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零开始的快穿日常》 第一章 青梅与竹马(一) “说!你的幕后主使是谁?!” 清冷而又愤怒的声音,伴随着凛冽刺骨的寒风,直接让夏叶瑾连续打了好几个寒颤。她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在意识到自己正被绑在巨大的火堆上面后,又瞬间开始冷汗涔涔。 一群身着朱红袢袄,头戴明盔的兵卒,手持长枪,正恶狠狠的看着她,而站在最前面的,是一位生的眉清目秀的年轻小将。 刚才这句凶狠的话,就是出自这位年轻小将之口。 “草、草民没有幕后主使……” 被他这么一吼,再加上周围拿着兵器杀气腾腾的兵卒,夏叶瑾瞬间怂了。 “不说是吧?” 那小将见夏叶瑾支支吾吾,满脸惊慌的模样,心中更加笃定了自己的猜测,冷声下令,“加柴火,把这奸细烧了,正好为明日南下开运!” 一个兵卒快步上前,往火堆里狠狠的加了一大把的干柴,本来就烧的很旺的火堆,被这么一加,火苗瞬间窜的老高,几乎是直逼夏叶瑾,她那质量不是太好的鞋底已经被烤焦了。 老天,这是要烧死她的节奏啊。 出师未捷身先死,天知道这才是她的第一个任务,而且她到这里的时间总共还不超过十分钟! 果然天上不会掉馅饼,地上没有不要钱的午餐,她的这份工作,所谓的高工资,根本就是一个坑,而且还是个天坑! 只是想起来,她自己本身也是个没得救的大坑,坑爹坑妈坑自己。 大学毕业后失业至今,在获得这份工作之前,她一直都在家混吃等死。足不出户,啃老啃的理所应当,如果不是某天看到年迈的母亲因为一根葱而被小区里几位大妈轮番奚落,她可能还会继续在家虚度光阴,浪费粮食和生命。 可决心奋起与梦想实现,这之间的距离,差的却有点远。 不过,皇天不负苦心人。在面试多次碰壁之后,夏叶瑾终于找到了一份在风景区古玩店里当运货员的工作。 没错,是运货员,而不是小清新文艺范的店员。 之所以要当这个土不拉几的运货员,是因为工资高。而且,古玩店,哪里会有什么重物需要搬运的? 直到三个月试用期结束,她才知道,她这个所谓的运货员,是要到各个时空里毁了别人的姻缘,顺带把搜集来古董带回现代的这个店里。 这哪里是运货员,分明就是坑蒙拐骗的时空大盗啊摔! “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佛语有云,毁亲可是要下阿鼻地狱的。” “转正后月工资15000元,要不要这份工作随你?” “要。” 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却是万万不能。夏叶瑾的那点小坚持,在高额工资面前,根本就不堪一击。 月工资一万五,她也只是本科毕业而已,没经验,没特长,这样的高工资,却哪里找啊? ——“幸福的家庭总是相似的,而不幸的家庭却各有各的不幸。在历史时空中,很多不幸都是由于原本的姻缘被阴错阳差的打乱所造成的,而你的工作,就是在这些不幸造成之前,将源头扼杀在摇篮里。 每一次完成任务,都会有人送你东西,这个送东西的人选不定,或者是你帮助的人,或者是其他人。 你的手腕上有颗朱砂痣,刚进行任务的时候,朱砂痣是看不到的,朱砂痣的颜色随着任务完成的程度而逐渐加深,只有等朱砂痣的颜色完全变红,并且得到别人赠送的礼物时,你才能离开,才能回到这里。记住,礼物是对方心甘情愿送的,不是你随便抢来一个就行。” 古玩店老板宫辰时一本正经的看着她训示道。 其实他很年轻,差不多二十五六岁的模样,身材颀长,漆黑如墨的短碎发,英挺如剑,分明深邃的五官,本可以是个暖男,可身上却透出一股与年龄完全不相符的冰冷寒气,夏叶瑾每次见到他,都要连打好几个寒颤。 幸运的是,虽然他是古玩店的老板,但却不怎么经常到店里,这让夏叶瑾的日子一下子变得安逸起来。 当然,这安逸逍遥的日子,只持续了三个月,试用期一结束,就消失无踪了。 “万一,一到那个地方,就有很多人送我东西怎么办?要全部都收下吗?” 夏叶瑾问道。 如果真是这样,那是不是直接就可以回来了? “放心,不会有人随便送东西给你的。” 夏叶瑾,“……” “那我怎么知道到底谁要送东西给我?” “顺其自然,水到渠成。” 夏叶瑾,“……” 说了比没说还坑! ——“由于各个时空之间引力和能量值不同,穿梭时,人作为物质有可能会因为受到挤压而变形,到了另外一个时空,或许容貌会发生些许的变化,或许身材走形变样,严重点甚至扭曲成其他的物种,比如猫、狗、猪等……” “既然会扭曲变形,那带回来的古董不也变形了?” 夏叶瑾有些不解。 变形了的古董,还能称之为古董,还值钱吗? “我已经给你买了人身意外险,回来时,用你的躯体护住就不会变形。” “那我的身体不是变形了?!” 这样一来,会不会出一次任务,就直接挂了?? “月工资一万五,外面还有很多人排着队等着应聘……” “行了行了,我去还不行吗?!” 高薪之下,必有勇夫。 夏叶瑾一想起自己的老娘被小区那些大妈欺负的画面便来气,她要在最短的时间里赚最多的钱,而在没有本钱的情况下,想要空手套白狼,这份工作对于她,是最好的选择。 不就是一条命吗? 反正她在家也是混吃等死,既然都要死,还不如在死前多赚点钱,改善生活,报答下父母的养育之恩!至少得把这二十年来的学费还给父母吧? “那我,有什么技能?” 穿越时空这种事,在小说上也不是第一次看到了,系统一般都会附带的给女主角一些基本的技能,让她以备不时之需。 既然连穿越这种事情都被她碰上了,那技能肯定也是必须有的。 “如果陷入危险,就按住手腕上的朱砂痣呼叫我……” 夏叶瑾眼睛一亮,“那你就会出现?” 没有技能,但有个随时随地保护着她的帅气保镖,那也不错。 “不一定。” 宫辰时面无表情的说道。 啥?! 既然不会出现,那还要她呼叫做什么?这不是浪费感情吗? “只有我认为你陷入危险时,才会把你带回来。 ——还有,任务失败,倒扣三个月工资。” “什么?!”夏叶瑾惊呼出声,这也太没天理了吧?而且,这危险的评判标准,也特么太主观了点?! “你现在辞职还来得及,外面排队等着应聘的人……” “行了行了,我是不会辞职的!” ——“你将遇到的所有人和事,都是已经发生过,并且已经消失在历史洪流之中。你要做的,不过是化解特定对象之间因姻缘错乱而产生的纠葛和怨恨,历史的大方向不会改变,你自己千万不要陷进去。” 宫辰时继续面无表情,一本正经。 但夏叶瑾却有些不以为然。 明明就是想让她偷古董拿回来卖,还说的如此的冠冕堂皇。再说了,这人担心的也有些过头了吧?谁会与那些早已经死了的死人发生联系啊? 在一知半解,懵懵懂懂之间,她接下了第一个任务,但这任务,还没进行十分钟,她就要……被烧死了? 此时被火烤着,马上就要被烤熟的夏叶瑾心中警铃大作,正六神无主之间,突然想起宫辰时说的紧要关头按住手腕中朱砂痣求救的法子,顿时像是发现了一根救命稻草,可一低头,瞬间却哭了。 老天,她手腕上空空如也,哪里有什么朱砂痣啊?? 肯定是因为任务才刚刚开始,没有一点进度,朱砂痣什么的,根本就还没有显现出来! 此时那年轻小将见夏叶瑾整个人几乎被烤熟了还一声不吭的样子,不由冷哼一声,“哼,还挺有骨气!来人,再加点柴,我倒要看看生烤活人是什么滋味?!” 话毕,又有兵卒上前,往火堆里再次扔了把柴,天干物燥,火苗霎时窜的老高,直逼夏叶瑾的脸。 “宫辰时,救命啊——” 惊慌失措之下,夏叶瑾大声喊道。 寒风萧瑟,刺骨冰冷,声音一出口便消失在重峦叠嶂的山峰之间,连回音都没有,更不用说回应了。 宫辰时没有出现,但夏叶瑾的话,却让小将更加确信了心中的想法,她是个奸细。 他冷笑道,“终于要招了是吗?说!谁派你来的?” “草民姓宫,刚才喊的是草民的兄弟啊大人,草民真的是冤枉的!……”,夏叶瑾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冤枉?” “草民冤枉啊,草民一心向着大人,草民敢打包票,明日南下与南军对战,我军一定能顺利渡过白沟河!——” “哦?”,冷峻低沉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带着七八分戏谑的音调,“你如此肯定?” 第二章 青梅与竹马(二) 循声望去,一位身着玄甲的青年,穿透茫茫夜色,朝着这边快步走来,清冷的月色下,刚毅的面容,棱角分明的五官,薄唇微扬,脸上带着戏谑,周身却散发着冰冷。 “郡王……”,众人不约而同的让开一条道,纷纷俯身叩首。 就连刚才那恶狠狠的年轻小将,也朝着他毕恭毕敬的俯身作揖。 郡王?郡王! 随着这一声称呼,夏叶瑾瞬间豁然开朗。 北方战场,红色袢袄,拿着长枪的兵卒,再加上这位被人称作郡王的年轻英俊男子……不由苦笑,宫辰时计算的时间可真是精准。 用宫辰时的话来说,她这回的任务很简单。 明高祖朱元璋为分化势力,将几个儿子分派到各地为藩王,他去世后,皇太孙朱允炆继位。年轻的建文皇帝心高气盛,决心削藩,收回控制在几个叔叔手中的兵力。燕王朱棣以“清君侧,靖国难”的名义起兵反抗。 史书谓之“靖难之役”。 而夏叶瑾这回要破坏的姻缘,便是发生在燕王朱棣的二儿子身上,也就是眼前这个眉目俊朗,身材颀长的高阳郡王。 在燕军里,有一个叫木颜的人。没有人知道她女扮男装,除了青梅竹马与其一同从军的肖林。 渡白沟河过程的某次战役中,木颜救了朱高煦一命,自己却身受重伤,朱高煦感念其救命之恩,便让她在床榻养伤。可在养伤的过程中,木颜却被他发现是女子。但此刻,两人心中已经是情根深种。朱高煦非但没有以军法处置她,在战事结束之后还将她继续留在身边,后来,木颜为朱高煦挡箭而死。肖林一直暗恋木颜,以自杀的方式冲锋在前,最终被南军乱箭射死。 ——“木颜本来的姻缘不是朱高煦,而是肖林。在白沟河的战事结束后,她回到了家乡盂县,与青梅竹马的肖林成亲,一世安稳。你这回的任务,就是阻止朱高煦与其相爱。还有,记得带古董回来。” 宫辰时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的声音在脑子里循环播放。 夏叶瑾叹了口气,说的轻巧。 史书上记载的高阳郡王可不是什么普通人物,“生性凶悍,言行轻佻”,虽“骁勇善战”却擅长作死,最后的下场…… 最后的下场,似乎不怎么好。 朱高煦此刻正满脸玩味的看着被火烤着却还在走神的夏叶瑾,完全不知道对方在心里已经给他今后悲催的人生点了一排蜡烛。 “禀郡王,此人在军营附近鬼鬼祟祟的,必定是细作无疑!” 小将指着夏叶瑾言辞凿凿。 “草民不是奸细,草民来到这里,是想从军杀敌!”,目标人物已经出现,夏叶瑾迅速回过神来,一时之间也不想走了,反正想走也未必走得了。虽然危险还未解除,但为了高工资,至少得努力一把。 “不瞒各位大人,草民的家就在这山下,田赋徭役一年比一年重,家中的人丁却一年比一年少,就在上个月,与草民相依为命的爹爹也因为过度劳累而……” 夏叶瑾演技大开,说到这里,眼睛开始飙泪。 “现家中就只有草民一人,堂堂男子虽不能说志在四方,但也应报家仇之恨……” “你如何肯定明日南下一定能赢?” 演技还未飚完,就被朱高煦硬生生的给打断了。显然这位年轻的郡王,相较于苦情戏,他更加关注战事的输赢。 因为我来之前看过史书啊! 夏叶瑾眨眨眼。 “实不相瞒,草民祖上,曾留下一些占卜的东西……草民夜观天象,东方有恒星,是为大吉之兆!” 她开始胡说八道。 听到这里,朱高煦细长的眉眼闪过一丝暗芒,语气摄人,“如若不是呢?” “草民愿将人头奉上!” “好!,将他放下来!编入木小旗一队。”,对方似乎十分满意夏叶瑾的回答,在转身之前,对着那位年轻小将吩咐道。 夏叶瑾松了一口气。 好险! 差一点,她的这条小命就没了。 虽然现在的情况也没有好到哪里去,这个高阳郡王,明显是要让她成为稳定军心的一个活靶子。因为明日南下即将面对的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白沟河之战,燕军的胜算并不大。建文帝派出的南军,已经围堵在白沟河,而燕军要南下,那里是必经之地。这一战,是在所难免。 正是因为有风险,所以才能让那位木颜有机会救朱高煦。不过,朱高煦已经出现了,木颜呢?是哪位? 找不到木颜,难道她从明天开始要拴在朱高煦的屁股后面,以时时刻刻的阻止他被人救走? 这句话怎么听怎么觉得奇怪,夏叶瑾摇了摇头,当务之急,她还是快点找到木颜比较靠谱。 ?“木小旗,有人找你……” 正当夏叶瑾望着茫茫的夜色愁眉紧锁之时,不远处传来的这句话,简直恍如天籁。 她赶紧循声望去,发现在不远处的火堆边上,刚才那位年轻小将正在和另外一位兵卒说着什么,而“木小旗”,似乎就是这年轻小将的称呼。 “小旗”是明代军营中的一个职务,这个人姓木。木姓并不多,这个人,会不会就是木颜? 要不她试着叫一声“木颜”,看对方有没有反应? 这念头一冒出来,就被她否定了。她现在奸细的身份才刚刚勉强被洗刷掉,再来这么一句没由来的“木颜”,到时候会不会又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可如果不叫的话…… “木颜!——” 夏叶瑾猛地抬头。 “阿颜,娘亲让人给我带了点东西来,我拿了一些放你营帐里了。” 说话的年轻男子,穿着大红袢袄,看上去像是个兵卒。 “夫人不远千里的心意,你自己留着吃啦,拿给我做什么?” 小将似乎有点不领情。 “太多了,我一个人哪里吃得完,而且明天就要启程,你身子骨弱,要多吃些补补……” 不远处,两人的谈话清晰入耳。 夏叶瑾静静的听着,心中一阵爽快。果然,那年轻小将就是她此番要找的另外一个人,女扮男装混入军营之中的木颜。那此刻站在木颜身边对她嘘寒问暖无微不至的关心的男子,想必就是与她青梅竹马的肖林吧? 得来全不费工夫! 这一眨眼的功夫,三个当事人全聚首了。 难道真如宫辰时所说,这一次的任务,十分的简单? 第三章 青梅与竹马(三) “喂,奸细,小王爷有请!” 夏叶瑾正全神贯注的盯着不远处的两人,突然身子被人狠狠的推了一把,她本身就瘦,再加上刚刚被火烤的七荤八素的,冷不防的被这么一推,身子一歪,差点直接摔在地上。 那兵卒一看她这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不由哂笑,“就你这副小身板,还从军?” 来当肉靶子都不够宽! “从军讲究的是心,我有一颗报效……的心,有何不可!” 夏叶瑾横眉反问。 她刚才差点就退口而出报效国家了,可转念一想赶紧住了口。燕军虽然打着“清君侧”的名号,但明显就是个造反军,她在造反的人面前说报效国家?命还要不要了。 “那你会武功吗?” 兵卒又问。 夏叶瑾有些心虚的摇了摇头,“不过我会占卜。” 对于她的回答,小兵似乎不以为然,他又补了一句,“你会医术?” “会一点。” 她外祖家中是开药堂的,小时候,夏叶瑾常年混迹于药堂周围,对于中草药之类的,长期耳濡目染,勉强会一些。 行军总会有损伤,而军医则发挥着重要的作用,一听说她会医术,小兵的眼睛亮了起来,态度也变得友善许多,他转头看向夏叶瑾,说道,“我叫李小虎,你呢?” “我……”,想起刚才情急之下说自己姓宫,夏叶瑾顿了顿,看着他道,“我叫宫叶瑾。” 两人一路走,不远处灯火点点,看样子营帐就在前面。 “那个,郡王找我何事?” 一想到史书上对这个混世魔王的评价,夏叶瑾就有些慌,这人做事从不按照常理出牌,要保住脑袋,她还是小心点为妙。 “你是说小王爷呀!你不用害怕,小王爷不仅骁勇善战,英勇无比,而且为人和善,别看他平日里总是板着脸,其实他对我们都很好的……” 夏叶瑾,“……” 不知道这个朱高煦到底残暴到何种地步,就连这心思单纯的小兵,都开始明晃晃的睁眼说瞎话了。 高阳郡王的营帐与他人并无不同,不具有任何的识别度。如果不是李小虎在前面引路,她根本就找不到。 此刻,里面灯火明灭,夏叶瑾站在营帐外踌躇,心中忐忑不安,愣是犹豫了半天不敢进去。 “打算在外面站到天亮吗?” 清冷的声音从内帐传来。 “不是,标下、标下是怕打搅小王爷休息……” 夏叶瑾掀开帘子走进去,单膝跪下,腆着脸点头赔笑。 帐内摆设并无出奇,朱高煦一人伏案翻着一本厚厚的书,书页泛黄,映照着旁边烛台里微红的火光,整个人像是被镀上了一层模糊的金边。 “明日启程,你要随军。” 朱高煦没有抬头,说话间,只是随手将书翻了一页。 “是。” 夏叶瑾应下。 这是既定行程,就算朱高煦没有说,她也会跟着一起去。 废话,不跟着一起去,怎么完成任务? “不怕死?” “标下已经以人头担保,明日南下一役,绝对没有问题。” 夏叶瑾信心满满。 历史上,白沟河一战虽然凶险,但朱高煦却所向匹敌,一战成神。这一仗,真正奠定了他骁勇善战,无人能敌的名气,在军中的威望也大大增加。想来可叹,在三个儿子之中,他与燕王朱棣最像,但最终的下场,也是最糟。 当然,这并不是夏叶瑾现在所要考虑的问题,她所要担心的,是木颜与他的纠葛。 朱高煦终于抬头,夏叶瑾纤弱的模样,落入他漆黑如墨的双眸里,正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帐外却突然响起了号角,急躁紊乱的脚步声,嘈杂的声音里夹带着一丝恐慌,“军营起火了!——” 年轻的将军起身,快步走出营帐,夏叶瑾也赶紧跟着出去,这一走出去,瞬间吓了一大跳,火光漫天,不远处的几处营帐已经烧了起来,天干物燥,火烧的很旺,几个兵卒正在奋力提水扑火,只可惜被干燥的寒风一吹,火苗乱窜,火势愈发变大,想要扑火,根本是杯水车薪。 火光中,隐约有十几队骑兵冲破浓重的夜色朝军营奔杀而来。 “是南军!——” 有眼尖的兵卒大声吼道。 一句话,如闷雷一般在众人的耳边炸开。 朱高煦翻身上马,手握一柄长刀,目光如刺骨朔风,“木小旗留守垫后,其他人列队,朝东南方撤退!” 南军此番偷袭,明显是有备而来,领头的骑兵如迅雷雨电,势如破竹,像黑暗中的鬼魅,无影无形,过境即片甲不留。 大部分的兵力开始撤退,留下来的只有木颜带领的一小队人马而已。 朱高煦亲自冲杀在前。 南军连夜偷袭,目的十分简单,就是要趁其不备,削弱燕军的势力,让他们根本就过不了白沟河。如此简单的计谋,他又怎么能让对方得逞? 所以他当即下令,让大部分的人东移,而自己却留了下来。 将军策马,长刀渴血,弑敌于马下。 每一次挥刀,都能扬起一片血雨。 在密集的血雨之下,是对方瞪圆的眼珠和已经离开了身体的头颈。 刺鼻的血腥弥漫山间,尸山血海,硝烟弥漫。 夏叶瑾躲在草谷后面,手中紧紧的握着一支加装了刺刀的长枪,生在和平年代,这是她第一次直面冷兵器时代的战争。 历史长河,浩浩荡荡,这场对战,史书上不过是寥寥几笔带过。没有亲身经历,又有谁能真正体会,在600年前的大明王朝,曾经是如此的血雨腥风。 南军人数众多,来势凶猛。 就在夏叶瑾犹豫的当口,草谷旁,失去了战马的南军,正在围攻一位燕兵。 李小虎? 熟悉的身影在眼前闪过,夏叶瑾心中一沉,可她还未考虑周到,却见到一柄长刀朝着李小虎的后背砍去。 鲜活的生命,就算是已经消失的历史中的人,她也无法做到袖手旁观。 她冲了出去,本能的效仿其他燕兵的动作,“杀——”,大叫一声,长枪没入了对方的身体。 在来这里之前,就算打死她也不会想到,有一天,她竟然会动手杀人。看着原本凶狠鹰戾的双眼在她的眼前慢慢变得暗淡下去,夏叶瑾浑身的力气,像是瞬间被抽空了一般。 “叶瑾,你——” 李小虎回头,感激的话还未出口,却猛然瞪大了眼睛。 第四章 青梅与竹马(四) 背后突然传来一股巨力,冷峻的声音响起,“在这里发呆,不要命了?!” 话音落下,夏叶瑾身子一轻,整个人被抛向了附近的草谷堆,猛一回头,却正好看到一位挥着斧头的南军滚下了马背。 只要再慢一点,她的脑袋,就搬家了。 朱高煦玄甲黑靴,单人单马,手持一柄长刀,杀入南军骑兵之中。与他并肩作战的,是木颜。 青葱少年,鲜衣怒马,就算在血染肃杀的战场上,也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草谷堆并不安全,夏叶瑾被朱高煦随手一抛,整个人晕头转向,还未清醒彻底,突然一柄长刀挥了过来。 她下意识的躲闪,脚下一滑,直接从草谷上滚到了地上。 一抹鲜血溅到她的脸上,甚至还带着温热。 原来在她摔下来的时候,尖头带刺的长枪被压得一头翘起,不一小心,穿透了对方的肩胛骨。 南兵疼的咬牙,随手用力一震,那穿透肩胛的长枪便被震飞!他冷笑一声,扬手挥刀,朝着夏叶瑾砍下来! 完了,夏叶瑾满心绝望的闭上眼睛。 这一下,她估计是真的要去见阎王了。 到异时空不到半个小时就挂掉,她这一回,怕是要打破“快穿”界的最悲催记录了! 刀尖穿过敌人的侧腹,那原本朝着夏叶瑾挥砍下来的大刀最终是没有落下。 纵马驰过的武将,手中的长刀泛着寒光。 夏叶瑾抬头望去,马背上之人,如刀锋,似剑戟,在血色之中,刚毅的面容变得模糊,只有如墨般的双眸透着冰冷刺骨的寒意。 嗜杀,渴血。 老天,如果被这位杀神般的人物知道,此番她是前来破坏他的姻缘的,她这颗脑袋,还能保住吗? 想到这里,夏叶瑾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她仿佛看到了自己身首异处的模样。 “不会杀敌就不要上战场,一直拖后腿又是怎样?!”,一匹黑色骏马在身前停下,马上的人对着夏叶瑾破口大骂,似乎怒气很重。 夏叶瑾抬头,对上木颜满是火星的双眼。 经过一番拼杀,虽然燕军也是损失惨重,但还是成功的逼退了南兵。 “木小旗,是我大意了。” 自知理亏,夏叶瑾认错态度诚恳。 刚才那两次,如果不是朱高煦出手,她脑袋估计早搬家了。想到这里,夏叶瑾不由的在心中将宫辰时的家庭成员全部都问候了一遍,尼玛,直接将她扔在这里就行了是吧?! “一句知错就够了?” 木颜显然十分不满意夏叶瑾的态度,“若是小王爷有什么损伤,你赔得起?” “我……” “那一车的粮草,由你拉着!” 什么? * 建文二年,公元1400年春四月。 高阳郡王朱高煦率领燕军一部南下,他将在白沟河一带与他的父亲燕王朱棣汇合。昨夜南军的偷袭,不仅没有挫败燕军,反而使其士气大增,一路浩浩荡荡,大家仿佛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众人一路高歌,夏叶瑾却欲哭无泪。 这不废话么?拉着一车的粮草,能笑得出来,才有鬼! 话说这个木颜也真是心狠,她没武功瞎逞能上战场是有错,可至少也杀了敌方一人啊,难道不能功过相抵吗?而且现在这些兵卒,又有哪一个是真正武功高强的?在冷兵器时代,所谓上场杀敌,拼的不过是胆气罢了。 中途休整时,李小虎跑了过来。 “叶瑾,你没事儿吧?” 这么瘦的身子骨,拉着这么大的一车粮草,没事的概率似乎是挺小的。夏叶瑾在昨晚救了他一命,此刻两人的关系十分要好。 “诶?李小虎,我问你个事儿,那个木小旗人是不是特严肃?” 连续喝了几大口水,又吃了一个干烙大饼下肚之后,夏叶瑾菜色的脸上开始有了生机。 “他是看人。” 李小虎朝着远处瞥了一眼,压低声音说道。 在他们的不远处,木颜正拿着水壶,目光四下搜寻,不知道在找谁。 见夏叶瑾不是很懂的样子,他再次补充道,“我跟你说,这个木小旗,对谁都是一脸凶气,但唯独……唯独对小王爷,不一样。你之所以被罚拉粮草,也多半是因为你拖了小王爷的后腿。” “什、什么不一样啊!?” 夏叶瑾紧张起来。 老天,难道说,他们俩现在就已经是情根深种?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她的任务,可就几乎是完不成了? “就是啊,人家只对小王爷好——哎哟,你怎么打人?” 李小虎的话还未说完,左脸便结结实实的挨了一拳。 夏叶瑾这才发现,在他们俩的身边,不知什么时候站着一个年轻的兵卒。此刻这年轻的兵卒满脸怒气,像是受到了极大的侮辱。 她记得,这个人就是昨晚在火堆边上对木颜嘘寒问暖的……肖林? “谁叫你乱说话的!?” “肖林,我乱说话?那你去问问其他人,看到底是不是这样?” 李小虎毫不示弱。 “你胡说!阿颜才不是这样的人!”,肖林年轻的脸上,带上了一抹恨意。 “那他是什么样的人?”,李小虎揉了揉有些被打的有些发酸的左脸,正想反唇相讥几句,却在看到对方脸上神色的瞬间改了口,“肖林,你与他是同乡,木小旗有上进心,是好事,说不定日后还能提拔你一二。你这么难过是为何?” 李小虎不知道肖林难过的原因,但夏叶瑾却是知道。 这两人青梅竹马,木颜的女子身份,肖林怕是早已经知道了,不仅知道,估计还在心里悄悄的暗-恋对方,只可惜,从现有的情况来看,多半是“襄王有意神女无心”。 而且从刚才李小虎的话里,似乎还透露出木颜对朱高煦的别有用心之处,无论这是基于什么,都让夏叶瑾心中警铃大作。 这可不行,他们俩如果相爱了,那她的任务可就失败了。任务一失败,除了这个月没工资外,还有倒扣三个月!老天,合起来就是四个月的工资! 不行,她一定不能让木颜与朱高煦在一起。 此时在不远处,朱高煦策马停下,木颜一看到他回来,立马将手中的水壶递了上去。 尼玛,这还能忍! 情急之下,夏叶瑾脱口而出,“肖林,你怎么了?!你没事儿吧肖林!?” 她故意将音调拔高了好几个度,怎么说也是青梅竹马,那边的木颜一听到肖林有事,赶紧放下水壶赶了过来。 第五章 青梅与竹马(五) “出什么事儿了?” 赶过来的木颜看着肖林,神色有些紧张。但随即看到他一点事情都没有,原本紧张的神色变成了微怒。 “我……”,肖林有些不知所措。他也不懂这人干嘛突然这样叫他。 “他估计是太累了,刚刚差点晕过去。” 夏叶瑾信口胡诌。 木颜瞪了她一下,似乎是在责怪她多嘴,但看向肖林的神色明显缓和了许多,“夫人不是给你寄了好些东西吗?你是不是又没有吃?”,说到这里,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道,“我扶你去休息。” 目送两人离开,夏叶瑾嘴角无意识的微扬,肖林太笨了,她要多多努力,多创造点这两人独处的机会。 若是能撮合肖林与木颜,也算是曲线救国,事情就算是解决了。 不远处,玄甲黑靴的俊逸青年立身马侧,目光投射过来,正好将夏叶瑾微不可见的表情收归眼底。 拉着一车比自己个头还要高的粮草,却不吭一言,这个人,倒是个能吃苦的。只是看样子,倒不像是个安分的人。 燕军身强马壮,行军的速度很快。 只半天的时间,就到了苏家桥附近。 在河的那头,驻扎着南军号称数百万的兵力。燕军虽有十万,但多数在燕王朱棣手中,高阳郡王手里的兵力,不过数万。 两军对峙,谁也不敢先行动作。 众人得了朱高煦的指令,先在苏家桥附近安营扎寨,等候与燕王汇合。 夏叶瑾继续十分努力的撮合木颜与肖林两人。 “这肉脯味道这么好,你怎么可以吃独食?!” 看着肖林手中的肉脯,夏叶瑾简直是怒其不争哀其不幸!这么好的东西,当然要与人分享啊,至少得与木颜分享吧?这一个人默默吃又是怎么回事? “叶瑾,你误会了,我不是独食,我是想拿出来给你吃。”,肖林一脸无辜。 自从今天上午夏叶瑾出手创造了他与木颜独处的机会后,她与这个年轻小兵的关系简直是突飞猛进,当然了,之所以会是这样,大部分是她自己凑上去套近乎的缘故。 “那你只分叶瑾吃,不分我吃啊?”,旁边的李小虎一脸没好气。 “李小虎你误会了,我是要拿出来分大家吃的……” 看着肖林拼命解释的样子,夏叶瑾突然有些想笑,他们两人的样子,是不是有点像明抢的强盗? “哎呀,我们俩吃不吃的,都不重要啦……”,夏叶瑾一边嚼着肉脯,一边摆手,“你应该拿点分木小旗吃。咱们都是她管的,关系得打好。” “可是她都给我退了回来。” 一提起木颜,肖林就郁闷。 “退了回来?她不吃吗?”,虽说燕军粮草充足,但肉类可是不多,肖林娘亲捎来的肉脯,一看就是好东西,木颜竟然不吃?太不科学了! “她说这是不正之风,既然在军中,就该与众人同食,连小王爷的伙食都和大家一样,她更不能搞特殊了。” 这下换成夏叶瑾开始郁闷。 这开口闭口小王爷的,到底还能不能好了!? “人家小王爷开小灶还让她知道不成?”,夏叶瑾小声的嘀咕了一句,心中说不泄气是假的,这木颜一看就是对那朱高煦有好感,相反的,对肖林倒是满心嫌弃,她要完成这任务,还真是长路漫漫看不到曙光。 但希望再渺茫为了工资也得坚持下去不是? 所以她随后便端正态度,一脸振作的看着肖林道,“木小旗怎么会不吃?肯定是你表现的不够诚恳!” “叶瑾,我真的是态度非常诚恳。阿颜她,性子从小就是这样,对于不喜欢的东西,就算拿刀架在她脖子上,她都不会妥协的……” “啧啧,我说了肖林你别生气。那木小旗就是个势利眼,这肉脯这么好吃,他不吃,咱们还不给呢。”,一旁的李小虎不以为然的说着,边说边还想要伸手去拿另外一块肉脯。 夏叶瑾眼疾手快,直接打掉了他的“咸猪手”。这肉脯可是要用来当“红娘”的,被他这个围观路人给吃了,那多浪费。 所以在李小虎的灼灼目光中,她看向肖林,一脸坚定地说道,“你肯定是话说的不对才被木小旗拒绝的。咱们再给她送一次,我陪你去。” * 通过这两日的观察,夏叶瑾发现那个高阳郡王对底下的人也许是真的不错,至少从表面上看来是这样的,燕兵一提到他的名字,个个的眼睛里都流露出崇拜敬重的神色。相反,木颜虽身为小旗,但与手下相处似乎不怎么融洽,一提到她,大家的表情,跟李小虎对她的差不多。 此刻,夏叶瑾与肖林两人正站在木颜营帐的不远处。 肖林踌躇了老半天,就是鼓不起勇气进去。 “肖林,你再不进去的话,怀里的肉脯都要被捂坏了!”,夏叶瑾看不下去。 “叶瑾要不算了吧?”,肖林转身就想要走,“阿颜都已经说了不吃了,我还拿过来,这样会惹她生气的。” 夏叶瑾差点晕倒。 喂,这可是在追女孩子啊!追女孩难道不是应该死缠烂打,极尽所能的上去讨好刷印象分的吗?这样因为一句话就打退堂鼓,一副惊弓之鸟的模样,说好的青梅竹马呢?到底是木颜太凶悍,还是他太胆小啊!? “那你是害怕她生气还是怕她以后都不理你?” 肖林:“这……这二者有差别吗?” “当然有啊!”,夏叶瑾做出一副大智者的模样来,“她上回说不吃,可能是因为你说错了话故意赌气的,但你如果不主动去认错的话,她可能就永远都不会想要理你了!” “真有这么严重?” “我骗你做什么?!” “那……” 夏叶瑾顺势伸手推了他一把,“那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去认错顺便把肉脯给她吃啊!” 就在这时,木颜刚好从营帐中走了出来,肖林被夏叶瑾这么用力一推,好巧不巧的,直接撞到了她的身上。 “肖林,你不好好的待在营帐里休息,跑到这里做什么?” 木颜蹙眉,还有些嫌恶的拍了拍身上的轻甲。 第六章 青梅与竹马(六) 没想到会撞到木颜,肖林此刻整个人也是懵的,他赶紧调整好站姿,挠着后脑勺,“阿颜,我、我是来……”,语气里支支吾吾含含糊糊的,根本就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你应该好好休息,而不是乱跑。”,说这话时,她顺势瞥了眼站在不远处的夏叶瑾。 “阿颜,我知道。让你担心了。娘给我寄了好些肉脯来,味道挺不错的,我想——” “都说了不吃了!” 木颜语气里带着不耐烦。 但似乎意识到话说的有些重,下一句稍微缓和了些,“你身子不大好,自己留着吃吧。” 这时,有人过来传话说小王爷找她,木颜再也不看一眼肖林,径自跟着那人走了。 目睹全程的夏叶瑾气的想打人! 妈蛋!这也!这也太过分了吧!? 好心好意的过来送肉脯,就这种态度?就算是萍水相逢,也不该是这样的态度吧?更何况是青梅竹马? “叶瑾,我就说嘛,阿颜是不吃肉脯的。” 肖林脸上阴云密布。 本来他们俩的关系还有一线生机的,这下可好,阿颜更加生气了,估计以后都不会再搭理他了。 夏叶瑾也郁闷,“肖林,你们俩真的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叶瑾,你为什么这么问?我们两家是世交,我和阿颜从小一起玩的。” 这样的感情,还能玩得起来? 夏叶瑾也实在是不懂了。 估计是两人关系一向都不怎么好,而肖林这个愣头青,完全一厢情愿的误会了木颜的意思,经常做一些“热脸贴冷屁股”的事情来让木颜更加厌烦。 “木小旗她,是一直对你都这种态度?” 如果是这样的话,事情倒是能说得通了。 “不是的。” 肖林满脸愁云,一身阴影的走到旁边的草堆边上抱膝坐下。 “我家世代在北平府经商,做一些胡人的买卖,阿颜家在北平府底下的盂县,因为木家曾经救过我父亲一命,出于答谢,阿颜很小的时候就被送过来和我一起读书识字,后来……后来他们族里要抽壮丁,而木家除了阿颜,就没有其他人了,得知她要从军,我担心她一个人,所以也跟着来了。” 想到家中老父那暴怒的眼神和娘亲满眼是泪的模样,肖林突然感到一阵心悸。他是家中独子,本来的安排是接手家族生意,如今却成为了一个微不足道,吃了上顿不知下顿还有没有命吃的小兵卒。 夏叶瑾仰天长叹,果然,这是个“襄王有意神女无心”的单恋剧本吗? “在从军之前,我们的关系一直都很要好。直到……”,说到这里,肖林顿了顿,如墨般的双眸看向虚空,似乎不是段美好的记忆。 “我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估计是阿颜认为我没用吧?来了这么久,却还是个一无是处的小兵。” “什么叫一无是处的小兵?”,夏叶瑾十分不赞同这样的想法,脑子里莫名浮现起老板宫辰时那仗着有几个臭钱就耍酷欠扁的模样,瞬间义愤填膺,“上战场的时候,如果没有咱们这些小兵冲杀在前,单靠那些将军啊小旗的,他们就算是有三头六臂,也杀不过来吧!” “看不出来,你倒是挺有想法的?” 清冷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夏叶瑾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老天,不用转头她都知道对方是谁啊!果然是不能在背后说人闲话!这都没有怎么说呢?就被抓了个正着! 夏叶瑾不敢转头,正对着朱高煦的肖林却吓得浑身发软,“郡、郡王……”,话说完正要站起来,却不知怎的,脚下一滑,竟直接在朱高煦的面前摔了个狗啃泥,而去而复返的木颜,此刻正站在小王爷的身边。 夏叶瑾一脸悲痛的扶额。 完了,这一下更加完了。 好的印象分都还没刷,这一下,又给整了这么一出。有朱高煦这么一个高大英俊威猛的小将军站在旁边做对比,木颜此刻在心里肯定对肖林更加嫌恶了! 心中无论是什么想法,但既然被某人撞了个正着,夏叶瑾觉得为了保命起见,还是十分有必要进行解释一番的,所以她将自己的身子拔正挺直,眼睛直视朱高煦,大声说道,“让郡王见笑了。标下是觉得,就算只是一名小小的兵卒,只要够努力,也是能够有所作为的。所谓的行军打仗,最关键的不外乎是军心二字,军心若是不定,就算是职位再高,也不过是个虚名!” 说到这里,她还特意看了眼站在旁边的木颜。 嚣张个鬼,如果没有他们这些小兵,看她一个人怎么打? “好一个军心!”,朱高煦罕见的笑了起来。夏叶瑾发现这个冷面神笑起来并不难看,相反的,还十分的好看。如墨的双眸里,星星点点,像是漫天璀璨的繁星,绚烂的让人移不开眼睛。 可他身上的冷,却依旧让人想打寒颤。 “那你来说说,孤的军心如何?” “郡王英明神武,所向无敌。军心稳固,坚不可摧!” 夏叶瑾单膝下跪,顺手把身边的刚刚才从地上爬起来的肖林也给扯了下去。 没错,她就是这么没有原则。马屁也好,阿谀奉承也罢,在自己的小命面前,这些东西通通都是浮云。 可刚跪下去,就感觉头顶上方投射来一道十分不友好的眼刀,她下意识抬头,正好对上木颜不屑的眼神。 朱高煦却没有注意到这么多,他嘴角扬了一下,看向夏叶瑾,“都起来吧。”,话毕,转身往营帐的方向走去。 “有这份闲心,还不如利用这空余时间多操练操练,不然,下回若是再被南兵砍,可就没有这么幸运能活下来了!” 木颜瞪着双眼睛,狠狠的对着她呵斥了一番,才转身跟了上去。 夏叶瑾那个气啊! 如果,妈蛋!如果不是为了工资要完成这狗屁任务,她都想直接砍人了!! “阿颜……” 木颜远去的背影消失在肖林的视线里,当他转头看到夏叶瑾已经气的满脸通红快要爆炸,便安慰道,“叶瑾,其实阿颜人不坏的,她就是太正直了。” 正直? 这尼玛哪里是正直? 这明明就是仗势欺人,公报私仇好嘛?! 可有什么办法呢? 她要完成任务啊,她要为那“五斗米折腰”啊! 但现在的情况,完全就是个僵局,要她一个二十岁完全没有恋爱经验的废柴来打破这个僵局,也太强人所难了吧? 第七章 号角声起 夏叶瑾颓丧了。 矮下身子,双手撑在草堆上,在北方春日的烈烈寒风中,身子单薄的小小兵卒泪流满面。 肖林一脸懵逼,“叶瑾,你这是怎么了?” 夏叶瑾伸手揉了揉眼睛,“我正在感慨我自己顽强的意志力和不怕死的精神,简直是可歌可泣。” 肖林,“……”完了,叶瑾估计被阿颜给骂傻了。 “其实阿颜以前不是这样的,她人真的不坏的。” “……” 好你个宫辰时,说好的任务十分简单呢? 就在夏叶瑾一筹莫展,迎风落泪的时候,北边的军营却再次响起了号角。 这个时候号角声起可不是什么好事。她心中的弦一紧,忍不住伸手拍了下脑袋,老天,她这两天的心思完全在撮合木颜和肖林这两人上,竟把这件大事给忘记了。 他们目前正在苏家桥附近,据史书记载,在这个地方,燕军可是遭到了南军的突袭重击,损失惨重啊! 可是燕王朱棣不是还未到么? 难道突袭的时间提前了? 关于这一点,夏叶瑾倒是估计错了,突袭时间没有提前,而是南军兵分两路,一边突袭已经驻扎在苏家桥的朱高煦这一部,另一边去拦截正在往这儿赶的燕王朱棣。 号角声响过几遍,燕兵已经集结完毕。 年轻的郡王朱高煦依旧是一马当先,可他还来不及开口说“注意事项”,南兵的“先锋部队”就已经杀了过来! 南军领头是武将平安,勇猛无比,太-祖皇帝的干儿子,曾追随燕王朱棣多年,对他的用兵方略十分的了解,虽说现在这部率领的人是朱棣的儿子,但老子都要害怕他三分,就更不用说儿子了。 所以平安操起长枪以身作则,一马当先带头杀进燕军驻地,在他的率领下,南军势不可挡,冲入燕军营中大肆砍杀,往来纵横! 而从开战以来就一直所向披靡的燕军没有想到,在他们眼中一向柔弱的南军竟然如此勇猛,梦想与现实的巨大反差,让他们一时之间根本就接受不了,纷纷溃退。 “木小旗,你和几个小旗一起,各带领一部先行撤退!” 朱高煦策马纵杀,随手砍下南兵一个脑袋,朝着不远处的木颜喊道。 “不行,对方人太多了,我不能就这样抛下你一人!” 木颜直接拒绝。 可朱高煦却脸一沉,“这是军令。” 夏叶瑾缩在废弃的推车后面,看着这一幕只想翻白眼。古语有云,匈奴未灭不言家,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儿女情长?! 对了,说到儿女情长…… 她记得木颜和朱高煦两人感情的升温可是在木颜出手救了他一命来着,那依据目前的情况,是不是有这种可能? 想到这里,整个人瞬间警觉。 她现在要做的,可不仅是保下自己这条小命,还要时刻警惕不要让木颜有出手救朱高煦的机会! 刀光交错,血雨腥风。 在朱高煦的带领下,身着大红鸳鸯战袄,头戴明盔的燕军步卒开始集结而出,用自己的血肉之身抵挡来自南军的疯狂冲杀! 每一刀下去,都带起一阵血雨。 火铳无法在近战中发挥作用,面对从南边上来的骑兵,燕军能够做的,就只有挥着腰刀和长矛,与这些人硬碰硬。 厉风袭来,一刀砍在夏叶瑾的面前! 她吓得身子一缩,猛地抬头,却对上一双已经杀红了的眼睛。 愣神间,对方却已经扬手挥刀,眼看着那明晃晃的腰刀就要朝着她那雪白的脖颈砍下来,夏叶瑾眼睛一闭,大喊了一声,双手握紧装了刺刀的长枪—— 第二次杀人。 对方的鲜血顺着长枪一直蜿蜒往下,最终全都滴落在她的双手上。 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她腿一软。 “叶瑾,你可别死啊!” 哭嚎的声音响起,夏叶瑾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靠在李小虎的怀里,而对方估计是看到她满身是血,以为她遭遇了不幸,正嚎哭的眼眶通红。 夏叶瑾,“……我没事。” “你没事装什么死啊?是要吓死人吗?!” 李小虎对她怒目而视。 “我晕血。” “啥?” 正说话间,又一队南方骑兵杀了过来,敌我力量悬殊,又是猝不及防的突袭,刚南下开战就出现这种情况,就算是朱高煦,也是没有预料到。无法之下,他只能令燕军朝着西北方撤退。 这一场突袭,燕军损失惨重,损伤无数,军中伤残病患一下子多了起来。伤残多了,军医却依旧很少,夏叶瑾作为三观十分端正的新青年,自然做不到坐视不管,凭着自己马马虎虎懂得那么些中医和外科知识,她自告奋勇,成为了一名军中的“蹩脚军医”。 其实主要是害怕朱高煦来找她麻烦,借着忙碌缓解下心中的恐惧。毕竟在刚开始的时候,她可是放出豪言壮语,说燕军可以顺利渡过白沟河的。 夏叶瑾觉得自己有点冤,燕王朱棣可是日后的永乐大帝,只要历史的大方向没有发生变化,区区白沟河怎么可能拦得住燕军?这点小失败,不过是暂时的。白沟河之战自然是燕军取得胜利,只不过现在还未到反击的时候罢了。 但这种话,她根本就没办法向朱高煦说,怎么说?难道说她是穿越而来,看过史书? 这话还未说完,估计就会被当作神经病被一刀给咔嚓了吧? 所幸的是,不知道是朱高煦忘了这件事,还是怎的,倒是没有马上来找她的麻烦,不过药帐的工作却真的是十分繁重,抓药包扎把脉忙的不可开交,让她意外的是,木颜竟然也受伤了。 但一点都不意外的是,木颜拒绝让任何人为她诊治,从昨日撤退到这里之后她就只是来这边拿了些药,然后就一直躲在了自己的营帐里。 她这么做,估计是害怕自己的女子身份暴露吧? 但从昨日的情况来看,她背上的伤似乎很重,若不及时对伤口进行清洗,在现代都有可能被感染,更不用说在基本没有医疗药品的600年前大明朝的军营里了。 后背上的伤,单靠她自己,是没有办法清洗伤口的。只能靠别人帮忙,而在这军营里,知道她身份又愿意帮忙的人…… 肖林! 第八章 夜遇 夏叶瑾开始想当然。 如果让肖林帮木颜清洗消毒后背上的伤口,再顺势包个扎什么的……古人最讲究的就是贞洁,后背诶,应该算是“坦诚相见”了吧? 这样一来,肖林肯定要对木颜负责,一负责,木颜就只能嫁给他,木颜一嫁给他,就必须离开军营,一离开军营,也就断了和朱高煦的联系,一断了联系,也就能改变她和肖林两人之后那悲惨的命运了。 哇哦,这简直是皆大欢喜! 可夏叶瑾的白日梦还未做完,面前就响起一声厉喝,“大晚上的,你站在我营帐门口做什么?!” 木颜脸色惨白,身上胡乱的缠着绷带,一看就是没有包扎好。但就算是这样,她看向夏叶瑾的眼睛里,却依旧带着浓浓的敌意。 夏叶瑾无语。 还能做什么?不就是担心害怕你因为伤口感染而死,来给你送药吗? “木小旗,我是来给你送药的。” “我自己会去拿。” 木颜根本没有打算伸手接下那药。 夏叶瑾再接再厉,“肖林很担心你,他特意嘱咐我送些药材给你。” “这是我们俩之间的事情。” 木颜继续不领情。 “小旗所言甚是。但我与肖林是兄弟,我又在药帐帮忙,小旗受了伤,于情于理,我都应该过来看看的。” 强忍着心中想要打人的冲动,夏叶瑾继续再接再厉。 “药放下,人可以走了。” 木颜继续挑战夏叶瑾耐心的底线。 妈蛋!是可忍孰不可忍! 夏叶瑾想杀人! 不对,她马上就要杀了人了! 刀呢?刀在哪里?! 虽然她没有武功,身子也单薄的跟个弱鸡一样,但以现在木颜的状态,她拿把刀杀个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谁想这样腆着脸低声下气的对着一张臭脸啊? 还不是没有办法吗? 眼前这个女人是她此番任务的目标,若是木颜死了,无论是被杀死的,还是自己作死被病菌感染死的,总归是死了啊! 木颜一死,肖林就会想不开。肖林一想不开,就有可能自杀,那不是跟既定的结局差不多? 所以她不能让这个女人死,无论她多作,夏叶瑾都要让她活着,好好的活着! “不是我乌鸦嘴,但木小旗这伤势,如果再不让人诊治的话,恐怕是挨不到渡河的时候了。” 强忍下心中的怒火,夏叶瑾看着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和。 唰—— 刀锋出鞘,一把明晃晃的腰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木颜手握长刀,瞪着一双要杀人的眼睛,“你若是再瞎说,我让你马上就去见阎王!” 话刚说完,整个人却软了下去。 夏叶瑾,“……” 这又是何必? 都伤成这样了还逞能? 不过在这一点上,倒是不能怪她,时人最重古法孝道,女子以三从四德为上佳,不用说从军了,就是在街上多露几次脸,都会被说成是有悖贞德,若是被人发现木颜是女子,轻一点的被遣返回原籍,重的话,估计就是军法处置。 到了那个时候,就算她是被遣返回家,在军中和男子厮混过的女子,无论是名声还是贞洁,哪一点都没有了。肖林想要娶她,就算家里能够同意,也挨不过族中长辈和围观群众的悠悠众口。 当然了,她若是被朱高煦这种天潢贵胄看上又是另当别论。 夏叶瑾预估的没有错,木颜后背上的伤口很深,而且已经开始化脓,若不及时清理消毒,真的有可能小命不保。 等到她忙中有乱的将木颜“收拾妥当”,走出营帐的时候,已经是月上中天。 圆月挂在天上,洒下清冷的光辉。 四月的保定府,虽然没有塞北的雨夹雪,却依旧带着冬日的寒气。 身上的大红袢袄中间夹着棉絮,倒是挺保暖,但即便是这样,刚从营帐内出来,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北风其凉,雨雪其雱。惠而好我,携手同行。其虚其邪,既亟只且……” 不远处有人在低声吟唱着古老的北方歌谣。 悲戚婉转。 歌声穿透茫茫夜色,一下一下的打在戍守兵卒的心间。 夏叶瑾仰头。 任由银白的微光穿透树杈,在她的身上泛起点点涟漪。 战争的残酷,也许只有身处其中,才能真正的感受到。在600年前的大明王朝面前,她这个来自未来的人,也不过是沧海一粟罢了。 一队巡逻的骑兵在她的不远处停下。 为首一人,玄甲黑靴,如玉的脸上结着寒冰。见到夏叶瑾目光呆滞的站在空旷的地上仰头发愣,唇边浮起一抹轻笑。 小兵卒自然不知道此刻她望月静思的文艺模样在某人眼里完全变了一个样,仰头仰的脖子有点发酸,正想调整下姿势回药帐睡大觉,一回头,却看到某个冷面杀神朝自己走了过来。 夏叶瑾这两天晚上做梦都梦到了眼睛闪着绿光的草原狼,此刻看到朱高煦往这边走来,就好像看到梦里的草原狼追赶着她的模样,下意识的转头就想跑。 “你的脑袋,是我帮你取下来,还是你自己来?” 清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虽惊恐万分,但夏叶瑾的嘴角还是忍不住抽了几抽。 ……我帮你取下来,还是你自己来? 这话听着怎么像是在烧烤摊上,有人问她烤茄子到底要不要加蒜蓉一样的稀松平常啊? 喂,大哥,这可是杀人好不?谈话结果直接决定了她脑袋的去留,就不能稍微的严肃点? 还给了她充分的选择??? 我谢谢你啊!! 夏叶瑾以慢动作转过身,在转身的瞬间用尽全力堆出了自认为看上去十分专业的表情来,“郡王有所不知,标下先前所述并非诳言,而是有充分的事实依据。” 说到这里,她手指着东南方的天边,一脸严肃,“郡王您看,所谓月朗星稀,可今日朗月的东北角却泛有星光,虽微弱,却是大吉之兆,此番挫折,不过是大胜前的磨难罢了。” 时人多迷信鬼神,一通胡说八道下来,夏叶瑾发现朱高煦也正若有所思的望着天边,脸上的神情阴晴不定,看不出来到底是信还是不信。 第九章 草原狼 “你刚才望天,就是看这个?” 沉默了许久,就在夏叶瑾以为对方不会再说话的时候,朱高煦却蹦出了这么一句话。 “是!标下不才,正暗自神伤。” 对方轻笑,“你倒是乖觉。” 凛冽的眉眼舒展开来,如江南水墨丹青。 “标下不敢,标下只是觉得有愧于郡王,有愧于一起出生入死的弟兄们。” 她只是想保住脑袋。 “木小旗伤势如何?” 小王爷看似无意,却在临走的是问了一句。 “回郡王,标下刚才已替小旗看过,吃了药,休息几日应该无大碍。” 面上这样说,心中却警铃大响,老天,该不会这个冷面神也开始对木颜有好感了吧?如果真是这样,那可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僵局,是根本就没办法打破了。 “军中药帐缺人,日后就留在药帐帮忙吧。” 话音落下,待夏叶瑾抬头,对方却已经翻身上马。 她愣愣地看着几乎要与夜色融为一体的某人,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心中忐忑,话便脱口而出。 “郡王,那标下的脑袋?” 若是得不到肯定答复,估计晚上那草原狼还会来找她。 “先暂时留着。” 音色依旧清冷,却让夏叶瑾大大的松了口气。 好险! 刚才若是稍有不慎,脑袋就要搬家了。果然在专权的冷兵器时代,与这些大人物们对话,根本就是在提着脑袋与虎谋皮啊! 在得到自己小命暂时保住的承诺后,夏叶瑾边打着哈欠边心满意足的朝药帐走去。 她并没有注意到,原本昏迷不醒的木颜走出了营帐,整个人陷在黑暗阴影里,朝着她的方向,攥紧了拳头。 * 第二日一大早,木颜就出现在药帐里。 这让夏叶瑾大大吃惊,无论是外敷还是内服的药都已经给她送过去了,伤势才刚刚好转,不好好在自己营帐里休息,跑到她这儿来做什么? 也许是因为女子的身份被夏叶瑾识破,木颜此刻看她的神情有些怪异,“为什么?” “哈?” 夏叶瑾愣了一下,待反应过来木颜指的是什么时,她笑了笑,“没有为什么,医者父母心,治病救人,本身就是职责。至于你的身份,并不在我考虑问题的范围。” 更何况,她之所以会出现在这儿,不就是因为木颜的女子身份吗?如果是男子,也就没有后面那么多的事情了。 “你如果好点的话,就去看看肖林,他昨晚担心你几乎是一夜未睡。” ?珍惜眼前人,这话听起来像是无趣的老生常谈。可人生又哪里有那么多的跌宕起伏呢?千帆过尽,平淡如水才是真。 只可惜…… 看着并没有把她的话听进去的木颜,夏叶瑾忍不住叹了口气。 “给我一些化石散。” “什么?” 就在夏叶瑾以为对方至少会说句关心肖林的话的时候,木颜竟冒出这么一句。 化石散是一种毒性中等的毒药,差不多相当于现代的老鼠药。 所谓兵不厌诈。 虽然用上的可能性极小,但药帐里还是会有备一些的。 只是木颜要这化石散做什么? “被老鼠吵得睡不着觉,拿一点药老鼠。”,木颜见夏叶瑾一脸疑问的看着她,扯了扯嘴角解释道。 连续两年遇上大旱,整个保定府的农人都要啃树根吃树皮充饥了,还会有老鼠留下来?要知道,老鼠肉虽然听起来有点恶心,但怎么说也算是肉啊。 心中虽然有疑问,但夏叶瑾还是拿了一些化石散给木颜。 南军暂时没有行动,这让因为突袭而损失惨重的燕兵有了短暂喘息的机会。朱高煦对南军如此反常的举动感到奇怪,但夏叶瑾却知道为什么。 平安的军事才能可不是浪得虚名,这一回,自开战以来就一直所向披靡的燕军,怕是要吃点苦头了。 可惜的是,她知道对方会突袭,却不懂得突袭的时间到底是什么时候。只能旁敲侧击的提醒朱高煦要加强巡逻,可这种话,说出来大家都懂,但若要具体操作……朱高煦根本就不需要她的提醒,早就已经加强了防备。 但历史的车轮,会因为他的充分防御而改变吗? 看着身边一张张鲜活的面孔,夏叶瑾突然间难过起来。 就算时刻提醒自己,这些人早已经消失在历史的洪流中,可每次看着他们,她还是没有办法说服自己不去关心。 夏叶瑾茫然了。 这跟小说上写的可是不一样。 至少她看过的那些小说中不是这样的。 那些小说中写的女主角们,不仅自带金手指和技能,还能不受所处环境和人物的影响,每次都十分完美的完成任务,攻略目标,不断提升自己的技能。 当时看的是酣畅淋漓,偶尔遇到一两个女主不够干脆的,她还会吐槽上那么一两句。可真的轮到她自己…… 何止是不够干脆啊,简直是一团糟。 若是有小说写成这样,绝对是扑街的节奏,根本就不会有人看。 右手手腕依旧是空空如也,不用说朱砂痣,连个蚊子印都没有。这预示着,任务一点都没有进展。她忙活到现在,都是在做无用功。 回去的日子遥遥无期,还得时刻注意保住自己的小命,夏叶瑾仰天长叹,果然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啊! “叶瑾!” 肖林走过来,手里拿着一个油纸包。见夏叶瑾又在看着虚空发愣,以为她是在担心被朱高煦找茬,毕竟当初她可是当着众人的面信誓旦旦说南下一定会赢的。虽然现在也未必输,但损失摆在面前。 便上前安慰道,“你别看小王爷面上那样,其实他人很好的。既然留着你,就不会再对你动手啦。” 夏叶瑾转头,眼眶微红,朱高煦是不会对她动手,可她却想对朱高煦动手。若是能直接将这厮打伤,燕军这部换个主帅的话,也许木颜与他之间的纠葛就解决了。 可是,将朱高煦打伤…… 突然脖颈的交接处传来一阵冰凉,就凭她,想要打伤冷面杀神,估计还未动手,脑袋就不见了吧? 第十章 火器埋伏 夏叶瑾摇了摇头,赶紧打消这个念头。 罢了,虽然任务要紧,但自己的脑袋更加关键。宫辰时可没有说过在这里死了是可以回去的。想到这个混蛋,夏叶瑾的气就不打一处来,从她来到这里之后,这个人就像是完全消失了一样,冷血到这种地步,真的是个人吗? “喏,这给你。” 见夏叶瑾还在发愣,肖林无奈的摇头,顺势将手中的油纸包塞到她怀里。 诱人的香味传来。 这味道她可不陌生。 “这是……?” “叶瑾你不是让我将肉脯送给阿颜吗?她昨天收下了,但刚才又找到我,说太多吃不完,让我把这些拿过来给你。说要谢谢你。” “木小旗真这样说?” 夏叶瑾难以置信。 “是啊,叶瑾你别不信,李小虎也当时也在旁边,对吧小虎?”,肖林说着,便转头去看正全神贯注盯着肉脯流口水的李小虎。 估计是木颜这回对他的态度不错,肖林整个人看上去像是开了花一样。 “是,木小旗确实是这样说了。”李小虎嘴上说着,眼睛却不动。 她会这么好? 夏叶瑾有些不信。 但转而又觉得自己是带着恶意揣度他人,她们俩之间又没有深仇大恨,或许木颜真是像肖林所说的那样,只是严肃沉闷了一点,而且,她不是发现了木颜的女子身份吗?拿这肉脯来,说不定还有想要堵住她嘴巴的意思在。 “既然是木小旗的盛情,咱们恭敬不如从命,就一块分了吃了好了。”,夏叶瑾一边谴责自己的小人之心,一边笑着开口,她若是再不开口,旁边李小虎的哈喇子都要流成一条小溪流了。 “那我就不客气啦!” 李小虎像获得大赦一般,以最快的速度伸手抓了一把,然后放进怀里。 “你不吃吗?” 夏叶瑾有些疑惑。 明明刚才像饿死鬼一样,现在竟然一口都不吃,这前后的反差,也太大了点吧? “嘿嘿!”,李小虎笑的一脸奸诈,“叶瑾不瞒你说,肖林娘寄过来的肉脯味道实在是太好,我之前已经尝过了。军营里有伙食,一日三餐的饿不死,这些肉脯,我先收着,前面那个村子就是我家,我到时候拿回去让我娘和二弟也尝尝。” 保定府已经连续两年大旱,不要说肉了,就是普通的荞麦饼子,都要省着吃。 “这肉脯好吃吗?”肖林看上去一脸惊讶,“我娘就这一个手艺,在家的时候成天做,说实话,早就吃厌了。要不是现在特殊情况没办法,我是真的不想吃。既然小虎你觉得不错,我那儿还有一些,待会儿全给你,阿颜一个人也吃不完,免得浪费。” 年轻的兵卒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或许只有这样,才能让李小虎比较安心的接受他的好意。 “喏,既然肖林这个公子哥不爱吃,我一个人这么多也吃不完,小虎这些你也一起——” “都在谈论什么,这么开心?” 夏叶瑾的话还未说完,就被人接了过去。 三人直愣愣的转头,看到郭总旗正一脸好奇的往这边看,跟在郭总旗身后的,是一张冷峻的脸。 “……” 被当面撞见,肉脯,是不是要分给他吃? “郡王,总旗,这是肖林娘寄过来的肉脯,你们尝尝?”,夏叶瑾脸上的笑容无限放大。 “我们族是不吃这个的。”郭总旗赶紧笑着摆手拒绝。 难道是回族的? 夏叶瑾松了口气。 郭总旗都不吃了,那这个冷面神就更不会吃了吧? 关于真实的朱高煦是个城府深沉,人缘不错的冷面杀神这件事,夏叶瑾还是有些吃惊的。史书上记载的他可是个骄纵狂妄,有勇无谋还喜欢作死的武夫,武夫与眼前这个人? 想到历史也是由人书写的,她突然有点释然。 是啊,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反正赢了的人,爱怎么写都成。 正想着,一只手伸了过来。 夏叶瑾瞪大了眼睛。 看着某人拿了一块肉脯,像慢动作回放一般,姿态刚健优美,没有任何有失优雅之处,她吓得差点晕倒。 杀神也要吃东西? 在三个人大眼瞪小眼的震惊中,朱高煦将那一小块肉脯拿到唇边,咬了下,“味道不错。” 蹦出这么四个字来。 “郡王如果喜欢吃的话,我可以写信回去让我娘多做点寄过来,反正我娘就这一个手艺,我都吃厌了……” 肖林手舞足蹈的说着,可说到这里,却突然停住了。 该死的! 都是刚才为了照顾李小虎的心情,搞的他入戏太深,到现在都没有走出来。 他把吃厌的肉脯给小王爷吃? 小王爷还说好吃? 这又算是怎么一回事? 不过,肖林却没有向朱高煦解释的机会,营帐的南边号角声突然响起,南军再次突袭。 但这一回,因为朱高煦之前已经做了周全防守的准备,南军想要杀进来就相对没有那么容易,就在燕军想要狠狠的报之前的大仇时,后方却传来消息。 燕王朱棣在撤退的过程中,遭遇南军的埋伏,让朱高煦赶紧过去救援。 就在南军大将瞿能带人杀进朱高煦军营的时候,南军的另外一员大将郭英也没有闲着,他利用老道的作战经验,预计到了朱棣一部燕军的行动路线,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上埋下了大量火器。 这种火器,据史书记载,可以被埋进土里对敌人进行攻击,当燕王率军经过时,非常及时的收到了南军送上的这份大礼。 在既没有探雷器也没有排雷工兵的冷兵器时代,想要通过地下埋着火器的地方,就只能以血肉之躯相抗了。运气好的能留下一条命,运气不好踩到火器的,也只能嚎一句“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了。 有了前面先锋“排雷”,殿后的燕王倒是躲过了火器这一遭,但情况却依旧不乐观。南军乘胜追击,一路追赶,燕王虽然回到了营地,但危险警报却一点都没有解除。 这个时候,日后的永乐大帝想起了他那骁勇善战的二儿子,立马让人送了加急快件过来,让朱高煦马上过去与他汇合。 第十一章 中毒 或许是因为要故意分散燕军的注意力,这回瞿能带来的人并不多,被朱高煦一部几下砍完之后,竟意外的没有再增加,而是灰溜溜的夹着尾巴撤退了。 如此明显的“此地无银三百两”,但凡有点脑子的,都知道内里必定有诈。朱高煦自然也知道,但他现在却没有办法考虑那么多,他的父王有危险,他必须赶过去增援。 燕军列队整合,蓄势待发。 众人高喊着杀敌口号,气势雄浑。 夏叶瑾站在队伍里,嘴巴一张一合的跟着众人喊着,但心里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忐忑不安。 虽然最终燕王朱棣渡过了白沟河,但刚开始,燕军可是被杀了个底朝天。 不远处,年轻的郡王骑着战马,正雄心万丈的做着汇合前的最后动员,月华透过树杈,在他的身上洒下一片清冷。 不经意间,他的眉头突然皱了一下,几乎是转瞬即逝。 似乎是感觉到目光,朱高煦回头望了一眼,正好与夏叶瑾的视线撞个满怀。如墨的双眸波澜不惊,却看的夏叶瑾瘆得慌,心中有鬼怕被识破,她赶紧收回目光别过头,可一回头,却发现木颜正在不远处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己。 眼神不同于往日的不屑与轻视,而是有一种……疑惑和探究? 奇怪,夏叶瑾愣了愣。 她有什么可被别人探究的吧? 难道说,木颜也发现了她的女子身份?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便被夏叶瑾否定,这不可能。且不说她向来小心谨慎,而且依着木颜那性子,若是她有把柄在手,又岂会是这样的态度? 可这种眼神? 究竟是因为什么呢? 无论夏叶瑾心中想法如何,队伍还是朝着既定的路线前进,燕王的营地在西北方向,那儿有好几处丘陵,地势易守难攻,如果路途中没有出什么意外的话,到了大本营,倒是相对要安全上许多。 周围寂静无声,整齐划一的脚步走过,像是有人用锋利的钢刀在坚硬到龟裂的土地上来回的拍打,一下一下的,打在每个人的心里,在漆黑的夜色里,显得尤为可怕。 “肉脯还有吗?” 正低头走路,冷不丁的从脑袋上方传来一阵杀气,夏叶瑾左脚拌右脚,一个踉跄,眼看就要脸朝下摔个狗啃泥。 好在马背上的人伸手拉了她一下。 但这一下,有还不如没有,她本来就纤瘦,细胳膊细腿的,被常年在塞北与鞑子打交道的朱高煦这么一拉,一阵生疼传来,不用看都知道,肯定已经淤青了一大块。 “问你话呢?” 某人又重复了一遍。 夏叶瑾瞬间从刚才的疼痛中清醒,赶紧忍痛回答道,“回郡王,已经没了——” 她突然想笑。 肖林娘的肉脯魅力还真是大,就连这冷面杀神也爱吃上了? 只可惜,她已经把剩下的全给了李小虎,朱高煦就是想吃,也没有了。 “你吃了?” 杀神今日的话意外的多。 “回郡王,标下不喜肉食,将剩下的全给李小虎了。” 想了下,还是决定如实回答。 反正朱高煦也不会没品到去与一个小走卒抢吃的。 对方沉默。 夏叶瑾忍不住抬头,年轻郡王的脸隐在清冷的月色里,晦暗不明,让人看不真切。不知是月光的原因,还是其他,她竟然发现朱高煦冷峻的面容上带着一丝苍白。 突然,他低头,深深的看了夏叶瑾一眼。 凛冽的杀气袭来,她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刚才没说错话吧? 为何这个人用这种眼神看她?难道就因为她将剩下的肉脯给别人了? “报,郡王,前面有两条岔道……” 木颜策马而立,正一脸严肃的向朱高煦汇报路况。 看到她,夏叶瑾再次叹气。 不由的感慨自己的没用,来到这里之后,她做的最多的,除了时刻提醒自己要保命之外,就只剩下没完没了的叹气了。 老天,她到底该怎么做,才能将木颜与朱高煦两人的孽缘给打破,让木颜看上肖林呢? 看看面如冠玉,英姿挺拔的朱高煦,再看看那边队伍里一脸郁闷的肖林,夏叶瑾欲哭无泪。说实话,肖林真的不差,长相不差,人品也不差,用现代的流行语来说,绝对是个忠犬草食系温柔暖男,只可惜,他遇上的对手,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高阳郡王,太强了。 正暗自神伤间,却听到队伍后方一阵喧闹。 “郡王,小旗,不好了,小虎吐白沫了!——” 肖林颤抖的声音传来。 夏叶瑾回头,发现李小虎脸色发白,口中吐着白沫,也顾不上许多,冲着朱高煦示意了下,赶紧奔过去。 脸色发白,口吐白沫,身上还有轻微的抽搐,这症状,不是中暑,就是中毒。 春寒料峭,这么冷的天,中暑? 不大可能。 可中毒? 更不可能吧?! 这两个疑问在脑子里来回循环,等夏叶瑾跑到肖林身边,发现李小虎的脸色已经开始发青。 发青就不是中暑了,而是中毒! 好端端的,怎么会中毒呢? “他刚才有吃了、或者碰了什么东西吗?” 因为在药帐帮忙,夏叶瑾最近都随身带着一些药丸,功效不能说有多好,但大多能够暂时缓解疼痛。见李小虎如此,她倒出一颗,塞进他的口中,手指在咽喉处一压一按,药丸顺利被咽了下去。 “没有啊,小虎一直都与我在一起。我们俩根本就没有吃什么,除了刚才那肉脯。” 肖林的声音还在抖,脸上冒着细密的汗珠。看上去十分害怕。 肉脯? 