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龙共舞》 楔子 从小,我就知道自己很奇怪。 噢,当然不是飞天遁地或隔空抓药什么的特异功能,偷偷告诉你吧—— 我、会、作、梦。 很正常?每个人都会作梦? 我知道呀,我也常常作完梦醒来记不得梦里发生了什么只是心情会有些愉快或沉闷,呵呵。 可是你会像我一样吗?同一个梦接连作了好几次,还有情节接续的? 你也会呀?那我不是世界上最奇怪的人啰。 梦见什么?嗯……很多呀,看山赏景、喝酒吟诗对了,最常梦到的是手持银色长枪杀人,很奇怪吧? 感觉?没什么感觉,在梦里杀人好像是种职责和义务,嗯,是骑在马背上的。 别说笑了,将军?我?我看你是漫画、小说看太多了。 梦嘛,醒来就变成一种不切实际的幻想啰。 咦?你最长的一次是接连五天作同一个梦? 那我比你奇怪些,我同样一个梦作了二十年呢。 二十年。 你没听错,真的是二十年。 啊? 我…… 真的很奇怪吗?** 第一章 他总是在床头闹钟酝酿咆哮情绪的前十秒钟清醒,带着浑身汗臭及右冒异样的剧烈酸痛,像是右手执握着某样沉重物品,不停挥舞晃动造成的运动伤害。 没错,他又作梦了。 一把抹去额际的汗珠。他厌恶地皱眉。梦境中这些无色透明的汗水是杀人时溅满头满脸的鲜血……他一骨碌跳下床铺,拎了条浴巾往浴室而去。 每天晨浴成了他的习惯之一,从他开始作这个梦时——不,应该说从他在这个梦里开始杀人起。 冰冷的水沿着结实的臂膀滚滑而下,他的气息仍然微喘不顺,五指掩抓湿发测过头盯着浴间大镜子中映照的**男人。 渗入眼中的水模糊了视线,颊边服帖着滴水湿发的那张脸看来好熟悉却又……好陌生。 明明是属于他的眼,为什么看起来如此茫然若失? “你到底是谁?”他对镜喃喃自问,“为什么出现在我梦里?到底想传达些什么就直接告诉我!别用这些去地妈的该死梦境来扰乱我的生活!”右拳敲击在瓷砖上,轻语转为低咆。 镜子的男人回以相同困惑的神情,无言。 客厅里电话响了十来声又挂断,一分钟后又再次响起。 他围着浴巾,缓步出了浴室电活又切断了。 八成是公司里最老狐狸的总经理特助童玄玮,也只有他敢在这种虫不起、鸟不叫的时候拨来夺今连环call。 果不其然,一分钟后电话三度响起。 “应巳龙。”他先报上姓名,顺手拿起桌上的烟,点燃。 “你又作恶梦了?口气很自噢,那个梦又进行到哪里啦?”电话那头的声音调侃多于关心。 应巳龙吐出白茫烟雾,交叠起长腿。“你好像打错电话了吧?童特助,发薪水给你的可是我那总经理大哥,你不去给他morningcall,反倒骚扰起我来了?” “别这么无情无义嘛,巳龙同学。”童玄玮与应巳龙打从国小便是同班同学,连值日生抬便当也都在同一组,之后国中、高中、大学、研究所……一路走来,始终如一,死党的交情羁绊比应家五兄弟还深。“我现在在你家楼下的早餐店,一分钟后抵达你家门口,别忘了迎接我——老板娘,我的汉堡还要加颗蛋,谢谢。喂?巳龙,你有没有在听?” “有,你的汉堡还要加颗蛋。”应巳龙咬着烟,重复童玄玮的点餐。“快滚上来吧,别按电铃,我会先把门打开。”话说完他便收了线, 放任湿漉漉的短发枕靠在真皮沙发上,应巳龙凝望着天花板出神。 每回早餐,他总会陷入片刻空白的迷惘沉思,睁着没有焦点的黑瞳,此时的他处于现实及幻梦的交错。 战鼓震天、叫嚣厮杀声不绝于耳。 直到铁门锁一扭,西装笔挺的斯文男子悠闲踱进门。 “还说你会先帮我开门?”童玄玮提起塑胶袋,手指圈绕着大门钥匙,他知道应巳龙向来将备分钥匙藏在门外盆栽中右边数来的第三片蛋壳里。 目先流转到童玄玮脸上,应巳龙在他反客为主地拎起瓷进国房时开口。 “一杯黑咖啡。” “我还以为你又深陷梦境中发呆。”童玄玮在厨房东摸西忙,半晌,浓醇的咖啡香飘满室。 “我已经快分不清哪一段是梦境、那一段又是现实。”应巳龙拈熄手上的烟。—“在梦里是醒着的,在现实生活中只是混沔着,或许正如应御飞那张乌鸦嘴所说,我真有人格分裂,倘若哪一天你在报纸上者到我犯下杀人重罪也不用太惊讶,八成是我梦游时的那个性格干下的坏事。”他嗤笑一声。 童玄玮端来咖啡,递给他,外加一个大汉堡。“清醒点,你应巳龙就是现实,也是唯一,夜里的梦境只是你日有所思、胡思乱想。” “胡思乱想了将近二十年?”他早己不再如此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当我在十五岁那年梦到自己从马背上摔伤了腿,而梦醒之后那道伤口正血淋淋地划在我腿上时,我就摒除了‘日有所思’的论调。” “那只是巧合。”童玄玮摊摊手。“也许是晚上你熟睡后摔下床,被啥东西给割到了,不能代表什么。”有人还梦游梦到爬上电线杆哩,巳龙这算小case。 应巳龙默然。或许一次能称得上意外,两次能称得上巧合,三次能称得上运气,但第四次、第五次呢?只要是梦里遭逢的场景,便会在现实的他留下难以解释的痕迹,无论是肉体上或心灵上,这又如词解释? “你这回又梦见什么了?”童玄玮啃着大汉堡,含糊问道。 应巳龙揉揉光祼的右臂,白天办公上班,晚上梦里奔波,长期下来简直要耗尽他全部的精力。 “领兵杀敌。”而且这场梦杀得很起劲,所以特别疲累。 童玄玮吹了声口哨。“听起来很伟大呵。怎么,肩膀在痛?” “酸。” “别告诉我是因为梦里太奋勇杀敌的结果?” 应巳龙投给他一个“聪明,你又猜对了”的眼神。 “巳龙,你有没有试着吃安眠药?”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巳龙早晚会让怪梦给搞垮的。 “我又不是睡不着,而是作梦,吃安眠药有什么用?只不过是让我更早进入梦境。”他也尝试过熬夜保持清醒,但人类的生理构造不可能支撑他终年都不合眼休息,所以梦仍如潮水席卷而来。 “我实在不理解,一个打仗的梦可以整整作了二十年?你是不是工作压力太大了,要不要向我老板、你大哥请个长假到国外走走?去日本泡温泉、赏樱,或是去加拿大赏鲸?澳洲也不错,去看看无尾熊。” “这主意不错,我请个短短三年就好,麻烦你向你老板、我大哥开口提提这件事。”应巳龙不抱希望地打个哈欠,随口说说。 “三年!?巳龙同学,我确定你还没从梦中清醒。重玄玮设好气地送他一记白眼“卡早困卡有眠。” 应巳龙状似认真地点点头,在童立纬张大嘴咬住番茄酱与蛋汁满溢的汉堡时补上一句令人胃口全失的调侃。“也好,反正我清醒前一秒正好砍了颗脑袋,让那脑袋要断不断地挂在脖子上晃荡也很不道德,我再进梦里补上干净俐落的一刀——” “应巳龙!闭嘴!”童玄玮差点将胃里消化不全的食物全吐出口,连忙扬声喝止。 “我才光讲讲你就受不了了,何况是我这种身历其境、现场直播,声光效果环绕的惨状?”他可不只是看,手还很努力突刺劈砍耶。 童玄玮抹去嘴边酱料,毫无食欲地放下早餐。“好兄弟,别这么沮丧,明天我带你去看个好东西,包管你心旷神怡、通体舒畅、大呼过瘾。”他勾搭着应巳龙的肩,暧昧地眨眨眼。 “大好星期假日,我哪都不想去。”应巳龙想也不想地拒绝。童立纬这家伙嘴里说的好东西八成与正常人认知的相差十万八千里。 “你待在家里万一又睡着了怎么办?咱们是好兄弟好朋友、好伙伴,我怎么舍得你难过?”说到最后干脆连歌名也一并用上。 应巳龙起身更衣。“作梦也好过被你拖去卖。” “喂喂喂,你这是什么话?咱们是不是兄弟?”童玄玮佯装一脸不满。 “去问问我那个一事无成、专长克妻的老爸呀!也许你的确是他不小心流落在外的种,‘玄玮哥哥’。”应巳龙回过头,露出一抹令人胆寒的“应氏微笑”,邀请童玄玮“入股”应家。 “呸呸呸,倒了八辈子楣的衰神才与应家兄弟扯上血缘关系!”章玄玮神情除了厌恶还是厌恶。 先不论他那位顶头上司应家老大,令人恨得牙痒痒的性格和无骨毛毛虫是同一种类——完全变态!好些回他都忍不住想将手上的公文甩到应老大的脸上以泄满腔满腹的怒火烈焰,但为了七万二外加五千块的全勤奖金,他硬压下那股恶魔的冲动。跟这种人当兄弟?还不如叫他去撞豆腐自杀! 再谈谈应家老二应承关,为人磊落正直,称得上是感情放两边,忠义摆中间的汉子,最大缺点就是五官表情绝不超过一种,那张脸孔严厉得可比拟武圣关公,令人肃然起敬得反射性双手合十猛拜。最恐怖的是他见过承关包尿布的奶娃照片——当一个人在十个月大时就摆出威权赫赫的神情,他就可以预知,这个小男娃不会受到太多宠爱及呵护。 老三应御飞,一个智商永远追不上浑身肌肉抖动速度的家伙,再搭配上那张吓坏大小路人的黑道脸孔,童玄玮也只能插头叹息。 老四应骥超,应该以英文名字archerwillis策称呼他,他是个道道地地喝外国奶水长大的中美混血儿,而且还是混得很优秀的那种——明星的face?棕褐色的发、深邃的碧蓝眼珠,精通七国语言,国语充其量称得上流利,闽南语就当真破得可以。令人不敢苟同的是他的工作狂及“识人不清”的本领。 老五就是他眼前这个看来有些疲累又有些情意的应巳龙,他还算五兄弟中的好好先生,个性正直、eq强——前提是他那天的梦境别太操累,否则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出生在奸商家庭却毫无奸商本性,秉持诚意互惠的原则——在商场上的确算是濒临绝种的保育发动物。最重要的是,他是个有恩必报,而且一恩还要报上数十次的乖宝宝? 谢了,你们应家五虎将不需要我再参一脚,敬谢不敏。”童玄玮有礼貌地摆摆双手,实则在驱赶应巳龙那声恐怖的哥哥称呼。“况且我老妈还快快乐乐的在家安养天年,让我这做儿子的更加肯定亲亲老妈与董事长之间比漂白剂还清白。”与董事长扯上婚姻关系的女人,哪一个能幸免于难? 全应氏集团谁不知道五虎将的“制造者”应汉升,是出了名的克妻铁扫把!他克死老婆的数目恰恰等于他所生的儿子,娶五个、生五个、死五个,次次灵验,屡试不爽。 应汉升不花心,他一点都不花心,五个老婆都是明媒正娶,每个老婆都是他处于单身状况时才娶进门,五个儿子皆源自于不同的娘胎。所幸应汉升认清了自己的宿命,决定不再茶毒天下无辜交性,目前荣登黄金“老”单身汉。 应巳龙啜着黑咖啡,对于童玄玮的推辞不置可否。 “说正格的,是我老板、你大哥指派我来麻烦你帮个小忙,巳龙。”童玄玮决心不再拐弯抹角他从公事包翻出一份邀请函。“还不是这些假赞助之名行收款之实的团体又来敬邀咱们应氏的钜额支票了。” “麻烦?我看是白令吧!如果‘麻烦’,那我很明白的回答你——不帮,你可以自己滚出门外,不送了。如果是‘命令’,请你明明白白转告你的顶头上司,别什么事都推给我这一半血缘的弟弟,我一个月不过领他个把万块,周休二日是我的权利和义务,别当我是廉价劳工。”应巳龙笑得好阳光、好耀眼,捍卫自己的劳工权益。 “巳龙同学,你不帮我不等于要我自己引咎辞职?我老板、你大哥一定赏我个‘办事不力’的重罪,七万二耶!哪找个薪水这么高的薪资?”童玄玮的爱钱是应氏出了名的,据说他回到家还批了手工塑胶花的加工赚取外快。 “找别人去呀!反正你老板、我大哥压根不在乎是谁参加了那个什么会。” “临时要我上哪去捉人来代替总经理?”童玄玮怪叫。 “说得好,捉不到人?我提供名单,archer?应承关?应御飞?”应巳龙弹弹指,直接揪出三个吃饱没事干的应家兄弟。 “拜托!你要我去找一个不懂何为中国国粹、不懂博大精深五千年的浩浩历史、不懂长江黄河发源地、甚至不知道孔老夫于是谁、台语一窍不通的阿兜仔叫archer去看这种充满艺术、人文、学术的三国历史博览大展,还不如叫他去唱歌仔戏,反正同样听不懂。” 童玄玮口沫横飞,喘口气,继续。 “承关已经不是咱们公司的人,我不能奴役……呃,麻烦他。况且应承关那张武圣关公脸,丹凤眼严厉得只消瞥视一眼,就足足让人退避三舍。至于应御飞嘛,你忘了他是个完全没有艺术美感和天分的家伙吗?他最不擅长的就是应酬打太极这种麻烦事。”其实他最担忧的是应御飞若参加了博览大展,闹出啥不可收拾的蠢事他的高薪同样不保。“巳龙,好歹你也是应家的人,就帮我这一次。” 应巳龙瞄了眼印刷精致的请柬,斗大的“三国历史博览大展”窜入眼帘。 三国…… 史书上记载人口伤亡最惨烈的乱世。 没来由地“乱世”这两个字让他胸口一窒,并且感到莫名的…… 厌恶。 “我不想去。”应巳龙皱眉,拒绝得更加坚决。童玄玮好说歹说,不见成效,只好使出最后一也是最有效的撒手锏。 “巳龙同学,你别忘了国小那一年在马路上,是誰救了你宝貴的小命噢。” 遥远的天真烂漫稚嫩娃娃年代,鸟语花香的晴朗早晨,两个小男孩手牵着手往学校走去其中某个帅娃娃因为前一天夜里又梦到乱七八糟的场景,导致顶着两只疲惫熊猫眼,一失神,差点撞上迎面而来的脚踏车,还好有个宇宙无敌世界超级善良好心的乖娃娃反应快速地拉了他一把。 哇哈哈——那个善良无比的救命恩人就是他童玄玮啦! 应巳龙眯起双眸。八百年前的陈腔滥调又搬出来威胁他!” “我每个月都还你一次思,你自己算算从小到大我还了几次,碰上国定假日我还多还你三次!你现在竞敢还拿这档事来威胁我?”交友不慎!而令人最呕的是他竟然无法狠心拒绝童玄玮!” “这是最后一次!我保证!”童玄玮忙不迭举起右手辅助他的誓言。 这句话早在我第五十次帮你时就说过了!换句动人点的台词吧!” “巳龙——”童玄玮恶心巴啦地拉甩着应巳龙的左手臂,噪音诌媚,一副受尽委屈磨难的小媳妇样。”你不是老梦到自己像个将军领兵杀敌?嘿嘿嘿,说不定你哪一个前世正巧是三国名将哩!去瞧瞧嘛,也许瞎猫碰上死耗子你的怪梦会不药而愈。”眼镜背后的两只贼眼眨巴眨巴地闪动。 应巳龙撇撇嘴角。 他八成上辈子欠了童玄玮这讨债鬼十几二十万,再不就是对他始乱终弃、先奸后杀、五马分尸、弃尸荒野——否则今生何苦让人追讨得如此辛苦? “最后一次?”他斜睨着童玄玮,换来点头如捣蒜的肯定答复。“好。你顺道跟你老板、我大哥提,今年公司尾牙找archer出席,放我请闲。”他提出交换条件。 “行、行、行!”童玄玮笑得可开心了。 他一定会顺便跟应老大“提”,至于应老大同不同意就不是他这名小小小小的总经理特助所能左右的啰。 先搞定这回,以后的事……嗯,以后再说啰。 ############## 摇曳的烛火下,青丝流泄于跪坐微皱的裙摆间为灰夕素裙沾染墨闭似的纯粹色料,复额的绺绺垂发半掩住白皙的脸庞。 壁上投射的纤纤身影低着螓首。 那是一个女人,一个安静恬淡得近乎没有情绪的女人。 他站在她身后,距离数步之遥,着着拈着绣线的细指反照着烛光及月色的银亮毫针穿梭在绢罗之际,久久。 头一次,他的梦境如此安详,没有搦战厮杀的塵嚣、没有刀枪交锋的嗜血,在一方暗阗的小小屋舍里,只有他与她。 你是谁? 他逸出喉头的问句仿佛在这个不属于他的空中消散化为无声氲。 背对着他的身影不曾移动回眸,未觉身后尚有人在。 他想瞧清她的面容,缓缓迈开步伐,铁兵靴沉沉秩然地回响,越是靠近那抹身影,女子的形体便越糢糊。 他停,没敢再前进,恼忧着女子转眼间使曾如雨落湖心地消失无踪。 弧线润柔的颈胛略略偏缚,柔荑所执的绣绢在女子脸孔朝向他的瞬间轻复住月光烛火交织笼罩的粉致脸蛋,阻隔了两人。 浅缃的绢罗上凿着一片嫩玉翠桑及白玉般的吐丝蚕儿,随着她吐气如兰的规律薄呼而拂动,灌注精细绣线图腾跃动的灵活生命力,蚕儿因她浅吁的气息而栩栩如生地蠕动。 蚕儿吐丝? 他的好奇心更加浓烈,颀长右臂平伸,指尖与绢绣近在咫尺,触上滑滑的绢罗,五指略停…… 这是梦境,一反常态的梦境,会不会掀起绢罗,底下的脸孔是应御飞或童玄玮佞笑的小人脸?他让自己的想法给弄拧了眉。这可能性也不是没有,毕竟他从来没有梦过平安康泰的美梦,更不抱希望能作什么春色无边的绮梦。 时光流逝,在暗梦中他是过了整日掩着面容的她没有动,蚕绣仍是轻轻拂扬,仿佛可见圆玉白润的小颚及嫩的**在绢罗下若隐若现。 他收拢五指,心一横地想抽开绢子—— 噢!该死! 未曾留心绢罗绣丝上残伫的银针,深而突兀地在食指正中开了道血口,因为是梦,所以痛觉的真实感不大,但他仍吐了句粗话。 鲜腻腥红昼染在绢绣上蚕儿所吐的银白丝线,污了一幅堪称极品的绣作。那道红滟滟的血痕成为绢罗上最醒目刺眼的墨,也使原先素雅的绣变成不祥的铺戳…… 一只吐着血丝的蚕。 对不起,弄脏了你的绢子…… 他带着歉意开口仍唤不起女子的任何情绪及举动,她维持着固定姿势,等待着他掀动缃素。 他的手不再听从使唤,心底有道强烈又猛的狂潮在支使着他的心智。 把罗绢掀开。 一道急速又低沉的男声催促着他,噪音与他如出一辙。 长指上绢布,缓缓掀起盖头罗绢——** 第二章 清丽的五官因肌肉扩张而扭曲变形,毫不收敛的哈欠自张大的菱嘴破出,缝缀完衣料上最后一颗中国结绣扣她揉揉连然数夜,快由杏眼变核桃眼的水灵眸子。 长指敲敲半合的门扉,勾回埋首衣料布匹山堆中的少女注意。 “蕴蕴,你又一夜没合眼?”结实颀长的身躯跨进塞满碎布的闺房,挑了床边稍微称得上干净的角落坐下。 双人**有一半空间放置了各式各样的布娃娃,来自于简品蕴的巧手及他所送的礼物。 “嗯,赶最后一套cosy的衣服。哥,你也没睡?” 说着,简品蕴放下布料,臀部在地板上一蠕一蠕的移动,直到背脊靠在简品惇的小腿,顶着俏丽短发的脑袋瓜仰枕在他膝盖。 “医生不是再三告诫你不可以熬夜?对右眼的负担加重,对左眼的复原也不好噢。她伸长手臂触碰着复在他左眼的眼罩,这是她亲手缝制的爱心呢。 数月前一场意外伤了简品惇的左眼,就算即时送医急救仍不能担保左眼能回复原先健康的状态,而最差的结果便是左眼失明。 “即使复原也没多大差别,理他。”当事者倒是云淡风轻。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你总听过这句至理名言吧?你不仅伤了还满脸不爱惜、不在乎。”简品蕴俏皮地眨眨眼“不幸哥哥。” 简品惇撇嘴一笑,勾起地板上数件轻软衣料,上头晃荡着数十来颗的珠坠。“你做完了吗?” “差不多了,其他的等到了会场再补缀就好,而且我又帮老爸缝几件简单的内袍和女性角色的襦衫,其他的铁制袍甲全由老爸负责。”那种古代战袍凭她手边的小裁缝机可是做不出来的。 自小到大她对于缝纫、刺绣、做抱枕的女红便比一般人俐落,像是打从娘胎便带出来的技能。 “老爸这回倒是真敢放手去胡搞,万一那些老古板看不惯这种‘另类艺术’,支票上的数字少了个0,那这场博览会就做了白工。” 这场以王国战世为主轴的博览会是由数名考古学家联合举行的盛事,主办人之一便是他们的亲亲老爸,虽名为古贵交流,实则也是希望各界商业名流从口袋里多掏些银两来赞助未来更多的历史文展。 他们老爸一反以往古迹展览的严肃气氛,特别与宝贝儿女商量,请来俊男美女打扮成王国名人——也就是所谓的cosy,泛指装扮成自己喜爱的历史人物或漫画、电玩、布袋戏主角——为在场来宾讲解文物的特殊背景甚至是人物生平。 肥水不落外人田,自家一双可爱的儿女自然逃不出老爸算计的手掌心,同样在cosy名单上参一脚。 原本准备让简品惇巧扮威武的关大老爷,可是他的左眼受了伤,成了独眼龙,干脆顺理成章让他当三国名将“盲夏侯”夏侯。昨天试装时引来各名助理惊声尖叫其中以他们亲亲老爸嚷得最高亢、最没有形象。不过简品蕴真的必须承认,她大哥真是帅毙了,英气焕发、威气凛凛,尤其换上一身古装完全是她心目中的夏侯惇。 至于她,只不过扮演王国时代里一个毫不受重视的“弱女子”。 “我倒觉得老爸这主意不错,挺创新呀,时下年轻人很流行耶,尤其在一些漫画展或电玩展的成效都很好呢。 “可惜出钱的大老板都不是‘年轻人’。” “反正老爸的心脏很强,就算承受一两次的失败也不会突然发病,安啦。” 两兄妹相视而笑对适应力超强的蟑螂老爸深感佩服。 “听娸娸说,过几天你要去阿里山看日出?”简品惇不担忧老爸博览会的生死存亡,问起妹妹的暑假行程。暑假过后是出了名的堕胎高峰期,他可担心自已可爱的宝贝妹妹被坏男人给拐骗。 “对呀,旅馆都订好了,一个人去。”简品蕴从地上爬起,开始收拾一地狼狈。 “自己一个人去?为什么不找娸娸或同学一块呢?”每年上阿里山报到两次已成了品蕴的例行公事。 拜托,大表姊工作那么忙,而且你忘了我上回和她去溪头的教训吗?”她没好气地埋怨。 简品惇失笑“那丫头去了三天两夜,也睡了三天两夜。” 他们那位怪胎表亲齐娸,无论个性、才智皆是令人竖起大拇指称赞有加,最大的缺点就是嗜睡,除了一天工作九小时,其余时间几乎都窝在周公府邸度过。 也难怪品蕴立下重誓,绝不再与这条瞌睡虫共享良辰美景。 “自己去很好呀,无拘无束,爱怎么玩就怎么玩。”她走阿里山就像走自家厨房般熟稔。“等我拍些漂亮的照片回来吧。” “不然大哥陪你去?”简品惇轻摸妹妹的短发,口吻带着担忧。 “不用啦,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你还是好好休养,哥。”她知道家人对于大自然的景色并不像她这般痴狂,她也不会强迫别人跟随她的步履。 最重要的是不论跟谁去赏景,她就是觉得不对劲,即使是将她捧在手心呵护的家人。一股无法餍足的失落只有在独自一人时才不会强烈得将她灭顶。 简品蕴瞄了眼墙上的迷你咕咕钟。“我们是不是该出发去会场了?还得要化妆和熟记角色生平耶。” “我去开车。” “可是你只有一眼开车,会不会产生问题呀?”依她看开车戴眼罩恐怕不安全吧!“还是让我这个做妹妹的,骑着小绵羊载你去吧。” 急促的脚步声在冗长的**中更显清亮,童玄玮一面道歉一面追赶应巳龙。 “我道歉、我内疚、我对不起世人、我自杀谢罪好不好?” “好,请便。”应巳龙头也不回,直接准了他的自裁。 “巨龙同学,你太无情无义了吧!”童玄玮哇哇大叫。 虽然从头到尾都是他提出赎罪方案,好歹巳龙也该顾及十数年交情,回他一句“无罪并释”吧? 况且他犯的罪又没多严重…… 只不过在巳龙这辈子唯一一次的无边美梦即将揭晓的刹那,把他从被窝里给挖了起来,敲醒了那场梦境,害得巳龙无缘一见梦中人儿的庐山真面目…… 说不定今天晚上你又会梦到与她再续前缘嘛,干啥要人家为了一场梦境自杀?而且不定前你要是真掀起她的面纱,万一是个老妖婆或风干橘子皮般的鬼怪呢?你还得感激我叫醒你,对不对?”童玄玮声声衰戚,只差没顺口唱出流行歌曲“太委屈”。 “没关系,你的死刑可以等到我今晚作完梦再执行。”应巳龙大方赠送暂缓行刑的允诺,若他能接续被打断的梦,童玄玮便死罪可免。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上了手扶梯。 童玄玮再度追赶而上。“巳龙,你真的生气了?” 久久—— “没有。”应巳龙涩涩地回答。 他没有生气,更不会因为一场虚无的梦境与好友吵架。他的闷闷不乐来自于心头上酸涩的失落感,不属于他的情绪。 他只是作梦的人,对于未能看完的梦境仅只是微憾,可是仿佛有个人比他更遗憾、更惆怅…… 那究竟是谁的情绪?不属于他,又深深影响撼动着他。 无心望见食指上一小点的红痕,像针扎的细伤口。又是那时梦境中掀那绣着蚕儿吐丝的绢子时不小心刺入的针伤? 蚕儿吐丝,成茧…… “不过我真的很好奇,你作了将近二十年的杀戮梦境,怎么昨晚倒发起春梦来啦?” “你对春梦的定义还真广泛。”梦到女人就算春梦? 童玄玮认真地在他而前晃了晃手指。我,童玄玮的春梦自然得牵扯到。o或xx,再不然也得做到##的地步;可是你,应巳龙作的梦只要偏离了战场,就算只是与女人共处一室,春梦就成立。” “歪理。”应巳龙轻了声。 对于童玄玮所提的疑问,他自己也是一头雾水,摸不着头绪。但他倒可以相当确定一件事——梦见诡异的女子比梦见马背上杀敌来得轻松些,至少醒来时不会腰酸背痛,手臂像脱臼似的。 “看来那场春梦虽不刺激兽性感官,倒对了咱们巳龙同学的脾胃?”童玄玮笑得好贱,眼神暧妹得欠扁。 “什么兽性感官又什么脾胃的?你的智力从国小毕业后就没再长进了吗?” “我从国小就一直是高智商的天才延续至今也不用太长进。巳龙同学,你如果想要我的签名别客气咱们好兄弟一场,送你个把万张也没问题。”童玄玮是不以为意甚至更不要脸地自吹自擂。 “我相信你若有前世,应该是个很会作戏的家伙,专门耍弄嘴皮子,再不然就是外表扮可怜,内心实则是只狡猾狐狸,骗得别人为你掏心挖肺、赴汤蹈火,”应巳龙早就摸透了他的本性也深以为耻。 “多谢称赞。”童玄玮将应巳龙的“奉承”全数领受了下来,眼眸间流露一股精明的笑意,被反光的镜片玻璃完美地隐藏起来。 两人谈着谈着已进到布置古拙的大厅,宛若跨进了另一个时空,千年前消逝的中国历史朝代。 暖黄的灯光打在四周刻意环围的石雕壁及镶挂其间的各式兵器、铠甲、墨画,恍如置身三国。 “那些武器都是假的吧?我不记得有挖出这么多的三国古物。”童玄玮在一旁嘀咕。 “有人也说罗浮宫挂的那幅蒙娜丽莎是假的,还不是数以万计的人抢着去看她?”应巳龙懒懒回答。 光用肉眼瞧也知道,哪有刀剑埋在土里数千年,挖出来还闪闪发亮?早就成了破铜烂铁。 他仰起头,注视着四周。这景象略略神似于他梦境中的场景,但仍添置太多现代的声光特效及妆点,坏了那份得来不易的朴实古风。 即使如此,映入眼帘的古物却勾起梦境中朦胧片段连不该属于现代的杂沓铁履声亦犹在耳畔。 应巳龙闭起眼,想压下心头异样的感受,但越是刻意忽略,那道脚步声却越急促。甚至伴随着女人慌乱的嚷嚷。 “唉哟——你干什么捏我!?”童玄玮让身旁的男猛力在臂上一拧失声痛叫。 “会痛?”那就不是梦啰? “废话!你让我捏捏看不就知道了!”童玄玮龇牙咧嘴,可惜他的说学逗唱引不起同伴的注意力。 应巳龙连看也没看他,迳自缓缓回过头—— 一只不甚专心的蝶儿正横冲直撞朝他飞朴而来,左顾右盼的脸孔显示着她的慌张忙乱。 “小心!” “小简!” 两声清亮的警告来不及产生救援效果,只顾着小跑步的简品蕴在休息室走廊转角与站立在原地的人撞成一团最悲惨的是,对方文风不动,只有她被弹飞了出去。 目标正是墙角的垃圾筒,看来简大小组注定要回归“故乡”。 一条臂膀反应极快地扯住她的手腕,让她直直撞回那具害她差点摔成猪头三的胸膛里。 刚开始是额头撞着臭家伙的西装钮扣和厚硬胸膛,再来是手腕被这混蛋用力拉扯,最后还凄惨地以小巧鼻尖撞上造成她额头发红的危险地带,连续三次的重击以电玩来说她很可能已经被系瘴了。 简品蕴因痛楚而激流出两行泪水。 “你没事吧?”好听的嗓音自上方遥远处飘落到她混沌的耳内,足见说话的人足足高她数十公分。 简品蕴猛吸气,抹抹满脸纵横泪花。“还、还好……” 她仰高颈子,原先眯合的泪眼成数速度放大、放大、再放大—— “啊!” 伴随惊喜的呼声出口,简品蕴的双掌“啪”的一声,偷袭上眼前帅哥的对颊,巴着不放。 “常、山、赵、子、龙!”活生生的三国帅哥! 跟在简品蕴身后,穿着一身古代土兵服的小女生以为她恼怒得动**人,忙不迭想阻止。 “小简!你你你怎么可以随便赏他一个锅贴巴掌……”最后一个“掌”字化为无声轻咦。 那不是打,应该称之为——吃豆腐。 简品蕴十指小心翼翼游移在帅哥的眉目鼻唇,双眼一闪一闪的晶亮。 应巳龙让眼前打扮得古典秀致的女孩突来的举动震得些许怔忡,甚至是一头雾水。 常山赵子龙? 那一声呼唤触动他心中的莫名遗憾——一股打从他有记忆以来便无法满足的空虚失落。 兄弟及朋友都知道他向来为梦境所苦,却从不知道他所苦的并不单单是这些年来梦中混乱不全的情景,还包括了自梦中延续到现实的失落及不甘。他在失落什么?又在不甘什么?他不知道,即使是持续二十年的梦境也未能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 无论他如何试着遗忘及忽视所有不对劲,他知道自己是不完整的!好像在很久很久之前,一段再也无法回想、拼凑的古老时光里,他失去魂魄、失去了重要的事物……让他一直遗憾到今生。 他心底有个声音在呼喊,好像盼望有人这般唤着他盼望有这样的一把清澈眼眸,能看到瞳仁间,属于他的倒影…… 他在胡思乱想什么呀? 应巳龙自嘲一笑,打散心底那道怪异声音。 他想扳下那双吸盘似的小掌,可稍稍扳离数寸,她总又不小心拍击回他脸上,虽然不痛清亮有声。 “小姐你认错人了。”他放弃与她耐性拔河,放纵她不规矩的十指继续对他性骚扰。而且如果真要找“常山赵子龙”,恐怕有相当程度的困难。 “有没有人说过你长得很像赵子龙?”简品蕴惊喜地问,星眸持续闪燿出光亮,笑扬的唇线及小巧下颚令他有种相当眼熟的错觉。 应巳龙眼睛瞄向两边墙上一张张勾勒相似轮廓,分不清何人是何人,每个看来都像“妖怪图鉴”的三国名将想像图,他指着标明“赵云,字子龙”的那张画。 “你觉得我长得像他?”口气问得好轻柔但……危险。这真是天底下最技巧的羞辱,骂人不带脏字! “哎呀,不是这张画像啦!你帅多了。”她松手,摇了摇,就在应巳龙以为脱离纠缠的后一秒,小掌再度巴上他的脸,死赖着他的体温。 所谓长得像,是指他像她脑海中认定的忠养武将赵子龙——当然,这纯属个人看法。 不仅外貌身形像,他那沧桑沉稳的气质,是她们学校那种小毛头男孩模仿不出来的。 “束桦,脱他西装,把手上袍甲借他试试。”她转过头对着呆愣的小女生道。 “小姐!等一等,我们应先生是今天的——”童玄玮想点明应巳龙的宾客身分,让他轻摇头制止住。 他可以挣开那双小手的束缚,可以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开却舍不得见她眼中的光彩因他的举动而黯淡。 她的手指细滑冰冷,贴在皮肤上的触觉挺舒服的。 孟束桦手忙脚乱地剥掉他的西装外套,左披右挂的料理完毕。“换好了。” 简品蕴这才退离一大步,双手环在胸前,检视着他。 “赵子龙先生,你果然还是适合披战袍。”她不断点头赞叹。虽然这战袍的钢铁质料稍嫌作假了点,但他散发的独特魄力足以弥补这小小缺失。 “我不姓赵。”应巳龙提醒着她,同时由壁上昼的压克力扳看到自己的倒影。 昏黄交错的灯光映照着好不真实的形体,连一头服帖有秩的短发竟也在阴影点缀下幻化成古代男子的及腰发丝。 反射中的他缓缓伸出拳,抚触着同样映影在压克力板中的她,好轻好柔的呵哄及眷恋,一瞬间心头激涌的满足竟令他有种措手不及的慌乱。 应巳龙怔忡,低头睨觑自己的掌,仍放置在腿边。再望向画框,只剩目光迷惑的男子反嘲他的多心及遐想。 “等等。”简品蕴随口丢下一句,跑入休息室,再出来时手上多了个不满足岁的男婴,抛丢给应巳龙。 长臂捞起奶娃,好在他反应够快,否则博览会办不成,倒先成了凶杀现场。 简品蕴满意地笑咧嘴,双手比画成照相机的视框。“看,赵子龙单骑救主。”这是《三国演义》第四十一回,描写常山赵子龙最精采的一章! “真的挺像的。”孟束桦和一旁看好戏的童玄玮异口同声赞美。 “巳龙,说不定你前世真的是名将军呢!我应该去7-11买台即可拍,你这模样太值得纪念1”童玄玮补充。 “放心我有带相机,还是单眼的呢,我会拍个十来卷底片到时再加洗一份给你。”简品蕴喜孜孜阻止想破费的男人,再晃晃左手沉重的高档相机。“赵子龙先生,我们打个商量——” “我不姓赵。”应巳龙捺著性子,再度纠正。 可惜她不理会这多无关痛痒的小事。 原先我找来cosy赵子龙的那个不负责任死家伙昨天被死党拖出去灌酒,吐得一塌胡涂……临时又找不到像你这么气宇轩昂、绝世无双的大帅哥,我们打个商量——你帮帮忙穿着这身衣服站在会场出卖色相……呃,供记者拍照,摆些酷酷的pose,不劳烦您开口有我在旁边解说三国历史就成了。” 前一秒她还在担心找了一个弱不禁风的眼镜仔来扮关公已经够令人无力,张飞的恰巧又是个绿豆眼……再加上一个宿醉成烂泥的赵子龙,这下真成了爆笑三国;后一秒老天便听到了她的哀号,送来了货真价实的赵云先生! 她大刀阔斧开出优渥的时薪。“我付你一小时一百三的薪资和中午免费排骨便当、饮料!”事后再向亲亲老爸请款。 一百三?他平常工作一小时都不只一千三的时薪。应巳龙暗忖。 他低头,俯觑矮他一个半头的女孩,双掌比画着一百三的金钱**,菱嘴不自觉嘟起,眼巴巴地等着他点动尊贵的脑袋。 不满意?好,为了钓上肥嫩大鱼,努力付出是必要的过程。 “一百五和鸡腿便当!”她咬牙再加二十元大洋和诱人菜色。 “等等!”童玄玮先比了个暂停手势,将看来心情愉悦得有答应倾向的应巳龙拖到一旁。“巳龙今天的博览大展会有很多很多商场上的旧识和八卦记者,为了顾全大局和应氏的颜面,我劝你千万别答应,你一定会后悔的!” 生为死党与应氏的总经理特助。他有义务及职责告诫应巳龙严重性。 应巳龙仍是笑,落在简品蕴身上的目光始终不曾移转,他不想让她失望——不,他不会让她失望! 这念头来得突然也坚决。 推开碍眼的童玄玮,他跨步来到她面前,像个骄傲自信的武将。 双掌轻缓接近葱白十指,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完蛋!巳龙真打定主意,要以这模样出席博览会场……童玄玮捂住脸,无声哀号。 他已能想像到时在展览会场一个个愕然撑着脱落下巴的名流、记者,还有捧腹狂笑的应御飞、冷着酷颜的顶头上司……以及被减薪处罚的可怜虫——童玄玮。 简品蕴因应巳龙的靠近,没来由红了一张鹅蛋脸。 眼看黝黑厚实的掌就要完全包裹住她的…… 长指一转,直接扳弄她僵硬的指头,笑意满满道:“一百七外加希尔顿午茶,否则免谈。”** 第三章 呜……他下海了…… 事情怎么会搞到这种地步呢? 童玄玮满脸哀戚地用卸妆棉在双颊抹抹擦擦,卸去粉底。 “童持助,真是精采!您这模样太合适了!”不知从哪窜入休息室的路人甲一副哥俩好的口吻,直朝着他的伤痛处穷追猛打,每字每句都像拳击重炮轰上他脆弱的理智线。“原来应先生也是相当体贴员工的人,竟然同意‘出借‘应氏最红牌、最受宠的童特助来参加三国博览盛会,还玩起时下流行的扣……扣死不累。” 智障!是cosy啦! “是呀、是呀。”童玄玮硬牵起职业笑容,抖动着委屈十指,脱卸沉重的绯色绫袍。 “应氏赞助的金额可观,人情也做足了。童特助,别忘了加洗一份照片给我,在这里先声谢谢啦!”路人甲得寸进尺。 “好、好。”好你个大猪头啦!那种照片他怎么可能让它流传于世!? 路人甲退了场,童玄玮忙不迭甩上休息室的门。 “怎么怒火冲天?”一只手掌挡下差点发出的甩门巨响。 “巳龙同学……”童玄玮一把眼泪、一把鼻涕飞扑到应巳龙怀里。“我……呜……他……然后……呜……怎么办……”含糊哀怨的字句好似小红帽正在指控大野狼的暴行。 “乖乖噢。”应巳龙口气温柔,手掌却毫不留情地将他推开,名副其实的口是心非。 “我毁了……我老板、你大哥要是看到我打扮成这样一定会革我的职,我的七万二就泡汤了……失业的我只能饿着肚子,面对这辈子树立的敌人冷嘲热讽,然后孤独地在冲头卖火柴……怎么办?”童玄玮抽抽噎噎地说。 “有这么严重吗?”应巳龙嗤笑一声,只不过抓他来扮刘备,有啥好担心的?又不是叫他赤免马! “有!”童玄玮回答得好肯定、好响亮。 “要砍头一起砍,大不了我陪你一起去卖火柴。”应巳龙脱下战袍,里头的衬衫早已湿透,这仿古战袍还真有彳重量呢。 “整场活动一直‘巴’着你的女孩子呢?”他指的是简品蕴。明明扮演刘备的二老婆,在整个会场上红杏出墙地巴着下属“赵云”。 “去帮她爸爸和哥哥拍照留念。”在她将他拖到杏无人烟的树丛去疯狂拍照之后。 他这辈子从来没看过有人是这般谋杀底片,数十分钟内,她的所有底片就剩下寥寥无几,最后再利用那残余的几张去拍她爸爸和哥哥。 应巳龙抹去满脸汗水及糊成一片的粉启,头一回扑上这么大量的粉,像涂墙似的,才体会到女人真是辛苦,每天顶着这些不透气的化妆品上下班或做家事。 若非简品蕴坚持上妆拍出来的气色会很漂亮,打死他都不会如此自虐。 “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会答应她?”童玄玮坐在他旁边,口气怨怼。他才不相信巳龙会让区区一小时一百七的薪资打动。 应巳龙想了想给了一个理由。“很像。” “什么很像?” “她的下巴。” “像什么?” “我梦里的女人。” 童玄玮慢慢消化以上简洁有力的对话。许久,捂着心窝,慢慢瞪大双眼。“就为了这鸟理由?” 就为了这么阿里不达的原因,把他童玄玮一世英名给赔了进去!? “就为了这鸟理由。”应巳龙回答得理所当然,顺便喝口水,补充流失过多的水分。 童玄玮不断反复深呼吸——刚刚在外头展示橱窗里看到一把“双股剑”,不知道那把兵器能不能砍死人?还是“青龙偃月刀”好了,看起来很够分量…… “你的脸色很恐怖,你脑子里在想什么?”应巳龙难得见到笑面狐狸露出阴沉凶光,随口问道。 “你不会想知道的。”童玄玮赌气地偏过脸以沉默代替不甘怒火。 应巳龙太明了童玄玮赌气时的闭口不言最多只能维持一分钟,果然—— “只有下巴像这个原因吗?” “还有潜意识里无法抗拒的念头。”应巳龙坦言道。 “一百七?”最令人无法抗拒的东西就是白花花的钞票呀。 应巳龙赏他个大白眼,回道:“如果今天对象换成是你给我一万七我也不干。” “所以‘对象’的取决要素为首先考量啰?”童玄玮弹了弹手指,定案。 “我不否认。”应巳龙穿回西装外套,梳理回正常发型。“那个叫小简的女孩子……我很确定曾经见过她,也许是惊鸿一瞥,也或许是哪一段遗忘的梦境,我见过她。” 也可能他没有见过,但内心深处的“他”却曾见过,而且深深眷恋,连带地支使着他的意念,一井牵系。 “你的意思是,她跟你那个古怪的梦有百分之五十的机会有关联?” “我希望与她是另外那百分之五十的……缘分。”应巳龙嘲弄轻笑。 他可不想连现实生活所遇见的人事物都是梦境的附属品,就算那些梦兆可能来自于他某个前世残存的记忆也没资格打乱他现世该有的生活! 他看过太多关于前世今生、再续前缘的故事,却不愿有那番体会——如果一个人的未来是为了上辈子早已不复记忆的过往而架构,那现世存在的价值又算什么?这个全新的生命及灵魂又代表着什么? “看来你被每晚的梦境给搞得痛恨不已。”连起话来也咬牙切齿。 “你试试二十年来作同样的梦,就能体会我的感受。” “嘿——如果是春梦,我很乐意!”童玄玮笑咧嘴,像只****的魔头。 “你从幼稚园毕业就开始**呀!”应巳龙毫不客气地将战袍上的铁片拿来当武器投掷。他可是从脱离幼稚园时期开始就夜夜在梦境中度过。 “巳龙同学,你太看得起在下我了。”童玄玮左躲右闪还不忘谦虚一番,半飞半跳的身躯俐落得很,直到觑见应巳龙手上已经没有危险凶器时才叉腰哈哈大笑,神态倒有数分乱国奸臣的模样。 砰的一声巨响——简品蕴启开门扉,不偏不倚撞上在门板后放声狂笑的家伙。 “赵子龙先生!”简品蕴还不晓得自己干了啥坏事,抱着两瓶清凉沁心脾的饮料,左手拉着简品惇闪进休息室。“咦?刘备先生呢?” 她已经完全以他们所扮的角色来称呼对方。 应巳龙指指她身后,门扉合上后所露出那一张凄凄惨惨怨鬼似的脸孔。 混着满脸眼泪及鼻血的童玄玮完完全全可以确定一件事! 今日不是一个黄道吉日——至少对他而言! “发生了什么事吗?”她关心地询问拧着鼻翼、防止鲜血猛爆的童玄玮。 “乐极生悲、迟来的正义天谴。”应巳龙代为回答。 “喔。”简品蕴挽着身旁的亲亲大哥。“对了,我帮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大哥简品惇,那位是赵子龙先生。” “应巳龙。”他懒得指正她的错误,朝简品惇报上姓名,伸出友谊之手。 “应氏集团五公子?”两只巨掌交握,未复住的精明右眸打量着眼前这名让宝贝妹妹赞不绝口的男人。 或许是简品惇一身武将的穿着尚未卸下,也或许是简品惇所扮演的角色太过醒目及成功,竟让应巳龙短短片刻再度产生某种诡异错觉——他在战场上曾与这男人交锋,各 司其职、各为其主……在很遥远的三国战世…… 他甩甩头,强迫自己逼出脑海馄沌的念头。 “头一回有人这么称呼我。”应巳龙笑道,“听起来好像豪门败家子。” “应先生客气了。能请到应先生和童特助光临,难怪我父亲大呼值得,也感谢你们这回帮上的大忙,今天场面比较混乱,改天他会亲自登门拜访道谢。”简品惇客气地说。 童玄玮正忙着用面纸卷成细管,塞到泄洪的伤处,听到自己大名时疑惑抬头。“你认识我?”他不记得自己曾报上真实姓名。 “应氏集团的‘外交’全赖素有八面玲珑老狐狸之称的童玄玮,我怎么会不认识?”而且送上面额人的赞助基金支票时,大伙心里便有了底。 “看来你对应氏有相当程度的了解。” 简品惇笑着摇头。“谈不上了解,只不过我正巧认识两位应氏集团的人,而且其中一名与两位有相当密切的关联。 “喔?”应巳龙和童玄玮同时露出好奇神色。“是谁?” “另一位应先生。”他简洁回道。 “哪一个应先生?” 简品惇思考着该用哪一个辞汇,半晌,挑了贴切且不伤感情的形容词。 “最变态的那一个。” 应巳龙与童玄玮想也不想,指着对方异口同声—— “你老板、我大哥。” “我老板、你大哥。” 足见应老大的品行是公认的差劲,除了超乎常人的工作能力之外,一无可取。 “原来大伙同是天涯沦落人。”童玄玮又感叹又欣慰知道受苦受难的人不仅只有他的感觉…… 直爽! “刘备先生笑得好贱……呃,健康。”在一旁许久插不上话的简品蕴扯扯大哥的袖角,发表旁观者的感言。 应巳龙回道:“他几乎每天都要发作一次,习惯就好。”工作压力果然太大,应氏企业又逼疯一名好汉。 “辛苦你这位与他认识的朋友。”她微笑。 应巳龙轻睇小巧精致、漾着青春灵性的笑靥,缓缓伸出大掌隔空遮掩她鼻部以上的脸孔,凝觑弧形优美的颚,许久。 “赵子龙先生?”粉嫩菱唇一张一合,发出困窘的疑问,在黝黑大手的虎口下构成奇异又协调的画面。 简家兄妹对于应巳龙突来的举动面面相觑,明白始末的童玄玮倒是满脸玩味地环胸看着这幕情景。 手掌移离,重新让简品蕴的视线由他掌心深刻的纹路来到露着浅笑的面庞及墨黑晶亮的眼瞳。 他的笑,带着灼烈的了然及掩藏不住的轻惘。 果然。这是应巳龙脑中闪过的唯一结论。 “赵子龙先生你也笑得很奇怪耶……”简品蕴在他探索的目光下无所遁形,只能猛压低脑袋瓜子,嘟嚷。 “对了,蕴蕴,你不是说要请应先生和童先生去吃饭顺便发工资给他们吗?”简品惇往下看去,只见妹妹红得离谱的耳根子在黑发掩盖下若隐若现。 “对、对呀,等、等他们卸好妆就可以走啦。”她几乎能够听到烈火烧上脸颊时的噼哩啪啦声。 “我好了。”童玄玮听到工资,双眼一亮。 “改天吧,我另外有事。”应巳龙委婉拒绝。 “可是薪水也要算给你呀!”她还准备在用餐途中找一台提款机领钱来支付他的“卖身费”耶。 “我不会收的,应氏集团肯赞助一笔为数可观的捐款没道理再收这一点点的薪水。”应巳龙摇摇头自动忽略童玄玮一脸愣呆吃的蠢样。 没道理!巳龙同学不要那六个小时的微薄薪水,也得可怜他这个被拖下水又惨遭路人甲耻笑,也许明儿个上班还得面对大老板质问的无辜助理……这少少的一千多元勉强可以拿来当遮羞费及心灵创伤复健费嘛! “那我把这笔钱拿来加洗照片,到时候各挑几张帅爆的底片去加洗放大送你。”她抬起头,“你方便给我地址吗?赵子龙先生。” “刘备,你有没有带公司名片?我忘了带。”应巳龙用手肘戳戳笼罩在漫天乌云下的沮丧男人。 童玄玮失神的从皮夹抽出烫金精致名片交给她。 “我大部分时间都在办公室,找我或找他都可以。”