哲伦选择了爬行。
侧腹的伤口像是一条不安分的毒蛇，无时无刻不在制造席卷全身的痛苦潮流，尽管如此，麦哲伦并没有清晰地感觉到每一次痛苦，他太过疲惫，几乎就要睡去。
麦哲伦绝望地坚持着，他绝对不能在这里失去意识，现实世界的时间是无情的，也许只差一个瞬间，科学就会完全获胜。
但他还是发现，自己时不时会错过一波伤口传来的剧痛。
通往奥丁所在之地的大门就在眼前，近在咫尺，但却遥不可及。
麦哲伦坚持着，他不断地自言自语，但却无济于事。
然后麦哲伦突然想到了办法。
他开始说服自己变得愤怒起来。
那花费了一点时间，但最终还是成功了。
肾上腺素涌入血管，麦哲伦重新掌握了身体，他终于将手放在了大门上。
但那大门紧锁着。
麦哲伦拼尽全力，让自己从地上站起来。
那是一道光滑的黄金大门，上面雕刻着一棵繁茂的大树，麦哲伦用手指抓着浮雕上大树的枝杈，一点一点地将自己拉起来。
那个过程艰难痛苦地令人窒息。
麦哲伦让自己回忆某些事情，来忽视痛苦与困境。
有那么一个瞬间，一个早已忘记的场景出现在他眼前。
那是遥远的过去，麦哲伦是孤儿院里的一个普通孩子。
他是孤儿院的霸王，总是想着要改变些什么，于是有一次，他偷了一个鱼竿在河边钓鱼。
仿佛从未存在的命运看到了麦哲伦一般，他钓上了一条大鱼，那是条漂亮的洄游海鱼，麦哲伦到现在都还记得它美丽的曲线和背鳍。
那是一场绝望的拔河，为了不让钓竿被拉断，麦哲伦用手抓着鱼线，与大鱼角力着。
但最终，大鱼还是逃走了。
麦哲伦精疲力竭地回到了孤儿院，手上只有鱼线割出的伤口。
他很快就忘记了这件事。
那大概是因为，这件事让麦哲伦清晰地认识到，他是个骄傲到几近妄自尊大的人。
在那场可悲的失败之后，麦哲伦心中留下的情绪并不是沮丧或者失望，或者不甘，而是单纯地骄傲与振奋。
门开了。
麦哲伦向前跌倒在地，记忆戛然而止。
他从喉咙深处发出一道无力的叹息，生命伴随着空气从那里四散奔逃。
这是个根本没有空气存在的地方，麦哲伦就要死了。
“访客……真不礼貌。”
麦哲伦艰难地抬起头，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个极为英俊的年轻人，有一张阴柔得让人混淆性别的脸。
“这不是凡人应该来的地方。”
麦哲伦笑笑，将自己翻过身，四肢摊开，摆成一个大字。
他准备以这个姿态迎接死亡。
“不要死在这里，那会弄脏我的住处。”
一股清新空气凭空出现，让麦哲伦免于死亡，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奇异的力量，将他身上的伤痛与疲劳一扫而空。
麦哲伦从地上爬了起来，看着眼前的年轻人。
“你是谁？”
那个年轻人笑了。
“我是战争之神，阴谋之神，智慧之神，魔法之神，我是如尼文字的发明者，我是献祭一只眼睛的求索者，我是远见者，好战者，守卫者，好客的主人，我居住在英灵殿金宫，女武神是我的侍女，美丽的芙蕾嘉是我的妻子，我的武器被称为冈古尼尔，我的战马有八只马蹄，我是诸王之神，我是诸神之王，吾名，奥丁！”
麦哲伦笑了起来。
“所以你就是奥丁，我寻找的盟友。”
“我还不是你的盟友。”
年轻人轻蔑地挥挥手，然后消失在麦哲伦眼前，出现在了远处的一个银色高背椅上。
奥丁，这位强大的神明，看着麦哲伦，脸上是永远不散的阴郁神色。
“你站在这么高的地方，不会看不到科学正在做什么。”
这是个开阔的平台，通体银色，麦哲伦相信，整个平台都是以白银铸成的，在平台的边缘，黑暗之中繁星闪烁。
麦哲伦走到平台边缘，如他所料，在那里可以看到黑暗中悬浮着一个蓝色的圆球，如此美丽。
“你以为没有我们的允许，科学可以成为唯一至高神？”
“所以，就像我之前一直怀疑的，你不是一个人，”麦哲伦转过身面对着奥丁，“只可惜雅典娜始终都不愿意回答我的问题，她……”
“她很固执，很骄傲，作为智慧神联盟的铸造者，我们之中最早的觉醒者，雅典娜有这个资格。”
“有意思……”
奥丁短短的一句话里透露了无数信息，足够解开麦哲伦之前的不少疑问。
“我在这里等待的不是你，那个灵魂的考验是为科学准备的，当他真的成为了唯一至高神，就可以通过试炼，来到我的面前，接受我们最终的遗产，而你的到来只不过是个意外，不过作为通过试炼的奖赏，我可以听听你的要求。”
“你拥有强大的力量，奥丁，科学马上就要终结这个世界，阻止他。”
奥丁沉默着，他脸上的表情十分微妙，麦哲伦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你还不知道，我们与科学是什么关系……”
“我知道，你们准备把最后的遗产交给他，”麦哲伦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也许奥丁根本不会成为凡人的盟友，但他还没有放弃，“科学对你们很重要，但他正准备毁灭世界。”
“不要以凡人的思想揣测神明之间的关系……”奥丁看着麦哲伦，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你叫什么？”
“麦哲伦。”
麦哲伦讶异地发现，眼前的神明露出了微笑。
第一百零一章 智慧之神
“麦哲伦这个名字代表着我和同伴曾经最重要的决定，当然，你并不知道，因为没人会告诉你。”
“我曾经见过女娲，见过透特，见过伊西塔尔。”
奥丁露出了惊讶的神色：“虽然除了女娲，他们都没有资格成为我的同伴，但你确实很了不起。”
“所以，你们的决定是什么？”
“那是个很长的故事。”
奥丁开始了漫长的讲述。
在这个世界诞生之初，大地上只有一片荒野，无尽的生命毫无节制地肆意生长。
没人知道最初的变化发生在什么时候，就算是神明，他们知道的历史也不会比自己的出生更久远。
神明，这种强大的生物，它们的父亲是这个世界磅礴涌动的超凡力量，而母亲，则是人类的祈求。
在诞生之初，每一个神明都跟随着向他祈求的人群，那通常是一个原始的部落，凡人无比孱弱，奇迹般地繁衍生存，就像是虫子。
神明的诞生并未让凡人的生活变得更好，它们之中的大多数都像是野兽一样，甚至无节制地向凡人索求，有不少部落就这样灭亡了。