肉脯是肖林拿来的,不可能会下毒,而且李小虎在前两天也吃过,一点异样都没有,也不存在食物相斥的问题,可他现在的情况,确实像是中毒了,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夏叶瑾想的更远。 她担心这是南军那边搞的鬼,如果是这样,可就不仅是李小虎一人中毒,而是这整个队伍,都会全军覆没。 朱高煦也赶了过来。 显然他也想到什么,此刻正若有所思的看着正在为李小虎忙里忙外的夏叶瑾。 木颜策马站在旁边,面上没有过多的表情,眼里却波涛骤起。 第十二章 逆战 也许是那药丸暂时缓解了疼痛,李小虎变得清醒了一些,“小虎,你觉得怎么样?刚才吃了什么,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了吗?还是有遇到奇怪的人?” 夏叶瑾连珠炮似的问了一大堆。 她必须要确认。 毒倒是不深,但这样的药剂,如果广泛应用的话,却足够让燕军在面对敌军冲杀时毫无反抗之力。 李小虎摇头。 “我……我刚才太饿了,就把你给我的那包肉脯拿出来吃了两块,其他都没动……” “吃完肉脯就变成这样?” 夏叶瑾不懂了。 肉脯怎么会有毒呢? 而且从症状来看,李小虎像是中了化石散。军中的化石散存量不多,而且都是放在药帐里,有人要的话,是要登记在册的。 这几天,唯一一个来跟她要化石散的人就是木颜,可木颜与李小虎无冤无仇的,不至于害他吧? 难道军中混入了南军的细作? 最关键的是,朱高煦刚才不也吃了肉脯吗?他看上去也一点事都没有啊? 想到这里,夏叶瑾抬头望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对方的脸色似乎也有点惨白? 等等! 肖林刚刚拿来肉脯的时候,曾说过这肉脯是木颜给的,让他转交给她来表达感谢之情的!而她夏叶瑾又是整个军营里除了肖林之外唯一知道木颜女子身份的人! 所有的线索几乎是呼之欲出。 可惜的是,她没吃这肉脯,阴错阳差之间,倒是李小虎和朱高煦两人吃了!而现在,李小虎中了毒…… 情况紧急,夏叶瑾顾不上太多,从地上站起来,直接奔到朱高煦的马侧。 “郡王?你是不是——?” 她压低着声音,但依旧没有把话说完,还有几万的士兵注视着这里,无论朱高煦到底有没有中毒,这话传出去,都会导致军心大乱。 似乎是没有想到夏叶瑾会突然跑来问他,朱高煦看了她一眼,深色的眸子动了动,话还未出口,队伍的右前方却猛地传来一声巨响! 前一声的轰鸣还未落下,又接连响起两声,一时间硝烟弥漫,土块乱飞,在滚滚暗黄的烟尘中,夏叶瑾依稀看到了几具残断的肢体! 队伍大乱。 突如其来的暴击,让原本受了几次南军突袭的燕兵成了惊弓之鸟,在巨大的惊恐笼罩下,很多人开始不受控制的乱跑,地底下埋着火器,一跑,就引爆更多,引爆的越多,人心就越乱,人心越乱,又引爆更多,如此恶性循环,正中南军大将郭英的下怀。 木颜和郭总旗策马在前,想要制止住混乱不堪的场面,只可惜,所有的人都被那突如其来威力巨大的火器吓得丧失了理智,哪里还能听得进去?只是疯狂的凭着本能,四散逃命! 夏叶瑾也吓懵了。 他们这明显就是步朱棣的后尘,中了南兵的“地雷阵”啊! 她一直都知道明代火器已经十分完善,却没有想到,就连“地雷”也已经与近代趋近相同,这种情况下,如果没有冷静下来,一味乱走,只会白白送命。 场面已经不受控制,而远处却一阵烟尘滚滚。 看样子像是南军冲杀而来。 腹背受敌,这该如何是好? 突然,一道身影从前面飞驰而过,白光一闪,两个人头滚落到了地上。 年轻的郡王手持长刀,玄甲黑靴,如刀锋剑戟,立于马背之上,深色的眸子里闪着嗜血的寒光,淡淡的声音传来,“细作与逃兵,下场与此二人同!”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朱高煦的残暴镇住,混乱的场面镇静了不少,原本四下逃窜的人开始站在原地,不敢乱动。 “这是南兵的奸计,想要借着弄虚作假的火器来打乱咱们的阵脚。大家千万不可中计,列队整合,按照本王说的法子,定能安然走出这里。” 就算是夏叶瑾,也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年轻的冷面神确实有一番军事才能,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从哪里看出了火器的端倪,竟然真的策马在前,带领队伍走出了凶残的“地雷阵”。 策马在前,第一个走在前头啊! 单是这一点,就让夏叶瑾不得不服。这火器埋在地底下,肉眼又看不到,一不留神就有可能踩到,这一踩到,就算幸运点不会直接挂了,也会断手断脚变成个残废。 像朱高煦这样的天潢贵胄,难道不都是惜命的很吗?可他却走在前头,这样的做法,要么是对自己的能力太过于自信,要么就是脑子……有坑? 夏叶瑾的感叹还未结束,南军却再次给他们送上了一份大礼。 “地雷阵”前方的树林里,埋伏着大将平安带领的几万士兵,作为郭英的后备部队,他们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原以为经过了前头火器的轰炸,他们在这儿不过是扫扫尾,但看到列队整齐的燕军,平安大失所望。 就算是埋伏,也依旧是一场硬仗。 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明太-祖高皇帝义子,大将平安,确实是个不可小觑的人物。 他一人一马当先,从侧面冲杀而出,一路挥刀砍杀,取头颅如砍瓜切菜,战马过境,除了带出鲜红的血路之外,片甲不留。 当然,朱高煦也不是善茬。 相对于战术老练的平安,他要显得年轻稚嫩的多,但这却并不影响他朝着对方使出那快如迅雷般的刀法。 疾驰的刀剑交锋,于晦暗的夜色中划出一片亮光。 骑兵紧随其后,与对方展开了厮杀。 血腥味在暗夜中弥漫。 同是大明的士兵,穿着同样的战袄,曾经并肩作战,但在这一刻,他们却是互相砍杀的敌人。 场面胡乱,夏叶瑾这回没有躲,而是跟着身边的步卒一起,踩在已经被鲜血染红的干涸土地上,手握长枪,一下一下僵硬的抵抗着来自南兵的冲杀。 月上中天,可战役却远远没有结束。 身边的人不断的倒下,又不断的聚拢。温热的鲜血溅的到处都是,已经分不清到底哪些是敌方,哪些是自己,民族大义,升官加爵,衣锦还乡……所有的念头渐渐远去,只是凭着本能和求生意志,咬牙挺着。 在场的每个人都十分清楚,一旦倒下,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第十三章 生别离 夏叶瑾也在咬牙挺着,来到这边之后,连续不断的对战,让她的心理素质和应敌能力都提升了不少,不由苦笑,果然是逆境使人成长吗? 肖林和李小虎两人在她的不远处,南军的人数太多,加上燕军刚刚经过了“地雷阵”的轰炸,就算前头有朱高煦顶着,但心态或多或少的还是受到了一些影响,所以越到后面,燕军的战斗力就越弱,而现在,几乎是凭着毅力在咬牙硬撑了。 正因为如此,他们三人不敢离对方太远。靠的近一点,万一发生个什么事情,还能互相补救一下不是? “叶瑾,等战争结束了你打算做什么?” 李小虎随手刺穿一个南兵的胸膛后,朝着夏叶瑾大声喊。 刚刚中了毒,他的体力不算上佳,好在毒不是太深,吃了镇痛丸和解药后,还是能恢复过来。 夏叶瑾已经确定那毒药就是化石散,因为李小虎吃了化石散的解药后,体力虽然依旧不大好,但中毒的症状已经消失了。 所以木颜是真的想要杀死她灭口么? 可笑的是,她还一直提醒自己不要以小人之心看木颜,却没有想到,人家早就已经下定决心要对她下手了。 “战争结束后,咱们可都是功臣啊!做什么?当然是大肆庆祝衣锦还乡咯!” 提到这个,肖林也是一脸兴奋。 “衣锦还乡哪里够?我觉得还是娶个媳妇比较靠谱。”,李小虎抽空擦了下眼底的血痕,笑呵呵的说道。 看那表情,好像媳妇儿就在向他招手一样。 “小虎你打算娶个什么样的啊?” 见那两人聊得正欢,夏叶瑾也加了进来。 算了,先咬牙扛过这一劫再说,至于木颜和任务……唉,总之先保命要紧。 “自古红颜多薄命,我媳妇啊,模样儿也不用太俊俏,主要是人好,务实,贤惠,孝敬长辈,这样的,就成!” “美得你!就你这副德行,有人愿意嫁给你就不错了!”,肖林侧身躲开某个南兵的挥刀,反手刺了对方一枪。 “我有很差吗?!”,一抹鲜血溅到了李小虎的肩膀上,他顾不上擦,而是帮着肖林朝那南兵的后背补刺了一刀。 长刀穿膛而过,温热的鲜血缓缓溢出,南兵临死前狰狞恐惧的脸,定格在了三人的面前。 不约而同的沉默。 同样的战袄,同样鲜红温热的血,可为了执行各自的命令,他们必须要互相厮杀。一时之间,竟分不清到底是孰对孰错。 “叶瑾,你呢,你以后要做什么?回去耕地?娶两房媳妇?” 过了许久,李小虎才开口,神态如常,却又有什么东西变了样。 他有些艰难的将长刀从南兵的身上抽出,眼里朦胧一片。 “我啊……也许会离开这里吧?” 夏叶瑾叹了口气。 都不用战争结束,只要完成了任务,她就会离开这里了。 “肖林呢?” “我……”,肖林愣了愣,将目光投向远处正在奋力砍杀南兵的木颜身上,“我、我也不知道。” 凭着木颜的战绩,若是燕军赢了,她这一路肯定是要升官加爵的,但她是女子,一旦身份被人识破,面临的,可是欺君之罪。 他也曾劝过木颜,反正她已经到了军营,族里抓壮丁从军的任务也算是完成了。借着战绩,趁早求了高阳郡王,让她解甲归田,郡王人这么好,肯定是会同意的。可她根本就听不进去,肖林已经不懂得木颜如今到底在坚持些什么了。 “你竟然不知道?”,李小虎满脸惊讶,脸上又恢复到平常戏谑的模样,“你该不会是要跟着木小旗一辈子吧?人家可是要当大官的人——小心!” 话音未落,一道白光闪过,肖林的肩膀被人从侧面砍了一刀,一时之间鲜血直流。他下意识的后退两步,想要躲过对方接下来的一刀,却没有发现,在他的身后,有一把装着刺刀的长枪正对着他! 夏叶瑾瞪大了眼睛。 她脑子一片空白,下一秒,却以最快的速度奔了过去。 但有人以更快的速度冲在了她的前面。 鲜血沿着长枪和铠甲滴落,汇成一条小小溪流,染红了她脚下已经龟裂的大地。 她挥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刺刀穿透了那个南兵的胸膛。 “小虎!!!——” 肖林歇斯底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苍茫的夜色里,寒风萧萧而过,只一瞬,他的声嘶力竭,就消散在黑暗之中。如蜉蝣寄于天地,缥缈无依。 手中的长枪滑落,撞击着地面,发出一阵哀嚎。 夏叶瑾身子一软,在李小虎的身侧,跪了下来。 “你们……这是做什么……?我又……没事。”,李小虎脸色惨白,苍白的唇角努力的扬起一抹微笑。 长枪从他的后背刺入,穿膛而过,他靠在肖林的怀里,刀尖穿透铠甲,在前胸滴着血。 “小虎,你忍着点,我先替你止血……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夏叶瑾浑身发软,强撑着一口气,慌乱的从怀里扯出一大堆的药包来,血太多,伤口太大,一时之间,她竟不知该从哪里下手。 手忙脚乱的,眼泪开始不争气的往下掉。 她第一次深切懊恼自己的一无是处。 满眼鲜红,而李小虎那苍白的脸,却像是一抹印记,烙印在赤红之中,挥之不去。 “我没事啊……叶瑾你一个男的别像个小娘儿一样的哭哭啼啼……”,李小虎的嘴巴一张一合,几乎是用尽最后的力气,“我……肖林,那肉脯实在太好吃了……我没忍住刚才,吃了两块,还剩下一大包……我想,也许要让你们帮忙……带给我娘了……” “小虎,你先别说话,先让叶瑾帮忙止血,等你好了,我让我娘做一大堆的肉脯,你要多少有多少。对!咱们还可以合开一家肉脯铺子,到时候,让你当老板!——” 肖林眼眶通红,肩膀上伤口的血不断溢出,顺着铠甲,滴落在李小虎的身上,但这些于他都无所谓,他只想他能够活着,活着就好。 “真的啊……那你可能要亏本了公子哥……” 李小虎笑着,露出小小的虎牙,眼神却渐渐涣散。 第十四章 千钧一发 “不会的小虎,不会亏本的。就算亏本了也不怕,到时候你娶媳妇,我还要来喝喜酒呢,小虎小虎!没事的,你一定会没事的……肉脯我是不会帮你带的,你要的话就自己拿回家!……” 肖林的话音消散在狂啸的朔风中,年轻的士兵没有再回应,他静静的躺在肖林的怀里,满眼的不舍与留恋。 他还不到二十岁,还有很多的事情未完成,家中还有等着他归来的年迈母亲和幼齿的兄弟,他还未成亲,未与一人相守白头,未承担起作为儿子作为父亲的责任……太多太多未完成的事情,太多太多的眷恋,他舍不得离开,但这该死的战火硝烟,却将他从那原本平静的生活中剥离,挥刀砍杀,遍体鳞伤之后,带着无限的眷恋,永远离开了这个地方,再也不会回来…… 肖林的嘶吼在耳边萦绕,但很快就被周围的厮杀声掩盖,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在四处弥漫着血腥与残暴的战场,有人离开,是件再平常普通不过的事情,就如同每日三餐一样稀松平常,没有人会感到惋惜,也没有时间来为他感到惋惜。 夏叶瑾低头跪在李小虎的身侧,失魂落魄,她突然想起来之前宫辰时对她说的话,“那些都是已经消失在历史中的人物,命运早已经是既定的,就算你救了他,他也会在另外一个时间点死去。因为历史就是历史,除了特定的攻略目标,你的出手,不会造成任何的改变……” 那天,她将李小虎从南兵刀下救了出来,却没有想到,他最终还是要离开这里。 不该是这样的?为什么会这样? 前所未有的无力感侵袭而来,夏叶瑾身子不由自主的发颤,几乎要支撑不住。 “叶瑾小心!——” 抱着李小虎的肖林瞪圆了眼睛,吼了一声。 夏叶瑾木然的抬头,却看到一个骑兵倒在了她的身侧。 朱高煦策马纵刀,从她的身边飞驰而过。 他又救了她一命。 感激的话还未出口,后背却被人狠狠的踹了一脚。血腥味在喉咙间弥漫,上涌,她猛地回头,却对上木颜猩红的双眼。 “不想活了就直接自己去死!在这里装柔弱给谁看!?” 吼声接踵而至。 “阿颜不是这样的,小虎走了,我们……” 肖林红着眼睛,哑着嗓子想要解释,却得到了木颜更加严厉的呵斥,“死了那是他没本事!自己没本事被别人杀了能怪谁!?我早就说过,没本事的话就好好的躲在家里装死,来这里,丢人现眼不说,连自己的小命都保不了!你不要命了吗?还抱着他——” “小虎是因为救我才死的!!——”,这一次,肖林终于没有忍住,而是红着眼大声朝着她对吼。 也许是没有想到肖林会当众吼她,木颜先是一愣,随后脸色变得更加难看,“我早就说过,你也不适合这里!” 夏叶瑾再也忍受不了! 这是一条人命!活生生的人命,虽说常年征战沙场见惯了生死总是会冷漠一些,但木颜如此冷血漠然的话却让她气愤! 战死沙场,就算称不上壮烈,但也远不是她口中所说的那样一文不值。况且李小虎还是为了救他人的性命而死。 什么叫没有本事?难道冲锋在前的士兵,全都是有本事的?朝廷要抓壮丁,也没有凭本事来抓啊?! “对,我们都不适合!就木小旗你一个人适合!我倒要看看,离开了我们这些没本事的走卒,你到底是多有本事!——” 连日来压抑在心中的怒气一下子爆发,她再也忍受不了了,就算对方是自己的拯救目标,她也没法再忍受下去! “大胆!”,木颜恼羞成怒,挥刀直指夏叶瑾,“你难道要造反不成?!我早就看出来了,你一直都居心不良!” 对方的眼里闪着浓烈的杀意。 这一刻,夏叶瑾深深的感受到,木颜是真的想要杀了她灭口。暗地里下毒没得手,现在直接来明的了? 心中苦笑,将任务变成现在这副样子,也真是世上少见了。 虽然木颜心里极度想要杀死夏叶瑾,但在众目睽睽之下,她却没有合适的时机动手,再加上南军的冲杀,只能暂时放弃了这个念头。 木颜被南兵引开之后,夏叶瑾却继续颓丧。 她只是个在家混吃等死被七大姑八大姨瞧不起的废柴,没有任何的技能,也不懂如何更好的利用人心。或许就是因为这样,好好的任务才被她搞成现在这副乱七八糟的样子,如果换做其他人,也许早就已经顺利完成任务回去了。 亲眼目睹李小虎在自己的面前死去,夏叶瑾真的提不起精神来。 国家兴亡,苦的却全是百姓! 天家之间的权力争夺战,受累的永远都是生活在最底层的小民,600年前的这场战争,谁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像李小虎这样的年轻士兵,如蜉蝣一般,出现,继而消失。历史从来都不会将他们的名字留下,可这些人,却是活生生的真实存在过。 朱高煦正在远处同平安展开厮杀。 几番激战下来,虽然胜负未分,但两人的体力都有些不支。可交战还在继续,谁都知道,今夜,他们俩只能有一个人活着走出这里。 清冷的月光洒下,让刀剑的交锋叠影变得更加阴森可怖。 不知道是不是夏叶瑾的错觉,朱高煦的脸色,似乎是越来越苍白了。 她刚才已经借着说话的当口,将化石散的解药放到了他的马鞍上,也不知道这人到底是吃了没有。不过,无论吃还是没吃,在中毒的前提下,再与如此强大的对手交战,对体力都是一种极大的考验。 正胶着间,突然数道白光从天而降,平安从马背上跃起,挥剑直逼朱高煦而来,剑锋快如迅雷,朱高煦下意识的往后一仰,马鞍被整个砍断,战马受惊,嘶吼着抬起前蹄,年轻的将军,瞬间坠落于马下。 正在不远处同南兵缠斗的木颜见状,赶紧回头策马朝朱高煦奔去。 夏叶瑾心下一沉。 也瞬间反应了过来。 就是这里! 木颜与朱高煦两人感情升温,就是在木颜出手救了他之后。 所以无论这回朱高煦有没有受伤,她都不能让木颜赶过去救了他! 第十五章 连环计 不得不说,人在绝望时的潜力真的是无限的。 在来这里之前,夏叶瑾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竟然能够在名将平安的剑下,成功的救出永乐大帝的二儿子朱高煦来。而且还抢在了策马狂奔而来的木颜前头。 可事实上,她却做到了。 以一种令人难以置信不忍直视的速度和方式。 慌乱中,她随手将一包化石散洒向了平安,然后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蛮力,趁着对方晃神的功夫,半抱半推的将朱高煦挤出了平安剑锋所及的危险范围之内。 朱高煦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诧异,正想回头对她表示感激,却看到某人以最快的速度从他的身边弹了起来。 “弟兄们,大将军平安身上中了剧毒,小王爷说了,杀南兵一个奖励二十斤的米粮,杀得越多,奖励的米粮越多,如果能杀死平安,升总旗,良田十亩——”大伙儿还等什么?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杀啊!—— 灰头土脸的从地上爬起来,脸上的血迹也顾不上擦,夏叶瑾开始扯着嗓子嚎。 正被化石散撒的满脸都是粉-末的平安,听到这里一脸无语,他就值良田十亩? 小小的化石散自然不能让平安中毒,但却能够稳定燕兵的军心,振奋士气。 已经是三更天了,两军胶着到现在,双方早已是筋疲力尽。在这个时候,拼的就是一股胆气!平安再厉害,可单凭他一个人的力量,也没法敌过奔涌而上的围殴,更何况他与朱高煦缠斗了一个晚上,精气神都消耗的差不多了。 多重因素造就之下,夏叶瑾这样的乌龙招数,却收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本来已经筋疲力尽的燕军,一听到对方大将中了剧毒,也不管到底是真是假,全都咬牙冲了上去,朝着南兵奋力砍杀。 就算不是真的又如何呢? 现在这种情况,不杀也是等死,还不如多杀一个是一个,反正杀人有奖赏,能多杀一个,就是赚到了。 夏叶瑾此刻也是全情亢奋,李小虎的死,让她前所未有的想要快点完成任务,快点离开这里。就算知道这些人都已经消失在历史的洪流中,可当一张张鲜活的面容在眼前闪过,满眼鲜红,她又怎么能够无动于衷? 她想要回去,极度的迫切。 硝烟战火,尸山血海,人命如草芥,像蜉蝣,前一眼还与你谈笑风生的面容,下一刻却变成了一具僵硬无魂的躯体,这不像现代虚拟游戏里的肆意厮杀,这是一条条活生生的人命,她再也没法忍受眼睁睁看着同袍死去而自己无能为力的场面。 而如今,唯一的解决途径,就是离开这里。 这样说起来,她的行为倒像是只鸵鸟,以为把脑袋深埋,就能够逃过一劫一样? 所谓哀兵必胜。 在无限漫长的拉锯战之下,南北两军的战斗力实际上已经消耗到极致。而在这个时候,夏叶瑾的话却像是一个魅惑力十足的诱饵,直接将燕军濒临崩溃的力量聚拢了起来。 用“利益至上”来形容人性,在很多时候都会引来谩骂,但不得不承认的是,在更多的时候,想要一个人有拼劲,是需要激励的。而这个激励,就是切身利益。在这个世上,圣人有,但对于绝大多数的平凡人来说,能够激励自己努力拼搏,甚至豁出命去的,是希望自己过得更好的简单愿望,是关乎自己生活的切身保障。 燕军自然是不例外。 夏叶瑾的话,正好切合了他们内心最深处最迫切的想法,从军杀敌立功,让家人自己过上更好的生活。 周围厮杀声震天。 燕军个个像打了鸡血一般,以四五个人为一小队,挥舞着腰刀,睁着血红的眼,朝着南军疯狂的砍杀。南军节节后退,就连久经沙场的大将平安都没有料到,他堂堂一个太-祖皇帝义子,骁勇大将军,竟然会败在一个连姓名都不知道的小卒手上? 木颜在朝着朱高煦冲过去的途中,被几个南兵围截,等她砍完南兵赶到朱高煦面前时,夏叶瑾这边连奖赏的口号都喊完了。 “郡王你没事吧?” 不远处传来木颜紧张的声音,就算隔着周围疯狂的嘶吼声,夏叶瑾也能听出话里的郁闷。 看到目中无人的木颜吃瘪,心中先是一阵爽快。随后她又叹了口气,她这么做,也是无奈之举,朱高煦不是木颜的命定之人,他们俩在一起,不仅会害了对方,还会连累到无辜的肖林。 而这一切,原本是可以避免的。 好在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朱高煦对木颜,似乎没有太大的情感波动? 不过也不一定。 想要从一个面瘫的脸上观察出他对谁有情感波动,实在是困难了点。 “……郡王,卑职斗胆,杀敌不是嬉戏,军心不定,阵脚势必大乱。行军不外乎人心,定或不定,有时不过几句话而已。身为军中兵卒,卑职以为,言语间还是要克制……” 南军阵脚大乱,胜负几乎是已成定局。 木颜的话,被周围的吼声淹没,又断断续续的传入夏叶瑾的耳中。 她抬头朝那个方向看了一眼,苦笑,看来这女人是铁定了心要置她于死地,亏得她还这么拼命的想要让木颜活下去。 正满心无奈,下一瞬,夏叶瑾却瞪圆了眼睛。 脑子里一片空白,大喊了一声“小心”,便以最快的速度朝着木颜的方向奔去。 南军是被击败,但却还没有完全撤退。 这样不明不白的输了,平安哪里能咽下这口气? 所以他趁着燕军欢呼胜利的时候,表面上假意让南兵撤退,自己却趁乱绕了一圈,从侧面进攻,虽不能再将燕军打个屁滚尿流,但这个方向,却正好是刺杀朱高煦的最好位置。 可惜木颜的突然出现,阻碍了平安的计划。 也不能算是阻碍。 只不过,这样一来,他现在所处的位置,变成了刺杀木颜的最好方位。 擒贼先擒王。 南军大败,只凭他个人的力量也不好久留,本来只打算杀个朱高煦,让朱棣体会下丧子之痛,但现在既然又冒出个送死的,就不能怪他了。 黑暗中,他将长刀指向了木颜。 第十六章 你是谁 所有人都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根本就没人注意到在角落里还藏着一把嗜血利刃,除了正愁云惨淡的夏叶瑾。 一时间风起云涌。 夏叶瑾的喊声消失在茫茫的夜色里,但人却奔到了木颜的身边,她刚想要伸手去将木颜推开,却在抬头的一瞬间,猛然发现平安将长剑对准了朱高煦。 习武之人对危险自然比常人要敏锐些。 朱高煦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躲过了平安刺过来的长剑,却没有料到后方还有一个南兵手握长刀在等着他! 危险一触即发。 夏叶瑾鼓足力气,正想挥刀砍向那南兵,千钧一发之际,却意识到有人抓了她的手,猛然回头,发现她的手正被站在后面的木颜拉住,对方还别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还不来得及反应,后背就被她重重一推,一个重心不稳,夏叶瑾整个人朝着那南兵扑了过去—— 长刀入骨。 肩胛处传来一阵钻心的疼。 鲜红温热的血,一点一点的从铠甲中渗透出来,蜿蜒而下,最后滴落在早已变得猩红的土地上。 模糊之中,她看到木颜挥刀杀死了南兵,满脸关心的扶着朱高煦嘘寒问暖。 剧烈的疼痛感蔓延至周身。 夏叶瑾本来就不甚好用的脑袋开始嗡嗡作响。 意识消散之前,似乎有人脚步急乱地向她走来,她看不清对方,只是在心里又来来回回的问候了下宫辰时的全家。 尼玛她都要挂了也不出手相救,这特么是人吗?! 不过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在来之前,她也给自己买了份人身意外险,受益人填的是她父母的名字…… 这样想来,情况也不算太糟。 * 四周黑漆漆的,夏叶瑾与一个男子在隧道里边走边聊。 她看不清对方,之所以认为他是男的,是从声音上来判断。 “你知道最痛苦的死法是什么吗?”男子问。 “是什么?” “是掉进无尽深渊,在这个过程中,你无法上升,也无法停靠,甚至都没办法死去,就这么一直往下坠,直到筋疲力尽,直到用尽最后一口气,这种感觉,你能想象么?” “不大能。” “看来你还不想死。” 听了这话,夏叶瑾忍不住在心中翻了个白眼,暗自腹诽,这不是废话么?能活着干吗要死? 男子似乎被她的表情逗笑,黑暗中沉默了一会儿,又说,“既然这样,那就先回去吧。” 夏叶瑾都还没来得及问回去哪里,就感到后背被人推了一把,接着,她的身子开始无尽的下坠。 有双冰冷的手碰了下她的额头,夏叶瑾打了个激灵,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完好无损的躺在……呃,一张床上? 眼神开始慢慢聚焦,从周围的布置来看,应该是营帐……忍不住叹了口气,原来,那男子口中说的回去,并不是回到她自己的时代,而是依旧回到这兵荒马乱的大明朝。 可她这口气都还未叹完,就感觉自己似乎被一双眼睛盯着,顺着心中的预感,一回头,夏叶瑾吓得直接滚到了地上! 朱高煦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营帐里,而且从他脸上有些怪异的表情判断,似乎已经在这里站了很久? “标、标下拜见郡、郡王……” 身上都是伤,这么一摔,夏叶瑾疼的呲牙咧嘴,但她此刻显然顾不上身体上的疼痛,因为有个更加严重的问题摆在了她的面前! 老天,她原本穿在身上的那件袢袄,已经被换掉了!!身上的伤口也被简单的处理过!? 这下是真的完了! 夏叶瑾懊恼的想要捶地。 早知道会演变成这个样子,还不如直接就被南兵杀死了来的爽快呢!被杀死之后,就算是真的回不去,她父母也能得到一笔保险金,但现在这样? 女子的身份被识破,接下来…… 夏叶瑾哭了。 女扮男装从军不至于被处死,可这样才更加糟糕,不会被处死,但也没法再在这军营里待下去,不能在这儿待下去,她的任务怎么办? 还有,最最关键的是!! 这军中都是男子,无论是谁给她换的衣服,她的一世清白都毁了啊!? 一把剑适时扔在了她的面前。 “自刎,或者离开,选一样。” 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清冷声音将夏叶瑾拉回了根本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的现实。 夏叶瑾抬手抹泪,“没有别的选择了么?” 也许是因为得知自己的女子身份被发现,破罐子破摔的缘故,她这一次,在面对朱高煦的时候,反而没有之前那么害怕。 对方没有马上回答,甚至连眼神都没有落在她的身上,过了一阵,才问了个没头没尾的话来,“肉脯的毒,是你下的?” 音调不大的话,却像是一声闷雷,在夏叶瑾的周身炸开,她愣了许久,才灰头土脸的抬头,随即又满脸丧气的垂下脑袋。 她该怎么解释呢? 肉脯是从肖林那儿拿过来的,如果她否认的话,凶手就变成了肖林。她不能害肖林。尤其是在明知下毒之人是木颜的情况下。 可她也没有办法告诉朱高煦,木颜才是真正的凶手。 且不论对方相不相信,就算他相信了,后果呢?夏叶瑾不喜欢木颜是没错,但基本的“业务素质”还是有的,人家怎么说也是她此番的任务目标,被委托人把自己的任务目标给坑了,这算什么事儿? 所以思来想去,她最终还是决定自己把这个锅给背下来。反正事情都不能更糟了不是么? “不小心?” 面对夏叶瑾的说词,朱高煦一脸不相信。 “是,以防万一,我一直都随身带着化石散。那****从怀里将肉脯拿出来的时候,估计是不小心碰到了化石散……” 心中一急,连卑称都忘了。 “之所以后面会将解药给郡王,是因为我发现同样吃了肉脯的李小虎有了中毒的迹象,我马上就联想到了郡王你……” 提到李小虎,夏叶瑾心中又是一阵颤抖。 营帐外传来整齐的脚步声,似乎是巡夜的兵卒经过。帐内烛光摇曳,朱高煦半张脸隐在光线里,看不清他的表情。 “你是谁?” 像是过了几百年那样漫长,他才再次开口。 第十七章 距离 黑云压境,天阴的可怕。 像是能互相感应一般,眼前人的脸上也同样是乌云密布。不仅乌云密布,还结了冰霜。 “回郡王,标下姓宫,名叶瑾,是保定府辖下的——” “本王查过了,保定府这儿一片,都没有姓宫的。你是何人?” 夏叶瑾的话还未说完,就被朱高煦给接了过去。 她此刻开始后悔起来。 早知道如此,她当初就不自作聪明的说自己姓宫了,宫这个姓这么少见,十分容易引起怀疑。如果说姓夏的话,说不定就成了。 现在改口说自己姓夏,还来得及么? “标下一家是外来的,寄户在这儿……” 话音未落,一把剑横在了她的脖颈之上。 寒光凛冽,即便是在春日,夏叶瑾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对方一副“你不要再解释”的模样,表达的意思十分明确,像是谍战片里演的那样,就差拿个喇叭在她的耳边喊,“你已经被我们包围了,不要再负隅顽抗”。 夏叶瑾撇撇嘴。 善意的谎言听不进去,难道真的要将真相说出来? 只不过,这所谓的真相,对于朱高煦来说,才应该是更加的丧心病狂吧? 明晃晃的剑还架在脖子上,一双如墨般漆黑的眸子对着她,往日这眸子无甚波澜,如今却带上了杀意。夏叶瑾叹了口气,反正事态的发展都已经变得匪夷所思了,也不差这一件了吧? 索性破罐子破摔,将自己的部分来历说了出来。 当然,她没有提到木颜,也没有提到此番的任务,更没有说是时空穿梭,只是说自己原本在山上跟着师父修道,初次下山半路就遇到了意外,不小心沦落到了这里。 “我知道这听起来有些匪夷所思,但却是事实。郡王你不相信,也很正常。” 夏叶瑾头低低的,这种蹩脚的说词,她并没有奢望对方能相信。但为今之计,除了这样的解释,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样才算是合理解释,难道真的要坦白自己是来自未来的人?且不论他信不信,生活在600年前的朱高煦,甚至连“时空穿梭”这四个字都听不懂吧? 但事已至此,她有什么办法呢? “你是妖怪?” 朱高煦冷不丁的爆出这么一句。 “哈?”夏叶瑾一愣,随即拼命掐自己的大腿才勉强忍住没有笑出声来。 果然史书上记载的没错,时人重鬼神,对方能这样问,是不是代表着有一丢丢相信她的话了呢?早知道如此,她刚才应该直接说自己是妖怪的,嗯,遭遇意外,失去了法术的妖怪。 不过,如果这样说的话,不知道会不会直接被当作异类烧死? “我不是妖怪,我是人,只不过是从小在山上跟着师父修行问道,懂得一点玄学罢了。” 夏叶瑾努力表现出一脸无奈。 为了保命,她只能破罐子破摔,一路扛到底了。 “那……?” 朱高煦说了个话头,但夏叶瑾却知道对方想要问什么,便满脸坚定的脱口而出,“我懂得一点五行八卦之术,燕军最终会赢的。就像我刚来那天说的一样。” 话说完后,对方的脸上却闪过一丝微不可见的促狭,“本王就觉得奇怪,怎么妖怪会是这样的相貌。” 意识到他是在说自己长得不尽人意之后,夏叶瑾那个气啊。可心里再气面上也不能表现出来,只好抿嘴咬牙,一不小心,将下唇咬出血来。霎时满口血腥味,她倒是不觉得疼,只是心中郁闷之情更甚,自己这副模样,看在对方的眼里,估计更加挫了吧? 实在是对不起,她再一次丢了二十一世纪文明世界的脸。 也不知道朱高煦相不相信,但架在她脖子上的那把剑倒是已经放了下来。 愣神间,对方却已经走远。 夏叶瑾大大松了一口气,但随即又冒着生命危险叫住了他,“呃,郡王……那个,我……我身上的衣服,是谁……换的?” 朱高煦率领的一部,军中连个军妓都没有,除了木颜外,全都是男子,夏叶瑾在心中暗暗下定决心,一旦知道是谁,她一定要杀人灭口,一定! 听到她的话,正在阔步往外走的身影顿了一下,随后以更加快的速度,走了出去。 喂…… 夏叶瑾无力。 这到底算是什么事儿? 不过在低头的瞬间,她的眼睛却亮了起来。 右、右手手腕上,出、出现了一颗米粒大小的红点!虽然还是十分的模糊,但依稀可见,难道说,任务有进展? 悲催的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任务,到底是进展在哪里? * 朱高煦离开后,夏叶瑾又在营帐里窝了一天,她浑身上下像是要散架了一般,根本就动弹不了,好在这期间没有人进来打扰,她就这样,抱着忐忑的心情,在营帐里躺了一天。 直到肖林进来,她才意识到,这是高阳郡王的营帐。 难怪没人打扰。 估计是还沉浸在李小虎离去的悲痛里,肖林的脸色不大好,就算升了小旗,但整个人看上去还是蔫蔫的,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 两人各怀心事,寒暄了几句之后,就不知道该怎么接着往下说,气氛一度安静到令人头皮发麻。 就在夏叶瑾抓耳挠腮绞尽脑汁想着话题该怎么继续时,坐在床沿边上的肖林却先开了口,“阿颜她……被提为百户了。” 这是好事啊! 夏叶瑾刚想脱口而出,但在瞥见肖林阴云密布的脸时,硬生生的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她大概知道肖林为何如此的精神不振了。 木颜是个心气高傲的人,她越是“升官”就越嫌弃肖林,这样下去,除非肖林能够一夜之间被擢升为千户,不然,他们俩的距离只会越来越远。 “你是在担心她走不远吗?” 犹豫再三,夏叶瑾还是把话说了出来。 纸终究包不住火。 木颜的女子身份,就算在战乱时期侥幸无人发现,但到了和平年代呢?永乐大帝朱棣可不比现在的建文帝,除非木颜急流勇退,早早的解甲归田,否则……入朝为官,身份一旦被识破,可就是欺君的死罪。 夏叶瑾知道肖林在担心这个。 第十八章 救命恩人 当很多人关心你飞得高不高的时候,又有几个人,真正在乎你飞的累不累呢?肖林是这样的人,只可惜,现在壮志在怀的木颜却看不到他的好。当水尽山穷之后,或许她会怀念,只是到了那时,那个真正在乎她的人,还在吗? 人生最大的憾事,不是生离死别,而是时过境迁。 只是,如此简单的道理,大部分的人却都不懂。 肖林没有想到夏叶瑾会突然问这样的问题,他的第一反应是木颜的女子身份暴露了,猛地抬头,一双大眼睛几乎是要将夏叶瑾给穿透。 “你忘了我是个军医……” 夏叶瑾笑着提醒。 可在下一刻她便笑不出来了,一直以来都十分温和的肖林突然从床沿弹起,俯身伸手揪住了她的衣领! 她肩胛骨的伤口很深,被这么一揪,牵动到周围神经,顿时疼的咬牙切齿。 “你、你都对阿颜做了什么?!”,他急的话都说不清楚。 如果、如果阿颜的身体被这个人看过的话!他……他还是会娶她的,可重点是,夏叶瑾和她俩现在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何阿颜在身子被人看过了之后,还能如此的心平气和,一点异样都没有,这一点都不符合她的性子。难道说,他们俩早已私下定了终生? 难怪夏叶瑾每次都叫他对木颜好一点,又是肉脯又是药材的,亏得他还满心感激地把他当作好兄弟,原来重点是在这里吗?!肖林满心懊恼,恨不得一巴掌将先前那个蠢货自己给打晕了! 夏叶瑾自然是不知道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对方心里已经上演了一部荡气回肠的“无敌渣男夺朋友妻”的戏码,她只是有点想笑。 这肖林的反射弧也实在是太长了点吧? 早在当初她为木颜包扎伤口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被肖林前来“找茬”的准备,却没有想到,到了最后,她如果不自己说出来的话,对方还没有发现。 不过眼下,显然不是嘲笑他反射弧长的时候。 她赶紧开口解释让他放心,她只是拿了些药给木颜,既没有帮她包扎,也没有帮她换药,至于女子身份,是在把脉的时候发现的。 “真的?” 肖林眼睛一亮。 夏叶瑾用力点头,“我骗你做什么。” 年少气盛,火气来的快去的也快。尤其是像肖林这样心思单纯的人,藏不住心事,什么都挂在脸上,一下子表情就变得正常起来。 他突然一把抱住夏叶瑾,“叶瑾,我就知道你最好了,没有将阿颜的身份说出去,此番从军,我最开心的,就是能结交到你这个好兄弟。” 一连串的眼泪,滴落在肖林的脖子上。 “叶瑾,你不要太感动了,真正感动的人是我才对……” “……那个,肖林,你扯到我伤口了。” 这一抱,痛的真的是差点让她直接去见了阎王。 正无奈的想伸手抹泪,一抬头,却悲催的看到朱高煦掀开营帐走了进来,跟在他身后的,是木颜。 一看到木颜,肖林整个人瞬间急促紧张起来。 夏叶瑾无奈,用力扯着他分别朝着朱高煦和木颜两人行了礼。 木颜依旧是一副冷冷的样子,见了肖林,只是微微的抬了下眼皮,那样子,比陌生人都还不如。 刚刚擢升百户,新官上任三把火,骄傲一点,目中无人一点,嗯,可以理解。 “父王要见你。” 朱高煦看了眼夏叶瑾,面无表情地挤出五个字。 父、父王? 朱棣? 日后的永乐大帝? 夏叶瑾赶紧用手扶住了摇摇欲坠的下巴。 * 在夏叶瑾重伤昏迷期间,朱高煦率领的燕军一部已经成功的同他老爹朱棣汇合,虽然南军的领头人物李景隆是个草包,但鉴于其麾下有大将平安、瞿能父子坐镇,汇合后的燕军并没有马上采取进攻,而是在苏家桥西北部安营扎寨,伺机而动。 夏叶瑾是在主将的营帐里,见了传说中的燕王朱棣。 说是见到,其实按照她现在的姿势,跪在地上,全程低垂着脑袋,根本不敢抬头,最多只是听到了对方浑厚充满磁性的嗓音。 按理说,堂堂的燕王,自然不会关注到像夏叶瑾这样的小兵卒,只不过,这回她有些特殊——出手救了他的二儿子,高阳郡王。 所以,当得知了这一消息之后,朱棣便召了夏叶瑾来,说了一些感激表扬的话,本来是还想要给她个小旗当当,可她还未开口拒绝,站在旁边的朱高煦却先一步替她婉拒了。 “……父王,儿臣斗胆,近段日子,其还是静养为宜。” 言下之意,最好是不要再上战场了。 考虑到夏叶瑾的伤和单薄的小身板,虽然有些不解,但朱棣最终接受了朱高煦的提议。反正只是个小小的兵卒,无论是当不当小旗,都没有什么要紧。 但夏叶瑾却有点感激。 她身上虽然不是致命伤,可目前军营里的医疗设备,想要让伤口不化脓都十分不容易,更不用说彻底养好了。若是当了小旗,肯定得上战场,她现在这副样子,都不用说冲锋陷阵了,就是多走几步,都要老命。 而且最关键的是,暂时不上战场的话,她能有更多的时间想法子来撮合木颜和肖林这两个人。 但不久之后,夏叶瑾却悲催的发现,她这个想法,不仅很傻很天真,而且还错的离谱。 * 从营帐里出来的时候,夏叶瑾看到木颜站在附近,从她的样子来看,对方似乎是在特意等在那里的。 “我有话与你说。” 一看到她,木颜的脸便冷了下来。 夏叶瑾撇撇嘴,有话就不能好好说吗,这样板着脸好像她欠了几百万又是怎么回事? 两人绕到营地后面的小山包,与木颜在一起一刻,夏叶瑾都觉得浑身不舒服,要不是木颜的身份特殊,打死她都不要与这个人有交集。 “我倒是低估了你。” 木颜看着她,直挺挺的目光,像一把利剑,似乎要把她穿透。 夏叶瑾将后背靠在枯树干上,漫不经心地玩弄着自己的手指,满心无奈。什么高估低估,再简单不过的一件事,为何木颜就是要搞得这么复杂呢? 第十九章 曲线救国? “我一直都知道你的身份不简单,但没有想到的是,你这么快就开始动手……” 见夏叶瑾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木颜有些恼火。 “动手?” 夏叶瑾这才抬起头来。 “是啊,标下确实没有想到,百户大人竟然对我动手。” 她的唇边溢出一抹苦笑,在春日微弱的光线里,显得有些单薄。一双眼睛却是异常明亮,被这样一双眼睛看着,木颜突然没由来的一阵心虚。 但她很快就恢复了镇定。 她这是为了燕军,为了朱高煦。夏叶瑾就是个奸细,就算她今天取了对方的性命,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她不是为了自己,她是为了大局。她现在已经是百户,她应该也必须这样做。 “我不知道你的幕后之人想打什么算盘,但你若是以为救了郡王一命就能在这里作威作福的话,我劝你还是尽早打消这个念头!” 谁特么要在这里作威作福啊?!这脑洞也是无敌了! 夏叶瑾哭笑不得。 她巴不得早点完成任务离开这里好嘛?! “大人或许是误会了,标下无甚大志,从军也不过是为了混口饭吃。至于,对郡王出手相救,更是意外中的意外。不过,在当时的情况下,如果换成百户大人,想必也是不会袖手旁观的吧?” 夏叶瑾的最后一句话,戳到了木颜的痛处。这两天来,她一直在懊恼,当时怎么就没有快一点,只要快那么一点点,这份功劳都不会被夏叶瑾这个蠢货给抢了。而且……除了功劳,当时如果救了他,在他心里,她或许会变得不一样吧? 一想起那张熠熠生辉的面容,木颜的胸膛就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在来这里之前,她从未想过,原来在这世上,还有如此这般耀眼的人。 当然,接近朱高煦,除了他耀眼,她还有其他的计划。 从见他第一眼开始,她就拼命朝着他的方向努力,可就要成功的时候,中间却冒出了这么个程咬金! 这让她怎么忍? “叶瑾!” 肖林站在远处叫了一声,快步朝这边走来。他刚刚听人说夏叶瑾被叫到主将营里,有些担心,正打算再打听打听,却在山包后面看到了他的身影。 等到他走近了之后,才发现木颜也在,瞬间脸上的表情有点不对劲,低低的唤了声,“阿颜~” “嗯。” 木颜抬了抬眼皮,算是打过招呼,随后便不发一言转身走了。 夏叶瑾叹了口气。 看来,一直以来她自己那所谓“曲线救国”的法子都用错地方了,木颜心气高傲,想要让她注意到肖林,根本就不是简单对她好就能行得通。 感情是平等的,而不是一方一味的讨好与卑躬屈膝。 尤其是像木颜这样的人,如果自身没有足够的魅力让她被吸引,一味的讨好,只会让她更加厌恶。 乱世出英雄。 肖林若是要赢得木颜的欢心,如今唯一的法子,就是要变得比木颜强,或许这样,她才会抬起眼来,认认真真的注意到他,发现他的好。 从这几日的相处来看,对于建功立业,肖林似乎是志不在此,他从军的目的十分简单,就是为了与木颜在一起,保护木颜的安全。 可现在…… 要让一个胸无大志的人变得胸怀大志,建功立业,这工程量,简直是浩大到可怕。夏叶瑾低头看了眼自己手腕上若隐若现的红点,为了早些完成任务,她必须要让肖林变强,至少变得比木颜强。 夏叶瑾想的太入神,直到肖林叫了三四遍她才终于抬头。 “阿颜她……跟你说了什么吗?” 见夏叶瑾满脸的愁云惨淡,肖林的脸色也难看起来。 就算他再迟钝也看的出来,阿颜刚才脸上并不是开心的表情,可他想不明白的是,升了百户不是她一直以来的心愿么?为何还如此的不开心? ?“肖林,你有没有想过,更好的保护木颜……” 夏叶瑾抬头看着他,眼里亮晶晶的透着光。 也就在此时,肖林才仿佛第一次发现,原来一个人的眼神能够有如此大的力量,像是涵盖了整个星空。 “其实,阿颜原来是有个哥哥的……” 肖林出乎意料的没有接夏叶瑾的话,而是没头没尾说了一句。 夏叶瑾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叶瑾你之前不是问我,阿颜的性子,她对我的态度,是一直都这样,还是后来改变的,我当时没有回答你,是因为……” ——她性子之所以大变,是因为她的哥哥,被杀死了。 肖林说的很慢,像是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 木家生有一子一女,木颜的哥哥木恒是县学里的一名学生,原本是要参加今年科考,可遇上了靖难,南边的建文帝自顾不暇,科考到底有没有都不好说。正当他犹豫要不要南下混个脸熟的时候,却因为文章出众被燕王朱棣召见。可这一召见,却再也没有回来。 “后来才知道,是在半路被南兵杀死了。从那个时候开始,木颜就变得不一样了……” 一直不喜欢木颜那副看不起人的样子,夏叶瑾倒是没有想到她还有这么一茬伤心往事。这样说来,她如此奋不顾身的杀敌,怕是有很大部分是为了报仇。 “燕王没给他一官半职吗当时?” “阿颜没有说起,应该就是没有了。” 那……? 总觉得有点不对,夏叶瑾还想问,却在看到肖林苦闷脸色的瞬间,放弃了自己的想法。管他的,她只要关心木颜就行,至于她的哥哥,又关她什么事儿?李小虎的事,成为夏叶瑾心中永远无法抹去的一个梗,她不想再体会一次那种像是被硬生生抽离了魂魄般的无力感。 除了攻略目标外的其他人,还是少关注些为好。 心中想法一定,她便看向肖林,继续之前未完成的话题。 肖林能理解夏叶瑾话里的意思,不过他还是不懂,一直以来他都在竭尽全力的保护着木颜,难道还有比现在更好的法子? “当然有。”夏叶瑾做出一副你不懂的表情来,“比如说变成百户,甚至是千户,你不觉得,这样比现在更能够保护她吗?” 也比现在更能够吸引她的注意。 第二十章 主将的大床 听完夏叶瑾的话后,肖林一脸好笑摇头看着她,说就凭他这点三脚猫的武功,能当个小旗就已经是祖上积德了,还百户千户?连做白日梦都不带这样的。而且,只要能看着木颜顺心顺意平平安安就行,其他的,他根本就不在乎。 你是不在乎,可我在乎啊! 夏叶瑾在内心咆哮。 说他天真他还真是天真,难道一直以来他都没有发现,木颜从军之后会完全忽略了他,除了被朱高煦那无限的人格魅力吸引之外,还有他一直只是个小兵卒在军功上丝毫没有建树这个事实吗? “看来你还是没有理解我话里的意思。” 夏叶瑾叹了口气,拼命抑制住心中想要暴走的情绪,面对着肖林继续再接再厉。 “你如今只不过是个小旗,而她却已经是百户。如果一直照此发展,她还有可能是千户,甚至是将军,现在你还能勉强地跟在她的身边,默默保护她,可到了那个时候,你还能跟在她身边吗?怕是连见她一面都困难了吧?” “我知道你不在乎功名利禄,但她就不在乎吗?就算她不在乎,可你在无权无势一无所有,自身都难保的情况下,又谈何保护她?” 知道肖林最在乎的是木颜,所以夏叶瑾一直努力的朝着这个方向做他的“思想工作”。就算明知道成功的概率很小,但也总的尝试不是?更何况,如今木颜那条路是完全的走不通,她也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集中力量突破肖林这一边。至于朱高煦那边…… 夏叶瑾突然觉得脖颈一凉,他,还是算了吧? * 身上的伤距离痊愈还很远,夏叶瑾好不容易一瘸一拐的走到自己营帐的门口,正要钻进去躺在通铺上好好的休息一下喘口气,却再次被人领到了朱高煦的帐中。 夏叶瑾站在小王爷跟前,看着旁边帮她抱着铺盖卷的兵卒,很想询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相较于夏叶瑾十分精彩的面部表情,朱高煦的神态倒是相当自若,只是坚定的语气透露了他的此刻态度,“自今日起宿于我帐中。” 夏叶瑾张口结舌,瞬间石化。 这…… 又是闹哪出? 她承认主将营帐的大床要比她自己的通铺好上几百倍,但羡慕归羡慕,可现在突然要她过来这边睡……这,完全想不通啊! “我睡外间。” 对方似乎看出了夏叶瑾心中的疑惑,又补了一句。 哈? 夏叶瑾还是有些懵。 其实从刚才朱高煦让她住在这里开始,心中就一直有个想法呼之欲出,难道这个人真的这么好,因为知道她是女子,不忍心看她同那些五大三粗的步卒们睡大通铺,所以特意才做出如此的安排? 除了这一点,夏叶瑾实在是找不出第二个合理的解释。 “伤好后,就去药帐帮忙。” 愣神间,对方又挤出了第三句话。 意识到他还是在与自己说话,夏叶瑾赶忙点头应下。 朱高煦说完就走了,徒留下小兵卒一人在原地凌乱。 这…… 果然是人生处处有惊喜啊? 正盯着大床发呆的夏叶瑾不知道的是,在朱高煦从营帐出去的时候,碰到了木颜。或者说,木颜就是特意守在营帐外面等着他。 汇报完了排兵布阵的计划,木颜语带不经意的开始提到了夏叶瑾。 “听说郡王将其安排在帐中?” “嗯。” 虽然意料之中,但朱高煦的回答,还是让木颜心一沉,“卑职以为,此人来历不明,还是小心点好……” 说完这句话后,木颜小心翼翼的看向朱高煦,发现对方面上依旧无甚表情之后,便接着往下说,“如今南兵堵在白沟河附近,而这个人又是这么凑巧突然冒了出来,形迹可疑,再加上之前的毒肉脯之事,卑职以为,最好不要留……” 朱高煦侧过头看了眼木颜,道,“我自有分寸。” 眼里神色未明,就如同天边那半斜的夕阳一般,绚烂夺目,却带上了血染的危险。 木颜脸上的表情一僵,硬生生的截断了本想准备了许久的话,她静静看着已经快步朝前走去的背影,直到指甲陷进掌心的肉里,才勉强恢复了点知觉。 * 在夏叶瑾养伤的这几天里,南兵主将瞿能父子又来了几次游击突袭,不过有了之前的前车之鉴后,这几次南兵都没能得逞,每次都被朱高煦率领的燕山后卫打的落花流水。 但大家都知道,这几次突袭,不过是正餐前的小点心罢了,赢了是可以振奋士气,但真正的恶战还在后头,只要平安一日在南军的军帐中,朱棣就一日不能安心。 这边朱棣忌惮平安,但平安又岂会不害怕朱棣? 正因为如此,就算南边主将李景隆再好功,也不敢贸贸然的轻举妄动,一时间,双方再次在白沟河的两边驻扎下来,大有楚河汉界对峙之势。 不知道是不是主将营帐的床铺睡得太过于舒服,原本预计至少得半个月才能好的伤,竟然几天就开始结痂了。虽然不能算是大好,但正常的行动却是完全没有问题。 行动一没有问题,夏叶瑾便坐不住了,肖林和木颜的事情,就像是日日夜夜悬挂在脑袋上方的利剑,一不小心就会掉下来,本来养伤就浪费了一些时日,趁着如今行动自由,她得抓紧时间把这摊子给解决了。 可人有时候就是这么不顺,刚走出营帐,就迎面碰上木颜。夏叶瑾匆匆的行过礼后,打算径自离开,却不出意外的被叫住。 “主将的大床,睡得可还安心?” 对方看着她,一脸的似笑非笑。 话里的嘲讽之意昭然若揭。 夏叶瑾不知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虽然话很刺耳,但还是尽量回答的一脸平静,“对郡王的恩德,标下感激不尽。” 朱高煦怎么样是朱高煦的事情,他都没有说什么,木颜问这话,是不是有点多管闲事? 原以为这样的回答会让木颜恼羞成怒,可对方却表现的一反常态,只是让她从明天起参与步卒每日操-练,其他的,一概没说。 “可郡王让我伤好后去药帐帮忙……” “到药帐帮忙和早-操冲突么?” “不冲突……” “那不就得了。” 虽然知道身上的伤还远不能允许自己参与每日操-练,但她却不想因为自己的原因再生事端,便还是点头应了下来。 第二十一章 操练 夏叶瑾出去原本是要找肖林,可转了一圈,都没有发现他的身影,正想抓个人来问的时候,却看到他和几个总旗从朱棣的王帐里走了出来。 肖林走在中间,笑的一脸意气风发,与平常的愁云惨淡判若两人。 一看到夏叶瑾,便远远的一路小跑过来。 “我说肖大公子,你今天好像心情不错啊……” 平常一开玩笑,夏叶瑾就喜欢用“肖大公子”来调侃他,说起来,这还是李小虎带的头,想到这个,心中又是一阵不是滋味。 “叶瑾你不知道,这回我砍杀南兵十人,不仅记了军功,而且刚刚还被提了总旗!” 肖林抓着她的手臂,一双大眼睛里写满了开心。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喜报,夏叶瑾先是一愣,待反应过来后,也开心的手舞足蹈,当然,她除了开心,更多的是震惊,那天她不过是破罐子破摔的说了一番话,本来就抱着死马当做活马医的心态,却没有想到,肖林真的听进去了?!! 能让一个人去做自己完全不喜欢的事情,而且还拼命努力的去做好,可见木颜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夏叶瑾真的希望,这一次,木颜能够看到肖林所做的努力和坚持。 “叶瑾你说的对。” 激动过后,肖林整个人突然安静下来。 他回头看着站在身边的人,从那天回去之后开始说起,说了很多,但里面大部分都只涵括了一个名字,那就是木颜。他可以为她千里迢迢的来从军,可以为她放弃家里的生意,可以为她做一切的事情,区区豁出命去积累军功又算的了什么呢? 他发现一直以来自己都错了,他就只是想要保护木颜,想要她不受伤病之累平平安安的度过一生,但就像叶瑾所说的,在自身都难保的情况下,又拿什么来守护对方,让对方一世安稳? 所以他这段时间以来,全都在没日没夜的操练,突击训练加上豁出命去拼,在这几次南军的突袭中,他都表现的不错,尤其是最后这一次,他竟然一口气砍杀了十个南蛮子,虽然这数量连朱高煦的零头都够不上,但对于他自己来说,却是一个极大的突破。至于得到朱棣的口头嘉奖,又加了军功,甚至还被提为总旗,这后者是他完全没有意料到的。 “你看吧?我就说你可以的。” 夏叶瑾一扫刚才被木颜找茬的阴霾,她甚至比肖林还要开心上许多。只要肖林肯努力,肯上进,就一定没有问题,木颜这人习惯性眼高手低,只要肖林站的比她高,她一定会注意到的。嗯,一定会的。 肖林看着她满脸感激的说谢谢。 夏叶瑾心情好,也没有注意到对方眼里有点奇怪的神色,只是大大咧咧的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打趣道,“谢什么谢,等到时候你成了好事,再来谢我吧!” “那到时候你一定要来。” 似乎是想到美好的未来,刚刚被提了总旗的小兵卒笑的满眼星辰。 “你放心。” 就算她去不了,也会在江南某个古董店里给他新婚祝福的。 刚升了官,肖林自然没有办法空闲下来,才聊了一会儿,就有步卒来报说百户有事情要商议,他没法,只好与夏叶瑾说了几句,匆匆的跟着人走了。 * 好不容易任务才有了一点进展,但夏叶瑾自己这边,却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滑铁卢”。 按照木颜的命令,她第二天一大早,就来到了操练场。 可到了那边才发现,这所谓的早操,可比她印象中的要“悲惨”的多,不是简单的挥刀舞枪就行,而是要一边绑着沙袋,一边与对方模拟互搏。 这早操,从一开始就各种不顺。 平常她与周围的同袍们都相处的不错,可这次,周围全都是不认识的也就算了,更让人郁闷的是她的对手,也不知道对方是看她瘦小故意欺负她还是怎样,一上来就直接动真格,北方汉子生的人高马大,刚开始夏叶瑾还能咬牙挺住,但接了几招之后,再加上牵动身上的伤口,就招架不住了,一个回合下来,满身满脸全是汗,担心愈合的伤口再次裂开,只好腆着脸去找木颜请假。 “请假?” 木颜抬头看了她一眼,满眼鄙夷与不屑。 “这里可不是闹着玩的,你与敌军对阵,也跟他说扛不住了想要请假?你看看对方会不会肯?” 话音落下,全场大笑。 请假不被准许,夏叶瑾没有办法,只能留下来硬撑,等早操结束回到药帐,她整个人连一口大气都喘不过来。 好在近段日子没有打仗,伤员很少,夏叶瑾靠在药帐的角落放空了一天,才微微的有些缓过来,可就在这时,却再次听到了一个惊天噩耗,晚上还要接着练! 皓月当空。 光晖倾泻而下,让人莫名的感到清冷。 夏叶瑾皱眉咬牙,躲着对方直逼命门的攻击。 晚上换了一个对手,但境况却似乎更加的悲惨。早上那个,虽然生的人高马大,但招数还不实,招与招之间留有余地,夏叶瑾还能耍些小心眼偷袭几下喘口气。但晚上这个就不一样了,个儿不高,但却招招毙命,一不留神,就有可能身上开花,这才刚开始,夏叶瑾就被逼着节节后退。 “怎么?受不了么?受不了可以求我啊?或者向百户大人请假也行!”,在提到“请假”这两个字的时候,对方故意拉长了音调。 声音不大,但却足够让周围的人听到,结果自然又是引起一阵哄笑。 夏叶瑾这人自问没有什么优点,但缺点却有一大堆,其中最突出的就是喜欢死倔。别人越是嘲笑她,越是看不起她,她越是要证明给对方看,与对方死磕到底。想起来,当初之所以会着了宫辰时的道,也大半是因为这该死的死磕情绪在作祟。 此刻,满脸是汗的夏叶瑾不动声色的看着站在对面的矮个子。 他正笑的肆意,一门心思全放在嘲笑上,完全没有注意到对面的人。其实这也不能怪他,一个毫无还手之力的手下败将,有什么可注意的? 就是这里了。 夏叶瑾嘴角一扬,趁着对方不注意,用尽全力将手中的木棒,朝着对方脸面打去,矮个子正得意间,冷不丁被挥了一棒,顿时疼的眼冒金星,待反应过来,紧握拳头,直奔夏叶瑾双目,去招刁猛,丝毫没有同袍手足之义,满拟要将对方打得目眦尽裂。 但既然已经出手,夏叶瑾又岂会没有下一招的准备,矮个子招式才发,她的身形已动,咬牙侧身闪在一旁。见他用尽全力往前扑过来,下盘虚浮,顿时心生一计,伸出脚去,正好踢在了矮个子的膝盖窝上,对方疼的单膝跪地,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算是这样,他还是反手一扯,将夏叶瑾给拽到了地上。 第二十二章 逆转 夏叶瑾被矮个子用力拽到了地上。 这一下扯到肩胛骨上的伤口,疼的她几欲昏厥过去。 可她还是咬破嘴唇让自己清醒了过来,用力握紧手中的木棒,朝着矮个子的后颈就是一下! 对方应声而倒。 胜负的反转实在是太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周围的人都忘了手中的动作,直到许久之后,才传来抽气声一片。 但夏叶瑾此刻却没有心思去关注别人的想法,看到对方倒在面前,她大大的松了口气,本想撑着一口气爬起来,却发现手脚冰凉的就像是失去了知觉一般,没法,只好也顺势倒了下去…… 等到她再次睁开眼睛,发现场上早已没有他人,只剩下天边一轮弯月的余晖,清清冷冷的洒在身上。 轻甲上的露水不重,看样子,似乎自己也没有躺很久。 只是刚才用力过猛,牵动身上的伤口,导致现在她连稍微的动一下,都疼的呲牙咧嘴。 月色下,远远的有人在朝这边走来,夏叶瑾咬牙撑着坐起来,待对方走近,她才看清那张英挺俊秀的面容。 朱高煦一整晚上都在王帐里同朱棣在商谈作战计划,等出了营帐,才听某个燕卫提起夏叶瑾在晚操时的“壮烈事迹”,半信半疑之间,本想直接回营帐休息,却不知怎的,鬼使神差的走到了操练场。 待看到小兵卒满脸是土龇牙咧嘴的坐在地上,他顿时开始无限怀疑刚才所听到的传言真实性。 ——郡王。 夏叶瑾低低的叫了一声,想要站起来行礼,却悲催的发现才刚站起来,就再次跌坐回了原地。 “怎么伤的这样重?” 朱高煦虚扶了一把,当看到夏叶瑾又重新坐到地上,便收回了手,只是看向她的目光里,比往常柔和了些。 “其实伤的不大重,只是牵动了之前的旧伤口。”,夏叶瑾抬头,云淡风轻的笑了笑。 想起来,人的潜能还真是无限的,在来这里之前,每天坐在电脑前升级打怪刷论坛的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在几个月之后,她竟然能够在600年前的大明朝挥刀杀敌。 “不是让你去药帐了么?” 朱高煦罕见的皱眉。 “标下自小身子弱,伤好一些便想着多练练强身,没有想到,到底还是自不量力了些。” 想了想,她还是不打算把木颜强制让她去练操的事情说出来。 虽然对方这种做法明显就是想要找茬,事实证明也成功的被她找了茬,但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告诉朱高煦,除了生出不必要的麻烦之外,又有什么用? 就算她此番的目的是要破坏朱高煦与木颜两人的姻缘,但对于朱高煦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她还是不大了解,为了木颜的人身安全,像这种小报告,还是少打为妙。 万一不下心将木颜的小命给弄丢了,那她就亏大发了。而且更可怕的是,万一这两个人一来二去,成了欢喜冤家了,那岂不是更惨? 虽然后一种可能性极低,但夏叶瑾觉得还是小心为好。小心驶得万年船嘛,她可不想半路翻船。 清风皓月,碧空无云。 两人一坐一站,沉默像是无边的海水般在四周漫延开来,不远处又断断续续的传来离歌,浅吟低唱,婉转哀戚,伴着当空明月,让人凭白生出一段孤寂苍凉之感。 朱高煦负手而立,目光落在不远处的虚空之中,月色下,年轻的脸上晦暗明灭,让人看不通透。 夏叶瑾抬头,就算是在浓重稠密的夜色之下,眼前的身影也依然绚烂耀眼,不知为何,脑海里却突然浮现起朱高煦日后的结局来,她愣了一下,话竟脱口而出: “郡王,你有没有想过离开这里?” “离开?” 朱高煦显然也被她这无厘头的问法问的有点懵。 “是啊,离开。” 夏叶瑾仰头看着他,说很多时候我都在想,人就只有这一辈子,而且还是如此短暂的一辈子,就算有下辈子的存在,但那时的你,却也早已不是现在的你了。既然如此,为何要将自己宝贵的光阴浪费在同一件事情上呢?只要走出去,就会发现,外面的世界,还有许多新奇的事情等着我们去发现…… “新奇的事情?” 朱高煦问的一脸高深。 “是啊,标下虽从小生在山上,但师父早年却是云游四海,标下从他那儿听到了好些外面的事情……” 夏叶瑾坐在地上,开始娓娓道来。 从与大明毗邻的南蛮诸邦,到遥远的西方列国;从金发碧眼的毛子到全身像涂了黑炭一样的土著;从海外的风土人情,到别样奇特政-治制度;从资本积累掠夺到刚刚崭露头角的近代文明……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么多,她也一直都知道历史的大方向是不可能改变,她甚至不确定朱高煦能不能听懂她说的话。但一看到眼前意气风发的年轻将军,联想到他日后的结局,她还是会不忍心,只是不忍心而已。 “你是说,我还有更好的选择?” 夏叶瑾发现,其实朱高煦在日常对话中,极少用特定的称谓,比如“本王”“孤”之类的。 “倒不是更好的选择,只是可以出去看看……”,换一种活法。 想来,朱高煦是可怜的。 现在的世子之位不是他的,日后的皇位也不会是他的。 朱棣给他画了个大饼,但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兑现。 清风拂过,夜色愈发浓重,朱高煦突然回头,看着夏叶瑾浅笑道,你年纪不大,倒是懂得很多。 夏叶瑾撇撇嘴,表示对他这种说法不服,在未来的世界里,只要一部手机,就能看尽天下的新闻,跟年纪一点关系都没有,她说的这些,算是懂得少了的。 是夜,等到两人回营,都已经接近一更天,夏叶瑾身上有伤,想换药,但却又不得不避开朱高煦,搞的她睡得更晚,等到天边浮起亮光,她才认真的闭了眼。 等她醒来,睡在外间的朱高煦早已不见人影。 其实说是同他一个营帐,但对方在这儿出现的时间却少之又少,反正自从夏叶瑾住进来之后,除了昨晚上出现过一次,就几乎没有看到他回来过。 