应巳龙的态度突然一反先前,反倒添加些许的距离感。 “好。”她虽然发觉些微的怪异,也只能笑着点点头。 “没事的话,我们就先走一步了。”他向简品惇颔首。“很高兴认识你。”便拖着僵硬的童玄玮离开博览会场。 直到车子行驶在平坦大路时,童玄玮才稍稍从痛失薪资的震愕中清醒,劈头就问:“你到在想什么?” “想回家洗个澡。”应巳龙回道。 “我管你要洗澡还是跳河!你刚刚不是伸手在她面前又比又画,还笑得灿烂无比,下一秒钟又拒绝人家小姐的邀请?应五先生,我怎么不知道你今天‘另外有事’呢?” “睡觉算不算有事?”应巳龙说得理直气壮。 “……勉强算。” “别用这么怨怼的口吻。今天的行全算‘因公加班’我会写份报告呈上你老板那儿,让他心甘情愿掏出比那六小时工资还高出三倍的金额给你,ok?” “ok、ok,当然ok!巳龙同学,我今天才发现有你这种朋友真好——”阿谀谄媚永不嫌,这是童玄玮的至理名言。此刻他巴不得趴在应巳出的胸口磨蹭,以表达他如江河滔滔不绝的感动之意。 “我也是今天才发现认识你这种朋友是因为我上辈子犯了不可饶恕的杀头重罪。”应巳龙皮笑肉不笑。 童玄玮一旦心花朵朵开时,耳膜会自动挑拣他想听的字句,而上头应巳龙半贬半嘲的话是属于充耳不闻的那种。 我觉得很好奇耶,cosy这种破天荒的事情你都肯答应她了,为什么吃饭这种正常事你反而拒绝?”童玄玮双手支在脑后。“答应帮她cosy是因为她的下巴像你梦里女人,结果被你双手一比画遮掩,发觉实际上完全是不同人,所以你就狠心拒绝了她的邀请我说的对不对?” 应巳龙在交通号志灯转红时停下车势,点起烟。 “不对。” “不对?”童玄玮的声音扬高八度半。 应巳龙递上另一根烟给童玄玮,换来他的摇头拒绝。 “我差点忘了你只抽另一牌子的香烟。”应巳龙收回烟盒,才缓缓回归正题。“一开始的确是因为她给了我梦境中相似错觉而拒绝不了她,尔后当我发觉她几乎完全是梦境中的她时,竟忍不住……”他深吸,吐出袅袅自烟。“想逃。” 或许他真正想逃离的,是那场梦境。 “这算什么?恐惧?”童玄玮失笑。 “我也说不上来,瞬间的念头让我毫不思索地产生抗拒。”红灯转绿,开车。 最令他怔然又害怕的是他心口那股莫名期待及喜悦几乎不受控制的跳离身躯,尤其越与简品蕴靠近,那股陌生的情绪就越泛滥。 那不是来自于他的情绪,仿佛另一个欣喜若狂的灵魂在回应着简品蕴每一次的呼唤……他想逃,不是想逃离她,而是那个陌生的自己。 “但这种说法对她太可怜也太无辜了吧?她压根连你的梦境都不了解,好心好意想请你吃顿饭也莫名其妙惨遭拒绝。你知道小女生的脸皮薄得像张纸,被人家拒绝过一次会在心头蒙上多凄惨的阴影吗?她可不像咱们这些商场打混多年,脸皮厚得比城楼石砖还夸张的大哥哥们。” 应巳龙叼着烟,无言。 “就算她真与梦境中的女人是同一个又怎么样?就不能一块吃顿饭、聊聊天?如果哪一天你梦到我在教训你,或御飞、承关还是archer在围殴你,是不是咱们兄弟也不用做了?” “当然不是。”他想也不想地反驳。 “可是你的行为正朝着这错误的方向进行,你让梦境牵着鼻子走,也让梦境支配太多的情绪。”童玄玮开始发挥舌粲莲花的吃饭本领。“梦境是反映一个人对现实生活层面的幻想、不满、期望、等待,甚至是担心紧张的情绪,你作了同一个梦整整二十年,梦境中一定有什么东西想传达给你,而你却一直忽略这个重点,因为解不开这道结,便越积越多、越缠越紧。” “传达的重点?就是要我欢杀一个又一个的敌人在黄沙滚滚中策马奔驰?恕我驽钝,我的确找不到你所谓的重点。”应巳龙冷冷回道。 “不是出现了一个简品蕴?她或许就是一个很重要的重点。”童玄玮一顿,先让应巳龙有思考的空间,半晌才续道:“可是就在刚才,你逃开了。”** 第四章 “请你捧着你的午餐离开我的视线。” 在员工餐厅里,应巳龙冷着一张脸,坐在靠窗的角落以冰刃似的口吻拒绝任何一个巴望着与他同席而坐的不识相家伙。 但是世界上有一种人,永远少了筋,永远弄不清楚别人下的逐客令——应御飞就是其中之一。 “唷,巳龙,怎么只喝咖啡?午餐是人类工作的原动力,今天的特餐是牛肉面耶,瞧这面条又白又q。”他捞起白色条状物换来应巳龙嫌恶的一眼。 “拿远一点省得我吐了你一身。还有——尽量别将面条挟离汤碗,最好你整个头埋到碗里,用吸的。” “这是什么意思?”应御飞不解。 “我昨晚梦见被一只体形和你有得比的超级巨大蚕宝宝吐丝将我东缚在茧中,它吐的丝就跟那又白又q的面条差不多粗。原本不起眼的小昆虫放大百倍,清楚得连身上细微的嫩毛都看着一清二楚,软软绵绵的蚕体、寒温、吸盘的百足黏在皮肤上——你说,我怎么吃得下?”应巳龙故意说得云淡风轻,满意地看到应御飞反问的模样。 “这种话别挑吃饭的时间讲!”应御飞吱了声。 从小到大,应巳龙只要作了恶梦的隔天,最喜欢在饭桌上谈论梦境中鲜血狂喷、肉块乱飞的场景,逼得众人跟他一样食不下咽,恶劣的应家人性格! “谁教今天的a餐是面条?偏偏勾起我昨天‘与蚕共舞’的恶心画面。别紧张,反正你又没看见蚕丝从蚕宝宝的血盆大口里吐出来……对了,我昨天才知道,原来蚕宝宝也会笑哩。” “怪人作怪梦!”应御飞重哼一声,咕噜噜的肚皮战胜应巳龙描述的心画面,吸嘶有声地品尝美味午膳。 “今年老头子生日你回不回去?”应御飞抬头,唇边挂着一条面。 真像,真像昨夜他梦里那只吐丝的蚕宝宝。 应巳龙不着痕迹撇开头,将注意力移转到窗外的花圃,透过模糊的玻璃反光和应御飞对话。 “会、承关呢?他会回来吗?”虽然他们五兄弟各自搬离大宅,但全在应氏集团办公,每天见上数次面也不惊讶只有应承关在两年前放下属于他的工作,跑到一家名不见经传的五专去当教官。 “他说尽量,不过应该和往年一样,喝杯酒就走人吧。他和老大像仇人似的,每见一次面我就怕他们两个打起来。” “他如果和老大干起架来。你站在哪一边?”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不过应巳龙仍问得好奇。 “废话,当然是承关那边。”应御飞想也不想。五兄弟里他和老二的感情最深最浓,其余兄弟的亲情感都不够真,充其量只能算有一半相同的血缘。 “我也是。” “老大做人果然太失败了。” “无关做人失不失败,而是感觉不对盘,没有想为他做些什么事的使命感。”应巳龙略显无地搅弄咖啡。 短短数分钟之内,应御飞已经解决一碗特大牛肉面。 “使命感?又不是日本武士,还讲这种古代忠义的用辞?”他嗤笑一声,尔后二点零的视力瞧清推开餐厅大门、婀娜多姿“扭”进来的艳丽女人。“巳龙,你瞧她。” “谁?”应巳龙让兄弟突如其来移转话题给搞得一头雾水。 “应氏集团最有名的花瓶。” 应巳龙顺着应御飞轻蔑的目光而去,窈窕的艳红身影正赖在企画部某位中年襄理身上,十指蔻丹像绽放的**,菱嘴吐露着咯咯轻笑,看来再加点媚劲,企画部襄理就要上勾了。 “她哪里惹到你了?” “她是第十二个——也是最近一个被我丢出保全部门的秘书。”应御飞嗓音扬高了十六度。 秘书——多么神圣的两个字!代表着高等工作能力职称,一手包辫顶头上司无法兼顾的公事,专业的技能及得体的应对……可惜就是有这种专门搔首弄姿却一无是处的花蝴蝶,霸占着圣洁光辉的秘书职位,以她的无能来破坏秘书高贵的节操! “你又丢了一个秘书出门?”应巳龙失笑。应御飞所谓的“丢”,可不仅是口头上夸饰的辞汇,而是当真以行动来表示。 “我要的是一个能辅助事务的帮手,而不是整天坐在电脑桌前由萤幕反射中梳理一头散发的废物!”应御飞说得义愤填膺,让原先便偏向于四恶的五官看来更加狰狞。“我已经很明白地告诉人事经理,胆敢再用个只有外貌而毫无内涵的花瓶给我,我就拆了他人事部!”巨击轰的一声,拍击到桌面,溅出咖啡杯里墨浓的**。 应御飞生平最痛恨顶着一张漂亮脸孔,一口令人发麻的娇娇嗓,做错了事就撒撒娇,对她说话大点声就哭得死去活来的家伙——不论男女! “为什么就不能派个像玄玮那样精明干练的秘书给我呢?不,只要有他的一半我就谢天谢地了。”再不然像archer的贴身秘书也行。 应御飞感叹一声,童玄玮本身的工作量远远超过冠上“应”姓的每个男人,连掌握重权的应家老大恐怕也比他清闲,而他仍能将一切事物打理得井然有序,让应氏业绩蒸蒸日上。 令人不解的是,以童玄玮这样的能力,足以打造一片属于地的黄金帝国,他甘愿领着死薪水,窝在应氏当个特助? “去向老大抱怨呀。说不定他会大方将童玄玮让给你。” “想得美咧,教他把玄玮拨到保全部当个小小助理秘书不等于教他把总经理大权交接一样不可能吗?我只是随口说说,明天就等着看踏入保全部大门的秘书又是哪块料,要是不合我意,哼哼——”应御飞冷笑两声,手指关节扳折得嘎嘎作响,显示着他将以暴力行动为最后手段。 餐厅的一角突然引起阵阵**,两兄弟互望一眼,极有默契地道:“archer来了。” 每天中午固定曾上演的“午餐约会”,就是应家兄弟中最俊帅,也是应氏集团女性职员心目中的偶像——archer踏入餐厅的那一刻。 在众星拱月下,包裹在灰色西装下高躯结实的身躯傲然跨入餐厅,笔直朝两人方向而来,及肩的棕褐色发随便束在脑后面对众家助理、会计、业务、小妹的热情包围毫无所觉。 在他眼中,所有人的五官都不是正常的眉眼鼻口,而仅是标明着代表每个人身分职称的中文字汇,对于一个外国人而言,要明白辨别东方脸孔是门太过艰深的功课。 archer捧着一本成语大全,心思全落在书中细密的细子体,连抬头的动作也省略,又精准无误地坐在应御飞旁边的空位。 众家姑娘看见应御飞那张比黑道大哥更黑的恶人脸,当下一哄而散,躲到角落继续对白马王于——应家四公子投射爱慕眼光。 “我一直以为‘小头锐面’是称赞女孩子漂亮的鹅蛋脸,难怪我那天秀了这句话,客户当场变脸。”archer带着浓厚外国腔的中文,无论听过多少回,总会令应御飞发笑。 “中文的复杂不是区区一本成语大全就能摸透的。”应御飞抽走厚重的书本,给archer一个咧嘴的笑。 “面目可憎。”archer买弄了一句贴切成语,形容他眼中所见的应御飞。 应巳龙起身,认真摇摇头。“那叫音容宛在。” archer露出好学不倦的神情,点头,在心里记下。 “我还獐头鼠目咧。” “这句更好,记下来。”应巳龙提醒archer。 “没想到在你脸部的表情就能代表三句成语,佩服、佩服。archer做出揖身举动,这是他从八点档亲情伦理爱情古装大戏中学来的身段。 “你们两位继续打屁吧,我等会儿有客户要来,不奉陪了。”应巳龙话语甫落,修长的双腿已大步迈开。 archer看着他的背影,露出略略不满的神色,许久才将视线调回到应御飞脸上。 “打屁?巳龙临走前为什么留下这句奇怪的话?屁要怎么打?” 应御飞双眼一翻,无言以对。 ############# 万里无云,艳阳高照,强烈紫外线发挥比平日更炙人的杀伤力,在正午时分穿透每一个汗流浃背、往来匆匆的行人。 脱下深蓝色的鸭舌帽,胡乱抹去额际晶莹剔透的热汗,简品蕴停好她钟爱的小绵羊机车,从牛仔裤中取出一张让洗衣机强力**过的名片残骸,所幸上头的字迹仍清晰可见。 其实她也毋需凭借这张名片来找地址,响亮有名的应氏大楼所在地随便翻开工商杂志也能反复瞥上五次。 藕臂撑着半个人大小的牛皮纸包裹,往不断透着冷气凉凤的大门移动。 迎面走来两个等高的男人,其中一个面无表情,另一个侃侃而谈,毫不浪费分秒时间,正做着会议简报。 “刘备先生!”简品蕴认清了开口说话的先生,正是那天“买身”的童玄玮。 面无表情的男人停下脚步,反倒是童玄玮压低头,想快步逃离现场。 “刘备先生,你不记得我啦?我就是那天三国历史博览大展——” “你好、你好!好久不见!有空再联络、有空再联络。”童玄玮抢在她吐露多窘境前迎上去,双手包握住她的小掌,不停上下摇晃,唇形努力在口里嚷恭敬有礼问候的空档,无声地要求她闭上尊口。 “刘备先生?”面无表情的男人扬起眉,打量着一身轻便衣饰的小女生。 “就……就是那天……你知道的嘛……杂志有登……”童玄玮支支吾吾。 简品蕴先朝那名男子颔首,而那名男子虽然抿紧唇角不肯施舍任何善意微笑,仍是有礼地点点头。他称不上帅,却散发独特傲人的自信风采,毋需昂贵的衣物衬托,是种绝对的高高在上。 简品蕴小脸转回到童玄玮易上。“我今天是拿照片来给你和赵子龙先生的,这一袋是给你的。喏,还有一张加洗放大的裱框照噢。”她像在颁发奖状般地双手捧上。 放大的照片中更加清晰看到一个笑得好僵硬的古装男人,除去金框眼镜的保护,他精明的眼神无所遁形。 “另外那一大包又是什么?”童玄玮指了指放在她脚边足足到她腰间高度的东西。 “这是给赵子龙先生的。” 差别待遇!加洗给他的就这么小一袋,给巳龙的就那么大噢! “他应该在办公室,你自己上去找他吧,偏心小姐。” 简品蕴嘿笑两声,点头,再度“扛”起牛皮纸包,正欲踏进应氏大楼时,童玄玮叫住了她。 “简小姐,等会儿到了服务柜台,记得别再叫他赵子龙,接待小姐不知道哪里能挖出一个赵子龙来给你。记住他叫应巳龙或者指名找应五先生。” “好。”他认真点头,抛下一句“谢谢刘备先生”后,一溜烟闪进大楼里。 “这张照片照得相当好。”众人口中没人缘、没人性的应家老大睨瞧照片正中央的身影。“它将你虚伪的无能外皮剥得一干二净,**裸呈现在众人眼前,一个真正的童玄玮。” 语毕,他跨入了驶近的黑色轿车。 “真糟糕……被着出来了吗?”童玄玮推推鼻梁上的镜架,声音近乎耳语,在手掌有意无意阻挡的唇角,扬起一股冰冷无温的浅笑。 为了避免初来乍到应氏大楼的路痴迷失了方向,醒目的谘询处就在大门敞开的不远处,两名打扮得体、外貌清丽的年轻小姐听到自动门打开的声音,浅笑地抬起头,正对上看来像送货小妹的简品蕴。 “有什么事吗?”职业的笑容、专业的口吻,a小姐轻声询问。 “我要找应……”惨了,她又忘了“赵子龙”的本名。“好像是应巳——” “你要找应四先生?他在国外部门,请搭a栋电梯到四楼,左转。”a小姐不待她思索完毕,自作聪明地指点错误方向。 “谢谢。” 简品蕴照着接待小姐的话上了四楼,在错综复杂的走廊交叉口茫然四顾。 她脱下鸭舌帽,搔搔汗湿短发。“我该转哪一条的左边?”还是干跪在这走道上大喊“赵子龙”三字,或许比较有效。 简品蕴先试着小小唤了一声,没有任何动静。嗯,再试一次,这回的音量足足大上两倍,呃……应氏集团的隔音设备还不错,仍然与先前同样的结果。 她努努嘴,正准备尝试第三回—— “小姐,你要找誰?需要帮忙吗?”她身后传来好甜美的嗓音。 简品蕴回头,一张略带香气的面纸也顺势擦拭她红扑扑脸颊上成串的汗水。 一个挂着弥勒佛笑靥的年轻小姐等着简品蕴开口求救。 她有着福态的脸庞和身躯,雪白无瑕得令女人羡慕的肌肤看来像“白抛抛”的可口麻署,而且白里透红——是包着香甜的红豆馅呢。 “我……我要找人,国外部在哪里?简品蕴收回自己的胡思乱想。 “这一整层都是国外部门,你直接告诉我名字,也许我帮得上忙。” 小一号的弥勒佛再度散发慈样博爱的光辉,令简品蕴不由得对这位头一回见面的小姐产生好印象——虽然比不上一楼询问处的两名小姐拥有亮眼动人的外貌,有着令人更加欣赏的和蔼。 “应巳——应五先生。”她马上改口。 “应四、应五先生?”小弥勒佛轻顿,点点头开始指点迷津”应四先生就在右手边这条走道直走第五间办公室进去,穿过二十个座位再转弯,就可以到他私人秘书办公室你最好先向齐秘书预约与应四先生会面的时间,这样成功的机率比较大。”应四先生是不随便见客的。 小弥勒佛顺便将手上刚倒好的茶水奉献给看来相当饥渴的简品蕴。 她大呷一口,才含糊道:谢谢。你们应四先生的大名是什么? “应骥超,英文名字archerwillis是人马座的意思。”小弥勒佛笑出灿烂,丝毫没有不耐烦的情绪浮现。 “那我应该不是要找他,我要找的是应五先生。 “喔——原来你是要找应巳龙先生?”为了避免错误小弥勒佛干脆道出全名。 “对对对。”简品蕴点头如捣蒜。 “应巳龙先生不是国外部的人噢,他的办公室在b栋五楼,负责国内业务部门,你必须再回到一楼大厅,搭乘右手边的电梯上去。”小弥勒佛将她领到窗户边比画着正确路线图。不过我不清楚庄巳龙先生在不在办公室。” “报关系,谢谢你。要不是遇到你,恐怕我现在还在走廊上大声呼唤呢。”也可能被应氏警卫当成了擅闯重地的小偷贼子。 “不客气。”小弥勒佛再献上一个沁人心脾的笑容,才缓缓走回自己的工作岗位。 简品蕴听从小弥勒佛的指点,来回奔波于应氏大迷宫,最后总算正确抵达目的地,碰巧应巳龙正与大客户会面不便“接客”。 “我可以在那里等他吗?”简品蕴指着角落的小沙发。 接待的女职员狐疑地打量她,原先她还以为这名送货小妹东西丢了就会走人,倒没料到她相当有耐心,非得亲眼见到收件人。 “好吧,要不要喝杯咖啡?”女职员随口询问,换来简品蕴期望又欣喜的点头。 见状,女职员不着痕迹地叹口气,早知这就别问,她又得多忙一趟到茶水间泡咖啡。 “那边有商业杂志可以打发时间,因为应先生恐怕还要谈很久。” 这句“谈很久”的推论果然一语成讥,在简品蕴喝完第四杯咖啡,翻完一柜子的财经杂志后,仍不见应巳龙的办公室大门有开的迹象。 简品蕴捧着冷掉的咖啡一口一口啜饮,直盯着原木色的门扉。 事实上她并不想亲自跑这一趟,但又觉得用货运或快速不够诚心。她不是个迟钝的傻丫头,也相当清楚那一日赵子龙先生态度上突然转变,只是她不清楚这样诡异又令人措手不及的情绪变换原因,她只知道,这样的转变有一部分是因为她。 或许是她无意间说了或做了什么失礼的举动而不自知吧。 “要不要再来一杯?”换了第五个接待女职员,却与前四个问出同样的问句。 “不用了,谢谢。”她摇头,拎起包着牛皮纸的大幅相框照片和一线相本。“小姐,能不能麻烦你将这些东西交给应先生?” “没问题……请问你需不需要留言?我可以代为转达,或是请你用下姓名与联络电话?”第五位小姐询问着。 “不需要了,他看了东西就知道是谁送来的。”至于姓名和电话……说不定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简品蕴重新戴回鸭舌帽,漾开微笑。“应氏的咖啡很好喝,谢谢你。” 她背回粉包小背包,哼着小曲慢步踱到楼梯,多享受几秒应氏集团超凉的空调设备。 简品蕴前脚踏出办公室,应巳龙后脚便送了两名客户出来,寒暄恭维数句后才让业务代表他送客户回饭店。 “应先生,刚才有位小女生送了这些东西来给您。”女职员递上重量不轻的物品,应巳龙疑惑地瞄了一眼没有注明任何字句的牛皮纸。 “有留姓名吗?” “没有。她说您看了东西就知道是谁送的。那位小女生等了您将近两个小时。”她补充道。 应巳龙唰的一声撕去牛皮纸,在女职员的呼声中揭晓谜底。 是那天在三国博览会时,他被简品蕴拖到室外草丛边“料理”的照片。当时顶着大太阳,好不容易拗得五分钟的休息时间,他坐在树丛边抽着烟,心不在焉的逗弄一只窝在他脚边的杂色花猫。 取景的她由左侧偷窥,避开了杀风景的香烟。收纳他无心露出的慵懒浅笑,与被顽皮右手食指给抚触得好满足的猫儿,让身着铠甲的他与活泼可爱的猫儿,两个全然不搭嘎的身影并存而不相斥。 简品蕴来到了应氏? “她什么时候走的?”应巳龙口吻急切,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刚刚……五分钟前。”女职员沉醉在照片中上司迷人的笑颜里,被他一问才猛然回神。 应巳龙拎起一旁简品蕴带来的相本纸袋,忙不迭追了出去。 电梯的指示灯停留在一楼,显示她正准备离开应氏大厅?应巳龙弯进安全门,三步井做两步,飞快奔跑,只闻响亮的皮鞋踩踏声迥荡在楼梯间。 询问处的两位小姐头一回见到优闲俊逸的应五先生奔驰得连头发都乱了,不禁开口问道:“应先生,发生什么事了?火……火灾吗?” 问话的同时,两个女人似乎也做好送命的准备。 “有没有看到一位短发的年轻女孩离开应氏?”他一口气问完。 b小姐松了口气,原来应先生的慌张和火灾全然无完“应先生是揭穿着连身鹅黄洋装的那位吗?” 应巳龙压根不知道简品蕴今天的穿着、不答反问:“她走了多久?” “应该有五分钟吧。”这次回答的是a小姐。 应巳龙追出大门,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室内外的温差少说也有十度以上! 他跑到最近的公车站牌及计程车招呼站,遍寻不着熟悉的身影。 难掩的失望纠葛于心。 该死!要是方才没有听王副理吹捧他家养的那只会跳火圈的笨狗,他至少能提早二十分钟结束会谈! 就在应巳龙激愤地回到应氏大楼,还不断频频回首看向马路上的车阵时,一道讶异的嗓音蓦然在大楼阶梯前响起。 “赵子龙先生?” 简品蕴! “你不是走了吗?” 急迫的问句听在简品蕴耳里自动转化为“你怎么还没滚呀”的尴尬,她干笑两声。“我马上就走。” 搔搔头,绕过应巳龙高大的身躯,强压下心头泛起的悲哀。呜……她就知道自己不该来应氏的…… “等等,柜台小姐说你五分钟前就走了。”应巳龙在跨一步,挡在她面前,打量着她的衣着——一件黑色无袖的t恤外加轻便牛仔裤、与柜台小姐所说的鹅黄色连身洋装八竿子打不着关系。 “呃……我在应氏大楼里多吹了几分钟的冷气……对不起。”不知何故,道歉的话不由自主地吐出,她急忙再向右边移动两步,可惜无论她如何绕圈圈,应巳龙的身影永远笼罩在她面前。 呜……她只不过多吹了一下下的冷气,喝了四杯香醇的咖啡,没必要找她算帐吧…… “你到底想做什么?”简品蕴眼睫上扬,从压低的鸭舌帽前端睇觑应巳龙。 “外头很热,到我办公室去喝杯咖啡吧?”应巳龙终于发现自己的反应让眼前娇小的女孩紧张得像只待宰羔羊,他放轻声音询问。 还喝呀?