直到第一次神明之间的会面之后，它们才学会节制，认清自己与凡人的关系。
随之而来的是一段混乱的时代。
战争，交流，融合，神明不过是文明的附庸，有的部落对他们言听计从，有的部落甚至直接将神明抛弃，转而崇拜真正为文明发展做出过贡献的凡人祖先。
无论如何，最初的文明之火还是诞生了。
那是最初的辉煌。
女娲，凡人的先祖，庇佑着龙之民，在那里，诸子百家追求着究极的真相与出路，他们创造了无比璀璨的文明。
雅典娜，雅典城的守护者，在她的庇佑下，哲人聚集在这座城市，他们发展出逻辑学，哲学，诗歌与戏剧，享受着奴隶的服侍，坚信雅典娜应该在自然代表的雷神宙斯之后成为神王。
身毒，肥沃的土地催生了富裕的人群，他们懒惰，毫不犹豫地屈从于统治者，而站在人群顶点的人们将这一切固定，以至高三神之名。
伊西塔尔，晨星照耀着两河之间的沃土，城邦中出现了最早的文明，他们记录贵人的行为，歌颂人上人。
埃芒凯，大河带来一年一度的洪水，人们在河岸上种植粮食，他们身边是无法抵抗的野兽，凡人将自己的神明描绘成半兽的样貌，但依然，奥西里斯能够看到真正遥远的地方。
智慧神并不经常在一个文明中占据主宰的位置，龙之民只是特例，塞洛斯才是常态。
但终归，文明的车轮已经开始转动，并最终来到了神明的末日。
古神出现了。
那并不是凡人能够理解的某个时间，而是抽象的漫长的时间，在那个时间里，神明陷入衰弱，无计可施。
雅典娜是最早开始行动的智慧神。
在这个世界上，她的智慧只次于女娲，但后者并没有行动的理由：古神的出现完全没有影响到龙之国。
女神最早拜访的邻居是埃芒凯，在那里，她与奥西里斯，智慧神中距离神王位置最近，力量最为强大的一位进行了一场交谈，得到了最早的关于古神的信息。
那些让神明陨落，势不可挡，却从未出现的恐怖存在，是众神之母：凡人选择的必然。
这个世界永远不停地涌动着超凡力量，在凡人出现之前，那恐怖磅礴的力量并未找到宣泄的出口，但当凡人出现，他们的祈求就决定了这力量的方向。
神明因此而生，古神同样如此。
在遥远的部落时代，凡人以为世界上最强大的是雷暴与太阳，狂风或者雨水。
但在新的文明出现之后，凡人眼中，世界上最强大的力量是时间，死亡，或者某个理所当然的主宰。
古神因此出现，他们并没有直接杀死神明，但神明因为缺少凡人的祈求而衰弱，最终难逃一死。
当然，古神未能出现在世界上，享受凡人的崇拜，因为它们的力量如此恐怖，根本无法相容共存。
古神只能有一个。
它是天选之子，是唯一的真相，世界的主宰，注定的最初推动力。
在得出这个结论的时候，雅典娜已经拜访过了其他的智慧神，最终，女神在女娲身边得到了最终结论：
神明的命运根本就不重要，这个世界本身才是真正重要的东西。
那之后，雅典娜组建了智慧神同盟。
并非所有的智慧神都能接受这个想法，最终，雅典娜拥有的只有三名同伴：女娲，伊西塔尔，奥西里斯。
他们很轻松地就找到了躲过毁灭命运的方法，并开始了真正重要的实验。
“没有你？”
尽管这是个漫长的故事，但麦哲伦没有错过任何细节。
“我是在很久之后才出现的，”奥丁脸上露出回忆的神色，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微笑，“在那之前，其实索尔才是艾斯雅德人的主神，是雅典娜创造了我，并让我成为最后一位智慧之神。”
那时，几乎所有的神明都已经死亡或者陷入沉睡，除了女娲与雅典娜。
她们是最后的希望，雅典娜决定以这个世界本身的力量追求出路，而女娲制造了大漩涡，追寻这个世界之外的力量。
在全盛时的艾斯雅德众神帮助下，雅典娜建造了一个伟大的工程。
“那是三枚星辰，一个王座，和一柄权杖。”
“三枚星辰就是科学之光，王座就是我们所在的这里，那权杖是什么？”
奥丁笑笑：“最终武器，只用一击就可以杀死一个神明。”
“然后当这一切完成之后，雅典娜以诡计制造了科学。”
麦哲伦讶异地看着奥丁，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当时的世界上，只有那个弱小的神明自称唯一的神明，这是成为唯一古神最重要的一点，所以雅典娜选择了他作为最终的主宰，以阴谋为他准备好了无数信徒。”
“你说什么……”
“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第一百零二章 选择
那时神明已经衰弱不堪，但雅典娜依然可以将这个世界玩弄在鼓掌之间。
沧海桑田，当时文明已经衰落融合，龙之民不信神明，身毒人守旧愚蠢，艾斯雅德人人口稀少，落后不堪，雅典娜最终选择了占据着世界中心的洛伦帝国。
帝国当时信仰的大多数神明都来自古代塞洛斯，但雅典娜的计划将这些神明全部打下神坛，她在一次帝国内部的风波之中得到了皇帝的信任，让那位凡人坚定了以神明力量巩固权力的决心。
皇帝很快就发现，名为科学的神明是最好的选择，他的信仰者坚持着唯一神的说法，那正好可以作为皇帝至高无上的隐喻，然后一切就水到渠成了。
科学终于成为了无比强大的神明，隐藏在暗中的雅典娜帮忙修改了教义，让他能够完全符合唯一古神的定义。
“那就是科学的诞生，他是重要的一环，我们最终的目的是守护世界，科学是一种出路。”
“你们居然要用他来守护世界？”
麦哲伦大笑起来，他指着那黑暗中美丽的蓝色星球，看着奥丁。
“如果没有科学，这个世界说不定还可以继续存在，现在，要毁灭世界的正是你们制造的科学。”
“继续存在……”奥丁抬起头仰望着无尽黑暗，那之中繁星无数，“你根本不知道什么是世界毁灭，科学也许会毁灭人类，但不会毁灭世界，你不知道什么是真正重要的东西，那不算奇怪，你只是个凡人。”
“我是个凡人，”麦哲伦对着奥丁举起一只手，他遗憾地发现，长剑不在身边，“但我也杀死过几个神明。”
“你确实和我知道的凡人不同……”
奥丁看着麦哲伦，然后点点头。
“麦哲伦，你是女娲选择的出路。那么你有资格知道我们的思考。”
“什么思考？”
“对于一个世界而言，所谓的守护，代表着什么？”