当然,这对于夏叶瑾来说,是一件好事。 舒舒服服的睡了一觉,身上的伤口虽然还有些疼,但远没有昨天晚上那么壮烈。夏叶瑾本想出门去找肖林,但一掀开帐子,却发现下雨了。 第二十三章 突如其来的幸福 踌躇之间,肚子又不争气的叫了起来。 直到这时夏叶瑾才猛然意识到,她从昨晚上开始就没有吃东西,几乎是滴米未进,难怪肚子叫的不行。 环顾了下四周,意外的发现小王爷的营帐内不仅有简单的小灶台,还有一袋子面粉和榨菜,果然,她就知道,小王爷的肯定是可以开小灶的。 肚子实在是饿得不行,她也顾不上那么多,反正这些东西放着也是浪费,最多她多煮一些,万一点儿背被朱高煦撞见……就分他吃。 煮面疙瘩,并不需要太高深的厨艺,水烧沸后,将揉好的面团削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放进去,再加上酸菜和葱花,撒上盐巴,也就差不多了。 煮完之后,夏叶瑾舀了一小勺的汤小尝了一口,顿时对自己的厨艺打了满分。她以前怎么没有发现,原来自己在下厨做菜这方面这样有天赋的? 刚装了一碗准备开吃,朱高煦却从外面走了进来。 夏叶瑾,“……” 这还真是……! 外面雨下的很大,他身上的轻甲还滴着水,一进来,也不去看夏叶瑾,径自走到里间,等到将轻甲换下,才又走了出来。 毕竟是擅自动了人家的东西,夏叶瑾赶紧盛了一大碗面疙瘩,十分狗腿的递到朱高煦的面前,笑着道,“郡王,你尝尝……” 朱高煦倒是没有多话,只是抬头看了她一眼,伸手接过碗,象征性的舀了一勺子放进口中,可下一秒,就听到嘶了口气,面疙瘩滚到了地上。 他快步走到旁边漱口,可几次之后,舌头却还是火辣辣的。 夏叶瑾满脸内疚。 刚才太急了,她竟然忘记了提醒他小心烫。 这一下可真是糟了个大糕,她一不小心,把一个冷面杀神给烫伤了! “郡王,没、没事儿吧?”,夏叶瑾小心翼翼的看着他,蹙眉埋怨自己,“怪我没有提醒你……” 她的眉眼十分细腻,眼神里倒是流露出真切的关心,不过,除了这份关心,朱高煦还看到了一丝恐慌。 他不由的在心内叹了口气,他有这么可怕么? “没事。” 看到对方满脸恐慌,他挤出两个字来。如果一直不开口的话,怕是她会一直担忧下去。 夏叶瑾突然走近两步,看着他说,给我看看。 朱高煦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对方又重复了两次,他才恍然,原来夏叶瑾是要让他伸出舌头来,看烫伤的情况。 如此幼稚又丢脸的事情他自然不会做,便僵着脸,直接拒绝。 夏叶瑾无奈,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丢下一句“郡王你先在这儿等一下”,然后一转身消失在了雨雾中。 等她再次出现在帐内,除了满身是水外,手上还多了个小瓷瓶。 “这是我从药帐里拿的,洒在烫伤的地方,不能说马上好,但总比没有要好一些。而且,这个没毒,就算吞进肚子里,也没有关系。” 她絮絮叨叨的说着,朱高煦却依旧面无表情。这是他第一次发现,原来夏叶瑾的话这么多。 等到对方瞪着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的时候,他才有些无奈的伸手接过,小瓷瓶放在手中翻看了两次,正想着什么时候洒合适,却听到夏叶瑾说,你自己看不见,我帮你弄吧? 舌头疼的厉害,但他却怎么也拉不下脸来让夏叶瑾帮他弄,想到这里,心中一阵别扭,直接站起来就往里间走,强压着心中的情绪,才沉稳如水的挤出三个字来,“不用了。” 看到朱高煦这副傲娇的模样,夏叶瑾心中先前的惊恐之情早已消散无踪,反而觉得有些好笑,她突然来了兴致,冲着里间喊了句,我可是军医,帮你涂只是职责所在,又不会占郡王你便宜。 朱高煦正拿着瓷瓶往口中倒,手一抖,粉末直接涌进嗓子眼,又苦又涩又难受,呛得他好一阵龇牙咧嘴。 * 夏叶瑾自己这边愁云惨淡,但肖林的小日子,倒是过得挺舒心。 这日,他破天荒的出现在了药帐里。 他出现的时候,夏叶瑾正弯腰给一个伤员包扎,看到他进来,笑了一下,示意他先在旁边等。 “叶瑾,你真的是我的福星!哦,不对,应该是军师!” 一看到夏叶瑾得了空闲,肖林便冲了过来,握着她的手臂,笑的一脸激动。 “她理你了?” 能让肖林这么开心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木颜。 “不是,这可比理我要好上几百倍,她说等这场仗打完,哦,不对,她说等过些日子就跟我一起回去。”肖林的脸上全是笑意,一双大眼睛里写满了幸福。 “回去?回去哪里?” 前几天不都还冷着脸不理人么?怎么才过了十天不到,就要跟他回去? 夏叶瑾有点懵。 肖林心中激动,但看着夏叶瑾满脸茫然的模样,又觉得特别好笑,不由的耐着性子解释说,家中近日寄了信来,说是给他安排了一门亲事,他心里百般难受,正想回信拒绝,那封信却正好被木颜看到,令肖林没有想到的是,木颜竟然主动提出等求了郡王,把这儿的事情交代清楚后,就会与他一同回北平府。 真的假的? 夏叶瑾心里冒出无限个问号。 但在看到肖林满脸幸福的模样,这话却又不好问出口。 好端端的,木颜怎么会突然提出要回北平府?而且人家肖林这次回去,明摆着是要成亲的,木颜这跟着一起,难道说她愿意嫁给他? 两人青梅竹马,肖林对她又是一往情深,木颜被感动也勉强算是符合常理,可从木颜一贯对待肖林的态度来看,还真看不出她对他怀有别样的心思。最关键是,放弃百户这样的“高官”,回去当一个商户家的后宅妇女,木颜,真的甘心吗? 怎么想怎么不对劲。 虽然这对于夏叶瑾来说是件天大的好事。 手腕上的那颗红点,似乎是有变红了一些,可……这件事还是有说不出来的奇怪。这任务完成的莫名其妙啊! 而且,古董呢? 如果说任务即将完成,那到现在也没有人送东西给她啊? 早知道如此,肖林当初送给她的那些肉脯就该留着,600年前的肉脯,也算是古董的一种吧? 第二十四章 任务完成? 肖林全身上下都洋溢着幸福,但夏叶瑾总觉得哪里不对。 “你的心事都与她说了?” 心中百感交集,辗转万千,有些话,夏叶瑾觉得还是得问清楚。 ——嗯。 肖林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低低的答了一下,算是承认。 这让夏叶瑾更加的震惊,也不知道是不是任务完成的太过于顺利,总觉得有点不安心,便看向他问了句,木颜她没有说什么吗? “叶瑾我觉得阿颜她一直都知道我的心思。只不过碍于面子才一直没有说出来。她说她一直在等着我开口,而我却又傻傻的,根本不懂她的心思。如果早点说破,也不用熬得这么苦。多亏了你让我振作起来,阿颜说,如果我一直都只是个步卒,不求上进的话,她也不想理我,可是现在看我这么上进,又为了她付出这么多,她不想再辜负我……” 肖林的大眼睛里写满了幸福,亮晶晶的,像是盛满了温柔的星河。 ——那真的是要恭喜了。 夏叶瑾笑着说了一句。 她的眼眶有些红,不知道是因为完成了任务,还是替肖林开心。 “等我日子定了,就给你写信,你到时候可一定要来!”,正处于幸福之中的肖林,连说话的语气,都变得比以往甜腻上许多。 “你先把日子定了再说吧,接下里你有的忙了。到时候你这个新郎官,哪里能顾得上我啊!” 这两人终成眷属,她的任务就算完成,任务完成,也到了该离开这里的时候。肖林能幸福就好,至于喜宴,不过是一种形式罢了,参不参加都无所谓。 “叶瑾……” 身边的人突然低低的唤了一声。 夏叶瑾正陷在自己的世界里,听到声音猛地抬头,却发现这人正用一双大眼睛看着她,眼里湿漉漉的,温柔之色几乎要溢出来。 正不知所以然,下一秒,对方却紧紧的一把抱住了她,轻柔的语调里带着些许的颤音,“叶瑾,谢谢你,真的……” 意识到肖林只是太过于开心,夏叶瑾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大大咧咧地轻笑道,“喂我说肖大公子,你都已经是总旗了,还这样像个小娘儿似的,万一被部下看到,威信可就扫地了啊——” “叶瑾你好意思说我,你这细胳膊细腿的,更像个小娘好嘛?” “……我不过是瘦了点,我可从来不哭。” “如果小虎还在就好了。” 肖林突然说了一句。 气氛瞬间冷下去。 夏叶瑾也有些难过,她缓了一会儿,才抬头看向肖林,说小虎无论在哪里,都会为你开心的。 “你知道我这次回去要做什么吗?” “成亲啊。”夏叶瑾瞪了他一眼,这有什么好猜的。 像是知道她会这样回答一样,肖林笑着摇头,说我这次回去,是要开一家肉脯糕点铺子,专门卖我娘做的肉脯。 夏叶瑾大笑,“瞧你这出息!”,可她下一刻便笑不出来了。 她记得李小虎特别喜欢吃肖林娘做的肉脯;她记得李小虎把肉脯收起来舍不得吃说我带回去让家里人也尝尝;她记得那一日肖林曾答应他,回去开一家肉脯铺子和他一起当老板,想吃多少都可以。 “让她陪着你去卖肉脯,你真的忍心啊?” 气氛实在压抑得可怕,夏叶瑾便换了个话题。 “阿颜她可以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不一定要陪着我卖肉脯嘛。等我铺子开张,我一定给你多寄一些。” “不用不用”,夏叶瑾赶紧摆手,笑道,“我怕吃太多了容易发胖。倒是那小王爷,你有机会可以给他送一点,我看他还挺喜欢吃的。” 说到后面,语气全变成了戏谑。 “没想到你倒是挺关心他的嘛!” “不是关心。”夏叶瑾笑的更大声,“我只是觉得一个面瘫吃肉脯吃到满嘴油的模样实在是好笑。” 许多年后,肖林每每回忆至此都感到伤痛之极。 夏叶瑾的笑像是一根刺,卡在他心里的最深处,就算是简单的呼吸,都痛的令人窒息。 很多事情其实早就有了预兆,只是当时的他们太过于相信眼前的幸福。只是当时已惘然。蚀骨的惘然。 这边两人正聊着,突然肖林说了声“阿颜你怎么来了”,然后一脸开心的快步朝着药帐的门口走去。 顺着他的方向,夏叶瑾看到木颜一身戎装站在那里。 唇红齿白,柔美与英气完美融合,只需一站,就是一幅精雕细琢的画。 看到夏叶瑾,她别开了目光,开始专心的同肖林说话。 不知肖林说了什么,她的脸上浮起一抹浅笑,与往日的沉闷严肃判若两人。 到这里,夏叶瑾一颗悬着的心总算微微的放下了些。 或许真的是她自己想多了,木颜与肖林,两人不是相处的挺好么? * 在苏家桥附近安营扎寨,以守为攻,只能算是权宜之计,毕竟燕军这边是远距离作战,若是长时间与南兵耗着,南兵那边可以冠冕堂皇的跟各地征收讨要粮草,但朱棣就不行了,他这回出兵,本身就是打着“清君侧”为民做主的旗号,又怎么可以打沿线百姓的主意呢? 而且最关键的是,保定府都已经连续两年大旱了,他在这个时候派人去催粮草,那不等于将民心送给朱允炆那毛头小子么? 吃力不讨好又为他人做嫁衣裳的事情,朱棣自然不会做。这样的一个直接后果就是,他必须要速战速决,就算知道李景隆率领了五十万大军在河对面等着他上钩,就算知道平安瞿能这些人不好啃,他也得咬牙挺过去,再不挺过去,都不用南军一兵一卒,燕军自己就会因为粮草供应不上而活活饿死了。 在南渡白沟河的前一天,朱棣在“动员演讲”结束之后,破天荒的给燕军集体“放了个假”,为了振奋士气,还举行了“篝火宴会”,说的通俗一点就是,拿了从北平府带来的酒水,宰杀了几头猪羊,让这些几个月都极少见荤腥的士兵们开开荤,吃饱了好打仗。 第二十五章 醉酒 夏叶瑾受不了羊肉的臊味,又不爱吃猪肉,酒就更不会喝了,原先还可以去找肖林胡扯,可现在人家肖林一门心思全扑在木颜身上,根本连与她打招呼的时间都没有,看着火堆那头聊得正欢的两人,夏叶瑾在心里腹诽了句“重色轻友”之后,一脸欣慰的起身,打算回营帐休息。 真好,只要他们俩在一起,她的任务就完成了。 现在就差礼物了,到底谁会送古董给她呢? 夜色下,前方似乎有几个人影一闪而过,待她揉了揉眼睛想要看个真切时,却发现只有木颜一人走了出来。 她不是正在火堆边上同肖林聊天么? 纳闷间,却看到木颜快步朝着火堆边走去。肖林在原地看着她,笑的满脸幸福。 幸福就好,他们幸福她就能回去了,工资也能到手了。 心中念头兜兜转转,刚想抬步朝营帐走,突然几个相熟的兵卒手提酒壶,互相推搡着走了过来,看到夏叶瑾起身,便一把抓住她,笑道,“叶瑾,难得今天这么开心,你怎么不与弟兄们喝两杯?” 夏叶瑾赶紧摆手解释自己不会喝酒。 奈何这种话对于正在兴头上的北方汉子一点用都没有,反而更加激起了他们劝酒的斗志,一来二去的,夏叶瑾实在是招架不住,想着反正任务也完成了,应该不会再出什么岔子,便接过青瓷大碗,喝了一口。 刚抿了一口,酒都还未咽下去,突然有人伸手将那大碗往上一抬,霎时整整一大碗的米酒直接倒了下去,夏叶瑾呛得满脸通红,旁边却传来哄笑,“这样才对嘛,不然,你生的这样眉清目秀,又细胳膊细腿的,会被人误认为是小娘的。” 你才是小娘,你全家都是小娘! 夏叶瑾一边没好气的咒骂,一边强撑着往营帐的方向走。怕是朱棣留了一手,这酒估计兑过水,一点后劲都没有,不然怎么一大碗下去,只是脸有些发烫,脑子倒是还清醒的很? 可到了营帐之后,她却懒得动了。 等朱高煦巡营回来,看到的就是夏叶瑾倚墙坐在地上放空发愣的情景,待走近些,看到她脸色绯红,身上还带着酒气,不由蹙眉,“你喝酒了?” ——只是一点,又没事。 酒的后劲上来,夏叶瑾醉意渐浓,自己却不自知。 此刻看着站在面前的人,似真似幻,倒没了往日的拘束。她伸手胡乱的拍了下旁边,道,“站着多累啊,坐下来吧……” 朱高煦从小就有轻微的洁癖,尤其讨厌与醉鬼打交道,看到夏叶瑾这副样子,心中不免嫌恶,本想径自走开不管她,可鬼使神差般的,走了两步,却又折了回来,有些别扭的在她的旁边坐下。 夏叶瑾醉态可鞠,话也多了起来,胡乱点了点身边人的肩膀,轻笑道,“看的出来,大家很敬重你,可是又怕你。” 朱高煦绷着张脸,没有回答。 “你为什么不笑呢?明明年纪不大,却老是喜欢绷着脸……” “你的话还真多。” “我知道为什么大家都这么怕你了……就算是敬重,也还是害怕……” 听夏叶瑾说的有板有眼,朱高煦突然来了兴致,便歪头问,“那你怕我么?” “怕,也不怕。”,夏叶瑾一脸正经。 “也是,你连我都敢骗,又怎么会怕?” 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旁边酒鬼的影响,朱高煦今晚的话,也不知不觉多了起来。 月上中天,外面的喧闹声依旧。 他突然想起今日收到母妃寄来的信函,信中说已为他说了门亲事,让他先回去下定,由他人暂替主将之位。 北平府经过之前的几次劫难,确实需要喜事来冲刷悲凉之气。而他,又是徐王妃三个孩子中唯一未定亲的。 情理之中,意料之中。 思绪辗转万千,话便脱口而出,“凡事总归要有个例外……”,声音很低,犹如梦中呓语,却被夏叶瑾听见。 她满脸通红,笑的迷迷离离,“你说我是例外么?” 朱高煦只觉这对话都在有心无意间缭绕,有点慌慌张张,也有点不耐烦,便反问,“你说呢?” 夏叶瑾却没有再接话,调整了下姿势,将脑袋放正,一脸煞有介事,“我就要离开了……” “当逃兵么?”,朱高煦笑意挂在嘴角。 没想到对方在此时却突然又将脑袋歪了过来,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把朱高煦吓了一跳,正无奈自己胆子怎么变得这么小时,却听到旁边的人问,“你舌头烫伤好点了么?” 仿佛是被问到了什么丢脸的事情一般,朱高煦瞥了她一眼,有些艰难地挤出两个字,“好了”,说完后,脸上却莫名其妙的像被火烤了一般的烫。 夏叶瑾摇了摇脑袋,想要摆脱脑壳发胀的痛苦,可发胀的感觉没有消散,眼前却十分清晰的浮现起史书上记载的关于朱高煦最后的结局来。 所以在醉意朦胧间,她说了这辈子最有文化的一句话,“人常恨世间之苦,殊不知求之不得,得之复失,都在一念之间……” 呢呢喃喃,没头没尾,朱高煦正打算不去理会,却又听到对方又摇头晃脑地接着往下说,“退一步海阔天空,很多时候,是当局者迷。” “你倒是很多感触。” 看到她这副样子,朱高煦觉得好笑。心中不由暗道不愧是常年在山上修道之人,连醉酒后说的话都玄乎其玄。 “我说的是你。” 听了这话,朱高煦更觉得好笑。 他现在一切完满,根本就不存在“求之不得,得之复失”的问题,更不用说退一步海阔天空了。 这人果然醉的不轻。 虽然不理解,但毕竟是少年郎,他还是想逗逗她,便道,“你这意思,是想要我同你一起离开?” 没想到夏叶瑾却一本正经的拒绝了他,“我不能带你走。” 眼前人醉眼朦胧,似是拒绝,又像是苦恼,平素白皙的面容给酒色笼住,声音的调子里含着一丝叹息一丝忧虑,犹如江南清平小调般婉转温柔,说话时唇齿间一点轻轻的红,若隐若现,像是远山上的清泉,荒漠里的绿荫……朱高煦忽然有些收拾不住心绪,他无意识般的伸出手去,想要触碰,却在即将触到的瞬间,开始害怕眼前之景不过是海市蜃楼,太虚幻境,他生生收回了手,不敢轻举妄动,生怕一不小心便打碎了这旖旎的美梦。 第二十六章 诡异 拟把疏狂图一醉。 朱高煦突然间很想喝酒。 但他不能。 明日南下,虽已做万全准备,但依旧将是一场恶战,紧要关口,他又岂能任性? 所以他只是起身,快步走到营帐外,掬起一捧凉水猛地冲洗了下脸,又拿起水壶拼命地灌了几口,直到刺骨的冰凉传来,他才总算收回了心绪。 * 等夏叶瑾再睁开眼,已经是天光大亮。 外面吵吵嚷嚷的,似乎是在拔营启程,但因为身上有伤,她这回倒是不用随军参战,只是留在这里照顾伤患。这样的安排正符合夏叶瑾的心意,她的任务已经完成了,而历史的大方向不会改变,既定的结果,既定的事实,这回白沟河交战,她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只是脑袋疼的快要爆炸,让她连走路都变得有些摇摇晃晃。 没想到一碗酒的后劲那么大,看来,她还真是错怪朱棣小心眼了。 掀开帘帐想看看外面的状况,却正好高阳郡王朱高煦带着一队骑兵策马从面前经过,黑靴玄甲,一身戎装,清冷肃杀的气息扑面而来,令人不寒而栗。 ——郡王? 基于礼节,夏叶瑾叫了一声。 昨晚喝醉后,她隐隐约约似乎有看到朱高煦回营,但实在是太过于模糊,不知道到底是真的,还只是梦境。 朱高煦在她面前停了下来,翻身下马。 两人便相对站着,距离不远不近,能看清对方的面容,又不至于太过亲昵狎亵少了礼数。 朱高煦有点想不通。 对方不过是个懂点眩术,时常耍点小聪明的山野草莽罢了,他何至于每回相见都如此别扭?女扮男装不宜在军中久留,迟早都要找个理由让她离开,一切再稀松平常不过,他又在纠结忧虑些什么? 可是心中想不通透。 就不大能说服自己。 是胸有成竹一脸倔強的笃定南下之役必胜?还是穿透重重危险帮他从那一刀中抽离出来?亦或是眼里溢满担忧,不断重复不厌其烦只为了让他退一步海阔天空? 他想不明白,依旧说服不了自己。 生死,战乱,别离。 家仇,国恨,民族大义。 或许,他只是有些眷恋这风雨飘摇血迹斑斑中久违的一点温柔,太想要,便失了分寸,乱了阵脚?其实他只是害怕,害怕自己太贪恋这一汪清浅水影,害怕一旦伸手,这水影,便成了梦幻泡影。 从小到大,他最喜欢冒险。但这一次,他却想选择克制。 两人相顾无言,许久,他伸手,将一样东西给了她。 ——给我的? 夏叶瑾看着朱高煦递过来的东西,愣了一下。 是一把小小的匕首。 匕首的皮套有些陈旧,泛着乌油油的光,像是用了很久。上面用梅花小篆刻着几个小字,都不认识。 “嗯。” 朱高煦直接无视她有些惊诧的眼神,淡淡的应了一个字。 夏叶瑾难以置信。 她曾想过无数个可能送东西给她的人,但独独没有想过眼前这一个。 面瘫杀神,稍微靠近一点都瘆得慌,又怎么会主动送东西给她呢? 可现实总是比戏文小说要出人意料上许多,上天也总是喜欢猝不及防的捉弄一下世人,盯着手中的小小匕首,夏叶瑾一时恍惚,竟不知心中到底是何感? 虽然当日宫辰时只是随意带过,但她知道自己此番前来的目的,除了破坏朱高煦的姻缘外,还有就是带走所谓的“古董”。 可即便是这样,她也不想平白收了别人的东西。 所谓无功不受禄。 所谓礼尚往来。 身上实在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夏叶瑾摸了半天,也没有找到任何能够相赠的东西。 ——你等一下。 她突然说,然后猛地一头钻进营帐里。 出来的时候,手中多了一张宣纸,似乎是刚在上面写了什么,墨迹未干,她有些懊恼的抖了抖,又朝上面吹了几口气。 等觉得差不多了,夏叶瑾抬头,一脸笑眯眯的将手中的宣纸递到朱高煦的面前,道,“这个,给你。” 看到对方犹疑不决又有点怪异的表情,夏叶瑾自知这回礼实在太随意了点,所以便补了句,“今日南下,一定会大胜凯旋的,一定!” 满脸的坚定。 历史上的白沟河之战,确实没有任何悬念。 朱高煦目光落在手中的宣纸上,就在夏叶瑾以为他们俩的谈话不会再有下文的时候,他却突然抬头,随后唇边浮起一抹促狭,“果然字如其人。” 夏叶瑾承认自己毛笔字写的不能看,但……字如其人? 胸中怒气喷涌而出。 到了唇边又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罢了,武力值相差太多,她还是不要自取其辱,自讨无趣了。 “等我回来。” 夏叶瑾正五官堆积一脸郁闷的低头暗自腹诽,却猛然听到耳边传来这么一句话,待抬头看去,那个人早已策马远去。 只剩下马蹄过境带起的些许尘土,还在狂乱肆虐。 她呆呆的望着早已消失在视线尽头的某个身影,一时间心中竟浮起怅然若失之感。 她或许,等不到他回来了。 * 夏叶瑾觉得有些奇怪。 木颜和朱高煦之间的“虐缘”化解了,该拿的“古董”也拿了,可如今时间都过了三天,宫辰时那边为何还没有动静? 这三天来,她也曾在僻静之处按着右手腕上的红点“呼唤”宫辰时,可来来回回,她嗓子都快要嚎废了,人都快要被不小心撞到的兵卒认为神经病了,宫辰时却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该不会是那家店因为售卖来源不明的古董被查了吧? 宫辰时如果不幸被抓蹲了号子,那她要怎么办?难不成真的要跟着朱高煦南征北伐出生入死? 还是说,宫辰时因为没钱付工资直接放弃她了? ——这是夏叶瑾这几天来想的最多的几个问题。 没有答案。 这两天,药帐里的病患又多了起来,情况似乎要比之前糟糕很多,据说好像是半路遇上了埋伏,不过所幸朱高煦率领的先锋部队并没有什么损失。 夏叶瑾又开始了忙碌的生活,忙碌到没有时间去想回去的事情。 第二十七章 真相 这日,夏叶瑾正在药帐里忙的不可开交的时候,朱棣身边的护卫进来,给了张方子,让她照着抓几副药,立即送到王帐内。 “王爷偶感风寒,明日就要开拨南下了,你速度快点。” 临了,护卫又交代了一句。 按照原先定下的计划,燕军兵分三路南下。先锋部队由朱高煦率领,打头阵吸引南兵主力平安和瞿能的注意力,接着由大将张玉率领的中军南下,从右方对南兵来个出其不意袭击。最后才朱棣亲自挂帅,振奋军心,三方并举,互相配合,直接叫李景隆有去无回。 正是由于这三拨人马出发时间有先后,才会有朱高煦在前头都已经杀红了眼,而他老爹朱棣却还在后方休养生息的画面。 夏叶瑾盯着手中的药方子发愣,药帐里负责朱棣伤病的军医并不是她,她还没有混到能够为燕王看病的等级。正想着要怎么办的时候,负责朱棣的刘军医走了进来。夏叶瑾如临大赦般将药方递给了他,但有点奇怪的是,明明冷的要命,他却满头大汗? 更加奇怪的是,刘军医手才刚接过药方,脸上的五官就瞬间纠结在了一起,下一秒他伸手捂住了发出怪叫的肚子,“呃……你就照着抓一下送过去吧……我……就这样!” 话还没有说完,刘军医又再次一阵风般消失在了药帐外。 敢情是吃坏了肚子啊。 看着风风火火跑出去解决生理问题的军医,夏叶瑾有些无奈的摇头。 好在只是风寒的药,方子也不复杂,夏叶瑾动作娴熟的两下抓好,将药帐里的事情简单交代了一下,便拎着药朝王帐的方向走。 傍晚时分,天灰蒙蒙的像是要下雨。 一阵风吹过,夏叶瑾下意识紧了紧身上的棉衣。都五月了,可保定府却还是这样冷。历史上的小冰河时期,果然不是盖的。 王帐前的守卫也冻得浑身发僵,看到夏叶瑾,知道她是来送药的,便朝帐内指了指,让她直接将药拿进去。 有点出乎意料的是,帐内并没有人。 想着燕王也许在里间休息,夏叶瑾犹豫了下,想了想还是不要打扰为好,正打算将药放在案头再出去交代一下门口的护卫,里间的谈话声却传到了耳朵里。 “……南边有何消息?” “皇城里变动不大,但最近有个名叫木恒的新秀十分受宠。” “这步棋倒是走对了?” “还是王爷慧眼,这木恒生的文弱,身上书生气浓重,舌灿莲花,胸怀抱负,正好对那人的胃口。只不过,这步棋却是有些委屈了王爷您……当初让他家人误以为是他口出狂言惹恼了王爷,白丢了一条性命,或许如今都还在怨恨中。” “区区小事罢了。没有仇恨在身,怎么能得到本王贤侄的青眼和信任?” “王爷,这是木恒传过来的消息……” 对于自己一不小心听到军事机密这件事,夏叶瑾满心惶恐,可让她更加惶恐的是,木恒,这个名字。 木恒?木恒! ——她性子之所以大变,是因为她的哥哥,被杀死了。 肖林这样说。 ——后来才知道,阿颜的哥哥木恒,是在半路上被南兵杀死了。 不,不是南兵。 夏叶瑾突然明白过来。 木恒是朱棣布在朱允炆身边的眼线。 为了让他更好的打入南京城权力中心的内部,朱棣设了个局,对外宣称杀了木恒。所以木家当时得到的消息,应该是他们引以为傲的长子,木恒,被朱棣杀死,而不是被什么南兵杀死。 木颜对肖林撒了谎。 可她为什么撒谎? ——阿颜杀敌这么拼命,多半也是因为她的哥哥吧。 在肉脯里下毒,在平安暗杀朱高煦时拉住夏叶瑾的手使绊子,想尽法子得到朱高煦的信任,拼命杀敌立功打入燕军内部,直到与燕王无限接近…… 所有的这一切,就只有一个目的。 ——为被朱棣杀死的木恒报仇。 糟糕! 夏叶瑾暗道不好,转身拼了命地朝着王帐的方向狂奔,之前所有的线索和疑点都已经无缝衔接,老天,但愿来得及。 大汗淋漓,却被肖林拦住了去路。 “叶瑾出什么事儿了么这样跑?” “木颜呢?!木颜在哪儿?!”,夏叶瑾顾不上许多,揪着肖林的轻甲大声吼。 “郡王帮我们求得了王爷的同意,我们俩,打算离开这里了……” 肖林答非所问。 看着他一脸幸福的模样,夏叶瑾几近崩溃。 这混小子到底知不知道,木颜与他好,说要与他一起回北平府,不过是虚晃一招,她真正的目的是要杀了朱棣为木恒报仇!? 而肖林的存在,不过是为了用来作为她杀人的不在场证明罢了。 情况紧急,她也没办法跟肖林解释那么多,便道,“那她现在人呢?人在哪里?” “我们今日就启程,阿颜去与王爷告别……诶?叶瑾,你跑那么快做什么?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啊!?” 肖林站在原地,看着一阵风似的消失在雨雾中的夏叶瑾,不由感叹,以前他怎么没觉得这人行动力这么强的? 纳闷归纳闷,心中到底有些不安,便也快步跟了上去。 * 一路狂奔,却远远的看到刚才与朱棣在帐内谈话的那名兵卒走了出来。相貌普通,身材中等,毫无出彩之处,就算是迎头打上几个照面,也不会给人留下任何的印象。 作为传递消息的眼线和探子,朱棣选人确实有独到的眼光。 此刻,这人正迎面走来。 “叶瑾,你走慢点等我一下——” 肖林在后面喊,夏叶瑾转头看了一眼,却没有控制住脚步,不偏不倚与对方撞了个满怀。 原本以为会是一顿呵斥,但这人似乎有急事,并没有顾上她,只是随意的说了两句,便匆匆离去。 王帐外依旧是刚才那两位在当值,夏叶瑾冲上去就问木百户有没有来过这儿。 得到否定的答案后,她松了口气,一颗悬着的心微微放下了点。 可立马却又悬了起来。 没有来这儿,木颜会去哪儿呢? 第二十八章 乱象 天开始飘雨,细密的雨丝落在脖颈处,刺骨的冰凉。 “木颜到底去了哪!?” 夏叶瑾回头,满脸是水的看着从后面赶上来气喘吁吁的肖林。 “她是说来向王爷道别的”,肖林一脸的不明所以,顿了顿,待看到夏叶瑾的脸色变得比天色还要阴沉时,又问道,“叶瑾,到底出了什么事儿,阿颜她怎么了?” 话太长,夏叶瑾决定长话短说。 “木恒没有死。” 像一记惊雷在耳际炸开,肖林惊诧之余,险些没有站稳。 随即他便十分肯定的摇头,“这不可能。” 关于木恒的死讯,是阿颜亲口对他说的,她没有必要拿自己亲哥哥的生死来开玩笑,他还十分清晰的记得当日木颜脸上的悲恸,那样绝望的神情,又怎么可能作假? 不远处的王帐内开始有了动静,朱棣似乎从里间走了出来。 “那你信不信我?” 夏叶瑾看着肖林。 “叶瑾你这说的什么话,咱们是好兄弟嘛我自然是信你的——” “信我就赶紧找到木颜,告诉她木恒没有死,而我知道真相。” “你知道什么真相?” 肖林还未答话,旁边的草垛旁却传来凉凉的声音,两人转头,正好看到身穿大红袢袄,头戴明盔的……木颜? “阿颜你怎么穿成这样子?咱们今日不是启程回北平府吗?” 木颜没有理会肖林的问话,朝着夏叶瑾径自走了过来,“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语气冷冽,每个字像是结了冰。 “字面意思。” 夏叶瑾抬头,对上她的眼睛。 雨丝夹带着朔风,落在脸上,像是无数把小匕首在狠狠的划。 “我凭什么相信你?” 木颜不依不饶,眼里话里无一丝温度。 隔着雨雾,夏叶瑾甚至能清晰的看到她有些发白的嘴唇和颤抖的肩膀。 ——你自己看。 她从怀里拿出一张皱巴巴的连七纸,递到木颜面前。 刚才在撞到兵卒的瞬间,顺手从那人怀里捞出来的。这是朱棣写给木恒的亲笔信,很短,但足够说明问题。 燕王的笔迹很好识别,木颜的脸色变了又变。 王帐内传来朱棣的声音,似乎在询问药怎么还未熬好。 木颜的脸色骤变。 夏叶瑾当即了然。 “你在药里下了毒?” 木颜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朱棣的饮食起居都有专人负责,用前也都会用银针试毒,但木颜在药里下的不是毒,而是在原本治风寒的草药中混入了几味其他药草。这两样东西,分开全然没有问题,但合起来,却是相克的剧毒。 保险起见,她伪装成普通的兵卒亲自守在外面,等送药的人一到,她便会换上便服前去与朱棣告别,她要与送药的人一起进到营帐内,她要亲眼看着朱棣去见阎罗王。 当然,她并不需要亲自动手,她甚至在朱棣病危的时候还可以满脸紧张的呼救让人去请军医过来。她早已经打算解甲归田了,今日不过是来告别的,没有丝毫的杀人动机,这一点,肖林可以为她作证。 药是夏叶瑾抓的,也是她送到营帐内的,至于凶手是谁,谁又有动机,几乎是一目了然。 她的计划完美无缺,却没有想到半路被夏叶瑾识破。 两人正说话间,专司朱棣起居的护卫正端着托盘走过来。 托盘上放着刚熬好的药汤,用有盖的骨瓷小碗装着,王帐内本有小灶,但朱棣忍受不了浓重的药味,便让人到旁边的小帐里去熬。 夏叶瑾蹙眉。 假装不小心打翻药汤是行不通的了,朱棣就在营帐内,这外面一有风吹草动就会引起他的怀疑,到时候就算没有什么事情也是一场折腾;可若是换成其他的办法?如今这情况,还有其他的办法吗? 护卫平端着托盘从他们前面经过,眼看就要走到营帐前。 “等一下!” 夏叶瑾叫住了他。 “宫小军医?”护卫回头,当意识到夏叶瑾是在叫他时,脸上写满了疑惑。 “这药是你熬的?” “是啊。” “你是怎么熬的?” 护卫,“……?” 什么怎么熬的?不就是用寻常的法子熬么?还能怎么熬? “你烧的是荞麦秆,对吧?” 看到对方点头,夏叶瑾稍稍松了口气,接着往下说,“这药里含着一味与荞麦秆相克的草药,也都怪我,刚才走得急忘了提醒你,熬这味药,是不能烧荞麦秆的。” “所以这药里……有毒?” 护卫吓到了。 “相克这东西,可大可小,趁现在赶紧把药汤倒了,我去药帐再抓一副送过来,记住,不能再烧荞麦秆了。” 夏叶瑾神情严肃,说的一本正经。 “可是王爷……” 营帐内催促的声音传来,护卫的眼神闪烁不定。将药汤倒掉是没有问题,但现在再去熬一副过来,里面那位估计会让他直接提头来见吧? “我都说了相克,难不成你还想让王爷喝下去?” 夏叶瑾加重了语气。 但护卫的担心也确实是个问题。 所以她伸手推了一把肖林,说你不是今日要启程么?正好现在去与王爷辞行。 只要有件事适当转移下朱棣的注意力,让他不要太关注,就能为重新熬药空出时间。 虽然依旧是一知半解,但旁观了这么久,肖林多多少少的懂得了一些,听到夏叶瑾这样对他说,便看了一眼站在旁边发愣的木颜,想要拉着她进王帐向朱棣道别。 但木颜却不动。 夏叶瑾看到她脸色前所未有的惨白,像是一张经过无数次漂染的白布,没有一丝血色。 当下心便一沉。 “你还做了什么?” 话才刚问出口,突然从南边冲过来一匹棕色骏马,待走近,才看清上面坐着一名年轻的兵卒,等到了近前,他直接弃了马,跄跄踉踉地朝王帐跑去。 鲜血沿着马背蜿蜒而下,在地上带出一道可怖的血痕。 “报!!——郡王的先锋部队和张将军率领的中军都遇上了埋伏!——” ——先锋军,先是遭遇了火器,接着又撞上平安率领的主力军,几乎是全军……郡王他,只留下这把刀……” 第二十九章 覆水难收 周围乱成一团。 那人满脸满身是血,跪在营帐内向朱棣汇报战况,声音不大,却依稀可闻。眼前人来人往,脚步混杂紊乱,可夏叶瑾却什么都看不到,听不清。 雨越来越大,雨丝变成水珠,疯狂的倾泻而下,砸在脸上身上,却一点都不觉得疼。 “你把朱高煦的行军路线告诉了南边?”,夏叶瑾揪着木颜的衣领,强烈压制的怒气透过细密的雨帘,像一把锋利的剑,让木颜下意识的想要往后退。 但她最终还是没有动。 只是浑身僵硬的站在那里,像一个即将面临极刑的死囚。或者说她只是在消极应对,情况紧急突变,已超出了木颜原本的计划,她需要停顿下来,好好的理清思绪。 不过夏叶瑾却没有与她对峙太久,转瞬之间,像是耗尽了毕生的力气,她松了手,转身冲进茫茫雨雾之中。 肖林担心的声音被雨声掩盖,她什么都听不见。 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她一定要找到朱高煦。 “你知道最痛苦的死法是什么吗?” “是什么?” “是掉进无尽深渊,在这个过程中,你无法上升,也无法停靠,甚至都没办法死去,就这么一直往下坠,直到筋疲力尽,直到用尽最后一口气,这种感觉,你能想象么?” 无法上升,无法停靠,甚至都没有办法马上死去。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绝望一步一步地慢慢靠近,很慢很慢,慢到以为周围的时间都停止了,可绝望却还在不断的蔓延,侵袭你,占据你,直到最后变成了你。刚开始的时候或许还抱有一丝希望,大声呼救,努力挣扎,在失败了无数次之后,便再也坚持不下去,索性放弃,想要一了百了,想要自我了断。 可绝望还在蔓延,死亡却迟迟不来。 一直下坠,奄奄一息,筋疲力尽,动弹不得。 连简单的自行了断也做不到。 静静的感受着绝望肆虐蔓延的气息,感受着生命被一寸一寸耗尽的无助。 嚎叫,嘶吼,呐喊,可到了最后,却只能选择放手。 大雨倾盆而下,身上的棉衣积满了雨水,迈出去的每一步,都犹如有千斤重。 眼前水雾弥漫,细密的雨水顺着脸颊而下,夏叶瑾竟尝出了一丝苦涩。 怎么会? 朱高煦怎么会死? 他会在几日后率领大军渡过白沟河,打破南兵最后的防线;他会屡立战功,成为靖难之役中最为骁勇善战的年少将军;他会在巅峰之后被封为汉王而不是坐上那个位子;他会娶妻生子;他会不甘服输奋起反击…… 虽然最终结局悲凉,但却不会在如此意气风发的年纪过早的离开了这个世界。 不该是这样的。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她来不及细想,却脚下一滑,重重的摔在了积满雨水的泥沼里。 待再次抬头,一把长刀横在了她的面前。 刚刚去而复返的兵卒居高临下看着她,细长的眼睛里透出杀意。 “跟我去见王爷。” 他一把将夏叶瑾从地上扯起来,拽着她就往前走。 夏叶瑾无声的叹了口气。 顺手牵羊的偷了朱棣的亲笔信函,她早就做好被发现的准备了,却没有想到,会这么快就被抓个正着。 朱高煦战败的地方,就在白沟河附近的林子里,不是太远,可就是这不长不短的距离,她都没有机会亲自去看一眼。 * 肖林一筹莫展,就在他决定先把木颜放在一边去追夏叶瑾的时候,却看到她脖子上架着刀,被人逼着从雨雾中走了过来。 他惊讶中带着慌乱,冲上前去找那个人理论,却被对方一把推到了地上。待他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的奔过去时,夏叶瑾已经被带到了朱棣的面前。 ——王爷,这个人就是细作。 膝盖窝猛地受到重击,夏叶瑾腿一软,直接跪在了朱棣的面前。 两队人马都遭遇了埋伏,朱棣很快就意识到是燕军的行军路线被人泄露了出去,正愁找不到内鬼,夏叶瑾的出现,正好对上了他的刀口。 还偷他的亲笔信? 这就全部能说得通了。 但此刻他却没有过多的闲情逸致来陪着夏叶瑾绕弯,问了几句见问不出话来之后,便直接下令斩杀示众。 “王爷,叶瑾他不是内鬼,卑职可以作证——” 肖林冲了进来,满身是水的跪在朱棣的面前。 在进来之前,他下意识的看了木颜一眼,可直到此刻,她除了站在那里不动之外,依旧没有任何的表示。 “求情者,与奸细同!” 燕军的意外战败,让朱棣心乱如麻,他什么都听不进去,也不需要听进去,不过是个兵卒罢了,就算错杀又如何? ——我不会有事。 在被拖出去的时候,不忍看到肖林满眼是泪的绝望模样,夏叶瑾用唇语对他说道。 说这话,也不过是硬撑着一口气逞强罢了。 当真正看到摆在面前的大刀,她还是不受控制的全身发软。 但对于常年混迹尸山血海的兵卒们来说,杀一个人就像是砍瓜切菜般简单,手起刀落,也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 夏叶瑾跪在地上,雨水连续不断的打在身上,寒意像是生了双脚,层层渗透,最终进了血脉,入了骨髓。 刽子手扬手握刀,夏叶瑾闭上了眼睛。 这一回,再也没有人策马飞驰而过,从刀下帮她捡回一条性命;再也没有人弑敌于马下,将她拖出危险范围;再也没有人故作高深的看着她,听她说一些古怪又好笑的问题;再也没有人面上嫌恶,却依旧忍耐着听她的絮絮叨叨;再也没有人如他一般无条件的信任她……再也没有人。 满心绝望,她突然希望死亡能够来的快一些。 身后传来闷哼,夏叶瑾猛地睁开眼睛,却看到要杀她的刽子手应声而倒。她瞪大了眼睛,看着手里握着尖石的肖林,心底的绝望再一次蔓延。 肖林穿过重重雨帘,跪在了夏叶瑾的身侧,“叶瑾,你快跑,快点!趁现在……” 话还未说完,整个人却被夏叶瑾一把抱住,她有些吃力的护着他转了个身,雨雾婆娑之中,肖林看到一把利剑,刺进了她的后背。 第三十章 结束 风雨肆虐。 他们俩被重重包围,肖林的举动严重触犯了朱棣的底线,正欲开口下令斩杀二人,黑压压的一队骑兵突然从营地的西北角冲杀过来! 领头一人长剑傍身,英姿勃发,细长的眉眼间,却带着独有的煞气,嗜血的味道蔓延,让夏叶瑾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来不及了,所有的一切都脱离了既定的历史轨迹。 平安一马当先,朝着王帐冲杀过来,就算朱棣早有防备,面对突如其来的骑兵,燕军也有些猝不及防。 夏叶瑾绝望了。 抬头一瞥,竟看到原本僵硬如行尸走肉般的木颜不知何时已经挡在了朱棣的面前,大有同南兵厮杀之势。 不由苦笑。 泄露行军路线,让朱高煦惨遭埋伏;欺骗肖林,让他成为复仇的牺牲品;真相大白,却无半点悔恨之意……在肖林面临被斩杀的时候无动于衷像个死人一样,现在看到朱棣有危险,就立马扑上去挡在前头? 可在下一刻,惨淡的笑容却僵在了夏叶瑾的脸上。 南兵越战越勇,见朱棣被平安缠住,便发了疯似的朝主将所在的方向奔涌而来。木颜虽骁勇,可只凭一人之力,却也无法抵挡住杀红了眼的南兵。几番恶斗下来,她便有些体力不支,在连续躲过几个南兵交叉刺过来的长枪之后,筋疲力尽的她,只是下意识的后退,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她的身后已经被死亡笼罩。 一把长刀,对准了木颜的后颈。 夏叶瑾用力推开肖林,咬牙站了起来。 后背的伤口被扯开,撕心裂肺的疼痛感蔓延全身,但她却无暇顾及。此刻的夏叶瑾,全身上下就只有一个念头,救木颜。 木颜不能死。 她已经为此努力了这么久,不能就这样功亏一篑。 雨水肆虐,朔风刺骨。 夏叶瑾以最快的速度朝木颜奔去,明明距离不远,却像是相隔了千里万里;双脚像是被绑了千斤巨石,每一步都迈的异常沉重。 越往前跑,后背上的疼痛感便越加强烈,钻心的疼痛几乎要让她立刻晕厥,她甚至看到了家中丰盛的晚饭和温暖的被窝。死死咬牙,直到口中血腥味弥漫,她才勉强保持住了最后一丝清醒。 正是靠着这一丝清醒,她替木颜挡下了那癫狂嗜血的一刀。 她倒了下去。 世界像是瞬间定格静止。 眼前只剩下木颜那张惊愕到说不出话来的面容,耳边却响起肖林几乎癫狂的歇斯底里喊叫声。木颜想要上前将她扶起来,却被夏叶瑾重重推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朝着她吼,“与肖林一起走!快!——” “我不走!!” 肖林扑了过来,满脸满身全是泥水。 “木颜,你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带肖林走!难道你还想再辜负他吗!——不想让我死不瞑目的话,就快走!!” 周围再一次安静下来。 像是进入到了一个无声的世界。 奋力挣扎的肖林最终还是被木颜拖走,渐行渐远,在消失之前,只留下一张满是泪痕的脸;朱棣依旧被平安缠着,燕军与南兵,依旧在进行激烈的互相厮杀;不断有人倒下,又不断有人聚拢了起来;杀气血腥依旧在肆虐疯狂蔓延,嘶吼伴着雨声,像一曲安魂,婉转悲戚,悲壮孤清。 李小虎,肖林,木颜,甚至朱棣……所有经历过的事情,所有遇见的人,都变得愈发清晰明朗,却独独一人,像是隔着一层迷雾,任凭她怎么努力,可无论如何也看不清。 钻心的疼痛连带着意识,都在渐渐消失,可眼泪,为何却还在流个不停? * 人烟寒橘柚,秋色老梧桐。 江南水乡的秋日,相较于北方的一板一眼,总是少了丝萧瑟,多了些婀娜与温婉。日光柔和,清风微醺,满城秋色笼罩在斜阳里,风光尤盛。 秋天也算是旅游的旺季,人一多,就使得隐城这个小地方变得熙攘拥堵。坐落在隐城东北角的云间古董店,自然也是人来人往。 古董店的老板姓宫,名辰时,姑苏人氏。眉眼清朗,相貌极佳,常常引得许多游人慕名而来。与人交谈总是带着清浅的笑,客气有礼,却凭空生出一种疏离之气。 店内的古玩玉器,售价极高,却讲究一个“缘”字。凭着“有缘者得”的规矩,让没有什么出奇之处的古董店,在隐城这个遍地都是古玩铺子的地方,声名大噪,成为游人竞相追捧的对象。 擦拭完一批新到的玉石,夏叶瑾盯着不远处博古架上的那把匕首发愣。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 记忆中的一切,像是一场充满悲情英雄主义色彩的梦,如今梦醒了,她又回到了这个地方。所有的经历与人物远去,空空落落的。好在还有它的存在,让她真切的感受到,那不是黄粱一梦。 宫辰时告诉她,木颜与肖林两人都平安的度过了一生,虽然与预定的结局差的有些远,但她的任务,勉勉强强的也算是完成了。 发工资的那天,她问宫辰时,朱高煦呢?他的结局是什么? ——自己去看史书。 宫辰时罕见的摆出像看白痴一样的表情,淡淡的回了一句。 所以他的结局没有变? 心中松了一口气,却在下一刻变得更加难过。 那样鲜活皎洁的一个人,却最终也没能摆脱既定的命运。 “咦,这匕首倒是不错……” 清脆娇细的女声打破了夏叶瑾的思绪,她抬头,看到一位穿着白裙的靓丽少女,正若有所思的端详着博古架上的那把匕首。 她带回来的匕首。 “老板,这匕首是什么时候的呀?”女孩又问。 “明朝。” “明朝的?是朱元璋的吗?还是朱棣的?朱允炆?” “是汉王朱高煦的。” 宫辰时的音色很柔,与人交谈时,不经意间总是带着丝吴侬软语的调调,夏叶瑾平常也觉得好听,可此刻听到他说这个名字,心中却涌起一股莫名的紧张感,甚至还夹带着肃杀孤清,记忆中嗜血的画面袭来,仿佛刹那间,又回到了那个地方。 “朱高煦?是谁?” 女孩皱眉,歪着脑袋问她身边的人。 “就是朱棣的第二个儿子,性子骄纵顽劣,争权夺势,最终落得个装在铜缸里被活活烤死的下场。” “哈?那这匕首我还是不要了!” 就算隔着一段距离,夏叶瑾依旧看到在女孩画着精致妆容的脸上,露出了十分明显的嫌恶之情。 “说归说,可这匕首,一看就是好东西,咱们买来也不亏,诶老板,这匕首——” “这匕首我们不卖!” 跟在女孩身边的男人话还未说完,就被夏叶瑾接了过去。 “不卖?古董店不卖古董?还真是奇观!” “东西是我的,我说不卖就不卖。” “算了算了,不过是个无名小卒的东西罢了,还不怎么吉利,咱们去别家看看——”女孩见夏叶瑾一脸认真,便拉着男人往外走。 “他才不是无名小卒!——” 夏叶瑾朝着门口吼。 门外青石板路上游人来往熙攘,听到声音便不约而同的往里瞧,见没有什么大事,便又不约而同的散去。 冷静下来后,夏叶瑾想用工资换回匕首,遭到了宫辰时的拒绝。 ——你不能过多的将自己的情绪带入进去。 他语气依旧淡淡的。 “我做不到。” “你必须要做到。下一个任务,你可以继续,也可以放弃。” 第三十一章 凄风苦雨 红霞漫天。 站在庭中远眺,不远处巍峨的皇城尽收眼底,犹如一张巨大的墨色棋盘,千百年来,多少人在上面落子,最终又有多少人能够胜出? 成王败寇。 胜败转头空。 雨打风吹之后,剩下的,也只有这皇城,矗立原地,笑看苍生罢了。 今年的春天尤为寒冷,都已经是暮春四月,四处却依旧无一丝生气。 或许,只是他这院子里没有生机吧? 朱高煦苦笑。 被关在这西安门内太久,久到他都几乎要忘了外面究竟是何景致,忘了今夕何夕,忘了他自己。 只有眼前这一株苍天古木,还在时时刻刻的提醒着他,春去秋来年岁更替。 如果真的能忘记也是不错。 可他不能。 过往的岁月,像一把利刃,将他旧日的伤口一点一点的撕扯,开膛破肚,心底的旧事就这样被搬上了台面,血淋淋。自己昔日所熟悉的世界仿佛被人强行的挖去了一块,徒留下狰狞可怖的伤口,与空无一物的洞孔。 冷冽的寒风从破碎的洞孔穿越而过,贯穿全身,一寸一寸的慢慢渗透,最后几乎要将他整个人侵蚀殆尽。 斜阳隐去,天边突然飘起细雨。 连绵不绝阴寒刺骨的雨季,像极了那年的春日。 ——求而不得,失而复得,都在一念之间。 他最终还是没能参透这世间之苦,现在想来,她如果知道,应该会失望的吧? 原来你早就知道我的结局,所以才那样执着不厌其烦的一遍又一遍在我面前重复提醒么? 雨淅淅沥沥,打在飞檐上,汇聚成一串串晶莹剔透的水珠。 那一日,才刚领军南下,就遭到了前所未有的埋伏。就算奋力拼杀,他率领的燕军一部,还是全军覆没。 他后背中了两箭,坠马跌落山崖。 等强撑着一口气从山底上来,却发现军营早已不是原先的模样。经过南兵突袭过的营地,早已是尸山血海,怵惊心目。 他跌跌撞撞的四下问询,得到的却是奸细已被王爷斩杀的答案。 怎么可能? 她怎么可能是奸细呢? 他不相信,再问下去,却无人再给他答案。 像是一道光,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几乎是翻遍了所有的横尸,却没有看到有关于她的任何一丝痕迹。 只剩下怀中的那张宣纸,被血水浸染,上面歪歪扭扭的写着“必胜”两个字。 春寒料峭,冷风斜雨迎面袭来。 “王爷,雨大了,还是回屋吧……” 王内侍看着他,有些于心不忍。 朱高煦像是浑然不觉,他站在原地,目光飘远,定格在虚无缥缈之间。 寒气入骨,雨水打湿了他的衣裾。 内外相逼,冷风苦雨。 “王爷,城南肖老板让人送来的肉脯和糕点,已经放在花厅了……” 见朱高煦无动于衷,王内侍又多说了一句。 城南肖家的肉脯,可谓一绝。 铺子前头每日排成的长队几乎是看不到尽头,只是那姓肖的老板,人却有些奇怪。家境殷实,相貌堂堂,过了而立之年,却还是孑然一身。有人说他早年有过心仪的女子,只是被那女子伤了心后,就彻底断了娶亲这个念头。 但就算是这样的传言,还是抵挡不住京都里有待嫁女儿的人家,不仅是那些闺阁小姐,曾经甚至还有人看到有位衣着素净的年轻尼姑出现在了糕点铺的侧门。 ——那尼姑是京郊清平庵的? ——好像是。 ——两人聊了什么? ——具体没听清,似乎是那尼姑劝他事情过了这么久,也该放下了云云。 这传言一出,有很长的一段时间,肖家的肉脯铺子生意都不怎么好。但流言最是容易消散,又过了段日子,铺子的生意恢复正常,甚至比先前还要火爆。媒人又开始踏破门槛。那传闻,像是流云般,被风吹散后,便再也找不到了。 可王内侍却记得。 但肖老板的奇怪之处,还不止这些。 当日他不过是有点好奇地去铺子里看看而已,可一听说他是汉王府上的,那老板二话不说,也不顾排队等候的人群,直接包了两大包的肉脯,也不要钱,就只要让他带给汉王。 这行为如果换在早年王府风光的时候,他还是可以理解,可如今,王爷被软禁在西安门内,往日旧交一个个都恨不得离得远远地,他一个市井商贩,又有什么理由上前来巴结呢? 更令他奇怪的是,一向不喜同人接触的朱高煦,听了他所说的情况,竟破天荒地收下了肉脯。从此之后,城南的铺子,每日都会定时送来,风雨无阻。 心中虽疑问万千,但身为下人,也知道这不该问。 “他说了什么?” 就在内侍以为朱高煦不会再开口的时候,他问道,以一种平淡无波的语气。 “肖老板说,他,是为了救他们俩,才走的。” 十分拗口的一句话,内侍费了好大的努力,才将原话一点不漏的记了下来。 月白色的身影立在他身侧,雨丝细密,从天地之间撒下,到了半空中,飘落在衣袍上。朱高煦的眼神微微一顿,良久,才喑哑着声音道,“孤知道了。” 只是知道的太迟。 朱高煦仰头,看着冷雨一丝一丝的从天上落下来,再打在庭中的绿芭蕉上,泛起水珠阵阵。 无边的孤寂伴随着失落悄无声息的蔓延至全身。 雨雾迷蒙中,似乎有一位故人手持竹伞缓缓而来,看着他,露出灿烂的笑容。 她身上依旧穿着大红袢袄,头戴铜盔。 朱高煦突然想笑。 都戴了头盔,还撑着竹伞,这不是多此一举么? 对方却只是盈盈的笑着,也不答话。 他快走两步,想要抓住些什么,奈何手一伸出去,所有的景象瞬间化为一片虚无。只剩下天地之间无边无际的凄清与孤独。 园子里突然响起脚步声。 “王爷,陛下有请。” 说是“请”,但来的却是大内一等一的高手。 这一天终于是要来了么? 朱高煦苦笑。 凡事总该要有个了结,只是他这一去,身后的这一脉,怕是都不能留了吧? 大雨倾盆而下,狂风肆虐。一眼之间像是又回到了那年。 金戈铁马,意气风发。 洒脱的计谋,快意的江湖。 朱高煦阔步走进细密的雨帘之中。 往日的林林总总,渐行渐远,最终化作眼里的一点,犹如不小心滴落在宣纸上的那点墨渍,被雨水打湿,晕染,直到消逝无踪。 世人常恨世间之苦,殊不知,求而不得,失之复得,都在一念之间。 第三十二章 傅公馆里的丫鬟们 水晶灯发出耀眼璀璨的光,白光流转,更衬得四处金碧辉煌,奢靡华贵。 周围人头攒动,晶莹剔透的高脚杯交错撞击。 身穿高端定制礼服的男女,三三两两站着,或窃窃私语,或高谈阔论。 不远处的餐台上,各种吃食盛放在造型精致的器物内,摆的整整齐齐,琳琅满目,应有尽有,让人食指大动。 夏叶瑾左手拿着食盘,右手握着餐夹,忙中有乱有条不紊的将餐台上的东西一点一点的放进精致的食盘内。 沿着餐台来回转了几圈,直到终于装满了两个盘子,她才找了个相对僻静的位子,正搓着双手,打算好好的享用一番的时候,突然一盆冰水劈头盖脸的淋了下来,她冷的直哆嗦,生气的话都还未说出口,一道比她更大的声音骂开了,“活腻了是哇!看个火也能睡着!——” 声音很尖利,刺得夏叶瑾脑袋疼。 四周光线有些灰暗,目光梭巡了一圈,直到那灰头土脸冒着火星的灶台出现在眼前,她才猛然反应过来。 差点忘了,这是新任务。 民国24年。 正是华夏风雨飘摇动荡不安的一年。 外交无能,对侵略行径采取绥靖政策,无动于衷。 正义人士被逮-捕,被暗杀。 学生罢-课,工人罢-工。 可仁人志士所做的努力,并没有让当地军阀有任何的警醒,除了大街上兵痞活动更加频繁之外,局势并无任何变化。 当然,夏叶瑾此番的任务,与这混乱的局势并无多大关系,她只要混入榕城里的傅公馆,成功破坏一对丫鬟与少爷之间的凄美爱情就行了。 傅家二少爷傅明毓受新思潮影响,时常顶撞家中长辈,也因此常被罚家法,丫鬟凤枝便负责照顾他。两人日久生情。但最后却生死相隔,丫鬟被逼投井自尽,二少爷心灰意冷之下留书出走,后死于战乱。 “按照命格上来算,这两人本该是毫无关系。此番你的任务很简单,让他们俩不要相爱就行了。” 这还叫简单? 夏叶瑾吐槽无力。 “记住——” “不要与历史人物有牵扯,不要自以为是的以上帝视角拯救苍生嘛,我记住了。” 见宫辰时又要老调重提,夏叶瑾十分自觉的接了下去。 “还有……” “我知道,关键时刻以古董为重,至于我自己不用担心,你已经为我买了意外保险嘛。” 听了这话,宫辰时眼神倏尔一滞,随即便恢复到正常的清冷状态,只是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条看上去值些价钱的白金链子。 “这个戴着,能帮你预先感知一点危险。” 清冷的话音在耳边萦绕还未散开。 如果说来之前对这条项链的功能只是半信半疑的话,夏叶瑾现在是彻底不信了。什么预先感知危险?她都被人“醍醐灌顶”了,也不见有一丝的提前预知啊!?果然怪力乱神,越是说的玄乎,越是不可信。 她费了好大的劲才混进这傅公馆当丫鬟,却没有想到一进门,都还未站稳就被赶到厨房看火,看火就算了,大冬天的还被当头淋了这么一盆冷水。 此刻那上了年纪的女人见夏叶瑾还在发愣,不由的怒从中来,扬手就要打在她的肩头,夏叶瑾下意识往旁边躲了一下,她下手的地方落了空,直接打在竹椅的靠背上,霎时疼的骂娘。 “刘嫂,发生什么事儿了么?” 柔和的声音响起,一个身穿桃红色大棉袄,留着女学生特征短发的少女走了进来,想必是刚才刘嫂咒骂的声音太大,吵到了她。 “哦哟,表小姐,你怎么来这儿了,没事儿没事儿,就一个新来的小妮子不听话我说她几句呢。天儿这样冷,您还是早些回屋罢……” 见到来人,刘嫂干枯的脸上露出了异样的神色,看上去像是干涸的沟壑里开出了繁花。 “可是她全身都湿透了……” 少女指着夏叶瑾还滴着水的头发说道。 原本还不觉得,被她这么一说,夏叶瑾突然觉得特别的冷。 “这个没事儿晾一晾就干了——” “凤枝,你扶她到我屋里来。” 不等刘嫂说完,少女便直接开口,然后夏叶瑾就被名为凤枝的丫鬟带到了内院西侧的一间厢房里。 诶,等等? 凤枝? 老天,这简直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啊?! 眼前这穿着青灰色棉袄,梳着一条大辫子的圆脸少女,叫凤枝?那不就是她此番要攻略的任务目标么? 只是这人,生的……咳咳,似乎有点粗线条? 凤枝拿着换洗衣服走过来,见夏叶瑾一脸开心的模样,不由微微皱了下眉头,转瞬又展开,道,“你新来的吧?表小姐对待咱们下人,一向都很好的。” 做下人的,心思还是纯净点好。 “是啊,表小姐人真好。” 夏叶瑾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之处,一边接过衣服,一边顺着她的话往下说。 顿了顿然后又问,表小姐去哪儿了? “她去学堂了。”凤枝的态度不冷不热,“你换完衣服,就到中厅去帮忙吧,今天大少爷要回来。” 大少爷? 夏叶瑾默默在心里重复了一遍。心想自己还真是悲催,平常在古董店里饱受宫辰时这个资本家的压榨就算了,这都横跨时空出任务了,却依旧还是活在最底层的小人物,她的角色定位,真的就不能稍微高级一点么? 在中厅忙进忙出的,等到了晚饭的点,传说中的大少爷根本就没有出现,倒是等来了她要找的人——傅家的二少爷傅明毓。 “今日《新青年》的杂志到了,颜妹看了没?” 晚饭前,傅明毓全程都在同刚才仗义救了夏叶瑾一把的秋颜聊天,根本没有注意到在他周围进进出出的丫鬟凤枝。 看样子这两人还未开始有交集。 夏叶瑾一边努力擦桌子,一边在心中暗自庆幸。 傅家在当地算是大户,平常也以“诗礼传家”,可是这一顿晚饭吃的真是……没什么滋味。至少在夏叶瑾看来是这样的。处处都要守礼节,每个人都有既定的位子,既定的规矩,不能越矩半分。 第三十三章 不安心的晚饭 丫鬟不能上桌,但事务却最是繁杂。 进进出出的,又是端菜又是布菜,看着走在前头健步如飞,面不改色的凤枝,直到这时夏叶瑾才真切的感受到,有个强壮的体魄是多么的重要。 “这几天你到那儿去了?”,饭吃到一半,坐在正中的傅老太爷看着明毓开口,声音不大,却让全桌子上的人都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颤。 “同学病了,我去看看。” 明毓答着,但明显底气不足。 厅内气氛十分诡异,夏叶瑾缩着脖子站在一旁,屏气凝神,尽量不引人注意。 “哦,是么?”傅老太爷冷笑,严厉的目光在他的脸上扫了一下,“你倒是与我说说,到底是什么样的同学,得了什么病,要你守在他跟前两天两夜!” “爹,明毓他还小,小孩子贪玩儿,您消消气儿——” 坐在下首的傅二老爷开口。 有傅老太爷在,他这个当爹的,也没有开口说话的余地。所以在被老爷子扫了一眼之后,立马就乖乖闭嘴了。 “年纪小?年纪小懂得参加那乱七八糟的集会啊?年纪小懂得混在学生联合会里到处闹事啊?!!” 傅老太爷的一番话,镇得整屋子的人不敢出声。 正当他有些得意自己的威严时,坐在最下方的傅明毓却突然开了口,“我们又没做错,不过是去争取自己的正当权利罢了。” “正当权利?你一个学生有什么正当权利可争取的?!”似乎是气急,老太爷咳了几声,站在旁边服侍的陈姨太赶紧伸手帮他顺气,气顺了些后,他便转头看着傅二老爷大声骂道,“我早说了就不该让他进什么洋学堂你偏不听劝,这下可好,好好的一个人进去,被教成这样,学堂不上课,就开始闹事,再这样闹下去,傅家的脸都保不住了!——” “你看看你大哥明鑫,没进过洋学堂,可哪样做的比别人差?不仅写的一手好文章,为人处事也是上乘,这十里八方的,有谁说过他一句不好的话?学堂学堂,都是这学堂给闹的!” “我们也不想闹事,可是人被打了,总得要有个说法——” 傅明毓的话还未说完,突然“砰”的一声,傅老太爷腾地从位子上站了起来,两手拍桌,一桌子的菜被震得有好几盘都掉在了地上。 清脆的撞击声传来,再次惹得众人心中一颤。 却不约而同全都在心里默默的指责着傅明毓,老太爷上了年纪,他说什么点头应着就是了,瞎争辩什么,况且参与学生团体闹事,本来就是个大错。现在可好,闹得大家都吃不了饭。 “犯了大错,你还敢给我狡辩!?说你也敢不听,这是要反了啊!!——” 傅老太爷颤巍巍的说着,似乎是气到极致,没说几句,就又开始剧烈的咳嗽,陈姨太赶紧帮他顺气。 碗碟的碎片和饭菜洒了一地,凤枝蹲下身刚想要收拾,就被老太爷喝住,“收拾什么收拾,就留着放那里,也让傅家的祖宗看看,傅家到了这一代,究竟是养出了个什么样的子孙!” 凤枝被这么一喝,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自处。 好在众人见状开始纷纷为傅明毓活动起来,劝说的劝说,求情的求情,凤枝才得以借着这场东风全身而退。 饭吃成这个样子,肯定是不能再继续了。好不容易将老太爷怒气理顺,安顿好,众人无论是吃饱没吃饱,只能全都悻悻的回屋。至于能不能开小灶?有傅老太爷在上头把着,不用说小灶了,就是多一块干烙饼,都要上交充公。 等将残局收拾妥当,已经是月上中天。 走出中厅的瞬间,夏叶瑾突然想到,刚才傅老太爷口中提到的那个什么明鑫,估计就是今天没有出现的大少爷吧? 虽然人没有出现,但这年头,没有接受过新式教育却还在钻研文章的读书人,怕也是迂腐的很。 * 傅公馆里的丫鬟下人,除了跟在少爷太太们身边服侍的之外,全都住在前院。从前院到主子们住的厢房,中间还隔着一座小小的花园。 正值冬日,园子里花不多,但几株寒梅却开的异常繁茂。红白两种梅花交相辉映,煞是好看。 是日,夏叶瑾正闲庭漫步发呆中,一抬头,却看到不远处一个身影正有些吃力的攀着梅枝。那一簇红梅开的极好,枝杈却在高处,想要折下来,还得费一番功夫。 “表小姐,我来帮你吧。” 待看清那人就是那日仗义出手的秋颜后,夏叶瑾走过去说道。 民国毕竟与旧日还是有些不同,丫鬟还是丫鬟,可称呼却可以不用“奴婢”了。仿佛去了卑称,就真的实现了人人平等一般。 秋颜此刻正奋力同那枝梅花做斗争,见夏叶瑾走过来,也不松手,只是笑着说你是新来的吧?给你取名了么? 被她这么一问,夏叶瑾才知道,原来到了民国也是一样,丫鬟的名字,是要主子取的。 “还没。” 夏叶瑾答着,伸手去攀那枝梅花。 她的个子要比秋颜高一些,伸手正好能够到。 “那你自己原先的名字呢?” 秋颜又问。 “我叫叶瑾。” “叶瑾?好名字啊……”秋颜感叹,随即眼神又暗了下,“看你样子也不像是穷苦人家的,怎么会……?” 她没有说完,但夏叶瑾却知道她的意思,正好折了梅花,便递给她,笑着解释说家中生意受到外货冲击破产,债台高筑,父母跳楼自尽,她流落到榕城,正愁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却碰上了傅公馆招丫鬟,便进来了。 一回生二回熟,这一次的借口,夏叶瑾以为,可信度还是有的。 秋颜看向她的眼里多了丝同情,随后又闪着异样的光芒,“其实也没事儿,我们每个人生来都是平等的,职业也不分贵贱,丫鬟不过是个称谓罢了,只要是凭着自己努力去劳动,就值得让人敬佩。” 夏叶瑾面上笑的一脸感动。 心中却想,秋颜的这些教科书般的心灵鸡汤,怕是连她自己,也是不能够说服的吧。 第三十四章 表小姐 “你上过学堂么?” 今天星期日,秋颜念的那所女专放假,她折了梅花正好要回房,而夏叶瑾则是要去厨房帮忙,两人刚好顺路。 “上过一段时间。”夏叶瑾不敢把话说的太满,又补了句,“我不大爱读书。一看书里那密密麻麻的字就犯头晕。” “你那时年纪小吧……现在肯定不会这么想。”秋颜看着她笑,冬日的阳光透过枝杈,像是将她整个人镀上了一层金边。 夏叶瑾正想说现在也是这么想的时候,却听到秋颜低低的道“读书也算是个去处,不然成日待在家里,会闷出病来的……” 她的眼神黯淡下去,像是触及到某些不好的回忆。 看到她这样,夏叶瑾有些无措,正愁如何才能化解尴尬气氛时,凤枝匆匆的跑了过来,先是喊了声小姐,然后看着夏叶瑾说道你怎么这么慢,大少爷今天要回来,厨房里都忙不过来了。 又是大少爷? 夏叶瑾失笑。 这个到底是何许人也,怎么每次都说要回来却依旧不见人影?而且个个谈到他都是一副……说不出来的情绪? 好奇归好奇,但这与她并无多大关系。 凤枝看上去年纪也不小了,一般到了这个年纪的丫鬟,主人家都会找个人将她配出去,她只要守在这里,好好的看着凤枝,不要让她与傅明毓有机会单独接触,平平安安的等到凤枝嫁人,这个任务也算是完成了。 这样算起来,好像还真是挺简单的。 一心想着不让凤枝和傅明毓有过多的接触机会,所以当刘嫂问谁将这银耳莲子汤给二少爷送过去的时候,夏叶瑾想都不想就站了出来。 “哼这个野蹄子,刚进门脚都还没站稳,就想着飞上枝头变凤凰!”,夏叶瑾端着甜汤走出厨房,身后便传来刘嫂阴阳怪气的骂声。 夏叶瑾气的想转身把手中的热汤直接糊她一脸,但最终还是忍了下来,强压着怒气,来来回回默默念了十多遍“都是已经死了的人”之后,才勉强稳住了一点情绪。 可今天的日子似乎是与她犯冲。刚忍下刘嫂的冷嘲热讽,到了傅明毓这里,又再次碰了壁。 “怎么是你送过来的?白清呢?” 傅明毓趴在桌头,神情萎靡不振。 昨天晚饭后,他便被傅老太爷禁了足,令他在家静思悔过,没有准许不能踏出房门一步。 