简品蕴柳眉打了十数道小结。“我刚刚才喝完四环耶……” “那换个地方,喝点不一样的吧。”他晃晃手上的相本袋子,“顺便一块着照片?” 简品蕴又让他的态度给迷惑了,尤其在面对他无懈可击的完美笑容。 “你不是还要上班吗?” “下班了。”他答得理直气壮。 简品蕴一怔,才缓缓追上先行的男人,望着那只朝后方的她所伸来的手掌,仅仅迟疑三秒。她柔软的小手便轻轻复了上去,五根长指随即轻轻收拢,将柔荑握在其中。 两人身影离应氏大楼越来越远,简品蕴还是免不了困惑—— “赵子龙先生,你下午两点半就下班了?”** 第五章 一家窗明几净,座落于书店某角落的咖啡店,由于正值上班时间,只有少数男女得以享受美好的下午茶光阴浓烈而芬芳的咖啡香气勾引着店外来来往往阅读书籍的过客。 “喝奶茶吗?还是柳橙汁?”应巳龙询问。 “奶茶。” “约克夏奶茶和卡布奇诺,这里的提拉来苏不错,要不要来一份?” “可以吗?”简品蕴小嘴嘟成期盼的圆圈,这是她惯有的小动作。 “再一份提拉来苏和水果慕斯。”他向柜台的小姐加点。 托着瓷盘两人挑了最靠它的座位。 天下一大乐事就是跷班享受一顿丰富的下午茶。 香浓可口的甜品滑入胃里,搭配上具有独特香气的约克夏奶茶几乎让她满足得傻笑三声。 应巳龙没多大心思观看相本里每一张属于他的脸孔,只是随手翻览,眼角余光睇觑憨喜的她。 简品蕴随着咖啡店里播放的音乐轻哼,每一口送进嘴里的甜品足足在抿长的**间停留三秒,她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像极了正慢慢享用桑叶的……蚕宝宝。 “呼……”蚕宝宝终于吃饱喝足了,大吁一口含带浓浓奶香的气息。 “别客气,慕斯也拿去吃。”应巳龙将小碟子推到她面前。 “咦?你不吃吗?”虽然她垂涎这块水果慕丝已久,仍不好意思染指。 “我不吃甜食。” 不吃甜食还点?浪费。她在心里嘀咕着,叉子在掌心转了一圈,继续攻向爽口慕斯。 “这张照片的颜色怪恐怖的。”应巳龙向后翻了翻,这类型的照片共有三十几张,锐利的极端色有别于一股照片或艺术服的柔美。 “那些是用正片拍摄的特效。”她咬着银色叉子含糊咕哝。怪恐怖?她倒觉得正片的效果比她料想得更好呢! “这粉粉的呢?”他又指着另外几本相簿中的照片。 “柔焦。”她又说出术语。 “这张——” “趁你不注意偷拍的。”嗯,慕斯真是人间极品。 他问一句,她答一句,绝对没多奉送任何对话。 应巳龙看向低着头,只有发涡正对着他的简品蕴。“你怕我?” “怕。”肯定的单音字节脱离牙关,她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两双黑瞳视线纠缠,她若立刻移开眼光就太心虚了……唉,她连嘴里香滑软嫩的慕斯都还来不及咽下肚就先“表明心迹”,好像有点说不过去耶…… “你可不可以装做没听见?”她愣怯又不抱希望地问。 “不可以。”应巳龙扯起笑,“为什么怕我?” 他自认为两次会面共处得相当愉快,难道是他长得太骇人、太严肃?但论验人,他绝对不及御飞的“黑道大亨面孔”一半,论严肃,他恐怕连承关的指头也比不上。 简品蕴开始以叉子戳刺着尚有一半分量的水果慕斯,水剪的双眸骨碌碌地转,欲言又止地思索着用辞,最后决定以反问句来代替回答。 “你不是讨厌我吗?” 其实,她很想直接问清楚上回他态度急速转变的原因,如果真是她无心的疏忽而令他不快,她欠他一个道歉。 “我本来打算今天送完照片就和你老死不相往来,绝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碍眼……”虽然无缘再见“赵子龙”帅哥但无妨,她宁可捧着相本沉醉在回忆,也不愿他对她的厌恶加深一丝一毫。 人与人相处的头一眼有时除了外貌之外,直出也是相当重要的因素,即使彼此并不熟识,脑海中却会产生第一个念头——“喜欢”或“讨厌”眼前的人,进而构成交友的取决要素。如果,他对她是直觉的讨厌,那又何妨?她就快快乐乐的和他的saygoodbye,即使心里沉重的失落感令她想哭…… 抬眸,再多看他一眼,深烙他的影像也好。 “你怎么会以为我讨厌你?”果然被童玄玮说中,那次的拒绝让她误解了。“因为博览会那天我失常的反应?” 她不语,眼神中清楚写着——没错! 她将捣烂的慕斯送进口里,虽然外型惨不忍睹,味道却丝毫不差,只是心理影响味蕾,让她食不知味。 “一开始都还好好的,你伸手在我眼前比比画画之后,态度就变了……当然不是说变凶或怎么样,而是‘疏远感’——很刻意建构起来的一堵高墙。”即使隐藏在浓黑的长睫下,当时他眼眸中的怅然是瞒不了人的。 应巳龙小啜一口咖啡,没有开口的迹象。 “而目……你那时的笑,很勉强。”简品蕴扁扁嘴。“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让你产生不舒服的情绪,但我一定要告诉你,我很抱歉——” “不是你所想的那样。”他开口打断她的话,俊颜徽垂。 “没关系的,你没必要委屈自己强装无所谓。”简品蕴再度夺回发言权。“讨厌是一种很正常很正常的情绪,我国小之前,我大哥也很讨厌我呀,每天不是赏我白眼就是压根当我是空气,我爸工作忙,根本无暇分心照顾我们……那一阵子我的生活***就是自己的小卧房,呆呆地坐在床边缝娃娃,我可以两天缝好一只牛或狗娃娃,直到我的房间再也容不下任何布娃娃,大哥就拿个黑色的大垃圾袋全部收拾丢弃……然后我就背着他再缝、他再丢、我再缝所以他以前都会偷偷揍我。” 她撑着腮帮子,卟哧一笑。很难想像现在疼她入骨的大哥曾经也以欺负她为乐。 她的心思很**细腻,但看待事物时的态度又很淡然,从不去强求她得不到的——不管是物质上的,或是亲情及友情…… “可是你大哥看来很疼你。” “对呀,从‘那件事’发生之后,他就很保护我。”简品蕴笑得连眼睛都弯成新月,脸上布满以兄长为荣的光彩。 “哪件事?” “邻居的一群大男生把我围起来,取笑我是智障——其实我才不是智障,我只是比较自闭……正好被放学回来的他看到,他和他们打了一架,然后我扑 而她也在事件平息之后才紧抱着简品惇放声大哭,嘴里一直反反复复询问着他有没有事?有没有哪里受伤?要不要去看医生……商品谆的“兄长自觉”就从那一天发芽,似乎觉得拥有一个妹妹是天底下最骄傲的事,保护妹妹成了他最常挂在嘴边的话,当然他不只是说更是执行得彻底。 发觉自己的离题,简品蕴将话锋又转回应巳**上。“所以就算你真的讨厌我,也不用勉强自己强颜欢笑,别看我聪聪明明的实际上我在某些方面很迟钝……迟饨到有些离谱,不太听得出别人过度修饰的字句含意,也许有得罪你的地方,你别在意……” 两人陷入短暂无言的尴尬。 好像该闪人了。她喝下最后一口奶茶,从包包里掏出百元钞票放在桌上。“不耽误你的时间我先——” 手掌还来不及从钞票上移开,应巳龙的大掌先一步复上她的手背、阻止地起身欲走的举动。 他倏然开口,话题却偏离一百八十度。 “参加博览会的前一天,我作了一个梦,或许对平常人而言,作梦只是微不足道的生理反应,但对我——它不是。”应巳龙凝视着她。“哪个梦境是不一样的,与我二十几年来所作的连续梦境迥然不同,我痛恨梦境,连带影响我痛恨所有梦境中出现的景物。” 简品蕴杏眼中闪动着困惑。他干嘛突然告诉她这种事? “那是一个出现在我梦境中的女人……”应巳龙边说边将手掌再次遮掩住她的眼鼻,如同日前评股。“有人说,梦境是对未来的预知,但我的梦境……是过去。浩荡冗长历史中的某一环节,在那里我遇到了她。而在现实我遇到了你。” 简品蕴脑中迅速整理他字句中传达的意义,得到简单的结论。“我长得很像你梦境中的她?” 而他的种种反应全是源自于他讨厌所有与梦境相关的人事物?就因为这个理由,他才连带排斥无辜的她? “或许像,或许不像。”毕竟他没见过梦中女人的全貌。 这是什么回答?像就像,不像就不像,哪还有什么或许?简品蕴拉下他挡在眼前的手掌,显然不接受他模棱两可的回答。 “童玄玮说的对,我犯了个错,不能将我自己对梦境的情绪加诸在旁人身上,你拥有神似于那女子的部分容颜,但你不是她——就算你‘曾经’是,现在也不再是了。”他笑,诚恳地道:“我为了自己那天的反应道歉,别急着走好吗?再坐一会儿。” 她无法拒绝如此亲切的笑容,点点头,一方面也是相当好奇他刚刚吐露的话。 “你说你作了连续二十年的梦?那不是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作了?” “嗯。” “是什么样的梦?”她兴致勃勃再追问。 “某个战国时代的梦。”他耸耸肩,“骑马、打仗、鸣金鼓……” “一定是三国。”简品蕴肯定万分,毫不迟疑。 “为什么?” “因为你像赵子龙呀。” 应巳龙简直要失声狂笑。“你不能将自己的‘认为’套扣在我头上,你又看过赵子龙了?你到底是凭借着哪些原因认为我像赵云?” 即使他在梦中的的确确听到那名女子唤出“赵将军”三字,但那并不代表就是属于他的身分,即使他在与她的头一次相会,由她口中听到“常山赵子龙”的称呼时,心头颤震翻涌的狂涛巨浪仍旧清晰刻印在脑海…… “矣……我也不知道,就觉得你像嘛。”她当然没见过活生生的赵子龙,充其量只看过一幅幅出自不同名家的画作,有些画得斯文,有些又画得豪气,但国画和真人自然差异颇大。 她只是直觉认为他是——至少她确信不疑。 “无论像或不像,是或不是、对我没有多大意义,我是应巳龙,这是不可否认也绝对肯定的事实……但是困扰着我的是梦境中想传达的涵义,我搞不懂。”他的目光落在相本中某一张完全没有笑容的他,神情看来好陌生,仿佛不是他应巳龙,食指点触着照片,“有时候我照镜子,反射出来的身影回视我的模样及眼神陌生得令人怔忡,那个时候的我……不是我。” 她低眼,看着照片中的人像,再检视应巳龙,反复数次。 “你太多心了,在我看来都是你呀。”差别只在一个穿着西装,一个穿着战袍,同样帅气。 “多心?我三哥甚至认为我疯了,或许。”最后两个字自嘲得令人心酸。 “你只是作了无法解释的梦,就像传说有人投胎前没有喝孟婆汤,带着前世的记忆到另一个肉身,你的情况好像是盂婆汤喝得不够多,记忆残存,所以才会一直梦到前世的场景。”简品蕴试着安慰他,井捧上他的咖啡,佯装成盂婆汤,仿佛只要他多喝几口,一切的烦恼根源便会消散。 “我倒认为有人想告诉我一些事情,而这些事情对某人来说相当重要。” “你认为是什么事情呢?” “遗憾。” “遗憾?”她像只九宫鸟,重复。 “好像有人要分享他的遗憾给我。”他一直很不愿去相信“那个人”就是他应巳龙……或是在好久以前,他还不叫“应巳龙”这个名字的年代。 “听起来好不舒服噢。”她只听过分享快乐,哪有人在分享遗憾的? “不只你听起来不舒服,我连想起来都很不舒服。这就是我痛恨梦境的原因之一。”他接过她捧着许久的咖啡杯,轻啜。 “那你所提到的梦境中的女人又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呢?” 应巳龙默然。 看来不是太讨喜的角色耶……不然他干嘛突然安静下来?简品蕴暗忖。 良久,应巳龙才回答:“我也想知道。不过她出现的次数太少,连五官也瞧不清楚。” “梦到她的时候,你的心情怎么样?还不错?” “平静。”有些类似现在与她对坐交谈时的感觉,至少他是不讨厌的。 “喔……”简品蕴思索片刻,从背包中取出记事本,在上头涂涂写写、抹抹画画,半晌后偏着脑袋道:“不行,资料太少……” “什么资料?”他看着她在空白格上画出四个q版漫画人物,还不忘连上人物关系图。 “你提供的梦境资料。这个是你,这个是我,另外两个就是你所谓梦境中的人……我想知道其中的相关性,或许可以解决困扰你好久的问题。”挥动铅笔,简品蕴像个认真做笔记的好学生。“假设你和那位想与你分享遗憾的某人是宿命羁绊,梦里的女人是姊姊或妹——” “不是姊妹,她叫他‘赵将军’而他称呼她为‘茧儿姑娘’。”应巳龙补充道。 “看!我就说嘛,赵将军,历史上有几个赵将军?!”她拉长尾音,一副“我说的没错吧”的表情。 “很多,多到你数不清。” 简品蕴皱皱鼻,不再与他争辩,反正她自己肯定就行了。铅笔急忙在q版古装姑娘旁边注明“茧儿姑娘”,另外一个比着胜利手势的稚气将军旁也加上“常山赵于龙”及一个特大号的爱心。 “你想会不会是恋人呀?”不过怎么还如此生疏地互称将军和姑娘呢?听起来好像关系很淡…… “誰?你和我吗?他问得好故意,逗得她抹上面朵红霞在颊边。 “我、我是说这个叫茧儿的和赵子龙啦!”她忙不迭澄清,结巴的字句泄漏了她的慌乱。 应巳龙不再取笑她,回答:“百分之五十的可能。” “那另外的百分之五十呢?” “等我作完梦才揭晓。” 简品蕴点头。说得有道理,目前一切纯属虚构,就好像连续剧不看到最后一集,永远也不知道结局。 “喏。”她突然将记事本推到应巳龙面前。 “做什么?” “从今天开始,你每天把梦境的点点滴滴详细记下来,包括每一个字和每一种感觉。”看到应巳龙皱起眉心,她迅速说下去,口气几乎带有恫喝的意味。“你不想解开梦境中的谜题吗?” “……好吧。” 简品蕴这才露出满意的笑靥,尔后白嫩嫩的小掌又伸到他面前。 “这又是做什么?”他不解。他和她果然有代沟吗? “我叫简品蕴,今年二十二岁明智大学商业设计科二年级,朋友都叫小简,兴趣嘛……裁缝、画画和发呆,请多指教。” 见他尚未反应过来,她主动将手掌塞进他暖热的掌心间、一握,上下晃动三次。 “我就是我噢,不是你梦境中的女子,不要搞混了也不要因为讨厌梦境而连带排斥我噢。”她指着自己正漾笑的脸蛋,郑重声明。 他笑,也握紧她的手,仿着她的举动上下摇晃。 “我是应巳龙,劳碌辛苦的可怜上回族,请多用教。” ############### 响亮的马蹄声,奔驰。 梦,再来。 他置身在马背上——不是兵骁将勇、交相厮战的混乱沙场,没有排山倒海的骏马强敌,只有他策着马,驰骋在山麓。 空气里透露着冷冽,像在云雾之中。 温热的躯体背对依靠在他胸前,吁喘浅浅吐纳着白烟,传来阵阵清香的女人气息。 他执缰的手臂上攀附着一双纤纤小手,怯怯十指复在纯白衣袖上,轻盈得几乎没有感觉。 茧儿姑娘?虽然不抱任何交谈希望,他仍试着唤她。 出乎意外,她微偏过头呵着薄雾的菱嘴逸出娇软嗓音:“嗯?” 你听得到我说在?他惊讶,这是在梦境中从不曾发生过的情况,他从来就没有办法在这个不属于他的时空表达意见。 不冷,今天能看见旭日吗?她答了一句完全无关的回复,清嫩的嗓在饱含笑意及一丝期待,正与某个他听不到声音的人交谈。 我知道。她点头,微仰的头颅再度偏转回正前方。只是手臂上的指尖加重些微力道,像是有人叮咛她要攀紧握牢,以免从马背上摔下去。 有一句、没一句的轻语交杂,明明在他耳里听到全是她的独脚戏,他却永远都能想像出他所回答的那个问句,仿佛他正是发问的那个人…… 天际逐渐透出微光,自远方破开重重云霄,洒落在眼前壮阔的岩壑幽胜,活生生的“大陆寻奇”现场实况版呈现在他眼前。 原来“他”是带着你来赏日出?他了然地喃喃自语,**的马匹主动停下小跑步,他抱着她下马……或许应该说是“他”抱着她。 直到现在他才发觉她的双脚…… 你的脚?明知她听不到,他还是讶异地问。 即使他扶着她轻如鸿羽的身躯,失了力劲的腿仍无法撑起柳絮似的重量,素净的柔荑依赖着他手臂扶持,勉强移动步履,缓缓拢络裙摆,席地而坐。 心疼,蓦然明了的他瞬间闪过这种情绪。 那双腿……是残的。 当事者却没有与他同等的愁绪,捆眉、菱嘴全漾着浅笑。 赵将军,您瞧!水袖下露出一小截白皙得近乎失了血色的细腕,指尖点向遥远云层中,一丝细长而缥缈的云迹。那朵云像不像条龙? 龙?在他眼中看来,只不过是毫无意义的残云在轻缓流动风间逐渐消散的景象。 风从虎,云从龙,好贴切的一句话。正巧包含了您的名和字。她笑着。 我的名和字? 所有场景在单调尖锐的节奏声中瞬间幻灭,睁开黑瞳的应巳龙仰卧在床铺软被间,摊展开来的书翼遮去日光灯直射的耀煇,据跃于清香淡雅纸页里是构图简单的卡通人物。 四个角色四张轻快的笑容。 犹记得他正看着白天简品蕴交给他的记事本,不料竟胡里胡涂坠入梦境。 瞥向床几的闹钟,正指在凌晨两点,而吵醒他的罪魁祸首正是枕畔吵闹不休的手机。 他按下通话键,嗓音慵懒而沙哑。“应巳龙。” “巳龙,你睡了吗?”手机彼端传来童玄玮焦急的询问声,显然收讯不佳,讯号断断续续。 “凌晨两点你说呢?”他项手拿起笔,在记事本上详细记载下方才梦境中每一段发生的感受及对白。因为热心的简品蕴与他相的三天后再一块出来研究梦境大谜题。 一思及那张甜甜又可爱的脸蛋,应已龙唇边的笑痕加深数分。 可惜童玄玮打断了他的思绪。 “我现在人在公司,你快过来一趟!” “怎么了?”应巳龙从不曾听过童玄玮的口气如此惊慌失措,也嗅出了怪异的气氛。 “应氏出事了。”** 第六章 应巳龙赶到应氏大楼时,数名保全部的同仁先行将情况报告一番。 “凌晨一点有人大刺刺晃进应氏,还将应三先生打成……呃,猪头。”职员a考量自己的用辞,最后两个字说得好轻好细,就怕传到应御飞的耳边,伤了他骄傲的自尊。 “应三先生人在哪里?”应巳龙没停下脚步,迈进大厅并等待职员报告正确位置。 “在国外部的会议室里,应三、应四先生及童特助都到场了。”职员a尽责报告。 应巳龙脚跟一转,随即进了电梯。 应御飞、ancher与童玄玮己先一步聚集在会议室里个个面色凝重。 国外部的办公室内散落大量文件,一团混乱。 “情况看来很糟。”应巳龙清亮的噪音打断三个男人的交头接耳。 “巳龙,你来了。”童玄玮迎上前,快速向他报告一遍情况。 应巳龙转向负责应氏保全大任的应御飞,应御飞的情况不比满目疮痍的办公室来得好,黝黑的酷脸上又是淤青又是血迹,连一排衬衫扭扣也被扯得七零八落,活像经历一场恶战。 “御飞,你还好吧?” “没事,破皮而已。我拿脑袋担保,那家伙是练家子。”应御飞逞强道。“我在监视器上看到鬼鬼祟祟的黑影闪进archer的部门,我还以为是普通的小偷贼子,没料到一照面,腾空飞就迎面来袭,拳脚功夫扎实得很。” “你有看到潜进来的人是准吗?” “黑漆漆的,连只蟑螂蚂蚁也看不到!”应御飞嗓音一开,牵动受创的脸孔,痛得龇牙咧嘴,五官扭皱成一团。“噢,去他的!他打断我一颗牙齿!”至于松动的则不计其数,差点害他变成“无告之徒”! “对方出手相当狠——”童玄玮甫开口,便让应御飞打断。 “不,他手下留情了。”他并不是打不过那黑影,而是以天时地利和偷袭优势而言,黑影要彻底解决他绝非难事,但黑影仅仅做了类似挑衅的举动,明显是要让他这应氏三公子尝尝皮肉之痛。“他如果真想要我的命,很简单,朝我脑门赏一棍,我就——” “香消玉殒。”archer卖弄他苦学的中国成语,没得到众人赞许,反倒换来应御飞在他背上力道惊人的一拳。 “香消玉殒?!我还一劳永逸咧!” “应该负责的那家伙呢?”应巳龙问。他指的是应家老大,应家兄弟都到了,独独缺少龙头。 “联络不上,手机和家里电话都没人接听。”童玄玮摇摇头,谁知道变态上司又流连到哪朵艳花名媛的床第间。 “阳飞把监视录影带调出来。”应巳龙指了指平面电视墙,交代应御飞,而后转问应骥超:“archer,办公室有没有短少什么重要文件?” “我稍微查看过,犯人很刻意将办公室弄乱,一时之间我也无法清楚断定丢了什么东西。不过最近的所有重要资料都存在我的笔记型电脑里,应该没太大的损失。如果真要说有,大概是御飞的一世英名吧。” 头一回有歹徒能从应御飞的手掌心溜走,还让他挂了彩,对应御飞来说是天大的污点及耻辱! “应、骥、超!你那张狗嘴再敢吐露出一向调侃,我就让你死无全尸!”应御飞收拢十指成拳,很乐意让archer与他共列猪头一族。 要打到外头打去别再破坏办公设备,0k?”应巳龙乐见兄弟厮杀的血腥画面,他双手插在西装裤口袋,大略巡视办公室一圈,才慢慢又踱回会议室。 地板上数根弃置烟蒂,足见嫌犯还有闲情逸致抽了事后烟。 “巳龙,过来看监视录影带。” 会议室的超大电视墙出现略微模糊的画面阗黑的长廊远处逐渐走来一道黑影,动作优雅而且大胆得令人咬牙切齿!仿佛无视应氏大楼缜密的保全措施,像头暗夜狩猎的优雅黑豹,只有唇角叼着的烟头火光点缀在监视录影带画面中,殷红刺眼,像在嘲笑每个正观看着录影带的人。 那身影……好眼熟。 应巳龙半眯眼眸,想更仔细由黑影轻微的举动看出端倪。 “你看,他弯进国外部办公室里。”应御飞指着黑蒙蒙又闪动不清的画面解说。“我就是看到这一幕才追上四楼来。”只不过没料到偷儿竟然大刺刺在办公室暗处等着与他正面交锋,完全是有计划及预谋。 “不需要报警处理?”童玄玮问。 “不需要!我会亲自揪出这家伙!”应御飞义愤填膺,这回公司的损失是他一辈子的耻辱,像他这头“应氏之虎”吃了首次败仗! “你在人都没见着,揪什么揪?”应巳龙自口袋摸出烟盒,凭借烟味来驱赶凌晨时分最旺盛的睡眠因子。 “给我一根。”应御飞伸出大手索讨,archer也颔首,摆明一样的念头。 烟盒周转一圈,来到童玄玮面前。 “玄玮?” “巳龙,你又忘了我是品牌忠诚者?你这牌子的烟会让我思绪更加混沌。”童玄玮推拒。“老板也真是的,这么晚了又跑哪去鬼混?哪一天应氏被搬得一干二净时他就等着抱头痛哭!” “喂喂,你这句话对我们保全部是最强烈的侮辱!”右颊肿得像猪头的应御飞首先发言。“有我应御飞在的一天,谁有能耐搬光应氏?!” 可惜事实明摆在眼前,他的确在某个陌生人手中吃了瘪。 “打个小比方嘛。”童玄玮露出自认最友善的笑容,无意再捋虎须。 “好了,别吵了。”archer打断无所助益的对活。