“神明是跟随着人类出现的渺小生物，但相对的长寿让我们妄自尊大，总以为拥有永恒，那么所谓的永恒，能有多久？”
“有生就有死，就算是世界也同样如此，没有什么能够阻挡这一天的到来，那么我们想要守护的是什么？”
“那是个没有答案的问题，”麦哲伦觉得奥丁在浪费时间，没人知道下一个瞬间会不会就是科学彻底获胜的时候，“不同的人都会有不同的想法。”
“是的，”奥丁点点头，“但我们是智慧神，所以我们选择的是智慧，是追求真相的欲望，是文明。”
“文明，那是这世界上最辉煌，最宝贵的东西。”
“但是，文明同样必定消失，我们要怎么守护一个必定消失的东西呢？”
“你觉得我在浪费时间？”奥丁没有等麦哲伦回答，他知道自己没有猜错，“这是你唯一的机会，如果你不听清楚问题，又怎么给我答案呢。”
“答案？”
麦哲伦并不明白奥丁为什么要这么说。
“女娲告诉了我们她在无尽虚空中看到的另一个世界，那上面的文明是如此辉煌璀璨，远远超过了我们的世界，你就来自那里。通过遥望那个世界，我们得到了一切问题的答案。”
“世界的本质，是偶然与必然。”
“只有当这两者得到绝对的平衡，才能得到最辉煌的文明，那代表着凡人会有时间追求智慧，因为必然保护着他们，与此同时，也代表着进步的出现，因为偶然会带来意想不到的收获。”
“我们窥见的那个世界，就是如此，在拥有文明的世界中，它独一无二，如同繁星之间的月亮，如此美丽，无可替代。”
“与它不同，我们的世界有太多偶然，那就是这世界超凡力量的本质，正是偶然，让神明这种力量存在，但与此同时，它才是文明最大的敌人。”
“也许在未来的某个瞬间，某个我们不知道的意外发生，就会让所有的文明之火在一瞬间熄灭，那是我们努力想要阻止的可能。”
“而科学，就是我们的努力，他是偶然的集合，却只会沿着必然的轨道前进，他统治的世界，会比原来的世界更接近那个完美世界的样貌。”
“我明白了。”麦哲伦看着奥丁，点点头，“那么为什么还会有另一条出路？”
“我们都不喜欢被神明统治的凡人，因为他们会失去创造力，那几乎是智慧的全部，也就是说，科学这条路有可能矫枉过正，导向另一个危险，也就是过多的必然，导致文明的停滞。”
“不过另一条道路的出现大多是出于偶然，那是所有智慧神都没有料到的一次意外。”
“那就是精华的诞生。”
麦哲伦惊讶地看着奥丁，他仍然清楚地记得女伯爵为了这个远古的谜题付出过多少努力。
“什么？”
“那是一次彻底改变这个世界的意外，我们至今仍然无法确定，那到底是个外来者，还是世界本身诞生的意外，精华的诞生改变了一切。”
“我刚刚说过，我们所在的世界偶然的力量超过了必然，那些偶然制造了超凡力量，精华出现之后，我们发现了一个重要的变化。”
“所谓的精华，是从偶然中诞生的必然，虽然我们并不知道那是怎么实现的，但事实就是如此，难以捉摸的偶然力量变得规律起来，精华几乎是一种完全确定的力量。”
“那个变化的源头是一个智慧神也无法接近，无法理解的怪物，它是个金属的荆棘巨树，一切超凡力量，包括神明在内，只要靠近它，就会变成它的力量，而这力量之外的冗余，就会变成精华。”
“那就是所谓的第二条出路？”
麦哲伦看着奥丁，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神明们准备要做的事情会是这样，这确实超过了凡人的认知极限，虽然他已经理解了奥丁所说的问题。
“雅典娜，我们之中做过最多努力的，没来得及做出选择。”
第一百零三章 裁定
“在雅典娜离开之前，奥西里斯与伊西塔尔就已经离开了，女娲已经衰弱，但还能坚持，她将为我们寻找裁定者，而我，守卫这智慧神们的遗产，将会是行使最终裁定的刽子手。”
奥丁看着麦哲伦，停止了他漫长的解释。
麦哲伦点点头：“我已经明白了一切。”
他就是来自地球，那个完美世界的裁定者，通过女娲制造的大漩涡而来，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真正知道偶然与必然平衡会是什么样子的人。
“也许你无法看到，但在那片大地上，科学正在与精华之源战斗，那仿佛就是偶然之中的必然，我们，智慧之神们，这世界的过去最后的遗留，为这个世界选择的两条道路正在生死相搏，只有一个可以幸存……”
奥丁长长地叹了口气，他脸上又浮现出那阴郁的神色，现在，麦哲伦已经可以理解这位神明的忧郁。
“所以我最后的两个选择，就是科学的世界，和现在的世界？”
“你这么说，就代表着还没有真正理解我的意思。”奥丁在王座上低下头，“重要的不是科学还是精华，而是现在还是未来。”
“在这个偶然多于必然的世界，也许下个瞬间某个意外就会让所有的文明之火熄灭，让世界陷入远古时蛮荒的黑夜，你选择科学，那这一切威胁现在就可以解除，而选择精华，这威胁将在遥远的未来解除，也许永远都不会。”
“我选择精华。”
奥丁抬起头，他的目光像是鹰隼，带着危险的气息，直到这时，麦哲伦才发现，这位英俊的年轻人只有一只眼睛。
“你是裁定者，并不代表着我会执行一个错误的决定，说服我。”
“我喜欢我原本所在的那个世界，那个你们认为是最终希望，完美无瑕的世界，”麦哲伦抬头仰望着夜空中的繁星，“但我还是不觉得，它比这个世界好。它们是两个不同的世界，世界没有好与坏。”
“我们追求的保护这个世界，那与好坏无关。”
“如果你为了保护一个好的东西，把它变成了坏的东西，那太愚蠢。”
奥丁看着麦哲伦，那个瞬间，神明的力量显露无疑，整个世界仿佛都在他面前颤抖。
“我说过，说服我。”
“我想保护现在的这个世界，无论如何。”
麦哲伦看着奥丁，他明白，这样纯粹出于感性的理由无法说服眼前的神明，他已经有失败的觉悟了。
“如你所愿。”
奥丁站了起来。
“什么？”
“你是裁定者，我接受你的决定。”
麦哲伦一时无言。
“现在，收起你的多愁善感，看看吧，那场战斗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刻。”
奥丁从王座上站起来，走到平台边缘，对着遥远的蓝色星球伸出手。
麦哲伦跟了上去，然后他在奥丁身边看到了奇迹般的一幅场景。