白清? 夏叶瑾愣了愣。 这又是哪位? 见她一副痴痴傻傻的样子,傅明毓皱眉,满脸不耐烦的道,“行了,就放桌上吧,去把白清给我叫来。” 夏叶瑾出去问了一圈,终于打听到大丫鬟白清跟着大太太去灵峰寺为大少爷上香的消息,等她将这个消息告诉傅明毓的时候,发现对方的脸色更加难看了起来。 “上香?!这个像牢笼一样的地方,难道上个香许个愿就能变好!?”,他并没有看夏叶瑾,只是自己在发泄着。 “少爷,您少说两句吧?不然又要挨骂了……” 站在旁边的小厮刘三有点害怕的赶紧劝。 夏叶瑾瞄了一眼案头,发现上面放着一本还十分新的杂志,翻开的那一页,是一篇文章,标题赫然写着《给守旧家庭的几句话》。 “为他上香?” 傅明毓随手合上杂志,脸上写满了鄙夷,“他确实适合上香。” 这个他,大概又是那个从未出现过的大少爷。 对这个一惊一乍的傅家二少爷实在没有什么好感,夏叶瑾见没她什么事情,便转身打算离开,可刚走到门口,却又被叫住。 “你新来的?怎么从未见过?” 夏叶瑾十分规矩的点头。 心说你没见过我,我此番倒是特地来找你的。 “现在是新世界,能养活自己的法子那么多,为什么还要走这条路?所以陈先生说的真是没错,国人的劣根性真是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改得了的……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傅明毓像是对夏叶瑾说,又像是自言自语。 本来当下人的不应该说太多,但对方一副高深莫测的轻蔑模样实在让她受不了,心中一动,话便脱口而出,“人不是生来平等么?丫鬟也是人,凭着自己的劳动养活自己,与其他的工作有什么不一样?” 她还真是没想到,秋颜刚才对她说的一番心灵鸡汤,竟这么快就派上用场了。 而且这所谓的新世界,百姓真的有活可干不会饿死么?夏叶瑾不由在心里打了个问号。 傅明毓有点窘。 他倒是没有料到这新来乍到的丫鬟竟然还知道“人生来平等”这样的道理,被她这么猝不及防的一顶,一时之间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 不过他很快就化解了这个尴尬局面,因为凤枝跑过来叫夏叶瑾将东西送到花厅给几个太太。 在凤枝进来的时候,夏叶瑾仔仔细细的观察了她与傅明毓之间的交流,发现二人除了简单的丫鬟少爷礼节之外,并没有任何其他的互动,甚至连表情眼神也没有一丝异样。 夏叶瑾微微的放了点心。 两人还未有纠葛。 看来这一次,是真的只要规规矩矩的守到凤枝嫁人就算是功德圆满了。 “二少爷刚才与你说什么?” 两人手里端着托盘,托盘上放着几位太太指定要的零嘴儿和糕点,夏叶瑾正七想八想,走在前头的凤枝冷不丁的问了一句。 “也没什么,就看着我面生,多问了两句。” 夏叶瑾心思不在这里,口中可有可无的答着。 “你新来也许是不知道,当下人的,还是别与主子走的太近。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都得要有个分寸。” 这才半天不到,就被好几个人指责,夏叶瑾心中憋气,但想了想现在的处境最终决定还是先忍着,如果简单的忍能够解决事情的话,她还是忍着吧,免得节外生枝。上次的任务依旧让她心有余悸,她不想因为自己的原因导致最终的结局变了味。 花厅内几位太太正在打麻将,哗啦哗啦的洗牌声特别的响亮,远远的站在院子里就能听得一清二楚。 第三十五章 见不到的大少爷 “大太太又去上香了?” 看到夏叶瑾与凤枝两人端着吃食进来,二太太在打出一个南风后随口问道。 “是,大太太今儿好早就走了。” 凤枝将东西在旁边放好,恭敬的回答。 “她也真是为明鑫操碎了心。” 三太太在旁边接口。 “欸,前几日城东的江家太太来家里,听她话里的意思,倒是愿意与咱们家结这门亲事,可明鑫那样子,你说咱们能害了别人家的大姑娘么……” “明鑫不成,不是还有明毓嘛。姐姐,江家是真的不错,他家那个大儿子,年纪轻轻就当上了蔡军长的秘书,前途真是不可限量啊……” “他家儿子是蔡军长秘书,咱们明鑫年纪轻轻的还是副部长呢,唉,你们说他要是……该多好啊。” 夏叶瑾突然发现,傅公馆里存在感最强的人,不是那威严十足的傅老太爷,而是这个从未出现过的大少爷。 可这个人到底有什么问题呢?为何所有人提起他来,都是一副说不出来的复杂情绪?想起刚才三太太说他是副部长这样的话,夏叶瑾的眼前忽然浮现起一张戴着金丝眼镜,年纪不大却油光满面,满口官话的军阀官员的脸来。 画面实在是太过于油腻,她差点就因为自己的想象呕吐起来。 “大少爷今天真的会回来吗?” 就算被想象的画面搞到想吐,夏叶瑾还是忍不住有点好奇。 凤枝一副“大少爷也是你问的”这样的表情,顿了一会儿才说大概晚饭的时候会到家。 可晚饭的时候,他还是没有出现。 一家人各怀心思吃完了饭,等夏叶瑾收拾妥当走出中厅的时候,又是月上中天。 这日子过得还真是乏味到极点,她不知道凤枝什么时候会嫁人,也不懂得自己要这样守在她身边多久。她甚至都想来点阴的让凤枝早点嫁出去,但这个念头也只是在脑子里想想而已。 对于既定历史中的人物,她还真是不敢轻举妄动,生怕一不小心,就弄巧成拙,把事情搞得更糟。 正愁云惨淡,一抬头却看到傅明毓在前面急匆匆的走,从那方向来看,似乎是去园子里。这大半夜的,去小花园做什么? 突然意识到凤枝也不在身边,夏叶瑾心中一沉,赶紧也快步跟了上去。可她才刚走到围墙底下,就听到“嘭”的一声,一个巨大的东西落在了她的身侧。 四周黑乎乎的,借着月色,夏叶瑾看清了那是一个……年轻的男人? 意外的发现让她吓得连连后退了几步,随即转身就跑。 这大半夜的,凭空冒出一个半死不活的人出来,绝对是没有什么好事。这时期外头乱的很,没准还是个革-命-党之类的,她还是无视为好。毕竟当务之急是赶紧跟上傅明毓,看紧他,千万不能让他与凤枝两人有私下接触的机会。 跑了两步,夏叶瑾又退了回来。 这个人来路不明,就这样让他躺在这里,现在外头风声这么紧,万一被别人发现说不定会连累到傅公馆。傅公馆如果被连累的话,势必会影响到她的任务,而且这人看上去受了重伤,怎么说也是条人命…… 夏叶瑾一边在心里暗骂自己心软没出息,一边小心翼翼的上前,伸出手探了探他的气息。 还好,还活着。 正想收回手,他的眼睛突然一下子睁开,一把抓住了夏叶瑾的手。 突如其来的动作,让夏叶瑾吓得差点直接倒在地上,好不容易稳住身子,想抽回手,奈何他握得太紧,根本就动弹不得。只好耐着性子俯身,压低声音问他是谁,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那人并不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她,直到看得夏叶瑾心里发麻,他似乎才缓了过来,松开了她的手,随后撑着坐了起来。 “我没事。” 声音有些喑哑,但总算是个正常人。 这个时候,夏叶瑾才看到他脸上都是血迹,身上的月白色长袍被浸染了一大片,记忆在瞬间飘远,她仿佛又回到那个烽火连天的保定府。 “你后背上的伤口在流血,必须要马上包扎。” 夏叶瑾看着他说道。 那人愣了一下,像是没有反应过来她竟也懂得包扎这种事情。 懒得理会对方脸上一闪而过的表情,夏叶瑾决定速战速决,她还要到前头的园子里去看紧傅明毓,没空在这里浪费太多的时间。 虽然帮一个来路不清善恶未明的人包扎风险很大,但要她见死不救也实在是做不到。夏叶瑾动作麻利地扯下他的外袍一角,从旁边的那口井里舀了点水上来,将布条洗干净的同时,顺便帮他把后背上的伤口清洗了一下。 对方似乎也意识到自身伤势的严重性,在夏叶瑾让他脱衣服的时候并没有多余的犹豫,但在寒冬腊月里就着凉水清洗伤口,实在是一件要命的事情。 好在夏叶瑾在当军医的时候积累下了宝贵的实操经验,包扎的速度十分迅速,没几下就完成了。 “我这只是止血,等天亮了,你还是得去医馆。” 大功告成后,夏叶瑾看着他交代。 ——谢谢。 那人抬头,朝着她笑了一下。 夏叶瑾突然发现,他的声音软软的,有点像宫辰时。 意识到这点之后,就像是在异乡碰到了熟人,凭空生出一股亲切感来,她猛然想起一件事情,便说道,“你等一下,我去找点金创药给你。” 她记得刘嫂的抽屉里藏着一小瓶金创药,现在这个时候,这大妈肯定已经睡死过去,得手的概率很高。 夏叶瑾想的没错,得手的概率确实很高,可当回到围墙边,那个人却已经不在了。 算了,不在就不在吧。她还省的麻烦。 百无聊赖间,正打算往回走,却瞬间想要爆粗,尼玛她差一点就忘了正事! * 冬日的园子萧条的很,除了那座假山,根本就藏不住人。 四周很静,显得假山后那轻微的悉悉索索声音尤为清晰。夏叶瑾蹑手蹑手的朝假山走去,刚要绕过去,却突然一个人窜了出来,差点与她撞个满怀。 第三十六章 触及底线 某张脸在眼前放大。 “大半夜的,你不睡觉跑这儿来做什么?!” 傅明毓的声音响起。 借着月光,夏叶瑾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急忙忙的从假山后面出来朝远处走去,看那方向,似乎是丫鬟下人们住的前院。 她第一反应就是要跟上去看个究竟,却被傅明毓拉住。 “我肚子饿了,你去厨房给我弄点宵夜。” 他看着她说。 趁着煮宵夜的间隙,夏叶瑾跑了一趟前院,可惜最好的时机早已经错过,前院空无一人,除了此起彼伏的打呼声,和时不时的梦话,什么也没有。 “没想到你厨艺还不错。” 傅明毓似乎心情不错,吃了几口热乎乎的葱油拌面,脸上竟罕见的浮起夸赞的表情。 夏叶瑾面上乖巧的笑,心里却懒得理他。 她现在所有的心思都那个白色身影上。 刚才回前院的时候,她还特意去了一趟她和凤枝几个人住的地方,凤枝正在通铺上睡得四仰八叉,乍一看是完全没有问题。可人心的复杂程度,又怎么能凭着表面来判断? * 天空湛蓝无云。 夏叶瑾顶着个熊猫眼坐在檐下石阶上,刚在大院里忙活完一阵,时候还早,她抽空喘口气。 昨夜回到前院后,脑子里一整晚都不太平,不是白色的身影,就是那个满脸是血的男人,甚至还有任务失败后被宫辰时丢弃在这里的画面,现实与梦境相互交替,让她压抑地合不上眼睛。好不容易熬到天边露出鱼肚白,便早早的起来。 几个小丫鬟从面前经过,看到她,各自迅速地交换了下眼色,然后叽叽咕咕一路笑着远去。 这已经不是今天早上碰到的第一波这样对待她的人了。 夏叶瑾百思不得其解。 她脸上有花吗?还是身上的这件灰蒙蒙的大棉袄太破旧了?怎么这一个个的,看向她全是这种令人看不懂又带着些许鄙夷的表情? 厨房里传来刘嫂的骂声,夏叶瑾赶紧拍拍身上的灰尘站起来。 “哎呀到底是哪个贱蹄子动了厨房里的东西?!东西多少都是有数的,这样莫名其妙的少了,老太爷怪罪下来,谁担得起?!” 刘嫂骂骂咧咧的,把锅碗瓢盆摔得砰砰响。 几个小丫鬟被骂的低下了头,凤枝也在,看到夏叶瑾进来,眼神闪了一下,随即便也垂下头。 这边刘嫂见众人都不答话,心里更气,“都不说是哇!不说就直接跟我去见老太爷,去老太爷跟前说清楚!” 她每次都这样,仗着年轻时与傅家老太爷有点相熟的关系,一有不顺气的,就拿那个老头子来压其他人。不过,还真是一压一个准。 夏叶瑾满脑袋全是雾水,听了一会儿,才明白刘嫂大概说的是厨房里的面条被动过了,揉了揉太阳穴,站出来澄清,“面条是昨夜二少爷让煮的。” 一石激起千层浪。 本来刘嫂看她进来就已经是眼不对心不对,浑身上下都不顺,这一下看到她站出来“自首”,简直像是找到了个活靶子,三下五除二立即开启机关枪疯狂扫射模式。 被骂的脑壳发胀,夏叶瑾忍不住回了句,面是二少爷让煮的,你有什么意见去找他说好吧? “做错事说你两句还顶嘴?!攀上个枝头就当自己是凤凰了不成?这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昨夜爬了二少爷的床是哇?!” “你再说一遍?!” 之前说过,夏叶瑾这人全身上下无一处优点,但缺点却有一大堆,尤其是喜欢与人死磕。刘嫂骂得多难听只要不触及底线她都能忍,但这句话却不一样,都已经上升到人身攻击了。 极少见到夏叶瑾这副样子,刘嫂也有点心虚。但心虚归心虚,气势却不能输,所以她便更加大声的喊道,“我有什么不敢说的,你昨天大半夜从二少爷的房里出来,大家都有眼睛看着呢!” “眼睛在,耳朵却聋了,二少爷让我帮他煮宵夜没听到吗?!” 难怪了,她就觉得奇怪怎么今天所有人看她的眼神都显露着怪异,原来症结点在这里。 就算自知理亏,刘嫂也不可能会善罢甘休,她正想再骂几句,突然从外头走进来一个人。 “吵什么吵,大少爷回来了!” 声音不大,却让刘嫂硬生生的止住了接下来的咒骂。 夏叶瑾转头看她,来人与所有的丫鬟一样,穿着大棉袄,梳着一把大辫子。但细看之下,又有不一样的地方。大概是身材苗条了些,棉袄不是青灰色而是带着碎花的玫红,面容也较他人显得精致。 被她这么一喝,大家便也四散开去干活。 刚跟刘嫂吵了一架,夏叶瑾也没有心思在厨房,便走了出来,依旧坐在屋檐下发呆。 “她叫白清,是大少爷屋里的。” 凤枝在她身边坐下。 没想到凤枝会突然出来,夏叶瑾抬头看了来人一眼,说好像大家都怕她? “大丫鬟嘛,又知书达理,很得大少爷和老太爷的欢心,就连房里的那些姨太太,见着她都要礼让三分。” 对于凤枝这些带着酸味的话,夏叶瑾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她只是想到一点奇怪的地方,既然是大少爷屋里的丫鬟,为何那日傅明毓要白清来给他送吃的? 罢了,这些都不重要,她最重要的,是眼前身边的这一个。 所以夏叶瑾想了想,便转头问凤枝,“是不是到了一定年纪,咱们就都要被送出去配人?” 这话说完,她明显感觉到身边人的眼神黯淡下去,许久,才低低开口道,就在前几个月,大太太屋里的清香被送了出去。就只有一台轿子,她穿着大红色的修身袍子,钻进那台小小的轿子里。嫁的人是大太太帮她选定的,是个四十岁还没娶媳妇的老光棍。没几日,她又回来了,只是换了个发髻,便又回来帮着干活了。 “好几次,我都看到她在后院的柴房哭,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凤枝说不下去,好像是看到了自己的未来一般。 第三十七章 年岁正好 夏叶瑾极少看到这样子的凤枝,她像是陷在一个巨大的泥沼里,越是拼命往上爬,便陷得越深。夏叶瑾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能默默的说,不会的,你以后肯定会遇上一个对你好的人。 “我在这儿待了十年……”,凤枝像是没有听到夏叶瑾的话一般,继续往下说,“也该到了往外送的时候了。” 听了这话,夏叶瑾原本应该要开心的,但她却怎么样都开心不起来。随便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甚至连叫什么都不知道的老男人,帮他洗衣做饭,帮他生儿育女,不顺心的时候,甚至还要忍受挨骂受打,这样的人生,有什么开心可言? 突然间,夏叶瑾有点怀疑自己此番的任务来。 或许凤枝嫁给别人能保住一条命,可她跟傅明毓在一起,也许才算是真正的活过一回吧? 她陷入两难的境地。 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这样做,到底是对还是错? “还杵着等人来请吗?还不赶紧起来把点心送到花厅去!——” 刘嫂双手叉腰站在门口又开始骂。 夏叶瑾无奈的叹了口气,两人起身,朝厨房走去。 * 堂屋今日尤其热闹。 内外站满了人,傅老太爷端坐在厅中正上首,正眉眼慈祥地看着眼前身材颀长的青年。 傅家每一处都有特定的规矩。 比如今天这样的场面,像夏叶瑾这种新来的小丫鬟是没办法进到屋里面去的,她只能将点心给站在门口的那些一等大丫鬟,由她们送进去。 人人都说大少爷,她来了几日,就听了几日这个名字。心中实在好奇,想着送完点心也没有其他的事情,便跟着其他下人一起,站在堂屋外,远远的看着。 堂屋内,傅明鑫正站着向老太爷回话。 先解释说沿线铁路有人在闹罢-工,弄得火车晚了点,夤夜赶回来,不敢惊动大家,早晨才来拜见。 李老太爷见他身形比几个月前还要消瘦,又听他说起沿途混乱之景,脸上露出忧虑之色。 傅明鑫似乎觉察到了老太爷脸上的神色,便换了种口气,细述了北上的风土人情,说起国外的一些异域特色,见到了什么人,遇到了什么新奇的事情,又吃了些什么,时不时插些无伤大雅的俏皮话,惹得老太爷眉开眼笑。 在场的众人见老太爷心情好,便也跟着笑起来,一时之间,堂屋内笑声阵阵,一扫之前的阴霾,好不热闹。 夏叶瑾远远的听着,却觉得此人声音有些耳熟。 不知道正面是长什么样的,若单是看那清瘦颀长的背影,倒是与她想象中的大腹便便满脸流油的军阀官-员有点不一样。 人实在太多,站了半天,夏叶瑾也没看清那传说中的大少爷到底生的什么样,顿感有些百无聊赖,便转身打算找个僻静的地方喘口气休息一下。 前脚刚迈进园子,就看到假山边上的大石头上坐着一个人,百无聊赖的将树叶一片片掰下来,然后再用力扔进前面的湖里,不是傅明毓又是谁? 想起昨夜的事情,她心中不爽,正想立即调头走,却被他眼尖看到。 “喂,你给我站住!不干活又跑来偷懒!” 夏叶瑾无语。 但也不好接着往外走,便只好转过身,站在原地。 “大少爷在前头堂屋呢,你不去看?” 傅明毓见她站着不动,也不说话,顿觉有趣。 夏叶瑾心说我早就去看过了,只不过没看到正面而已,面上却扯了个笑容道,厨房里还要忙。 “你说他有什么好的,大家都这样围着他?孔教会出来的人,他学的那些八股文章和老旧思想,早就跟不上这个时代了。” 夏叶瑾知道傅明毓说这些话并不是给她听的,所以也不答话。 “对了,前天你说的人生来平等那样的话,是向谁学的?” 傅明毓突然看着她。 像谁学的?这不是基本常识么? 想了下夏叶瑾又觉得自己上帝视角过于重了些,现在是民国,她在傅明毓眼里不过是个下人而已,下人哪里会懂得这些新潮的思想? “表小姐对我说的。” 听了这话,傅明毓的眼睛又亮了起来,像是找到了同道中人一般,他看向夏叶瑾的目光柔和了些,笑道,“没想到你还挺聪明的。” 其实看着眼前这个人,夏叶瑾很想知道昨晚上那个白色的身影到底是谁,是不是凤枝?他是不是喜欢凤枝?可这些话在心里辗转反侧,却怎么也找不出一个合适的口子问出来。 手腕上空空如也,预示着她的任务没有一点进展。 “表小姐还教你些什么?教你认字?” 夏叶瑾正想回答没有,身后却响起脚步声,随即清朗柔和的声音传来,“二弟原来你在这儿,让我好找。” 猛地回头—— 万里碧空无云,暖阳斜照。 近处几株腊梅正开的繁茂,叠雪堆云一般,一阵风拂过,花瓣铺了满地。淡淡馨香萦绕,沁人心脾。 “大哥不是忙的很,找我做什么?” 傅明毓的话将夏叶瑾拉回了现实。 “颜妹说你被爷爷关了禁闭,我来看看你嘛……”,傅明鑫笑的风光霁月,话里带着玩笑,却无一丝不尊重之处。 “就她话多!” 傅明毓嘟哝了一句,不情愿的从大石头上跳下来,一下来才发现秋颜也站在傅明鑫的旁边。 他有些心虚的吐了吐舌头,赶紧转移话题,问秋颜新到的杂志还有没有,帮他带一本。 “你都不知道这期的《思潮》有多畅销,我紧赶慢赶的,才抢到一本。”秋颜似乎并没有在意他前面的话,神情颇有些得意。 “那正好给我。” “我都还没看。”年轻的脸上开始郁闷。 “我看完给你看也是一样的。” “给你也行,不过二表哥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好说。” “你要帮我补习英文。我们刚聘了一个外文教员,可严格了我怕跟不上。对了大表哥,你这回带了啥好东西给我呀?……” 夏叶瑾站在原地,目送着三人远去。 冬日的阳光透过枝杈,在大石头上落下斑驳的影子。人工湖里的鲤鱼正成群结队的绕着水草转圈子。前头中厅人来人往的正在忙活布置着中午饭,还有刚才,第一眼朝着她露出笑容的傅明鑫。 笑得那么云淡风轻,想必后背上的伤,也重新再包扎过了吧? 第三十八章 心中的话 转眼,便到了旧历新年。 四处热闹起来,每天都有新气象,人们似乎要把这一整年的忙碌所得在腊月的最后几天一股脑儿展示出来一样。傅公馆外那条街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许多售卖玩具爆竹糖果花生等东西的摊子,来来往往的汽车也多了起来,喇叭的声音常常一响就是一整天。 自从那日夜里目睹了傅明毓在小花园里出现之后,夏叶瑾便跟凤枝跟的更紧,几乎是形影不离。 她后来也想通了,无论最终是成全凤枝与傅明毓还是破坏他们俩之间的关系,在此之前都必须要有个前提,那就是她能够明确清楚的掌握这两个人的动向。所谓知己知彼,只有搞清楚状况,才能做出判断和选择。 只是年前这几天傅公馆里实在太忙,晚上在厨房连夜赶糕点、做年糕,白天还得跟着小姐太太们折金银锭,剪窗花,像她这样的三等小丫鬟,还要负责大院的洒扫和宅子各处的卫生,一天下来,都不用床,给她一个枕头,她就能直接昏睡过去。 在这种高强度的体力劳动下,她根本空不出心思来关注其他人做了什么,好在凤枝也一直在忙,而且是在她的视线所及范围,这让夏叶瑾微微松了一口气。 各式点心有专门的师傅在做,但像傅公馆这样的人家,点心师傅都是年前临时从糕点铺请过来的,他们单纯只负责做,其他的杂事还是要傅家下人在旁边帮忙协助。然而凡事都有论资排辈,夏叶瑾是个新来的,像在厨房里烧火劈柴蒸面这种与主子没有交集,又苦又累的粗活,当然是非她莫属。 糕点常常做到半夜,而等糕点完全蒸好出锅就要更久一点,所以这几天夏叶瑾几乎是直接合衣睡在了灶台边。本来就瘦,身上那件青灰色的大棉袄像是个套子,直接将她整个人包了起来。 夏叶瑾每次入睡前都恨恨的想,等这次顺利回去,她一定要宫辰时这个资本家吸血鬼加工资,这又是脑力又是劳力的,区区一个月一万五哪里够,至少要加到一万八。 迷迷糊糊之中,似乎有人在轻轻摇她,夏叶瑾极度疲惫,才刚眯了一会儿,嘟囔了几句,根本不想睁开眼睛,下一刻却一个激灵,直接挺直身板坐了起来。 傅明鑫看到她这副模样,有点想笑。 他刚刚只是经过,见厨房有火光,却没有亮油灯,以为出了什么事儿,走进来一看才发现这人竟然只裹着一件棉袄就直接趴在灶台边睡了。 “大、大少爷?” 借着微弱的火光,夏叶瑾看清了来人的脸。 见是傅明鑫,不由的愣了一下。 自从上次在园子里凑巧碰到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这个人,原以为他会继续存活在公馆女眷们的话题里,却没有想到,大半夜的竟然看到了真人。 看到夏叶瑾要起身施礼,傅明鑫手在空中虚拦了一下,浅笑道,若真要施礼的话,也是我先来。 被他这么一说,夏叶瑾便也不好坚持,挠了挠头又重新在灶台前坐了下来。 一时间无话。 夏叶瑾想了想还是决定将藏在心中多日的疑问脱口而出。 “你的伤?好点了么?” 后背上的伤口很深,自己敷药多多少少有些不方便,可若是让别人帮忙?虽然不懂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但从那晚上的情形看,对于这伤傅明鑫应该是不想让别人知道的吧。 所以那日当看到他云淡风轻的模样,夏叶瑾才十分的疑惑,那又长又深的一道口子,怎么可能恢复得这么快?不过若是让屋里的丫鬟帮着上药的话,那又要另当别论了。 想到这里,她眼前浮现出大丫鬟白清那娇柔的俊模样来。 “多亏你出手,好多了。” 傅明鑫自然是不知道夏叶瑾已经想这么多,他只是简单地笑着,在火光映照下,脸色却异常的白皙,一种不健康的白皙。 夏叶瑾怔怔的看着他,心说这么一个人怎么看也不像是迂腐的军阀官员啊,或者说果然是自己对军阀官员的成见太深误解太大吗? 突然她想起一件事情,伸手在大棉袄的口袋里捞了下,将一个小瓷瓶递到傅明鑫的面前,说这个是金创药,药效估计一般,但有总比没有好。 说来惭愧,上次她从刘嫂那儿偷来后,竟忘了还回去。 算了,明天多拿点钱放抽屉赔给她好了。 傅明鑫见夏叶瑾摸了半天竟摸出个金创药来,有些惊讶,他拿在手里端详了半天,才笑容放大的抬头,“你平常都带着这个?” 怎么可能?! 夏叶瑾在心中翻了个白眼。 “是上次留下来的。” 傅明鑫听后嘴角微微扬了一下,随后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解释说那天情况紧急,所以就没有等你拿药回来。顿了顿又说你包扎的手法,倒是挺娴熟的。 “我外祖家以前是开兽医馆的,专门给富人养的京巴看病疗伤。” “……哈?” 毫不意外的看到对方瞪大了眼睛,夏叶瑾才终于忍不住笑着说跟你开玩笑啦,我外祖家是开医馆的。 傅明鑫有些无奈,随口笑,“那些京巴可比我金贵多了……” 朔风阵阵,拍打着油纸糊着的窗棂。 寒风穿过没关紧的房门,在灶台边打了个转儿,急吼吼的往人的脖颈里钻。夏叶瑾下意识紧了紧身上的棉袄,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灶里还烧着火的缘故,她竟觉得有点暖和。 越临近过年,傅公馆的客人就越多。 来的多半是傅老太爷的朋友旧交——大腹便便满脸流油的中老年男人,用老太爷的话说,他们是高贵的“绅士”。 这些人不是在偏厅打牌喝酒,就是在花园的八角玲珑亭里吟诗作对,或者是在书房里拿出各自珍藏的古玩字画互相品鉴,有时候老太爷甚至会请了城中有名的戏伶来化妆拍照或是唱几段曲子。本来临近年关就够忙的了,现在还多了这么一茬需要伺候,简直是要下人的性命。 第三十九章 点状元 “今天最好不要往花园那儿过。” 夏叶瑾正在后院刷碗,凤枝凑过来小声说。 这几天她跑进跑出的,也累的够呛,整个人瘦了一圈后,五官和身材反而显得和谐了。 “出什么事儿了么?”夏叶瑾不明所以。 傅明毓趁着老太爷这几天风花雪月没空理他早就偷溜出去,凤枝又这么忙,这两个人应该私下没有接触吧? “那个李老爷……老太爷正和李老爷一行人在园子里点状元。” 凤枝支支吾吾了一会儿,欲言又止了大半天,还是说了出来。 “这个李老爷人很奇怪?” 模模糊糊之中,夏叶瑾还是听出了一点端倪。 听到她这么问,凤枝突然像是如临大敌一般,蹲了下来,附在她耳边小声说如果只是人奇怪就算了…… 凤枝的话还未说完,刘嫂就在厨房里叫,让夏叶瑾将几小碟点心送到园子里去。 * 点状元,是城里绅士名人们情有独钟的风雅活动,让几个戏伶站在面前唱曲儿,逐一点评,再选出最好的一人点为状元。就在前段时间,蔡军长还亲自点了一名当红小旦当状元,至此以后,点状元便在城里愈发流行起来。若没有亲手点过几个状元,还不怎么好意思敢自称绅士名流。 夏叶瑾到的时候,点状元还未开始,只是有几个小旦在咿咿呀呀的轮番唱着。 傅老太爷一门心思全在唱曲儿的小旦身上,全然没有注意到夏叶瑾,这样正合她心意,刚想把小碟往下就马上逃离的时候,手却被人握住。 “这么面生?新来的?” 一张油腻的脸在眼前放大。 看着这张肥脸,夏叶瑾拼命咬牙才勉强将涌起来的呕吐感给压了下去。她下意识的想要抽回手,奈何对方的力道太大,拽了两次,都没有拽出来。 傅老太爷听到声音回过头来,扫了一眼夏叶瑾,没滋没味地回了一句,“应该是吧,前几日招来的。” 说完后,又继续专心致志的将眼睛定在那站在最前面的小旦身上。 可这张肥脸却像是被激发了极大的兴趣,他像鹰鹫一般,目光在夏叶瑾身上来来回回的扫,肥的流油的脸上,散发出满意的表情。 夏叶瑾想起小时候晕车时的感觉。 无论远程还是近郊,只要车一开动,她便感到整个世界都在上下来回的晃动,晃得她脑袋发胀,胃里翻滚。在这个时候,做什么吃什么都不好使,但只要吐出来,一吐出来,整个人便什么毛病也没有,神清气爽。 就像现在一样。 所以对着近在咫尺的肥脸,她“哇”的一声,直接吐了出来。 周围乱成一团,白净小旦们的惊慌尖叫声,其他人的咒骂声,七七八八的在耳边穿梭而过,直到被傅老太爷一个犀利的巴掌盖到地上,她才反应过来,自己这一下是闯了大祸。 “打死扔出去!” “哎呀,傅老别动气啦,小女孩不懂事,扔出去倒不必啦……” 油腻的声音在旁边劝。 “都是死人吗?还杵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把她拖下去!——”傅老太爷看着还傻愣在旁边的几个家丁吼道,几个人霎时反应过来,一拥而上,七手八脚的就把夏叶瑾绑了。 兵荒马乱间,忽然人群中有人低声叫了句“大少爷”,夏叶瑾抬头,正好看到傅明鑫朝这边走过来,他今天穿了一件淡蓝色的短衫,清清瘦瘦的,看上去像个刚散学回家的在校生。 “爷爷,怎么了这是?” 傅明鑫越过夏叶瑾直接问傅老太爷,脸上挂着难以置信又事不关己的表情,这样的表情,疏疏离离的,十分符合他清贵公子的气质。 “还不是这新来的丫头!简直晦气!——”傅老太爷骂骂咧咧的说着,爬满皱纹的脸上仍旧带着浓烈的怒气。 “今儿兴致这么好就别为这个生气了”,傅明鑫像是终于恍然大悟般,笑了起来,“刚好顾部长送了我几瓶好酒,不如我让人拿出来给大家助个兴?状元不是还没点嘛,别因为这个影响到心情。” 他一面说着,一面有条不紊的指挥着下人将东倒西歪的桌椅摆正清理干净,又让人重新上了点心和红酒,只一眨眼的功夫,原本乱糟糟的园子又恢复到原先热热闹闹的模样。 小旦又咿咿呀呀的唱起来。 傅老太爷等人重新入座,好像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一般。除了五花大绑被拖到后院疼的龇牙咧嘴的夏叶瑾。 正琢磨着怎么样才能逃过一劫时,傅明鑫走了进来。 “这里交给我就行了,侧门那儿来了两车薪柴,你们赶紧去搭把手。”他说的云淡风轻,眉眼间无一丝异色。本来到年关事情就多到忙不完,几个下人一听这话,如临大赦,谢过之后便四散开了。 园子里,刚才被吐了一身的李凤山老爷换好衣服回来,跟在他身后服侍的丫鬟怀里多了个一个大大的锦盒。 “哎呀傅老你真是积了千年的福气”,他在傅老太爷的身边坐下来,油腻的目光落在正在唱曲的小旦身上,笑眯眯的脸上闪着满意的光芒,“如今这世道,像明鑫这样懂事识礼的年轻人,是越来越少咯。我早就说过,他可堪大用啊……” 傅老太爷眉眼舒展的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笑容便在脸上凝固了。 因为李老爷后面又满是遗憾的补了一句,“我就想不通,这么好的人,怎么就得了那样的严重的病呢。” * 傅明鑫拿了一个热腾腾的水煮蛋递给夏叶瑾,让她放在挨了一巴掌的左脸上来回滚。“这个我试过,消肿的效果还不错。”他笑着说,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 “谢谢你”。 除了这个夏叶瑾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虽然任务很坑,但每次都能碰见好人也算是一种幸运。 “谢什么?要谢的话也是我先谢。” 见对方又要提上回帮他包扎的事情,夏叶瑾有些难为情,便大大咧咧的笑说这都多久了,再提的话冷饭都要炒馊了。 “你刚才……到底是怎么会吐了他一身?” 第四十章 家法 傅明鑫眼神里充满好奇,但这好奇看在夏叶瑾眼里,却误以为他是要责怪她,便低着头闷闷开口,“我也不知道,就是看到那张脸,想吐。” “所以你还真是大胆。你知道对方是谁么?” 夏叶瑾摇头,“我忍了两次,最后实在没忍住。” “换我也忍不住……” 对方嘀咕了一声。 “什么?”夏叶瑾没听清。 “我是说——”傅明鑫抬头看她,“对你这种行为,我只能说……干得好!”,说完这句话,他像是再也憋不住似的,大声笑了出来,“你都没看到刚才他脸上的表情……” 哈? 夏叶瑾眨眨眼,她没听错吧? 这个人是站在她这边的? 惊讶的念头还未散去,身边的人便剧烈的咳嗽起来,原本苍白的面容因为咳嗽有了些许的绯红。 “我去给你倒点水”,夏叶瑾说着便要站起来。 却被对方拦了下来,“不用,老毛病了,一会儿就好。” 之前见他清瘦白净的模样,夏叶瑾以为是受后背伤口的影响,可现在看来,怕是这人本来的体质就不怎么好。 想了想,便说道,“咳嗽的话,冰糖炖梨或者炖枇杷叶吃了效果还不错。” 听她如此煞有介事的说,傅明鑫不知想到了什么,笑了起来,说那我还是选择前面一样,冰糖炖梨尝起来味道应该不错。 “什么尝起来味道不错,我是认真的。你别忘了我可是——” “我知道,你家里曾经是开医馆的嘛。” “我外祖家。” “对,你外祖家曾经是开医馆的嘛。” 万里碧空无云,柔和的暖阳透过屋檐静静的倾泻下来。夏叶瑾仰头,正好看到一只白色的鸟从天边掠过。 “这个给你,吃了心情好。” 在傅明鑫摊开的手心里,夏叶瑾看到一小堆糖果,外面包着五颜六色的糖纸,花花绿绿的,煞是好看。 “我又不是小孩”,夏叶瑾说完顺便瞪了他一眼,但还是将那把糖果收了下来。 其实她一点都不喜欢吃糖,尤其是过年期间的各种亮晶晶的糖。外表好看,实际上不是甜的发腻,就是黏的沾牙。正因为如此,家里客厅果盘上的那些糖果,可以从大年廿七一直摆到正月十五,如果不是家中老太太看不下去,估计还会继续的摆到端午。 或许是时空不同,或许是心境,此刻夏叶瑾看着手中花花绿绿的糖,却觉得分外可爱。也许是因为物以稀为贵吧?她这样想着,毕竟在这里,就算是再普通的糖果也是不多见的。 可惜的是,糖果都还未收好,前院就出了大事。 傅明毓被老太爷打了。 听凤枝说他偷溜出去被老太爷发现,直接动用了家法,被打的很惨,大冷天,被扒了棉袄打,后背都脱一层皮了。 等夏叶瑾到前院的时候,老太爷已经打完熄火,只是涨红的脸色和喘着大气的话音透露着他刚才的怒发冲冠。 各房的人都在堂屋,二老爷站在一旁,脸上的五官揪在了一起,而旁边的二太太见宝贝儿子被打成这样,眼睛早就红的不成样子。 傅明毓据说是伤的太重,已经抬下去请郎中来看了。 在场的众人心思各异,但却不约而同的全都静静的站着,没有人开口。 “爷爷,您怎么又生气了?” 清清朗朗的声音,让黑压压的堂屋瞬间变得明净起来,众人再一次不约而同的松了一口气。 看到来人,傅老太爷脸上的神色缓了缓,但还是怒气未消,他冷哼了一声,道“你应该去问问你那个好二弟!” 听了这话,原本哭红眼睛的二太太,眼眶更加红了。 “二弟年纪尚轻,偶尔有点不知礼的地方,多麻烦麻烦二叔二婶就是了,爷爷您这样动气,若是坏了身子,那可划不来。”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像是变戏法般的从怀里拿出一个雕龙秀凤的四方锦盒来,递到老太爷的面前,一脸神秘的说您打开来瞧瞧。 夏叶瑾站在屋外的人群里。 远远的看着那抹清瘦的身影轻松的化解了屋内的怒气,又听着周围满是赞叹的议论声。她突然有一种感觉。此刻的左右逢源游刃有余的大少爷与刚才那位笑的见牙不见眼的清俊青年,并不是同一个人。 站在旁边的凤枝突然用手肘碰了一下她,“二少爷伤的这样重,肯定是要丫鬟单独照顾。” “什么?” 夏叶瑾没有反应过来。 但下一秒,她立马明白了凤枝的意思。傅明毓挨了家法,生活起居不能自理,得要有个丫鬟去照顾。 熟悉的套路。 按照原本的剧情发展,凤枝与傅明毓两人的感情升温,就是在这期间。 心中狂喜。 却又带着纠结。 右手腕上虽然现在依旧是空空如也,但很快,只要她能成功地阻止凤枝去照顾傅明毓,此番的任务,也就完成了吧?可是那一日凤枝满脸忧愁甚至带着恐惧的模样又浮现在眼前,阻止了凤枝与傅明毓相爱,她就真的能得到幸福吗? 夏叶瑾想不明白。 可还没有等她想明白,接下来的事情发展却出乎她的意料,她的犹豫和纠结都还未理清楚,大丫头白清就被派去照顾傅明毓了。 “据说是二少爷的意思。” 凤枝端了碗面疙瘩在夏叶瑾的身边坐下,神情淡淡的,不知道到底是开心还是不开心。 夏叶瑾舀了一大勺汤正要往嘴巴里送,听了这话手一抖,一勺的热汤洒在了地上。 “可白清不是一向在大少爷房里么?她去照顾二少爷,大少爷房里不就没人了,大太太能答应?” 而且最关键的是,凤枝都已经与傅明毓没有交集了,她右手腕为何还是空白一片? “大少爷都点头答应了,大太太再不愿意也没辙。” 凤枝舀了一勺面疙瘩放进嘴里,末了又补了一句,我还以为白清会一直跟着大少爷呢。 “他们俩关系很好么?”夏叶瑾随口问了句无关紧要的话。 “算是吧。白清会识字,又知书达理,模样也生的俊俏,与咱们这些丫鬟不一样。” 这要放在以往,就算夏叶瑾死皮赖脸的凑上前套近乎,凤枝也是不冷不热的,从来不会与她说这么多的话。但今天,她不知是受了什么触动,一开口就没停下来。难得见她这副“口若悬河”的模样,夏叶瑾也乐意听,可听着听着,就觉得哪里开始变得不一样。 凤枝的话里,带着对前途的迷茫,又带着对白清的羡慕。 “她有她的好,你也有你的好啊……”,夏叶瑾回头看着她,天阴阴的,空气里还混杂着墙外爆竹的味道,来往的汽车在公馆门前巷子里频繁不断的按着喇叭,身边的圆脸少女,却前所未有的在她眼里鲜活起来。 她伸出手,揽住凤枝的肩膀。 “凤枝,你一定会过得很好。一定的。” 第四十一章 事与愿违 日子兜兜转转,终于来到了大年三十的前一天。 经过前几日的忙碌赶工,傅公馆上上下下每一处都展现出红火的模样。堂屋正中依序挂着傅家历代祖先的画像,四周挂了灯彩,红缎子绣花屏也被挂到了两边的木板壁上。门前的石狮子重新擦洗过,檐下的红灯笼也早已换了新的,对联就更不用说,放眼望去,红通通的一片,仿佛一整年的红,都在这几天内展示出来一般。 夏叶瑾三更就与几个下人一起到南街上去采买,回来的时候天色早已大亮。才刚踏进公馆的门槛,就迎面与一顶轿子擦身而过,想着估计又是哪个太太去哪里上香拜佛之类的,她也不甚在意,等从厨房忙活一阵出来发现还是有好多人围在天井周围,她才逐渐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 “凤枝嫁人了。” 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 “听说是个乡下人,有几亩地,自己年纪不大,家里兄弟也不多……” “不是城里的?”有小丫头插了一句。 但立马就有上了年纪的人反驳,“城里有什么好的,你没看到清香吗?没田没地又要讨生活,一下子就老了好几岁。” 议论声四面八方如潮水般涌来,本来是清晰的,可听着听着就开始变得模糊。除了“凤枝”、“嫁人”这几个字,剩下的,夏叶瑾一个都没有听清。 脑袋昏昏沉沉的,跌跌撞撞间,她拉住迎面走来的一个人,失神的问凤枝真的嫁人了吗? “是,她嫁人了。” 熟悉的声音让夏叶瑾吓得后退了一步,猛地抬头,悲催的发现被她拉住问话的人是傅明毓。他身上的伤还未好全,整个人看上去少了往日的那股朝气。 “总归在爷爷的心里,丫鬟横竖都不是人,嫁不嫁人,也不过是他一句话的事情罢了。” 他满脸怒气,跟在身后的人却适时的拉了拉他的衣袖。 大丫鬟白清站在傅明毓的后面,脸上透着担忧,似乎是在提醒他不要乱说话,夏叶瑾一回头,正好与她的目光对上,对方眼里复杂的神色让夏叶瑾看不清楚,但随即白清便别过了头不去看她。 “所以你能走的话早点想法子走,不然凤枝的现在就是你的未来!”傅明毓见夏叶瑾一脸傻愣的模样,虽然是处于好心,但语气却一如既往的恶劣。 夏叶瑾低垂着头,心中的苦闷让她根本就没有办法集中精力去听对方到底说了什么。 难怪昨日凤枝与她说了那么多的话,难怪凤枝突然莫名的感触良多,当时的她,面对即将开始的未知生活,心中该是有多恐惧与不安?她急切的需要与人分享,有人可以安慰她,给她鼓气,可夏叶瑾却粗线条的什么都没有发现。 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个凉薄自私的人。 如今凤枝嫁人,一切已成定局。 照理说任务应该是完成了,可诡异的是,她的右手手腕上,依旧跟刚来这儿的时候一样,空空如也,不用说朱砂痣了,就连蚊子血都没有。 上一次的经历让夏叶瑾明白,宫辰时会出错的概率极低,现在手腕上一点东西都没有,绝对是她自己这边出了错。 可到底错在哪里呢? 名字,身份都对的上,她根本就找不出错处啊?难不成还存在着另外一个二少爷,另外一个凤枝不成?! 这个想法冒出来后,夏叶瑾愣住了。 * 天高云淡。 昨夜似乎下了一场小雪,不远处的老槐树上还挂着未化开的冰碴。 夏叶瑾独自坐在堂檐下,低垂着头,一动不动地盯着石阶缝里挤出来的几簇细密青苔发呆。 “原先咱们这儿呀,有两个凤枝,后来为了区分,大少爷就给另外一个取了新的名字,叫白清。” 她早就该想到的。 这件事从一开始就透着诡异,为何凤枝与傅明毓两个有着姻缘的人却完全没有交集,为何明明两人没有任何交集她手腕上却依旧空无一物?为何傅明毓与白清之间透着说不清的情绪? 细微之处,点点滴滴,本该早就注意到的事情,她却自顾自地走进了一条死胡同。 现在事到临头了还怎么挽救? 不远处的老槐树下,大丫鬟白清正在指挥家丁将一座盆景搬到傅明毓的屋里。她今天穿着一件湖水蓝棉衣,乌油油的辫子梳得整整齐齐,脸上似乎还擦了一层薄薄的细粉,看上去年轻又精神。 “她与我们这些丫鬟不一样。”凤枝的话在耳畔响起。 是啊,夏叶瑾苦笑。 如此自带女主光环的一个人,她竟眼瞎得没有注意到。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夏叶瑾抬头看了一眼,见来人是傅明鑫,便笑了笑说没什么就是找个地方偷懒。 “这段时间很辛苦吧?……” 傅明鑫也在石阶上坐下,明明只是一句假的不能再假的客套话,可从他口中说出来,却让人如沐春风。 夏叶瑾抿着嘴唇没说话,她现在满脑子都是白清和傅明毓两人已经在一起任务失败的想法,就算身边的人再让人如沐春风,她也开心不起来。 之前面对凤枝那犹犹豫豫的想法又冒了出来,既然两人已经在一起,看上去也挺幸福的,要不她就算了?这个任务就让它失败? 可任务失败还存在着一个问题,她要怎么回去?该死的宫辰时并没有告诉她任务失败回去的方法,难不成她要在这里无期限的待下去? “如果白清不去照顾二少爷就好了,你为什么要答应?” 夏叶瑾满心郁闷,原本是心中所想,却鬼使神差的问了出来。白清不仅漂亮还善解人意,他应该也是喜欢的才对。 她觉得自己真是疯了,竟然希望傅明鑫帮忙棒打鸳鸯。 “哈?” 傅明鑫听完先是一愣,随后却笑的见牙不见眼,反问说我为什么不答应? “她生的好看,不仅识字还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又成天与你朝夕相处……”你不喜欢她简直是不符合常理。 颠颠倒倒,迷迷糊糊,夏叶瑾觉得自己简直糟糕透顶,她想起那天夜里在小花园瞥见的白色身影,那身影突然在眼前清晰起来,与不远处的那抹湖蓝色重叠交融。 第四十二章 天生一对 “我常年不在家,并不需要专门的人来照顾。” 傅明鑫也感觉到了夏叶瑾今天的异常,想着估计是凤枝出嫁给她带来情绪上的波动,除了安慰几句自己并不能帮上忙。 “可这样一来她与二少爷……与二少爷就……” 夏叶瑾郁闷的说不出话来。 这件事与傅明鑫无关,如果可以的话,她真想回去将原先那个自以为是的自己打死,如果不是她陷在该死的惯性思维里,事情或许不会这么糟糕。 公馆外的街上开始陆陆续续的响起鞭炮声,来往汽车的喇叭依旧,旧历的最后两天,团年饭的时间还未到,团圆的气氛却已经十分浓烈。 乡下人讲究团圆和美,所以要求凤枝在大年廿九这天嫁过去,这样一来,她就能吃上夫家的团年饭,团团圆圆,和和美美。 “二弟人是很好呢。” 身边的人突然说了一句。 夏叶瑾不明所以的抬头,却看到几只不知名的雀鸟扑棱着翅膀从老槐树的枝杈中飞走。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几日不见,傅明鑫整个人似乎又变得更加白净清瘦了些,不笑的时候,给人一种清清冷冷的疏离感,夏叶瑾实在是难以想象,就这样一个人,真的能够在那些满脸流油大腹便便的军阀官员中穿梭自如游刃有余吗? 突然旁边的人朝着某个方向笑了一下,循着他目光的方向,夏叶瑾看到湖蓝色的那抹身影正朝着这边走来。 “大少爷……” 白清盈盈的唤了一声。明明夏叶瑾也在场,却好似这天地之间只有傅明鑫一人而已。 有些人似乎天生就是这方面的高手,无论身处何方,周围有多少人,只要她看着你,你就会觉得自己就是对方的全世界,被无限的需要,被无限的关怀与宠爱。 白清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傅明毓会喜欢上她是孽缘天注定,但傅明鑫呢? 夏叶瑾有些好奇,成天与这样一双充满魅惑玲珑的眼睛朝夕相处,他真的一点感觉也没有? 看着白清与傅明鑫两人盈盈一水间的模样,她突然前所未有的想念凤枝,这些人太过于阳春白雪,跟她一点也不搭。 * 大年三十对于主子是盛宴,但对于像夏叶瑾这样的末等小丫鬟来说,简直是一场噩梦,不对,比噩梦还要恐怖,噩梦都还有醒来的一天,但摆在面前的杂活就像是无穷无尽的黑洞,黑乎乎的一片,根本就看不到尽头。 前头堂屋各色彩灯高挂,晚宴已经开始,主子们依次入座,动筷子的动筷子,吃酒的吃酒,气氛好不热闹。晚宴上是需要下人帮忙斟酒和布菜的,但这都是头一等家丁和丫鬟们的事情,像夏叶瑾这样的,只能干一些吃力不讨好的跑腿送菜的活儿。在连续来回跑了几趟之后,沉思再三,她决定趁乱找个地方喘口气,太尼玛累了。 各样颜色的灯光,让傅公馆变得异常的明亮,就连园子里青石块之间的接痕也看的十分清楚,顺便也将夏叶瑾孤零零的影子拉得特别长。 满脑子乱糟糟的,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何去何从。 兜兜转转之间,又再一次绕到了那座假山边上,正想找个僻静的地方躲一下,脚都还未站稳,就听到假山的后面传来哭声。 声音很低,其主人似乎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但在空旷僻静的园子里,还是显得特别清晰。 夏叶瑾有些无措,虽然她觉得自己才是这天底下最应该哭的那一个。正犹豫着要不要赶紧转身走的时候,哭声停了,然后一张熟悉的脸在眼前冒了出来。 * 生活这东西,有时候真是让人猝不及防。就好像你本来只是想偷个懒,却在半路上撞见了某个人的小秘密,然后现在成了某个人的贴身服侍丫鬟。 对于代替凤枝成为秋颜贴身丫鬟这件事,夏叶瑾并没有显得太开心。可若是拿她现在一筹莫展的任务相比,又算是件好事,至少她不用在心情极度苦闷的情况下还要看刘嫂脸色,被她呵斥跑腿干杂活。 年三十那晚上的事情,秋颜后来没有再提,夏叶瑾自然不会去问,但接下来的几天,却发现对方的脸色一直都不大好。 相对于愁云惨淡的秋颜,傅明毓在年后倒是一路的神清气爽,来找秋颜聊天的次数也多了起来,傅明鑫偶尔也会一起,但大部分时间,都是傅明毓一个人。就比如现在,他又在前厅大谈特谈他的新思想。 “我和几个同学创办了一个杂志,你要不要加入?” 傅明毓满脸朝气的看着秋颜,眼里含着期待。 “我文章写得不好,书也才刚开始看,还是算了吧”,秋颜懒懒的拒绝。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夏叶瑾发现自从大年三十那天晚上之后,在秋颜这张依旧年轻的脸庞上,已经没有了初见时的朝气。 “我今天碰到刘丹,听她说你这几日都没有去学堂?” 正在兴头上侃侃而谈的傅明毓根本没有发现对方脸上的异色。 “嗯等过几日再去。” “你英文底子不好,旷课的话就更跟不上了。” 秋颜抿着唇不说话。 “不过你那个女专也确实没有什么好读的,语文学的全是《古文观止》之类八股老旧的东西,除了英文还正常些,剩下的都不行。这种地方只适合傅明鑫那种迂腐不化的老古董待。要不你去跟老太爷说说,转到我们学校来,我们学校今年已经开始招女学生了……” 傅明毓还在说个不停,但秋颜的脸色却越来越差,到了最后,夏叶瑾发现只剩下惨白了。 所以她终于忍不住开口提醒,“二少爷,表小姐今日身子不舒服……”,试图将这个话唠打发走。 可对方却一点觉悟都没有。 依旧絮絮叨叨说个没完。 “够了!”夏叶瑾终于忍受不了,上学的时候,她最讨厌的就是那种自以为是一点都不考虑他人感受的人,而眼前的傅明毓正好是这样的类型,她冲着他吼道,“你没看到表小姐难受的都快哭了吗?还说!” 第四十三章 江家大少爷 突如其来的硬气,让秋颜都吓了一跳,傅明毓更是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许久他才回过神来,看着夏叶瑾想发火又发不出来,只好梗着脖子说颜妹哪里生气了,我们聊天你别多管闲事好不好? “二表哥你认识江峰吗?” 正当夏叶瑾与傅明毓大眼瞪小眼互怼的时候,一直默不作声的秋颜突然问了句。 傅明毓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好端端的干嘛提这个名字?”嫌恶之情显露无疑。 “没,我就随便问问。” 秋颜淡淡的答了一句。 夏叶瑾却清晰的看到她白皙的脸上闪过一丝落寞。 等傅明毓离开,二太太来了一趟后,她才总算明白秋颜这几日来精神异样的原因。她被安排嫁人了,对方是江家大公子,蔡军长的秘书,江峰。 “江峰跟傅明鑫多熟的,你好奇可以去问他!”傅明毓临走时,语气怪异的丢下一句话。 夏叶瑾回头,看到秋颜趴在桌沿上,又低低的哭了起来。 “会好起来的。” 看着泣不成声的秋颜,夏叶瑾突然觉得自己特别无力。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感到无力,从最早的李小虎的死开始,到肖林,朱高煦,再到凤枝,然后到眼前的秋颜,在时间与命运面前,人甚至比朝生夕死的蜉蝣还不如。 “不会的。” 秋颜抬头,眼眶通红。 “不会好起来的。我一直以为只要自己够努力,就能够变得不一样,可到了最后,却还是逃不出,却还是……” 她说不下去,又开始哭起来,夏叶瑾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安慰眼前的人,或许人到了真正伤心的时候,任何话任何事情都没办法安慰到,她只是伸出手静静的护着秋颜。 或许在这个时候,沉默与支持才是最好的安慰吧? 夏叶瑾想,也许她可以找个法子让秋颜名正言顺的嫁不成,可郁闷的是秋颜不是此番任务的攻略目标,更不是历史上有名的人物,她没有办法提前得知她的结局。 在这种情况下,贸贸然的擅自行动不仅对她自己,对秋颜来说也是十分危险。万一这个江峰人还不错呢?万一秋颜嫁过去能过得幸福呢? 第二日的傍晚,她就见到了传说中的江家大少爷。 江峰是与傅明鑫一同进门的,两位相貌出众的青年并肩站在一起,无论从哪个角度都是一道赏心悦目的风景,但夏叶瑾私心以为,傅明鑫要更加好看一些。 傅老太爷很开心。 能与军长的秘书搭上关系,这预示着往后傅家的很多事情都有了着落,至少那些兵痞不敢再上门骚扰。 但也有人十分不开心,比如傅明毓,又比如坐在桌前发呆的秋颜。 “老太爷在园子里设了宴,让你过去……” 面对这样的秋颜,夏叶瑾连传话都没了底气。 虽然大家不提,但其实谁都知道江峰此番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就算不能说特意,也多少包含了来相看秋颜的意思。 “他,怎么样?” 愁云满面的人低低问了一句。 夏叶瑾知道她问的是谁,可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她也很想知道江峰这个人到底如何,也很想知道他往后会不会真心的对待秋颜,可只远远的看上一眼,连话都没有说过,又怎么能知道呢? “大少爷似乎跟他挺熟的,要不让大少爷先过来透个底?”,夏叶瑾提议。虽然傅明鑫也是军阀里的人,但她总觉得他跟那些人有点不一样。 “算了。” 秋颜却拒绝,“既然两人是朋友,他又岂会说真话?” “可小姐你是他的亲表妹呀……” 听了这话,秋颜突然笑了起来,继而摇头,说大少爷其实并不是你表面上看到的那样,他除了是我表哥之外,还是省厅的副部长。 她特意加重了“副部长”三个字,话里的意思不言而喻。 傅明鑫与他们不一样,不是一类人。 屋里两人正郁闷,傅明毓却像一阵风似的转了进来。一进屋,便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然后一口灌了下去。 “万恶旧社会的嘴脸,真恶心!” “又谁惹到你了二少爷?”夏叶瑾每次看到他都觉得无限新奇,估计是因为傅明毓的身上有着这个年代青年身上特有的朝气与激情吧。 傅明毓没有马上答话,而是又灌了一杯茶水下去,随后才满脸嫌恶的说还能有谁,还不是那江家的大少爷! 秋颜一听这话,脸色立马变了。 “二少爷你少说两句吧……” 夏叶瑾还是没忍住,不过好在傅明毓虽然缺点很多,但实际上人并不坏,也没有太多的弯弯绕绕,相处多了,似乎也习惯了两人经常互怼的模式。 要是放在以前,被夏叶瑾这么当面嫌弃,傅明毓肯定会反唇相讥几句,但今天他却看出了不一样。 所以他破天荒地转头看向秋颜,“那个江峰……?” 开了个头,接下来就不知道该怎么问了。 秋颜没有回答,只是眉头蹙到一起,脸色比刚才更加难看。 傅明毓又回头去看夏叶瑾,发现她的表情也差不多,心思兜兜转转了半天,联想起前几日秋颜主动开口问江峰的情况,顿时吓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 “该不会是?!是我想多了对不对?!” 他眼睛里闪着复杂的光,急切地想知道答案,又害怕答案就是他心中所想的那一个。 秋颜却摇头,满脸泪痕地低声说二表哥你没有想多,老太爷已经打算将我送到江家去。 屋内气氛瞬间冷了下去。 “太过分了!” 傅明毓在背着手,来来回回快速的踱着步子,年轻的脸上被怒气填满而涨得通红,正想开口大骂几句,却在看到秋颜眼里恐惧的神情后,硬生生的刹住了车。“颜妹你先别把事情想得太糟,总会有办法的。”,他这样安慰道。 但实际上他们都知道,只要是老太爷决定的事情,谁都没有办法。 屋内凄风冷雨,园内却艳阳高照。 傅老太爷见秋颜迟迟没有出现,又叫了一个小丫头前来催促。 被这么一催,秋颜的眼眶更加红了。 “表小姐昨夜感了风寒,身子不适……” 夏叶瑾想要推掉,可她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前来传话的小丫头给截了去,“老太爷说了,如果表小姐身子不舒服的话,他们可以过来探病。” 果然是老狐狸! 夏叶瑾心中暗骂了一声,但面上却只好带笑,回头看了秋颜一眼,扯了扯嘴角说那麻烦你与老太爷说一声,表小姐收拾好就出来。 第四十四章 发火 秋颜心中再不情愿,最终却还是出现在了园子里。 傅明毓与夏叶瑾两人陪在她的身边,在走进花园的那一刹那,三人竟有一种征战沙场与人拼命的悲壮感。 但实际上情况并没有那么糟糕,似乎是特意要给年轻人营造氛围,傅老太爷和其他几房的长辈们并不在场,园子里人很多,但全是与他们年纪相仿的同龄人,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交谈,气氛热烈而融洽。 傅明鑫正与一位年轻女孩说着什么,女孩脸上满是崇拜的神色,见他们进来,他便结束了两人的谈话,笑着朝他们走来。 “颜妹听说你感了风寒,好点了么?” 他依旧是唇边噙着笑意,普普通通的话,却让人心旷神怡。 秋颜木木的,似乎还没有从刚才的悲痛里缓过神来,夏叶瑾见状便赶紧替她回答,“小姐刚才喝了热水,又捂了一阵子,总算没有再烧了”。 “是呀,我怎么忘了,颜妹还有个小医师跟在身边呢。”傅明鑫像是才注意到夏叶瑾一样,朝她看了一眼。细长的眉眼里泛着涟漪,好似被春风吹皱的淡蓝色湖水,煞是好看。 “大哥这些人都是——?” 傅明毓话到了嘴边,却突然在人群里看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他脸上瞬间浮起嘲讽的神色,没有再问下去。他看到有几个自己认识的同学也在人群里。而这些所谓的同学,都是对新思想一窍不通的迂腐纨绔玩意儿。 还未等傅明鑫回答,他心中的怨气便涌了上来。 纨绔子弟,花花公子,社会的蛀虫……!他这个所谓的大哥还真是会结交朋友! “都是些朋友,要我帮忙互相引荐一下么?” 傅明鑫像是没有觉察到傅明毓脸上的怒气一般,笑着问道。 “不必了。” 等待他的是一句硬邦邦的话,傅明毓很生气,正想甩头就走,却忽然想起正事,他差点就忘了自己这回主要是来为秋颜壮胆的。 所以到了后面,就算傅明毓一直都绷着一张臭脸,但还是有很多人主动过来打招呼,或者是看在傅明鑫的面上。在这过程中,江峰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过来搭讪,他只是静静的坐着,直到宴会快要结束,他才被傅明鑫拉了过来。 “喏,介绍一下,这位是江家大少爷江峰。我的好朋友。”傅明鑫笑的很开心,夏叶瑾有些不懂,为何他每天都能这么开心。 接着他又介绍了傅明毓与秋颜,但相比于江峰的满面笑容,这两个人却不约而同给了对方一个不怎么好的脸色。 秋颜还好,只是漠然;夸张的是傅明毓,脸臭的简直可以直接扔到粪坑里了。 “介绍完了,那我们可以走了吗?” 傅明毓冷着脸,他的忍耐度已经到了极限,扯着秋颜转身就要走。 “二弟……” “傅明鑫我之前还以为自己对你有所误解,但现在看来,哪里是误解,你根本就是这样一个人!别人年纪大顽固不化也就算了,你也这样?我们都是人,不是什么货物商品,摆出来让你们挑,尽兴了说几句好话,玩够了就扔!——” 长久以来的忍耐,终于在这一次爆发。 秋颜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她不是摆在铺子里任人挑来拣去的商品,也不是谁的所有物,可以说送就送,说不要就不要。她是个人,她有血有肉,有自己的意识能够思考,并且十分努力的学习想要摆脱这样的日子。如此一个人,他傅明鑫怎么忍心将她推进火堆? 傅明毓突然的爆发,让原本热闹的园子一瞬间静了下来。没有人说话,大家都在冷眼旁观着这两个兄弟到底要如何的“反目成仇”。 夏叶瑾有些吃惊,她没有想到傅明毓会如此的不留情面,可转念一想,却又觉得顺理成章。 傅明毓是这个时代新式思想的青年的代表,他们最大的反击目标就是旧社会的遗老,可若是真正的遗老,像傅老太爷、李老爷那种人,太过于根生蒂固,实力雄厚,傅明毓们还没有资本直接反击。可眼前的傅明鑫就不一样了,他待人温和,彬彬有礼且从不生气发火,既是军-政里的官-员,接受的又是老式的教育,他需要顾及傅家的脸面,他是最好的宣泄口。 傅明毓爆发之后,又连续指着傅明鑫破口大骂了几遍,好在丫鬟白清及时出现,说二太太让他到房里有事情交代,才勉强化解了场面的尴尬。看到白清与傅明毓两人在一起,夏叶瑾满心悲愤,本想跟上去找点法子破坏破坏二人的关系,给他们俩使点绊子,却在迈出几步之后,又折了回来。 才刚刚开春,到处都残留着过年期间喧嚣狂欢后的气息。天气很好,可吹拂过的风里却还带着冬日的寒气。 傅明鑫就站在这寒气里,不厌其烦地笑着向那些不明真相的宾客一遍遍解释说我二弟最近心情有点不好,其实没什么大事。 直到送完所有的宾客,他脸上的笑容才敛了起来。想坐在园子里喘口气,一回头却发现某个人一直没走。 他看向她,扯了扯嘴角,“怎么在这里吹冷风?” “你不也是?” “我这哪里是……”,傅明鑫的话还未说完,就开始剧烈的咳嗽起来。 “你是不是没有吃我说的药?” 从年前到现在这都多少天了,可咳嗽却一点都不见好。 “咳嗽只是小事啦,不用担心。” 傅明鑫答非所问,脸上却依旧一副云淡风轻。 细长的眼角弯弯的,像后院里刚抽出来的柳芽。 “二少爷他只是……”想了想,夏叶瑾还是觉得应该多说一句,可说了个开头,她却不知道该如何接着往下说。 傅明毓刚才说的就是他自己最真实的想法。她要怎么安慰才能显得真诚? “他只是心情不好。可以理解的。” 夏叶瑾说不出来,傅明鑫却十分善解人意的接了下去。 傍晚的日光透过老槐树的枝杈,洒下影影绰绰的余晖,远处的腊梅枝头还剩几株花蕾,斑斑点点,一眼看过去像是头戴花环的娇羞大姑娘。 第四十五章 预感 两人就这样坐着,互相无言。 其实主要是夏叶瑾心思太多,面对傅明鑫,反而什么都说不出来;或者说两人也并不是太熟,除了基本的寒暄加简单几句的话题之外,并没有什么可聊之处。 但就这样各自离去又觉得少了些什么,所以便也依旧坐着,什么都不说,互相打着小心思。 夏叶瑾想问的事情很多,比如江峰人怎么样,他真的会对秋颜好吗?又比如他后背上的伤好了没有,为何过了这么久脸色还是这么苍白人还是这么清瘦? 问题很多,疑问也很多,可到了嘴边,却成了一句“晚上更深露重,要多加衣服……” “嗯。”傅明鑫似乎有些讶异她的话,抬头看了一眼,又喑哑的答了一句,像是在做着什么郑重的承诺。 风光霁月的面容坦荡无垠,被这么一看,夏叶瑾瞬间竟莫名其妙的有些不好意思,连忙说“表小姐心情不大好,我去看看她……” 傅明鑫闻言笑着点点头,示意她先走。 一只雀鸟从上方掠过,墙外的街市又开始响起连绵起伏的鞭炮声,节日的余温未过,一晃,便到了晚饭的点。 饭桌上,傅明毓又被傅老太爷训了一顿,好在傅明鑫及时出现替他解释说情,才避免了新的一轮面壁。但显然傅明毓并不领情,他随便扒拉了两口饭,就提前下了桌。 “伪君子!” 夏叶瑾正在西屋绞尽脑汁的想怎么样才能拆散傅明毓和白清,听到这么一句,不由吓了一跳。晚饭不是才刚开始么?怎么这么快就结束了? 脑子里的疑问还未消散,秋颜便走了进来,接着就是跟在她身后的傅明毓。 “这样下去咱们傅家是不可能会好了!也好,该散的全都散了,一片白茫茫真干净!” 对于傅明毓这种时常处于悲愤中的状态,夏叶瑾早已习以为常,所以她并不想多加理会,默默的走到外间去给秋颜找点吃的。 “二表哥你以后还是少说两句吧……” 这是秋颜的声音。 “少说?我已经对他们仁至义尽了好吗?!”傅明毓愤愤不平,“颜妹你不能这么软弱,咱们是人,不是什么商品,对于咱们自己的权利,咱们应该拼尽全力去争取,而不是畏首畏尾的……” 夏叶瑾忍不住叹气。 傅明毓的想法是没错,但有时候很多事情,并不是耍耍嘴皮子功夫逞一时之快就能实现的。书上是说了很多道理,可真正陷入困境的时候,能帮自己的却也只有自己而已。 “我就不该抱有奢望!傅明鑫跟他们根本就是一路人!就他脑子里那些从孔教会学来的东西,就算在国外再待个十年都没有用!” 当夏叶瑾端着还冒着热气的蒸糕进来的时候,傅明毓还在絮絮叨叨的说个不停,飞快的语速可以看出他是真的很生气,尤其是对傅明鑫。 “大表哥身体不好……” 夏叶瑾将蒸糕用油纸包了递给秋颜,后者接过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说了一句。 “我知道他身体不好,若不是身体不好,我早就跟他打一架了!!身体不好不在家好好待着,成日出去与那些纨绔们鬼混!什么副部长,根本就是一滩污水——” 最后的几句话被堵在了喉咙里,因为夏叶瑾将一块蒸糕递到他面前。 “喂看不出来你手艺还不错啊!”毕竟是少年心性,傅明毓成功的被转移了注意力,他一边往嘴巴里塞蒸糕,一边含含糊糊的说,从这狼吞虎咽的吃相上看,今晚的晚饭确实没有吃多少。 “我只是拿去热一下而已,不是我做的。”夏叶瑾扯了扯嘴角,她怎么可能会做蒸糕?这东西是今天早上傅明鑫让人送过来的。 吃了东西,傅明毓又叽里呱啦的扯了一堆,等到他火气消散心满意足的离开,都已经是月上中天了。 他一走,屋内便只剩下秋颜与夏叶瑾两人。忙了一天,夏叶瑾很困,但秋颜显然并不想睡觉。 “晚饭的时候,二太太又找了我谈话,说是命纸已经给江家送过去了……”秋颜声音低低的,像是在呜咽。 