“明早还是向各方备个案,否则现场这么凌乱,我的员工早上来办公时起哄,只会让事情更加麻烦。玄玮知道该怎么应付媒体和警方。”他瞥向童玄玮,换来童玄玮颔首的保证。 “archer说得也对。”应御飞抚着淤青的下颚,他也得去看个医生,否则明天脸恐怕会肿成山东大馒头。 “巳龙?”童玄玮发觉应巳龙的失神。“不会吧?你睁着眼也能睡呀?”他伸出五指在应巳龙面前摇晃招魂。 烟头火红一明一灭,应巳龙的目光直勾勾盯紧电视墙上停格画面中的人影。 “巳龙?” 薄唇逸出烟雾,应巳龙眯着双眼,许久。 “是他——” ############## “你好像很烦恼?又作了怪梦吗?”简品蕴戳戳不知神游到何处的应巳龙,口吻担忧地问。 利用星期假日的空闲,两人抽空逛了台北车站附近的书街,又转战到速食店享受片刻中场休息,等会儿还得继续在书街里挖空。 应巳龙摇摇头苦笑。“我是现代人,有现代人的烦恼。”言下之意他所心烦的事和梦境无关。 “听我表姊说,应氏前几天遭小偷了?”他烦的是这件事吧? “你表姊?她怎么会知道?”童玄玮动用周旋手段,将不明人士夜闯公司的事件在众家媒体前硬生生压了下来,除了警方高层和公司部分员工外,消息应该不可能流窜出去。 “咦?我没跟你提过吗?我表姊是应氏集团的员工,而且遭小偷的办公室刚好是她任职的部门噢。”白玉般的牙齿陷咬入饱满多汁的汉堡内,咀嚼有声。 “她是archer的员工?”这倒令他吃惊。 简品蕴点点头。“而且她一毕业就进应氏工作,现在称得上是老员工呢。对了,还好你们公司没有遗失什么重要的东西,不是吗?” 没有遗失什么重要的东西…… 应巳龙眼神微黯,脑海里反复映着昨晚监视录影带中的人影。物质上的损失都不足挂齿,但他烦心的是这次事件所失去的,或许是金钱无法衡量的—— 背叛。 他撑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仍想不透“他”什么会夜闯应氏、打伤御飞,应氏对“他”而言比任何一个人都来得重要呀! 是什么样的情绪让“他”展开行动? 简品蕴未曾发觉应巳龙眉宇间一闪而逝的皱蹙,她翻阅刚才采买的最新旅游书籍,指着其中一张图片。 “我这次的行程准备从奋起湖玩起,再到阿里山看日出。”她喜孜孜地笑,将书摊在他面前,抵着他挺直的鼻梁。 日出。这两个字总算再度勾起他的全盘注意,暂且将难解的问题抛诸脑后。 “怎么没听你说要去看日出?” “呀?”她眨眨眼。“我只不过要去四天三夜,很快就回来啦。我想这种小小行程又不影响到我们下礼拜的见面时间所以没想到要告诉你……好吧,既然你知道了,我会买礼物回来孝敬你的啦。”她还以为应巳龙是准备敲诈一份阿里山名产,海派地承诺。 他原本准备脱口说出梦境中正巧也梦到赏日出,思绪一转,话到嘴边只给吞了下肚。 他不希望与简品蕴的关系及话题好像全围绕在梦境中,撇开梦境不谈,他想认识的是这个爱笑的“简品蕴”。 “有几个人要去?” “只有我一个呀。” “你?” “又不是头一回自己去玩了,四年前,也就是正式拥有投票权的十八岁开始,我都是自己自助旅游的。”先把台湾玩透透,以后的目标就订在环游世界。 “你家人放心吗?” “说放心是骗人的,我第一次自己去阿里山,我老爸和大哥还驱车偷偷跟踪我哩。”或许是跟踪过后,发觉她有独立自主的本钱,才渐渐放手让她四处游览。“我每年都要上阿里山报到两次呢。”纤指骄傲地伸出两指。 “那么喜欢阿里山?”提到玩,她整张脸蛋像日光灯打开,亮了起来。 “应该说我喜欢看得到日出的地方。我也喜欢看山看海或赏赏樱花,但是对于日出就是不会腻,尤其是等待太阳从山峦露脸的前一分钟是最漂亮和最令人期待的。”她托着腮帮子,神情好像正沉醉在自己勾勒出来的良辰美景,眷恋的模样带着容易满足的喜笑。 “看不出来你这么爱玩。”他戏言道。 “我以前虽然就对日出情有独钟,可也不是这么爱玩,大概是经历过一次很严重的车祸,差点要了我的小命,也足足让我在病**躺了好长的日子。 说着,她拉高牛仔裤裤管,露出小腿上陈年的白色伤疤。 “我还以为自己得一辈子依靠轮椅过活……那一阵子我很消极,可是除了做复健之外的所有时间只能坐着看电视,每次只要看到旅游节目我就会哭,尤其是介绍日出的我总会哭得好惨……”简品蕴虽然强撑起笑容轻哑的嗓音泄漏了地当时饱受病庞折腾的痛苦。 “为什么?”他看着她,不由自主想到另一个脚残的女子。 “我以为自己再也没办法欣赏日出嘛……那种恐惧在胡思乱想的脑袋里一直纠结,到后来演变成歇斯底里。”一颗晶莹的泪背叛她溢出眼眶。“整个脑袋中只有一个思绪——我要看日出!那时我还傻傻地想效法毛毛虫用爬的,爬到阿里山,可是才一爬出大门口就被大哥给抓回来,狠狠训诫好几个钟头。”她边哭边笑,所幸当时有家人的陪伴,否则她恐怕一厥不振,囚困在自怨自艾的情绪谷底。 所以痊愈后的她像是要补足所有遗憾,也为了将来老到走不动的岁月里,可以拥有弥足珍贵的回忆,她开始善待自己,尽量抽空往山上跑。 她,不想带着缺憾。 应巳龙在心底不断说服自己别将简品蕴与梦境中的茧儿形形两相重鳖,却又从两人身上发觉到太过相似的地方—— 尤其是简品蕴敛着细眉,陈述属于她的那段经历,他的心头仿佛又回到昨夜甫知那位名唤茧儿的女孩腿疾时的施怜。 她们是不相同的人!应巳龙暗暗提醒自己。 “身体健康果然才能拥有全世界。”简品蕴平摊双臂仿佛她的怀抱中是满满的希望眼角犹挂着一颗无色水泪,唇弧却笑出最灿烂的完美半圆。 “我可以跟你一块上阿里山吗?”他突然问。 正大口吸着可乐的简品蕴“卟”的一声,菱嘴喷出强力可乐水柱,差点直接攻击到应巳龙。 “咳咳咳——你……你要跟我一起去?”简品蕴猛力拍着胸脯,像是要将胸前傲人小山丘给夷成平地。 应巳龙有默契地掏出手帕擦拭她的嘴角,对于她过度的反应感到有趣。 “我也该在忙碌的工作压力下寻求流通管道,放自己几天假。”顺便厘清关于应氏集团里即将到来的那场凤暴中,他所该扮演的角色。 “可是我已经订好火车票和旅馆了……”虽然她订的旅馆房间正巧是双人房,但是她和应巳龙孤男寡女又非亲非故,要是让老爸和大哥知道他们一块出游,会打断她的狗腿的! “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打地铺。” 介意?她当然介意!就算她不介意,家中那两个保护欲过盛的男人恐怕……她脑中开始进行父兄犯下杀人重罪时的现场模拟,只不过荣登“被害者”的应巳龙对她所投注的同情目光毫无所觉。 “还是我开车去吧,晚上我就睡车里。”他再提案。 “但——” 他摸摸她的头,还殷勤的为她拆卸包裹着另一种口味的汉堡油纸。 “就这么决定。再吃一个,等一下一起去买旅游要准备的东西。” 她还来不及表达反对意见,眼前的男人已经笑嘻嘻地拍案敲定。 这算不算上了贼车? 大哥前脚才将她送到火车站,应巳龙后脚就拎起她塞到车子里,用安全带牢牢绑死她。 如果让大哥看到她和应巳龙推备了大包小包的行囊说不定会误解他们小两口私奔哩。 “你记得回来的时候一样要把我载到火车站,我大哥知道我回程的火车时刻,他一定会来接我回家……”她嘟嘟囔囔、唠唠叨叨、嘀嘀咕咕。 “你已经说了第五次,小简。” “你等着吧,我还要再念十五次——今天的份。”接下来的四天三夜,应巳龙别想安宁度日。 简品蕴双手合十,向天际忏悔。 “我觉得好有罪恶感……”一想到大哥和爸爸佯装安心的脸孔,千叮咛万交代不可以随随便便跟陌生怪人走,结果她下一刻就坐在老爸口中所定义的“陌生怪上”——应巳龙的车里。 反正在老爸的眼中企图指染他宝贝女儿的臭男人全数获颁“陌生怪人”的金牌。 她觉得自己好像做了坏事……呜,她这样算不算欺骗父兄呀? “罪恶感?不过是一起去着日出,哪来什么罪恶感?”应巳龙对于她哀号的内容不甚明白。 “我不让大哥陪我去嘉义,结果却跟你一起去……而且我压根不敢提及你这个‘同伴’,我觉得自己好像放羊的坏小孩。” “我看你大哥挺想陪你去阿里山的只要你当场点个头他肯定会随你上山下海。为什么你不跟家人结伴同行?”他难掩好奇地问。 简品蕴不答反问:“你有没有碰到某些事只想跟特定的人一块做,只要身边陪的人不同感觉就不对味?” 应巳龙想了会儿,点头。 “这就对啦,像我在学校时会想跟a团体打排球,跟b团体做报告,跟c团体去逛街,每个朋友有不同的喜好,你总不会叫个运动白痴陪你打排球,这是强人所难。”她正是班上小团体中的游移份子,跟每个同学关系都好,但都不深交。“我以前看日出也找人陪过我,可就是不对劲,连那一天的日出都变成好乏味,然后……我会觉得好失落、好孤单,那种孤单不是自已一人独处的感觉,而是……” 她咬着唇,不知道用何种字眼来形容心头强烈的懊恼。 “茫然。”应巳龙提供字汇,这两个字眼也是他每早从梦境中醒来的第一个念头。 “对!就是茫然!好像自己有一半是被掏空,原先热烈期待着日出的那种心情会变成沉重包袱,就卡在胸口。”她的手掌贴在心窝,感受心跳鼓动。“后……这里就会好疼。” 不是肉体上真实的痛,却扎扎实实盈满胸口。 “这一次有我作陪,你会有个印象深刻的美好回忆,我保证。”他自信的笑,也带着些些宠溺。 “口气很大喔,万一不呢?” “我请吃饭,并且全额给付出下回赏日出的费用当做补偿。”他豪爽地允诺。 这条件听来很动人……反正所谓的“美好回忆”太主观,她这个当事者不肯点头说好,他永远都是输家。 “呵呵……”简品蕴急忙捂住逸出贼笑的红唇,清清嗓音,“成交。” 接下来还有长达数小时的车程,简品蕴剥开两根棒棒糖的包装纸,一根喂养肚子里的贪吃虫,一根赏给辛劳的“司机先生”。 “来,张嘴。” “我不要。”应巳龙皱眉,说完三个车后两片**便像紧闭的蚌壳,开也不开。 叫他像个小奶娃舔棒棒糖?!他才不干! “你等一下开车开到睡着怎么办?”她突一转念,“你昨晚有没有睡好?还有没有作梦?”万一他又在梦境中翻扰整晚,难保长途开车会累垮身子。 简品蕴不由得投以担忧的目光——担心他出车祸,殃及池鱼,而那池鱼下是她简大小姐。 “就算我三天不睡都不会有事,放心,不会发生车祸。他转向她,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笑得恶意。“记得每五分钟叫醒我一次,我才不会开胡涂,以为自己骑在马背上,忘了这里是二十一世纪,拥有红绿灯和交通警察的年代。” 她当然听得出应巳龙开玩笑的口吻,仍装出一脸惊恐吓坏的模样。“我好后悔把生命交给你噢,赵子龙先生。” 应巳龙深深望了她一眼。“你记得我‘现在’的名字吗?” “记得呀,应巳龙嘛。” “很好,以后不许叫我赵子龙。” 可是赵子龙叫得很顺口嘛!她以唇形嘟囔埋怨。 接收到应巳龙以眼神投来的无声威胁,她忙不迭点头如捣蒜地保证改口。 他深吸口气语重心长。“我希望你面对我时是看着‘应巳龙’,而不是作古千年的赵子龙。” “我一直都知道你就是你呀,我又不认识赵子龙而且现在也不是三国,我才不会呆呆地想着一个我完全不熟又不属于现代的人——即使他是我心目中的大帅哥。”她嘀咕着。 虽然不可否认,两人的相识源自于她将赵子龙的形象硬套在他身上,但应巳龙是应巳龙,再怎么努力都不可能变成赵子龙、如同赵子龙也无法取代应巳龙的存在价值。 她的话轻若蚊吟,仍一字不漏滑入应巳龙的耳内。 或许过度在意的人,是他。 他的口气像轻叹,“反复反复作着混乱的梦,有时我甚至会搞不清楚现在和你说话的人是哪一个我?或许总有一天,我会被自己每晚的梦境吞噬,我一直很尽力想把持住自己只有透过这样的方式,我才能维持自己仍是应巳龙的事实……可是当你轻易叫出‘赵子龙’三个字,我赫然发现自己辛辛苦苦建构出来的保护膜脆弱得令我害怕,害怕它就破灭在你的声音里。 头一次见到她时,当她唤出这个名字,他心底的“他”便传达强烈得无法扼止的狂潮,几乎要倾巢而出。 “你……你不要想太多,你不喜欢,以后我绝对不叫你赵……呃,那条龙,好不好?” 她虽无法体会被一个梦境整整纠缠二十多年的困扰,但她在这男人身上看到了心力交瘁及试图挣扎的痕迹。 “这四天咱们好好玩,忘掉一切不愉快的事。”安抚他的同时,她也不断叮咛自己别再提起任何与梦境有关的字句。** 第七章 将近晚上六点,他们抵达邻近奋起潮的下榻旅馆。 在老板娘亲切和蔼的笑容攻势及左一句“甜蜜小夫妻”右一句“神仙眷属”的呼唤中,两人飞也似地逃进房内。 也难怪,孤男寡女一同住宿,不是夫妻或情人还能是什么? 简品蕴拿着旅社老板娘提供的简易路标图研究,原先是打算先到奋起湖著名的老街逛逛,但应巳龙开了好几个钟头的车,想必累瘫了——她这个坐在车子里打瞌睡的家伙都嫌屁股坐疼了,何况是必须时时注意路况又得拨心思和她聊天的应家哥哥? 简品蕴批行李朗地板角落一放。“应家哥哥,我去买晚餐,你着要不要先洗个澡还是补眠一会儿?” 应巳龙坐在软呼呼的**,颀长身子后仰,横亘整张双人床,慵懒的模样看起来……好可口噢。 “别买回来了,我们顺道去老商逛逛,一讲解决民生问题。”他打了个哈欠,洗脱平日西装笔挺的正经,染上些些稚气。 “可是你不累吗?” “还好,至少还能撑到凌晨一点之前。”应巳龙不再贪恋床铺温暖,一骨碌跳起身,朝她伸出手掌。 两人的手指对于彼此体温的眷恋及熟悉已然超出他们的意识,仿佛天经地义的牵握交缠。 简品蕴轻甩着两人交握的掌,像导游船沿途为应巳龙讲解奋起湖的风光岁月。 奋起湖的老街有些相似于九份,有些店铺所贩卖的商品是他们父母那一辈才见识过的老!”牌,甚至已经在寻常的便利超商和市超绝迹长达十数年的“古董”。 啃了一个特大的铁路便当,两人又晃了两大圈老街,夜晚的气温有些低,但却不冷。不知是难得闲游到淳朴乡间之故,还是扣在指缝间的长指搔得她好痒,她的心情从来没像此刻一样的轻松。 “我们好像老夫老妻逛大街咦。”恬然又自得的散步尤其像电视上某知名酱瓜广告的情景。简品蕴模仿起剧中老妻角色的台词:“老廿,明呀早爱呷菜噢。” “我还大茂黑瓜咧。” 简品蕴让他追得轻笑,偏偏有个不识相的家伙拔来恼人电话。 “应巳龙。”他接通手机,表情随即沉了下来,只简短的回答——嗯、好、不……等等单字,或保持数秒的沉默。 简品蕴看着应巳龙敛起笑容的俊脸。是誰打来的电话?怎么他看起来不是很开心的模样? “嘉义,四天三夜,你管太多了。”连续三句简短回答显示应巳龙没多大兴致继续与电话彼端的人周旋。 如果今天他是以这种冷淡口气和她说电话,她一定会埋进棉被里痛哭哀悼捶心肝的。 “你很清楚,够了,我知道御飞死不了,但我料想不到你竟然——”应巳龙眼眸眯细,顾及身旁有个无事小娇娃,他硬压下欲冲口而出的话。“有什么话等我回台北再说。” 一股拉扯的力道使他略略垂下绷紧的脸孔。 只见矮他不止一个头高度的简品蕴蠕动着**,另一只没与他交握的手臂做出一个又一个可爱逗趣的动作,只是蜡笔小新的招牌动作,又是樱木花道自大的狂笑模样。 忍不住笑开的薄盾退离手机数公分,冷漠与温柔同时出现在那张好看的容颜上,当然温柔是给予她的。 应巳龙小小声对她说:“别逗了,我正在对某人发脾气。”他知道她试图移转他不悦的情绪。 别生气嘛。她嘟起嘴,重复两次唇形。 应巳龙再度靠回手机听筒,随口搪塞数句后便收线关机。 “是谁打来的?”她好奇地问。 “打错电话的。” 她又不是白痴!用这种烂借口来欺瞒她,睁眼说瞎话! “御飞又是谁?”她从来不曾听过他家族或亲朋好友的事迹,最多只认识一个刘备先生。 “家里养的一只……动物。”他没说谎,人也是动物的一种。虽然对御飞有些抱歉——大概只维持一秒,但天高皇帝远,反正火爆的应家三公子听不到这番对话。 “喔……我还以为是你的家人,因为我都不知道你的家庭概况。” “我有四个哥哥,我排行最小、”他倒是相当合作大方地供出,“照一二三四五来称呼就行了,我们兄弟全出自于不同娘胎,至于我老爸在外头有没有私生子女我就不敢肯定了。”也许都已经排到三、四十号了。 简品蕴小嘴微开,有点……应该说相当惊讶。 他爸爸娶了五个大小老婆?也难怪,报章杂志上不也时常上演豪门世家的各房妻妾争抢财产的新闻吗? “应家哥哥,有钱人是不是不把婚姻和爱情当成一回事?” “婚姻跟爱情本来就不是一回事。有爱情不一定能结婚,结婚也不一定架构在爱情之上。” 放眼望去,豪门望族的商业联姻不计其数,多数是为了家族利益,像应家老大的婚姻就是其中之一——众人预测,再不用几个月,台湾的离婚怨偶将再添一对。 他补充道:“不过我老爸可不是同时盖了四、五间金屋来藏那些大妈、二妈们,他都是在经历丧妻之恸后才追寻另一个春天,再度步入礼堂。”这一点也是他对老爸钦佩之处——娶五个老婆,克死五个老婆,世界上绝对找不到比他更“硬命”的鳏夫。 “矣……”向来偏爱刑案改编成的电视剧的她,脑中上演一幕幕恐怖又悬疑的画面。 “这么凑巧?他该不会是……杀妻吧?”她咽咽唾液。 应巳龙失笑。 杀妻?那个看到在厨房优闲逛大街的“小强”都会失声尖叫,连举起拖鞋杀蟑螂的勇气也没有的男人? “我们应家兄弟都很相信我老爸是清白的。”他为鳏夫老爸叫屈。 “我只是随便说说。”简品蕴吐吐粉舌,投给他抱歉的眼光。她怎么可以在儿子面前批评他的老爹呢? 应巳龙不以为意地笑,掌中属于她的肌肤又暖又嫩,他轻轻甩动自己的手臂,连带牵动着她,在半空中有节奏地画着一道道美满圆弧。 “有机会我带你去见见他,你一定会喜欢他,而他一定也会非常非常喜欢你——他想女儿想疯了,结果所有的老婆都为他生儿子,这是他此生最大的遗憾。”偏偏五个儿子都没有遗传到母亲的优点,除了应家老四无可避免有混到一半外国基因,其余的全是道道地地的应家血。 两人踱回旅馆,中原标准时间晚上十点半。 简品蕴趴在**研究着明早出发的路线图,应巳龙洗完澡,顶着湿漉漉散发从浴室里出来。 “明天早上我们去天堑奇观那一带,下午再到翠竹坡,虽然你有开车来,但有些山路车子是开不进去的,恐怕要走很长很长的一段路。”简品蕴咬着笔杆,背对着应巳龙道,“你说这个行程好不好?” “你吩咐,我随意。”白色大毛巾复在他头上,左右来回擦拭着混杂肥皂香气及洗发精的发梢。 “我去年来奋起湖完全靠着这两条小象腿,一步一脚印的走下去,还很可耻的在半路上搭警察伯伯的便车……”她回过头,发觉应巳龙在整理背包,从中拿出随身物品和一瓶矿泉水。“你在做什么?” “准备睡觉呀。”他的回答好像简品蕴问了个多蠢的问题。 就在应巳龙的手触及门把时,简品蕴秉持着不耻下问的最高原则。“既然要睡觉,你又要上哪里去?” “车里。”他偏过头,眨动着看来好无辜的黑眸,一闪一闪亮晶晶——控诉着她准备无情地将可怜男人赶离温暖的房间。 他辛辛苦苦开了那么久的车子,姑且不论耗费的宝贵光阴,油资也够可观的,还有他向公司请假所扣除的薪资所得及全勤奖,加加减减都是占不到好处的绝对亏损,现在还得可怜兮兮窝回窄小的车座…… 心底因他任劳任怨的眼神激起好内疚的感觉,她完全忘了当初是应巳龙自愿跟来嘉义。 “你、你睡这里就好了啦!反、反正床也有了,地板也很宽敞,虽然你的手长脚长,但应该够你睡的了,你今天开了一整天的车,晚上还得睡车子里……你不累,我都替你觉得累。”她没有别的意思噢,只是发挥善良的同胞爱,收留他窝在房间一角。 见应巳龙没有反应,直挺挺站在门扉前,简品蕴继续努力说服他,“而且你的头发还没擦干,会感冒的。” 呃,这个理由有点逊耶…… “你如果不想睡地板,那我用棉被在床铺中间隔条楚河汉界。“拍拍左边床铺,“你、你、你就睡这边好了,反正我一个人用这么大张的床好奢侈。” 呃,怎么还是没有动静呢? “俄们虽然还没认识一年半载,但我相信你是正人君子嘛……”好,努力阿谀谄媚,多说应家哥哥的好话。 可惜他不为所动。 “我的睡癖很好的,你绝对不用担心明早醒来时发现我滚过界线,缠压在你身上。” 她不死心再加注有利于他的条件。 “就算我真的不小心滾过楚河汉界,你再把我回去原位不就得了?”她大大退让一步,甚至大方提供给他“动用私刑”的最高权利。 她已经苦口婆心地再三“劝诱”,奈何应巳龙似乎不受影响。 “你放心好了!我不会染指你的清白啦!” 最后一句“保证”冲出口,伴随火辣辣的焚脸烈焰,娇小身躯如狂风扫进浴室,砰的一声甩上门。 接着便是强力莲蓬头冲刷而降的声响,显示着某人在浴室中借由冷水来熄灭燎原火红在娇颜上泛滥的迹象。 谁说冲冷水是男人的专利? 应巳龙双手插在口袋里,维持面对门扉的姿势,唇角带着感动,噢……这种笑容不能称之为感动,而是—— 得逞。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清浅的笑声滾出喉间,却在泄漏出口前溼设在不曾卸下笑意的**里。 ########## 简品蕴足足在浴室里洗了一个多小时的澡,等到她贼头贼脑从浴室探出小脸,应巳龙已经占据在双人床铺左半边,原先宽敞的床看来瞬间缩小一号。 他睡着了? “应家哥哥?”她呼唤的声音只能容许蟑螂蚂蚁这类小昆虫所所闻,大概比蚊子振翅声大一点。 没反应,但也没听到打呼声。 她爬进内侧床位,尽可能不产生过度剧烈的震动及噪音吵醒“枕边人”。 应巳龙静躺摊平,规规矩矩享受属于他一半权利的被单,她也滑进被窝里。 他体温煨暖棉被盖起来好舒服喔! 呼出小小一口满足的浅叹,她偏着头,看着他浓黑墨发顽皮遮掩下的容颜。 他好像睡得很熟。 可是…… 哪有人睡着了,眉头竟然皱得比百褶裙还多褶?!说不定有只蚊子飞过去还会不小心被这一波波眉头蹙浪给活活夹死! 简品蕴看不过去,伸出食指在应巳龙两眉之间戳戳戳——试图让食指发挥熨斗的重责大任,熨平不听话的拧紧眉心。 “不要皱眉啦,很丑很丑耶。”