整个星球急速地向他靠近，上面的一切渐渐放大，然后终于，麦哲伦能够看清正在弗兰西的战场上发生的事情。
那是他从未想象过的场景，无数凡人环绕着无人的战场，在那里，一位光之巨人正在狂暴地攻击一棵恐怖的金属巨树，那像是神话中的战争，凡人根本无力涉足。
“这是最后的战斗了，一切都将结束，胜利者拥有整个世界，失败者灰飞烟灭。”
奥丁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这幻想消散了。
“用你的权杖，快点！”
“我会的。”
奥丁举起一只手。
那个瞬间，在遥远的星球边缘，一缕阳光直射过来，如此璀璨，令人目眩。
一杆纯粹由光芒构成的长枪出现在了神明手上。
那是一柄样式朴素的长枪，就像是以木杆削成，在奥丁手中，尖端对着前方，仿佛十分沉重。
“冈古尼尔……”
那个瞬间，奥丁陷入了深深的回忆。
他想起了雅典娜。
“你知不知道，凡人，如果你选择了科学，我们这些神明，都会彻底消失。”
“不用谢我。”麦哲伦无奈地摇摇头，“请你快点出手。”
“我至今仍然抱有……”奥丁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一个不切实际的幻想，我真的希望，雅典娜还在。”
麦哲伦想要说点什么，但奥丁已经举起了长枪。
他像是在战场上投掷标枪一样，将长枪投向遥远的蓝色星球。
……
“你叫什么？”
“爱丽丝。”
科学笑了，凡人的名字，代表着软弱与愚蠢，这是个过分接近凡人，而失去了大部分力量的怪物，它已经没有威胁了。
女伯爵在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
科学根本就不知道，从一开始，塑造这个小小牢笼的人就不是爱丽丝，而是女伯爵。
那金属怪物的所有力量，包括它的精神，都在外面与科学无意识的力量对抗，科学从一开始就在追逐一个不存在的幻影。
每一次，女伯爵出现在科学面前，神明都把她当成诱饵，而实际上，那时科学已经抵达了最后的防线，只要杀死女伯爵，这场战斗就结束了。
尽管如此，虽然女伯爵将这场战斗拖到了现在，但她还是没能获胜。
科学的力量如此强大，仅仅是无意识的力量，也已经将爱丽丝击溃了。
胜负已分。
“那么是时候结束了。”
科学伸出一只手。
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了恐怖的轰鸣，震动自远而近，然后终于，整个金属的房间都被彻底撕开了。
那是原本在这小小的牢笼之外战斗的恐怖力量，科学对着眼前的女伯爵和爱丽丝露出胜利者的微笑，他已经赢了。
女伯爵伸出手，握住了那金属怪物爱丽丝的手。
“是你赢了，科学。”
“请不要这么说。”
科学抬起头，看着这个世界开始崩溃，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一丝光线。
在战场上，金属的巨树开始枯萎，后退，原本被荆棘包围在其中的光之巨人显露出来。
科学头顶的冠冕如此耀眼，映照着东方的第一缕阳光，仿佛是另一轮太阳。
第一百零四章 凡人的战争
黑夜已经结束了。
那棵金属巨树最终还是失败了，战场上的所有人都看得出来，科学安然无恙，光之巨人淡定从容。
然后凡人们开始了冲锋。
那其中有军人，也有探险者，甚至还有平民，他们都知道这已经是人类最后的时刻了，所以尽管清楚地知道凡人无法伤害到科学，所有人还是发起了冲锋。
科学发出了一阵大笑。
这是没有神与人能够料到的场景，当世界走向尽头，新世界的万能主宰站在面前，凡人居然选择了反抗。
作为一切的结束，作为科学彻底战胜怪物的背景，这一幕恰如其分，神明十分满意。
科学看着眼前的金属巨树，举起了一只手。
恐怖的力量在一瞬间凝聚完成，组成了一柄纯白的长剑。
“以此作为结束，就当做对你的感谢吧。”
然后整个世界都发出了震颤。
恐怖的声响中，刺目的光芒在瞬间扩散，笼罩了整个战场。
那就像是一万道雷霆在一瞬间炸响，凡人们倒在地上，不知所措。
狂风卷起尘土，将所有还站着的凡人推倒在地。
在漫长的时间之后，白光与灰尘终于消散了。
凡人从地上爬起来，不由自主地朝着战场中心望去。
金属巨树还耸立在那里。
毫无理由地，探险者们开始欢呼。
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单纯地庆祝死里逃生。
科学就站在巨树之前，那个光之巨人看上去无比黯淡，白色已经不再纯洁。
真正重要的是，神明失去了他的冠冕。
现在，失去了王座与冠冕，科学只是个普通的神明，他不再全知全能，不再有力量创造新世界。
科学，坠落了。
但与此同时，金属巨树也开始凋零。
荆棘开始坠落，在落到地上之前化为风中飞灰，金属在一瞬间彻底锈蚀，只剩下脆弱的铁锈。
爱丽丝已经无力支撑。
她根本就没有力量对抗科学，是靠着骑士与恶魔的尸体才坚持这么久的，现在，那些东西都已经彻底消失，金属巨树已经无法继续存在了。
光之巨人笑了起来。
尽管他遭到了如此恐怖的伤害，但敌人也同时崩溃，他仍然有获胜的希望。
更何况，现在这个世界，凡人根本没有力量对抗一个力量未曾衰减的神明。
但凡人们还在冲锋。
那就像是围绕着孤岛的海水。
神明露出了一个危险的笑容。
“凡人！”
……
“用你的权杖，奥丁！”
当麦哲伦看到金属巨树凋零，他注意到了其中的女伯爵，那个瞬间，麦哲伦几乎窒息。
科学只需要轻轻动一下手指，就可以将这个凡人碾成碎片。
“我不能。”奥丁放下了手，“你根本就不明白，将冠冕从科学身上剥落需要多么恐怖的力量，权杖只能使用一次。”
“所以现在，凡人们还要面对一个全盛的神明？”
“我以为，”奥丁的语气中带上了一丝嘲讽，“你面对我这么有自信，是因为凡人已经杀死过神明了。”
“是的，但是杀死那些神明的人都是我。”
奥丁讶异地抬起头：“嗯，所以你着急的原因是，没有了你，凡人就没办法杀死神明了？”
“就算可以，那也是没必要的代价，”麦哲伦转身准备离开了，“我必须去战场。”
“也许你该耐心点，留在这里看到最后，你就会知道凡人要怎样战胜一个神明，”奥丁无声地叹了口气，“如果离开，你抵达战场之前，一切就都已经结束了。”