刚才傅明毓在的时候她没有说是担心他一时冲动又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现在他走了,心中的抑郁之情一下子就喷涌了出来。 夏叶瑾不知该如何安慰,动了动嘴唇,话还未冒出来,秋颜又低低的接着往下,“我一直在安慰你,现在想来咱们俩又有什么区别,都是寄人篱下,都是身不由己。而我如今甚至比你还要惨些……” 秋颜面色苍白,眼眶却涨得通红,极度伤心却又极力压抑着情绪,像浮萍,漂泊无依。 “小姐你别这么悲观,江家大少爷也许是个好人呢?”,夏叶瑾说着,伸手去揽秋颜的肩膀,本想要抚慰一下,却在手接触到她肩膀的瞬间,整个人像是触电了一般,定在了原地。 * 夏叶瑾感到奇怪。 刚才脑子里一闪而过的画面,是对未来的提前预知么? 秋颜罕见地穿了件淡蓝色的袄裙,似乎是坐在车里,接着她被人一把推下车,轿车开始急速朝前狂奔,可还未跑多远,整辆车便炸开了,碎片漫天飞舞…… 车里还坐着另外一个人,模模糊糊的,夏叶瑾看不清对方的脸。 来之前宫辰时送的项链依旧十分安静的挂在脖颈上,就算是在刚才那一瞬间,它也没有发生任何的异样。 预感真假难辨,但小心起见,夏叶瑾还是决定看好秋颜。所幸她现在是她的贴身丫鬟,可以最大程度的避免危险的发生。 不过这件事还有回旋的余地。就算爆炸事件是真的,也不算是最坏,至少在刚才闪现的那个画面中,秋颜顺利的逃了下来,她成功的脱离了危险。 历史上既定的命格没有办法改变,但如果是原本就没有死,那她出手相救也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不会对当事人造成什么影响。至于那辆车上的另外一个人……画面中他没有逃出来,他的生命似乎就到此为止。夏叶瑾无法改变这种既定的命运,但如果那人因为她的出手而躲过这次的爆炸,能够多活上几天,也算是做了件好事。 第四十六章 素菜包子 心中想法梳理清楚之后,夏叶瑾竟意外的睡了个好觉。梦中迷迷糊糊似乎又经历了一些事情,但醒来之后却全然不记得。 不记得也是一种幸福。 正月初五傅老太爷要在家中宴请客人,所以夏叶瑾一大早就再次被拉去当采买的苦力。凤枝嫁人之后,公馆里的丫鬟似乎一下子就变得不够用,而直到这时大家才开始念凤枝的好来。但这念叨没持续多久就随着新丫鬟的到来而烟消云散。 在后院等推车来的时候,夏叶瑾看到了傅明鑫。 他今天穿的特别正式,似乎也要出门的样子,看到夏叶瑾,笑着朝她打了个招呼。 “这么早?” 他笑着问。 夏叶瑾点头,指了指不远处的侧门,说今天老太爷要宴请,得早点去采买。 “采买的话,现在……好像又晚了点?” 见他这副煞有介事的模样,夏叶瑾忍不住瞪了他一眼,说采买是管家的事情,我哪里够格,我只是去推车当苦力的。 傅明鑫没有再接话,脸上笑容淡淡的,好像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就在夏叶瑾以为他要走了的时候,他却又回过头来,看着她道,“你先别急着推车,我去跟老太爷说让他叫几个家丁去拉。哪里有让女孩子干苦力的道理。” “算啦……”夏叶瑾赶紧摆手拒绝,“最近这段时间大家都累,他们也有自己的活要做,采买其实算轻的了,而且分配给我的活儿也不会太重。” 那些家丁都是些老油条,让他们去拉采买的东西,到时候如果知道是因为夏叶瑾的起得头指不定又有传出什么话来。家大人多闲话也多,那么多次的前车之鉴摆在面前,夏叶瑾不想再经历一次。 傅明鑫似乎也看出了夏叶瑾的心思,便没有再坚持,说要不然我去帮你。 “不用啦。”夏叶瑾有些哭笑不得,故意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开玩笑说就你这副弱不禁风的样子,我可不想一路照顾你。 “没这么夸张吧?” 这一下换成某人无奈。 他是清瘦了点,但弱不禁风?认真的? 说话间,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说你在这儿等我一下。 夏叶瑾有些不明所以,好在时候还早,推车也还未到,她便依旧站在原地,有一下没一下的踢着石缝里的青苔。 傅明鑫再回来的时候,额间渗着细密的汗,手里提着一只油纸包。 他把油纸包递到夏叶瑾面前,笑道,“这是巷口边上姑苏素菜馆的素包子,早晨六点开卖,就只卖一个钟,生意好到不得了。我腆着张老脸,也才买到两个。” 见夏叶瑾一副没反应过来的傻愣模样,他脸上的笑容更加明媚,“这包子虽是素的,但贵在面松菜细,馅里含着香菇、豆干,裹着芝麻,味道还算不错,但要趁热吃。” “我……”夏叶瑾一口热气含在喉咙里,就是不知怎么开口。 “别磨蹭啦,我已经吃过了,你趁热赶紧。” 就在夏叶瑾满心温热,却不知该如何开口之时,推车来了,她指了指侧门,示意要走了。 傅明鑫笑着点头,“路上小心点,我晚上回来给你带糖果。” “……” 夏叶瑾无奈,这是愈发把她当小孩子了是吧? 虽这样想,心中却莫名的涌起一股暖流,她下意识的攥紧了手中的油纸包。 菜市里今天人特别多,熙熙攘攘的,到处都是黑压压的人头,更悲催的是,前方似乎发生了一场小车祸,一辆黄包车与轿车擦了一下,没有人受伤,却引发了一阵无休止的争执,使得原本就不宽的街道更是被堵得水泄不通。 夏叶瑾一行人刚从菜市里出来,就被堵在了路中间。前进不得后退不了,只好僵着身子杵在原地干焦急。 身边的人几个长工满脸着急,一个劲的念着怎么办怎么办,今天可是要摆宴席的,若是晚了惹怒了老太爷,吃不了兜着走都是轻的。 夏叶瑾也无奈,可这样堵,都不用说推车,就算是单人走出去,也得费好大一番劲。她目光四处梭巡着,想看看能不能侥幸的在密密麻麻的人头里找到一条出路,突然视线就凝固了。 街的斜对面停着一辆黑色普利茅斯轿车,前后堵得厉害,车里的主人似乎忍受不了,便摇下车窗探出头来看了一眼。 淡蓝色袄裙,前刘海短发,面容白皙,犹如精雕玉琢,不是秋颜又是谁? 夏叶瑾仿佛不会动了,直愣愣的看着街对面。 这场景,与她之前的预感一模一样。 “哎呀那不是表小姐么?”身边的长工们也注意到了街对面的人。 “是呀,她今天是去江家呢,二太太想了半天,最后还是决定让大少爷陪着一起比较好,诶,要我说,这世上没有人比大少爷还要温和识礼的了……” “你说什么?!什么大少爷?!——” 像一记闷雷在耳边炸开,夏叶瑾猛地回头,一把揪住对方的衣领。 一股无名的寒意从心底四散开来,转瞬便蔓延周身。 被揪住衣领的那个人,从未见过如此这般的眼神,冰冷刺骨像是要杀人一样,他有些心虚的扯了扯嘴角,说你这么激动做什么?不就是大少爷陪着表小姐去江家吗?对面停的这辆车就是大少爷的。 “车里呢?车里还有谁?” 夏叶瑾的声音在抖。 对方被她这样一本正经又紧张的情绪搞的一头雾水,但迫于压力,还是开口,“今天大少爷没有带司机,车里应该就他与表小姐两个人……诶?这边还有一车子菜呢你跑哪里去?!” 在很小的时候,夏叶瑾就懂得了长痛不如短痛的道理。 某一次她的左手在体育课上不小心错筋,因此手臂上被贴了膏药。几天后手臂恢复原状,却在撕膏药时遇到了新的疼痛。 细皮嫩肉的,每撕一下就疼的她龇牙咧嘴,她哭哭啼啼的问母亲怎么样才能不这么痛。 当年还尚年轻的母亲是这样回答,如果你一口气将它撕下来的话,疼痛的时间会缩短很多。 夏叶瑾震惊于母亲如此不负责任的回答,慢慢一点一点撕下来尚且这么痛,一口气撕,那不得直接晕过去? 第四十七章 一线生机 慢慢一点一点撕下来尚且这么痛,一口气撕,那不得直接晕过去? 母亲说其实不会,要不你试试。 当惨叫在屋内响起的时候,夏叶瑾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多么的草率,可下一秒她看着手臂上消失无踪的疼痛感,突然又开始感慨自己这个决定的英明神武。 膏药最终都要撕下来。 将痛苦在一分钟内解决和十分钟甚至在一个小时内解决,其实并没有本质的区别。可人若是都能够如此的理性,就不能够称之为完整的人。很多时候之所以选择后者,是因为笃定的认为前者所带来的疼痛感绝对更大,担心自己没有办法一下子承受下来。 懂得这个道理,却不等于会坚定的照着这个道理走下去。 就像是,明知道某个人的命运已经注定,也知道他迟早会离开这个世界,但她还是想拼一口气,所谓长痛不如短痛,她最终还是选择了长痛。 他会离开,但远不是现在。 * 来了几个扛把子的之后,前面的那场“小纠纷”似乎得到了解决。路况一好转,很多车便缓慢的开着前行。 傅明鑫也不例外,可他的脚都还未踩下油门,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朝着他的方向狂奔而来。 他愣了一下,还以为是自己坐太久了眼花,刚想探出头去看个究竟,后车门就被拍的啪啪响,一解锁,坐在后座上的秋颜就被夏叶瑾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直接给拽下了车。 “快走!——” 夏叶瑾飞快的一边说一边将她往远处推,随后又开始扯傅明鑫。 “快下车不然来不及——” 话还未说完,却看到副驾驶座底下的某个红点闪了一下,她的血液凝固了。 时间仿佛停顿了一秒。 接着傅明鑫就感到四周开始发热,他想起身下车,却怎么也动弹不得。突然有一双手猛地拉住了他,不知哪里来的蛮力直接将他拽下了车,拉到旁边,因为用力太大,两个人直接摔在了地上。 周围乱成一团。 将他拽下车的人开始疯狂的大喊驱散人群,他想要站起身,一股巨大的热浪猛地朝自己侵袭而来,犹如一阵飓风,从四面八方汇聚,让人无法动弹无法挪动也无法思考。 “轰”的一声巨响犹如惊雷在耳边炸开,他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就感觉到有人跑了过来,纤弱的手臂抱住了他的腰,紧接着他被重重的扑倒在旁边的雨檐下。 眼前碎片四散,硝烟漫天。 温热的流体在手边漫延,他好像看到了血。 “你没事吧?” 熟悉的声音传来,他下意识的回头,却正好对上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 夏叶瑾松开了抱着他腰的手,大喘着气,满头满脸全是汗珠,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上来一样。待确认身边的人还活着之后,她动了动嘴唇,想要再开口安慰几句,却在话说出来之前,晕了过去。 其实关于撕膏药,还有一种方法可以避免疼痛。 怕疼,那就不贴。 反正手臂也只是错筋而已,多活动活动,时间一长总是会好。 既然没有贴,也就没有所谓的撕下来,更谈不上长痛还是短痛。 相遇如果感觉到痛苦,那就选择不遇见,从源头上将这痛苦扼杀在摇篮里。 可人若是真能够如此理性的话,那就基本不能称之为人了。 之后的很多年夏叶瑾都在想,如果能够选择的话,她是否还会选择来到这个地方,执行这份任务? 答案是肯定的。 所以在很多时候,真正虐的,不是结局本身,而是之前的每一个选择。 * 夏叶瑾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是在城东的某家西医院里。刺鼻的消毒水扑面而来,让她忍不住连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眼神聚焦之后,她突然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喊来经过的护士问傅家大少爷呢?傅明鑫怎么样了? 走廊外的秋颜听到动静走了进来,看到夏叶瑾一脸傻愣愣的模样,眼泪再也止不住,当场就流了下来。 夏叶瑾心中一沉,也顾不上许多,脱口而出,“大少爷呢?他怎么样有没有事儿?” 秋颜摇头,“大表哥没事,他只是受了些外伤,叶瑾你知不知道你已经昏迷了五天……” 突如其来的讯息让夏叶瑾脑子有点转不过来,正想再开口问几句,却被一道尖利的声音打断。 “醒来就赶紧出院,也不知道明鑫到底是怎么想的,一个下人竟然还花这么多钱让她住院!——” 一声艳丽旗装的二太太走了进来,看到夏叶瑾还坐在病床上,一双桃花眼里写满了嫌恶。今天和江家太太约了晚饭,她是来催秋颜的,却正好听到了这段对话。 见秋颜还傻站着,便道,“别愣着了,赶紧简单收拾下随我去江家,让人家等可不好。” 等夏叶瑾回到傅公馆,却发现并没有什么不同。 一切又恢复到了原样。 下人永远在忙,主子们不是在打牌就是请了戏伶来拍照听曲儿点状元。 好像那天的那场意外,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一样。 唯独有点不同的就是,她没有看到傅明鑫。 “听说你救了大少爷……?” 在经过游廊的时候,夏叶瑾碰见了白清。 她依旧穿的与旁的丫鬟不同,辫子梳的油光,精致的脸上微微的擦着薄粉。 看到她,夏叶瑾便想起自己的任务来,内心不由瞬间挫折。 “也不算是救,就碰巧看到。” 夏叶瑾无可无不可的随意说着。想来也是悲催,来这里这么久,这竟然是她第一次面对面的同自己的攻略目标说话。 “大太太让你跟着我学点丫鬟礼仪……” “丫鬟礼仪?” 太过于惊讶,夏叶瑾赶紧伸手扶住自己那摇摇欲坠的下巴,丫鬟还要礼仪?可她不是已经十分的低声下气伏低做小了呀,难道还不够? “做下人的,还是要本分些。” 白清淡淡的说着,面上并无过多的表情。但夏叶瑾总觉得这话里除了转达大太太的意思外,还带上了她自己的意思。 而且她怎么就不本分了呢?! 第四十八章 出院 被秋颜说不安本分,夏叶瑾顿觉十分委屈。 自从来了这里,每天从鸡叫忙到鬼叫,服侍完这个伺候那个,她也没有多说一句话啊!就算有时候被人嫌弃挑刺,她能忍则忍,也没有多一句怨言,都已经低声下气成这样了,还要让她怎样?难道要手捧香烛每天跪着走路吗?! 见夏叶瑾抿嘴不说话,白清以为她没有明白自己的话,便又补了一句,“大少爷他们,与我们是不一样的。最好不要扯上关系。” 所以大太太的意思是让我见死不救,直接让傅明鑫在车里被炸死是吗? 这句话夏叶瑾最终没有说出来。 说出来也没有什么意义。 见白清如此这般,她漫不经心的突然问了一句,“那你与二少爷又是如何?” 似乎是完全没有想到夏叶瑾会反问,白清愣了一下,随即脸色骤然苍白,像是心中最深的秘密被旁人窥探了一般,死死地盯着夏叶瑾,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夏叶瑾扯了扯嘴角,笑的云淡风轻。 她或许可以借着这个机会探一探白清的口风,反正她这回无论是任务还是处境都糟糕要命,索性破罐子破摔,说不定还能有转机。 “我与二少爷不是你想的那样。” 沉默许久,白清才挤出一句话来。 她此刻娇弱的模样实在是我见犹怜,只可惜夏叶瑾从来都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主儿。 “我想的是哪样?而你们又是哪样?”一下子就扭转了局面,掌握到了主动权让夏叶瑾十分满意。 对方没有说话,而是流出泪来。 这让夏叶瑾有点力气不知往哪儿使的感觉,同时又有点憋屈,她只是问了两句啊,至于直接哭么? 等到她发现自己身后站着是谁时,才终于意识到,白清比她想象中的要聪明上许多。 见到傅明鑫,白清娇娇弱弱的行过礼后就匆匆离开了,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许是太过于匆忙,她竟忘了擦拭脸上的泪痕。 只剩下两人,气氛实在有些尴尬,夏叶瑾也想走,却被傅明鑫叫住。 “身子无恙了么?”,他看着她问,“怎么不在医院多待两日?” 夏叶瑾心说就住这么几天都已经引起公愤了,再待下去,说不定会被二太太给生食活剥了。 “各项检查都正常,已经没事儿了。医院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待久了怪难受的。” 对方的大眼睛里透着真诚坚定,又参杂着些许的倔強,傅明鑫欲言又止,兜兜转转间,最终出口的,也只是“谢谢”两个字。 谢谢你又救了我一次。 夏叶瑾笑着说谢什么谢,反正一回生二回熟。话出口后就觉得哪里不对,便赶紧换了个话题,看向他问,“你没事儿吧?听说受了伤?” “没事儿。就只是些皮外伤而已。”对方低头含笑,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夏叶瑾言语之中的不恰当之处,“当日若不是你及时……” 害怕自己的反常举动引起傅明鑫的怀疑,夏叶瑾不等他说完便赶紧接话,“当时也算是碰巧,我就在街对面,感觉到有点奇怪,就赶了过来。” 这个解释并不能合理的解答夏叶瑾为何能够在第一时间感知到车里藏着炸弹的事情,但当着傅明鑫的面,她又不敢多说,怕弄巧成拙。 “你看到放炸弹的那个人了?” 果然,对方还是抓住了重点。 对于这个重点,夏叶瑾只能摇头。 如果知道是谁放炸弹的话,她一早就能解决了,根本就不用等到最后一刻。 “那你是如何知道车有问题的?” 傅明鑫唇边依旧带着淡淡的笑意,但这笑意,夏叶瑾却看得有点冷。 如何知道? 她是凭着预感知道的,她莫名其妙的就有了一点预知未来的能力,她提前看到的画面里轿车会爆炸,傅明鑫在救了秋颜后没有逃过这一劫,她没办法见死不救,所以在爆炸来临之前改变了原本的历史发展方向。 这就是全部的理由。 但夏叶瑾不能说,她还不想被当作精神病,或者更严重一点被怀疑成与军-政-府作对的激进分子。 “说来你也许不信,我前一天晚上做了一个梦,梦中的画面与那日发生的事情一模一样……” 夏叶瑾扯了扯嘴角,有些无奈的开始一个新的善意谎言。 傅明鑫听后神情依旧是淡淡的,看不出到底是相信还是不相信,但却不再纠结这个话题,他的手在兜里捞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把本来准备送出去的东西拿出来,他看着她,以半开玩笑的口气说,“你似乎对明毓挺上心的呀?” 一提到傅明毓,夏叶瑾再次想起她那到现在还一点进展都没有的任务,心中挫败感丛生,撇撇嘴说上心有什么用?有些事情注定的就是注定的。 傅明鑫的眼里有一丝莫名的情绪沉淀下来,随即又恢复到原样,他笑着问需要我帮你么? 帮? 怎么帮? 两个人一起棒打鸳鸯? 在任务一筹莫展的时候,再拉一个完全不知情的人进来,只会把事情搞得更糟。只是如果这回任务真的失败了,不知道宫辰时还会不会接她回去。 一个人影从远处飞快的跑过来,待走近才看清是傅明毓的小厮刘三,他跑的满头是汗,看到傅明鑫,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扑通一声,直接在傅明鑫的面前跪了下来。 “大少爷大少爷,你救救二少爷吧——” 声音里带着哭腔,夏叶瑾能十分明显的感觉到刘三整个人在发抖。 该不会又被傅老太爷罚了家法吧? 这是夏叶瑾脑子里浮现出的第一个想法,但事实证明她想错了,傅明毓这回闯下的祸,可比这个要严重上许多。 “二少爷和几个同学一起创办的杂志被查了……” “他人现在在哪?” “被带走了。” 傅明鑫听完匆匆离去,走了几步,又停下脚步,问道,“老太爷知道么?” 看到刘三摇头,扔下一句,“先别告诉他”后,正欲快步朝前走,夏叶瑾却一个健步冲了上去,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 第四十九章 出事了 显然是被夏叶瑾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不轻,傅明鑫十分罕见的连脸上的表情都有些无处安放。 这边厢夏叶瑾却没有空闲去注意他的表情。 自从上回预感得到了印证之后,她突然明白了宫辰时那个项链的启动方式,即肢体接触。只要与某个人有过肢体接触,她就能预知到有关于那个人的某些画面。至于到底是只要接触一次就能永久的预测到关于那个人的安危还是每一次都要接触才能预测,这一点她现在还不是很清楚。 不过还好,现在她的脑海里没有出现什么奇怪的画面。 傅明鑫这回应该是安全的。 等心中的担忧消除干净,她才终于发现某人一脸惊讶的模样,赶紧松开手,讪笑道,“……呃大少爷我发现你今天脸色不大好,我有点放心不下,稳妥起见,还是把个脉比较保险。” “……” * 就算傅明鑫出面调和,傅明毓的那件事也没有很快的得到解决。 警察厅以杂志言论过于偏激,对国家社会安宁秩序造成极度恶劣的影响为由,把傅明毓彻底的关了起来,怎么样都不肯放人。 傅老太爷刚开始是不知道的,可一两个晚上没有回来还能打马虎眼糊弄过去,这将近一周都不见人影,恁是老眼昏花的老头子,也能觉察出点不对劲来,更何况傅老太爷还没有老眼昏花。 傅明鑫这几日也累的够呛。 他已经在极力的找关系说情了,只可惜警-察-厅是归蔡-军-长直接管理,他是个文官,虽说是管理财政的副部长,但军队警察这种事情,他却插不上话。江家倒是可以,只不过…… “好端端的,怎么就得罪了江家呢?” 堂屋里,大太太有些忧愁的看向哭的眼睛红红的二太太,语气里透着无奈。傅老太爷坐在上首,爬满皱纹的脸上阴沉得可怕。 所有人都在,但所有人都不敢开口说话。 “怎么得罪?还不是颜丫头!?”二太太恨恨的开口,一口银牙就要咬碎,“我就不明白了江家到底是哪一点配不上她,人家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她全程黑着脸,最后竟然还甩脸色给江家太太看……可怜了我的明毓,这肯定是江家心里有气故意设下的套子!” 说着她又低低地哭了起来,哭声哀怨,让原本就十分压抑的堂屋显得更加让人喘不过气来。 “这都已经一星期了,待在里面连个探望都不允许,明毓哪里受过那样的苦……不过是个有人生没人养的祸害罢了,还真以为自己是千金大小姐啊!” 二太太边哭边絮絮叨叨的说个不停,二老爷也十分烦躁,他想让她不要多说,可动了动嘴唇,最终还是保持沉默。他就傅明毓这么一个儿子,现在不明不白的被关了起来,他们夫妇俩,无论是谁,都需要一个发泄的渠道。 见无人制止,二太太哭的越发凄惨。 “行了!” 傅老太爷终于开口。 “既然祸是颜丫头闯下的,明天让她亲自去江家陪个不是就好了,现在再多说有什么用?!” “赔罪?事情都闹成这样了赔罪还有用吗?有什么样的妈就有什么样的女儿,当初阿琴的事情我可没有忘!——” 二太太不依不饶,十分罕见地顶了傅老太爷,还想往下说,却被二老爷拉了下去。 “二妹你就少说两句吧?连日奔波,明鑫都瘦了一圈呢……”,大太太语气不咸不淡。 傅明毓自己闯下的祸却还要连累她儿子傅明鑫受难,她强忍着这么久没有发火,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夏叶瑾在门口将茶点递给白清的时候,正好看到堂屋内大乱的情景。 秋颜缩在角落里,任凭周围的人声和唾沫星子将她淹没,看上去像一只放弃挣扎的浑身是伤的小猫仔。 事情的发展已经超出了原来的轨迹,在宫辰时给的“剧情”里并没有这一块,所以夏叶瑾没有办法未卜先知以上帝视角纵观一切。 她站在院子里,呆呆的望着缩在角落成一点的秋颜,眼前却突然浮现起当日初见时的场景,朝气又明媚的笑容,犹如初次绽放的寒梅。可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朵寒梅开始凋萎了呢? 傅明鑫从前院走进来,匆匆的从她身边掠过,在堂屋内与傅老太爷汇报着什么,隐约能听到顾部长,蔡军长之类的,虽不真切,但从越来越小的哭声与争吵声来看,似乎情况有所好转。 喧闹了一阵,大家也有些筋疲力尽。伺候老太爷回屋休息了之后,众人便也各自散了。二房夫妇俩拉着傅明鑫说话,虽然心中着急,但碍于大太太在旁边镇着,也不敢多说,站了一会儿之后也就走了。 夏叶瑾趁着这个时候跑去扶缩成一团的秋颜,在两人走出堂屋大门时,她看到不远处白清与傅明鑫在一起。 距离不是太远,傅明鑫的脸上依旧带着习惯性的笑容。 白清不知说了什么,她的眼角浮起淡淡的红晕。 “明毓会没事儿的,你别太担心。” 傅明鑫似乎在安慰她。 初春的日光透过枝杈,投射过来,夏叶瑾突然觉得有些刺眼。 “大少爷你也要保重身体,你的病……” 白清还想说什么,却被傅明鑫打断,他摆了摆手,笑着说没事,正好有人来说事情,就跟着那人走了。 徒留白清一个人站在原地望着那一抹早已远去的背影发愣。 其实夏叶瑾很想问问秋颜这个傅明鑫到底是得了什么病,可看她此刻面容苍白满心愁绪的模样,最终还是不忍心开口。 算了,改天找个机会自己去问傅明鑫好了。 时间已经过去了六天。 但傅明毓的事情却依旧没有好转。 傅明鑫更是以肉眼能看得到的速度消瘦下去,整个人却显得更加白净,几乎是一尘不染了。 秋颜已经完全的把自己关在屋里,不吃不喝,不哭不闹,就那样呆坐着,常常一坐就是一整天。 “你这样折磨自己,二少爷如果知道不是会更难过?” 夏叶瑾无奈。 这两天她什么法子都试过了,可对方就像个泥塑的人一样,不说不动不吃不哭不闹,什么情绪也没有,就只是双眼无神的坐着。 第五十章 无处安放 “二少爷才不会因为你没给江家好脸色就责怪你呢,若是等他回来发现你自己把自己给整垮了,你让他怎么办? 你现在难道不应该更需要振作起来想想办法,到底在折磨自己什么?伤春悲秋的,有意思吗?!” 说到最后,夏叶瑾甚至已经顾不上口气了。 这话说的不仅是秋颜,还有她自己。 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攻略目标蹲了号子却无能为力,这世上估计再也没有比她还要坑爹废柴的穿越者了吧? “你口口声声说大少爷与你们不一样,那与二少爷一样的你,却躲在这里折磨自己?” “都是因为我……” 秋颜终于哭出声来。 这一下又换成夏叶瑾无措了。她总是不知道该如何适当的安慰别人。只能伸出手去轻抚她的后背算是安慰。可她的手刚一碰到对方,秋颜就像是一个失去了主心骨的木偶,整个人靠在了夏叶瑾的身上。 这边厢秋颜满心内疚,哭的梨花带雨。但另外一边,二太太自己却找到了将傅明毓救出来的法子。 “不行!” 听完二太太的话,傅明鑫斩钉截铁的拒绝。 对方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似的不可置信的瞪着他,说不就是个丫鬟而已吗?有什么可行不行的?还多亏人家要,不然的话咱们就是想要送都没有门路。 “她不只是个丫鬟,她还救过我的命,上回的那次爆炸,如果不是她及时出现,我和颜妹都要没命。二婶,救明毓的法子还有很多,咱们没有必要一定要被这个人牵着鼻子走……” “法子很多?”二太太突然笑了起来,“那明鑫你倒是给我说说,这很多的法子到底有哪一些?不就是个丫鬟而已,救你命也是她的分内之事,有什么大不了的。再说了,咱们后来不是让她住了那么久的医院嘛,怎么样也够了吧?” 傅明鑫脸色难看,他看向傅老太爷。 “明鑫你身体不好,既然你二婶找到了法子,你就别再操心了。”老太爷淡淡开口,语气同往日一样柔和慈爱,话里的意思却不容置疑。 “可是爷爷她救过我的命……” “什么救不救的。”傅老太爷抬了抬眼睛,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见傅明鑫脸色难看,语气又缓和了些,“就像你二婶说的,她不过是个丫鬟而已,就算是救你,那也是她的分内之事。再说了,你能脱离那场厄运,是咱们家好事做多了受上天庇护,不然就凭一个小丫头,救什么?” “爷爷……” “行了,时候也不早了,你身子不好早点休息吧。后天日子不错,我让人后天送她过去。” 陈姨太扶着老太爷走了,他走到一半,似乎想起了什么,又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傅明鑫,“明毓不仅是你的弟弟,也是我傅家的儿孙。你还年轻,做事冲动可以理解,但却不能只凭自己的喜好。” 傅明鑫在堂屋前里站了很久。 久到全身上下几乎要冻僵了才往前走了几步,这一走不知不觉间,却走到了靠近西厢的角门外。 夏叶瑾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将秋颜安抚入睡,推开门正要将一盆的脏水倒掉,却惊讶的发现黑暗中站着一个人。 无月的夜晚四周黑的可怖,但凭着轮廓夏叶瑾还是认出了是谁。 “大少爷?” 傅明鑫身体本来就不好,各种情绪堆积在胸口更是让他喘不过气来。他想转身离开,却发现自己浑身冰凉,连简单的挪动脚步都没办法完成,撑着一口气靠在角门边才勉强稳住身子不至于跌坐在地上。 此刻看到夏叶瑾满脸惊讶的朝他走过来,不由暗自苦笑,他从什么时候开始也成了半夜站在别人墙角下伤春悲秋的登徒子了? “还没睡?”他简单的说着,顿了下又补了一句,“昨天的事情我怕颜妹想不开,就过来看看但似乎太晚了。” “嗯”,夏叶瑾点头,“表小姐今天状态还行,已经睡下了。” “那就好,累了一天你也早些休息吧……” 傅明鑫根本不知道该与夏叶瑾说些什么。 他极力保持着与平常无二的表情与语气,但还是被对方发现了反常之处,“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夏叶瑾蹙眉看着他问。 她总觉得今天的傅明鑫有些奇怪。就算光线模糊,但她还是能隐约的看到对方狭长内双的眼眶微微泛红,也许是这些天来太过于操劳和疲惫了吧?夏叶瑾忽然觉得自己想的有点多。 傅明鑫笑着摇头,说只是这段日子忙了些,身体一直都是这样,没什么大碍。 “总会有办法的。” 夏叶瑾没头没尾地飞快说了一句。 这句话像是在劝慰对方,又像是对她自己说。 其实主要是安慰她自己。 事情的发展超出了既定轨迹,傅明毓被抓,她若是能够狠点心,倒是能够利用这个契机好好的完成一下任务。趁着傅明毓不在,想个法子让白清嫁出去,或许这个办法实施起来有点困难,但倒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可她做不到。 狠不下心,也不想因为自己的到来强制的违背攻略目标的意愿。她想要破坏白清与傅明毓两人的关系是没错,可若不是对方自己心甘情愿的离开,谁又能保证接下来不会发生另外的连锁反应? 这一夜夏叶瑾睡得极度不安稳。 翻来覆去的几乎是噩梦连天。 等好不容易清醒了些,却又再次陷入另外一个梦里。 奢华又金碧辉煌的大厅,影影绰绰的人影,眼前雾蒙蒙的一片,似乎什么都看不清,又似乎什么都已经了然。 她看到傅明鑫独自站在大厅正中,耀眼夺目。接着画面一抖,大厅被宪兵包围,四处都在抓人,再接着又是枪声四起,流弹横飞,最后的画面,依旧是模糊一片。定格在夏叶瑾眼前的,只有倒在血泊里的傅明鑫。 一个激灵,夏叶瑾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随便的套了件衣服,就往外冲。 第五十一章 最重要的决定 走到外屋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桌角,一个趔趄差点摔了个狗啃泥。一连串的动作响声太大,惊醒了睡在里屋的秋颜,对方迷迷糊糊中翻了个身,嘟囔了一句叶瑾发生什么事儿了么? “没有什么事儿。时候还早,表小姐你再接着睡会儿我去给你拿早点!——” 时候确实还早。 夏叶瑾出了屋子才发现,东边才刚露出鱼肚白,五更天都还不到。 正月十五还未过,四处还残留着过年后的慵懒的气息。 一年到头都在忙,所以正月这段时间,若是当日家中没有宴请的话,下人是可以稍微偷点懒,不需要像往常那样早起采买洒扫的。 空荡荡无人的公馆,显得尤为冷清。天灰蒙蒙的,夏叶瑾每走一步都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加速。 站在理性的角度,这是他该有的命数。 对于一个早已消失在历史洪流里的人,或许在初五那天的爆炸里,夏叶瑾就不该出手。若是让宫辰时知道她又在自作主张的做一些与任务完全无关的无用功,不知又会是什么样的表情?说不定一气之下会直接将她辞退,连这个月的工资都拿不到。 可是他并不仅仅是个只出现在历史书里冷冰冰无血无肉的个体。他是傅明鑫,他才华出众却谦虚低调,他有自己的事业与梦想,他总是能云淡风轻的解决许多不可能的矛盾与纠纷,他自己身体不好却时常担心记挂着别人的安危。 无论前路多难,他总是习惯性的微笑,安安静静的默默为这个家里付出;就算被最亲的人误解,他也还是笑着对大家说我二弟最近心情不好,没什么大事。 他不在乎夏叶瑾是不是犯了错,他会用哄小孩子的语气拿糖果安慰她,他会变戏法一样拿出个水煮蛋说这个对脸上消肿效果好,他当着老太爷的面替她解了围,他一大早不顾形象的跑到巷口为她买素菜包子然后说味道不错赶紧趁热吃。 他总是说没事,他总是说无大碍。 云淡风轻,风光霁月。 如此鲜活的一个人,要她如何能见死不救? * 傅明鑫吓了一大跳。 他一推门出去,就看到屋檐底下缩着一个身影,从坐姿上判断,似乎已经坐了一段时间。 情况太过于匪夷所思,即便是他也有点措手不及,只好清了清嗓子,试图引起某人的注意。 夏叶瑾回过头。 天灰蒙蒙的,雾气浓重。 园子里的腊梅早就凋谢,而大院前的那棵西府海棠却还未到花期。 两人一站一坐,中间隔着灰蒙蒙的雾气,都觉得应该上前一步,但又觉得就该这么原地候着。 “那边的窗棂纸破了个洞。” 夏叶瑾伸手往里指了指。可不是么?傅明鑫顺着她指的方向,果然看到左边的窗棂上糊的油纸不知什么时候破了一个大洞。 “得糊起来,不然寒风入侵容易着凉。”她又补了一句。 “嗯,我待会儿就让人来弄。” 傅明鑫口中答着,心中却有些想不通透,难道她这么一大早的等在门口,就为了提醒他这个? “你要出门么?” 夏叶瑾说着站了起来,一双大眼睛紧紧地盯着对方,虽然极力克制,但眼里却还是透露出了些许不安。 傅明鑫极少看到夏叶瑾露出这样的表情,心中诧异,但面上却又不知该如何问,便笑着说是要出去一下。 “你能不能不要去?!” 夏叶瑾脱口而出。 傅明鑫愣了一下,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看着她问你是不是又做什么噩梦了? “我……”刚才的画面实在太过于可怕,夏叶瑾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不该直接告诉对方,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忍了下来,“你今天是要去参加什么舞会之类的么?或者宴会,或者反正就是有很漂亮的大厅那种地方?” “没有呢。” 夏叶瑾一本正经的胡乱形容逗笑了他,傅明鑫摇头,“我只是去厅里正常工作而已”,顿了顿,见夏叶瑾还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鬼使神差般伸出了手,忍不住轻揉了下她的头发,笑道,“只是噩梦而已,别担心,我没有要去那种地方。” “真的吗?” 夏叶瑾再三确认。 “真的。” 傅明鑫被她认真的模样搞的有些哭笑不得,但心中却像是墨水滴在宣纸上,泛起淡淡的毛边。 踌躇了一下,夏叶瑾又看着他说我是不能和你一起去的对吧? “我真的只是去厅里上班。” 傅明鑫脸上的笑容放大,语气里无奈又带上点宠溺,随后他唇边却罕见的浮起一丝促狭,说要跟我去也行,但你要以什么身份呢? “还能以什么身份,不就是丫鬟咯?” 夏叶瑾瞬间没好气。 “这可不行。”傅明鑫唇边挂着笑,“若是让人看到我公然带个丫鬟随身伺候的话,明天可就要上报纸头条了。” “那就,随便找个借口,我向你保证,我就只远远的跟着,完全不打扰你……” 夏叶瑾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堆,傅明鑫就只看着她笑。 墙外零零星星地,东一下西一下响着炮声,不知是哪家孩童睡不着,一大早就从“小百响”之类的挂鞭拆了小炮,在公馆外的巷子里放着玩儿。 天色依旧阴沉。 傅明鑫的笑容却像是一道光,不猛烈,但足够让人感到温暖。 “我答应你,事情处理完就回来。” 他今天必须出去,只要顾部长点头答应帮忙保释出傅明毓,夏叶瑾就不用被送走。但就算待会儿的事情失败,就算明天老太爷亲自出马,他也不会让任何人将她带去任何地方。 虽然傅明鑫再三保证自己只是十分正常的去厅里工作而已,但夏叶瑾还是心慌的可怕。正琢磨着要不要偷偷的尾随跟出去,却被不知从哪来冒出来的白清叫住。 “有事情?” 夏叶瑾回头看着她问。每一次面对这个人,她的心情总是很复杂。 也难怪她觉得复杂。 因为白清总是在提醒着她此番任务的失败程度。每次看到她,夏叶瑾的眼前都会浮现起宫辰时那张面无表情的冷漠脸来,这回如果有幸能够回去,估计会被开除吧? 第五十二章 错过 “二太太的袄裙做好了,你去拿一下吧。” 白清脸上没什么表情,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现在?” 怎么这么不凑巧,她还有正事要办。 “嗯,车已经在门外等了”,说完后,似乎是看到夏叶瑾脸上对有车坐这件事浮起难以置信的表情,她又补了一句,“我刚好也要去城西相馆帮大少爷拿照片,咱们一起。” “袄裙,你知道去哪里拿吗?” 夏叶瑾不想走,相对于去裁缝那里拿什么袄裙,傅明鑫的安危显得更加重要。 “嗯。” “那能不能帮……?” “不能。” 不等夏叶瑾把话说完,白清直接拒绝。 “城西相馆每天关门很早,拍照的人又多,我一个人两头跑顾不过来。正是因为这样,二太太才让你与我一起。” “那……” 夏叶瑾还想再垂死挣扎一下。 白清却没有给她这个机会,她随手将一个布包塞到夏叶瑾的怀里,冷声道,“就算是个丫鬟也是傅公馆的脸面,这是二太太给的干净衣服,你赶紧把身上这件换下来。” * 夏叶瑾有点搞不懂为何两个丫鬟出门要坐这么高档的别克。 但见白清一脸淡定的模样又觉得自己想的有点多。 傅老太爷一向好面子,备一辆别克放在家里专门用来出行充脸面,算起来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心中记挂着傅明鑫的事情,夏叶瑾一路心不在焉,见兜兜转转了好几圈还没有到目的地,不由看向坐在旁边的白清问成衣店快到了么? 白清点点头,说马上就到了。 得到肯定的回答,夏叶瑾放了放心。现在还早,只要抓紧点时间的话,她还是能够去找傅明鑫的,只不过她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去哪里找呢?转念一想却又释然,嘴巴长在自己身上,财政厅又不是什么偏僻的地方,多问几次肯定能找到。 就在她东想西想的时候,车在一处西洋楼前停了下来。 白清自己先下了车,然后看着夏叶瑾说到了,下来吧。 * 回到傅公馆的时候,天色还早。 傅明鑫心情不错。 虽然过程有点曲折,但好歹顾部长最后是同意帮忙将傅明毓保释出来,不出意外的话,他明天就能顺利回家。 他第一个念头就是去找夏叶瑾报平安。站在她面前,一脸得意的看着她说我说话算话吧?你看这不是什么事儿没有平平安安完好无缺的回来了吗? 但想了想还是决定先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傅老太爷,反正夏叶瑾又不去哪儿,他往后有大把的时间在她面前好好的得瑟。 一屋子的人听到这个消息都十分开心,尤其是二太太,一脸感激的抓着傅明鑫的手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 “明鑫啊二婶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恩情二婶一辈子都会记在心上,你看你这几日下来又瘦了,等明天明毓回来二婶亲自下厨给你们做好吃的……” “二姐姐的厨艺果然是金贵,明鑫帮了这么大的忙你就只让他吃一顿饭?” 三太太在旁边凉凉的开口。 被这么一堵,二太太有些不高兴,她剐了一眼对方,随后满脸骄傲地说明鑫就像我亲生的一样,我们之间哪里需要拘泥这些礼节? “哦?是嘛?你这副样子怕是生不出来明鑫这样的吧?” “你!——” “行啦,有这份心就好了,明鑫身体不好老二家的你就别拉着他,先让他去休息。”傅老太爷看不下去,开口打断两个女人之间即将开始的如同裹脚布一样的争锋相对。 “爷爷,这样一来,李老爷那边就不用再给他送人了吧?” 傅明鑫无视他人,径自看着老太爷说道。虽然句尾加了个问号,但却是用陈述的口吻说出来的。 正叽里呱啦口若悬河的二太太嘴巴一滞,随后听到老太爷淡淡地回答说那是自然。 傅明鑫放了心。 所有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喜色,傅公馆彩灯高悬,一扫这几日来的阴霾。 从堂屋出来后傅明鑫一身轻松,他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却意外的没有看到夏叶瑾,便径直去了西厢房,秋颜正坐在窗前盯着《新思潮》杂志发呆,傅明鑫走近了些问夏叶瑾呢? 秋颜呆呆的抬头,傅明鑫见她这副模样,知道她在为傅明毓的事情担忧,便开口说颜妹你别担心,二弟的事情已经办妥了,他明天就会回来。 听了这话,对方无神的眼睛里瞬间散发出异样的光,秋颜激动地抓住他的手,语无伦次的说真的吗?二表哥真的明天回来? “真的,已经在办手续了,二弟明天就回来。” 傅明鑫笑着重复了一遍。 高兴过后,秋颜又陷入了茫然的状态。 见她这副样子,傅明鑫突然有些自责,他这几日连续奔波,竟然忘了将那件重要的事情告诉秋颜。 “还有江家,江家那个婚事也取消了。颜妹你不是一直想去上海读书么,学校我已经联系好了,手续也已经办完,过几日就能启程。” 他说的云淡风轻,仿佛只是在做一个无关紧要的陈述。 突如其来的一连串好事,秋颜已经完全愣住,既不懂得要做什么表情,也根本辨不清到底是梦是真。 看到她这副样子,傅明鑫心中感慨万千,他伸手拍拍她肩膀说这都是真的,你好好准备准备。 两人又闲聊了一些,心中记挂的事情还在,傅明鑫便开口问:“夏叶瑾呢?” “一大早和白清出去了,说是帮二婶去拿袄裙,哦对了,想不到大表哥你也赶潮流,竟然偷偷在城西相馆照了相?” 秋颜的心情明亮,语气也相应变得轻快起来。 “照什么相?” 傅明鑫却心中一沉。 “你不知道?白清今天不是去帮你拿照片吗?” “她们俩是坐车去的?” “是呀,就那辆别克,当时我还在想老太爷怎么会派那辆车出去,不过后来想想他那么好面子,也正常……大表哥你怎么了?” 一阵铺天盖地的眩晕朝傅明鑫袭来,他脸色瞬间煞白,身子晃了晃,险些站不稳。 第五十三章 阴错阳差 傅明鑫面色煞白如纸,几乎是站不稳。 秋颜吓了一跳,赶紧站起来又问了一遍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么? 傅明鑫呆在原地,他全身都在发抖,不知道到底是气的还是急的,过了许久,直到秋颜着急地都快哭出来,他才稳了稳心神,扯出一抹笑容说“我没事儿,许是这段日子太累,休息一下就好了。” 休息一下真的会好么? 秋颜有点疑惑,但她不敢问,只是静静地站在屋檐下,看着那抹清瘦的身影渐渐远去。 天色暗了下来,傅公馆里亮起了灯。傅明鑫笑着同迎面走来的二老爷一行人打招呼,昏黄的灯光晃动着那个影子,他不单一,但却显得那样的孤独。 * 下车的时候,夏叶瑾前脚绊到了车门,一个前倾直接撞到了白清的身上,慌乱中凭着本能抓住白清的手臂,却在下一秒脸色煞白。眼前一闪而过的画面,让她全身发冷。 “所以,这一切都是你策划的?” 夏叶瑾看着白清问道。 语气淡淡的,几乎是心平气和。连她都有些惊讶自己的镇定程度。 这是刚才那幢洋房里一个类似于阁楼的小房间,很不幸,她们俩被关在了这里。 “你都猜到了还问我做什么?” 白清别过头,不去看她。 李老爷在那次傅公馆点状元的时候就看上了夏叶瑾,一直想要向傅老太爷提这事情,却苦于找不到光明正大的借口。白清有个兄弟在李家做事,李老爷便让他通过白清使些手段,把夏叶瑾弄到手。 白清不是个没有原则的人。 刚开始的时候她是拒绝的,但某次见到傅明鑫与夏叶瑾两人站在一起,让她改变了主意。正愁不知该从何下手的时候,傅明毓出事,慌得六神无主病急乱投医的二太太进入了她的计划之内。 她只是随口在二太太面前说了句自己的兄弟在李家干活,李家财大权势大,如果肯出手的话二少爷应该是无忧。顺便无心的提了下李老爷已经看上夏叶瑾很久了。 平常性子泼辣的二太太这回几乎是照着她的办法去做。 接下来的所有事情,都显得十分的顺理成章。但在看到傅明鑫态度强硬的拒绝将夏叶瑾送走之后,她还是没由来的感到难过。 这世上之事,难道不都应该有个先来后到么? 她六岁来到这里,到十八岁,已经在傅公馆度过了一个轮回。 十二年有多长,她没有办法细数。只是知道自己从迈进这家门开始,心里眼里就只有一个人,喜他之喜,悲他所悲。他身体不好,她便每日挂心;他生病,她便寝食难安;他被传活不了几日,她便暗自流泪…… 难道这些还不够么? 她想不通的是,为何傅明毓的一句话,就可以让他轻松的把自己从他的身边推开,而夏叶瑾又是何德何能,可以如此的与他站在一起说话? 计划进展的很顺利。 只是白清没有想到的是,在将夏叶瑾送到李老爷的这栋洋楼之后,她竟然也被扣了下来。 李老爷腆着张肥脸笑眯眯地上下打量着她。“既然来都来了,不如也一起进去坐坐吧?” “其实你一点都不喜欢二少爷吧?” 夏叶瑾突然明白过来。 转而却苦笑。 想来这世上之事,大抵都是要出乎人意料之外才算是正常。 一开始她以为凤枝就是此番任务的目标,最后竟悲催的被证实是白清。再接着,她一直以为因为自己的疏忽大意让白清与傅明毓二人之间已经情愫丛生,却没有想到,在这一点上,老天再次给了她一个耳刮子,白清对傅明毓没有意思,她心仪的对象是傅明鑫,清脆响亮。 想到这里,她在心中再次来来回回的将宫辰时的祖宗及亲戚全都问候了一遍,如果不是这个人提供的十句信息里有九句是错误的,她需要被打脸打的这么疼? “你这样对二少爷公平么?” 夏叶瑾一边说一边用目光在屋子里四处梭巡。 公平?什么叫公平?难道这样对我就公平?白清低低念着,语气里带着些许的癫狂,半晌,她才似乎慢慢回过神来,看着夏叶瑾发出一声冷笑,“你这样的女人,有什么资格让大少爷钟情于你?” 尖锐的话音,像一把利剑,穿膛而过。 钟情? 夏叶瑾愣了愣,她想开口解释说白清你想多了,傅明鑫才没有钟情我,他这个人不都一直这样吗?不分尊卑贵贱的,一点少爷的架子都没有,对谁都很好。 嘴唇动了动,但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 反正说了,对方怕是也不会信的吧? “既然不喜欢,你为何不直说?” “我怎么直说?”,白清突然吃吃地笑了起来,难道我要说二少爷我一点都不喜欢你我喜欢的是大少爷你还是别理我吧?还是扑过去扯着大少爷的衣角不让他走求他说大少爷我喜欢你咱们在一起吧? “像我们这样的,年纪一到都是要拉出去配人。我都已经十八了,仪态再好又能再待几年?”她飞快的说着,语气里带着狠绝,但夏叶瑾一抬头,却瞥见她微微发红的眼角。 “出去了就再也没机会看到他了,留在这里,就算是跟着别人,只要能经常看到他,就足够了。” 夏叶瑾突然开始可怜起傅明毓。 想来他那被新式思想填满的脑子里,那种以为自己能够冲破尊卑等级桎梏与所爱之人相守到老的美好愿景,不过是某个人的有心为之罢了。 但她却又没有办法责怪白清。 爱情本来就是盲目自私的,她又怎么能奢望白清能够空余出多一份的情感来给傅明毓?如果真能空出来的话,那原本给傅明鑫的感情里,又有几分是真的? 夏叶瑾给自己绕晕了。 突然觉得感情之事好麻烦,她特别的想回家像以往一样躲在房间里什么都不想的打装备刷分升级。 ——傅家发现之后,打算连夜将丫鬟配出去,丫鬟宁死不从,走投无路之下最后只好投井自尽。 耳边骤然响起宫辰时说的话来。 蓦地豁然开朗。 所有一切都说得通了。 第五十四章 见机行事 白清以为她选择了一条明路,却忽略了傅家根本也没有可能允许一个身份低贱的丫鬟留在那里。她以为跟了傅明毓就可以长久地待在傅家,却没有想到,这只是她一厢情愿的想法,年轻的傅明毓没有办法对抗强势的家族长辈,傅家对待她也没有她想象中那般宽容大度。 “那你怎么就能肯定,你一定能留在二少爷的身边?” 夏叶瑾看着她。 楼下不断传来各种说话声,像是要即将举行什么盛大的舞会一般。 “我……”白清迟疑了一下,她倒是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或者说这个问题实在是太过于简单,根本就不需要她来考虑。傅明毓对她有意思,那她留在他身边,不是顺其自然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见她这副模样,夏叶瑾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提醒道,“你要知道,傅公馆里并不是只有二少爷一个人,能做主的也不是他……” 而且就算真的留在了傅公馆,她真的能够心平气和吗? 或许现在还可以,那以后呢?等到傅明鑫娶妻生子有了自己的家庭,她还能保持平和的心境吗? 怎么想都是不可能的吧? 如果可能的话,那她刚才又怎么会说夏叶瑾没有资格配得上傅明鑫呢?又怎么会怀恨在心甚至不惜设计陷害呢? “我真的不想离开他……” 过了好一会儿,白清才低低的开口。 夏叶瑾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把话听进去,但从她不复刚才强硬的语气来看,态度上应该是有所松动。 可是他不喜欢你啊。 夏叶瑾想这样说,但最终还是没有把话说出口。她又不是傅明鑫,怎么能越俎代庖,代替人家来回答这个问题? “到底该怎么办……我真的不知道……” “怎么办?当然是先离开这鬼地方。”夏叶瑾打断她的话,“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吧?” 本以为白清会说出个具体的方位来,却没有想到对方像是认命了一般,“没有用的,这里四周都有人看守,咱们是逃不出去的。” 说罢,她从怀里摸出了一把剪刀来。 夏叶瑾脊背一凉,瞪大眼睛,“你要做什么?!” 对方抬头看着她,脸上散发着惨淡的笑容,“我没有办法活命,但我至少能保全自己的清白。” 老天! 夏叶瑾直接哭了。 这是要自我了断的节奏啊!?所以就算因为她的介入让事情的发展偏离了原本的轨迹,到了这里,最终还是圆了回来? 白清的结局依旧是自尽。 傅明毓知道后,或许还是会离家出走,最终死于战乱? 楼下不断的传出嘈杂的说话声,隐隐约约之间似乎还伴有音乐,夏叶瑾蹑手蹑脚的走到门边,伸手推了一把,发现房门并没有锁紧,竟然还能够从里面打开,可刚悄悄的挪了一个小缝隙,高兴的劲儿都还未上头,就被门外的景象吓得差点绝望。 四个穿着黑西装人模狗样的男人在门外站的笔直,都不用说出去了,就算是门稍微再开一点儿,就会引来这些人的注意。 坐以待毙从来都不是个好办法,再难她也得试试,所以夏叶瑾转身回头,压低声音对白清说待会儿我假装上厕所去引开那些人的注意,你见机行事。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你不是喜欢傅明鑫吗?不从这儿出去怎么见到他?” 心中一急“傅明鑫”三个字竟脱口而出,夏叶瑾顾不上许多,可看到白清那犹犹豫豫的模样,却更加着急。正想着要不要再多说几句说服一下,忽听到她低低的回了一句“那你自己小心点”。 “嗯。你放心!”夏叶瑾想了想,还是决定多交代几句,所以便凑近白清的耳边,“待会儿等我出去的时候,你这样这样……” 门再次打开,一听到动静,那四个人果然齐刷刷的转过身来。被这种充满杀气的眼神盯着,就算只是个小缝,夏叶瑾都有一种被万箭穿心成刺猬的错觉。 “……呃,那个”,夏叶瑾努力摆出一副无害的笑脸来,“我内急,想上个厕所……” 那四个人互相对望了一下,随后一个下巴有颗黑痣的壮汉瞪了她一眼,恶狠狠吐出两个字,“憋着!” “我实在憋不住了。”夏叶瑾双手捂住肚子,小脸纠成一团,“我就上个厕所,你们这么多个人,难道还怕我逃跑?” 见对方还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她决定再接再厉,“既然这样,那等会儿李老爷来的时候,我就说你们对我俩意图不轨。” 李凤山“笑面虎”的名号在榕城里可是路人皆知,他不仅好女色,还对身边人极尽的残忍,在他底下做事稍有不慎就是一个脑袋。说这句话的时候,夏叶瑾只是想随便赌一赌,却没有想到歪打正着,刚好戳中了那几个汉子的心思,那个黑痣想了想,便勉强点头答应下来。 卫生间就在前头的拐角处,距离也不远,而且周围都是守卫,一个小丫头片子,难道能扯出花来? 出来的时候夏叶瑾才总算明白白清口中所谓的“守卫森严”是个什么意思。 不仅是门口,走廊,楼梯口,拐角……每一处都站着身穿黑制服的保卫,配上昏黄的灯光,让人莫名的有一股阴森感。顿觉疑惑,看紧她和白清两个人,需要动用这么多的保卫吗?她们俩真的有重要到这种程度? 出了房门,楼下的声音更加清晰。乐音缭绕,人声喧哗,不知在做什么。 可惜这洋楼的构造有点奇特,她现在所处的地方,有点像是在附属楼里,根本就看不到正楼大厅到底在干嘛,但单从声音上判断,这上下两个地方,似乎呈现出完全不一样的气氛。 好在卫生间的周围是个死角,基本没什么保卫。 夏叶瑾需要一根结实的木棍,但装饰奢华的卫生间里就只有一把“纤瘦”的扫把,聊胜于无,她将扫把握在手上掂量了一下,却悲催的发现根本派不上用场。太轻了,就这点重量,还不够给那些壮汉挠痒痒的。 黑痣在门外守着。 正想抽空吸口烟,却听到卫生间里传来一声尖利的惊叫。 第五十五章 突围 尖利的叫声从卫生间里传来。 他慌忙拧灭了烟头,一个健步冲上去开始用力拍门,出乎意料的是,才拍了一下门就开了,他下意识的闯了进去,却在跨进门槛的那一瞬间,看到夏叶瑾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黑痣心下一沉,三步并作两步的冲了过去,半跪在地上本想查看她到底是死是活,却在低头的一瞬间感觉到后颈正中钻心一疼。 随即整个人擦着夏叶瑾的肩膀倒在了地上。 握着剪刀的手还在发抖,她来不及稳住心神就从地上爬了起来,然后连滚带爬的冲了出去,“厕所里有可疑的人,刚才那位大哥为了救我被打伤了,倒在地上血流不止,我去屋里拿纱布,你们快去看看他!——”夏叶瑾朝着原来的房间狂奔,一边跑一边惊慌失措的大声叫喊。 她没有逃跑,而是选择回到原先的房间,而且面色苍白神色慌张满头大汗的模样不似作伪。这样的举动,为她的话增加了极大的可信度,走廊上和房间门口的黑衣保卫一听,二话不说全都朝卫生间的方向聚拢。 “走!——” 一回到屋内,夏叶瑾便拉着白清往外走。 厕所距离不远,这种破绽百出的小小计谋持续不了一分钟,她们俩必须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这里。 关着她们的房间在最顶楼,下楼梯成了硬伤。 夏叶瑾拉着白清的手,在根本搞不清楚方向的情况下开始没命的狂奔。 身后脚步声在不断逼近,就在这关键时刻,身边的人却脚下一滑,夏叶瑾赶紧伸手去捞,白清倒是站稳了,可她自己在慌乱中一个踩空,直接顺着木质楼梯滚了下去。 连续的滚筒运动让夏叶瑾差点摔成脑震荡,好不容易咬牙爬起来想扯着白清再接再厉的离开这里,却在抬头的一瞬间像是被雷劈中了一般,僵在了原地。 * 宴会还没开始,各路人马还未落座,都在大厅里三三两两的站着寒暄。傅明鑫接过侍应递上的半杯红酒,站在人群里,静静的看着眼前的光怪陆离。 他早就该料到,像老太爷那般精明的人,又怎么可能真的把确切的送走夏叶瑾的日期告诉他呢? 从一开始,或者说从他说出反对的话开始,老太爷就已经不相信他肯让夏叶瑾被送走了吧?既然猜到,又怎么可能会预留充足的时间来让他做好准备想好说辞? 他不怪谁,就只恨当时那个过于自信的自己。 “你不是不来吗?怎么又改变主意了?” 熟悉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江峰正笑着问他。 今天是李凤山的五十大寿。 他在城郊的私人洋楼里办了一场宴会,请帖早就送到了傅明鑫的手上。但一来他本身对李凤山没好感,对这种带着人皮面具的宴会更是深恶痛绝;二来这段日子心中记挂傅明毓的事情,哪里有心思应酬;再加上夏叶瑾那紧张兮兮的警告,他今日办完事便早早地就回到了傅公馆,根本就没有想要来这里。 可生活就是如此的出人意料。 越是想要避开,结果却越是往枪口上撞。 凭着他对李凤山的了解,夏叶瑾此刻肯定是被关在这洋楼里的某处。等着他宴会结束后的共享“春宵一刻”。 “瞧你这心不在焉的样子,怎么有心事?晚上来这儿,是打算借酒浇愁?还是借花消愁?”一旁的江峰见傅明鑫许久不答话,便开起了玩笑。 “愁什么愁啊!少把你那套伤春悲秋的说辞套在我身上。”傅明鑫调整了下情绪,低头抿了一口红酒。又环顾了下周围,道,“今晚的人来的可够齐的。” “那是,李凤山谁不想巴结啊!本来还想你够骨气,没想到最后还是变了节赶来了……” 江峰继续半开玩笑半当真的说着,傅明鑫面上带笑,并不反驳,直到听对方问了一句,“你舞伴带了吗?” 傅明鑫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遗漏了重要的一环,便嘴角含笑的看向江峰,“没有啊,就等江大秘书你给我物色了。” 蔡军长副官的到来打断了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谈话,江峰被叫走了,傅明鑫望着对方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正琢磨着,突然手臂被人撞了一下,他刚抬头就听到原先那位侍应正满脸不好意思的向他道歉,傅明鑫摆摆手说没事,却在侍应离开之后,发现兜里多了一张纸条。 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 * 楼下大厅正在举行宴会。 而傅明鑫就在一楼大厅的人群里。 这个鲜明的认知,让夏叶瑾一下子失去了全部的意识和动力。 回过神来心中又急又气,不是一早就提醒他不要参加这种宴会吗,怎么还是来了,敢情面上应的好听,都没有把她的话听进去啊!? 白清也赶了下来,满脸紧张的问她有没有事,还能不能走。后面的脚步声已经到了上段楼梯的拐角,夏叶瑾强撑着一口气,拉着白清躲进了走廊尽头的一个不起眼的房间里。 进去后才发现原来是化妆间,里面放着各式的戏服,像是专门给戏子们准备的。两人顾不上许多,猫腰躲进了衣服架子后面。 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口。 夏叶瑾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身边的白清已经吓得在发抖。 房门被打开。 从门外涌进一大群人来,叽叽喳喳,有说有笑似乎在愉快的谈着什么。借着衣服缝隙,夏叶瑾在看清来人的同时松了一口气。 她一把拉住浑身发抖的白清站了起来。 “我们是来帮忙的……” 还未等那些戏子开口,夏叶瑾便笑着自我介绍。 李凤山府里多得是丫鬟和下人,对方并没有对夏叶瑾她们的突然出现感到奇怪,只是随手指了指最右边的一个东洋樟木箱子,说你把这箱子提到四楼房间给叶老板。夏叶瑾琢磨着这叶老板大概是个戏子中的大腕儿,便扯了扯嘴角有点不好意思的问,礼貌起见,我是不是应该换身衣服? 她今天身上这件衣服算是新的,只是刚才从楼梯上滚下来,原本月白色的底子已经带上了灰黑的杂色,看上去像是几天没洗的样子。 第五十六章 踏破铁鞋 大家都很忙,几乎是没有空理会夏叶瑾这多余的请求,那戏伶皱了下眉头,随意的说了句“衣服架子在那边,你随意挑件干净的换上吧。”便继续转身指挥着其他人上妆描脸。 得到许可后,夏叶瑾自己换了件外套,又挑了件给白清。 “待会儿你就跟着这些人,找机会离开这里。” 换衣服的间隙,她压低声音看着白清。 “你呢?” 白清突然有些担心。 “我不是还要去送箱子吗?两个人一起的话,目标太大容易引起注意。你先走,回到傅公馆之后,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可是……” 白清还想再说些什么,外头却传来刚才那名戏伶的催促声,夏叶瑾应了句马上就来,转身就要出去。 袖子被拉住。 白清看着她,眼眶微红,面容依旧精致,却少了平常那高高在上公事公办的神情,她动了动嘴唇,似乎是在奋力挣扎,夏叶瑾看她这副模样突然间有些感慨,便笑着伸手拍拍她的肩膀,刚想说“待会儿小心行事”,却听到从对方口中传来一句小声的“对不起”。 夏叶瑾怔了怔转瞬笑了起来,她说,对不起什么呀,你待会儿自己小心,回到公馆后见机行事。 有一个人留在这里引开那些黑制服们的注意,白清相对来说,会安全点。 水晶宫灯璀璨夺目,宴会已经开始,但来宾却还没有全部落座。做戏要全套,为了白清和自己的安全,虽然心急如焚,她还是安分守己的将箱子送到了四楼叶凤英叶老板的房间里。 出来的时候,遇上迎面走来的一行人。 她赶紧低下头,匆匆地朝着对方作揖。走了一段后,江峰却突然停下了脚步回头。 “江秘书怎么了?” 旁边的人问。 “没什么。” 江峰答着。目光却顺着那抹匆匆而逝的身影飘远,这个人,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 宴会已经开始,傅明鑫在位子上没坐多久,就站了起来。江峰不在,另外一个熟识见状便开口笑说蔡军长和李老爷都还没来,你就要走了? “没,出去透个气就回来。” 傅明鑫随意的答着,松松衣领,走出了大厅。 今夜无月。 李家管事带着一群人在门口笔直地站着,看到傅明鑫走出来,连忙迎了上去。 “傅部长。” 傅明鑫点了下头,没有多余的话。 对方见状又问,“傅部长这是要出去?” “喝了点酒,想去后面的园子里透透气。”傅明鑫环顾了一下四周,漫不经心的答道。 管事不再说话,依旧面带笑容的静静退回原来的位置上。 今晚的任务很微妙,所有没出现的和临时离开的宾客名字都一个不漏登记下来。李老爷一向严厉,蔡军长更不是什么善茬,任务向来不需要问缘由,只要出色完成就行。他怀里的那个黑色本子上,已经记了好一些提前离开或者没来的人的名字,如果再加上傅明鑫,刚好十三个,与蔡军长给的人数相吻合。 傅明鑫站在门口,并没有急着走。 面上云淡风轻,心中却风起云涌。 ——鸿门宴,快撤。 刚才那侍应递过来的纸条上,赫然写着这五个字。 * 夏叶瑾赶到大厅,四处搜寻,却找不到傅明鑫的身影。好在周围人多,她身上的衣服也算是正常,才没有引起多余的注意。 宴会还在继续,音乐声响起,大厅正中的舞池里已经有好多男女开始互相搂着旋转起舞。 舞池没有,餐台没有,阳台没有,窗边没有,角落的沙发上也没有……就一眨眼的功夫,到底去了哪里?她现在这样的身份去楼上的房间一间间找根本就不现实,可没有找到傅明鑫,这更不行。 如果预感没错的话,这洋楼马上就要被宪兵包围,虽然还未搞懂傅明鑫与这宪兵之间的关系,但最后的画面却让人瘆得慌。 不行。 她必须在宪兵来之前说服傅明鑫离开这里。 大厅来来回回转了一圈无所获之后,夏叶瑾只好硬着头皮重新上了楼。门口也已经找过,那儿除了站的笔直的管事之外,也依旧没有傅明鑫的身影。 