她压低音量嘀嘀咕咕地衷心认为他还是平时正经中带点风趣的模样好看。“睡觉是人生一大乐事,你怎么睡得这么不安稳……” 倏地,她想到应巳龙曾说过他有个“作怪梦”的特质,难道他现在正身处梦境?但这个梦看来不是啥好梦,否则他不会在熟睡间仍无法放松精神……而且他浑身的肌肉绷得好紧!像根满弦的弓,蓄势待发……可是她好怕他这把弓会在强力拉扯间应声折断! “应家哥哥!”顾不得扰人清梦的罪恶,简品蕴摇晃应巳龙冒着豆大汗珠的臂膀,试图帮助他由梦境中回归现实。“应巳龙!醒来啦!” 即使进人深沉的梦眠状态,依然很难忽视耳畔骚扰的嘈杂声。 低吟声由应巳龙喉头流泄而出,尔后慢动作地撑开眼睑,带着蒙胧。 他的手掌游移到自己汗湿的右额,半复住瞳孔,嘎哑的噪音轻喃:“茧儿?” “我是简品蕴,小简!”她强力捍卫自己的姓名权,忽视方才那两个字滑出他双唇时带来的一瞬间不悦。 应巳龙撑起疲累的眼皮,侧首凝睇着她,蒙黑乌瞳逐渐恢复专注的清亮,而声音慵懒的仍如一江足以溺毙人的春水。 “……天亮了?” “不是。距离你刚刚睡着大概才过两个小时。”她瞄了眼手表。 “那……你为什么叫醒我?”应巳龙苦笑,害他还以为自己睡过头。因为你睡着的模样好恐怖,好像身处在骇人的地狱里,眉头皱得比沙皮狗还多褶,虽然你没有梦呓或尖叫,可是我怕如果没叫醒你,你就会被恶梦给吞噬掉——你看自己的手掌。 她抓起他的手腕,迫使他摊开犹自握拳的五指,掌心里仍有五指指尖深陷皮肉的红痕,足见方才他收握拳头的力道有多强劲。 他收回自己的手,爬梳着微湿的发。“吓到你了?” 她摇摇头。 “我没事,只是在作梦。”他起身为自己倒了杯水,轻啜。 这样的梦境对他早已司空见惯,甚至如同吃饭喝水一样平常。 “又是有关于乱世的那个连续梦?还是梦到叫‘茧儿’的女于?” 应巳龙靠坐回床沿,拉好棉被,不让一丝一毫的冷意窜进包裹着她娇小身躯的被窝。 “的确是那场永无止境的梦,但这回我没有梦到茧儿。”他曾在张开眼的一瞬间以为看到了萤儿,而实际上那张担忧的脸孔是简品蕴。 简品蕴蜷起身躯,躺在枕上静静地望向他。 应巳龙接续道:“这场梦境看来很像在……逃难,而且逃得有点狼狈。”他还来不及厘清更多疑点,就被她给挖了起来。 “逃难?为什么要逃难?”她不由自主地往三国历史想去,但三国历史中的逃出场景太多了…… “好像是兵马设有敌方的万分之一,又毫无援助,所以不得不逃。”应巳龙手掌撑在后脑勺,将梦中所感受到的原因向她吐露。 “哪有没有逃成功?”简品蕴再度发挥好奇宝宝的本性。 “我不知道,还没开始逃呢。”只是梦境中仍免不了数场兵戎相向。 “你如果躺下来继续睡,会不会从刚才被我打断的那幕画面开始作起?” “按照过往的经验来说,会。”所有关于战事的情节都不间断或跳过,只除了关于“茧儿”的部分几乎是拼拼凑凑,令人理不清头绪。 “你还要再睡吗?”她露出愁云惨雾的神情。 还没开始逃难,他脸都表情就如此骇人,要是梦境中的逃难大戏开始上档,他岂不是面目狰狞,整整一夜的精神折磨? “我好像没有其他选择。”应巳龙安然俯低身子,脸孔与她的近在咫尺,让简品蕴脸蛋不由自主地红滟起来。 他笑了笑,像个准备说床边故事给掌上明珠听的好爸爸,安抚地拍拍她肩膀。 “你别紧张,我不会将梦境中又叫又杀的战争搬到现实生活中来梦游,也不会比手画脚的误k到你,更不会鬼吼鬼叫制造噪音。我的梦境虽然诡异但绝对不会影响到旁人的睡眠品质你安心睡你的觉。 “那你呢?”清灵杏眼蕴着好深好浓的不安。 “继续睡呀。”他回答得轻松,身躯钻回被窝。 “可是又作恶梦怎么办?” “既然无法避免,那就继续作吧,反正牙一咬就结束了。”他安慰着看来比他这个当事者更担心、更害怕的简品蕴。 “还是我们不要睡党,做些别的事,好不好?”她提议。 她才不忍心自己睡得安稳,而这个饱受梦境所苦的男人孤零零作着恶梦。 “笨蛋小简,不要在这种夜黑风高又孤男寡女的凌晨时分说这么暧昧的话,否则我不保证你会有什么下场。”应巳龙哭笑不得,赏她一个白眼。 简品蕴愣了一下,随即惊觉自己说了什么暧昧蠢话忙不迭摇晃着陷在枕头里的脑袋,澄清自己绝没有引人犯罪的念头。 “我、我我我不、不是那种意思!不、不睡觉做做别的事、像、像打打扑克牌啦,说说鬼故事呀,再不然看、看看电视也可以嘛。”她伸手在床头搜寻,总算让她摸到电视遥控器。 漆黑的荧幕闪过开机亮光,未见影像先有声——而且还是媚入骨髓的**和浓重的男性低狺声。 未成年的乖宝宝早该上床睡觉的深夜时分里,电视荧幕上演着两具光**体领衔主演的激烈妖精打架戏码。 “哇——”简品蕴高分贝惊声尖叫,盖过电视里传来的**浪叫,她甩掉手中仿佛会烫人的遥控器,掀起棉被复住羞惭火红的脸蛋。 应巳龙关掉电源,解除了这种突发的尴尬虽然他也被吓到了。 “意外,这只是过外……”缩在被单里抖颤的她,苦着一张小脸,声音闷闷地从棉被下传来。 “我知道你的好意,也心领了,你还是睡吧,否则明天怎么有精神玩呢?” 滴溜溜的大眼探出被单,盯着试图哄她睡觉的男人。 “应家哥哥……”她似乎下了什么重大的决定。 “嗯?” 沉默许久,她终于嗫嚅地说下去。 “你、你如果想看刚刚那个频道也没关系,我可以躲在棉被里不妨碍你,你、你慢慢看,音量不要闻太大声,不然我会睡不着的……”她鼓足勇气,把心底最善解人意的句子说出口。 教他在身旁躺了个温香暖玉俏娃娃的同时,欣赏令男人血脉偾张的十八禁影片?!她太高估男人的理性了吧?! 应巳龙完全懒得与她争论,干脆故意板起脸孔,拉下复住她半张脸蛋的棉被,以免她在被他掐死之前就先闷死。 “简品蕴,现在,睡觉!”他刻意挤出最冷硬的嗓音不让笑意露出马脚。“否则我就真的跟你‘做些别的事’!” “你在开玩笑吧!”怎么可以这样威胁人? “想试试?”他问得阴柔。 她急忙摇头并用力闭起双眼,以行动来证明自己捍卫宝贵贞操的决心。 房内陷入沉默,只有窗外传来乡野山林间的虫鸣狗叫。 不知经过多久,简品蕴悄悄张开一边眼睑,观察枕边人的熟睡程度。 他的睡相实在太平稳,虽然这回眉头没有夸张拧聚但呼吸声规律又沉稳。依她的判断,这男人应该已经睡得不省人事。 被单下的小毛手开始朝应巳龙的方向蠕动行,努力探索着。 咦?怎么摸不到咧? “藏到哪里去了?”她嘟嚷着。 原先偷偷摸摸的毛手干脆大摇大摆摊开五指,加大夜袭范围。确定前方十五公分之内没有她搜索的目标,毛手缓缓爬上他的胸膛。 “有了。”她咧嘴一笑,五指将“目标物”收拢在手中。 “嘿嘿,这样一来我就不用担心你作恶梦。”她满意地低语。“因为我会叫醒你的。” 完成夜袭任务的她,总算能完全合起千斤重的眼皮,咕哝数声便沉沉睡去。 暗黄灯光下,应巳龙睁开假寐的眼,凝觑着憨睡的脸蛋。她的左手牢牢握住他的右掌,五根细长的指镶嵌在他的指缝,体温略低。 她一定是认为身处恶梦的他会不由自主地抡拳,而安躺在他掌间的柔荑只要接收到压迫的力道,她便立刻唤他清醒,不让他在恶梦中多待一秒…… 随着意识逐渐朦胧,唇角却勾起释然的笑痕。 今晚,应该会有场好梦吧……** 第八章 不到清晨五点,应巳龙已经清醒,右手臂还清清楚楚带着好像被数辆大卡车来回碾压的剧痛。 昨夜后半段的梦境他只记得一直在劈砍突刺,几乎用尽全身的力量,到最后连手臂的所有知觉也丧失掉。 汗水湿透整件t恤,发梢甚至持续滴落着水珠。 应巳龙放弃举起右手拭汗,除了手臂无力之外,另一个原因也是睡得香沉的简品蕴仍然牢牢地握住他的右手。 她的睡姿一如昨夜入睡时的模样,连翘勾在左脸颊上的发丝也依旧保持相同弧度,果真如她所言,她的睡癖可真好,恐怕连翻身也不曾吧? 轻轻扳开扣在他指键的细指,两人的掌心都呈现煨热的红痕。 如此细微的举动仍是惊醒了她,简品蕴杏眼微眯,娇憨而略显沙哑的噪音轻唤:“应家哥哥?” “还没天亮,再睡一会儿。”他以近乎耳语的催眠音量哄着她,语气中满是宠溺。 左臂撑在她枕畔,陷成一个窟窿,而她的额头就贴在他的腕脉间,小嘴发出轻浅的吁吐声。 “一起睡……”她侧着身躯,双手攀住他的左手,眼睑再度完全密合。 她又睡沉了。 他伸手拨开她的刘海,俯下身子,双唇眷恋地贴触在她眉心,发觉自己颊边的汗水落在白皙脸蛋上,他移动拇指轻巧拭去,而后起身脱掉湿漉漉的上衣。 “身材好好噢……”身后的偷窥娃娃神智不清中仍不忘发表欣赏感言,五秒后细呼声又均匀传来。 应巳龙弯身打量着她,伸出手掌在她眼前晃动数回发觉她三魂七魄压根还逗留在周公家泡茶聊天。 然而,当他拎着毛巾抹擦去浑身汗水时,她的声音再度飘出。 “给你九十分……”呼噜噜咕哝一声,这回多了句高分的评语。 “什么九十分?” “身材……” “简品蕴,你在装睡?” 回应他的是蠕动两下的**及困盹的憨颜。 瞧她睡得多安洋!他睡着时的神情好像从来没有这股无忧无虑,充满愉悦。 “真令人嫉妒。你到底作了什么样的好梦?”他的食指像逗弄猫儿似的搔搔她回润下巴,换来睡娃娃伸手一掌拨开令人呵笑的指尖。 应巳龙含着笑窝回**,将她连人带被环在臂弯中。 “别忘了分些美梦给我。”他轻声道,贪心地赖在她枕边多享受一会几惬意及满足。 或许再多一小时…… 两小时也没关系…… ############ 这一赖床,足足赖掉十五个小时。 等两个人完全清醒后,太阳已经再度下了山结束一天勤奋的工作,也终结了简品蕴前一天辛辛苦苦规划的行程。 呜……她的天堑奇观、石幻谷、翠竹坡、明月窟、流星岩啦—— “你不是说要叫我起床的吗?”这厢哀凄凄地问。 “我睡得太熟了。不过某人不是拍胸脯保证自己不需要旅馆提供的morningcall服务,时间一到就自动清醒?”那厢看来毫无歉意。 “我每次要醒过来你就说还早还早、再睡再睡的!”这厢加大火力继续开炮,就是要对方低头认错。 “窗外的光线很朦胧,我以为才清晨六点不到麻。”那厢耸耸肩,一到急于脱罪的模样,换来右肩胛脱臼似的剧痛。 但很快的,他忽略那股痛楚,因为从来没睡过一场甜甜好觉的他这回倒是全部补了回来,十五个小时中除了诱哄简品蕴继续睡的短短数秒清醒之外,其余则是无梦无念的熟睡。 这使他看来神清气爽。 清晨六点?!是六点没错,只不过前头所冠上的是傍晚!她简直要媲美她的睡仙表姐!简品蕴翻翻白眼。 “睡过了今晚,明天一早就要告别这里,而我这次来奋起湖的回忆竟然只有一个超大的铁路便当!”她的口气好怨、好恨。 “下次我再陪你来。”逝去的光阴再怎么哀号也不可能回来,还是务实点得好。 简品蕴总算不甘不愿地点点头。 “你看起来心情很好,是不是后来作了好梦?” “心情是不错,不过跟梦境没有关系。”应巳龙回答。 若真要说,昨晚的那场梦压根不能算好,真正有关联的是仰着小脑袋瓜凝视他的简品蕴。 “简家妹妹,你说些关于三国赵于龙的历史故事来听,好吗?”他突然迫切想弄清楚他每天晚上所经历的究竟是曾经发生的事实,抑或只是南柯一梦。 若是有关于“他”的过去,“他”又希望他做些什么呢? “咦?我还以为你讨厌他哩。”简品蕴放下手中无缘拜访寻幽的地图。“你想听哪一段?” 她老爸可是堂堂历史博士,而她从小到大的枕边故事不外乎战国七雄、荆轲刺秦和三国演义。 “都好。”他只想更深入去了解某些场景。 简品蕴想了想开始介绍—— “赵云,字子龙,常山真定人,身长八尺以现代方式来换算就是一百八十九公分左右,原属公孙瓒麾下。西元一九九年,袁绍大败公孙瓒后便追随刘备,终生不渝。据说他为人公正自律、威严庄重,长相又帅,又肯用大脑思考不像一般武将逞勇好斗,卖弄一身肌肉,不过他当然还是有缺点的。”夸奖完一堆优点后,她附加上但书。 “什么缺点?” “对刘备太过忠心。” “这也算缺点?”高尚的忠诚度可是武将最大的骄傲。 “没办法,我就是讨厌刘备嘛。”简品蕴干笑两声,“若要提到赵子龙,就从‘单骑救阿斗’开始讲吧,这一段可是描写赵云最最出色的桥段噢。” 说书人终于决定了主题,清清喉咙开始讲古。“西元二○八年,曹操吞完北边大部分的版图,大军转而由许昌南下要攻打荆襄,大概有一百多万兵马吧,寄居在刘表势力范围之下的刘备只有区区数千的残兵,虽然他请出诸葛亮,可是以天时、地利、人和来说根本挡不住曹操的攻势,结果刘备军带着新野、樊城两县的百姓一路开始逃难——”简品蕴突地一顿。 逃难……他昨儿个不就是作着关于逃难的梦? “应家哥哥,你是不是梦见什么关于赵云的事?”她笑得好期待。 “我想是吧。”他耸肩,换来房胛又一阵抽痛,他扣住右臂以减轻不适。“你刚刚说逃难,然后呢?” “拖着成千上万的老百姓,跑也跑不快,所以在当阳县就被追兵给赶上啦。军民冲突,鸡飞狗跳,一阵淅沥哗啦、乒乒乓乓刘备跑啦。”她口吻再轻松不过,眸间却渐渐暗淡失彩。“抛下妻儿百姓,就这么跑了。他原本还信誓旦旦向两县百姓保证绝不弃他们而走,百姓也是如此信任着他,结果……危难之中,他还是弃民而走。” 这就是他所说的不弃吗?何苦给百姓希冀、给百姓梦幻,最终只换来尸填原野的凄凉? 他想起了梦里茧儿字字泣泪的控诉。 “历史当然不会明白告诉我们,那些百姓被抛弃之后的惨状,因为他们的价值永远也比不上丹青留名的英雄也或许……因为那是一个乱世吧。” 应巳龙半合双眸,幕幕记忆回笼。 在他梦里那一大片窜动的黑浪,就是无助逃脱的千万百姓吧?那刺耳的哭嚷声就是在指控着他们所带来的灾难吧。 “然后还连累赵云单枪匹马,勇闯曹军阵营救回刘备的儿子阿斗。”她仍滔滔不绝、叽叽喳喳,“赵云在敌方领地找寻阿斗和甘、糜两夫人,听说赵云总共做掉了曹军五十多员的大将,身上的白袍都被那些人的血给喷溅成红色的可见他砍得多辛苦。”她双臂挥画出冲锋陷阵的英勇姿势,又说又演。 “难怪我的手臂会这么痛。”应巳龙低喃。因为砍得特别起劲,也无怪乎比以加所有梦境的后遗症来得惨烈。 简品蕴睁圆眼,“这句话听起来有一种认命的感觉噢,应家哥哥?” “什么叫从命的感觉?” “就是好像有人接受了自己与某位名将的关联呀。”她俏皮地眨眨眼。 他可不是自愿接受而是梦境中的“他”已经直接把姓名都嚷嚷出来了。 “这种关联性没啥值得庆祝的。”他想知道的不是“他”是不是赵子龙,而是名唤茧儿的姑娘。“昨夜,或许就是你所说的那段逃难,我梦到了茧儿,她也身在其中,哀哀地陈述着无能为力的悲论……” 应巳龙将梦境简单叙述一回,每个画面都像亲身经历。 末了,简品蕴撑着颊问:“‘他’是不是想告诉你,‘他’喜欢茧儿?可是单凭这么简单的念头能强悍到足以影响你吗?‘他’都作古千年了,这种情感上的羁绊怎么可能穿越古今传达给你?还是……后来发生了什么令‘他’悔恨的憾事?” 话毕,两人陷入短暂的沉默。“别谈这种子虚乌有的事啦!”简品蕴摆摆手,牵起笑涡。“‘他’的故事已经是无法更改了嘛,再差再坏也只能变成梦境,而不可能影响应家哥哥你真真实实的生活,不是吗?”她两手食指点触在应巳龙颊边,“来来来,笑一个。” 应巳龙捧场地给她一个敷衍了事的笑。 他没有办法像她这般乐观地等待下一场未知的梦境。 等待下一个令他胆战心惊的结局…… ########### 驱车往阿里山前进! 天霁云清就代表着欣赏到完美日出的可能性增加到百分之七十!这让简品蕴笑得合不拢嘴,一扫赖床十五个小时的阴霾。 一路上她努力转移话题,绝口不提“睡”、“梦境”、“幻想”、“赵云”或“赵子龙”这些禁忌字眼,虽然应巳龙表现得一派无所谓,她还是小心翼翼。 因为她不是当事者,无法体会连续二十年每晚在梦境中反复的痛苦,如果换做是她,也许早就送到精神病院去了。 这也是前一天奋起湖之夜,她放松心情与他“努力”睡、“用力”睡的原因之一—— 因为他那时睡觉的样子好可爱,不皱眉头、不绷紧神经,嘴角还挂上浅浅的笑容。他说这是他唯一一次没有作梦的安稳睡眠,唯一一次…… 听起来真令人于心不忍。 如果可以,她愿意替他作一次梦,以换取他更饱足的睡眠,也让她体会他在梦境中所承受的过去…… “小麻雀怎么突然安静下来,在想什么?”应巳龙看着她若有所思的模样,调侃道。 “小麻雀?哪里?在哪里?”她的反应足足慢了半拍疑惑地追问。 “简家小麻雀妹妹。”他笑。 原来是在暗讽她?!哼哼。 “在想上阿里山后的行程。”她随口胡诌“现在不是樱花季,我不知道等一下要做什么……不然我们去逛特产店好了,顺便采买一些孝敬老爸和哥哥的礼物。”“你以前上阿里山都怎么打发?” “睡。我会养足精神去看日出。”得赶在太阳公公还设起床的凌晨四点上山,对于不习惯的人来说是种很大的挑战。 不过“睡”对应家哥哥来说不是啥幸福的享受,所以她决定改变行程。 唔……她刚刚好像说了禁忌的字眼耶。偷瞄一眼应巳龙操控方向盘的手背——好加在,还没有青筋浮现。上移六十公分,脸部表情和蔼可亲。看来他是没听清楚,她欣慰地悄悄吁出一口气。 “我觉得咱们来到嘉义后好伙就是一直睡一直睡。”跟一般人旅游可真是天壤之别、云泥之差。 她以为应巳龙在埋怨,急急保证,“今天晚上我们就不要睡,等凌晨四点梳洗繁理完毕,直接上山。“哇哇——他又说了一次“睡”这个字眼了啦! “你撑得住?” “猴——你的口气在轻视我喔。”她伸出食指指责口无遮拦的家伙“才一天不‘x’,我才不会党得累,当然撑得住呀!应家哥哥,你才该担心自己‘x’不‘x’得着,别到时又在**赖了十五个小时。”所有的“睡”字被她用唇形含糊带过,像个瞬间破灭的七彩肥皂泡泡,只有无声的啵一声。 “你在说什么?‘x’是什么?”他只见她唇形快速变换了一个字眼立即递补而上,偏偏就是有一个字跳过。 “x就是x嘛。”她投给应巳龙一个“你好逊”的眼神,懒得多做说明。“应家哥哥,你看!天好蓝、云好白喔,不像台北市的天空,灰蒙蒙的。”她指着车窗外的自然景观。 “云从龙,风从虎。”他没头设脑冒出这句话,片刻才想到难怪总觉得好顺口,原来他曾在梦中听过。 “赵云的字‘子龙’就是因为这句话而来的喔,古代人取字很有趣呢,就是名的延伸或相辅,再不然就是辈分排行、像关平字‘坦之’,平坦、平坦嘛!关羽字‘云长’,展翅入云——” 喔哦……她刚刚是不是又不小心破了戒? 简品蕴张着嘴,合也不是,继续说也不是,比画的手势还僵在半空中,动作像是突然被按了停格的电视人物。 应巳龙空出一只手臂,五指直接揉搓上她的短发。“又发呆?” “会不会觉得我很讨厌,老是不留心一直提到你不喜欢听的字眼?” “你所谓不喜欢的字眼是什么?睡觉?作梦?赵子龙?”他反问,直到她点点头,才继续道:“我为什么要讨厌这些字眼?喔——原来刚才那个‘x’是其中某个字汇。”他恍然大悟,露出笑容。“简家妹妹,你别用这么细致的心思来猜想我,我不是个承受不了现实的男人,ok?” “我只是想将伤害减到最低嘛。” “想将伤害减到最低,那你恐怕得将自己绑在我的身上,有你这帖安眠药,至少我还可能换来一段幸福的无梦仙境。”他思索着这个可能性,并为此漾出大男孩般的阳光笑靥。 “安眠药?!”简品蕴嘟起嘴,难道她的价值只有区区安眠的作用吗?她才不想单单做安眠药咧,她想做—— 轰的一声,红辣辣的艳彩在她脸蛋上炸开,沿着头部开始向下狂扫蔓延,连指尖都染上好深的赤红。 她在想什么呀?!他们、他们才认识多久而已,她连他的祖宗八代都还不清不楚,竟然幻想着…… 她反应激烈地猛甩头,硬要将脑子里闪过暧昧的字眼给甩出脑袋。 “你乩童呀?”应巳龙诧异地问。姿势及头颅晃动的频率简直如出一辙。 简品蕴压根没听清楚他问活的内容,只是持续不断地摇头,晕眩混乱又心虚地道:“我没有对你心怀不轨!我没有贪恋你的美色!我也设有想把你剥得一干二净!我没有没有没有没有……” 应巳龙单手掌控方向盘,右手直接扣住她的下颚,总算让她脑里整锅的浆糊全数归回原位,只不过眼前的大小星星不断旋转。 俐落转过山路弯道后,他才将她的脸转过来与他鼻眼相对,露齿一笑。 “可是我有,我有对你心怀不轨,我有贪恋你的美色,我也有想把你剥得一干二净——我有。”直接窜改她的版本,盗用她的版权,只不过否定句替换成了肯定,而且是十足的肯定。 砰! 他的话如同颜面正击的殒石,强而有力又令她措手不及,在好不容易恢复平如的心湖撞出一个漩涡,开始旋转。旋转、再旋转…… 而她的耳膜自从接收了那句青天霹雳宇宙无敌大刺激之后,便展开恶性罢工,一直到车子稳稳地停在阿里山旅馆附近,一直到吃完饭,一直到逛完特产店回旅社,她的脑子里仍然只有这一句话在回荡。 怎么办? 这、这实在是…… 太幸福了! 简直就像怀春少女向暗恋的男生告白时,那个男生也清清楚楚的回应喜欢的心倩! 简品蕴终于在所有思绪分门别类完毕后,露出一个接一个愣愣傻傻的笑,周围十公尺之内好像有几百个小天使在欢唱奏乐,快乐得令她想跳舞!快乐得令她打开准备买回家孝敬老爸的小米酒,干杯! 小蝴蝶在宽敞的**以手为羽翼翩翩起舞,并且自己为自己哼曲伴奏。 我跳我跳我咧跳跳跳——高难度的十圈踮脚回身旋转后,悲剧发生了。 “哇——”小蝴蝶伴随哀号尖叫、玻璃杯碎裂声失足坠床,以极难看又狼狈的模样摔瘫在地板上。“好痛……”果然是乐极生悲。“咦?这是什么东东?” 简品蕴在梳妆台下、拖鞋隐蔽处挖出一个四方形的银色包装物品,上头书着她好熟悉的图案——前几天她看过!就是深夜频道里妖精打架的漫画版嘛! 这一小包东西不做第二联想,八成是哪对恩爱甜蜜的鸳鸯所挂失的闺房用品——未拆开使用的保险套。 杏眼停留在锡箔包装上,滴溜溜地快速搜寻房间里应家哥哥的踪迹。 很好,不在。 她撕开包装,缓缓拉起里头的半透明“小气球”。她当然知道小气球的正确用途及功效,但现在的她更想验证一件事,一件电影中时常发生的事。 “呼——”鼓成青蛙似的饱满双颊使劲朝“小气”吹气,开口边缘比一般正常的气球还宽上数倍,加上酒精后作力的影响,使充气的工作更形困难。 好不容易长条状的气球成型,她已经掏空肺里所有空气。 “原来真的能吹耶。”她正准备将保险套的开口处打个小结,门扉喀喳一声推开,应巳龙疑惑地看着曲膝坐在地毯上,握着造型怪异的气球,一地呆愕的简品蕴。 “你在做什么?”他当然知道怪异气球的正确名称,但仍问道。 手中的气球在僵硬的指节中瞬间消气、瘫软,回复它原有的模样。 她终于能体会在房里偷看a片或色情书刊被父母当场活逮时的感觉及尴尬。明知道是多此一举,她还是手忙脚乱地将保险套藏到身后。 “我不小心捡到一个保险套……反、反正我们又用不到……”她结结巴巴,差点咬到舌头。 停!这句话的语法怪怪的耶…… 简品蕴倒转回想方才由自己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好像没用错词,可是怎么听起来好暧昧…… 反正我们又用不到……我们又…… 对了她不应该用“我们”这种主词嘛,好像他们该做没做似的。没关系,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我是说你又用不到,我也不用呀,所以试试看是不是真的像电影演的可以拿来当气球玩,可是经过我好学不倦的实验证明结果,好难吹噢。”嘿嘿,把主词分成两个,听起来就比较正常了吧? 简品蕴站起身脚下踉跄,差点踩进碎玻璃散布的危险区,所幸应巳龙反应够快地拎起她,使她免去一场血光之灾。 应巳龙皱起眉,嗅到好浓的呛鼻味。“你喝酒了?” “一咪咪而已啦。”她指指梳妆台上的酒瓶,证明自己只喝了一小杯……也好像是两杯、三杯……反正她酒量好得很,呵。 “你喝掉了半瓶。”应巳龙让她站在安全的床铺上,小蝴蝶继续轻飘飘飞舞旋转,早早忘却方才偷玩保险套被活逮的尴尬,心花怒放的再度回归令她傻笑的念头上—— 好幸福!好快乐!她是最最幸运的简品蕴,啦啦啦 “你今天是怎么回事?一会儿像根沉思的木头,逗你也没反应,一会儿又开心得你要飞天?”应巳龙倒来开水,递送到她笑得合不拢的嘴边,她乖乖灌下。 “心情好到想跳舞呀,应先生,请你跳一支舞?”她摊开手,做出邀请的动作,并且不顾应巳龙的反对,便将他拉到床铺上,摇摆出紊乱的舞步。 就这样,她带着他的肩,他环着她的腰,在软软的被单上踩出一个个舞卡,像在云端之上。 呵呵笑声不曾中断,她笑得好满足、好娇憨,红扑扑的脸蛋散发着光彩,在他臂弯中演出拙劣慢半拍的转圈。 凌乱的被单像一团搅和周旋过的毛线圈,高高低低、起起伏伏,称不上是好的共舞场地。 她举平借臂像要展开蝶衣而飞,骨碌碌朝他身上一跳,忘却应巳龙不是个舞技高超的搭档,而她简品蕴更是个半吊子的“天鸭湖”公主,这一离床缠绊住两双滑动裸足的被单,加上她猛力以额头碰撞应巳龙下巴的双重打击,导致两人摔倒在床铺上,带着吁喘及痛吟。 “很好玩吧?”她发红的额心在他胸膛上磨蹭,借以带来热敷的医疗效果。 “疯丫头——”噢,他不只撞到下颚,还咬破舌头,尝到血腥。 他只被准许发表三字感言尔后覆上来的温热,是她的唇。 ########### 她……睡胡涂了吗? 努力眨眼,再眨眼,离谱的景色仍然包围在她四周,而她的视力就好像拿掉八百度隐形眼镜时的蒙胧。 眼眶间不断滴坠下泪水,混杂着好冷好冷的雨,云的颜色灰沉哀凄。 她不想哭的,可是就有一股莫名由胸腔推挤上来的悲潮硬生生逼出她的泪、逼出她的怨怼,难受得教她喘不过气来。 这是梦吗? 黄泥沾污了她的裙,她试着在滂沱雨间站起身,双腿却完全使不上力,感觉……就像她在车祸后的复健时,那种令人恐惧的力不从心! 她想从梦境中挣扎醒来,奈何却越陷越深。 好吵!周遭有好多好乱的喧嚣声,像万马奔腾,像暴雨狂风,又像呜咽哀鸣。 眼前一大片黑雾般的影像开始成形,而铁制的厚重袍甲摩擦的声音也由远而近,在泞水中杂沓而来。 整队骏马兵将!媲美电视耗费巨资所拍摄的古时战争片,而她正是挡在路中央的碍眼者! 瞧瞧铁骑部队为咱们后援军留下了些什么?一只漏网之鱼。模糊的人影语调中是恶意的调侃狎笑,一柄大刀高举。 别、别开玩笑了!就算嫌我挡路也得让我有时间跑呀!哪有人马上就抽刀的?!她急急嚷道,奈何所有字眼全含在嘴里,变成蚊吟似的低鸣。 她放弃动口,双手在泥泞间扒出爪痕想逃离,可是这具身躯动也不动,像个白痴似地跪坐在原地,等待大刀像劈西瓜一样将她对分剖半。 凉风唰过她的右颊,紧闭的眼隐约感觉一道快速的黑影闪过,而血腥或任何痛楚却没有发生,只有不绝的雨声打在肩头上的感觉。 她睁开眼,两柄大刀在她鼻前交叠,一柄不怀好意,另一柄却稳稳地挡下攻势。 夏候……夏候将军。方才笑得好贱的声音这下子可抖得厉害,欺善怕恶果然是中国老祖先遗留下的国粹之一,历久弥坚。 别拿手无寸铁的老弱妇孺磨刀。严厉的语声不怒自威,像道闷雷。 真是个大好人!而且他的声音好熟喔!她仰起颈,想看清楚救命恩公的长相,这一觑—— 大哥?!她霍然双眸一亮。 即使少了眼镜的辅助,她仍能清楚分辨大哥独特的嗓音及外形,只不过褪会平日看惯的衬衫,换上一身看来斑驳的银甲罢了。嘿,连眼罩都巧合地镶在左眼呢。 但眼前脸部线条细成石棱的“大哥”看来年龄是比较大些。“大哥”挥手要军队继续前行。 哥!等我,别把我一个人丢在这儿!她才回首,原先的大批兵马竟平空消失,连一丝马蹄尘烟也没见着。 难过这里是应家哥哥的梦境?那她防扮演的又是谁? 梦境又轮转许久,雨歇。 她不知如何离开这里,她所“寄宿”的身躯木化似地坐在原地,傻傻的,连带使她动弹不得。 低垂的眼前伸出一双小心翼翼又沾满血腥的大掌,轻轻捧住了她的脸,生怕碰坏了她似的。目光上移,她看到了应巳龙,还来不及惊喜呼唤,他柔柔唤道:茧儿?眼眸中是**裸的担忧。 茧儿?他叫她茧儿? 不,他不是应家哥哥,他是…… 起将军……虚软无力的哭音从她**间滑出,满眶的泪水洗亮她的眼,也让她眼前汗流浃背,气息微喘的男子在水光潋滟间变得清晰。 不会吧?她又开始哭了呀?她这辈子流过的眼泪恐怕没有这场梦境来得多。但她也知道这眼泪有一半是因为再见到他的喜悦。 他展开双臂环住了她,仍顾忌避嫌地形成空洞的圆,掌心交叠在她身后,他身上的汗水血腥味充塞在鼻间,挟带着另一种令她疼惜的欲望。 茧儿的意念撼动她的思绪,将一波波心疼着眼前这名白袍染血将军的情绪毫无保留地过给她,所有的感受不需透过言语交谈,在她回搂住他的同时,一切过往再度涌回脑海。 是的,她想起来了。 他是刘备麾下最忠诚的下属,有别于关羽、张飞义结金兰的重誓,仍然剖心沥血地奉献最真挚的忠义,一个将生死置于度外,一个忠心耿耿到无视自身安危甚至是感受,一个不曾善待自己的赵子龙…… 而她,只是个樊城里平凡淡然又身负残疾的绣娘。 他与她,因绣而相识;因绣而相遇,因绣而倾心,却仍处于关系扑朔迷离、似淡似浓之间,对于这样的距离甘之如饴。她向来无欲无求,却将他深烙在心上。 他向来无私无惧,却折服在她清冷的凝眸间。 这般痴缠纷扰的情丝由遥远亘古而起,理所当然也该终结于那段时空,如今却像越缠越乱的丝线,将她与应巳龙一并束缚其中。 微微疼痛由指尾传来。 垂眸,目光被一道红滟的影子吸引,那是一条系在她尾指、细如蚕丝银钱,不断收紧再收紧,直到划破肌肤,血珠子沿着几乎要没入筋骨的丝线端滑落,染红半透亮的索线,而空荡荡的线头末端,没有任何归宿牵连地垂悬在她婉际—— 一条没有收尾的红线。** 第九章 简品蕴犯下了人生中最羞耻的错误,而且还是一连两次! 呜……她真不敢相信,事情怎么会演变成这样?她懊恼地捶心肝。 一切的原由来自于昨天的吻。 那只不过是一个小吻——好小好小的吻耶!怎么演变到后来会燃烧出这么恐怖炙人的熊熊火光,把两把干柴烧成灰烬残渣? 她就这样把他给吃干抹净,彻彻底底**践踏掉他的清白。 最凄惨的是两个纵欲过度、操劳过累的男女竟然还睡到日上三竿!看日出?看个大头咧!太阳都滑行到正空中,还看什么看? 最后她只能带着睡过头的满腔悔恨及满身吻痕、酸痛,哀怨地驱车回台北,结束数天来的醉生梦死。 然而这还不是最凄惨的一环,恶梦是在他们回到台北时达到最**。 “我在想……我作的那场梦和你的是相关联的,而且你不是说你昨天无梦一觉到天亮吗?所以一定是我跑到你的梦里去当主角,可是那场梦境好混乱,还有那条没有收尾的红线……”简品蕴从后车厢搬出一堆土产,看看手表,大哥应该再过十几分钟就会到了,手脚得快点。 “你中我的毒太深,这叫日有所思。”他并不希望小简和他有同样悲惨的夜夜恶梦。“真的不要我送你回家?你拨个电话回去,就说正巧遇到朋友顺路送你,不行吗?”他可不放心将她一个人丢在这里等家人来接。 他们会追着盘问我关于你家祖宗十八代,饶了我吧。”她苦着脸,“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尤其是面对我家那两只保护欲过强的男性生物。” “但我也不想偷偷摸摸,像个地下情夫似的。” 瞧他!说得多委屈! 难怪有人说只要上过床,什么关系都会变质,有人变得疏远;有人变得沉沦,应家哥哥看来是属于后者。 “我说过我会负责的嘛。”她红透了脸“改、改天请你到家里吃饭,把你介绍给我爸,然后你自己去见识和体会我老爸的保护欲。”她一顿,突然卟哧一笑。“记得把你的祖谱和从出生到现在的事迹准备好,我想这是我老爸‘口试’的项目之一。”她偷偷泄题,以保新出炉的男朋友安全过关。 “蕴蕴?” 笑容瞬间僵在俏脸上。刚刚身后传来那一声耳熟到不能再耳熟的呼唤是不是她的幻听?简品蕴没胆量回头证实。 “蕴蕴。”这一回不单单只有呼唤,简品惇大掌精准地盖上她因惊吓而颤动的肩头。 完了!完了! 她慢慢回首--速度慢得活似准备耗上一小时再来面对残酷的事实,然而天不从人愿,亲亲大哥直接扳转过她的身子,历时不到两秒。 当场抓包! “哥哥哥、哥……你怎么这、这么快就到了?”她的舌头开始失灵结巴还不忘硬生生挤出笑容。 “我怕让你久等。应先生,这么巧遇到你?”简品惇单眼锐利地扫视应巳龙,即使他少了左眼的视力,也能清楚辨识这个男人绝对不是“碰巧”出现在这个地方、这种时候! 简品蕴不敢多想,连忙打断简品惇的探索视线及问句,塞了包特大特重的土产到他怀里。 “大、大哥你帮我拿土产……应家哥,呃……应先生,既然我大哥来了,那就不用麻烦你送我回家,改、改天再联络。”她现在只想快快分离这两个男人,她好伯万一大哥当场抓狂,当街痛殴起应家哥哥,场面会很难看。 回去再打电话给你。简品蕴以唇形朝应巳龙说道,一面推着简品惇往自家车上走去。 暂时安全上垒,虽然等会儿要面临严刑逼供的可怜虫换成了她…… 果然,车子一开动,简品惇不疾不徐的问话就传入她耳中。 “别告诉我,你和他是巧遇。” 呃,她从不在大哥面前说谎,也知道想圆谎的结果只会将谎言越圆越大、越搞越严重,干脆坦白从宽。 “我们是一起去嘉义玩啦。” 简品惇露出吃惊神情,他的宝贝妹妹向来反对与人结伴共游,这一回竟然破例?! “为什么?我记得你说过不论跟任何人去看日出都会让你不尽兴。” 重点是她这回压根没看到日出呀。不过她当然不会笨笨地自曝内情。 “应先生说他工作压力很大,所以想放假数天好好玩一下,我才答应和他同行的,而且玩得……还算愉快……”以上的言论可没有半句虚言噢。她在心底默默念了句“阿弥陀佛”。 “我的工作压力也很大,怎么不见你体恤我?” “别跟人家计较这种小事嘛!瞧,我不是带了土产回来孝敬你?来,吃块小米麻糬,”先甜甜嘴,最好能趁机转移话题。 可惜简品惇不是这么容易打发的人,不可能因妹妹两三句温言软语就昏了头。 “应巳龙在追求你,是不是?” 追求?呃,他们好像“追求”的过程快转,现在进度已经直奔回本垒垒包了耶…… “算是吧。”这也是事实吧,她吐吐舌。 “你们什么时候开始走得这么近?”果然,简品惇开始逼供。 “就是博览会之后,我送照片去他公司开始。”简品蕴悄悄抬起头,“哥,上回你不是对他印象还不错,说他是应氏家族中称得上‘正常’的好男人吗?”她记得博览会结束后,大哥还夸了应巳龙几句呢。 “是应氏家族中称得上正常的好男人,但与其他‘正常人’相比,应家的男人你最好都别沾,连看都不要看一眼。”简品惇口气平稳,但所说的内容就刻薄了点。 “可是应巳龙人很好,真的。”她急急担起保证人的重责大任。 简品惇淡瞥宝贝妹妹脸上的红彩,却不经意发觉一样会让全天下疼爱妹妹的男人抓狂喷火的东西——草莓。 “这次阿里山的日出如何?”他问得清淡,锐利的眸轻眯。 “啊?还、还好,好像跟去年的有点像。”她没说谎喔只是用了假设句。 “是吗?”简品惇狐疑。蕴蕴每回从阿里山回来之后的三天内,无论有没有欣赏到日出,所有话题都围绕在山头那颗小太阳身上,从不曾发生过这样短短一句话就打发他的情况。 简品蕴动手将车内冷气调大,一方面是害怕简品惇再问出难以圆谎的问题而激出满头冷汗,另一方面却是因为她身上正穿着遮掩脖子上青青紫紫“欢爱铁证”的高领t恤所带来的闷热。 “记得照片洗出来让我看看。” 呀?照片?她压根忘了这档事!她带去的三巷底片只照了不到十张,而且最后一张还是她委请旅社服务人员为两人在旅馆大门前拍照留念,证明两人确实到过阿里山一游。 “知道会不会曝光喔?那几天的气候不太适合拍照……”就算不会曝光,她也会让底片经由她的巧手被毁尸灭迹! “你很热?” “是呀。”右手成扇,扇扇扇。 “把t恤高领折下来。” “啊?不用折、不用折,一下下就到家了,而且我也不是很热--看,双手万能。”她加人左手,辅助招来微乎其微的弱风,红透的脸蛋上却有越发泛滥的汗水。 “你的脖子上有东西。”简品惇指了指。 简品蕴正在招风的双掌几乎是重击似地护住两边颈子。被、被看到了吗? “什么东西?蚊子?”她不可以先慌了手脚,也许大哥看到的,和她所想的“犯罪证据”是不一样的东西。 “一种我没料到会在自己妹妹脖子上看到的痕迹;一种在只是去看日出的小孩身上不会见到的痕迹;一种只有和人上床亲热才会残留的痕迹。”简品惇投给她一个“自己招供吧”的眼神。 “我……”她深吸口气慷慨就义。“我招了,就是你想的那样嘛。” “他欺负作?”方向盘上的手一紧,简品惇的表情就像只要妹妹颔首,他马上将车子掉头,痛扁采花大盗一顿。 “没有!就是顺其自然的发生了嘛……”她激烈否认,最后几个字含糊带过,“而且好像是你妹妹先欺负他的……” 那一晚的初体验分明疼得她哭天喊地,可是紧紧抱着他的八爪章鱼好像也是她……而且他好温柔好温柔,在他唇舌十指之间散发的火焰既耀眼又暖热,到后来她不仅在他身下沸腾,甚至还蒸发成人形气体。 “你已经是成年人了,哥当然无权干涉你的交友,但你从来就不是一个轻易对人掏心的女孩,为什么才认识应巳龙几个月就进展得这么神速?”不只身体,恐怕连心都赔了进去,深陷不可自拔。 蕴蕴从小就怕生,再加上父亲工作忙碌。一年中几乎有十来个月是身处异地,而他这个哥哥在蕴蕴最要亲情关心的童年生活中,扮演着最失败的角色--那时的蕴蕴几乎到达自闭的状态,他在同侪朋友的恶意取笑下,对于她的存在抱持着厌恶及不满,却忽略了蕴蕴微妙纤细的心思,她从不哭不吵不闹,不去强求任何她得不到的东西,在自己的小小天地里沉迷于缝纫布偶的喜悦。 之后,他花了多大的心思才将蕴蕴带离封闭的小世界,让她与一般同龄小孩一样开怀大笑,她的转变是有目共睹的,只是在这样开朗的笑靥下,却存在着一道她习惯性用来保护自己的鸿沟,横亘在她与每位认识的同学之间。她可以跟每个人相处愉快,但从不表达真实的情绪,为何这道无形的鸿沟在应巳**上却如此轻易消弭掉? “能告诉大哥,他吸引你的原因吗?” “如果我说是‘直觉’,可以过关吗?”她偷偷瞄了大哥一眼,小心问道。 “可以。不过你大哥驽钝得很,交篇‘何谓直觉’的六百字作文给我。”他可不让她轻松过关。 简品蕴俏脸一垮。“不要啦——”又不是做报告,而且连她也不知遇“直觉”该怎么定义,反正大伙遇到不会解释的事情都用直觉来打混嘛。 “就是……耶……噢……嗯……直觉……” 瞧她苦着脸,努力思索着如何表达“直觉”这般抽象的字眼,小嘴逸出断断续续的发语词和迟疑,看来这道课题的确难倒她了。 简品惇大掌揉揉她的短发,薄唇扬起兄长的慈爱体贴光辉。“我妹妹的直觉是不会出错的,对不对?”他给予妹妹完全的信任,也化解她的苦恼烦忧。 “哥,你真好!”简品蕴开心大叫,只差没送上香吻。但开心的情绪仅维持一分钟,她敛起笑央求:“可是不可以告诉老爸喔……”过得了大哥这关,但老爸那关的难度可就更高了。 “我不会。”简品惇想也不想地回答。 他可不希望见到某天报上的头条新闻是——“某历史文物研究院博士勇闯应氏集团,上演大哭大闹戏码”。 “算你运气好,老爸前两天才又飞到大陆去,十天半个月内不会回来。” 天助他也! “哥,谢谢你!”她一顿,再次说道:“谢谢你……后面这句是代替一个女孩子向你说的。” 由亘古时空的茧儿所传达给她的意念,她在这里为茧儿说出那声永远也来不及出口的道谢,谢谢‘以前’的他曾为茧儿挡下那致命一刀。 “誰?”哪个女孩子?他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善事。 简品蕴笑得好甜。 “秘密。” “为什么笑得这么开心?而且眼神好诡异噢。” “你在我诡异的眼中看到些什么了?” 沉默观察半晌,简品蕴缓缓吐出结论;“眼球和瞳孔。” 要不是看在午餐时刻火锅店的客人众多,他真想狠狠地吻醒她。眼球和瞳孔?真是标准答案呀! “不要吊我胃口啦,你直接公布答案。“简品蕴恶霸地在应巳龙挟起肉片正要送入嘴里时,剪刀手拦截。 他不答反问:“你有没有想过几岁要结婚?”顺手将肉片送入被他砸下问题而认真思考的俏佳人口中。 牙齿反射性地嚼嚼嚼,吞咽。“二十六岁。” 这么说来,我还得等四年……不过也好,要你一毕业就嫁人也不妥,还是给你几年的时间过过单身贵族的生活,多谈三、四年的恋爱也不错。”他的音量不大,像自言自语在规划未来蓝图。 “你怎么突然问这种问题?我们现在这种情况不也很好?” 应巳龙一愣,忽而浅笑。“竟然连讲的话都如出一辙。” 这回愕然的人换成了她。“谁跟谁讲的话都如出一辙?”“你和茧儿呀。”笑意不曾敛下,甚至有更灿烂的趋势。“昨夜我梦见‘他’向茧儿提亲。” “真的?那算是好梦罗?”她嘿嘿地笑,他的梦境终于拔云见日,开始朝好的方向发展。 “至少对‘他’来说,足的。”那场梦境中恍惚的幸福及梦醒之后仍然充实的满足感让他体会到“他”的七情六欲。“‘他’说,男人一旦有了心仪的姑娘,便会想将她拥入怀里,想要有更光明正大的身分来保护她,想搂搂她、抱抱她,想让她成为自己的……也想让自己成为她的。” 这番话让他心有戚戚蔫,也使他正视与简品蕴关系该有的转变。 “真的是这样吗?”她问。 应巳龙颔首,目光再肯定不过。 简品蕴狐疑地睨着他,“你该不会是梦里的幸福感不够真实,退而求其次把主意打到我头上来吧?”虽然她要求自己别胡乱扣帽子,但心底仍不由自主浮上这个念头。 严格说来,他们两个的一切都架构在他的梦境之上,由头一次见面开始,他的梦境便随着他们发展--噢,不,应该说发生在他们周遭的事就顺着他的梦境发展……她知道作梦是无法控制的生理反应,可是就忍不住和他的梦境吃起醋来。 “是两码子事吧,小简。我不会拿我们两个人的幸福开玩笑。” “可是太过巧合了吧?你初次梦到茧儿的隔天就遇到我,你梦到带茧儿上山看日出时又巧逢我要去阿里山,梦到向的成婚后你才兴起结婚的念头,你……会不会有将我看错的时候?将我和苗儿错认为同一个人?” “我很清楚自己看的是谁。”他手掌覆上她握箸的手,“更清楚那双握牢我掌心的手是属于谁的。就像你曾说过,这场梦已经不再属于我,再差再坏都是结束了的故事,我倒宁可你将这场梦境视为红线,也算是我们认识的媒介。” 他无法否认当初两人相互吸引的最大因素是源自于梦境,但他更明白自己清楚区分现实与幻象的差异。 如果说人与人的缘分都是为了补足某一世的缺憾,那么这一世的关系更应该由这一世来抉择,抉择正确了就像心圆满了、补了缺口;抉择错误也只能反复类似的过程,在下一世重新选择。 而这一次抉择权在他——应巳龙,无关那位三国名将军。 “无论昨晚我有没有梦到那场求婚记,步上红毯另一端都会是我们最后的结果,也会是最新颖的共同体验。来,现在给你三秒钟反驳。”他露齿一笑,在她还没回过神的同时,右手的三只指头也以极快的速度扳数着:“一、二、三,时间到,你没机会了。”好,轻轻松松定案。 “哪有人这样啦!” “想不想知道昨天梦境的结果?”他话锋一转,转移她的注意力。 她点头,轻易上当。 “茧儿有答应‘他’的求婚吗?” “虽然我没有梦到最后,不过听起来应该算是同意了。”否则他也不会在梦醒之后傻呼呼的憨笑。 叮咚--欢迎光临-- 餐厅的自动门打开,传来机械化的语音。 “两位吗?这边坐。”服务小姐将客人领到他们隔壁桌,霎时巨大的黑影挡住来自于天花板的光源。 简品蕴不经心抬起头。哇!好巨大的男人,而且五官连一丝的笑意也不曾显露,身旁女伴的身高至少与他相差了五十公分以上。 威严的巨人发觉投注于他身上的好奇目光,眸子淡谈轻扫,却瞥见简品蕴对面所坐的男人。 “巳龙?” “承关?” 两人同时发出疑问句,唯一的差别是巨人的脸孔依旧只有一号表情。 世界真是小之又小,在大台北地区成千上万的火锅店中竟然还能遇到熟人。 “你朋友?”应承关的文伴小声地问。说小声是给她面子,他的音量压根全含在嘴里。 “我弟弟,应巳龙。”应承关随口介绍。 “我二哥,应承关。”应巳龙也向简品蕴简单说明,并朝应承关说道:“这位是简品蕴,四年之后会成为我老婆、你弟媳,如果不小心怀了宝宝,我会将四年期限无条件舍去,直接绑她进礼堂。