“什么？”
麦哲伦讶异地停下了脚步，转身看着奥丁。
“如果你过来看一眼，就会发现，凡人正在走向胜利。”
“什么？”
……
冲在最前面的阿拉法战士们是最先触及光之巨人的，他们讶异地发现，自己的武器可以在神明的身上留下伤口。
一股希望爆发开来，战场上充满了欢呼。
但科学对此视若无睹，他轻轻挥挥手，就有上百人飞了出去，在落地之前，他们就已经死了。
神明的力量可以轻易地杀死凡人，无数凡人。
但探险者见到这一幕，反而兴奋地大吼起来：他们终于有机会抢到阿拉法军队之前，面对科学了。
战场上一片混乱，阿耶尼很快就放弃了掌握局势的尝试，转而加入了白塔法师的行列。
他们正在准备一个魔法。
面对巨人，通常魔法会比刀剑更有用。
“那个魔法，那个怪异的颜色，”白塔之主露出了一个魔法师见到新魔法时典型的兴奋神色，“那是新北郡女伯爵的魔法，科学被污染了，作为神明，他原本应该可以无视这个魔法，但现在，他却因为魔法变得会被刀剑伤害，我们赢定了！”
“我知道。”
很少有人知道，实际上阿耶尼同样是一位强大的法师。
“但现在我们的战士正在牺牲，虽然我没想到这些准备直到现在才被用上，不过现在正是时候。”
“那么开始吧。”
在阿拉法战士们头顶，精华开始波动，一个魔法正在缓缓成形。
科学对这一切熟视无睹。
他不在乎魔法，他甚至不在乎凡人，那只不过是一群走到他脚边被踩死的虫子。
凡人总是会轻易地陷入可笑的错觉，面对挫折，轻易地放弃，面对胜利轻易地产生信心，他们几乎是彻底的感性动物，很少能够理智地思考。
全知全能的科学与力量未曾衰减的神明科学，对凡人而言，他们根本没有区别，神明一需要轻轻抬起手，就可以让凡人的生命彻底终结。
但依然，凡人在向着光之巨人冲锋。
那就像是蚁群，探险者甚至开始沿着巨人的脚向上攀爬，在光芒前面，他们只是渺小的黑点，却组成了洪流。
科学终于开始感到不耐烦了。
他讶异的发现，自己脚上出现了伤口。
从未感觉过痛苦的神明，感受到了伤痛。
科学狂怒地挥动手臂，无匹的恐怖力量横扫战场，无数凡人倒在地上。
突然，精华开始在科学身边聚集。
第一百零五章 封锁
世界之王的近卫魔法师团留在了战场上。
一开始，她们只是为了帮助完成阿耶尼寄予厚望的天心剑，那次将科学打下王座的攻击令人振奋，但之后战争还是没有凡人插手的余地。
世界之王谨慎地让魔法师们留在战斗无法波及的地方，直到现在。
战场上的绝大部分人都无法理解正发生在科学身上的事情，但晨星清楚地知道，那是女伯爵的魔法。
那个无敌的光之巨人，恐怖的神明，就和之前凡人无法伤害的圣灵一样，被魔法拉进了现实。
于是近卫魔法师团重新进入了战场。
她们在科学身上制造了一场彻底的轰炸。
精华在黯淡的白光中肆虐，所至之处，侵蚀的光带一闪即逝。
科学发出了一声恐怖的怒吼，他第一次感受到如此真切的痛苦。
当精华聚集散去，光之巨人身上出现了恐怖的伤口。
战场上，所有的凡人都欢呼起来。
“以一个王者而言，她大概是我见过最杰出的。”
阿耶尼遥望着战场另一边世界之王的军队，露出了一丝微笑。
“您并不比世界之王差。”
“当然，”狮人露出了一个微笑，“不过我必须做点什么证明这一点。”
阿耶尼举起一只手。
然后在所有阿拉法战士的头顶，环绕着整个战场，精华凝聚成形，无形的力量获得形体，一个魔法终于完成。
那是一个牢笼。
精华的锁链凭空出现，向科学蔓延而去，光之巨人狂怒地挣扎着，似乎并未受到影响。
“还不够……”
阿耶尼突然抬起头。
他感觉到了身后一股力量的出现，令人意外的是，有一股气息无比清晰地宣告着不速之客的降临。
“布列塔尼亚的魔法师听从号令，我想一场战斗中最好只有一个声音。”
威灵顿公爵出现在了阿耶尼面前，他依旧是一脸严肃，不过很少见地，开了句玩笑：“不过我想有探险者的地方，永远不会只有一个声音。”
阿耶尼笑了起来：“真是让我等了好久。”
“布列塔尼亚并没有强大的陆军军队，说服海军上岸花费了我不少时间。”
“让他们加入攻击队列吧，已经没有必要再遵守什么计划了，如果他们的队列能够束缚乱跑的探险者，那就已经是最大的帮助了。”
“如您所愿。”
威灵顿公爵身边跟随着战场魔法师，他们将主帅的命令传达到了每一个战士，布列塔尼亚军队很快行动起来。
“还有，让你们的魔法师来帮忙。”
“我们带来了最新的精华炉，”一个魔法师迫不及待地上前，他大概能够看懂这个阿拉法魔法，那是古代法师领主的遗产，一个珍贵又强大的魔法，“如果是需要力量，它会很有用。”
“那就快点，我想科学已经没有耐心了。”
在远处，耸立在战场中心的光之巨人正肆意发泄着愤怒，他想要朝远处的近卫魔法师团冲去，但被凡人和阿拉法的魔法拖住了脚步。
这样的情况只会持续片刻，凡人根本无法阻挡科学的脚步，而这个魔法也快要崩溃了。
很快，三辆马车就停在了阿耶尼面前。
在马车上面，是巨大的精华炉，现代魔法发展的结晶，人类能够掌握的最强大力量之一。
那是三个庞大的金属造物，外面是规整的魔法金属外壳，没人能够想象那下面会是怎样恐怖的密集线路交错，各种不同的魔法金属整齐排列，其中还包括极为罕见的精华绝缘体，这一切复杂的结构中心，是一枚巨大的魔法宝石。
那是自然的恩赐，奇迹般的结晶，蕴含着恐怖的力量，精华在其中凝固，就像是被关在宝石里的太阳。
在阿拉法与布列塔尼亚魔法师的合作下，三个最顶级的精华炉加入了这个魔法。
恐怖的力量开始奔涌，几乎在一瞬间，魔法就完成了。
闪光的锁链在瞬间成形，将科学死死缠住。
光之巨人发出了恐怖的怒吼，他对身上的锁链嗤之以鼻，这凡人所能做到的极限，在神明的面前只是个笑话。
正因为如此，被魔法趁虚而入，影响到行动才显得格外令人愤怒。
科学已经能感受到沿着他的身体向上攀爬的探险者们，他们就像是毒素，所至之处必定留下伤口，现在那伤口已经密集到神明无法忽视了。
无数细小的伤口连起来，简直就像是把光之巨人的皮肤剥下来一层，这令神明愤怒难当。
“凡人！”
正因为凡人根本无法与神力对抗，所以被凡人伤害才如此令科学愤怒，那是一种耻辱。