二楼的守卫相较于上面几层要少一些,夏叶瑾心急如焚,刚想转过走廊去前面的客房看看,却在拐角处瞥见了几个熟悉的影子。 卧槽! 一激动她直接爆了粗! 几个穿着黑制服的壮汉正在前面探头探脑,似乎在找什么人。 这个什么人,想都不用想,肯定是她。 夏叶瑾转身就往走廊的另一边走,可人生有时候就是这么的不顺意,她才走两步,就迎头撞上了一个侍应,对方手中还托着盘子,冷不丁的撞了一下,盘子滑了出去,在半空做了个完美的抛物线之后,发出清脆的响声。 声音不大,却足够引起另一头那几个人的注意。 夏叶瑾不敢轻举妄动,一边满脸愧疚地向侍应道歉,一边想着脱身的法子。 她身上原先的衣服已经换掉,这群人估计也不大记得她的容貌,只要她够小心,应该能蒙混过关吧? 黑制服很快走了过来,看着地上的碎片,皱眉询问这是怎么回事。侍应小心翼翼的解释着,夏叶瑾在旁边乖巧的低头认错。那几个人见没有什么大事,便越过他们俩往前走。 好险。 心中一块大石头落了地,侍应下楼换盘子,夏叶瑾急忙往前走。可才走了几步,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厉喝,“站住!” 夏叶瑾拔腿就跑。 下楼是不可能了,只能继续往上。 这洋楼内里的构造曲曲折折十分复杂,根本就分不清楚方向,吊着一口气,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当她意识到身后那些黑制服已经被甩掉的时候,却猛然发现自己站在一间十分不起眼的杂物间门前。 傅明鑫你到底在哪里?? 待大气喘匀之后,夏叶瑾满心绝望到抓狂,想着反正来都来了,不如从这个杂物间开始找,可手才刚覆上门把,就被里面的说话声吓得三魂丢了七魄。 等回过神来,刚才听到的那些话却已经忘了七七八八,脑子里就只来来回回的萦绕着一个声音。 第五十七章 相聚离开 ——过十一点就把这儿封锁起来。宁可错杀不能放过。 今日这所谓的宴会,表面上是给李凤山祝寿,奢靡非常,但实际却是蔡军长为了清洗某些地下势力而设的鸿门宴。 等到过了11点洋楼被封锁了之后,虽然名单中预估的人数是13个,但所有在邀请名单上却托词没来或者中途借故离开的人,都将被严查,必要时不排除用刑。 当然这还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的是晚上还有个神秘人物要出场,他能够直接指认出某个人,而这个被指认出来的人,就是那股势力的核心。至于这神秘人物是谁,刚才门内的谈话里并没有提到。 夏叶瑾不关心那什么神秘人物,她关心的是傅明鑫。 事情演变到现在,简直是进退两难。 留在宴会上不走,宪兵一来,傅明鑫有危险;提前离开,就会被当作怀疑对象,傅明鑫还是有危险。 旁边雕花木桌上的自鸣钟来回摆动了几下,叮叮当当一阵响。 十点三十分。 距离大门落锁还有半个小时。 * 江峰从蔡军长那里出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五六个穿着黑制服的守卫像个无头苍蝇似的在二楼走廊里瞎晃。这些都是李凤山私人护卫,今天特意派过来支援清-洗行动,但鉴于这行动是暗中进行的,一楼大厅及二楼这两个地方由于人多眼杂,因此禁止这些人出现,以免打草惊蛇坏了计划。 此时见他们这副模样,江峰不由皱眉,“你们不在上面守着跑这底下来做什么?” 黑制服们支支吾吾的不敢说实话,再三质问之下才坦白说今天送来的两个小丫头跑了。 “哪家送的?” 李凤山好这口众人皆知,今天借着给他祝寿的东风,城里没少人家主动给他送新鲜娇嫩的小丫头来,江峰这话也只是随口问问。 “傅家。” “傅家?” 一张脸浮现在眼前。 瞬间恍然大悟。难怪了,怪不得他觉得眼熟。 但在下一秒他的脸色却骤变,“加派人手,搜查楼上的每一个角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当红小旦叶凤英的专用房间在四楼拐角,距离他和蔡军长商量计划的密室只隔着一个楼梯,叶老板早就下楼,可他刚才却是在四楼走廊碰见了那丫头。虽然不知道对方到底有没有听到他们商议的事,保险起见,都不能让这个人活着走出这里。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这个道理,放在哪里都通用。 * 夏叶瑾发现自己走进了死胡同,摆在眼前的,根本是一条绝路。 前后四处全都是黑制服,她几乎是寸步难行,只能猫腰缩着身子躲在楼梯拐角的一座巨大的常青盆景后面。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五分钟的时间不到,这一层的黑制服一下子多了一二十个。虽然黑制服还没有发现她,可从这一走出去,就算对方没办法马上认出她来,但只要稍微一盘查便会全都露了馅。 可如困兽般的躲在这里自身难保,她到底要怎么样才能保证傅明鑫的安全? 楼梯拐角有一扇雕花镂空圆窗,就在夏叶瑾的右手边。她忍不住朝外看了两眼,洋楼前面灯火通明,一辆黑色轿车穿行而过。在后方的侧门前停了下来。 江峰先下车,随即车后门打开,两个身穿军装的人押着一个被蒙着头的男子,那男子身量颀长清瘦,侧门随后打开,从里面走出一队人,自动站成两排,看着江峰他们走进去。 心越来越沉。 距离十一点最多只剩下十几分钟,可她还是找不到傅明鑫。 心乱如麻,眼前却莫名的浮现起那晚初见时他满身是血的模样,什么东西突然在脑子里清晰起来,该不会,该不会他是…… 心中念头才刚闪过,脚步声却在逼近。黑制服们正在往这边走。 夏叶瑾没法,只能顺着楼梯往下。 其实三楼的黑制服更多,但现在这种情况,只能祈求老天开眼帮她躲过这一劫了。 遗憾的是,这世上总是存在着一种说不上来的规律。比如意外和明天永远都不知道哪个先来,又比如在危难时求老天往往都不会奏效。这一回老天自然也没有帮夏叶瑾躲过一劫。不仅没帮忙,反而让她在下楼梯时不小心撞倒摆在三层楼梯角的青瓷花瓶。 当清脆的响声在耳边炸开,她绝望地以手扶额,闭上了眼睛。 脚步声瞬间变得急促。从四面八方奔涌而来。 上下夹攻,好了,这一下是真的跑不掉了。 可在下一秒她却冷不丁的被人揽进了怀里。熟悉的气息迎面扑来,夏叶瑾震惊到甚至连呼吸都不会了。 “傅部长……” 头顶上传来某个黑制服带着尴尬的声音。 将怀里的女人抵在楼梯角的墙上,两人衣冠不整,紧紧贴合,只要是眼睛没瞎,都能看懂这姿势正在干什么。此刻被当场撞破,女人怕是害羞,将整个脑袋都埋进了傅明鑫的胸膛里。 可是这女人的衣服,似乎有点眼熟? “你们这是?”傅明鑫露出有些疑惑的表情,随后仿佛看懂了对方的尴尬之处,无所谓的笑了笑,“干扰到你们做事了?” “没……哪能呢”,领头的黑制服讪笑。 天杀的,他怎么今天尽遇到倒霉事。 “那……”,见对方站着不动,傅明鑫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需要我们回避?还是跟你们走一趟?” 轻飘飘的一句话,听在黑制服们的耳朵里,却显得尤为刺耳。眼前这个人,不仅与江秘书交好,还是他们家老爷最赏识的座上宾,无论从哪一点来看,都是得罪不起。 “……傅部长您真会开玩笑,小的们刚才听到动静,冒昧打搅了傅部长实在是过意不去,这就马上走。” 虽然最后顺利脱身,但还是成功的让夏叶瑾出了一身的冷汗。 也不知道是被黑制服们吓得还是被傅明鑫吓得,估计二者都有。 等到那群人离开,傅明鑫二话不说将她塞进二楼尽头的一间客房,进去之后夏叶瑾才发现,这间房与别处有点不大一样,窗户前有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榕树。枝杈延伸到窗前,只要稍微使点劲,就能顺着树干到达外面的园子。 第五十八章 进退两难 “你会爬树吗?” 见夏叶瑾点头,傅明鑫伸手指了指枝杈延伸到窗口的那棵大榕树,“从那儿下去。” “咱们一起?” “你先走,我在这儿还有点事儿。” 傅明鑫说着,故作轻松地扯出一抹笑容。 就算真的是鸿门宴,他也不能就这样甩手一走了之。不仅不能,他还要坚守到最后一刻。 但夏叶瑾的想法却与他截然相反。 权衡利弊之后,她发现十三分之一被怀疑的概率要远比预感中最后的结局来的好得多。提前离开,只是作为被怀疑的对象而已,反正无论是李凤山还是江峰都与他关系不错,到时候找个合适的理由解释一下还是能够过关。但留在这里就不一样了。 既然已经下定决心要救他,又怎么可以这样半途而废? 傅明鑫见夏叶瑾站着不动,以为她心里害怕,正想开口劝说,却看到对方抬头看着他,“十一点后这儿会被封锁,宪兵队会来,到时候再也走不了。”那个时候,就算能下到园子里,也逃不出去。 “都是我不好。” 傅明鑫答非所问地低低的说了一句。 如果不是他一时疏忽轻信了老太爷的话,夏叶瑾根本就不用淌这趟浑水。 看到他这副样子,夏叶瑾原本想要质问他的话被硬生生的压了下去。傅明鑫一向都不是个冲动的人,他既然明知危险还来到这里,就肯定有非来不可的理由。 “你已经很好了。” 夏叶瑾再次抬头看他。 两人站的不算近,但对方细腻温润的眉眼却显得异常的清晰明亮,似暗夜里的繁星,如远海里的灯塔,此刻这繁星灯塔前又隐着些许的乌云浓雾,似飘远又萦绕,兜兜转转之间,心绪却被扰了大半。 她看了下壁上的挂钟,距离十一点,只剩下五分钟。 “我刚才在顶楼听到了一些谈话内容,十一点是最后期限……我从这儿爬出去,你往大门过,就算被怀疑也好过最后被宪兵——”杀死。 这最后两个字夏叶瑾怎么样也说不出口。但她知道对方已经听懂。 没有时间了。 脑子里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她甚至还能听到宪兵队的车已经开进了前门。 但傅明鑫却从她这前言不搭后语的话里听出了矛盾之处,“既然有嫌-疑的人全都提前离开或因故没有出现,为何宪兵还会来围攻留在大厅里的人?照理说留下来的人就算不是完全排除嫌疑那也大部分都是正常的吧?” 夏叶瑾也有点不明白,可脑海里画面一直都是零碎片段,她现在也没能说出个完整的因由来。 就在这时,一声尖利的惨叫从隔壁传来。傅明鑫推门出去,外面已经围了一群人,某个侍女惊慌失措的连连后退,他再走近一点,全身的血液瞬间凝固。 夏叶瑾趁乱也走了出来,却在看清倒在地上浑身是血的某个人后也吓了一跳。这个人她认识,就是刚才被她撞上的那个年轻侍应。 “你没事儿吧?” 觉察到对方的异样,夏叶瑾走到他身边压低声音问。 傅明鑫没有回答,微微颤抖的肩膀泄露了他此刻的心情。眼前这个倒在血泊里已经没了气息的年轻人,就是最初给他递纸条让他离开的侍应。 组-织上出了问题。 至少是他的这条线出现了内鬼。 侍应已死,他现在没法判断那条情报到底是真是假,就算鸿门宴是真的,那让他们提前离开呢?侍应在临死前,到底说了什么,交代了多少?是不是已经指认出了他? 这些都随着他的死亡而无从得知。 江峰从右边的楼梯下来,看到傅明鑫,远远的笑着打了个招呼,好在夏叶瑾眼尖,以最快的速度躲进了房间里才勉强逃过一劫。 他的身后跟着一位穿戴整齐的陌生男子,傅明鑫不认识他,却感觉到对方在看到他的瞬间,脸上的表情僵了一下。 就只这一眼,他就突然明白了夏叶瑾刚才那前后不搭的话里的意思。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这个人是特工,而且还是个训练有素的特工,甚至是自己人,曾经的自己人。 不由苦笑。 蔡军长和李凤山这两个老狐狸。 今晚的宴会,最后如何发展并不重要,因为他们俩都是最大的获利者。 无论是相信侍应的情报选择提前离开,还是持怀疑态度留下来,最终都逃不过被清洗的厄运。提前离开的人名字会被记录下来,受到严格审查;而留下来的人,会被这个陌生男子也就是曾经的自己人指认出来。 怎么选择并不重要,因为最终的结局都是死。 就在这混乱不堪的局面中,大厅顶部的巨大钟摆晃了十一下。 夏叶瑾叹了口气。 未卜先知又如何,历史的车轮还是照着原来的方向走。 蔡军长正在大厅中心发表讲话,内容乏善可陈,但却引来掌声阵阵。接着李凤山出现,祝福声连绵不绝。 那名陌生男子与江峰两人在大厅慢慢并排走着,乍一看以为是两个好友在闲话家常。两人走走停停,转了一圈,似乎依旧一无所获。 其实傅明鑫明白,因为侍应那不知真假的情-报,该走的人都已经提前走了,此刻留在这里的,就只他一人而已。陌生男子只有指认出他来,才会有收获。 天边无月无星辰。 但洋楼前的各色灯光,却让这个原本平淡无奇的黑夜耀眼如同白昼。 傅明鑫已经有了决定,他走进房间,看着夏叶瑾说等会儿大厅如果乱起来,你就赶紧趁乱找机会偷溜出去。 夏叶瑾一向对言情剧里男女主人公依依惜别你侬我侬的场景不敢苟同,但此刻见对方这么说,她还是脱口反问了一句,“那你呢?” 傅明鑫沉默。 她瞬间了然。 “咱们就不能找个地方先躲起来,避开那个人等宴会散场后再走么?” “不能。”傅明鑫摇头,“我需要在场证明,而你需要马上离开这里。” 他不是一个人,他身上还背负着傅公馆上上下下几百号人的性命安危,一旦被蔡军长发现蛛丝马迹,赔上的可不是他自己区区一条小命这么简单。 第五十九章 干 柴 烈 火? 夏叶瑾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曾经不止一次体会到语言的苍白无力,但从未有过像现在一样,她明明能感觉到对方的压抑和痛苦,却连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 熟悉的脚步声停在门口。似乎有人来了。 “记住我说的话。” 傅明鑫飞快的用唇语说着,随手将夏叶瑾推进了旁边的东洋楠木大衣柜里。他对她笑了一下,仿佛是想让她安心。但从他那双好看的内双眼睛里,夏叶瑾竟看出了“永别”的意思。 “明鑫你在吗?”门外响起江峰的清透的声音,“有个人想要见你。” * 夏叶瑾不会游泳。 读大学的时候游泳是门必修课,连续在水里挣扎了三个月,喝了几吨的泳池水进去之后,她终于勉强游出了五十米,混到了学分。 但就算这样,她依旧不会游泳。 她不仅不会游泳,还十分的讨厌排斥游泳这项运动。 或者更确切的说,她是讨厌人在水里无依无靠的那种无助感。说白了就是自己技术渣,一到水里,她就会凭空生出分分钟的窒息溺水感。 其实要解决这种恐惧感十分简单,要么勤加练习,成为一名游泳健将,要么就完全放弃,反正于她来说也没有缺少什么。 夏叶瑾当然是选择后者,并且在很长一段时间都对自己的选择十分怡然自得,直到她刚才透过柜子的缝隙,看到傅明鑫打开房门走出屋子。 那种消失已久的无助与绝望又冒了出来。 等门外的脚步声完全消失,她推开柜门冲了出去。 宴会还在进行,可外面哪里还有傅明鑫的身影。 * 来之前傅明鑫曾想过无数种被那人指认出来的场景,却没有想到是这个样子。 蔡军长半个身子陷在沙发里,斜斜的看着他,神色不明。旁边的李凤山倒是依旧一副唇角带笑的模样,但配上那副油腻的脸,却没有丝毫美感。 傅明鑫看着对面的男子,一言不发。 那男子沉默许久,却突然笑了起来,扯着沙哑的声音挤出一句话,“我认识你。” 傅明鑫轻笑一声,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不置可否。 “八年前……”男人死死地盯着他,一双眼睛几乎要把他脸上的五官生剐下来,“那时在sh我不会记错……” 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瞬间炸开。 他突然想起八年前在sh秘密受训的时候,组织里有个叫杜宾的青年。他当时还是个学生,同他也只是见过极少的几面,几年过去,对方的容貌发生了巨大的变化,难怪他没有认出来。 “八年前?那不是我和明鑫在sh读书的时候?” 一旁的江峰忍不住插了句。口气轻松,像是在玩笑,又像是在回忆当年的青葱岁月。 “你真的不记得了么?傅部长?”对方特意加重了最后三个字,拉长的音调,再加上诡异的笑容,阴森可怖。 傅明鑫依旧没有回答,只是唇边挂着笑,脸上堆起玩味的,甚至还有些漫不经心的神情。 “果然是贵人多忘事呐。”男子见傅明鑫没有回应,自讨了个没趣,脸上的肉挪动了下,又扯出一抹笑容来,“不过不要紧,我记得你就行。” * 夏叶瑾有些奇怪。 十一点已过了半刻,为何预感中的宪兵队没有出现? 宪兵队没来,让她原本打算趁乱救傅明鑫的计划落了空。一楼的宴会厅依旧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但二楼的走廊却空无一人。夏叶瑾轻手轻脚的快步走着,心中对接下来的行动并无具体的计划,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不能让傅明鑫栽在这里。 心中有事,走的也急。 正犹豫着到底是该上楼还是下楼,却听到前面的拐弯处有清晰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眼看对方一只脚就要迈出来,夏叶瑾急的赶紧后退转身,一回头,脑袋直接撞进了某个迎面而来的胸膛里,顿时疼的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 可这一下还没完。 对方似乎是有意为之,伸手揽住她的腰,转了个圈顺势将她抵在了墙上。 夏叶瑾眨了眨眼,脸上的震惊还未消散,就听到拐弯处来了一声,“傅部长?” “咱们还真是有缘呐?”傅明鑫轻笑,顺手将夏叶瑾的脑袋压低,一脸无所谓的看着对方。 那边领头的黑制服却都快哭了。 他今天到底是撞了邪还是撞了邪啊? 好不容易撑到宴会快要结束,原以为例行检查一下就能回家睡个安稳的回笼觉,没想到临到头还被他撞到这么一出? “查得怎么样了?” 见对方僵在原地像中了邪一样,傅明鑫又问了一句。 “差不多了……”黑制服仿佛才回过神来,“就是查到好些……” “好些什么?”傅明鑫挑眉,随即恍然,“哦,好些像我们这样情不自禁的……干-柴-烈-火?” 他说着,顺势还低头看了眼正被他护在怀里的夏叶瑾。 黑制服瞬间想狠狠的把刚才说那话的自己一巴掌拍死,叫自己多嘴,这下可好了,本来晚上让那两个丫头片子溜号就已经是犯下滔天大罪,再加上得罪了傅明鑫,脖子上的脑袋,还能留到明天吗? 便赶紧堆笑解释说当然不是,傅部长您真会开玩笑,您与他们那些人怎么会一样。小的们还要去前面看看,打扰傅部长您了。 话说完后,一行人以最快的速度消失在了走廊尽头。 * “老大,李老爷不是让咱们将查到的那些不在大厅的人带去给那人见一见么?” 走远了之后,某个黑制服不解。 “那你觉得把傅部长带去合适吗?” 黑制服回头一脸和煦。 “呃,是有点不合适……” “知道不合适你还给我多嘴!你是成心不让兄弟几个见到明天的太阳是吧?!” * 顺利的出人意料。 看着近在咫尺的脸,夏叶瑾莫名其妙的突然很想笑。心中想,便也真的笑了出来。傅明鑫先是一愣,随后像是被她感染了一般,也跟着笑了起来。 第六十章 围困 等笑够了之后才猛然发现两人此刻的姿势要多令人遐想就有多令人遐想,瞬间像触电了一般,急忙以最快的速度分开,保持了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宴会即将结束,大厅上的宾客开始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互道别离。璀璨的水晶吊灯发出耀眼的白光,明亮的让人仿佛置身于白昼。 “你……”夏叶瑾侧头,看着身边的人,心中的话到了嘴巴,却只剩下一个单字。 “他没有指认出我。” 傅明鑫却知道对方想问什么。他苦笑了一下,就连他自己,也对这个出乎意料的结果有点难以置信。 当时在五楼的会客厅里,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先文后武。 蔡军长对他的印象不错,他也有很多的不在场证明,就算被那个人当面指认出来,他还是有解释辩驳的余地,只要能够开口解释,他就能证明那个男人在撒谎。毕竟他们从执行任务的那一刻开始,所有与个人有关的档案就已经被永远的销毁。 但如果蔡军长什么也不问就直接向他开枪呢? 这是最坏的结局。 所幸的是,他在很久之前就已经对这个结局做出了安排。就算他死,蔡军长他们同样找不到任何有关他行动的蛛丝马迹,相反的,随着他的死,他最好的朋友,蔡军长的秘书江峰最终会发现他是清白的,是被诬陷的,从而将傅家合理的排除在外。 无论他能不能活着走出来,一切都会照着他的计划进行。 可惜的是,以前的他没有想到,在这半路中会冒出夏叶瑾这么个变数来。不过也不算是变数,反正照着他的计划,就算他最后死了,她还能好好的活着。 “我记得你……”那个男人看着他,恨意溢出眼眶,“那一年的跨年烟火大会,就因为你,我失去了最爱和最亲的人!” “烟火大会?”江峰一脸惊讶的看向傅明鑫,“明鑫他说的难道是那年咱们一起的那场?” 傅明鑫点头。 烟火大会他自然是记得。 原本组织上想借着这个机会让他们这几个新人打入敌方内部,却没有想到计划进行到一半就走漏了风声,当地军阀政府出动武-装力量进行了前所未有的围剿。紧急之下,他临时改变了原定的计划,变被动为主动,不仅交到江峰这个朋友,还成功的取得了那些人的信任。从那以后,他的身份除了是学生,还是军阀里的最佳得力年轻干将。 所以在江峰眼里,那场烟火大会,是他们俩友谊和精诚合作的开始。 但他个人临时应变的成功,并不能掩盖那一年因为走漏风声而死去的那些人,造成的那些损失。 眼前这个男人恨他是应该的,那一年活下来的所有人都恨他,因为在他们的心里,他傅明鑫就是个叛徒。 男人说完,突然起身抢过后方守卫腰间的枪,不过他还未有所动作,就被制服了。 指认只是个幌子,男人真正的目的,是要杀了他。 傅明鑫说的一脸云淡风轻,可透过他的话,夏叶瑾却仿佛看到当年那个稚气未脱的纤瘦少年在人群里孤独无依的模样,夏叶瑾不知道傅明鑫那时是否有过彷徨不安,可一想到他被人误解却无处解释,再艰难也只能独自咬牙硬撑前进,心中便涌起一股无法言说的悲伤。 此刻傅明鑫见夏叶瑾只是低头抿嘴不说话,以为对方是在怪自己没听她的话擅自跑到宴会上来,便扯了扯嘴角含着歉意说都怪我,让你担心了。下次保证不会再出现这样的事。 知道对方完全误会了她的意思,夏叶瑾也不辩解,只是抬头笑道,“没事儿,这回就当欠我个人情好了。” 顿了顿,又补了句,你现在就可以好好的想想怎么回报我。 上方传来一阵轻笑。 傅明鑫正欲回答,却看到江峰在大厅四处张望,看这样子估计是在找他,所以他回头看向夏叶瑾说,我先走一步,戒备现在应该已经解除,你待会儿跟着人群出去就行了。 江峰果然是在找他,一看到傅明鑫便马上迎了上来,“你跑哪儿去了?晚上真是够折腾的,待会儿结束后去喝两杯?” “江大秘书这么忙,能抽得开身?” 傅明鑫习惯性的调侃他,本想再接着侃几句,却在抬眼的瞬间,僵住了。 李凤山似笑非笑地倚靠在门口,在他的身边,站着个下巴有颗硕大黑痣的黑制服男子,他似乎受了伤,脸色苍白。而厅外大门前的石阶上,早已整齐站满了全副武-装的宪兵。 “这又是玩的哪出?” 傅明鑫回头看向江峰,漫不经心的问。 “对了!”对方却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一拍大腿,看着他略带歉意的说我刚才忙一下就忘了,你们家老太爷送过来的那两个丫头片子跑了,李老爷知道后气炸了,这不搜遍了这宅子的四处都没发现,就直接在门口守株待兔吗? “哈?” 傅明鑫惊讶之余马上反手象征性的给了他胸口一拳,“有这种事你也不早说,我蒙在鼓里这么久,现在就是想要上去道歉赔不是也来不及了!” “没事没事,他肯定不会怪罪你的……” “他如果怪罪我怎么办?” 面上同身边的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心中却早已激起惊涛骇浪。江峰嘴巴上说的轻松,但傅明鑫知道能够让李凤山这老狐狸亲自守在门口,绝对不是只因为小丫头逃跑了这么简单,怕是夏叶瑾刚才在楼上偷听对方的谈话被发现了。 想起自己临走前还嘱咐她随着散场的人流出门,傅明鑫就悔恨到肠子都青了。可现在摆在面前的是,他要不要去通知夏叶瑾? 外面都是宪兵。 洋楼的其他通道铁定是早已被封锁,能出去的就只有这么个门,夏叶瑾要出去也只能往这里走,可江峰不是个傻子,他若是现在离开,必定会引起对方的怀疑,到时候不仅没法救夏叶瑾,反而会害了她。 第六十一章 劫后重生 散场的人-流缓缓的朝大门走去,本来该是旖旎温润的气氛,却因为门口的那一排宪兵而瞬间变了味。 穿着得体的绅士小姐们,一个一个排着队依次接受门口宪兵的检查,黑痣的目光像鹰鹫一般在人群里搜寻着猎物,就算隔得很远,傅明鑫还是看出了对方急切想要找到人将功赎罪的心思。 江峰还在身边说着什么,他面上随意的应和着,实际上什么都没有听进去。他们俩也随着人-流朝前走,随着距离靠近,傅明鑫的手已经握紧了枪。他没有办法直接阻止黑痣的行动,但却可以借机制造混乱,只要场面一乱,接着会发生什么,谁都不知道。 这一步棋走的非常险。 李凤山生性多疑残暴,江峰还跟在他身边。无论他做什么动作,都会被这两人,至少会被江峰发现,但情况紧急,傅明鑫没有办法考虑那么多。 走到一半,银制西洋怀表突然从他的身上掉下来,落在地上,发出清脆响声。傅明鑫弯腰去捡,江峰见状有些无奈的笑,说道,“都这么大人了,竟然还会掉东西?” 他笑笑,也不说话,在蹲下的瞬间却冷汗冒了一身。 手中的枪已经脱离了枪套,现在周围的人不算少,引起一场混乱并不是件难事,难的是他要把握好度,在不牵涉无辜的情况下制造混乱。 千钧一发。 傅明鑫甚至能听到自己功能不全的心脏里传来的清晰跳动声。 他的手指扣住扳机,微微抽动。 “砰——” 突如其来的枪声在门口炸开,像滴落油锅里的水珠,溅的人群四下逃窜。场面乱成一团,李凤山脸上的笑容不再,他顺手拉过黑痣挡在身前,狠辣飞快的朝宪兵下达指令。 傅明鑫站在原地,任由慌乱的人群将他撞的东倒西歪。 他都已经做好玉碎的准备了,却没想到有人抢在他前头开了枪。有几个宪兵中弹倒下,凶手很快惨死在枪林弹雨中,李凤山受到了惊吓,这场寿宴,再也不能愉快的散场。 但对方似乎不只一个人,宴会厅的暗处又传来几声枪响,流弹四处飞溅,混乱中,有人中弹倒下,有人连滚带爬的四下逃窜,有人满脸是血的尖叫不停。 两方开始激烈的交战。 江峰被叫走,傅明鑫心急如焚,正想趁乱去找夏叶瑾,手臂却被人抓住。猛地回头—— 头顶上方的水晶吊灯被流弹击中,晶莹的碎片伴着炙热的光芒在眼前炸开,连绵不绝的枪声混杂着尖叫嚎哭,让原本奢华的宴会厅瞬间犹如阿鼻地狱。 明明是枪林弹雨血雨腥风的绝望场面,可当他对上那双眼睛,却感觉整个世界都亮了起来,像是溺水的人在无边的深海里抓住了一根浮木。 直到离开洋楼,站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傅明鑫才意识到,这一个惊心动魄的晚上终于要画上句号。 夏叶瑾也同样是心有余悸,所幸这一切都暂时告一段落。 “你刚才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傅明鑫笑着问她,他额头上冒着细汗,脸色也有点苍白,但心情似乎不错。 “哈?什么哪里冒出来的,不就是在大厅内吗?” 夏叶瑾愣了一下,赶紧开口打着哈哈。 其实大厅里枪声响起的时候,她已经成功的顺着那棵老榕树干下到了园子里。一直没有看到宪兵队,本以为预感出了错,却没有想到原来是令人猝不及防的压轴曲目。那时大门已经落锁,她没法从前门进去,便一咬牙,又重新攀上榕树干,原路返回再从二楼下去找傅明鑫。 当时的情况,就算是现在回想起来也还是一身冷汗,所幸结局还算不错。傅明鑫没事,这就是最大的好事。 两人似乎都有许多话要说,可临了到了嘴边,却全都说不出来,一时之间相顾无言,就只剩下徐徐冷风在耳边拂过。 “还好你没事……” 过了许久,傅明鑫才开口,天上无月,路边昏黄的灯光,却将他脸上的线条衬得更加柔和。 “放心啦,我瘦虽瘦,但一向是国防身体。”夏叶瑾说着,作势拍了拍胸脯。 “国防……身体?” 对方一脸懵懂。 夏叶瑾暗道不好,她差点就忘了横亘在他们两人之间八十几年的历史代沟,便讪笑着解释说我身体好,倒是你,平常要多注意。 “从小到大都这样,无碍的。” 对方的回答一如既往的云淡风轻,夏叶瑾却陷在自己刚才的脑洞里停不下来。精确地算起来,原来他们俩生活的年代才相差81年,一个世纪都不到。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一点,她竟然莫名其妙的有些小小开心起来。 前面有处路灯坏了,一闪一闪的,盯着那路灯看了一眼,傅明鑫突然开口说,“你不好奇么?” “好奇什么?” “比如我到底是做什么的?为何身上会有那么大的伤口?那个指认我的人又是谁?又比如我是不是坏人?是不是跟李凤山那群人是一伙的?” “这些都不重要啊。” 夏叶瑾被他这副认真的模样逗笑。 “无论你是坏人还是好人,平常做的是杀人放火打家劫舍还是劫富济贫拯救苍生,这些于我来说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没事,并且在接下来所有的日子里,都能过得幸福快乐。” 说到最后一句,夏叶瑾的心开始无限下坠。 就算她再不愿意去想,但这段日子发生的所有一切,都在证实着一个问题,既定的历史和命数或许可以推迟到来,却不可能被改变。 “说什么胡话呢!” 夏叶瑾的突然煽情,让傅明鑫有些不好意思,他伸手胡乱的揉了下她的脑袋,满脸无奈的笑道,“我当然会没事,我一个堂堂的大男人,你别老是把我当作娇弱的林妹妹来看待行吗?” “……怪我咯?明明是自己身体不好。” 街边的一家卖铝锅铝壶的铺子彩旗飘扬,上面的“吕过吕乎”四个字尤为显眼,几只叫不上名字的蛾子在前面的路灯边上来回打转。 第六十二章 指环 两人一路蜿蜒着,走的有些漫无目的。 正月的寒风带着霜气,打在傅明鑫的脸上,他突然想起夏叶瑾帮他包扎后背上伤口的那个深夜,那天半路救人后遇袭的他撑着一口气,好不容易翻墙进了傅公馆,却在墙内晕了过去。当时也是这么冷,可被他握住的手,却是那样的暖。 傅明鑫抬头,零点刚过,夜幕下还是一片漆黑。但黑夜总会过去,黎明总会破晓,白昼总会到来。 “夏叶瑾。” 他叫了一声。 走在前面的夏叶瑾回过头看他,眼里被笑意填满。 他慢慢走上前,伸出手轻轻覆上她的脸颊,俯身低头,对上那双纯澈的双眼。 “砰!”的一声巨响打破了平静,一股亮红的火光从不远处的黑暗中升腾而起,到了半空中炸开,变幻出五颜六色的绚丽光芒,在划出无数道华丽的轨迹之后,散成流苏重新隐没进黑暗里。紧接着又是一声,烟火的响声频繁而密集,让原本的暗夜也变得热闹耀眼起来。 大半夜的竟然放烟火…… 傅明鑫抽动着嘴角,一脸生无可恋。但瞥见夏叶瑾被绚烂烟火吸引的侧脸,却又忍不住跟着浮起笑容。 烟花在半空绽开,发出灿烂夺目的光,转瞬却又归于黑暗,一个接着一个,前赴后继,傅明鑫抬头望着天空,夏叶瑾侧过头看他,在漫天烟火的映照下,他耀眼的让人移不开目光。 心中思绪辗转万千,终于在烟火还未消散前做出了一个决定,夏叶瑾解下挂在脖子上的那条白金链子,攥在手心,看着身边的人笑容放大,说“择日不如撞日,送个礼物给你。” 傅明鑫单手插袋,似乎也在捞着什么,一听这话,在惊讶之余还带上了郁闷,不过最终这些细琐的小情绪全被他碾碎扔掉,他笑着看向夏叶瑾,脸上甚至还带上了丝促狭,故作惊讶的问,“礼物?该不会是绣了鸳鸯的荷包之类的吧?” 夏叶瑾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说你看我像是会绣鸳鸯荷包的人吗? 话说完后,看到对方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顿时知道自己又着了道,踹了他一脚说爱要不要! 傅明鑫知道夏叶瑾一向不按常理出牌,但在看到她口中所谓的礼物之后,还是吓了一跳。 “给我?” “嗯。”夏叶瑾也学着他一脸云淡风轻的点头,“礼轻情意重,你可得好好的戴着。” 顿了一下又说要不我现在就帮你戴上吧? “哈?这是女子戴的吧?这么娘唧唧……” 虽然傅明鑫面上百般嫌弃,但最终还是迫于夏叶瑾的暴力威胁将链子戴在了脖子上。其实宫辰时给的这条项链造型简单,吊坠是个小小的椭圆小圈,上面镶着颗更小的白钻,根本无所谓男女款。 提到宫辰时,夏叶瑾就忍不住想要仰天长叹,如果这一次能够回去,就算不被开除,工资估计也会被扣的一点不剩吧?还要赔他项链的价钱?或者说更严重点要为他这条能够预感危险的项链偿命? 夏叶瑾被自己的脑洞吓到,但无论怎么样,她还是要做这个决定。 既然历史和既定的命数能够被推迟,那就让这条能够提前预感危险的项链帮他将原本要来的命运无限往后推延好了。 从理性上来说,这个决定不仅冒险,还十分愚蠢。它存在着许多不确定的因素和物理漏洞,但夏叶瑾不想去深究,她总有一天会离开,但她又藏着私心,想让傅明鑫好好的活着。 “呃……我也有东西要给你。” 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傅明鑫简直想把之前磨磨蹭蹭的那个自己打死,早就该送了好嘛?这下可好,拖到现在,连在送礼物这件事上都被夏叶瑾给抢了先。 夏叶瑾想笑,这算是礼尚往来? “你不用特意给我回礼的。” 傅明鑫更加郁闷。果然,人家还是误会了啊。 没办法之下,他只好也学了一下夏叶瑾刚才的话,说爱要不要! “呀,还挺傲娇。那我就勉为其难的看看到底是啥吧?”极少见到傅明鑫吃瘪的模样,夏叶瑾心情大好,她顺手接过锦盒,正想打开后再调侃几句,却在看清楚里面东西的瞬间愣住了。 一枚戒指? 眼前开始走马观花般的浮现起曾经看过的小说电视剧电影话剧里的画面来,漫天的烟火,璀璨夺目,英俊帅气多金的男主在烟火下向美丽的女主求婚? 场景契合。 人物,虽然女主有点不合格,但勉强契合。 脑内剧场飞快的上演了一番后夏叶瑾得出结论,这个人该不会是要向她求婚吧?那她到底是该接受还是拒绝呢? 乱七八糟的想法四处乱飞,她都还未调整好心态,就看到对方接过她手中的锦盒,走到她身后,接着轻扣了一下,一条链子出现在了她的脖子上,吊坠是个造型简单的指环。 “原来是项链……” 夏叶瑾感慨一声。 “怎么?你以为是戒指么?”傅明鑫嘴角上扬,笑的一脸灿烂。 被自己的脑内剧场搞到内伤,夏叶瑾有点心虚的低头,习惯性的想将袖子捋得平整些,却看到了右手腕上的鲜红一点。 任务完成了么? 她傻傻的抬头,正好对上傅明鑫带笑的眉眼。 对方并不知道这一瞬间发生了什么,见她这副模样,又好笑又无奈,便决心逗逗她,“虽然不是戒指,但这个也很贵重的。” “只是差了81年而已,不算古董吧?” 这话夏叶瑾只是在心里想,却不知为何竟脱口而出。 “什么81年?”傅明鑫有点听不懂,但对方的话实在有趣,他便半开玩笑说别说这项链还真是古董,是我傅家祖上留下来的,少说也有几百年的历史吧,现在送给你,算你赚到了。 夏叶瑾扯了扯嘴角,她原本想笑的,还想反驳几句,可当那笑容扯出来后,却比哭还要难看。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还是感动?”傅明鑫看着她问。 “感动的。” 夏叶瑾笑了起来。 烟火绚烂过后,天地之间又再次归于宁静。昏黄的路灯下,飞蛾的残骸落了一地,可在灯火的周围,几只飞蛾却仍旧在孜孜不倦的绕着转圈。 傅明鑫,我走后,你一定要好好的活着。 第六十三章 故人旧事 傅公馆自然是不能再回去了,所以夏叶瑾暂时住进了傅明鑫在外面的独栋公寓里。虽然手腕上的红点明显,但她却不想这么不明不白的离开,还是想知道傅明毓和白清两人到底是怎么一种情况。 其实白清的心思她大概能够理解,那傅明毓呢? 傅明鑫回来的时候夏叶瑾正从厨房拖了只风炉出来,坐在天井生炉子烧水。这院子久没人住,炭放久了,遭了湿气,都变潮了。费了老大的劲才勉强把火生着,满院子都在冒白烟。 墙根处的一棵香樟隐在烟气里,竟显得有些不真实。 夏叶瑾被烟呛得满脸是泪,她头痛欲裂的用手撑着,迷迷糊糊之中看到对方将一封信递到她的面前。 信是白清写的,不长,但就算是之前有所感知,当真的看到这封信时,夏叶瑾还是有些吃惊。 白清走了。 这些年来,她攒了不少钱,再加上年龄已大,离开傅家并不需要太麻烦的手续。只要给够一定数目的赎金就行了。 其实除了离开,她似乎也没有其他的选择。已经得罪了李凤山,在傅公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能够困住自己的,往往是自己本身。你说的对,或许从这里走出去,才会有我真正想要的生活。” 信很短,白清直到最后也没有对夏叶瑾说谢谢,但这并不重要,她能够想通并决定重新开始,就已经是在表达最大的感谢。 傅明鑫翻出了一把提梁黄铜茶壶,拿了两只带盖的青瓷彩杯,又寻了些陈年铁观音,等到水壶里的水慢慢沸腾起来,便加了茶叶。等茶味出来,就提了茶壶,与夏叶瑾一起往屋内走。 进了屋,见她还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扯了扯嘴角,说“二弟回来了”。本以为还有更多的话,最终却只说了这么一句。 顾部长出面,又得到蔡军长的默许,警察厅那儿自然不是什么问题。傅明毓不仅被放出来,而且连案底也一并销了。 夏叶瑾本来想说太好了,这一下你终于可以喘口气睡个安稳觉了,可不知为何就是说不出口,踌躇到最后,脱口而出的却是“他精神……好吗?” 白清走了,于傅明毓,至少会有一些影响的吧? “刚开始是不大好……”,傅明鑫知道她话里的意思,轻叹了口气,其实一直以来,或许是因为自己不可告人的特殊身份,他基本已经习惯了逢场作戏左右逢源,对于傅明毓那过于鲜活真实的感情世界有过羡慕,但却不是太能感同身受。 可这一次却不一样。 具体到底哪里不一样他也不说上来,似乎在某一瞬间,他突然就理解了傅明毓,理解了那鲜活真实的情感。 “这些天他又把精力全部放在了办报纸和学生工作上,总是能熬过去的。”他补了一句。 忽然,傅明鑫像是猛然间想起了一件趣事,笑道,“其实二弟小时候还是很有趣的……” 他看了眼夏叶瑾,见她满脸好奇,便接着往下说。 早年间,他们几个还未长大,傅公馆里全都是顽皮到不行的小毛孩。过年这段日子,照例也是要放炮放花。但凡上了年纪的人都喜欢热闹。傅老太爷也不例外。傅明毓胆子最小,却总喜欢与隔壁公馆的毛小二比试放炮,专挑麻雷子这样的大炮来放。 某一年,他为了讨老太爷开心多拿点压岁钱,壮着胆子挑了支冲天搁在地上。放炮的同时又担心桌上的条子糕被人抢先吃了,就一手抓着吃了一半的条子糕,一手捏着点燃的香——心里终究是有些怕,一着急竟然用条子糕去点害的老太爷喷了一地的茶。 夏叶瑾单手支着下巴静静的听,她极少见到这副模样的傅明鑫,明媚的笑容里带着张扬,退去了包裹在外头的伪装,整个人带上了一股莫名执拗的少年气,竟澄澈的如一方明镜。 觉察到落在身上的目光,傅明鑫也回头看她。 最近他总是时不时的想起早年还未北上求学前的旧事。不过他总觉得这记忆里的故人旧事都是被美化失真了的。只记得老太爷的慈祥,故意模糊了他的严厉与顽固;又把几个堂兄弟记得太小了些,似乎他们都还在傅公馆的堂屋窄巷里嬉戏打闹,散了学,便团团围着他转的模样。 两人的视线相交,夏叶瑾顿觉脸颊有些莫名发热,她有些别扭地偏了头,说“日子总要继续,希望他能快点走出来。” 虽然过程惊心动魄,但总算是完成了任务,可这一回的任务,却让她觉得身心俱疲。宫辰时曾说,她这是在做好事,将原本因为错乱姻缘而受苦的人解救出来,让他们过上幸福的生活,至少能够不因此丧命。她也曾抱怨说做这种拆人姻缘的事太缺德了吧? “如果这姻缘原本就不存在,也就谈不上缺德。” 宫辰时的回答永远是那样的理直气壮,理所当然。可是真的是这样吗?夏叶瑾不知道。 傅明鑫并不知道她此刻的想法,但见她一直紧锁眉头,便笑着安慰说别想了,明毓不是那种拖泥带水拎不清的人,肯定能走出来的。 说完后,见夏叶瑾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忍不住伸手胡乱的揉了下她的脑袋,说这段时间刚开春有点忙,我可能没法天天来,这儿什么都有,你别偷懒记得每天吃饭。 “你要去哪?” 似乎被夏叶瑾突然瞪大眼睛一惊一乍的模样逗笑,傅明鑫促狭的回了句就正常去上班啊,怎么你也要去? “这两天你有感觉到什么不好的事情么?” 夏叶瑾答非所问的抬头看他。 “没有呢……”,傅明鑫摇头,似乎是觉得单独这一句不够,末了又补上一句,“你放心,不会再有不好的事了。” 可是他话才刚说完,眉头就皱了一下,接着便开始一连串剧烈的停也停不下来的咳嗽。 夏叶瑾起身手忙脚乱的给他递水,对方却笑得云淡风轻,用一贯的轻松语气说又没事,都老毛病了。 第六十四章 所谓道别 傅明鑫回答的轻松。 但看到他这副虚弱的样子,夏叶瑾却甚至都觉得下一秒他就会直接晕倒在自己的面前。 还好他没有。 坐了一会儿,傅明鑫起身说我要去部里一趟,你晚饭自己解决。 下午两点的阳光,透过院子里还未抽出嫩芽略显光秃的枝杈,漫不经心的钻进公寓那圆形浮雕的窗格里。夏叶瑾眯着眼睛抬头,正好看到被正月十七的暖阳镀上一层金边的某张侧脸。 任务完成了,她是不是该现在告别? “算了……”傅明鑫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像是做了什么重大的决定,“后天我也许有空,咱们一起吃晚饭吧。” “我要离开这里了。” 笑容凝固在某张脸上,“你要去哪儿?” “算是,回家吧……”夏叶瑾不知该怎么说才好。相隔81年,她突然天真又贪心的想,如果傅明鑫好好活着的话,或许他们俩会有相见的一天? 100出头的高龄老头子,也不算太稀奇对吧? “你家在哪儿?我陪你一起回去。” “哈?” 没想到对方这么热情,夏叶瑾赶紧摆手,说我老家距离这儿太远了,不过咱们还是有机会再相见的。 “多远?德意志?法兰西?还是大不列颠?”傅明鑫不依不饶。语气像个小孩。 都不是,是81年后的未来。 “你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娶妻生子,儿孙满堂,等你到享天伦之乐开始忆苦思甜写回忆录的时候,说不定咱们就能再见到了。” 傅明鑫满脸无奈的再次胡乱揉了下夏叶瑾的头毛,一脸宠溺的笑说这都什么跟什么,又开始说胡话了。 曾经有部风靡大江南北的电视剧,剧里有一段台词,夏叶瑾一直都觉得说的很好。 “道别要早早做才好,因为真的到了最后那一刻,就没法好好道别了。” 夏叶瑾一直以为她这回道别的时间把握的刚刚好,却不懂得,自以为是的恰到好处,往往才是错过的罪魁祸首。 在最痛苦的时候,她曾发了疯似的拼命回忆这天的每一处点滴,回忆和傅明鑫之间每一个表情每一个神态每一句话甚至是句尾的每一个语气助词。 回忆像一把锋利的刀子,在她身上一点一点的慢慢划过,留下钻心疼痛。而最令人难以忍受的,不是回忆本身,而是在它形成过程中的每一个选择。 如果初五当天的爆炸没有被破坏?如果最开始那天夜里她没有帮他包扎伤口?如果她没有接受任务来到这里?如果她没有去到宫辰时的古董店应聘? 这所有的事情,是不是会变得不一样? 她不知道。 可是时光回到民国二十五年正月十七下午两点,在听完夏叶瑾莫名其妙的道别之后,傅明鑫满脸无奈又好笑的走出公寓大门,临了说了句后天等我吃饭。 夏叶瑾目送他离开,说“路上小心。” 一切都那么的美好,那么的恰到好处。 * 夏叶瑾感到奇怪。 任务完成了,道别也道过了,宫辰时却还没有接她回去。 今晚就是傅明鑫约好要回来吃饭的日子,也好,与他一起吃个晚饭再离开,也算是有始有终。 这两天她想了很多,最后决定一回去就上网搜索榕城傅家的消息,现代网络那么发达,只要傅明鑫还活着,说不定过不了多久就又能见到了。 那个时候,他满头白发是肯定的,或许还会老眼昏花、行动不便,甚至连话都说不利索? 但这些都不重要,只要傅明鑫还活着,那就是最好的事情。 至于为什么如此确定他会活那么久…… 那条白金链子不是能够预知危险吗?傅明鑫这么聪明,过不了多久就肯定会发现那项链的玄机,以后只要小心的避开所有意外危险,随着医学的越来越发达,加上注意点养生,活到一百出头也不是个什么难题吧? 这样想想,离别竟然还含着点幸福的味道。 今天她特意用蹩脚的厨艺做了一顿大餐,可惜的是,自鸣钟都来回摆到了七点的位置,却还是不见傅明鑫的身影。 刚开始还好,可一直僵坐到九点,也不知道是不是关心则乱,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又冒了出来,她再也淡定不了,想着反正就要离开了,危险什么的对于自己来说也算不了什么大事,便套上外衣,以最快的速度出了门。 出了门站在大街上夏叶瑾才悲催的发现,其实除了傅公馆之外,她几乎对于这个地方一无所知。 想来想去,最靠谱的还是去傅公馆探探消息。 傅公馆还是老样子,安静的坐落在街头窄巷里。门前的两个大红灯笼发出幽静的光,大晚上的看着,像两只哭红的金鱼眼。 大门紧闭,夏叶瑾在门外大埕来回的踱着步子,正想着要怎么样才能合理又顺利的打听到消息,却被一束强光射的睁不开眼睛,傅公馆的那辆别克从远处飞驰而来,然后在大门前停下。 车门打开,借着微光,依稀能看到从上面走下来二老爷、三老爷还有……老太爷?三人行色匆匆,并没有多少话。从这副模样来看,多半是刚刚从得意楼听曲儿点状元回来。耗了一晚上的精力,哪里还有空余的心思说话。 想着傅明鑫到底是与这些人不一样,夏叶瑾心里突然莫名的涌起一丝得意与骄傲。末了又觉得怪别扭,傅明鑫跟别人一样不一样,她骄傲自豪个什么劲儿? 正天人交战想的入神,突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她笑容放大的回头,却在看清对方的瞬间绽开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略带失望。 “怎么是你?” 两人同时脱口而出。 “你到底是人是鬼?”傅明毓惊吓的连连后退,“你不是被李凤山给害死了吗?” 夏叶瑾正想回答,只听到对方又说,“算了算了,这已经不重要了,我还有急事就不跟你多说了。”一脸着急的就要往前走。 “那个,大少爷……他回来了么?” 对方脚步一滞,回过头来。 借着门口大红灯笼的微光,夏叶瑾看到他脸色惨白,眼眶通红。 第六十五章 重逢 夏叶瑾像石雕一样坐在医院走廊的尽头一动不动。抢救室门前的灯亮着,周围还有急匆匆来回奔跑的医生护士,消毒水的味道充斥着鼻腔,但她除了那盏小小的红色的灯,什么也看不到。 “大哥从小心脏不好,8岁那年他做了心脏手术,医生说就算做了手术也只有一年可活,却没有想到他一直坚持了这么久。久到我们有时候都忘了他还有这么严重的病在身上。” 傅明毓走过来,在她的身边坐下。他的眼睛有些发肿,不知道是不是被夜风吹的。 “今天从财政厅回来的路上,他出手救了一个孩子,自己却被子弹擦中,弹孔的位置靠近心脏。下午接到医院电话的时候,我还以为是他们打错了,……想来可笑,就在前几天我还误会他,跟他大吵了一架。” 后面他说了什么,夏叶瑾已经听不进去了。 * 那贴在手肘上的膏药最终都要撕下来。 将痛苦在一分钟内解决和十分钟甚至在一个小时内解决,其实并没有本质的区别。很多时候之所以选择后者,是因为笃定的认为前者所带来的疼痛感绝对更大,担心自己没有办法一下子承受下来。 其实这是个自以为是的自欺欺人。 长久以来,我们所不能接受的,是永久失去,是遥远的离开,是一旦撒手,所爱的人就变成阶前雨,袖底风,再也找不到丝毫踪迹的无能为力。 所以才会有那么多自以为是的奋不顾身不顾一切,直到撞的头破血流之后才发现这其实根本就是个无法实现的悖论。 就像走了太久的黑路,你看到了远处的光,以为那是出口,是希望,一路狂奔过去之后才猛然发现,那里是悬崖,是绝望。 * 急救室那盏灯暗了一下,白色的门从里面打开,有人冲了上去,医生摇头满脸遗憾,夏叶瑾想挤到前面去,双脚却像是被定格住一样,怎么动也动不了。 那一天是近11年来最强烈的一次太阳风暴来袭,很多地区的通讯受到了严重的影响。 夏叶瑾被宫辰时接回古董店的时候,隐城的通讯还未完全恢复。 熟悉的地方,熟悉的人,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原以为自己会晕厥过去,却没有想到竟异常的清醒。 她没哭没闹地在家里躺了两个月,第三个月初出现在古董店的时候,将一封辞职信放在宫辰时的面前。 “你想好了?” 宫辰时的态度依旧一如既往的冷冷淡淡。 “嗯。” 以前她总是叽叽喳喳的问个不停,说个没完,但今天却连简单的一个字都显得特别吃力。宫辰时老说她不够专业,老是交代她不要过多的把自己的情绪带入到已经消逝的历史岁月之中,她答应他会努力,但最终的结果却显示,她做不到。 既然做不到,那就放弃吧。 反正她从来都不是什么有为青年,反正来应聘古董店运货员也不过是贪图高工资,反正她一直以来都是个只知道打装备刷论坛在家啃老嫁不出去的废柴而已。 回家之后夏叶瑾开始发烧。 烧的天昏地暗人事不知。被送到医院的时候,身上的温度已经高到爆表,几乎可以开一个电热厂。 可人有时候就是那么的顽强,这场猝不及防的高烧并没有直接把夏叶瑾烧死,在连续吊了几天的水之后,她活了下来。只是依旧没有食欲没有精神不想说话罢了。 去三楼做完例行检查之后,整个人突然昏沉得难受,她便拐进楼梯口的公共洗手台,扯了扯衣领,混乱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掉了,她不甚在意,只是将脸凑近水龙头冲了个痛快。 等回到病房一摸脖子才发现,那条戴在身上的项链不见了。夏叶瑾发了疯似的折回洗手台,上上下下来来回回找了无数遍,却依旧没有看到一丁点儿项链的痕迹。 项链是傅明鑫给的,回来之后她一直自私的没有拿给宫辰时,对方却也出乎意料的没有问起此番有关任务的所有事情。 有时候就是这样,拼了命的想要留下些念想,却没有想到,不是自己的,无论怎么挽留,终究还是要离开。 “是在找这个吗?” 清朗柔和的声音传来,如和煦的春风拂过大地。 猛地回头—— 万里碧空无云,暖阳斜照。 外面的花园里几株西府海棠正开的繁茂,叠雪堆云一般,一阵风拂过,花瓣铺了满地。淡淡馨香萦绕,沁人心脾。 有人站在走廊口逆着光线看她。 夏叶瑾猛地站起身却不敢往前走,她怀疑这是她连日来发了高烧烧坏脑子再加上不吃不喝而出现的幻觉,她生怕一动,这幻觉就会消失。 可站了许久,幻觉还在眼前。 “傅明鑫?” 她脑袋一片空白,一个趔趄,整个人像是瞬间被抽干了精力般朝前倒去。 对方赶紧伸手搀扶住她,脸上的惊讶一闪而过,转瞬变成了担心,说你先坐着我去帮你叫医生。 就在这时夏叶瑾看到了他手背缠着医用胶布,吓得脊背僵直,下意识就脱口而出,“你生病了?” 估计是被如此无厘头的问话给搞懵了,他先是一愣,随后笑了起来,“是啊……” 夏叶瑾就只是看着他,怕是被她这干净利落毫不遮掩的直白眼神盯得有些发毛,愣了一会儿,他才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晃了晃手中的项链说我在洗手台捡到了这个,看你刚才找的那样着急,是你的吗?……你怎么了别哭呀,我是说错了什么话吗? 他的话还未说完,夏叶瑾便“哇”的一声大哭了出来。 也不知道蹲在地上哭了多久,等再次睁开眼,发现身边的那个人还在。 “是遇到难过的事情了么?”他轻声问。 “没……”,夏叶瑾接过递来的纸巾,胡乱地擦了把脸,说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只是想起了一位朋友突然特别难过。 “我也很讨厌这里。这里总是让人感到难过。” 他若有所思的苦笑。 “不过只要想到养好病就能出去重新开始生活,再难熬也值得……” 在他低头看她的那一瞬间,夏叶瑾看到了他戴在脖子上的那条白金项链。造型太过特别就算是逆着光她也能一眼认出来。 胸腔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瞬间炸裂开来,拥堵得连简单的呼吸都有点困难,她强忍着眼泪,颤抖着声音问,“你,脖子上的项链……?” 第六十六章 似水年华 “哦……”他似乎早已习惯被别人这么问,一点也不惊讶地笑了笑说这链子是我太爷爷留下来的。很特别吧?其实我有时候也会好奇,怎么那个时候链子的造型就已经这么新潮了。 “你的太爷爷?……” 似乎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其实也不是我太爷的,这是他哥哥的东西,也就是我太伯公的。他特别厉害能干,可以说是我们傅家的骄傲。不过身体不大好,很年轻的时候就因为救人……他走的时候,把这条链子交给了我太爷爷。” 夏叶瑾蹲在走廊边,死死咬着下唇,将已经发僵的后背抵在墙上。 她想起那天夜里两人从李凤山洋楼里顺利脱身之后,突如其来的那场烟火。暗夜里,漆黑天空下,一面是绝望刺透骨髓的黑暗,另一面是绚丽无比的烟火,是傅明鑫在火光映照下的侧脸,是他爽朗的笑容,是她下定决心鼓起勇气终于拿出手的那条链子,是他们袖口摩擦下偶尔即将碰触到,却又迅速分开的手。 场景不断重放。 直到烟火燃尽,黑夜重临。 一切又都归于平静。 夏叶瑾无意识地咬着下唇,直到一丝血腥味浸入口腔,她才从恍惚间回过神来,抬头看着眼前这张熟悉又异常陌生的脸问:“你的太爷爷……他,过得好么?” “很好啊。他一直都很健朗,去年十二月在睡梦中走的,很平静。”对方说完后,突然有点奇怪,“你知道我太爷爷?” 夏叶瑾赶紧摇头,说我听你说项链的故事觉得很传奇就随口问一下。 “是呀,我刚开始也很好奇,可惜我太爷什么都没说。不过我更好奇的是我那个太伯公。他们都说我长得很像他,对了,我刚才是不是听错了,你好像叫了我太伯公的名字?” 最后一句话问出来的时候,连他自己都觉得肯定是幻听。眼前的人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小姑娘,又怎么可能会知道生活在八十几年前人的名字?他太伯公就是再出色,怕也是没有这样的影响力。 夏叶瑾摇头否认,看似随意地问了句,“你生的病,严重么?” “心脏病。” 见到夏叶瑾瞬间瞪大的眼睛,他又笑了起来,“从小的毛病了,以前很严重,但从今天开始就不碍事了。我的心脏比别人多了个侧枝,就是多了根小血管。但这回做了侧枝消融术,手术很成功,医生说以后完全可以像正常人一样生活。” 真好。 夏叶瑾感叹。 这曾是她最希望听到的一句话。她希望一回来宫辰时就告诉她,是她理解错了,傅明鑫没事,他的手术成功了,他还可以活到很久很久。可宫辰时没有对她说这句话,最终傅明鑫还是走了,手术没有成功,既定的历史不会出现奇迹。 她对他最后的画面,永远定格在了民国二十五年正月十七那天下午的两点时光。暖阳印刻在他的身上,他的模样依旧鲜活如昨日,可一晃眼,竟已经生死相隔81年。 “你呢?什么时候出院?”对方见夏叶瑾恍恍惚惚,精神不是太好,便多问了一句。 萍水相逢,他们俩实在算不上相熟,但或许人在患病时理性的情绪总是相较于平常脆弱了些,他总觉得眼前这女孩竟有些说不出的亲切感。 “我只是感冒发烧,好的差不多了,不出意外的话明天就走了。”夏叶瑾笑笑,突然有那么一瞬间的释然。 远远有人叫了他的名字,他回头,朝着正向这儿走来的人笑了一下,逆着光,直到对方走近,夏叶瑾才看清原来是个年轻的女孩。 “才刚做完手术不是让你躺着好好休息嘛,到处乱走万一不小心牵扯到刀口怎么办?” 女孩声音轻柔,像是在责怪,又像是在撒娇。 话说完后,才发现附近还有个另外一个人的存在。 “这位是……?” “哦,刚刚认识的病友。” 他回答的云淡风轻。 女孩的目光顺着他的回答落在夏叶瑾的身上。 夏叶瑾抬头笑了一下,女孩客套而疏远的回应,随即十分自然的伸手扶他,“我给你煲了汤,得趁热喝凉了就不好喝了……” 他笑着与夏叶瑾道别,然后与女孩一同走远。 “过段时间等出院后我得要出国一趟。” “我也要去。” “要跟我去也行,不过……你可得换个身份。” “那要以什么身份?……” “你说呢?” 谈话声远去,五月的夕阳落下,将夏叶瑾的身影在医院的长廊上无限拉长。 她蜷缩着身子,低头想哭,一条灰格手帕递到了她的面前。 “想通了吗?” 宫辰时站在傍晚的斜阳里,余晖衬着他脸上的表情晦暗不明,语气依旧是不冷不淡。 “为什么?” 夏叶瑾抬头,心中有无数个疑问,可开口之后,就只有这么三个字。 “那条项链只能帮你预知危险,离开你它不过是条普通的项链。” 周围人来来往往,查房加上饭点,让空旷的走廊变得热闹起来,消毒水的味道浓烈刺鼻,耳边吵吵嚷嚷的全是各种说话声,可夏叶瑾抬头,就只看到宫辰时内敛平静的眼神。 “历史上的傅明鑫,其实在你出手为他包扎的那一晚,本就该已经死了。” * 很古早的时候,夏叶瑾看过一部电视剧。 剧中男主向女主介绍乌镇水乡里的一座逢源双桥。那座桥立在河面上,中间被阁楼隔开,一来一回,左右皆逢源。 愿景很美。 然而人却不能太过于贪心。在鱼与熊掌大多数只能选其一的时候,所能够做的,便只是抓住眼前此刻最重要的,活在当下,不后悔,也不回头。 明知会死却还是努力活过这一生。 可能会输却还是要争取去赢每一场考试。 虽然软弱却要努力坚强的你我。 虽然痛苦却还是依旧咬牙持续着,硬撑着,就算到了最后一刻却也依旧不松手不放弃的与命运死磕。 就算所有的结果都是惨败,就算到了最后依旧一无所有,那又如何,至少那些曾经是鲜活的存在过的,至少不白白的在这人世走一遭。 那或许就是这狗血悲催又平凡的人生的意义。 第六十七章 老套的故事 月上中天。 建康城外的柏溪小村,正透出灯火点点。 细河蜿蜒而过,村中屋舍低矮,窗纸破旧,皆是瓮牖绳枢之家。近处的一棵老槐树下,立着三间茅檐土房,疏篱横斜,外墙上挂着几串叫不上名来的谷物,屋内烛火摇曳,桌上菜肴已近半凉,夜已过半,但主人家似乎还未有下桌之意。 “叶瑾姑娘倷要多吃啊,倷看看瘦的来……” 吴郡软语在耳边响起,话音落下,夏叶瑾面前的碗里,就多了块葱油蒸鱼。 “是呢,姐姐可要好好的补一补,姆妈说的没错,姐姐太瘦啦,太瘦的女孩子不好生养呢……” “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就乱说!” “姆妈我才没有乱说,这可是姨婆说的。姐姐养的圆润些,以后穿嫁衣嫁给我哥哥才好看。” “……” 夏叶瑾仰天长叹。欲哭无泪。 她到底是怎么把自己陷入这么一个进退两难的奇怪境地里的? * 东晋穆帝永和八年。 这是一个四分五裂动荡不安的时代,又是一个热衷于熏香饮酒、服药清谈和纵情山水的率直通脱的时代。百姓活的水深火热食不果腹,士大夫每日熏香擦粉谈经纵酒放浪形骸。天壤之别的两个极端,却意外和谐的融合在一起。 只可惜,夏叶瑾来到这里,连熏香长什么样都没见到,就掉进某个蹩脚猎户设置的陷阱里。 这回的目标对象是一位名叫红玉的少女。 其实故事有点老套。 少女偶然救了一只身受重伤的狐狸。狐狸在伤好之后变成男子前来报恩。一来二去两人便情愫滋长喜结良缘。但某日狐狸却不小心现了原形,少女发现后想要离开他,却被狐狸误杀。少女死后,狐狸也因误伤人命此事丧失了修道成仙的机会。 “那我只要阻止红玉去救狐狸就可以了吧?” “不一定。” “什么意思?还有其他问题吗?” 夏叶瑾皱眉。 经过之前两次的血泪教训,她现在是能把任务变简单就不往复杂的方向想。 “这个带着。” 宫辰时没有回答她,而是将一个上面绣着类似图腾的钱夹递给她。 没想到一贯冷血抠门的铁公鸡也有温情的一面,夏叶瑾顿时受宠若惊,但面上的功夫却还要做全套。所以赶紧象征性的摆手说不用这么客气吧?工资不是刚结了吗?怎么又给我钱?这多不好意思。 说完就把钱夹接了过来,紧紧地握在手上。 “……” 就算对方依旧面无表情,夏叶瑾还是闻到了一丝生无可恋的味道,宫辰时扯了扯嘴角,“这不是钱夹。” 夏叶瑾一听,赶忙打开来看,果然。里面哪里是钱,只有一叠厚厚的……黄符纸? 呃。 “关键时刻用得到。”宫辰时继续面无表情。 言犹在耳。 可当她上山踩点不小心掉进蹩脚猎户设下的陷阱里,搞的半边腿血淋漓却不仅不能止血还逃不出去的时候,才更加深刻的体会到,宫辰时的话要是能全信,全天下的母猪都能上树! 年轻的猎户名叫陈靖,就住在山脚下的柏溪村。看到夏叶瑾因为他的陷阱受伤,心中愧疚,便将她带回村中养伤。 想着那狐狸出现的地方就在柏溪村的后山,夏叶瑾便顺势借着这个机会住进陈家。 陈家是外来户,家中关系简单,陈氏兄妹早年丧父,靠着陈家姆妈一人抚养长大,陈家姆妈为人通透和蔼,陈靖兄妹也算得上友好。唯一不好的就是…… “叶瑾姐姐,你打算什么时候嫁给我哥哥呀,年底好不好?” 陈家小女儿陈彩衣歪着小脑袋又开始扯这个话题。 夏叶瑾两眼一黑,直接晕了过去。 * 等醒来时,已是第二日晌午。 正暗自恼火怎么睡到这么晚时,陈彩衣推门走了进来,手中还端着碗清粥,见夏叶瑾坐在床边一脸恍惚的模样,不由笑道,“没想到姐姐你酒量这么浅,一杯就倒呢……” 说着将手中的清粥放在桌头,“待会儿哥哥就回来了,姐姐你赶紧吃了,咱们上山去摘果子。” 夏叶瑾正愁找不到合适的借口上山,听陈彩衣这么说,顿时来了精神,三下五除二就把那一碗清粥解决了,吃完后心中又有点忐忑,今天正好是宫辰时说的那狐狸现身的日子,但愿待会儿不要生出别的事端连累到无辜的人才好。 与两人同去的还有同村的其他几个女孩,少女本就容易熟络,再加上夏叶瑾也不是什么高冷疏离难以接近之人,只聊了几句,便全都混熟了。 后山距离不远,但山路崎岖难走。 几个人走了半天才到山腰,好在这个时节山上的野果多,一路下来,背上的竹篓里已经装了不少。 夏叶瑾的注意力不在野果上,但为了不引起其他人的怀疑,还是表现的十分卖力。可摘了一会儿,她终于还是撑不住,便腆着脸有点不好意思的小声说想去一下那边的茅房。 人有三急天经地义,大家自然也没有放在心上。 一离开其他人的视线范围,夏叶瑾就开始拼命的四处寻找起来。 照说狐狸受了伤应该不难找,可惜周围全是及腰的杂草,来之前夏叶瑾也只在电视上看过狐狸这物种,还从未见过活物,此番想来,心里突然莫名有点瘆得慌。 一边想一边探着杂草往深处走去,越往里走,她便越觉得不对劲,本来是晴空万里,却莫名其妙的刮起冷风来,联想到东晋朝奇怪的东西太多,正打算保命要紧往回走,脚下却冷不丁的踩到了一个东西,紧接着她的小腿钻心一疼,整个人重心不稳直接滑进了草丛里。 一时间痛的呲牙咧嘴,揉了揉后腰刚站起来,却在瞥见地上的某个东西瞬间又惊得重新跌坐在了原地。 这一下,比刚才还要疼! 地上躺着一只狐狸,就在她的脚边。 毛色光泽透亮,脊背正中的毛色淡白,蜿蜒而下,乍一看像是鱼背上的鳍,就算是不动,周身却依旧散发着浓烈的妖气,正是她要找的那只。 要说她是怎么能感受到妖气辨识妖怪的,夏叶瑾也不是很清楚,大概……是因为怀里宫辰时给的那个明黄色钱夹子吧? 第六十八章 程咬金 此刻狐狸看夏叶瑾起起坐坐脸上瞬息万变又纠结万千的模样,眼珠滴溜溜的转的飞快,只可惜它身上的伤好像是真的很重,而且还被踩了一脚。唯一一点力气估计都被用来咬夏叶瑾了,一时间动弹不得,只好任由夏叶瑾顺手将它一整只提溜起来。 “还咬我?你都不知道我是来帮你渡劫的吗?好心没好报……” 夏叶瑾一手提着狐狸,一手揉着后腰,一路龇牙咧嘴碎碎念个不停。 保险起见,这只狐狸今天肯定得带回家,可要怎么跟陈家人解释呢?看着正在远处摘果子的陈彩衣,夏叶瑾有点犯愁。 