打个招呼吧。” 应承关的脸部表情总算产生一点点变化——他浓密的墨黑剑眉挑了挑,似乎对应巳龙的活有些吃惊。 随即,那细微的脸部表情又回复原状。欢迎你进应家门,好好享受这四年仅存的快乐生活。” 唔,这句话听起来有点幸灾乐祸耶……可是应承关的严谨表情又不像在开玩笑。 “别用你那张关公脸吓坏她。那位小妹妹是你任教学校的学生吗?”应巳龙手肘顶向应承关的胸膛,结结实实赏他一记拐子手,而后朝半躲在应承关身后的女孩客气颔首。 “她是我‘同事’,教国贸实务的杜小月老师,今年已经二十七岁。”应承关戳破包裹女人年龄秘密的外表糖衣。 “虚岁。”二十七岁的小女人嘟嚷着,试图澄清自己还没破二十六这道关卡,女人的年龄只要一过二字头就以惊人的速度在飙行。 应承关眼中勾起一抹淡淡如水的笑意,只有认识他许久的兄弟们才明自那是他好心情的最佳铁证。 但在应巳龙唇角漾起的了然笑意下,应承关不着痕迹地隐藏起泄密的眼光。 “前几天杜老师帮了我一个大忙,为了答谢她才请她吃顿饭。”他的口气有些生硬,带着被看穿的轻恼。 简品蕴闻言,眉心打上数道小结,瞧瞧应承关,再看看像连续剧中从第一集开始苦命受虐,直至最后大结局才获得幸福的悲情小媳妇杜小月。 这哪叫“请吃饭”?!根本是牢头押着罪犯上馆子吃饭的画面嘛!不知道事情真相的路人说不定还以为这是在上演强盗绑架肉票呢,肉票是拥有天真娃娃脸的杜小月,强盗名号自然落在应家二哥身上……但幸好应家二哥的五官是偏向庄严神圣威仪得几乎让人忍不住想拈香膜拜的类型。 “御飞的事你听说了吗?”应巳龙交叠起长腿,右手仍忙碌地为简品蕴布莱,又是剥虾壳又是挟冬粉。 “出事的当天凌晨,他就打电话向我抱怨狂吠。”应承关在服务小姐送上配料后开始模仿应巳龙,至于另外两个女人只要负责吃就行了。他细长的眼睛瞥向应巳龙,“听说你知道是谁下的手?难道是我心底想的那个家伙?” 应巳龙停下动作,在彼此眼中读到唯一人选。 “没错。” “他为什么——” “这也是我想问清楚的疑惑之一。承关,我已经决定好自己在这场风暴中所要扮演的角色,接下来就轮到你。快吃,菜都凉了。”后一句当然是喂养着女朋友的甜言蜜语。 “我的立场从一开始就坚定不移。”应承关淡淡地说。 应巳龙一笑,“我知道,这也是你离开应氏的原因之一。我跟‘他’约好晚上见面,有什么话要我转告‘他’?” 应承关静默片刻,开口:“是兄弟,一辈子都是。” “希望‘他’听到这句话时不会感动得痛哭流涕。” ############## “承关这好家伙,真令人感动。”让人忍不住为他的义气掬一把惺惺相惜男儿泪。 黑色真皮坐椅在办公桌前旋转一圈,一坐一站的身影自始至终都是背对着,应巳龙双臂环胸地瞰数十层楼之下的车道流光,同时由整片落地窗反射的影像看着椅背的动静。 “巳龙,那你呢?你的决定是?”椅背缓缓侧转的脸孔正巧映照在光线刺眼处,在应巳龙眼前模糊成一片。 “我回答你这个问题之前要先得到答案——为什么?” 皮椅后传来轻笑。 “这可不只一个答案喔。你太奸诈了,这可不像我认识的应巳龙。想用三个字来套出所有答案吗?呵呵。不过告诉你也好,你头一个想问的是不是‘为什么打伤应御飞?’我的答案——我要靠他来隐藏我的身分。”虽然对御飞很抱歉,不过他可是每天相当辛勤的去探望他,三不五时削个苹果、水梨慰劳他的皮肉之痛。 “谁也料不到凤度翩翩如你,善良无害的你竟是个道地练家子,甚至连御飞都不是你的对手。御飞如果知道事情真相,恐怕会撞墙自杀。”应巳龙接话。 “但是被你料到了呀。”难怪瞒不过他。“第二个问题是‘为什么挑中archer的部门?’吧,这个答案就只是纯粹拉他下来趟浑水,热热闹闹嘛。” “何不说archer最近几档竞标的金额足够让应氏爆发某种危机,而正巧又是你所乐见?”应巳龙全然不相信方才他的解释。 “果然又猜对了。”皮椅后传来阵阵叹息声,他还以为自己天衣无缝。“最后一个问题嘛……我也想在回答之前反问你一个问题。”他模仿着应已龙的讨价还价。为什么你猜到是我?” 应巳龙没立刻回应,叼起烟,点燃,并顺手丢到办公桌上。 “我只抽——” “eclipse,你的品牌忠诚度,我特别帮你买的。若不是地上残留的烟蒂,我不会怀疑到你头上,毕竟那天晚上你所表现出来的态度完全像个无辜的路人甲,还若无其事和我们讨论闯入者的恶行。”应巳龙长指取下唇边的烟,吁吐白雾。“最可怕的犯罪者就是在犯案之后还恍如无事地重回犯案现场,这是属于冷静的智慧型罪犯。” 轻轻浅浅的笑声由度椅后传出,还挟带数下掌声,赞许着应巳龙钜细靡遗的观察力。 “当时你何不直接揭穿我?我想御飞和archer很乐意连手围殴我,我不见得能抵挡两虎之力。”皮椅转动,发出磨擦的声响。 “我不想让你马上找到脱罪的借口,以你的本领,在御飞和archer面前编织一套华丽说辞是多么简单的事。”应巳龙缓步离开落地窗,朝皮椅方向走近。“现在轮到你回答最后一个问题,‘这对你有什么好?’--破坏应氏,受创的人不只当家主事的应氏家族,其下所有的员工也会受到波及,你也是领新水的员工之一,加上这些年对于应氏的尽心尽力,我无法理解。” 问句甫了,皮椅也转向正面,童玄玮带着浅笑的脸孔与应巳龙相对,他的笑容中多了数分玩味,摘下金眶眼镜的双眼锐利无比。 “这是应氏欠我的。”敛笑,语气转为冰冷,再重复。“这是应氏,欠我的。” 即使心中早已对于童玄玮的回答有底,应巳龙仍是无奈。“所以你甘愿放弃自行创业的大好机会,屈居在应氏当个小小特助,甚至装扮了数十年善良无害的童玄玮,就为了报复应氏?” 报复?他只不过是想拿回应氏所亏欠他的一切。 “巳龙同学,你说错了两件事。第一,你知道我爱钱的本性,我怎么可能放奔创业机会?我想想,我的第三家贸易公司年初刚成立,专跑澳洲线,前景看好噢,只不过我**乏术,还真有些吃不消。怎样?有没有兴趣入股,我高薪挖你这条龙。”童玄玮眯笑着眼问道。 应巳龙对于他半真半假的口气仅仅回应以沉默。 见状,童玄玮无趣地摇摇头,继续回归正题。“第二你认为数十年来的我完全都是装出来的吗?你全盘否定掉‘童玄玮’的存在?” 童玄玮交叠修长十指,眼神落在其上。 “就算你心中真是这么想,我只能说在兄弟面前的我从来就没有一丝虚假,那些才是我真正的面孔、真正的本性……在兄弟面前,我不想有所隐瞒。” 应巳龙抿着唇,不发一语。 “但我不会因为这原因而放弃对应氏接下来的举动如果可以,我希望我们不会变成敌对。”童玄玮苦笑。 应巳龙凝视着他,久久,童玄玮才再开口。 “现在,你可以回答我,你的决定?” 应巳龙叼着烟,“我是应家人——” “我的立足点与你们应家五兄弟是同等的!”童玄玮低声咆哮,打断他的话。唯一的差别只是他不屑冠上“应”这个姓氏! 应巳龙恍若未闻,专注地说完自己的句子及决定。 “可是我选择站在你这边,玄玮。不论你的理由是什么。”他伸出手,停顿在童玄玮面前。 童玄玮微愣,**随即扬起欣然的笑痕。 “从头到尾我都相信你会头一个站在我这边,因为这是我们彼此的——”他紧紧反握住友谊之手。“宿命。” 应家至此,分裂。** 第十章 梦境。 红的纱、黑的纱、青的纱、白的纱、黄的纱……由天际垂帘而下,飘落成七彩缯浪,波波拍打而来。 空荡荡的,除了他之外。 仿佛穿越无止尽的轻柔织物,他来到紧闭的门扉的,门扉外传来熟悉的马蹄杂沓声及兵喝刀鸣。 是熟悉没错呀!是他看过千百回的战争杀戮画面呀!可是为什么他产生没来由的压迫及极度想逃离的念头?甚至连双臂都忍不住轻颤。 他看到自己缓缓伸出右手,准备推开门扉。 不要!他嘶吼狂叫,直觉由四面八方奔涌来的不安会将他带往一个惊恐骇人的巨大漩涡!他不想看这次的梦境,一点一滴都不要! 说不上来的恐惧积压在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变成沉重而艰难的动作。 不要强迫我看这场梦境,醒过来!让我醒过来!他越抗拒排斥,右手越加重推门力道,一丝刺眼光亮由门缝透出,逼使他眯眼躲避。 迈开虎步,迎向蜂拥而来的刀枪弓箭。 每张狰狞狂杀的脸孔血溅模糊,远与近。 为什么?为什么还会有这样的梦境?!不是该结束了?你已经拥有茧儿了呀,你还有什么不甘不满?!让我离开你的意识、你的梦境,属于应巳龙的部分意识强烈想挣脱无形的束缚,“他”却毫无所动,难得一见的心慌浮现在袍甲下的胸腔。 他原以为所有的梦境早该结束在“他”传递的美景之中,“他”还想告诉他什么? 挡路的敌将兵败如山倒,崩溃。 排除眼前阻碍,他见到了整排高耸并列的木桩,神似于教堂中高悬的耶稣像所背负的十字架,绑缚着男男女女。 茧儿!“他”的独特嗓音混杂着失控,在心底一次次呼唤着茧儿的名字。 应巳龙愕然。难道…… 梦境中见过无数回的身影被束缚在一根木桩上,披散的长发掩住她的五官,眸子因害怕而在绺绺青丝下微微闭合。 茧儿!分不清是他或“他”的焦虑,引起她的注意,缓缓抬起眼。 仅仅一瞬,四目相交。 小心身后!她细声提醒,因为她看到了策马奔驰到他身后偷袭的敌人,而他也看到同样危急的画面,只不过-- 对象换成了她! 他透过“他”的眼,看到骏马上被逼急的残兵丧心病狂地对木桩上毫无反抗能力的俘虏挥刀,刀起头落,俐落熟练。 慌张柔细的嗓音仍在扬飞的黄沙间回荡,成为他耳内唯一接收到的声响。 小心身后……小心身后…… “他”没有动,没有回头,没有注意在他身后的袭兵,静静地、愣愣地、眼眸眨也不眨——注视着眼前蓦然闪过媲美烈阳的刀光,纤柔的身躯犹束立在木桩上,穹苍间喷散起一片雾茫茫的温热腥红,从断颈间源源不绝。 青丝随着头颅落地的滚势翻飞,那张黑绸细发半掩的容貌就这么缓缓地停在他一臂之遥,鲜红的稠液逐渐扩散成血洼。 怎么会这样……他屏住呼吸,心猛然一悚,看着“他”伸出颤抖得几乎不听使唤的指,慢慢贴近闻有温度的头颅,拔开绺绺青丝…… 不要看……他摇头抗拒,却支配不了“他”的动作。不要看!不要对自己……这么残忍! “他”未曾听劝,指尖挑开染上血渍的发。 寸寸拨离,露出逐渐失了色彩的容颜,头一回他如此清晰见到属于茧儿却又神似于品蕴的五官,承载着满满慌乱及担忧着“他”安危的眉眼,最终吐露的字句仍是为了“他”的**…… 全都失了血色,成为惨白。 碎裂了、破灭了,一切在眼前的情景,分化成一块块拼凑不全的悲伤。 我救不了她……“他”的嗓音浅浅飘了出来,冷静,甚至像在平稳地陈述事实。眼睁睁看着她在我面前魂飞魄散。什么也做不到,无法抛下武将职责孑然一身、无法在乱世中选择舍誰保谁,到最后连为失去她的一丝丝失控痛哭都做不到…… 围着“他”一字一句,心窝的热度越来越高,像有人揪着他的心,缓缓施力握紧。 “他”像在自言自语,实则是与他在交谈着。两个交缠的身影逐渐错开,他看到自己由手臂开始,从“他”身体里脱离,“他”仍静静立在原地,而他已经与“他”分成两个个体,但心窝传来的刺痛依旧。 你还不懂吗?“他”问,像在叹息般。 我该懂什么?他反问,瞬间在他胸**裂的痛楚夺去他的呼吸,眼前的画面开始扭曲、旋转,一切的一切令人措手不及! 离开梦境的最后,他听到“他”的回答。 懂我失去她的椎心之痛—— ########### 他不只懂,甚至于感同身受! 他如愿离开了梦境,是在一波波越来越剧烈的心痛中惊醒,试图大口灌进新鲜空气,心脏像无法承受任何细微的牵动。 他没有办法呼吸,心--好像疼得要炸开来似的。 五指深深抓陷入胸口,拧捏的皮肉之痛压不过心底深处涌上的可怕痛楚。这是属于“他”无法说出口的感受吗?积压千年的痛心疾首竟是这般鸷猛! “天……”他咬紧牙关,尝到口腔内弥漫的血腥味。 什么叫“痛得要死”?就是他现在活生生的写照! 泛白的指节扭扣在被单上,煎熬着他的知觉,汗水淋漓的黑发贴在他脸颊上,张着嘴却获取不了肺部急需的氧气,取而代之是一声声痛楚到极致时肉体无法承受的**。 难以抵抗的痛不是来自于他的肉体,是“他”强烈遗憾及自我厌恶,排山倒海而来,却又不肯轻易放他坠入昏迷解脱的黑暗中。 好病!这是“他”的怨怼…… 好痛!这是“他”忍隐在心中,千年不散的自责…… 当年的“他”也是这样心如刀割——不,这样血淋淋的痛已经不足以用刀割来形容。稍稍远离的剧痛,使他得以短促轻浅的喘息,用力过度的肌肉仍然紧绷,等待下一波更强烈的疼痛来临。 应巳龙自嘲一笑,胸口早被自己的右手抓出一条条惨不忍睹的红痕及血迹。 “你果然是个对自己残忍的男人……而我,活该倒楣成为你的转世……” 呼吸一窒,胸膛的痛像是赞同他所说的话一般,痛楚加倍。凌乱的被单再添一道裂痕。 “唔……”咬疼的牙龈再次收紧,迸出低咆,抗拒永无止尽的折磨,让他以为自己就要在这样的折磨中粉身碎骨。 他强撑起上半身,四肢百骸却颤抖得不能自已。泪眼间——因为心脏绞碎之痛所带来的泪水,他瞥见床头的手机,勉强松开紧握成拳的手,按下重复键…… ########### 静寂的凌晨时分,轻快的流行歌曲铃音在灯光昏黄的卧室里响起,被褥下的身影蜷成虾球状,翻有继续熟睡。 “蕴蕴,你的手机。”被手机铃响吵醒的简品惇拉开闷住娇小身躯的被单,轻轻摇动睡得不省人事的简品蕴。 “不要理它啦……凌晨打过来的电话一定是打错的……”她半睁惺松睡眼,嘟囔道,拉回棉被盖住脸蛋。 “未接电话二十通。蕴蕴,这家伙还会再打来——”简品惇话还没完,手机铃声又响。果真是不达目的,誓不甘休。 简品蕴无奈起身,接过简品惇递上的手机,口气冲得很:“喂!你知不知道现在是凌晨几点呀?你……唔?”她原想一吐被吵醒的“起床气”,却听到对方浓重的喘息声听不出是痛苦还是欢愉。 色情骚扰电话!简品蕴脑中瞬时闪过这名称。 对方该不会下一句就问她性骚扰的基本问题:“小姐,你的内裤是什么颜色?” 简品蕴不敢多听一秒,切断手机。“哥,好像是变态打来的耶,他一直在喘气、**……”好恐怖,她觉得自己好像被“电话”强暴…… “是吗?我看有没有显示号码?”三两下的按鍵操作,绿光荧幕显示骚扰者大名,简品惇缓道:“是应巳龙。”他将手机荧幕转向她,“前二十通也是他。” “应家哥哥?他怎么可能做这种事?”她才不相信自己的亲亲男朋友是这种半夜不睡觉专打骚扰变态电话的人呢。 可是手机上又清清楚楚显示属于应巳龙的姓名和手机号码……倏然再响的手机结结实实吓到她,她仔细一看,又是应巳龙打来的。 “喂?应家哥哥?”她接起手机,对方仍是**但仔细一听可以听到交杂在气音中属于她的名字。她急嚷:“你怎么了?说话呀!你是不是没办法说话?没关系,慢慢来,你用呼吸来回答我的问句,好好好,你别急,你人不舒服?你、你你这样可呼咿喔,我怎么知道你在说什么——” 焦急的简品蕴还来不及破解应巳龙高深的哑谜,手机已先一步让简品惇拎走。 对方已经没办法说话了,哪有人还用这种问话方式? “我是简品惇,你现在人在家里?是的话就出声;不是就闭嘴。”他下达指挥问句,得到应巳龙肯定的**,随即转向妹妹问道:“你知道他家住哪吗?” 简品蕴急忙点头。 “好,我和蕴蕴现在立刻赶到你的住处,你有办法来开门吗?有的话就出声,没有就闭嘴。”他从应巳龙的声音判断,这男人恐怕是心脏病发作。 一阵静默。 “糟糕,凌晨上哪去找开锁的店家?!” “我知道应家哥哥把备分钥匙藏在哪里!”简品蕴抢先道,上回应巳龙开玩笑时提过一次。 “好,去换衣服。我们马上出发。” “哥,手机,我要跟应家哥哥讲几句话。” 简品惇将手机还给她,她小声安抚道:“应家哥哥,我们马上就到,你别怕,乖乖等我。” 许久,耳畔才传来模糊又释然的轻声回应—— “我……等你……” ############## “不只是心电图,我们甚至为应先生做了胸部x光检查、超音波检查、血液、尿液,只除了**颈抹片没办法帮上忙而作罢,结论是……”白袍医生清清喉头,“应先生一切正常,身体健康、万事如意——除了他胸口的抓痕皮肉伤。当然,我们细心地为他上过药,所以他可以出院了。”他这辈子头一回看到有人因为抓伤而半夜挂急诊送医。 “可是我们到他家时,他痛得在**打滾,一句话也没办法说,会不会是什么医学上还没发现的心脏疾病?”简品蕴仍不敢相信前一秒痛苦得像要断气的应巳龙竟然只得到“身体健康、万事如意”的诊断。 “我想恐怕找不到你所谓还没发现的心脏疾病。”又不是病毒,还每年更新。白袍医生推推镜框,“不过他的精神很紧绷,或许是生活压力太大,这是现代人的文明病,最好能让他静养几天。” “他醒了吗?我们可以去看他了吗?” “不清楚,可以。”白袍医生风趣地笑了笑,尽职地分别回答她的两个问题,示意两人去看看受了皮肉伤的应巳龙。 “你进去看他,我打电话联络他大哥。”简品惇拍拍折腾大半夜又提心吊胆了四十八小时的宝贝妹妹肩膀。 “你怎么会知道应家哥哥的哥哥……” “你忘了我和应滕德是旧识?快进去吧。”简品惇挥手催促妹妹踏进病房。 她点点头,小心翼翼打开房门,又静悄悄掩上。 简品惇离开病房走道,在楼梯间拔下倒背如流的号码。 “吵醒你了?”他笑,无视对方冷飕飕的低咒字句,继续道:“你弟弟打电话来吵我,我只好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地吵吵他大哥。怎么?又搞不定你老婆,喔--这回是第十五次要闹离婚?恭喜恭喜,希望她有朝一日能如愿 “幸灾乐祸?会吗?我很诚心诚意,如果小嫂子哪天需要我的帮忙,我很乐意帮她恢复快乐单身贵族及狠狠敲你一笔天价赡养费。“呵呵,逗弄众人眼中极端变态的应膝德是他最愉悦的享受,而且乐此不疲。 “对了,差点忘了向你提正事,你弟弟住院,第五个。检查结果是皮肉伤,却吓坏我家宝贝。” “喔?没死就不用来探望他?真无情呵……” ########### 他的脸色还是苍白。 简品蕴坐在病床边,动作谨慎小心地拨开他偏长而微乱的刘海,瞥见他胸口所涂抹的未干乳白药膏,她小手成扇地摇晃,加速药膏吸收速度,嘴巴干脆一并派上用场,半趴在他胸前,又吹又呼。 “很冷耶,电风扇小姐。”有气无力的嗓音由她头顶上方传来,“而且你的姿势很暧昧……我不反对你采取主动但我现在恐怕力不从心,思不了**欲。” “应家哥哥!”他醒了!简品蕴匍匐前行,“你没事吧?还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我还以为自己死定了。”他说话的力道很轻,短短几句话已经足够让他满头大汗。“好像硬生生被人开膛挖心……” “你怎么没告诉过我,你有先天性心脏病?”她抺去他额上的汗珠。 “谁说我有心脏病?” “可是你……呀,对不起!”发觉她的手不小心压到布满伤痕的胸口,她急忙要收回,却让应巳龙扣住,力道虽轻但很坚持,重新压回原位。 “你胸口的药会被我抹得一干二净啦……”她不敢用力挣扎。 “放在这里很舒服,感觉不到痛。” “你没有病,为什么会痛成这样?”害她一踏进他家门,差点被眼前垂死模样的他给吓丢了魂。 他吸了口气,“是‘他’的痛,他只是要我清清楚楚记住他的痛。” 简品蕴好疑惑,一迳摇头表示不解。 “茧儿死了,就在他面前,从这里……”他右手触着自己的喉头,“一刀两断。” 说着,他原以为那股心病又将浮涌而出,意外的,简品蕴的手熨贴在胸口,只感觉到来自于她掌心的热度,没有痛觉。 “你忘了他,他却不许自己忘却亏欠与承诺你的事,所以你完完全全是个重生的简品蕴,我却拥有属于他的记忆。记得我曾经说过我以为‘他’像是要分享‘他’的遗憾给我?” “嗯?” “我错了,我一直认为自己为梦境所苦,认为那些属于‘他’的情绪对我而言是多么令人厌恶,甚至曾因为这理由使我被同侪视为怪胎而更加痛恨作梦。我用悲观的角度来看待‘他’的一切,偏偏忽略掉‘他’细微的情感转变……现在,我知道他想表达什么——”他包覆心窝上呵护的小手,他的手中有她的温暖,而她的掌心贴覆着他的心。“他要我多疼你一点,连同他的怜措、连同属于他无法给予的那一份,一起多疼你一点。”在那噬人的剧烈痛苦之间,他的疑虑豁然开朗。 “就……就为了这原因?他让你足足二十年无法睡好觉?”她不可置信。 “他是个对自己残忍的人,以前如此,现在也没改变连对自己的转世也丝毫不手软。我到今天才发觉自己体内拥有这么讨人厌的潜在特质。”应巳龙一顿,伸手承接源源不绝由她眼坠落的泪水。“为什么哭?”“他。”虽然她不像应巳龙全盘了解“他”的心思,更记不起属于三国的记忆,连一丝丝也记不起来,而“他”却为了这样的她,折磨了千年的灵魂只为了告诉应巳龙,多疼她一点…… “他”怎么还有亏欠她的地方呢?该还的人已经不在了呀! “还有为你。”她抬头,胡乱在他身上磨蹭掉泪水。 “喔?为他,我还可以理解,为我?”他倒想明了个中道理。 “不管今天我变成什么样、什么个性‘他’都要你疼我。对你很不公平……” “怎么说?” “如果今天我是个男人,你不就得被迫变成gay?”她吸吸鼻子,认真举出例证一。 应巳龙怔忡,这种可能性相当高。 “就算我是个比你早出生四十年的欧巴桑,你也得将就?”例证二。 再夸张一点——如果我比你早出生四十年,而且又正巧是个欧吉桑,你好委屈耶……”例证三。 喂喂,没这么惨吧? “最离谱的--如果我投胎成鸡鸭鱼肉,呃,我是说非人的动物,那你……”她的眼神越来越怜悯,“就得变成人兽恋耶。” 拜托!疼惜有分为很多种耶!不会痴男怨女、兄友弟恭、父慈子孝、猪朋狗友都得参上一脚吧? “你”会这么残忍的对待我吗?别忘了,我也是“你”耶--他扪心自问。 一股恶寒从脚底窜起,他听到来自于心底深处的浅笑男嗓。 会,相信我,我会。** 已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