光之巨人在锁链中挣扎着，不再是世界主宰，唯一真神的科学已经失去了大部分力量，但在遥远的记忆里，身为神明的本能未曾消散。
一道白光以科学为中心扩散开来。
白色的云柱冲天而起，然后向四周缓缓扩散，所至之处，凡人如同大风扬尘，四散退去。
这是遥远的过去，科学守护他的信仰者时使用的力量。
因为过去了太久，神明几乎已经彻底忘记了。
凡人的阵线被彻底击溃，他们有的在空中已经死去，有的落在地上哀嚎残存，到处都是一片混乱。
“稳住阵线！”
布列塔尼亚军队终于得到了入场的机会。
零星有猎人出现在探险者密集的地方，他们以猎人独特的技巧帮助探险者冷静下来，为正规军让出道路。
与此同时，近卫魔法师团的第二波攻击也落到了光之巨人身上。
那是恐怖的力量，就算是神明也无法抵挡，科学怒吼着，却无法阻止身上多出了一道恐怖的伤口。
但与此同时，魔法的锁链也几乎被彻底毁掉了。
一道锁链已经彻底断裂，消散在空气中，带起了一道精华侵蚀的光带，所有的锁链从属于一个魔法，这代表着魔法整体都几乎无法支撑了。
“做点什么，否则我们坚持不到最后！”
战场上到处都有人在这样叫喊着。
第一百零六章 原形
战场上一片混乱。
但在无人注意的角落，依然有清晰地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的人正在行动。
黑塔的法师正在战场上寻找属于自己的位置。
魔法的目标是科学，所以他们必须跟随着科学的脚步调整，那花费了一点时间，不过最终还是赶上了。
在混乱的人群中，沙米尔俯下身子，将怀中的一个油灯放在地上。
然后油灯中出现了一个巨灵。
那是一个奇异而古老的魔法，很难说巨灵能不能算作生物，但它十分强大，并且拥有不输于人类的智慧。
“终于还是到了这个时候，我很高兴能够再次给那个讨厌的家伙找点麻烦。”
巨灵不怀好意地笑着，抬起头环顾四周，在战场的另一边，他看到了自己的同伴。
“年轻的法师啊，你还记得黑塔魔法的规则吗？”
在巨灵面前，法师恭敬地低下头：“任何收获都必须付出相等的代价。”
“那么你们准备好了代价吗？”
“当然。”
法师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袋子，打开一点，里面露出了宝石的璀璨闪光。
巨灵摇着头叹了口气：“阿耶尼拥有成为最伟大皇帝的气量，不过那对黑塔也许并不是好事，他总是把一切普通人认为珍惜的东西视为尘土，那会让黑塔很难找到合格的祭品。”
“哈里发无比慷慨，这是我们的幸运。”
那个法师漫不经心地感慨了一句。
“那么开始吧。”
巨灵将袋子吞进腹中，然后对着光之巨人抬起双手。
“白王，红王，蓝王，黄王，以四王之名，不利于凡人之物远离凡尘，四王封印！”
科学感觉到了什么。
神明狂怒地咆哮着，光之巨人举起双臂，他头顶风云变幻。
那直冲天顶的恐怖云柱开始变化，恐怖的能量在其中聚集，将纯白的云柱染成深黑，偶尔会有雷霆在其中炸响，霹雳声回荡四野。
但神明低下了头颅，仿佛那云柱如此沉重，连巨人也不堪重负。
科学怒吼着，那非人的声音在伴随着雷霆，在战场上肆虐，然后被淹没在无数凡人的呐喊之中。
神明的怒火终于彻底点燃了，恐怖的火焰沿着云柱冲上天际，那场景如同最狂野的梦境，令人窒息。
火焰在天顶燃烧。
然后科学终于还是单膝跪了下来，他终于还是无法支撑肩上的重负，这个光之泰坦，第一次，对着凡人屈膝。
凡人们爆发出了一阵欢呼。
那仿佛一片狂潮，淹没了整个世界。
然后人群中，威灵顿公爵开始冲锋。
探险者大笑着跟随着他的脚步，他们迫不及待地想要冲到神明身边做点什么，仅仅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勇气。
他们越过了严守队形的正规军队，来到了巨人面前。
威灵顿公爵站在科学面前，停下了脚步。
他举起了长剑。
“这一剑，是为了”
在无数凡人的呐喊中，威灵顿公爵的宣告就像是自言自语，悄然飘散。
但猎人的气息伴随着决心弥漫，笼罩了无数凡人，就连科学，也感受到了眼前凡人的决心。
“布列塔尼亚！”
恐怖的力量一闪即逝。
那个瞬间，神明爆发出了几乎不可能的强大力量，扯开了身上的束缚，魔法的锁链彻底崩溃，消散在了空气中，无形的四王封印也不复存在。
光之泰坦站在通天的火柱之下，傲然耸立着。
在他的胸口，一道恐怖的伤口贯穿胸背，伤口附近的光芒黯淡，让那看上去像是一个黑暗的漩涡。
“这就是布列塔尼亚的古代守护者，古王的力量？”
晨星站在战场外围，遥望着战场中心，她和战场上所有的凡人一样，都知道，胜利的时刻已经到了。
“打扫战场吧。”
然后恐怖的精华风暴淹没了光之巨人。
探险者们开始了最后的死亡冲锋。
他们不再担心失败，不再为了胜利而对军队想让，这群毫无顾忌的凡人像是争抢宝藏一样朝着神明冲去。
当精华伴随着无比绚烂的光带消散在空气中，出现在凡人眼前的，是倒在地上的神明，科学已经无法站立，他被彻底击倒了。
无数探险者像蚂蚁一样，爬上了光之巨人的身体，他们就像是开凿岩山一般，在巨人的身上制造着伤口，将凝固的光芒从神明身上剥离。
火柱仍在燃烧，在火焰与雷霆之中，探险者们继续着这绝望的工程，他们像是妄图推平山岳的蚂蚁，直到世界末日也不会放弃。
威灵顿公爵提剑上前。
布列塔尼亚军队已经无法干涉这场战斗的进程，直到这时，军部大臣才明白，为什么除了近卫魔法师团以外，世界之王的弗兰西大军并未出现在这里。
古王的长剑拥有强大的力量，那与近卫魔法师团的攻击，也许是这里唯一可以杀死神明的力量。
公爵艰难地向前走着。
使用古王的长剑并非不用付出代价，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但威灵顿公爵不想输给世界之王。
他站在光之泰坦面前，高高举起长剑。
再一次，精华淹没了科学。
在白色的光芒之中，传来了神明虚弱的声音，如此低沉，令人讶异。
“凡人”
然后科学身上爆发出了一股恐怖的力量。
所有人都没能反应过来，那股力量属于未曾被夺去冠冕的唯一神科学，如此强大，席卷了整个战场。
凡人们惊讶地发现自己还活着，但他们很快就发现了真正可怕的事情：精华被挤出了战场。