带一只狐狸回猎户家,这不是明摆着送羊入虎口么?难不成她要说自己想养一只狐狸当宠物? 正愁云惨淡间,右膝盖猛地像中箭一般传来钻心的疼,她一个趔趄跪了下去,下意识手一松,那只被她提溜在手上的小狐狸便以最快的速度冲了出去。 小腿上被咬的伤口还在发红,膝盖上又多了两个渗血的牙印。 竟然还玩偷袭?! 想着红玉说不准就会在哪里出现,夏叶瑾一时之间也顾不上疼,咬牙连滚带爬地赶紧追了出去。连续被咬了两次,也不知道没打疫苗到底行不行? 钱夹子里那么多的黄符,竟然没有止血疗伤符,果然最坑的永远是宫辰时。 山上杂草丛生,夏叶瑾又受了伤,跌跌撞撞的,跑的十分吃力。好在那小狐狸也受了重伤跑不快,一狐一人就这么一前一后的保持特定的间距,逃不开,也追不上。但就算如此,小狐狸凭借着身体灵活度还是有了些胜算,有几次夏叶瑾都已经差不多要抓到了,可手一滑还是让它溜了出去,几番下来,她累的直接没了脾气。 “你跑什么啊?我带你回去疗伤养病不好吗?——” 实在跑不动了,夏叶瑾揉着后腰在后面扯着嗓子喊。 可没有想到,被她这么一喊,狐狸跑的更快了。 气喘吁吁,正琢磨着要不要换个办法曲线救国时,一路狂冲的小狐狸突然在前面的一个大石头前停了下来。 追的晕头转向就差吐血的夏叶瑾眼睛一亮。 想也没想就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了上去,接着奋力朝前一扑—— 毫不意外的不仅扑了个空,还摔了个狗啃泥。 接着四周响起了一阵轻笑。 她灰头土脸的抬头,看到几个身穿裙裾的年轻女孩正在近处居高临下的盯着她看,脸上不约而同全带上了好奇和……嫌恶?再去找那小狐狸,此刻正十分乖巧的缩在其中一个穿着水蓝色宽袖襦裙的女孩怀里。 对上夏叶瑾的目光,一双狐狸眼溢满了得意和……嫌恶? 找死! 夏叶瑾暗骂一声爬起来,直接朝着那小狐狸扑了上去,今天不打死这货她就不姓夏! 跑到一半就被人给恶狠狠的拦了下来,“你干嘛?!——” 还能干嘛?杀了这狐狸炖肉汤喝! “那个……这只狐狸是我……” 最后一个“的”字还未出口,就听到那穿着水蓝色襦裙的少女开口,“你是这山脚下村里的猎户吧?这狐狸我要了,多少钱?说个数。” 这根本不是钱的问题好吗? 夏叶瑾无语。 “我们小姐问你话呢?!”见夏叶瑾愣着没答话,旁边的少女用手肘撞了她一下。 敢情还是个贵族小姐,可这真的不是钱的问题。而且最关键的是,这只妖气浓重的野生鸡贼货一点都不可爱好嘛?!这女孩抱着它难道不觉得瘆得慌? “多谢小姐抬爱,只是这只狐狸我真的不能卖……” “是担心我们不给钱吗?” 都说了跟钱没关系了! 夏叶瑾仰天长叹。 如果能卖的话,她比这世上任何人都急切把这只狐狸卖掉换钱好吗? 蓝衣少女见状,以为她不好意思开口要钱,便叫了声“小翠”,对方当即明白,递了一串五铢钱过来。其实东晋时期货币混乱,除了国家铸币之外,民间还混用其他各种铜钱,所以夏叶瑾并没有太明白这一串五铢钱到底能买多少东西。 但现在该考虑的显然不是这个,因为那叫小翠的少女见夏叶瑾不收,直接将那五铢钱塞到了她怀里,然后一群人簇拥着那水蓝色襦裙少女转身就要走。 “等一下——” 夏叶瑾也顾不上浑身是泥,赶紧冲到她们面前拦住。 这只狐狸可是此番任务能否顺利完成的关键,她再怎么心软好说话也不能在这个时候掉链子。实在不行就硬抢反正怎么样都不能让小狐狸跑掉。 可她下一句的说辞都还未出口,就听到后方传来一声厉喝,“快把那狐狸放下!” 夏叶瑾心中暗忖哪里又冒出来一个程咬金,话音刚落,人就窜到了眼前。 来人年纪与她相仿,十八九岁的模样。 目似寒星,眉浑如墨。 遥遥如高山之独立,巍峨若玉山之将崩。 只是一身村野短打装扮,凭空让他少了清贵公子的俊逸,多了丝江湖草莽的痞气。 此人一到,别的话也不说,就只死死的盯着蓝衣少女,“这狐狸身上妖气浓重,甚为不祥,姑娘还是赶紧放下为好。” “大胆!竟敢对我们小姐这样说话!?”几个看上去像是护卫的男人说着就要上前开打。 “算了。”蓝衣少女开口阻止,“天色将晚,咱们还是早点下山,不然进城就迟了……” “等一下这狐狸是我的你不能带走!”夏叶瑾一急,也顾不上说话用语,直愣愣的就想要冲上去,手臂被人拉住。 “你干嘛?” 她回头暴怒。 “你也要那狐狸?”程咬金若有所思的看着她。 本来情况就紧急,这下还冒出来这么一个碍手碍脚的,夏叶瑾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说,什么要不要的,这狐狸本来就是我的!你赶紧放手。 “他们给你多少赏金?” “什么?” “没赏金你怎么会跑到这荒山野岭里来找狐狸?” 夏叶瑾完全听不懂对方在说些什么,也懒得去听懂,用力挣脱开他的手,骂了句有病就往前跑。可她才跑两步,对方却从身后一跃而起,先一步稳稳当当的落在了蓝衣少女一行人的面前。 第六十九章 司马家的小姐 “红玉姑娘,我真的没有骗你,这狐狸身上妖气浓重,你们府上本来就已经不干净,这要是再带回去……” 接下来那个程咬金说什么夏叶瑾已经完全没有听进去,只觉得最后在不远处似乎传来了一声惊天惨叫。 而她愣在原地,脑子里只冒出刚才听到的两个字,红玉。然后耳边就异常清晰的响起了丧钟的声音。 * 夏叶瑾浑身是泥还带着伤的样子,着实让陈彩衣吓了一大跳。虽然她云淡风轻的解释说只是不小心摔了一跤,但还是大大降低了大家摘果子的兴致,反正也收获不少,几个人便准备下山。 “刚才出门的时候看到司马家的牛车停在山脚下,怎么在山上倒是没有见到人影?” 山路崎岖难走,几个人便叽叽喳喳地随意聊天来打发时间。 “司马家?” 夏叶瑾顺口接过话。 “哦,叶瑾你新来的不知道,这司马家可是建康城里的大户,咱们后山有一大片竹林,像司马家小姐和其他城里的公子们,时常会来抚琴聊天呢……” “司马家小姐,可是叫红玉?” “是呢。”名叫月绣的少女说着,突然脸上泛起了红云,“还以为今天能在山上见到他们呢……” 夏叶瑾还想问,就被旁边的另外一个少女接了过去,“你是想见人家司马大公子吧?” “瞎说,我哪里想见了?” “哪里都想见!你看你,脸都红成这样了,赶明儿跟姨婆说了让你嫁过去得了……” 几个人在闲扯,正在兴头上的陈彩衣突然喊了句“哥哥——”,顺着她的目光,夏叶瑾看到陈靖远远地从旁边的岔路上走过来,他身上穿着黑色短衫,背上的竹篓里装着草药,待走近了之后才笑着问你们几个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还能聊什么,聊司马家呗。”陈彩衣答了一句。 陈靖听了又笑起来,说你们年纪小,聊得东西还挺多。 “红玉小姐他们去后山了,哥你碰到了吗?” 陈靖摇头,“没有呢,我刚才去后崖那儿采药了。”见夏叶瑾独自走在后面满身满脸是泥的模样,顿觉惊讶又好笑,便放慢脚步,歪头问她,“你这是?该不会又是掉到哪个陷阱里了吧?” “你以为这山上的所有猎户都像你这样蹩脚又缺德吗?”夏叶瑾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 “那你这又是为何?”陈靖上下打量着她,一脸的忍俊不禁。 陈彩衣正和其他几人聊天,见状又窜了出来,“哥你有完没完?叶瑾姐姐只不过是不小心摔了一跤而已!” 夏叶瑾,“……” 摔跤比掉陷阱更加丢脸好嘛?而且陈靖那一副低头憋笑的样子又是怎么回事? “彩衣你就别瞎操心啦,我姆妈常说,小夫妻之间,床头吵架床尾和呢……”月绣也在旁边插了一脚。 夏叶瑾无语,这还没完没了了是吧?“大家误会了,我其实不是……” “是年底就要嫁过来了吗?”又有人插了一句。 “有这样打算,不过日子还没定呢……”陈彩衣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一直被无视,夏叶瑾决定再接再厉,“你们到底听谁说的,我都是说了不是……” 可惜依旧没有人关注她的话,大家七嘴八舌的已经开始谈论起新的话题。夏叶瑾气的咬牙切齿,拿眼睛去瞪旁边的陈靖,说你是聋了吗?这么严重的事情也不赶紧出来帮忙解释一下? 陈靖斜着看了她一眼,反问道,解释什么?陈彩衣这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解释越多,她想的越起劲。 “那总不能什么都不说占我便宜吧?” 陈靖抬了下眼皮,“到底谁占谁的便宜啊?” 他的话刚说完,小腿就狠狠的挨了夏叶瑾一脚。 “不过彩衣如果你哥哥成了亲,接下来就要考虑你的亲事了呢。” 这边正满心郁闷想打人,一回头,夏叶瑾发现这群小少女们的聊天话题已经移到了陈彩衣的身上。 “我的亲事有什么好考虑的?就随便咯……” “真的能随便?” “不然呢?” “诶,我就在想,像红玉小姐那样的人,不知道最后谁会有那样的福气呢……” 突然不知道是谁提了一句。 反正不管到底是谁最后娶了红玉,她绝对不能跟狐狸好!夏叶瑾在心里恨恨的想着,可转念却满心忧愁。 明明就是她先出手的,时辰也把握的刚刚好,怎么到最后就变成了狐狸被红玉救走了呢?像这种恶性循环无法摆脱的宿命感,让她连哭都哭不出来,全都黑压压的堵在了胸口,呼吸间都觉得闷得慌。 说来说去都怪那个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可她现在心累的连问候人家祖宗的力气都没有。其实问候也只是图一时舒畅,到头来还是无济于事。 建康城司马府? 夏叶瑾烦的牙疼,看来她又得想法子转移阵地了。 “福气什么福气,你们难道不觉得红玉小姐太自以为是了点吗?”见人人都夸赞红玉,陈彩衣十分不服气。 这话一出,立马就有人反驳,说哎呀彩衣你管人家是不是自以为是,司马家那么有钱,光是陪嫁就能发一笔横财了。再说了,反正人家也不会是你的小姑,你这么在乎她性子做什么? 你知道她不会是我的小姑?陈彩衣小声的嘀咕。 别人没听清,走在后面的夏叶瑾倒是听得一清二楚。不由暗自惊讶,原来这小妮子也是对那个什么司马公子芳心暗许呐? 她正想看看同样听清楚的陈靖对此作何表情,一抬头,却意外的看到他脸上一闪而过的……落寞? 春日的天依旧黑的早。 待下了山,村中早已是灯火点点。 一行人各自散了,夏叶瑾便跟着陈氏兄妹一同回家。 家中饭食已经齐备,陈家姆妈正要去村口喊人,瞧见三人有说有笑的往家里走来,便站在门口笑骂,野了一天了,终于知道要回来啦…… 话里含着吴侬软语特有的糯软调调,比起责骂,倒更多的戴上了慈爱与无可奈何的意思。 桌上,五个粗白瓷的汤碗里盛着小米熬的金黄色的地瓜热粥,一盘蒸银鱼,一盘大米混红枣泥磨成的枣糕,又有几碟五香回卤干、香油八宝酱菜、平湖糟蛋。等夏叶瑾反应过来,陈靖和陈彩衣两兄妹各自已经塞了满满一嘴。 第七十章 狐狸 陈家姆妈见状又开始骂,吃成这样能见人哩? “姆妈这会儿又没32有外人……”陈彩衣鼓着腮帮子含糊不清的回嘴。 夏叶瑾下意识就觉得不对劲。 果然,陈家姆妈一听这话,回头十分满意看了夏叶瑾一眼,然后笑呵呵的说那是那是,咱们这一桌子呐,都是自己人。 夏叶瑾,“……” 陈家姆妈见状笑的不行,一边给夏叶瑾夹菜,一边看向陈靖说阿靖你明天去司马府,顺便带点枣糕过去。 司马府? 夏叶瑾猛地抬头,手中的筷子顿了一下。 原来陈家与建康城里的司马家有点久远的亲戚关系。 早年陈家姆妈一人带着两个娃娃从吴郡来到柏溪村的时候,司马府上帮衬不少。等到陈靖长大了些,知道司马老爷喜欢山里的野味,若是运气好打到比较像样的东西,他都会亲自送上门去。 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她怎么可以错过。 “你也要去?” 陈靖看着夏叶瑾,一脸犹豫。 “我都还未到过城里呢。正好趁着这机会去看看……”夏叶瑾的话才说到一半,就被旁边的陈彩衣接去,她本来也是想要去的,但临时改变了主意,“哥哥你就让叶瑾姐姐一起去吧?反正迟早都是一家人趁现在多培养下感情也是极好……啊你干嘛打人?” “叫你再胡说八道!” 无视两个打闹的陈家兄妹,夏叶瑾默默收拾东西出了屋子。 那只狐狸伤得挺重,一个晚上应该恢复不了。虽然已经错失了最佳的破坏时机,但在伤还未痊愈之前把它带走总比养好伤培养了感情变成人形来报恩要好一些。 不过这件事不能拖,越拖后续的事情就变得越麻烦。只要没死,狐狸总是会来报恩,阻止得了一次阻止不了第二次,难道她要在这儿待到红玉嫁人? 就算嫁人也不保险,妖怪可没有什么道德节操,万一它为了报恩直接来勾-搭有妇之夫的红玉怎么办?难道她要待到红玉寿终正寝?单是想想就不可能。 一路想的入神,等再次抬头,却已经到了建康城内。 * 建康,东晋的都城,1664年前的南京城。 此时正是三月桃花盛开的季节。 交错笔直的街道,似规整划一的棋盘,四处桃花轻扬,粉色与白色交相辉映,叠雪堆云一般,落在来往行人的窄身宽袖衣袍上,留下馨香点点。贵族名流的牛车缓缓而过,纷繁细碎的花瓣落在华盖上,偶尔还能从帘下瞥见一角绚烂华丽的衣裾和车里熏炉散发出的淡淡香气。 被眼前平和优雅的气息感染,夏叶瑾正想歪头装下文艺赞叹两句,却听到旁边传来略带奇怪的声音,“司马家就在前面的巷子里。” 陈靖脸绷着僵硬,一看就是紧张过度。 极少见到他这副样子,夏叶瑾有点想笑,却又觉得现在笑不合适,便憋着一口气问道你怎么突然紧张起来? “我哪里紧张了?”陈靖赶紧反驳,“我这是替你紧张,司马家可是大户,里面规矩也多,你待会儿要紧跟着我别乱跑。” “哦……”夏叶瑾立马做出一副乖巧的模样,联想到陈彩衣在山上的话,便脸上笑容放大的反问,真的要一直跟着你吗?就算碰到红玉小姐想和你说话我也不需要回避的吗? 本想要揶揄一下他,却没有想到对方在听到这句话时闷闷的答了一句,“我是不可能有机会和红玉小姐说上话的。” 司马府邸坐落在一条宽大的巷子里,青瓦白墙,清幽雅致。庭中种满了各色花草,郁郁葱葱。青翠欲滴的藤蔓顺着槐树干往上蜿蜒缠绕,回廊爬满紫藤,清风拂过,落英缤纷,花香袭来,让人忍不住驻足流连。 若单是送货的猎户,自然是没有办法享受到如此游园待遇,但托了陈家的亲戚关系,夏叶瑾和陈靖两人得以到司马府花厅小憩一下,喝口清茶再走。 茶香萦绕,一切平和到几近完美。 可夏叶瑾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从刚才一进入这府邸她就感觉到了,外面街市上明明是晴空万里,艳阳高照,可这里面,也不能说是阴气逼人,但总有一种似有若无的奇怪气息萦绕,很弱,但却又明显存在着。 时下贵族都流行熏香,难道真是熏炉里冒出来的香气所致? 只是她对于这方面实在是不精通,能感觉到异样靠的全是宫辰时给的那个钱夹子。反正历史也是不可改变,想了想还是决定不多管闲事,当务之急是赶紧找到小狐狸。 这样想着,她便对坐在对面的陈靖说我出去一下。 “你要去哪儿?” 陈靖一脸紧张。 夏叶瑾有点无奈,说我就去前面的园子里看看,顿了顿又说你别那么紧张,我出去一下马上回来。 这话说完,对方就更加紧张,甚至于有点坐立不安,见他这副样子,夏叶瑾有些不明所以,但也懒得问,反正问了他也不会说,趁着陈靖无暇他顾的时候,她一溜烟跑到了园子里。 园中的气氛也同样带着说不上来的诡异,夏叶瑾在假山后找了一处僻静的角落,正想掏出钱夹子看看有没有可以定位的黄符,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笑,“不用找了,我就在这里。” 一袭黑衣,玄纹云袖。 面容俊美优雅,眉眼细腻,看上去风流无限却又亵玩不得。 此刻这人斜靠在假山石上,正用他那狭长的细黑眸子看着夏叶瑾,眼波中竟透出几分魅惑。 心中一凛,千万只神兽呼啸而过。 这红玉到底是给小狐狸吃了什么,这才一天不到,他就恢复人形了? 随后像是想起了什么,她赶紧用手捂住眼睛。 对方再次笑了起来,“你这是做什么?” “狐狸眼容易扰乱心神,不能多看的。”夏叶瑾脱口而出。 他似乎是被她这一本正经的模样逗得没脾气,说你不是要找我吗?现在我就在你面前,怎么连看都不敢了? 话才刚说完,手就被人拉住,夏叶瑾身形极快地闪到他面前,说快跟我走! 如此认真又莽撞的模样成功激起了狐狸的兴致,他嘴角扬起一抹玩味的笑,反问道,“我如果说不呢?” 第七十一章 司马府 “那你还要不要修行了?留在这里对你没好处!”夏叶瑾飞快说着,拉?33??他就要走。 对方却不动。 细长的眼眸罕见的露出深沉之色,喑哑着声音问,修行是我的事,你这么紧张干嘛? 听了这话,夏叶瑾忍不住想一头撞墙,心说我能不紧张吗?你关系到我的任务和工资啊!但显然不能如此直白的告诉对方原因,正想开口好好的给他灌一碗心灵鸡汤的时候,假山前却传来了说话声。 “红玉姑娘你真的要相信我,府上阴气太重,再不驱逐的话就来不及了,还有那只狐狸,更是——” “行啦,你能不能别一直说,没看到我们小姐很烦吗?!” 夏叶瑾心里咯噔一声,暗道还真是冤家路窄。这程咬金也真是命大,昨天那样竟然还没有被打死。没打死就算了,今天竟然还不怕死的赶着来司马府劝说红玉小姐收妖? 眼看一行人越走越近,正琢磨着要怎么脱身时,狐狸却先一步挣脱开了她的手,一眨眼消失在旁边的花丛里。 “老叫狐狸多难听,我有名字的,叫陌子离……” 什么乱七八糟的名字,还不如叫狐狸呢。 夏叶瑾心内一阵腹诽,待听到那熟悉又欠扁的声音越来越近,再一次牙疼。 果然这程咬金出现就没好事!连着两次都被同一个人破坏,她这衰运,都能直接去店里买一打彩票了。 “你要说就直接去跟老爷说,成日来家里缠着小姐又是怎么一回事?!” 小翠似乎十分不满。 红玉倒是没说话。 “司徒大人最近不是不在家嘛……” 星目少年后退两步,脸上堆起笑容正打算再接再厉的时候,一回头,却刚好看到夏叶瑾杵着张脸站在假山后面。 这一吓着实不轻,他差点就左脚拌右脚摔了个底朝天。就算最后勉强稳住,脸上也还是惊魂未定的模样。 “你怎么在这里?!” 你都能在这里,我怎么就不能在这里? 夏叶瑾懒得理他,但他这么一喊,毫不意外成功地引来了红玉的注意。 “你……?” “……回司徒小姐的话,我是陈家的远方表亲,跟着陈靖来府上送货的,本来要去花厅,却在这后院迷了路。”在对方的疑问出来之前,夏叶瑾连忙笑容放大的自报家门。 红玉已经认出了她就是昨天那个死活硬是不卖狐狸的人,又听她说是陈家来的,就没有多问,随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座石桥,说过了那座桥拐个弯就是花厅。 夏叶瑾如获大赦般赶忙道谢离开。 等到了花厅,却不见陈靖的身影。 该不会是先走了吧? 这念头一冒出来,就当即被她否定,陈靖不是如此冒失的人,就算是有急事来不及等她回来,至少会留下口信,可现在一点踪迹都没有,矮几上的清茶还冒着热气,难道他也出去溜达了? 正琢磨间,突然有隐约的乐声传来,悠扬低沉,婉转清丽,煞是好听。 夏叶瑾本是个乐盲,却不知今日为何能被这乐音打动,一时间好奇心生,便想随着乐音前去一探究竟。 兜兜转转,绕了几绕。 她第一次发现东晋时期的宅院竟有这么多的回廊,多到她走的脑袋发晕。就在她即将崩溃失去耐性之时,一座偏院恰到好处的出现在了眼前。 院门大开。 夏叶瑾不由自主的走了进去。 庭中锦花团簇,几株桃花正开的繁茂,堆叠在一起,粉的让人移不开眼。原本依稀隐约的乐音,此刻也变得清晰起来。 檐下一人低头抚琴,仿若没有注意到夏叶瑾的到来,玉手在琴弦上轻柔跳动,一袭月白色宽袖衣袍,面容模糊不清,却又说不上的清贵俊秀。 夏叶瑾站在原地,全神贯注的听着。轻柔的乐音让她回忆起许多过往的旧事,可具体是什么却又说不上来,心中就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听下去。 站了一会儿她突然感到腿酸,便在庭中找了一处坐下来,正好瞥见旁边石桌的玉碟上放置着鲜红欲滴的樱桃,一时没忍住伸手拿了一颗,刚打算往嘴里送,捏着樱桃的手却猛然被人握住—— “快醒醒!” 有人在耳边急促的喊。 好好的心境被扰乱,夏叶瑾感到十分不耐烦。正欲开口说别吵,眼前的美景琴音却霎时全都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峭壁嶙峋,狂沙漫天。指间一疼,突然渗出血来,心中一凛,她蓦地清醒了过来,可惜这清醒时间来的太晚,下一秒就看到尖利的峭壁直接朝着她压了下来。 她想要跑,却悲催的发现双脚像是被定住了一般,完全动弹不得。心急如焚之下,突然想起怀里还有黄符,正想掏出来碰碰运气,一个身影闪到了她的面前。 某张剑眉星目的脸在眼前无限放大,“你别乱动,这都是假象!” 夏叶瑾自知理亏,便乖乖站着不动。 可看到那峭壁就要压到自己,想了想索性闭上眼。但在下一秒却又猛然睁开,心中暗骂一声,她怎么就忘了,万一眼前这个程咬金也是个幻觉呢? 不过事实证明,她猜错了。 星目少年还真不是幻觉,只见他指间夹着一道黄符,口中念念有词,随后动作飞快的朝前一掷,下一刻眼前的景物便开始崩塌,分崩离析,到了最后,峭壁陷落,黄沙消散。只剩下万里晴空和黄符灰烬。 “还握着呢?” 直到这略带笑意的声音响起,夏叶瑾才完全从刚才那变幻莫测的幻境中回过神来,待看清自己手中握的器物时,吓得差点晕倒。 她就站在后院井边,右手上握着一把不知从哪里顺来的剪刀,敢情这就是刚才幻境中的樱桃,若是程咬金没有及时阻止,她怕是要直接把自己给捅死了。 “喂,程咬金,谢谢。” “你叫我什么?” “程……哦,对了,还未请教尊姓大名?” 星目少年笑了起来,万里无云,暖阳斜照,刚才的阴郁仿佛是一场梦,“在下付清竺。” “哦,幸会幸会,我叫夏叶瑾。” 夏叶瑾随口答着。心里却想着刚才发生的事情,朗朗白日下竟然还能演这么一出,难道真如眼前这个付清竺所言,司马府不干净? 第七十二章 交手 “这整座府邸都有问题。”付清竺像是看出了她的疑问,说这儿出现年?33??女子轻生的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就在前几天,还发生了一个十三岁丫鬟吞金自杀的事情。末了他又补了一句,“地点都在后院这儿。情形跟你刚才很像。” 呸! 夏叶瑾白了他一眼,到底会不会说话,有人这么说话的吗? 心中不满,口中便没滋没味的扯了一句,“既然怪事这么多,为什么主子们一点反应都没有?” 这句话问到了点子上,付清竺顿了一下,随后满脸郁闷,“他们……我也不知道。” 既然不知道夏叶瑾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再与这个人浪费时间扯下去,宅子不干净什么的确实有点可怕,正因为如此她才要趁着天色未晚之前找到小狐狸带走,至于其他的,夏叶瑾认为自己还是不要多管闲事为好。 可惜才刚走两步,付清竺的声音再次响起,“你今天来这儿,是为了那狐狸吧?” “不是,都说了是来送货了。”夏叶瑾答了一句,继续往前走。 可没想到对方却一个健步窜到了面前,直接把去路挡了,一脸正直的说你不要害怕我不会出卖你,其实咱们俩可以合作,抓到狐狸后,赏金二八分。 “你二啊?”夏叶瑾抬眼斜睨,见对方一副真的要开始详细解释赏金分红的问题,她赶紧接着补了一句,我昨天已经把狐狸卖给红玉小姐了,你真想要拿狐狸换赏金的话可以去找她说。 “明明昨天是我先把狐狸打伤的……”见夏叶瑾理所当然的模样,付清竺语气里带上郁闷,还想再说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算了!……” “你是说狐狸是被你打伤的?” 付清竺没说话算是默认,略带稚气的脸上却已经写满了失落。 这还真是,夏叶瑾叹了口气,“赏金多少?我赔给你就是。”一路从山上追到这里还不依不饶的,赏金估计还挺高。只是她还有点不明白,不就是只狐狸吗?就算成精了也还是狐狸,怎么会有人悬赏要?难道时下的人喜欢吃狐狸肉?史书上没记载啊。 “也不全是为了赏金,还有其他的……” 付清竺闷闷的开口。 至于这其他的到底是什么,他没有说,夏叶瑾也没有去问,正好这时陈靖满脸焦急的跑过来,成功的终结了两人尴尬到飞起的谈话。 “叶瑾你刚才跑哪儿去了我到处都找不到你……” 夏叶瑾都还没问呢,陈靖就开始噼里啪啦的一通说。 被抢了台词,夏叶瑾只好开口解释说刚才回花厅没看到你,就想着来后院看看你是不是在这儿。 听她这么说,陈靖像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看着她说我刚才见你一直没有回来,就去找你了。说完后顺便瞥了一眼还杵在原地的付清竺,象征性地打了个招呼,收回目光后顿了顿,说,天色不早了,咱们赶紧回去吧。 回去? 夏叶瑾心里一沉,她都还没有抓到小狐狸呢,这么回去今天岂不又是白来一趟? 所以等两人走出司马府的时候,她在街头驻足,看着街市两边摊贩上琳琅满目的东西,扬了扬嘴角,对走在前面的陈靖说道,“你先回去吧,我买点东西再走。” * 在好不容易说服陈靖让她独自留在城里后,夏叶瑾便开始往回走。 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司马府上人很少,除了必要的几个丫鬟和护卫之外,空荡荡的几乎是看不到一个人影。至于主子,好像也只有红玉一个人在家。 这样的局面正是夏叶瑾所希望看到的,人少她偷溜进去更容易,抓住小狐狸的概率也更大。 临近黄昏,宅院更显得清幽静谧。 转过花厅旁的游手回廊,夏叶瑾本想是再到园子里去碰碰运气,却不知怎么的,兜兜转转间竟绕到了红玉住的漓湘苑角门前。 芭蕉青竹交错间,一位穿着淡蓝色宽袖长裙的少女单手撑在桌边,屋内熏着香,淡淡的,透着初春残梅的气息。脸上表情不甚清晰,只是在她的手边,还伏着一只毛色鲜亮的狐狸,少女的手在它的背上轻拂着,小狐狸半眯着眼,看上去甚是享受。 夏叶瑾心中警铃大作。 这局面是越来越一发不可收拾了。 恍惚间,小狐狸似乎注意到了夏叶瑾的存在,动了动脑袋,漫不经心的朝她的方向瞥了一眼。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竟然在那双细长的眼睛里看到了挑衅和……轻笑? 啧,果然是中了邪了! 心中饶是再抓耳挠腮的想要抓狐狸,可红玉在这里她也没法动手,左想右想百般权衡之下夏叶瑾最终选择了守株待兔在原地等待的土办法,好在她只等了一会儿,红玉就被小丫头叫走了。 “你又要来带我走啊?” 红玉一走,夏叶瑾都来不及抓住狐狸腿,它就又化作了人形。还是一副邪魅到不像话的风流贵公子模样。 “既然知道就赶紧的。”夏叶瑾说着,有点心虚的抬头望了眼天色。顺手又在怀里摸了一下,这一次绝对不能再失手,实在不行就来硬的。 “这儿挺好的,有吃有喝还有美人相伴,我干嘛要跟你走?” 狐狸细长的眼睛里透出笑意,亦正亦邪,水光粼粼,好看到让人移不开眼睛。 “那未完成的修行呢?”夏叶瑾看着他,“难道你这么辛苦修成人形,就是为了来相看美人享福的?” “不然呢?”对方反问,突然俯身低头,突如其来的靠近,让夏叶瑾吓得直接往后仰,好不容易稳住心神,随手“啪”的一声,一张明黄符纸贴在了他的额头。 好险。 差一点就陷进去了,果然定力还是有待加强。 被贴上了符纸的狐狸倒是没动,可也没有变回原形,就在夏叶瑾琢磨着到底是哪里出了错的时候,对方漆黑的眸子动了动,然后伸出手,把符纸撕……撕了下来? “就这点小伎俩?” 他嘴角带着笑,眼中却闪过一丝不屑。 第七十三章 美人如玉 “对付你这小妖怪绰绰有余!” 夏叶瑾被他成功的激起了斗志,她飞快地背了几句宫辰时教的口诀,手中的三张黄符便如闪电般朝狐狸面门飞去,可胜利的微笑都还未在夏叶瑾的脸上绽开,她就看到那些黄符直接在半空中自燃了起来,化为一片灰烬。 连靠近的机会都没有。 “别挣扎了……” 对方脸上的表情高深莫测,看着她似笑非笑的说我没什么偏好,就是喜欢美人。可惜你又不够美,不然都不用开口,我自己就会乖乖的跟你走。 话音刚落,狐狸腹部就挨了重重一拳,剧痛袭来,它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似乎是没有想到夏叶瑾会不按常理出牌下重手,霎时炸毛,“你怎么突然打人?” “谁叫你乱说话的!?” 夏叶瑾瞪了他一眼,心中却郁闷。 若是小狐狸她还比较好下手,现在这么大一个人站在面前,黄符制服不了硬打又打不过,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难办。 正愁云惨淡间,角门外传来了说话声,夏叶瑾正要躲闪,红玉却已经出现在了门前,她苦着脸往旁边一看,小狐狸倒是动作麻利,依旧伏在桌边,一副乖巧的模样,哪里还看得出刚才的邪魅狂狷? “我……刚才突然想起来有个东西落在这里了,本想回花厅去拿,可绕来绕去就绕迷路了……” 夏叶瑾赶紧开口解释,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上去真诚无辜。幸好她现在只是站在门口,没有进到屋里,不然还真不知该怎么解释。 红玉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她随手指了一下,“花厅在那边……”,顿了顿,临了又补了句现在也不早了,如果不急的话,明天再过来拿吧。 夏叶瑾瞥了一眼伏在桌上装死的狐狸,立马回绝了红玉的好意,“没事儿,我就去看看是不是落在那儿了,天黑之前应该能赶回村里。” 两人相处的时候越多,时间越长,感情就越深,所以今天无论采取什么手段她都要把小狐狸带走。 可是,要怎么带走? 想到那张邪魅的狐狸脸,夏叶瑾就头疼。 狐狸的道行显然要比她想象中的高深许多,除非他自己愿意离开,不然还真拿他没有办法。小狐狸这边不行,那红玉呢?如果促成红玉与另外一个人的姻缘,这段孽缘是不是就自然解开了?理论上是挺容易,但有这么一只狐狸在旁边搞破坏,那个人都不要说抱得美人归了,没准几天就挂了。 所以最关键的,还是这只狐狸。 就算是说谎,但为了让自己的话有可信度,夏叶瑾还是来到了花厅。厅内一如寻常,除了熏炉里的香气有些浓重之外,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夕阳西斜。 夏叶瑾在檐下石阶上坐了下来。 不知道这狐狸吃不吃东西,如果她在饭食上下点蒙汗药,能不能起作用? 或者更狠一点,直接趁着它还是原形的时候,拿根绳子绑了,再用黄符镇住,红玉问起来就说这狐狸她要带走,然后接着就是与这狐狸一起亡命天涯,再不让它与红玉相见? 想来想去,夏叶瑾给自己的脑洞跪了。 昨天下午开始一直萦绕在心间却又不愿去深究的那个念头变得越来越清晰。她只是不想去承认而已,从红玉出手救下狐狸那瞬间起,能够终结这段孽缘的,就只剩下了一个办法。 因为他们俩已经相遇相识。 所以要么红玉心另有所属;要么狐狸心甘情愿的离开。 世间最难捉摸的就是人的感情,红玉现在心中没有狐狸,但不意味着她日后就不会改变心迹。就算夏叶瑾能够成功的把狐狸带走,可她阻止得了一时,难道还能阻止一世?所以绕来绕去,问题还是出在狐狸身上。只要小狐狸能放下,不再缠着她,一切都好办。 可要让一个完全不听人话的狐狸心甘情愿的离开? 夏叶瑾哭了。 这简直比登天还难好嘛? 突然一个身影从面前走过。 小翠? 夏叶瑾揉了揉眼睛,她没有看错,这个穿着淡青色宽袖单衫的小丫头,是跟在红玉身边的贴身丫鬟。 只是对方神情有些古怪,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夏叶瑾的存在一般,目视前方,径自从她面前走了过去。猛然间想起自己上午在这里的遭遇,夏叶瑾深吸了一口气,也顾不上细想太多,赶紧起身跟了上去。 一路尾随,兜兜转转的穿过两条回廊,夏叶瑾发现她们又到了后院。小翠在那口井边停了下来,右手微扬,做着一个看上去十分古怪的动作,直到右手向上拳头快要到嘴边的时候,夏叶瑾才看清,她手中握着一个金锭子! 这难道又要自杀?! 念头一起,她当即吓得说不出话来,从怀里摸出一张黄符,正打算朝前掷去破了幻境,一只凉凉的手突然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白日见鬼。 夏叶瑾身体一僵,霎时头皮发麻。眼前走马观花般飞掠过无数鬼怪的模样,也顾不上阻止小翠,转身就要把手中的黄符贴上去。 黄符到了半空却被截获,转而通透清朗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还说你不是为了狐狸,这一下被我逮着了吧?” 付清竺站在原地双手抱臂,似乎是因为识破了夏叶瑾的真面目,笑的一脸得意。 夏叶瑾松了一口气,随即一脚踹过去,“逮住就逮住了,至于这样吓人吗?!都什么时候了还不赶紧救人!” 说罢便不去理他,抢过被截获的黄符,口中念了几句,付清竺见状刚想开口阻止,可惜他话才刚到嘴边,那黄符却已经飞到了小翠身上,随后“轰”的一声,像是有巨大的铜镜裂开,小翠应声而倒。 夏叶瑾正疑惑区区黄符怎么会有如此大的威力时,从井底溢出的白雾里,却盈盈走出一人来。 俗话说美人如玉,青丝如瀑。 夏叶瑾以前没见过,但看了眼前之人,觉得也不过如是。 一袭白衣,犹如天外飞仙,乌发如丝,恰好刚及腰际。 美人慢慢的朝二人走来,青丝像是被墨汁浸染,越走近,黑色越晕开,等到了相距十多步的地方,那满头的青丝,竟已经及地。 第七十四章 青丝如瀑 美人停了下来,然后朝着已经目瞪口呆的夏叶瑾盈盈一笑……“别看!”身侧的付清竺动作极快的捂住夏叶瑾眼睛,随手抖出一张黄符,朝着那美人扔去,美人侧身躲过,但及地的青丝却没有完全躲开,碰到黄符,呼啦啦的开始烧了起来。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发鬼?” 终于反应过来的夏叶瑾跳着躲开不断钻过来的密密麻麻发丝,拼命搜罗脑子里极少的有关鬼的常识,转头问身边的人。付清竺却摇了摇头,说样子像发鬼,但实际并不是。 话刚说完,那密密麻麻的青丝又瞬间朝着这边聚拢过来,这一回速度更快,发丝也更加尖利,才擦了一下,旁边的一处腊梅枝就被直接切断。 付清竺口中念了几句,突然指间的黄符变成了一簇火苗,他顺着手指的方向在地上飞快的画了个圈,将两人圈住,成功的将那黑压压的头发隔在了火圈之外。 可这也只是权宜之计,并不能完全压制住癫狂肆虐的发丝,它们在火墙外停了一会儿,突然像发怒了一般,猛地一跃,千万黑丝,穿透火墙,直逼两人的面门。 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夏叶瑾满心慌张,汗珠大颗大颗的掉落,紧紧的拽住几张黄符才勉强稳住心神。 付清竺摸出一张黄符扣在手心,咬破指尖,鲜红的血珠滴在明黄色的符纸上,霎时像一朵绽开的艳花。 可就在这时,夏叶瑾却发现情况有了变化,原本那些细密的发丝末端,竟然全都生出了美人脸,一个个的,唇红如樱,肤白胜雪,可到了近前,那些人脸又霎时幻化成长满獠牙的血盆大口,直挺挺的扑过来,血腥味四处弥漫。 夏叶瑾掏出黄符,贴在其中一个人脸上,那张脸瞬间像被融化了一般,脸上的皮肉层层剥落,只剩下森森白骨,最后连白骨也化为灰烬。她松了口气,可这口气都还未顺透,更多的美人脸朝她扑了过来。 对方速度太快,她无处躲闪,不知所措间,身子被人一拉,付清竺挡在了她的前面,“我去引开它,你找机会跑。” 他说完后,手中沾满鲜血的黄符便朝那个美人飞了出去,符纸贴在了对方的额前,美人受挫,随着尖叫声响起,那些黑压压的发丝开始扭动起来,连带着无数的人脸,一时间四周鬼哭狼嚎,凄厉可怖。 可就在下一刻,那贴在额前的符纸竟被美人撕了下来,她那雪白的脸扭曲了一下,又瞬间变为原样,只是唇边勾起了一抹阴森的笑意。夏叶瑾暗叫不好,也顾不上研究用途,扬手就将手中的三张黄符朝它掷去,可到底还是晚了一步,只听“砰”的一声,付清竺整个人被抛了出去。 原本散开的发丝又重新聚拢了起来,到了半空,竟拧成了一条巨大的类似于麻绳状的东西,直直的朝夏叶瑾飞冲过来,将她整个人捆了起来,卷到了半空中。 身上动弹不得,黄符也抽不出来。 不由暗自苦笑,再一次出师未捷身先死么? 略带绝望的念头才刚飞过,就听到不远处“轰”的一声,随即传来了美人脸歇斯底里的凄厉惨叫,接着夏叶瑾身子一松,重重摔在了一个柔软又略带僵硬的……怀里? 付清竺满身满脸都是泥灰,看到夏叶瑾一副瞪大眼睛没反应过来的样子,顺手把她整个人往地上一放,扯了扯嘴角,“不是早叫你走了吗?!害得我还要分神来救你!”,一脸的没好气。 夏叶瑾本来挺感动,可被他这么一说,心中的感激之情瞬间消了大半,撇撇嘴同样没好气的反驳,“明明是自己学艺不精还好意思怪别人……” 话还未说完,只见对方脸色一滞,当即吐出一口血来。 情况急转直下,夏叶瑾赶紧手忙脚乱的扶住他,付清竺像是瞬间被抽了心神一般,整个人没知没觉的,直接晕了过去。 * 黑暗中,一抹邪魅的笑容缓缓绽开。 风流俊雅的男子单手摸着下巴,脸上的表情晦暗不明。 有趣。 他低低说了一句。 * 付清竺住进了陈家。 对于这件事,夏叶瑾显得有些无奈。 人家伤的那么重,她总不能见死不救吧?可大半夜的,带一个陌生人,还是个陌生男人回家,确实是有那么点奇怪。好在陈家姆妈这段日子回吴郡老家祭祀,家中只有陈氏兄妹,事情才没有变的那么糟糕。 “哥哥你叫什么呀?” “付清竺。” “哥哥你与叶瑾姐姐是什么关系呢?” “……” 虽然没有那么糟糕,但似乎也挺糟糕的。 但比这件事更糟糕的,是夏叶瑾此刻的心情。她昨天还是没能成功的将小狐狸带走。或者说,这根本就是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在心甘情愿的情况下,小狐狸压根儿就不可能跟她走啊! 都怪她,如果第一次没有疏忽大意让小狐狸逃了,或者时间能够稍微的拖得久一点,只要让小狐狸与红玉错过,这件事也就完了。 可现在…… 还有那诡异的司马府,虽然昨晚侥幸救了小翠,但红玉长期住在那儿,真的没有关系么? 眼前又浮现起昨晚上那张阴森的美人脸来,就着大太阳,夏叶瑾还是周身感到一阵恶寒。 “那美人还没有被打散。” 正想的入神,冷不丁的一句话从头顶洒下来,夏叶瑾吓得差点一头栽倒,稳了稳心神瞥见付清竺在她身边坐下,心中不平,便扯了句,都伤成这样了,竟然还没有把它打散,你也太弱了点吧? 原以为对方会像以往一样激动的反驳,却没有想到等来了一阵罕见的沉默。 “我本来就不强。” 直到太阳有点西斜,他才闷闷的说了一句。 见他这副样子,夏叶瑾原本准备好的说辞也不好再拿出来,想了想,还是问了句,你伤不要紧吧? “没事儿,经常这样,早习惯了。” 对方瞬间又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仿佛刚才的那副愁云只是个幻觉,可夏叶瑾却有些心闷,这句话,是不是在不久之前,也有个人这样说过? 第七十五章 行散之人 夏叶瑾心下一沉,话便脱口而出,“吐血也能习惯?找郎中看过了么?” 听她这么问,付清竺脸上的表情凝滞了一下,不过他显然是不想再继续谈这个话题,便答非所问的扯了一句,我已经在司马府附近埋伏了很久,没想到里面的东西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强大许多。 “昨晚那个,是惨死的女鬼?” 虽然这件事目前还与她此番的任务联系不算太大,但经历了一番生死之后,夏叶瑾突然不敢掉以轻心。而且红玉不是住在那儿么?万一对她的性命有威胁,那事情就变得更加不好办了。 “不知道。”付清竺有些郁闷,“其实我甚至都不知道它到底是什么,曾经白天的时候我也下过井底,里面什么都没有,连这个东西的本体都没有找到。” 他已经同这个“美人”交过几次手,虽然每次都将对方打的魂飞魄散,可下一次还是同样的卷土重来,因为他一直都找不到本体,治标不治本,完全是在做无用功。 “你为何也想抓那只狐狸?” 对方猛地话锋突转,夏叶瑾有点没有反应过来,她“哈?”的一声,随即正气凛然地说我是觉得它身上有妖气,不适合待在红玉小姐身边。 付清竺半信半疑的打量着她,“没想到你还挺热心肠?” 夏叶瑾满脸不服的反驳说我本来就热心肠,倒是你,那赏金到底有多少啊?需要这么执着一路追? 话问出口后,周围的气氛突然冷下去,付清竺没有回答,远远地朝正在院子里搬东西的陈靖打了个招呼,喊道需要帮忙吗? 陈靖回头笑了一下,“没事儿,这点我还能行。今天城里贵公子们来后山竹林抚琴谈理,是给他们准备的吃食和清酒。” 柏溪村后山的那片青竹林十分得城中名人雅士们的青眼,所以陈家借着地理位置的优势,日常除了打猎之外,也偶尔承接些供应吃食的买卖。 “反正也闲着,我来帮你吧。”付清竺说着就走上前。 夏叶瑾自然没有打算去帮忙,她有自己的计划,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再去一趟司马府,就算没办法一口气将小狐狸带回来,从中搞些破坏,让它与红玉两个没办法安心的“谈情说爱”也是好的。 就在她缩着脖子想等这些人上山就出门时,一个身影挡住了她面前的光线,“还愣着做什么,一起去帮把手啊?” 付清竺瞪着他那双大眼睛,居高临下的看着夏叶瑾。 夏叶瑾抬头瞥了他一眼,不动,“这你们的事,我一个女子有什么可帮的?” “彩衣比你年纪小都去,你好意思?” “我……” 一口气被深深噎在喉咙里的感觉真的不好受,可夏叶瑾暂时又想不到合适的话来反驳,再加上吃住都在陈家,完全不帮忙似乎也说不过去。她站了起来,但心里还是不爽,便用胳膊肘重重地撞了一下杵在面前的付清竺,“别挡着路!”然后不再去看他,径自朝陈家兄妹走了过去。 * 宽袍大袖,饮酒清谈,放浪形骸于山水之间。 清澈见底的溪水环绕竹林而过,三三两两,轻裘缓带,环佩清朗,或高谈阔论,或饮酒微醺,或投壶斗趣,画面平和而优雅,犹如世外仙境。 想起柏溪村里那些每日劳苦却也只能勉强填饱肚子的村民,夏叶瑾忍不住摇头,果真是朱门肉臭,路有死骨么? 感慨归感慨,但该干的活儿却也不能少。好在都是些简单的活计,几轮下来,倒也没有多累。 夏叶瑾和陈彩衣两人负责送卤好的野味,用粗白瓷盘子装着,不仅精致,还香味扑鼻,只一眼就让人忍不住食指大动。名士们自然不会去注意送东西的乡下丫头,夏叶瑾也落得个清闲。正琢磨着待会儿找个借口下山,坐在旁边石凳上的某个人却突然“嚯”的一下站了起来,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对方的满面通红,手像烙铁一般,几乎要把她的手腕给烫焦,此刻正怒目圆睁,像是要在她的脸上盯出个洞来。 魏晋时期名士们常有服化石散的习惯,之后以饮热酒,洗冷水,快速步行等方式“开散”、“行散”,将服药所带来的热量散发出去,以求达到强壮体魄的效果。看眼前这男子的症状,就算不是服食化石散,也是吃了别的药。 一旁的陈靖霎时吓坏,和付清竺两人连忙赶了过来,可无论他们两人说什么,对方就是不松手,好不容易松了手,却直接发起狂来,挥剑朝着二人就是一通乱砍。 陈靖是猎户,武功底子自然是有。只是对方是城里的名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不敢硬着来,只好一边左躲右闪的避开剑锋,一边依旧苦口婆心的劝。但付清竺就没有他这么好脾气,眼看剑锋又要直逼过来,一跃而起,抬腿就要朝着那人踹过去—— “住手。” 有人在不远处喊了一声,众人循声而望,却见一行人款款而来。 其中走在正中的一男子尤为引人注目。 白衣宽袍,面容如玉。 缓缓走来,举手投足之间竟说不出的风流通脱。 如果说狐狸是暗夜的月,那眼前的男子便是白昼的光,耀眼夺目,又温柔平和。 他的身侧还有一人,水蓝云袖襦裙,肌肤胜雪,眉如远岱,不是红玉又是谁? 等一行人走近,男子才笑着开口,“他刚服食了仙药,还未行散,吓到你们了吧?” 夏叶瑾正想开口说没有,却瞥见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某个人,忍不住嘴角抽了抽。白衣男子制止虽然及时,但还是晚了一步,挨了付清竺那结结实实的一脚,这个人怕是半条命要没了。 陈靖在旁边同白衣男子客套寒暄,夏叶瑾的目光却不由自主的落在了他身边的红玉身上,她神色并无半点异常,可越是这样,夏叶瑾就越是心慌。一想到狐狸有可能已经化成人形出现在红玉的面前,两人已经开始互诉衷肠她就更慌。 “陈靖兄弟,没想到你除了彩衣妹妹,还有一位妹妹呀?” 二人不知聊些什么,白衣男子见夏叶瑾一直傻愣着杵在原地神游物外,不由徒生起几分兴趣。 第七十六章 鸡飞狗跳 意识到对方话里的“妹妹”是指自己,夏叶瑾愣了一下,却听到陈靖开口介绍说她叫叶瑾,远房表妹,来家里小住几日。 白衣男子的目光就落在了夏叶瑾身上,他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正想开口说些什么,突然从旁边闪出一个身影来,“子瑜哥哥,你不是去耿山了么?这么快就回来啦?”说话的是陈彩衣,一脸放大的笑容。 夏叶瑾叹了口气,果然无论在哪个时代,美男都一如既往的受欢迎。又看一眼不远处坐在大石头上两眼放空不知道又神游到哪里的付清竺,不由再一次感慨,这人与人之间,怎么就差距这么大呢? 带来的卤味已全部分发完毕,夏叶瑾刚想折回去拿一些新的,却看到不远处的一排青竹下,陈靖与红玉二人站着闲聊。 “乡下草野,粗茶淡饭的,红玉姑娘怕是不习惯吧?”这是陈靖的声音。 夏叶瑾有点想笑,平常那么粗俗的一个人,这一下竟然也文绉绉起来。 “哪里会,平日里吃的那些东西,早就厌了。” 红玉倒是很正常。 “那就好……”陈靖低头说着,脸上带着绯红,又显得有些无措。随即他又抬起头来,说红玉姑娘若是喜欢吃的话,我可以天天给你送。这话说完,似乎觉得不妥当,再次补了一句,“反正我也经常去城里,只是顺便……” 红玉却笑了起来,“好啊。那就有劳靖大哥了。” 两人的谈话实在没有什么养分,夏叶瑾百无聊赖地正想找个地方坐着休息,却突然福至心灵的发现自己遗漏了一件重要的事。 虽然她也曾听到陈彩衣在陈靖面前提红玉,但当时她以为那只是玩笑话,可从现在两人的状况看来,或许,这不该只是个玩笑? 可惜她都还来不及理清脑子里杂乱的线,陈彩衣就气冲冲的走过来,“哼”的一声,在她身边的大石头上坐下,撅着嘴满脸怒意。 见她这副样子,夏叶瑾轻晃了一下她的肩膀,问道,“怎么了嘛?谁惹你生气了,是不是付清竺,我这就去给你报仇。” “不是他啦。” 陈彩衣撅了老半天,才挤出这么句话。 “那又是哪个没眼力见的?” 一听到这话,陈彩衣更加生气,用手朝着某个方向一指,说,“喏,你看!——” 顺着她指的方向,夏叶瑾看到那个被陈彩衣称作“子瑜哥哥”的白衣男子,正与一位穿紫衣服的少女谈的开心,少女脸上粉扑扑的,煞是好看。 紫衣服的少女她认识,就是之前与她一同上山摘果子的月绣。 可是这两个人,又是怎么凑在一起的? “早知道是这样子,打死我都不会介绍月绣给子瑜哥哥认识,现在可倒好,从刚才开始就聊个没停!” 陈彩衣说的咬牙切齿,眼睛里几乎都要迸出火星来。 夏叶瑾苦笑,好吧,这个忙,她还真帮不上。 就在这时,那个“仙药”发作挨了付清竺一脚的男子醒了,浑身酸痛疼的龇牙咧嘴之际,听说罪魁祸首是付清竺,二话不说就追着他打。两人在竹林里一路追赶,顿时将原本平静祥和的场面捣地鸡飞狗跳。 月绣面含桃花,本想趁着这个机会好好的与司马子瑜套套近乎增进感情,却没想到美好旖旎的气氛全毁在了付清竺的手里,看着司马子瑜远去的背影,月绣几乎是银牙咬碎,可要顾及形象,也不好当面发飙,只好气的在原地咬牙跺脚。 这边厢付清竺却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破坏了别人的好事。他与那男子“休战”之后,便一跃跳到了陈彩衣她们面前,一看到石桌上还有一些剩下的切成薄片的蹄髈和卤肠,二话不说拿起一块就往嘴里塞。 陈彩衣全程目睹了月绣吃瘪的模样,此刻心情大好,对待付清竺的态度上也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逆转,她见付清竺吃的急,赶紧倒了杯清茶递给他,满脸笑容说别急别急,你喜欢吃的话这儿还有一大盘子呢都给你。你看你跑的满头大汗,先喝杯清茶缓一缓。 话刚说完,付清竺半口吃食就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的,差点没被噎个半死。好不容易缓出一口气,瞪大了眼睛看她,“无事献殷勤。你该不会是在这卤肠里下毒了吧?” 陈彩衣气的直接拿了碟子就要甩过去。 半路被夏叶瑾拦住,“你看你,平日里坏事做多了,就算是做好事别人也不领情了吧?” “别人哪里会不领情,就付清竺这呆子!” “说谁呆子呢!?”付清竺正夹着一大块的卤香干要往嘴里送,一听这话,不由横眉,“我这是大智若愚。还有啊,成天付清竺付清竺的叫,一点当小辈的自觉都没有,赶紧叫清竺哥哥!” 突然间,陈彩衣脸上的笑容开始放大,刚才的怒容冰消雪融,眉目娇俏,突然之间的转变,让付清竺看的瘆得慌,正嘀咕不就是一声哥哥嘛,不叫就不叫咯,做这种让人倒胃口的表情作甚? 却被夏叶瑾一把拉开,“你挡着别人的道了。” 回过头去,才发现原来是司马子瑜和红玉两人已经走到近前。顿时心下了然,敢情刚才陈彩衣那像着了魔一样的表情,是对着司马子瑜的。 “子瑜哥哥,你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吧?” 陈彩衣歪着脑袋。 哪里还有刚才半点杀气恼火的模样? “不好说呢,耿山那儿还有点事儿,或许过段日子还得去一趟。”司马子瑜笑着看她,眉眼清亮,绚烂的让人移不开目光。 就在几人说话闲聊的当口,陈靖已经把小食在石桌上摆好。 他不动声色的将糯软的枣糕摆在红玉面前,摆完后似乎是觉得太明显,又加了几道别的小食上去,一边装作不经意的介绍,“这枣糕是姆妈今早上刚做的,味道还不错,司马公子你尝尝看……” 司马子瑜大大方方的夹了一块,姿态优雅地吃完之后,接着便开始连绵的称赞。一旁的红玉见状,也拿了一块小咬了一口,笑着感叹说“味道真好。” 第七十七章 家传玉佩 “真的吗?” 听到红玉夸赞,陈靖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整个人立马像打了鸡血一般。 “嗯”,红玉微笑着点头。 “红玉姑娘如果喜欢的话,改天我进城的时候,可以顺便带一些到府上。” “哥哥家里的枣子都是去年的存货,几乎是没了,你要怎么做枣糕?”陈彩衣斜着眼看他。 这话一出,场面瞬间冷下去。 嘶。 夏叶瑾倒抽了一口凉气,这陈彩衣,还真是不会说话。 红玉的脸上有些挂不住,她站了起来,笑着说我到前面看看。夏叶瑾见状急忙推了一把还在神游的付清竺,说你不是说有东西落在前面的溪边要陈靖帮你找吗?还不赶紧去。 “哈?” 冷不丁被这么一推,付清竺一脸状况外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夏叶瑾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然后略过他看向陈靖,“付清竺这呆子把他们家的传家宝弄丢了,咱们帮他到前面的溪边分头找一找吧。” “清竺你也太马虎了吧?这么重要的东西也能丢?”陈靖一边恨铁不成钢的碎碎念,另一边向司马子瑜赔笑道歉,指了指一脸懵逼的付清竺说实在不好意思这人丢了东西我得去帮他找找。司马子瑜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陈彩衣却开心的整个人就差直接从石凳上蹦起来,大声说,“找东西要紧,哥哥你们赶紧去吧……” “清竺被你弄丢的传家宝是什么呀?” 陈靖边走边问。 付清竺,“……” 三人才刚走出竹林,就远远的看到红玉一人站在溪畔,望着水流,神色不明,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听到脚步声,她回头,待看到夏叶瑾三人,先是一愣,随后轻轻浅浅的笑了起来,“你们怎么也出来了?” “付清竺丢了东西,我们帮忙他出来找找。”夏叶瑾神色正常地随口解释。 “这被他弄丢的还是个家传之宝,十分重要。” 陈靖补了一句。 旁边的付清竺没忍住不自然的咳嗽了几声,夏叶瑾假装没听到。 “是丢了什么?这儿这么大,要找到可是要费一番功夫。”红玉说着,也作势要开始帮忙找。 夏叶瑾大喜,“是一块玉佩……”她赶紧胡诌。说完后,一把拉走还杵在原地的付清竺,说道这地方太大了,咱们分开找会比较快些。你们俩在这边找,我和他到北面的竹林看看。 或许是因为心中的小计谋得逞太过于开心,夏叶瑾没有注意到她刚才说话时付清竺面瘫脸上闪过的一丝讶异。 “你怎么知道我有一块玉佩?” 等稍稍走远,付清竺问。 “你还真有?”这下换夏叶瑾惊讶了。她只是随口胡诌而已。不过古人有个一两块玉器傍身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吧? 付清竺不说话算是默认。 顿了一下,他半笑半不笑地看着她,说现在呢?你该不会是真要去北面竹林找玉佩吧? 找什么玉佩?你这个群众演员可以直接去领便当了。夏叶瑾在心里腹诽了一句,面上说道,“其实现在没什么事儿了,你要去休息或者到竹林里去谈经说理都随意。” 付清竺闷闷应了句,哦。 转身就要朝竹林深处走去。 这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感觉实在是令人难受,夏叶瑾没忍住,问了一句,“你难道就不好奇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好奇了你就会告诉我?” “不会。” “那我好奇有什么用?” “……” 付清竺的家传玉佩到了最后自然是找到了,而且经过夏叶瑾的一番设计和折腾,玉佩最后还是被红玉找到的。 “清竺你以后做事情能不能靠谱一点,我这大半天就浪费在帮你找玉佩上了。”陈靖一边活动发酸的手脚,一边念叨。 付清竺看了夏叶瑾一眼,没说话。 “陈靖你能不能别像小娘似的一路念叨啊,难道我们不应该先感谢红玉姑娘的仗义出手相助么?” 夏叶瑾瞪了他一眼,话里却有趁热打铁的意思。 刚才借口去北面竹林的机会,她猫着腰在暗地里观察了这两人好一阵子。发现虽然其二人间虽然一切还未明朗,但趋势前景一片大好。也由此更加坚信了心中的曲线救国想法——让陈靖与红玉这段正常的姻缘来对抗小狐狸那两败俱伤的孽缘。 被夏叶瑾这么一说,红玉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哪里有仗义相助这么一说的?” “红玉姑娘你太客气了,如果不是你,这块玉佩可就这么丢了。这玉佩对付清竺来说真的非常重要的。”夏叶瑾说着,看似不经意的用手肘碰了下付清竺,侧头看向他,面露和煦笑容,“清竺你说是吧?” “嗯,啊,对!红玉姑娘,这回多亏了你,不然弄丢了那玉佩我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付清竺随口附和,心中却一阵狂吐,他好好的名字,怎么从夏叶瑾的口中叫出来,就变得这么奇怪啊? “还有红玉姑娘如果不介意的话,我还是想多嘴说一句,司马府上气氛真的很不对,得赶紧驱逐不然——” 眼看付清竺又要开口说驱鬼的事情,夏叶瑾赶紧半路将他的话截胡了,“择日不如撞日,如果姑娘不介意的话,待会儿到家吃个便饭再走?” “这……” 红玉面露犹豫。 “可是吃不惯农家素菜?” “姑娘哪里的话,我怎么会吃不惯。陈家姆妈做的菜最好吃了。”看到夏叶瑾一脸失落,红玉赶紧解释。 “那又是为何?” 红玉咬了咬牙,点头应下来,“好吧。” 夏叶瑾眼里的笑容都还未荡漾开来,一张浓烟直冒的黑脸却出现在了眼前。她下意识的朝后退了一步。 “你们好意思自己跑丢下我一个人啊?!” 陈彩衣一上来就是一阵劈头盖脸。 夏叶瑾,“……” 刚才也不知道是谁一脸兴高采烈的巴不得他们离开? 陈彩衣的脸上十分明确的挂着大写加粗的“不高兴”三个字,夏叶瑾怕她当着红玉的面又说出什么奇怪的话来,便赶紧将她拉到一旁。 “又怎么了?” “哼!”陈彩衣冷哼一声,不说话。 第七十八章 夜遇 见她一副赌气的模样,夏叶瑾有些好笑,想到陈彩衣刚才是与司马子瑜在一起,便笑着问“司马公子呢?……”,才刚起了个头,后面的话就硬生生的卡在了喉咙里,因为她看到就在先前的那张石桌边上,几位少女围着司马子瑜,不知在说些什么。气氛和睦,言笑晏晏。刚刚那个吃瘪的月绣,自然也在其中。 “你怎么不过去?” “我才不要!”陈彩衣恨恨的说。 夏叶瑾无奈到想笑。 但凡心中含着点喜欢的人,总觉得自己于对方来说是最特别的一个。陈彩衣自然也是这样的心思,只不过,司马子瑜也是这样想的么? 不远处的司马子瑜满面春风,觉察到夏叶瑾的目光,笑着同她打了个招呼。夏叶瑾叹了口气,这怕又是一出神女有心襄王无意的戏码,陈彩衣的小心思,估计是要付诸东流了。 * 晋人好饮酒。 就算是谈经论道,也必定要酒水药石相伴。 但司马子瑜却是个例外,他几乎是滴酒不沾。 傍晚时分,看着一个个喝的面红耳赤还引以为豪高谈阔论着那些名士们,再看到一袭白衣风光霁月满目清明的司马子瑜,夏叶瑾才终于明白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到底在哪里。只可惜,他提前回到了城里,并没有和红玉一同到陈家去,这让陈彩衣大失所望。 陈家姆妈见了红玉,先是惊讶,接着便十分热情地忙里忙外准备了一桌子的菜。菜齐备后,她也不上桌,只笑着说我吃过了,你们别客气多吃些就离开堂屋去后院忙活了。 除了红玉,其他人根本就不懂客气为何物。 所以一餐饭下来,陈靖只顾着督促红玉多吃,自己面前的那碗小米粥竟还剩下一大半。陈彩衣见状又想要嘲笑几句,被夏叶瑾眼疾手快的拉下了桌。 饭后陈家姆妈见天色不早本想挽留,但耐不住红玉坚持要走。她只好让陈靖送她回司马府。 牛车行驶缓慢,一路颠簸。 明明是滴酒未沾,坐在前头赶车,陈靖却莫名的感到有些微醺。红玉倒是十分的坦然自若。两人一前一后,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倒是没过多久就到了司马府。 到了府上,少不得又是一番交代。等陈靖驾着牛车回村,天色已经大暗。 或许是孤身一人警觉度变高,隐约间,陈靖竟看到前头村口有两个模糊的人影飘过,行踪鬼祟,多是鸡鸣狗盗之徒。 他当即弃了牛车,快步闪进旁边的草垛里,打算一探究竟,可还未稳住心神,就听到有脚步声朝他走来,他顾不上许多,猱身上前,要反剪对方的肩膀。谁知那人极为滑脱,听的脑后风声急忙闪身躲避,但终究事出突然,已被陈靖拧住一只胳膊。 这一下力道不小,对方吃痛,抬手就要进击陈靖的喉头,手到了半空却突然停了下来,随即传来熟悉的低笑。“付清竺?”陈靖一怔,也赶紧松手。 “好你个陈靖,竟然把我当贼了?” 付清竺一边揉着胳膊,一边没好气的抱怨。 “大晚上的,你跑到村口做什么?”陈靖反问,正想说他刚才好像看到两个人影,怎么就只有眼下一人,就听到付清竺朝着一处开口道,“别躲了,我都露馅了,难道你能保得住?” 话音落下,从旁边的矮灌木丛里冒出一个人来,腆着脸讪笑,不是夏叶瑾又是谁? “你们这是?” 这一下,陈靖是真的搞不明白了。 “我……我们是担心你,出来看看你回来了没有……”夏叶瑾满脸堆笑,顺便用手肘碰了下付清竺,“对吧?” 付清竺点头正要说对,就听到清脆的声音响起,“哥哥你太过分了,让叶瑾姐姐这么担心。是她一定要在这村口等你的。如果不是我拦着,她都要一路悄悄的跟到城里去呢……” 夏叶瑾:这个…… 她可以说她是因为关心陈靖和红玉两人关系的进展才打算悄悄跟着吗? 陈彩衣才刚冒出来,就被陈靖一把揪了过去,“大晚上的不睡觉到处乱跑,明日我一定告诉姆妈,让她送你到村中女学去立规矩!” “你就知道说我,偏心叶瑾姐姐就算了,付清竺也跑出来了,干嘛不说他!……” “你说你的,干嘛把我也扯上。我又不是小孩子。”付清竺脱口辩白。 “有你这么贪吃的大人吗?” 陈彩衣拿眼斜睨他。 “今天到底是谁吃了一整碟的卤肠还不够的?”付清竺反唇相讥。 “反正不是我!” “……” * 日子过得平淡如水。 在之后的几天,夏叶瑾又去了几趟司马府,可每次的结果都差不多,一如既往的毫无收获。在这期间,她还想了好几个小计谋,本想要吓一吓红玉,或者改变一下她对狐狸的看法挑拨离间一下他们俩的关系,却没有想到对方一点都不在意,不仅不嫌弃狐狸,反而更加处处带着它。 如此反常的举动让夏叶瑾大为慌张。 她也顾不上司马府里的那些诡异的脏东西,决定蹲守的时间由白天改为晚上。她哪儿都不去,就守在红玉的闺房屋顶上,看看这狐狸到底在搞什么鬼。 可守了半夜,除了周身越来越冷之外,几乎是一点收获都没有。狐狸今晚并没有在红玉的房内,而红玉本人也是早早的睡下了。 一切正常到令人毛骨悚然。 突然一抹黑影从旁边的侧门闪过,乍一看背影有些眼熟,可当夏叶瑾打算细看时,那地方却只剩下黑漆漆的一片,哪里有什么影子? 怕是太过于紧张以至于出现幻觉了,夏叶瑾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一边暗骂还是这么没出息一边揉了揉有点发酸的脖子,然后视线就定住了。 一张娇艳的美人脸吊在面前,对上她的目光,唇边裂开一抹阴森的笑。 差不多僵持了一秒,随即夏叶瑾“啊!”的尖叫一声,直接从屋顶滚了下去。 夜深人静。 就算是一丁点动静也能引起他人的注意,更不用说如此的惊天惨叫。 在夏叶瑾摔在地上的一刹那,屋内灯火便亮了起来,随即红玉出现在了门口。 第七十九章 误会 “怎么又是你?” 红玉皱眉。 “咳……”付清竺轻咳两声,看着对方一脸真诚,“红玉姑娘,我是认真的,你们府上真的是有问题,再不驱逐就来不及了——” “打住!”红玉一脸不耐烦,“除了这些还有其他话没有?” “这些话难道还不够么?红玉姑娘这可是关系到贵府的安危……”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连续在这儿藏了好几天。”果然是面对什么人说什么话,像对付清竺这种的,红玉是一点都不想表现出大家闺秀的温婉体贴,她看着他,语气生硬,“藏了这么久,查清楚是什么东西了么?” “呃,没有……不过这只是暂时的,红玉姑娘我觉得我马上——” “阿德,把人带出去。大门的锁再加一把。” 夏叶瑾猫腰窝在旁边的草丛里,虽然因为付清竺的拔刀相助她才逃过一劫,但看着这人先是吃瘪然后又被人架着扔出去的模样,她还是十分不厚道的想笑。 笑过后,等四周安静下来,夏叶瑾突然意识到这地方就又只剩下她一个人,刚稍缓解的紧张感再次扑面而来。四周乍一听是静谧无声,可仔细凝神却又能隐约耳闻细微的低语,这种诡异的发现让她顿时头皮发麻。 为了避免再一次被那美人脸吓到,她掏出一张黄符攥在手上,心想管它有多神通广大,待会儿出现情况,二话不说先贴上去。 正想着,脖颈处似乎被什么东西轻轻划过,有点痒。夏叶瑾没多想就把那撩在脖子上的东西拿下来,可到手中一看,吓得差点没直接晕过去。 那是一小缕头发。 千钧一发间,她还记得手中握有黄符,一个反手,“啪”的一声,黄符顺利落在了对方的脸上。 回应她的,是一串无声的叹息。 “夏叶瑾你还真是个神人。”付清竺一边撕下糊了他一脸的黄符纸,一边生无可恋的看着她。 “到底谁神人?你明知道我吓得要死,还拿头发吓我?有意思?” 被他这么一说,夏叶瑾也“噌”的冒火。 连续被吓了两次,她都快要精神错乱了。 