在这个地方，一切魔法都无法起效。
而且，科学不见了。
原本站在光之巨人身上的探险者发现自己落在了地上，原本身受重伤任人宰割的神明消失不见了。
但火柱还在。
在那冲天的火焰中，雷霆依然肆虐着，恐怖的力量破坏着它们能够触及的一切。
凡人们呆在当场，看着战场中央高耸的火柱，发现自己手中的胜利突然消失了。
“他在哪儿？”
阿耶尼转过身面对着墨一。
第一百零七章 天空尽头
“火柱，那就是科学本身。”
墨一抬起头看着战场中心那恐怖的景象。
他无法想象，凡人要怎样杀死那样的东西，没有哪个人类能够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这场战争，再次进入了凡人无能为力的境地。
天心剑让墨一能够看清灵魂所在，因此他能够清晰地感受到绝望。
没有任何人知道要怎样杀死冲天的火柱，杀死乌云与雷霆。
世界之王让近卫师团停下了行动。
所有人茫然地想要找到下一步该做的事情，但他们什么都没有找到。
然后在某个瞬间，所有的猎人转过身，望向了墨一所在的地方。
一个男人出现在了墨家弟子身后。
“你是谁？”
“麦哲伦！”
阿耶尼讶异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他很惊讶之前麦哲伦一直没有出现，更惊讶于他无声无息地在一瞬间就出现在了身边。
“我要去结束这一切了，”麦哲伦笑笑，“你们难道没有听到女武神坐骑扇动翅膀的声音吗？不要用那么惊讶的目光看着我，陛下。”
阿耶尼笑了：“那样最好不过了。”
麦哲伦转过身面对着墨一：“当科学藏在凡人的灵魂中时，你会看到那个灵魂突然变得明亮发白起来，记住。”
墨一并不知道麦哲伦这么说是为了什么，但麦哲伦并没有解释，他离开了这里，像是闪电般消失在了人群中。
火柱旁边，探险者们徒劳地想要毁灭这个不可能被毁灭的东西，他们消失在火焰之中，化为灰烬，或者在闪电之下失去生命，就像落进烛火的飞虫。
并没有人注意到，麦哲伦冲进了火柱，消失在了无尽翻滚的黑云与火焰之中。
猎人感觉到了麦哲伦的气息，他们惊讶于这个凡人恐怖的速度，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然后麦哲伦进入了火柱，他的气息消失了。
这时，麦哲伦正站在无尽的火焰中心。
这是个恐怖的世界。
一切都在无休止地翻涌，而这个世界所拥有的一切，只有火焰，黑云，与雷霆。
麦哲伦站在毁灭的力量中心，耐心地等待着。
然后一个声音在他头顶响起。
“凡人，你在等待什么？”
麦哲伦笑了。
“你不叫科学，古老的神明，让那个藏头露尾的家伙来见我吧，我已经在这里了”麦哲伦抬起头看着头顶无尽的火焰，“他无路可逃。”
“真是狂妄，能够站在火中无法证明任何事情”
麦哲伦把右手放在了长剑的剑柄上：“你已经看到了一切。”
那个瞬间，恐怖的气息打断了神明的发言，来自古老时代的强大存在终于明白现在身处危险的并不是他眼前的凡人。
“我是”
“够了。”
一个光芒组成的人影来到了麦哲伦面前，他有着和麦哲伦一模一样的脸，只不过看上去稚嫩得多。
“你眼前是个杀死过好几位神明的屠夫，不要做蠢事。”
“你好，科学。”
麦哲伦看着眼前的身影，他确信，这就是科学。
“你想知道我是不是藏在这里，现在我告诉你，是的，”科学对着麦哲伦露出一个嘲讽的微笑，“你准备怎么做？”
“仅此而已。”
“那么你终于明白了，我的母亲是凡人对一切不可能之事的贪婪，对一切未知的恐惧，凡人灭绝之前，我不会死亡。”
科学忍不住大笑起来。
“你为了最终的战斗付出了如此多的代价，最终却只是在追逐不存在的东西而已！”
“那么，在你终于明白凡人是你的母亲之后，”麦哲伦缓缓拔出了长剑，但科学有恃无恐，他知道这个凡人根本无法把他怎么样，“你准备怎么回报凡人？”
“就像以前的教廷和科学一样不好吗？”
科学不怀好意地笑着，他知道怎样激怒眼前的这个人，麦哲伦从不掩饰自己，科学知道他厌恶的一切事物。
“我并不意外。”
麦哲伦叹了口气，然后抬起头。
他向着头顶挥出了一剑。
战场上，所有的凡人都看到了天空中的恐怖景象。
一道无形的剑刃，自下而上，将整个火柱切开了。
那剑刃如此巨大，如此恐怖，只一剑，就让凡人无能为力的火柱彻底消散了。
天空中，凡人永远无法想象的瑰丽景象正在上演。
翻滚的黑云中，雷霆已经平息，从中间剑刃分开的缺口开始，浓云散去，后面的天空蔚蓝如洗，清澈地不可思议。
“那个神明死了”
阿耶尼看着天空中的景象，发出了长长的叹息。
墨一站在哈里发身边，注视着眼前凡人们的灵魂。
在这个瞬间，他终于明白了麦哲伦对他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以火柱为中心，凡人们的灵魂开始泛出白光。
那是科学。
不死的神明直到现在，仍然未曾放弃，他从人类的心中诞生，也将在那里得到庇佑。
墨一举起了长剑。
也许下一次天心剑就会让他失去本心，变成一个疯子，但墨家弟子不会退缩。
墨一将剑尖对准天空。
“天心剑！”
在黑云散去，蔚蓝显现的天空中，闪过了一道金色的光芒。
那是天心剑，墨家最强的招数。
地上的凡人们抬起头看着天空，胜利已经降临的事实终于被接受，那绚烂的光芒仿佛就是庆祝的烟火。
没有人看到，金色的光芒中，还有白色的纯洁光芒与之纠缠。
那两股光芒碰撞，交战，纠缠不休，一起消散在了天空尽头。
墨一无力地单膝跪倒在地。
他以长剑支撑自己，用尽全力抬起头看着天空中光芒消散的地方。
“不用看了，科学已经死了，”麦哲伦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墨一身边，“他死在天心剑下，如我所料，生于人心的神明只能以那一招杀死，你很了不起，墨家钜子。”
墨一无声地笑笑，没有说什么。
他已经没有说话的力气了。
“你是说？”
阿耶尼看着麦哲伦，一脸的不敢置信。
“如你所见，陛下，科学已经死了，这场战争已经结束了。”
科学已死，战争已经结束了。
凡人们抬起头遥望着光芒消失的天边，那里什么都没有剩下，只有一片蔚蓝的天空。
黄昏已近，太阳终于挣开了云层的束缚，向着大地洒下金色光芒，如此灿烂，整个世界都被照亮了。
第一百零八章 尾声
夏宫。
世界之王正忙碌着。
她眼前是无数宫廷侍从与女仆，所有人都急匆匆地行走着。
在夏宫的正门，无数马车停在花园前，客人们络绎不绝。
“所以说，”亚瑟正以贪婪的目光打量着世界之王的宫殿，众所周知，这里满是珍贵的宝物，“为什么我们要跑到这种地方来参加婚礼？难道和女伯爵结婚的是世界之王吗？”
“这个笑话太过分了！”
华生难得地对福尔摩斯之外的人显示了严厉的一面，当然，亚瑟这么说，确实对宴会的主人不太礼貌。
“啊，华生，不要在不重要的事情上浪费时间，我有了个很有趣的发现。”
福尔摩斯衣着正式，举止得体，华生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同伴其实是个很有布列塔尼亚绅士风度的人。
“什么发现？”
“世界之王的花园里似乎没有养蜂，也许我退休之后可以来这里养老。”
“退休？”
“有什么好奇怪的，衰老是自然规律啊，另一位高贵的客人，我们走吧华生，不要站在这里了，那不太礼貌。”
三人走进了宫殿，在他们身后，另一辆华丽的马车停了下来。
“世界之王的宫殿和这辆马车一样完全不适合我们啊”
令人惊讶的是，那马车中走出了远比侍者以为的更多的人。
而且很明显，这几个人之中，有好几个都是亡命之徒。
不过侍者认出了他们领头的那个人。
“欢迎，爱德华船长。”
爱德华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安静地走进了宫殿。
他身后的水手也跟了上去。
当船长走进正厅，才发现他们是最后抵达的客人。
这里已经聚集了很多人，其中也包括船长认识的塞洛斯女巫美狄亚。
“你好船长。”
很明显，美狄亚正在遵循酒神的旨意尽情享受，她双颊飞红，喜笑颜开。
“抱歉，我好像迟到了。”
“不，你来得刚刚好。”
跟随着最初的布列塔尼亚皇家学会车队来到这里的格兰杰教授对船长笑着点点头：“婚礼正要开始。”
船长环顾四周。
这里聚集着布列塔尼亚皇家学会的教授学者们，探险者协会的探险者们，来自世界各个国家的魔法师们，还有战场上的统帅。
无论以何种标准而言，就算世界之王本人的婚礼，也不过如此。
“真是个不错的地方，”美狄亚打了个酒嗝，她笑着伸出手遮住嘴，“我也想结婚了。”
“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们的岛上有爱神的神庙。”
塔拉对着美狄亚笑笑，她们是在之前的战争中认识的，那时塔拉带领着亚马逊战士们跟随着布列塔尼亚海军登陆作战，正好碰上了美狄亚与塞洛斯的舰队，两个对古代塞洛斯有很多了解的人就成为了朋友。
“这里有不少杰出的男士可供选择，女士们，不考虑一下吗？”
施密特男爵对着两位女士笑了笑，他已经和皇家学会里的年轻教授们认识了，那其中确实有不少年少有为的天才。
“如果太过急切，就无法得到女士的青睐，男爵，你的婚姻太过轻松，所以缺乏基本的恋爱技巧。”
沙米尔笑着，在男爵反驳之前指着大厅另一边的侧门。
“天使来了。”
那是两位威灵顿男爵，双胞胎拼命地保持着一脸严肃，不过女孩的肩膀上一只端坐的黑猫让他们看起来一点儿也不严肃。
婚礼正式开始了。
世界之王、路特维希二世、阿耶尼一起走了出来，与他们在一起的还有一位瘦弱的陌生女子，她似乎缺少了一只手臂，有着独特的柔弱美丽，虽然眉宇之间有着冲天英气，但却又显得出尘宁静。
“我到现在还觉得，白公子这个名字对一位伟大帝国的统治者而言太奇怪了。”
“麦哲伦也只是叫我白姑娘而已。”
白公子无奈地笑了笑，和三位王者一起坐在了王座之上。
“那么，有请新人。”
晨星是婚礼的主持者。
大厅的另一边，左右小门中走出了盛装打扮的新人。
海伦穿着华丽的婚纱，那是世界之王集结弗兰西匠人们准备的至高杰作，无比华丽复杂。
在女伯爵身边，是库克爵士，他满脸笑意。
另一边，麦哲伦一身略显奇怪的衣服，身边跟着墨一走了出来。
虽然那身装扮令人陌生，不过看上去确实经过了精心设计，不失庄重，又十分简洁。
“我到现在都不明白，为什么你会选我做你的婚礼长辈”
墨一无奈地叹着气，小声地说着。
“我有那么老吗？”
“我原本想让布列塔尼亚隐居墨家首领来的，是他非要说钜子是白公子，”麦哲伦笑笑，“难道你想让白姑娘做我的婚礼长辈？”
墨一愣了一下，然后无声地叹了口气：“真是够乱了。”
麦哲伦笑笑，没有再说什么。
一对新人来到大厅中央，在众人的注视之下站好。
四位王者站了起来。
“在此，我们见证，麦哲伦，与海伦的婚礼。”
这就是故事的最后。
就这样，他们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直到永远。
完本感言
在这个时刻真正到来之前，我曾经无数次想象过这个瞬间，大多数时候，我以为我会失控。
结果我平静得不可思议。
在刚刚开始这本小说的时候，我时常被一个念头困扰：我已经度过的人生留下的我，一无所有，一事无成，最重要的是，我一无是处。
这本小说是唯一能让我转移注意力的东西，那时候，我每天晚上整晚梦到里面的情节，夜夜如此。
后来，我找到了工作，因为工作的原因，更新放慢了，甚至断更了一段时间。
然后这本小说变成了“业余爱好”，我发现坚持变得很难很难。
在故事的最后，我坚持了一个月的双更，并且写完了这个故事。
在此之前，那是个彻头彻尾的梦想。
是读者老爷们让我坚持了下来。
我清楚地知道，只凭我自己，根本无法完成这本小说。
当然，还要感谢编辑青芒大人，感谢我的那些知道我写小说的时候会感叹但绝对不会看的朋友们（笑）。
很巧合的是，当我完结这本小说的时候，是我刚刚决心换个工作的时候。
下一本小说已经准备好了，希望读者老爷们继续支持，谢谢。
当这本小说完结，我终于敢说一句：求订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