付清竺兀自笑了,脸上的表情却更加无奈,他说你仔细看看,那到底是谁的头发? 夏叶瑾满心怒火,刚想开口辩驳,却在看清那缕头发的来源后安静的将话咽了回去。 那是她自己的头发。 估计是刚才摔下来扯乱的。 付清竺在她的身边蹲下来,“以后夜探之前,要先把自己周身的环境清理干净,不然引来了脏东西,吓到都还是好的,万一缠身就麻烦了。” 显然意识到大半夜在司马府上互呛并不是个明智的选择,所以他直接略过了夏叶瑾的怒火,换了个话题。 夏叶瑾自知理亏,又想到两次遭遇美人脸都是付清竺出手相助,心中不免有些愧疚,便含含糊糊的应了句“嗯”。 忽而又想到一件事,“你说,红玉难道不会怀疑吗?毕竟我喊的那么大声……” 虽说她音色也不算细腻,但与男声总是有差别吧? “她已经习惯了吧。” 付清竺嘟囔了一句。 “什么?” 夏叶瑾没有听清。 “我是说,她也许已经习惯了院子里一到晚上就各种声音怪叫。” “……” 夜凉如水,就算是在春日,坐久了凉意也总是侵袭而至。两人坐了一会儿,付清竺便起身,说趁天还未亮赶紧离开吧,狐狸今天不在这里。 “它难道离开了?” 夏叶瑾看了他一眼。 “不知道。”付清竺摇头。 两人这回终于十分默契的没有问对方为何如此执着的要抓那只狐狸,反正问了也不会有答案。 又是一路沉默走到偏院,正要翻墙出去,一声凄厉的惨叫打破了静谧。 “又是后院。” 付清竺丢下一句话就要往后院跑,走出两步见夏叶瑾还在原地又折了回来,说你先翻墙回去,我去看看。 夏叶瑾不说话就站着看他,估计是被她看得浑身发毛,付清竺扔下一句,“算了,随便你。”,然后一溜烟消失在了视线中。 其实夏叶瑾也郁闷。 她胆子不大,也并不是好热闹之人。只是现在三更半夜的,与其一个人翻墙出去走夜路,还不如跟着付清竺,至少对方是个活人,勉强还能作伴。 到了后院,果然又看到了一抹白色身影。 两人对视一眼。 所谓一回生二回熟,付清竺二话不说就朝着那个背影甩出去三张黄符。速度快,定位准,可还没等白影转过身,他们两人就被周围突如其来的火光闪得睁不开眼。 “大少爷……” 一个管事模样的人毕恭毕敬的上前,朝着白影俯首作揖。 大……少爷? 当当当! 夏叶瑾耳边再次响起了丧钟的声音。 * 灯火摇曳,隔着火光去看旁边付清竺的脸,夏叶瑾觉得他脸上的郁闷羞愧都要溢出来了。当然,她自己的表情也肯定不会好看到哪里去。 司马子瑜的脸上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除了大半夜在自家院子里看到两个大活人感到无比惊讶之外。 “你们这是……?” 他甚至惊讶到连问话都不知道该怎么问合适。 随即他立刻认出了夏叶瑾和付清竺,笑了一下,说你们这是大半夜来送吃食的么? 就在夏叶瑾绞尽脑汁拼命去想借口说辞的时候,身边的付清竺却不遮不掩,直接开门见山。“司马公子,贵府有些奇怪,难道你没有感觉到么?” “奇怪?”听了这话,司马子瑜俊眉微挑,看向付清竺的目光里带上了丝好奇,“我倒是没有感觉到。不如你说说看哪里奇怪?” “哥哥——” 红玉的声音从角门外传来,不一会儿就到了近前。她面色泛红,鼻尖上还冒着细密的汗,怕是一路赶过来的。 她的及时出现打断了付清竺即将展开的长篇大论,红玉快步走到司马子瑜的面前,看了眼杵在原地表情怪异的两个人,笑着说这两人是我的朋友,特意请来家中做客的。打扰到哥哥了么? 第八十章 离奇死亡 “打扰倒是没有。”司马子瑜笑着摇头,“只是这大半夜的,突然在后院这里冒出来,还往我身上贴这个……” 说着,他有些无奈的将才从身上撕下来的黄符拿到红玉面前,晃了晃。 夏叶瑾下意识的回头,发现付清竺原本还挺白的脸,一下子变成了猪肝色。 * “我知道你们想要带走那只狐狸,但不可能。” 一回到漓湘苑,夏叶瑾都来不及感谢她出手解围,红玉的脸就直接沉了下来。与那日在柏溪村判若两人。 “可是它不只是一只狐狸……”它是修炼到一半的狐妖,把妖怪留在身边,真不要命了么?后面一句话夏叶瑾没有说出来,但话里的含义她想红玉应该能够听懂。 “你不会懂的。” 红玉淡淡的说着,烛光摇曳,让她的面部轮廓变得模糊不清。 越听夏叶瑾的心就越往下沉,她甚至已经开始有些手足无措,如果狐狸与红玉之间现在真的有了什么,她就是绞尽脑汁费尽心机,也很难再成功,除非直接把狐狸带走永远的不让两人见面,但这可能么? “其实你觉得孤单的话,养只鹦鹉啊八哥之类的都不错,狐狸从哪个方面来说都不适合家养。” 这话一出,夏叶瑾觉得自己像个宠物店的苦逼推销员。顿时挫败感丛生。她的任务真的是越做越回去了,一次比一次差劲。 “如果只是孤单就好了……” 就在夏叶瑾在心中无限谴责自己的时候,对方突然淡淡开口。她的目光没有落在夏叶瑾的身上,她转头看向黑洞洞的窗外,又像是透过黑暗,延伸到无限遥远的地方。 * 自从上回来陈家养伤之后,付清竺便与陈家兄妹混熟了,平常没事基本每天都会来陈家帮把手,比如和陈靖一起去山上设置陷阱套猎物,或者去后山的溪涧抓些鱼回来。 但夏叶瑾发现这几天他有些反常,每次来都十分匆忙,常常还没坐热就急着离开,有时候又晚上的的时候突然出现,神出鬼没,形迹十分可疑。 就在她怀疑付清竺是不是又接到一笔新的赏金生意时,小小的柏溪村却发生了一件大事。 村尾刘好婆家的孙女小婉去了一趟城里后就再也没有回来,都已经七天过去了,而就在刘家人几乎是找疯了的时候,小婉的尸体出现在了后山的溪涧里。 尸体捞出来的时候夏叶瑾就在溪边,除了扑面而来的恶臭之外,她看到已经开始腐烂的躯体竟苍白的近乎透明。最后小婉没能进村,因为像这样意外惨死的未嫁女被视为不吉,甚至连简单的葬礼也不能有,只能草草的在荒山立个木碑埋了。 本以为是个意外,可谁也没有想到,小婉的死只是个开始。 接下来的连续几天,基本上每天都能在后山的溪涧里发现一具村中未嫁少女的尸体,这些人或者家境殷实,或者贫苦不堪,但唯一共通之处在于,全都是未出阁的少女,在出事前全都消失过一段时间。 如此诡异的怪事频发,可吓坏了陈靖,他连夜赶工加固了陈家的三间茅檐土坯房,又将围着屋子的树篱改成了荆棘,然后三申五令严厉禁止夏叶瑾和陈彩衣两人出门。 “叶瑾姐姐你看哥哥多担心你……” 陈彩衣合衣趴在竹床上,双手撑着下巴,仰着小脸,一双眼睛眨巴眨巴的望着夏叶瑾。 夏叶瑾正咬着条子糕,听她又要开始老调重弹,十分懒得理会,可若不闲聊时光又实在难以消磨,便随口扯了一句,你怎么不说他担心红玉姑娘? 据她所知,这些天陈靖跑司马府可是勤的很。但她巴不得他这样做,陈靖跑的越勤,就说明小狐狸越没有机会下手,至少能稍微的阻碍一下吧?而且这两人真能成的话,那简直是天大的好事。 陈彩衣原本兴致高昂,可一听这话,却立马撅了嘴,“哥哥与红玉姐姐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 “因为他紧张啊!哥哥每次一到司马府就紧张,连话都说不清楚,你说怎么能让红玉姐姐看上他?” 说到这里,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歪着脑袋将水汪汪的眼睛看向夏叶瑾,说叶瑾姐姐你就不一样了,虽然你与哥哥相识较晚,但哥哥在面对你的时候可正常多了,一点都不紧张。你们俩我真是越看越配! 夏叶瑾直接给她这神逻辑给跪了,正想开口说紧张才说明在意,你一个小孩子家懂个什么的时候,前院传来了敲打木门的声音。 “彩衣你在吗?——” 是月绣的声音。 两人自打那日后山竹林闹了嫌隙之后便再也没有说过话,此番听到月绣的声音,陈彩衣噘着嘴直接将脸别到一旁,像是没有听到一般。 外面的人见屋里没动静,又加了一句,“司马公子托我给你带了个东西……” 话音才落下,柴门便“吱呀”一声打开,陈彩衣站在门内。 夏叶瑾扶额,这也,变化太快了点吧? “说吧?什么东西?” 陈彩衣黑着张脸,就站在门口,也不请对方进屋。 月绣见状也不气恼,就只是笑,眉眼细腻,身段婀娜,像是建康城内刚抽芽的细柳。直到她动了一下,夏叶瑾才看清原来她手里提着一个食盒。 “喏,司马公子特意让我给你的。” 她拿着食盒,递到陈彩衣面前,盈盈笑着。 “这里面是什么?” 陈彩衣接过来。 夏叶瑾在旁边看的直叹气,刚才大杀四方的硬气呢? “我也不知道,司马公子神秘兮兮的,说一定要给你。”月绣摇头,顿了一下,见对方脸上的表情舒展开来,便又笑着补了一句,“今年的花神节晚了些,定在三月十五,司马公子问你要不要一起去赏花扑蝶……” * 花神节说是三月十五,也不过是一日后而已。 陈靖本是不同意陈彩衣和夏叶瑾二人出门,但碍于对方是司马子瑜,他自己也在受邀之列,便也不好说什么,在陈家窝了三四日之后,托花神的福,夏叶瑾终于又再一次来到了建康城。 第八十一章 花神节 花神节当日的建康城,又与平日不同。 街市两边繁花锦簇,娇艳欲滴,来往行人雕鞍绣辔,锦衣宽袍。熙攘之间,环佩叮当,处处带着逼人香气。 百花生日是良辰,未到花期一半春。红紫万千披锦绣,尚劳点缀贺花神。 说的便是如此之景。 正当夏叶瑾各人看得愣神,几声轻笑悄然而至。一回头,就看到司马兄妹一行人已经到了近前。 对方皆是城内名门清贵,相衬之下,更显得他们几人身上衣着的粗鄙。 陈靖还是一如既往的同司马子瑜寒暄,红玉也在近旁,看到夏叶瑾,天高云淡的笑了一下。她今天没带丫鬟,手中拿着圆扇,又提着食盒,夏叶瑾正想空出一只手来问要不要帮忙,就见到与司马子瑜寒暄完的陈靖十分自然的接了过去。 “这些东西怎么自己提着,多重啊……” 听完这句话,夏叶瑾瞥了眼站在旁边两手都提着食盒,只能把扇子夹在胳膊下的陈彩衣,不由感叹,果然是亲哥! “哥你也太偏心了吧?我这儿都空不出手来了!”陈彩衣也注意到了不同之处,瞪着眼睛不满的嘟囔。其实都不是娇贵之人,若放在平常,这也不算什么,但今日有司马子瑜在场,又变得不一样。凡是少女都想给心仪之人留下个美好的印象,可她现在这个样子,就像是衬着繁花,也无半点美好可言。 她声音不算大,可还是让人听的清清楚楚。 陈靖倒是没有什么,红玉却一下子羞红了脸,着急忙慌地就要去夺被陈靖接过去的食盒,陈靖自然是不肯,看着两人兵荒马乱的模样,夏叶瑾暗自叹了口气,将自己的两个食盒叠在一处,伸手接过陈彩衣手中的东西。 “我帮你拿着……”她笑道。 陈彩衣有些不好意思,“叶瑾姐姐你不去前面的庙会逛逛么?”,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却一个劲的往前瞄,顺着她的目光,夏叶瑾看到司马子瑜正和月绣在说着什么,两人十分亲近,从这个角度看上去几乎是脖颈交缠。 这月绣倒是有些阴魂不散的意味。 夏叶瑾本想说不去的,但瞥见不远处这幅画面,又见陈彩衣泫然欲泣的模样,话临到嘴边改了意思,“去呀,晚一点才好,这会儿去,人又杂,戏又不好。咱们可以先去前面游园扑蝶。” 说着她便拉着陈彩衣朝前走,可两人才刚在园子门前站定,就发现司马子瑜和红玉一行人也朝这边走了过来。 这还真是想避都避不开。 晋人好一切风流雅致之物。但夏叶瑾没有想到扑蝶也算是其中一种。每每花神节,建康城内的几处园子便莺歌燕语,花团锦簇,热闹非凡。园内四处皆是艳丽彩衫的贵妇少女们,乍一看,这色彩倒是比飞舞的彩蝶还要引人注意。 毕竟年少,陈彩衣先前的悲伤之气早已被纷飞的粉蝶驱散无踪,夏叶瑾神情疏懒,心中记挂着事,便婉拒了她一同扑蝶的约请,找了个树下百无聊赖地坐着。 “怎么不去扑蝶?” 红玉走了过来,脸色微红,额间香汗细密,看样子已经扑过一阵。 “懒散得很,不想动。” 夏叶瑾笑着答道,顺势挪了个位子让给红玉。 她其实有点想问小狐狸怎么没有跟来,可想了想,却还是没有问出口。今天红玉心情不错,她还是不要触人霉头好了。反正当面问的话也问不出什么来。 不过既然今日司马府主子们都外出,她倒是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再去探一探。只是她从到这里之后已经探了无数次,狐狸功力实在太高深,方法都试了无数遍,竟然没有一种能够将它制服。 “你是在找小陌吗?” “……小陌?” 听到这话,夏叶瑾停住了下意识四处溜达的眼珠子,愣了一下侧头看她。 “狐狸,它叫小陌。”红玉似乎看出了她眼中的疑惑,“我给它取的名字。” 心中无数警铃在响。 “所以你知道它是——” “是妖怪吗?”红玉突然笑了。她说我不知道,我从没见过它变成妖怪的样子,它在我眼里,就只是一只小狐狸而已。 “可它真的不仅仅是狐狸那么简单。” 夏叶瑾觉得自己特别无力。她是来破坏他们之间的孽缘的,她是来将原本错乱的姻缘红线纠正过来,可红玉看上去是那样的孤独和眷恋,她到底该怎么说,才能有信服力? 正想着,身边的人朝着不远处笑了一下。 顺着她的方向,夏叶瑾看到陈靖正提着食盒朝这边走来。 到了近前,他将食盒打开,小心翼翼地把里面的吃食尽数在小小的石桌上摆了出来,糯米藕,桂花糖芋苗,条子糕,回卤干……不是山珍海味,却贵在精致用心。 “你看”,夏叶瑾与红玉一起,将目光落在近处的一棵老槐树下,在那里,陈靖正蹲在石桌边,专心致志的低头摆着五花八门种类繁多的小食,神情专注如同在进行着神圣的朝贡,“其实除了小狐狸,你身边还是有很多美好的人,他们也都很关心你。” 红玉动了动,侧过头沉默,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 “红玉姑娘,我看了一下,你带的那些东西不够糯软,早春气寒,干吃对身子不好。这些是我今早做的,你尝尝看味道如何……” 陈靖走到面前,眼里带着期待地看着红玉,在春日光影映衬下,竟像盛满了星辰。 对方盛情难却,红玉便抬手夹了一块糯米藕,细细的品着,都还未开口说好吃,就有一个人影冲了过来,“哥哥你不是说没有糯米藕了吗?” 陈彩衣一边飞快地抓了块糯米藕放进嘴里,一边不满的瞪眼看向陈靖。 咳。 红玉毫不意外的呛了一下。 夏叶瑾扶额。 或许横亘在陈靖与红玉之间的那道鸿沟,不是小狐狸,而是眼前这个说话做事完全不分场合的陈彩衣? “糯米藕嘛,多得是,谁说没有了?”夏叶瑾说着就把自己这边的食盒打开,将一碟还未开封的糯米藕推到了陈彩衣的面前。“全归你了。” “这我怎么好意思呢?”陈彩衣盯着面前的糯米藕,笑眯眯的看着夏叶瑾,但却也没有动筷,而是借势将她拉到了一旁。似乎有话要说。 第八十二章 惊马 陈彩衣压低声音,一脸的煞有介事: “叶瑾姐姐你别难过,对红玉好只是一时兴起,在哥哥心里你还是最重要的,你看那糯米藕,明明大家都一样,你的分量就比较足。” “……”完全没有跟上对方节奏的夏叶瑾一个踉跄差点站不稳,突如其来的话题转换,让她连反驳的话都忘了说,只满脸满心无奈的挤出一句,“分量足那是重不是重要吧?” “反正你别难过就是,我这个小姑子会永远站在你这边的。” “……” 小姑子又是什么鬼?谁又要你站队啊?! 夏叶瑾真是欲哭无泪,抬头的瞬间却突然起了促狭之心,便笑着开口打趣,说,我就算了,你倒是要在红玉姑娘面前留个好印象,毕竟以后姑嫂之间相处的机会多着呢。 话一说完,毫不意外的看到少女的小脸瞬间涨红,其实这是一语双关,夏叶瑾并没有明说什么,可陈彩衣却自动带入到了她日后嫁给司马子瑜与红玉之间姑嫂相处的场景。不由的满颊绯红。 对方吃瘪的模样实在让人忍不住想笑,可笑意都还未在夏叶瑾的脸上完全绽开,就听到声“你们俩在聊什么呢,这么开心?什么小姑子?” 两人吓了出了冷汗,猛地抬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司马子瑜已经站在了近处。此刻正满眼含笑的望着两人。 他依旧一副风光霁月的模样,身边却不见了月绣的身影。 “子瑜哥哥,那个……呃……没……” 得,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看着满脸涨得通红的陈彩衣,为了避免气氛走向变得更加尴尬,夏叶瑾开口将话接了下去,“其实也没什么,花神节我还是第一次来,彩衣正给我讲解每一样的出处和典故呢。” 司马子瑜勾了勾嘴角,也不细究夏叶瑾的话到底是真是假,突然他眼神沉静下来,满脸温柔落在陈彩衣的身上,走近了些,就在夏叶瑾疑惑他要做什么时,却看到他不过是伸手替陈彩衣拂去落在发间的细碎花瓣,待对方一脸僵硬的愣在原地的时候,他却已经转身,笑着与不远处的陈靖打招呼。 仿佛刚才的一切,就只是梦一场。 “喂,人都走远了你还没回神啊?” 夏叶瑾忍不住用胳膊肘碰了下她,陈彩衣这才像是瞬间回魂一般,可目光似乎还未聚焦,仍只是傻愣愣的望着虚空。 少女情怀总是诗。 但陈彩衣却从来都不是个含蓄的少女,除了偶尔在司马子瑜面前表露出来的羞赧之外,大多数时候她都是明丽而张扬的,所以等看够了司马子瑜的背影,她回过神来的第一句话,就是问夏叶瑾,“叶瑾姐姐你说他是不是对我也——” 后面的话没有出口,但意思不言而喻。 夏叶瑾头疼,她是真的没办法给出个准确答案。 对于这方面,她不仅实践经验为零,在理论上的造诣也不高。可若是直接摇头否定,必定会伤到陈彩衣的心,正心中琢磨要怎么样开口才算合适时,却从前面簇拥着挤过来一群人,宽袍锦衣,轻裘缓带,夏叶瑾认出来,就是刚才与司马子瑜同来的那些清贵名流们。 那些人来了之后便开始互相清谈说笑,红玉身边也围了许多人,硬生生的隔开了她与陈靖二人的距离。好好的机会就这样被破坏了,夏叶瑾心中恼火,正愁不知从何下手之际,突然心生一计。 ——既然现在人这么多,她完全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制造一场小骚动,让陈靖英雄救美然后成功捕获美人心什么的。 说干就干! 园子里都是人,正是下手的好时机。 夏叶瑾来这儿后研究了很久才发现宫辰时给的黄符里有一种是可以幻化成飞禽走兽,不过她功力浅薄,只凭着宫辰时给的口诀,只能幻化出一些基本没有杀伤力的动物,比如狗猫猪马之类的。 这些东西杀伤力不大,但对于制造一起小混动却绰绰有余。反正只要能让陈靖感觉到红玉有危险,然后再不顾一切上前救她就行了。 手中的团扇不小心掉落在地上,夏叶瑾蹲下身,但蹲下之后,却不急着去捡,而是趁着这个机会摸出了一张黄符,折成一只骏马的形状,默念了几句。 霎时一声尖利的惊呼传来,夏叶瑾抬头,看到原本密集的人群像潮水一般迅速的朝两边退开,一头巨大的黑棕毛汗血宝马像受到刺激失控了一般,朝着某个方向飞奔而去。 这马实在太过于真实,就连她自己也有些难以置信。意识到这高大癫狂的骏马就是自己刚才的成果时,不由有些飘飘然,原来幻化出来的东西也能够这样逼真,下回若是再碰上狐狸她决定直接变出一头老虎吓吓他。 红玉对着眼前一群高谈阔论的人,满心的索然无味。不知不觉间,目光就越过这些自以为是的清贵名流们,落在了独自坐在石凳上的陈靖身上。他单手撑着下巴,暖阳西斜,衬得他原本刚毅的面容有了几分柔和。 或许是刚才的小食太过于可口,普普通通的画面,却让红玉的心像是被墨滴晕染开了的宣纸,泛起了阵阵毛边。 突然远处的人群开始骚动起来,似乎有什么东西朝着她这边猛冲过来,人人脸上惊恐不安,她还未反应过来是什么,就看到身边的人全部四散开来。直到这时她才看清,是一只受惊的黑马,此刻正冲开人群直逼她所在的地方—— 陈靖也发现了不对劲,他本想先提醒红玉危险,但晚了一步,眼看着那惊马越过四散的人群就要朝红玉的方向冲去,他脑子一热,也顾不上许多,一个挺身就要朝着惊马飞扑而去。 眼看英雄救美的戏份即将上演,夏叶瑾满脸欣慰。 可下一秒,她的笑容便凝固在了脸上。 就在陈靖挺身而出,想要以血肉之躯拦下惊马的时候,那马却像是瞬间被人打了安定剂一般,停下了飞奔的马蹄。然后马鼻子“哼哧”一声,晃了两下马头,转身大摇大摆的走……走了? 第八十三章 窄巷幽深 这,怎么可能?! 若是真正的惊马还有可能出现意外,可这匹是她用符纸变出来的啊?目的就是为了假装攻击红玉引发骚乱,又怎么可能发生这种意外?难道真是花神显灵,谴责她夏叶瑾在她的生日宴会上搞破坏? 正百般不解又忐忑不安时,她一抬眼,却看到了在不远处槐树下那一闪而过的一角紫色衣裾。 是狐狸! 心中的疑问有了出口,夏叶瑾想也没想便跟了上去。 先是庙会,又有游园扑蝶,再加上中间闹出来的那么一小出惊马事件,让原本宽敞的城中道路变得簇拥不堪,与人连续摩肩擦踵走了几条大道后,夏叶瑾看到那抹紫色身影拐进了一条窄巷。 她也飞快尾随了进去。 可进去之后,却大呼后悔。这是一条死胡同,没有出口。 “这才几天没见,你就这么想我啊?” 狐狸斜斜的靠在巷口,双臂环抱胸前,细长的眉眼里闪着令人琢磨不透的光。 “刚才是你在暗中搞鬼?” 夏叶瑾冷冷的说着,别过头,尽量不去看他那双眼睛。 一听这话,狐狸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般,向前走了两步,直接挡在了夏叶瑾的前面,他轻挑眉梢,笑的一脸天真无辜,“那怎么能算是搞鬼呢?我那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好好的计划就这样泡汤,夏叶瑾心中恼火,但想着此刻若是硬碰硬,自己又不是眼前这个小狐狸的对手,好汉不吃眼前亏,便冷笑一声,扔下一句“那我倒是误会你了,我还有事,先告辞!”就打算越过他往巷口走。 才迈开步子,手却被拉住。 “你要干嘛?”夏叶瑾一边用力抽回手,一边横眉怒对。 窄巷幽深,与热闹熙攘的巷外大街完全是两番景致。在这种地方,被一个妖怪缠上,还是位道行高深的妖怪,饶是胆子再大,也有些心慌。 “你说我要干嘛?” 狐狸轻笑,一脸的高深莫测。 夏叶瑾心中咯噔一下,暗道不好,但面上还是顶了回去,“我又不是你,怎么会知道?!好狗不挡道,赶紧让开。” 一边下意识的伸手去摸黄符,有了黄符在手,就算打不赢,逃跑总该没有问题。 可在下一秒她却脸色大变。 拿在手中的黄符突然变成了一张普通的纸,任凭她怎么使劲,依旧一点法力都没有,怎么会这样? “怎么?还想用你那小伎俩来糊弄我?” 他嘴角一扬,满脸不屑。 “可惜,你在我布下的结界里,什么法术也使不出来……” 狐狸不是受了伤么?这才过了几天,怎么就变得如此强大?难道他是靠吸取红玉身上的灵气? 如果是靠吸取灵气来恢复的话,红玉不是有危险? 夏叶瑾脑子飞快的转着,在衡量了各方利弊之后,她突然觉得,若是狐狸将她抓了去之后就可以不去接近红玉的话,那也不是不可以…… “好了,那现在就跟我走吧。” 他说着,就要伸手去牵夏叶瑾。 “等一下!——” 夏叶瑾一把将他推开,然后找了个相对安全的位置贴墙站着,“如果我跟你走的话,你是不是可以离开红玉?” 听到这话,他先是愣了一下,继而笑得更加愉快,“你为什么如此执着的要我离开红玉?” 说话间眼里似乎有什么东西闪过,夏叶瑾看的十分清楚,那是杀意。 “哪里有那么多的为什么?你是妖怪,她是人,人与妖本来就不能在一起。你这样硬是赖在她身边,最终只会害了她。你自己不在意,可你考虑过她吗?你忍心看着她以后因你而死吗?……” 夏叶瑾说了一大堆,对方置若罔闻一般,就只是保持着淡淡的笑意,只是在听到那句“因你而死”时,眼里似有暗波凝滞。 “算了,你怎么会知道,你不过是个自私自利的妖怪罢了!”夏叶瑾看出他似有松动,决定趁热打铁。 只可惜,她根本就把握错了方向,还未将自己的三寸不烂的口才完全的发挥出来,对方却一把钳住了她的腰。 夏叶瑾大惊。 “自私自利么?”他眼波流转,笑意清浅,“那今天就让你瞧瞧我的自私自利……” 说罢,他便俯身下来。 巷内阴湿,两边的青苔衬着脚下水汽腾升的青石小路,寒气直逼人的四肢百骸。正好将巷外的艳阳高照热闹喧腾之景完全隔绝开来。 看着邪魅风流的面容在眼前渐渐放大,夏叶瑾脑子里只冒出了两个字,完了!她这简直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丢了西瓜芝麻也没捡到,本想当个雷锋却把自己关进了雷峰塔里的节奏啊?! 修长的手指轻柔的在脸颊上划过,夏叶瑾侧过脸,她刚想抬脚踹过去,却被对方抢先一步禁锢住了身体,奋力挣扎一点作用都没有。 “你说的没错,妖怪是会吸人精气的……”他的声音在耳边轻轻擦过,“不过你放心,我可以让你感觉不到疼……” 前所未有的无助和恐惧感蔓延全身,正愁不知该如何是好,眼前某些画面却一闪而过。 她回过头,正脸面对着他,“村里的那些女孩,是不是你干的?”意识到这一点,让夏叶瑾浑身冰凉。她怎么就没有想到呢,那些死去的少女浑身透明无一丝血色,看上去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干了血。 话音落地,近在咫尺的墨色眼眸一滞,稍纵即逝。 他微微一笑,停下了动作,看向夏叶瑾反问,“你觉得呢?” “我……”夏叶瑾的话还未出口,对方的嘴角却扬了一下,停下了接下来的动作,抬眼看向巷内某处,“看来是位故人呐……来都来了,怎么不现身?” 窄巷深处,余晖阴影里,某个身影缓缓而出。 待走近之后,夏叶瑾却吓了一跳。 是消失了好几天的付清竺。但让她感到惊慌的,不是付清竺本人,而是他满身的血。 趁着狐狸注意力被付清竺分散的空挡,夏叶瑾终于有机会反击,她抡圆胳膊朝着对方的前胸就是一拳,借着他吃痛松手的瞬间,以最快的速度扶住看上去摇摇欲坠的付清竺。 “付清竺你怎么会在这里,怎么浑身都是血?” 第八十四章 别扭心思 “我没事。”付清竺寒着一张脸,避开了夏叶瑾的手,待看到她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脸上的神色和缓了些,但语气却依旧不怎么好,“好端端的,你跑到城里做什么?” 夏叶瑾本来见他满身是血的样子,还有些担心,可一听这话,窝在心里的无名火便窜了上来,“什么做什么?我来这里自然有我需要做的事情!” “有什么急的事情需要跑到这窄巷子里来做?!” “我喜欢在哪里做就在哪里做,干你什么事儿?!” “是不****的事。”付清竺声音低了下去,他面容苍白,身上竹布短衫有一大半被血水浸透,乍一看像一朵盛开的红梅,触目惊心。 看到他这副样子,夏叶瑾又觉得自己刚才的语气重了一些,刚才怎么说也是人家替她解了围,还满身是血,她说这么重的话做什么? “呵,有趣……” 直到这熟悉的轻笑再次响起,正暗自懊恼的夏叶瑾才猛然意识到,这巷子里还存在另外一号十分危险的大妖怪。 狐狸眯着细长妖媚的眼睛,看向付清竺,“怎么?你还想英雄救美?” “不是英雄救美”,付清竺摇头,下一刻唇边却浮起一抹诡异的微笑,“是——替天行道!” 几乎是同一时间,七张黄符从他的手中飞出,迅速在空中拼接融合,化为一柄利剑,剑身刻着朱砂鲜红的印记,直逼狐狸面门。狐狸侧身躲开,却终是慢了一步,鲜红的朱砂化为符咒,一道道落在了他紫色的衣袍之中,与利剑一起,竟形成了包围之势。 “还真是不要命!”狐狸轻笑,“都伤成这样还敢用诛邪咒?可惜,就算是如此,你也困不住我。” 话刚说完,夏叶瑾就看到在半空中竟出现了一道火光,接着火越烧越大,将那利剑灼烧到变形,鲜红的朱砂符咒从他的身上弹开,继而一道道化为灰烬,落在了付清竺的脚边。 “你以为,我会两次都栽在相同的伎俩里么?”破了符咒,狐狸有些神清气爽,“既然你已经缺了一魂一魄,不如把剩下的魂魄也一并给我?” 说着,他手指一动,从虚空之中捻出了朵素白的花,放在唇边轻轻一吹,花瓣四散而去。到了半空,倏尔化为道道利箭,直逼付清竺而来。 一时间箭雨密布,付清竺挥剑去挡,可那利箭像是有了灵气一般,生生躲开了付清竺的剑锋,在半空停滞了片刻,继而发起更猛的攻势。 眼看情势对付清竺越来越不利,夏叶瑾摸出了两张黄符,想替付清竺解围,可甩出之后却瞬间郁闷,她的法力或者说符咒的法力还是没有恢复。黄符就像是两张纸,在空中轻飘飘的晃了一下,就落在了地上。 付清竺见夏叶瑾不仅待在原地,还一副想要帮忙的阵势,直接皱眉,“别傻愣着,赶快走!” 夏叶瑾还未答话,就又看到一道绿光在眼前闪过,接着她就看到付清竺身子一软,跪在了地上。 她想冲上去,却被狐狸挡在了结界之外。他发出一声轻笑,眨眼间落在了夏叶瑾的面前,用细腻的眉眼看着她,“别急别急,等我收了他的魂魄之后,就带你走。” 夏叶瑾下意识就是一脚,被对方轻松躲开。眼看他又要再次靠近,正愁不知该如何是好,狐狸的手却停在了半空中。 他回过头,一脸惊讶的看向后方的付清竺。 顺着他的动作,夏叶瑾看到一张浸了血的黄符,贴在了他的后颈上。 付清竺手握铜钱剑,眼里罕见的凝聚着嗜血的杀意。 眼看剑锋就要直逼狐狸的后颈,夏叶瑾大喊了一声,“等一下,你不能杀他!——”付清竺手中的动作一滞,须臾之间,狐狸却早已消失无踪。 * 红玉坐在石桌边上,单手撑着下巴。身后一棵老槐树粗壮得像一面墙,繁茂葱郁的枝叶延伸下来,正好要为她挡住了有些猛烈的日头。 刚刚经历了惊马狂奔,大家心中多多少少还留存着些余悸,扑蝶的兴致也少了大半。三三两两,稀稀拉拉,一时之间,园子较先前冷清了许多。 红玉没有像其他人一样离开,她依旧坐在原来的石桌旁,目光兜兜转转,最后还是落在近处的某个人身上。 对方全程放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她犹豫了几次,最终还是决定自己先出声,“靖大哥,刚才幸亏有你……” 陈靖正郁闷自己刚才的行为有些出格,听她这么说,更觉脸上挂不住,“我什么也没帮上,那马后来是自己调头跑的。” 但饶是如此,他还是因为扑上去的这个动作,摔了个狗啃泥。 成为了全部人的笑柄。 就算现在回想起来,也依旧是贻笑大方,丢脸丢的可以。 “可是你站出来了呀……”红玉看着他,眼里闪着光,单凭这份勇气,也足够配得上称赞。 “算了,红玉姑娘咱们别提这个了。” 陈靖苦着一张脸,显然还没有从刚才被嘲笑的境地里走出来,他飞快的扫了眼石桌上被推的七倒八歪的碟子,站了起来,说这些东西都没法吃了,你等等,我去帮你换一些新的过来。 说着就要往前走,却被红玉叫住。 “靖大哥……”她叫住他,陈靖回头,正好对上红玉轻柔的目光,他吓得赶紧移开,却听到对方低低的问,靖大哥有心仪的人么? “嗡”的一声,像是有什么在耳边心里炸开,陈靖瞪大眼睛愣在原地,过了许久他才笑了起来,下意识地伸手挠头,“没有呢。平日里太忙,哪里有心思想这个。” “是么?” 红玉微微一笑,接着便不再说话。 夏叶瑾和付清竺走进园子的时候,正好听到了最后这段对话。 她拼命攥紧拳头,才忍住了想要冲上去将陈靖大卸八块的冲动!什么叫太忙没有心思想这个?她好不容易才让红玉看到他的好,他倒是轻巧,直接一句话将事情又打回了原形!? 第八十五章 缘由 付清竺身上那件沾满了血的短衫已经换下,但脸色却依旧不怎么好。陈靖一见到他,便笑着走过来打招呼,“清竺兄弟几日都不见你人,跑哪儿去了?” 陈靖的话才刚问完,陈彩衣就冒了出来,“还能去哪儿,肯定是去抓鬼赚赏金了呗!” “就你知道的多!”付清竺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 “难道不是么?你除了这个,难不成还有其他的事情可做?” “清竺兄弟如果得空的话,还是多来家走动走动,姆妈这几天都在念你呢……”陈靖说着,十分自然的顺手拍了下付清竺的肩膀,动作不大,换在平常也没有什么,可今日付清竺身上全是伤,冷不丁被这么一拍,顿时疼得龇牙咧嘴,连续咳了好一阵子。 夏叶瑾懒得理会那边乱成一团的三个人,在石桌边坐了下来。 红玉看到她,淡淡的笑了一下,接着便继续面无表情。 “其实有时候,一个人越想得到什么,就越不会说出来。” 夏叶瑾说着,目光落在近处的香樟树下。 陈彩衣正和付清竺在树下斗嘴,阳光穿过树影洒下来,两个人像是被镀上了一层金边。 “你想表达什么?” 红玉扯了下嘴角,但笑容里却没有什么温度。 “我想说的是,很多事情或许不能看只看表面……” “那看什么?内心吗?”红玉冷笑一声,“一个人连面上都不愿意表现出来,你觉得他内心能有几分真?” 看她这副样子,夏叶瑾很想说不是的,陈靖不是这样的人,你看他平时这么关心你,甚至还一看到你就感到紧张,这么一个人,又怎么可能对你没有意思?他刚才矢口否认,不过是自卑感或者是其他原因作祟不敢说出口罢了。 可这些话,她要怎么说呢? “红玉姑娘,这些小食是我刚在巷口桥边那家买的,味道也许不怎么好,但都是新做的,你看还热乎着呢,你尝尝?” 陈靖提着一个崭新的食盒过来,看着红玉说道。他的额头上还冒着细汗,估计刚才是跑到巷口买吃食走得急热到了。 “谢谢,你拿回去吧。我不饿。” 红玉言简意赅,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 “可是刚才你都没吃多少就——” “她都说了不饿,陈靖你除了吃还能想到点别的吗?!”夏叶瑾忍不住插话,她简直是怒其不争哀其不幸。 陈靖被突如其来提高的音量吓了一跳,他不懂又哪里惹到了夏叶瑾,有些无措的挠了挠脑袋,满脸无辜的说可是吃也很重要啊,红玉姑娘刚才都没有吃多少。 “……” 红玉起身直接走了。 “叶瑾,红玉姑娘怎么走了?”目送红玉的背影离去,陈靖一脸茫然,“我是不是又说错了什么话?” “……不是,是你从一开始就没有做对过。” “我……” 看他满脸委屈又不明所以的样子,夏叶瑾又有点于心不忍,心中莫名涌起的火气消了不少,叹了口气问他,你与红玉认识多久了? 陈靖不知道夏叶瑾突然问这个干吗,可看她刚才那样生气,便说我们两家是远亲,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她了。 “那你觉得她好吗?” 陈靖的脸霎时涨得通红,他憋了老半天才含含糊糊的带了一句她的好是有目共睹的。 “那你呢?”夏叶瑾问,“你觉得她好吗?” 如果能从陈靖下手,促成一段姻缘,可比单纯破坏小狐狸与红玉之间的感情要好得多。毕竟红玉看上去是那样的孤独。 似乎没有想到夏叶瑾会这样不依不饶地一直问到底,陈靖愣了一下,随后换上一脸云淡风轻的笑容,“人家是贵族小姐,我只是个乡野猎户而已,我怎么看的并不重要吧?” 怎么就不重要了?夏叶瑾在心里嘀咕。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你的想法了好嘛! “可她却认为你很好啊……” 夏叶瑾决定撒一个善意的谎。 其实也不算是谎言吧?刚才红玉既然会问出那样的话,心中对陈靖肯定也已经有了波澜。 陈靖却不相信,他笑了起来,看向夏叶瑾说,这也太假了吧?红玉姑娘才不会这样认为。 “那你觉得她会怎么认为?”陈靖一直顾左右而言他,让夏叶瑾有力无处使的挫败感丛生。 “我……又不是她。” “是咯,你不是她。她到底怎么想的你又怎么会知道。”夏叶瑾扯了一下嘴角,她看向陈靖,只不过你每次去司马府都紧张的不成样子,如果我不知道内情的话,还以为你是要上门提亲。 “我紧张不是因为她……” “那是因为什么?” “在聊什么呢?这么入神?”司马子瑜不知什么时候已到了近前,此刻看到夏叶瑾与陈靖两人坐在一起,嘴角浮起一丝揶揄的笑容。 夏叶瑾下意识就朝旁边望去,果然,陈彩衣就站在司马子瑜的身后,前者对上她的目光,挑了挑眉,也同样是一脸揶揄。 心中不由暗骂,肯定又是这小妮子没事找事在司马子瑜面前乱点鸳鸯谱,不然人家怎么会是一副发现好事的表情。 “司马少爷……”陈靖说着就要站起来行礼,却被司马子瑜给按回了原处,他笑着说我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儿,本来就只是想过来打声招呼,现在看来似乎是时候不对。说罢又笑的一脸揶揄。 夏叶瑾无语。 再次拿眼狠狠的瞪陈彩衣,却被对方完全无视,她把脑袋歪向陈靖,笑的一脸讨好,“哥哥,我想去逛一下的庙会。” “就你?” “还有子瑜哥哥。”陈彩衣见状赶紧伸手拉了一下司马子瑜的衣袖,“对吧,子瑜哥哥?” “嗯,我正好要回书院一趟,可以顺路陪彩衣去逛一逛庙会。”司马子瑜有些无奈,但又不好扫陈彩衣的兴致,便顺着她的话说。 青天白日,人多热闹,又有司马子瑜在旁相伴,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儿。陈靖正想点头,却听到身边冷不丁的冒出来一句,“我也去!” 第八十六章 一魂一魄 付清竺看到大家都是一脸惊讶的模样,不由干笑了两声,“你们这么看着我干嘛?庙会嘛,我也没有去过。” “既然清竺兄弟想去,那我也陪着一起好了。”陈靖说着站起来。 这还真是! 夏叶瑾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付清竺难道不要命了吗?伤得那么重,不去医馆就算了,现在还要去逛庙会?还真当自己是神仙? 司马子瑜本来就没有打算去逛庙会,见有人陪着陈彩衣,他便提前与大家道别,直接去书院了。所以被付清竺这么一搅和,原本陈彩衣精心设计的她与司马子瑜的二人世界完全泡汤,她气的直跺脚,可碍于大家都在,又不能表现的太明显,只好一路板着张小脸不说话。 可走了一段后,付清竺的速度就有些跟不上。 渐渐的,他已经落了好一段路。 “让你逞能,现在连走路都走不动了吧?”夏叶瑾没好气的瞪他。 说起来简直让人恼火,说了一万句让他去医馆的话,这人竟然连一句也没有听进去,用歪门左道让身上的伤口止了血后,就又开始不管不顾了。 对方同样瞪了她一眼,“我哪里走不动了,我这不正在走吗?” 算了!夏叶瑾小声嘀咕,你要逞能便逞能,反正到时候死的又不是我。 “我也不会死。” “那是,你是不会死。你只会因为失血过多而变成透明人。”本来这只是一句无心斗趣的话,付清竺却脸色大变,然后一把抓住夏叶瑾的手,说你也知道透明人? “……” 夏叶瑾迅速把手抽开,完全不懂得眼前这个人又在乱七八糟的瞎想些什么,但看到他满脸紧张的样子,便接着说,“对呀,我当然知道,血流干了不就成了透明人。” 付清竺有些失望。“我说的不是这个。” 管你说的是什么?夏叶瑾本不想去理他,却蓦地想起了一件事,“你是说——” 血流干了的透明人?不就是这段时间柏溪村一连串失踪的少女们吗? “对方太强大,我斗不过,耗了几天,一个人都没有救出来。” 付清竺的声音低低的,听上去极度疲倦。 “所以又是妖怪作祟?”眼前闪过那抹邪魅的紫色,“找到真凶了么?” “没有。”付清竺摇头,“我连续找了几天,只找到了案发地。” “你刚才那满身的血不会就是被那妖怪伤的吧?” “差不多,但那血也不全是我的。” “刚与妖怪打斗完又想要抓狐狸,你还真不怕死。” “我这不是没死嘛。” 对方死鸭子嘴硬,夏叶瑾便换了个话题,问他,“你刚才说案发地,案发地在哪里?” 身后突然热闹起来,有几个人踩着高跷经过,走在前面的红玉突然回头,正好与夏叶瑾的目光相对,她微微笑了一下。 付清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地点就在司马府后院。” “是美人脸?” 心中隐隐有了丝预感,但夏叶瑾更多的还是想存着侥幸的心态。虽然对狐狸无半点好感,但她一直盲目坚信,她要拯救的那只狐狸,要挽回的生命,就算是妖怪,也不会是个滥杀无辜的妖怪。 可付清竺的回答却打破了她的幻想,“目前还不清楚”,他说,“但我总觉得美人脸并不是个真实存在的东西,它更像是受人操纵的傀儡,挡在前头的幌子。” 夏叶瑾打从心底不想把话题引到狐狸身上,便开口说如果美人脸都是幌子的话,那暗中操纵的人该有多厉害。 付清竺沉默,瘫着一张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两人又接着走了一段,突然他停下脚步,看着夏叶瑾说可以告诉我原因吗?星辰般的眸子里闪着冷冽的光,这是夏叶瑾从未见过的眼神。 “告诉你什么?”夏叶瑾心内一咯噔,面上却摆出一脸讪笑。 “原因。你不杀狐狸的原因。” 夏叶瑾叹了口气,心说该来的果然还是躲不过,虽然她在刚才开口阻止付清竺击杀狐狸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被质问的准备,但真到了被质问的时候,还是感到了无形的压力,特别是在面对这双大眼睛的时候。 所谓输人不输阵,就算心有愧疚,但夏叶瑾觉得面上还是应该强硬些,所以她反问道,你这么急着要杀狐狸,是因为那一魂一魄吗? 夏叶瑾并不懂得什么魂魄之道,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她之所以会提到,不过是刚才在打斗时听狐狸说了一句。 可对方在听到这句话时脸上所浮现起的表情,却让夏叶瑾觉得自己犯了个大错,不由怯怯的开口,“那狐狸说的一魂一魄该不会是真的吧……?” 她没有问付清竺为何抓狐狸到底是为了什么,也没有问他为何会突然出现在巷子里,但对于他的每一次出手相助,却是真的十分感激。有时候觉得真是奇怪,某些人就像是注定了的一般,无论你何时回头,他都会在你目光所及的地方。无需多言,只要伸出手,都能被紧握住,只要他在,你便觉得安心。 从小到大,夏叶瑾除了中学时期有个闺蜜最后还反目成仇外,几乎就没有什么朋友,但在这里遇到付清竺,她突然觉得,这或许就是朋友的意义。 也许是夏叶瑾的问题太过于突兀,付清竺瘫着一张脸许久都没有回答。 就在这时,前面的人群却突然一阵骚动。 夏叶瑾定睛一看,差点直接爆了粗口,一辆失控的牛车在路上飞奔,发狂的牛几乎是要将缰绳冲破,速度太快,车夫直接被甩了出去,四散的人群到处乱窜,牛车一路过来,将两旁的摊子撞的东倒西歪。 牛车里隐约传来哭声,就算隔着竹帘也能感觉到车里那人的惊恐与不安,夏叶瑾正想将付清竺拉到一旁避开牛车,却看到他冲了出去,与他一起冲出去的,还有走在前面的陈靖。 疯牛像是受了极大的刺激,左冲右撞,就算两个人合力,一时半会儿也没办法制服。 夏叶瑾下意识的去寻找红玉,发现她正站在不远处,目光追随着陈靖的方向,两只手不断来回交握着,就算隔着一段距离,还是能感受到她精神的高度紧张。突然她喊了一声“小心!”,然后迅速冲了过去——陈靖被牛拱到,整个人被抛了起来,紧接着摔在了街边的摊子上。 第八十七章 诡异的牛车 夏叶瑾见状也赶紧跑过去,但跑到一半,却又停下了脚步。这个时候,正是加深红玉和陈靖两人感情的好时机,她还是不要上去当电灯泡比较好。 红玉跪在陈靖身边,满脸紧张,“靖大哥,你怎么样?要不要紧?——”,就算她极力克制,话里还是带上了抖音。 “红玉姑娘,别担心我没事……” 似乎被她的极度紧张吓了一跳,陈靖倒有些不知所措。 他确实伤的不怎么重,但被这么一摔,疼是肯定的。那头只剩下付清竺还在同牛缠斗,陈靖想要起来帮忙,却发现右脚踝扭伤了,根本站不起来。 付清竺浑身是伤,牛车里还有一位年轻的贵族小姐,又不好当着众人使用法术,哪里能敌得过正在斗志上的蛮牛。眼看他就要支撑不住,夏叶瑾下意识的去摸怀里的黄符。 三张黄符从她的指间飞出,避开人群,悄无声息的贴在了牛头上。发狂的疯牛瞬间安静下来。可就在大家松了一口气的时候,那牛却突然低低的嘶嚎了一声,然后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一般,直接带着车厢腾空跃起。 身着艳丽春衫的年轻女子被抛向了半空,付清竺顾不上去管牛,一跃而起伸手接住了她。 女子发髻散开,满头青丝如瀑。 付清竺抱着她在空中转了个圈,与那头发疯的牛同时落在了地上。牛成功的被炸成了牛肉泥,幸好付清竺还能稳住身子。 可在落地之后,夏叶瑾却发现付清竺有些不对劲,整个人像是被定在了原地一样,一动不动。 “付清竺你——”她快步走了过去,“没事吧”三个字还未出口,身上的血液却在一瞬间凝固。 被救下的女子抬头看向付清竺,绝美的面容上写满了感激。 夏叶瑾惊讶的不是那张绝美的面容,而是这张面容她见过,并且印象深刻。——这张面容,与她在司马府后院见到的那个无身美人,长得一模一样。 此刻,那女子也注意到了夏叶瑾,回过头来,朝着她淡淡一笑。就算是晴空万里,就算她笑容明媚,就算周围人声鼎沸,却依旧让人冷汗涔涔,浑身僵硬。 “公子,晚上亥时,我在老地方等你。” 轻盈的话音在耳边擦过,待回过神来,来人早已消失无踪。 陈靖在红玉的搀扶下走过来,见夏叶瑾两人站着发呆,以为又出了什么事儿,便问你们俩没伤着吧? 夏叶瑾摇着头说没事,那边的付清竺却已经双手撑着大腿,弯腰大口的喘着气。 陈靖拐着脚想要过去扶他,他摆摆手说我没什么事儿,就是有点累喘口气就好了。沉默了一会儿,猛然抬头看向陈靖和红玉两人,问道,“你们刚才看到牛车里的那名年轻女子没?” “牛车里的年轻女子?”陈靖的表情十分古怪,“清竺兄弟你怕是太累眼花了吧?刚才根本就没有什么牛车,只是一头发了疯的蛮牛而已啊!” * 按照惯例,花神节这日还有热闹非凡的夜游会。 一天之内连续发生这么多的事情,再加上陈靖的腿受了伤行动不便,对于夜游会,几个人都兴致缺缺。正打算找家路边的食肆吃点东西休整下回村里,夏叶瑾却突然发现,陈彩衣不见了。 当时情况紧急没有注意到,现在想来,似乎在那头疯牛出现之后就再也没有看到陈彩衣的身影。 “她肯定是还在逛庙会,我去找她!”陈靖“噌”的一下就要往回走,被付清竺眼疾手快地拉住。 “你脚踝都肿成这样了,还怎么走?天色也不早了,不然你们先回村,我到时候送彩衣回去。” “这……”陈靖不放心。 付清竺瞪着大眼睛,说你难道还不放心我? “清竺这不是放心不放心的问题,彩衣是我妹子,现在她还没跟上我哪里有先回家的道理。” “没事儿啦”夏叶瑾顺着付清竺的话往下说,尽量让自己的笑容看上去轻松些,“彩衣肯定也没有走远,我们留下找就行了,你还是早些回去。天色若是晚了,你又行动不便,到时候更加麻烦。你难道真要付清竺背你回去?这不是让姨母更加担心吗?” 红玉也在一旁帮腔,劝他先回去。 三个人几番劝说下来,陈靖终于点头同意让红玉先陪他回柏溪村。上牛车前还再三交代夏叶瑾他们一找到陈彩衣就赶紧回村。得到两人一再保证之后,才勉勉强强的微微放下了点心。 直到目送那辆牛车完全消失在视线中,夏叶瑾才收回目光。刚才怕陈靖担心而强撑着挤出的笑容,早就消失无踪。她浑身冰冷,下意识的去看付清竺,却发现对方只是静静的站在原地,什么表情也没有。 随后他指了指旁边的一家食肆,对夏叶瑾说先吃饭吧。 “不现在直接去司马府?” “天色还早”,付清竺说着便朝食肆走了进去,“你刚才听到那美人脸说的话没有,既然人家有备而来,就不会这么容易让我们得手。” 两人随便点了些吃食,一餐饭吃的没滋没味。 夏叶瑾又想起了下午未尽的那个话题,她抬头看向付清竺,“狐狸说的一魂一魄,到底是什么意思?” 凭着她极少的鬼神常识来看,人的三魂七魄应该是缺一不可,少了一魂一魄,就算不会死,那也差不多是痴傻或者是植物人的程度。 她知道自己不该如此执着,可想法挂在心上,不问总觉得不踏实。 “没什么意思,就是一个人少了一魂一魄。” “那他还活着?” 付清竺慢条斯理的拿着勺子喝汤,头也不抬的答了个嗯。 夏叶瑾突然想起她曾经问付清竺,说赏金到底有多少啊让你连命都不要。他当时回答说不仅仅是赏金。现在看来,多半与这缺少的一魂一魄有关。 “你这么拼命的对狐狸紧追不舍,是为了这一魂一魄么?” “算是也不算。” 付清竺抬起头来,他十分随意的伸了个懒腰将身子靠在椅背上,吊儿郎当的笑,“我主要还是为了赏金。” 第八十八章 狭路相逢 斜阳入瓮,牛车徐行。 街边有人兜着花篮经过,香气袭人。江南春日糯软的气息在周身萦绕,忽而又化作淡淡熏香,融进宽袍下叮当作响的环佩里。 在柔和的微光里,付清竺的模样也好似受到了影响,开始变得影影绰绰模模糊糊,像一滴水落在宣纸上,晕染化开,泛起淡淡毛边。 夏叶瑾忍不住伸手揉了揉眼睛,试图让自己的视线变得更加清楚些。她还想再问下去,却突然感到一阵晕沉,上下眼皮开始天人交战,她强撑着看向付清竺,可越努力眼前的画面却越来越遥不可及。 在失去意识之前,付清竺清朗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朦朦胧胧间,他好像看着夏叶瑾,说,是不是很困?那就先在这儿休息一会儿吧。我办完事儿再来找你。 * 还是最早的那个黑漆漆山洞。身边依旧是那个看不清面容的男人。不过又有些不同,这一回,夏叶瑾能够看到洞口的光亮。 “想明白了么?最痛苦的死法?” 男人问道。 “大概是求而不得满心绝望,又无能为力只能放手吧。” “是挺痛苦,但还不是极致。” 见夏叶瑾没有回答,男人又问,“你觉得咱们这回能离开这里么?” “应该能吧?洞口不是在那里。” 男人蹲下身,捡了块小石子递给夏叶瑾,“扔扔看。” 夏叶瑾不明所以,但还是用了十分的力,石子脱离了手后,十分稳当的落在了洞口外有光的地方。 扔完后,男人才问,你觉得你能找到刚才那颗石子吗? “可以吧。外头不是有光?” 突然之间四周开始猛烈的摇晃,两边的山石不断滚落下来,看样子山洞似乎要开始坍塌。见男人还杵在原地,夏叶瑾二话不说就拉着他往洞口跑。 好不容易出了山洞,夏叶瑾累的直喘大气,见男人依旧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不由来气,说山洞都要塌了你还发愣,是不要命了吗? “你以为跑出来就能活命吗?” 夏叶瑾这才猛然发现,山洞外竟然是云雾缭绕的万丈深渊,而刚才被她扔出去的小石子,早已消失在了深渊之内,她既无法离开这里,也找不到那颗石子。 “所以,这才是最痛苦的。” 男人的面目模糊不清,但夏叶瑾却依旧感觉他在看着自己。 “你看到光,便自以为是希望。一门心思跑过去,以为能摆脱厄运。可到了那里后才发现,那竟是绝望。而最可悲的是,在此之前,你将自己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这绝望之上。” “啪”的一声,夏叶瑾整个人从椅子上摔了下去。 食肆里还有些客人,此刻听到响动,全都转过头来,待看清只是有个人从椅子上摔下来并没有其他什么惊奇之处后,又全都不约而同的收回了目光。 一阵眩晕感扑面而来,周围哪里还有付清竺的影子?夏叶瑾全身都在发抖,她好不容易稳住自己的心神,拉住一个跑堂问,“现在是什么时辰?” “快要到亥时了……”年轻的伙计似乎被她脸上的表情吓到,说客官你不舒服了么?要不要我帮你去请个郎中?…… 他后面说什么夏叶瑾也没有听懂,她一路往前冲,到门口的时候撞到门槛,整个人差点直接飞出去。 建康城她不熟,但去司马府的路却是知道。 从食肆到司马府上的距离并不算太远,但夏叶瑾却觉得这是她走过最远的路。眼前脑海不断的浮现起穿越时空以来的点点滴滴,那些早已消失在历史洪流中的人和事莫名变得清晰起来。而她却总是来不及,无论是李小虎、朱高煦还是傅明鑫,她总是来不及。 窄巷幽静而狭长,夏叶瑾不由的想起了梦里山洞的那条甬道,心中一阵发寒,然后又想起付清竺在受了伤的情况下一个人与那美人脸火拼,霎时又慌又气,原本就不大好的胃又开始绞痛起来。 一路狂奔,到了巷口却差点与一人撞个满怀,心中着急,刚想直接越过那人继续往前,却在下一秒愣在了原地。 付清竺满身满脸是血,怀里还护着一个人,借着巷口微弱的光线,夏叶瑾看清了那是陈彩衣。 “付清竺你——” 夏叶瑾本想说付清竺你怎么回事不是说好咱们俩一起找的吗?你把我丢在食肆一个人跑出来逞英雄到底是几个意思?可当对上他的眼睛时,她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付清竺没有说话,没有动,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下一秒夏叶瑾的怀里就多了一个人,“你带她先走。”付清竺将已经昏迷的陈彩衣塞给夏叶瑾,喑哑着嗓子说道。 “那你呢?” “我这边还有点事儿要处理完。” “有什么事情不能明天再处理吗?你都伤成这样了还想怎么处理?……”夏叶瑾说着就没了声音,因为她看到就在付清竺身后的拐角处,出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一袭白衣的美人正盈盈地朝他们走来。 肤白胜雪,青丝如瀑。 付清竺也意识到了不对劲,他飞快的朝后看了一眼,然后看向夏叶瑾说你赶快先带着陈彩衣走。 “不行!你都已经受了伤,再留在这里会没命的!” 夏叶瑾不动。 或许是她的语气太强硬,付清竺愣了一下,随后他笑了起来,努力想要让自己看上去云淡风轻。说,这个美人脸其实也没有那么强,我比这更危险的事情都经历过,还不是平安无事。你赶快先带陈彩衣回去,她刚刚受了惊吓,我施了点法让她睡过去了,得赶紧离开这里。 “那我先把她送到客栈待会儿再过来帮你,这样好歹也有个照应……” “照应什么?”眼看那美人脸越来越近,付清竺的语气陡然变得冷冽起来,他冷笑了一下,“你可别忘了,之前哪一次遇到危险不是我在前面挡着,你留下来只会拖我后腿碍事,别磨磨蹭蹭了,赶紧走!” “可是你……” 夏叶瑾的话还未说完,乌黑的发丝如天罗地网一般,漫天铺散开来。付清竺挥剑去砍,刚被砍散落在地上的那些断发,瞬间又融合了起来,细密的发丝层层叠叠,在地上蜿蜒交错,像生了触角的细长黑虫,不断蠕动着逼近。 第八十九章 夜会 付清竺身上全是血,看上去几乎是筋疲力尽。他手上托了一团火苗,可那从美人脸身上延伸出来的发丝却是无孔不入,他顾得了这头又来不及那头,到了最后,那头发竟有密密匝匝缠绕了他满身。 夏叶瑾见状下意识的伸手去摸身上的黄符,却在触到怀里的一瞬间惊出了一身冷汗,宫辰时给她的那个钱夹子……不见了。 情急之下,她竟胡乱的在身上摸出一个火折子,点了两把火直接朝发丝扔去,青丝像触电一般迅速萎缩后退,在这短暂的停顿之下,夏叶瑾趁机将付清竺从那密密麻麻的头发之中拉出来。 “你受了重伤,没必要把命耗在这里。好汉不吃眼前亏,咱们一起走吧……” 尾音消失在了美人的尖笑之中,夏叶瑾猛地抬头,发现不知何时美人脸已经站在了他们的前面,挡住了去路。 付清竺口中默念,七张黄符从指间激发而出,越过发丝,稳稳的贴在了美人的那张精美绝伦的脸上。她发出一声惨叫,瞬间化为无形。 趁着这个空档,他挣脱开夏叶瑾的手,说你再不走的话我们就都要死在这里,你自己不怕死就算了但不能连累无辜的陈彩衣,陈靖还在家等着她回去! “但这样下去你真的会死的啊!?” 夏叶瑾几近崩溃,不管不顾的对着他大吼。 “付清竺你能不能别瞎逞能,你和我们才认识几天,关系也没有熟到你要为我们豁出命去的份儿上,就算你救了我们也不会有赏金,趁着现在,咱们一起把彩衣送回去还来得及!——” 如果咱们两人真要有一个人留在这里的话,那还不如我留下来。 她说白了不过是个外来的穿越者。 就算被美人脸杀死,就算宫辰时不愿意出手相救,就算她真的任务失败回不去,那也没有关系。 反正她来之前都已经买了人身意外险;反正她的父母能够得到一笔相对丰厚的赔偿金;反正宫辰时答应了她若真的任务出现意外会代替她好好的赡养她的父母;反正她一直以来都是个一无是处的废柴,能够让自己百无一用的生命为别人发光发热,也算是一种价值,也对得起父母这二十年来的养育之恩。 付清竺却平静的可怕。 他看了一眼夏叶瑾,说这还没打呢你就这么诅咒我死? 就在夏叶瑾想要动手给他几拳直接抡晕带走的时候,他手一扬,数张重叠的黄符再次从指间飞出,这些黄符到了半空竟形成了一个密闭的圈罩,直接将付清竺与再一次卷土重来的美人脸困在了里面。 圈罩就是结界,夏叶瑾被挡在了外面,冲不进去。 付清竺的声音透过结界,在耳边慢慢划过。 他说,美人脸不仅危险,还善于跟踪,为了所有人的安全,必须要有个人留下来引开它不能让它发现陈家所在。 除了名字,我不知道我自己是谁,来自哪里,家住何方,父母是谁,我甚至连自己的年龄都不知道。所以我留在这里,比起你来,就算有损失,也会更加划算一些。 你放心,它未必能打得过我。 * 夏叶瑾浑身被汗浸透,陈彩衣身量比她稍稍矮些,但她本身纤瘦,刚才又因为付清竺心神慌乱不堪,背着一个人,几乎是耗尽了她全部的气力。 恍惚间,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如何稳住心神去租了辆牛车,如何将昏迷的陈彩衣扶上车内,又是如何一路狂奔到陈家。 陈靖和红玉正等着心焦,看到一辆牛车在院前停下,便急忙跑出去。看到夏叶瑾扶着陈彩衣下来,慌乱的心才稳了一些,待看到陈彩衣眉目紧闭,人事不知,又开始慌。 “彩衣没事,只是刚刚庙会正演着群侠会,她被戏台上突然出现的鬼魅吓到了。”夏叶瑾随口解释,“估计这一天下来也多半是累了,刚才在牛车上就睡着了。” 陈靖听她这么说,稍稍放了心,等安顿完陈彩衣,他突然问,清竺呢?这么晚了,他没一起回来? 夏叶瑾正想找借口出门,见陈靖这样问,便开口笑说付清竺这个人也是个没谱的,下午被疯牛撞伤临了到了刚才要回村的时候才发觉疼的走不动路。我见彩衣昏昏欲睡的就先送她回来,他还在医馆里。 “那严不严重?我去看看他。”陈靖说着就要往外走。 被夏叶瑾叫住。 “皮外伤也不算太严重,你脚伤不便还是留在家里,他福大命大没事的,我去看看就行。” 这话说的云淡风轻,也不知道到底是宽慰陈靖还是宽慰她自己。 “可是这大半夜的……” “我你还不相信嘛,城里距离这儿也不远,没事儿的。再说了,我也懂得一些眩术,就算遇上点什么,也能自保。” 陈靖心说我能相信你才有鬼。“折腾了一整天,你也累了,与红玉姑娘早些休息吧,我的脚伤赶车还是不影响的,去看看就来。” “要不算了——” 夏叶瑾再次叫住了他。 她现在心乱如麻,完全镇定不了,可就算是这样,也不能让陈靖再淌进那浑水里,不然付清竺之前的那番苦心不就白费了么? “付清竺伤的也不重,咱们大家都别去了,他那么大个人,在医馆待一晚上也没什么。” 说这话的时候,夏叶瑾能明显感到自己在发抖。 好在陈靖粗线条,并没有觉察到她的异样。听她这么说,又见夏叶瑾的轻松的表情不似作伪,他便放了心。 一旁的红玉细细将二人的表情收进眼底,待陈靖离开,她似乎想要开口,最终却只是伸手拍了怕夏叶瑾的肩头,无声的叹了口气。 心中记挂着付清竺的安危,夏叶瑾哪里能睡得下,等到四处安静下来,她立刻坐起,快走两步就到了窗前,正打算翻窗而出,眼前却闪过一抹黑影,接着便是熟悉的轻笑。 狐狸抱臂胸前,斜斜的倚在门边,一双细长的眉眼里烟波流转。此刻看到夏叶瑾这副囧相,唇边弯起一抹笑容,“还真是心有灵犀呢,我想进来你就打开了窗。” 第九十章 扑朔迷离 夏叶瑾心中洪波奔涌,一时之间闪过许多张面孔,许多人的安危,四肢百骸像是瞬间被抽干了气力,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怎么?不欢迎我么?” 见夏叶瑾抿唇不语,脸色铁青,他又问道。 “那个无身美人是你操纵的?” 过了好一阵,夏叶瑾才开口,声音低哑。 “你这话说的……我凭什么要回答呢?是如何,不是又如何?”他突然站的极近,眉梢眼角,似乎都含着笑意,如初春的江水,柔腻却凛冽。 夏叶瑾寒着脸不说话。 她刚才自以为已经万分小心,却没有想到还是被狐狸发现行踪。如果眼前这狐狸真的幕后操纵之人,付清竺的一番苦心,全都付诸东流。 想到这里,如一把利剑直击心脏,疼的几乎要让她失去知觉。 “你还真是无情呢……”狐狸叹了口气,像是在惋惜什么,“那个捉鬼小子可是为了你们豁出命去,你怎么连一点表示都没有?” 穿越时空以来,在经历过那么多的事情之后,夏叶瑾自问不是个容易慌乱的人。她学会了更加顽强的生存,却也知道死亡也是生命的一部分。所以当她意识到自己心跳如鼓,甚至连基本的站立都成问题时,才发现原来她根本就没有参透生死。 “他人在哪儿?” 她开口。 “现在想起他来了么?”见自己孜孜不倦的搭讪终于有了回应,狐狸脸上的笑容变得愉悦起来。 “你想见的话,也不是什么难事。不过见完之后,你可得跟我走。” “去哪?” “双修啊。月圆之夜,月华充盈之时,天地之间灵气最盛,最适合双修了。” 他说的一脸天真无邪,如稚子幼童央着大人讨要零嘴糖人儿一般自然。 饶是夏叶瑾常识再浅薄,也懂得双修是何含义,加上对方满是戏谑的语气,她根本不想去理会,只觉得好不耐烦,心中想着如何才能摆脱这人,面上便依旧沉着脸不答话。 见夏叶瑾许久不动,他挑眉,“不愿意?” “所以柏溪村口那些近乎透明的女子尸首,都是你双修的结果?” “你还真聪敏。” 对方冷笑一声,不置可否。 夏叶瑾却听出他似乎不怎么开心。 此刻的她哪里有多余的心思来考虑这只狐狸的心情,想着再与此人多费口舌也是无意义,便越过他,径直走到了窗前。 “你这样走了,就不怕我对红玉和陈家人下手?” 狐狸在身后说道。 夏叶瑾不去管他,攀上窗台,翻身而出。 其实她只是想赌一把,看自己能否将那狐狸引开。走了一段,却不见狐狸跟来,心中正踌躇慌乱,忽听到一句“你知道那小子在哪儿么就走那么快?”从背后传来。 还未转身,那人便已到了近前。 “你就这样走着去呀?” 夏叶瑾不理他,继续走。 “就你这龟速等你到了那儿人家估计都已经重新堕入六道轮回了。” 夏叶瑾停下脚步,看了他一眼,接着往前走。 对方又接着絮絮叨叨了一阵,还是完全被无视,终于忍受不了,皱着眉头道好了好了,算我怕了你了,带你去还不行么? * 夏叶瑾原以为她会大哭到崩溃,但真正看到躺在茅草堆成的地铺上双目紧闭面无血色的付清竺时,她却平静到令自己都感到害怕。 所以从这一点上看他们俩的交情其实也并没有太深? “放心,他命大,还没死。” 狐狸见夏叶瑾从进门开始就面无表情的抿着嘴不说话,没忍住说了一句。 付清竺身上的血衣已被换下,静静的躺着,神容清淡,五官疏朗,只觉天高云远。全无平日那般吊儿郎当之状。 “你救了他?”这话问出来,连夏叶瑾自己都不会相信。狐狸救付清竺,怎么可能?但她还是问了出来。 “怎么可能?”对方也看出了夏叶瑾眼里的不相信,他似乎一点都不在意,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我不过是刚才看到他晕倒在路边,我怎么说也是个修行之人又岂能见死不救,所以就随便找了个地方把他扔了放下。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夏叶瑾也辨不清眼前的狐狸到底是哪句真哪句假,她蹲下身,直到诊出付清竺脉象正常,慌乱的心神才微微的稳了一些。 想起当时付清竺所言无父无母,不知自己从何处来的话,又忆起狐狸口中的少了一魂一魄,细细思量之下,先是不信,到了最后,竟感到些许后怕。 狐狸见她如此,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低低叹了口气,转身走出茅屋。 * 付清竺醒来时,已是红日当头。 他环顾四周,见蓬窗茅檐,蛛丝密布。才刚动了下身子,就觉肩膀、大腿全身上下几乎是每一处都传来钻心疼痛,正龇牙咧嘴的努力撑着坐起来,忽而瞥见一双眸子正目不转睛的瞪着他。 一个没稳住,他再次摔在了草铺之上。这一下,疼的差点没直接晕过去。 “你醒了?” 夏叶瑾手中端着个粗瓷碗,居高临下看着他。 付清竺本就疼的有口难言,此刻看到夏叶瑾,忽而就想起昨夜被美人脸缠身之前的那番话来,当时情况危急,以为自己活不过,话没多想便脱口而出,也未觉有何不妥。现在离了险境,再回想起来,顿时羞得有些无地自容,便强忍着痛意转了个身,背对着她,闷闷的挤出一个字“嗯”。 夏叶瑾倒是没有想到一向大咧的付清竺会感到难为情,她也没有想那么多,只是将手中的粗瓷碗往缺了一角的木桌一放,说醒了就赶紧把药喝了。 昨夜的事情还历历在目。只是付清竺有一点不懂,当时他受了重伤,迷迷糊糊之间以为自己就要去阎王殿报到,却突然闪过一道光,正张牙舞爪的美人脸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打散了一般,霎时化为灰烬。 谁出手救了他? 难道是眼前的夏叶瑾? “我已经把彩衣送回村了,有陈靖照顾,应该无大碍……”,看到对方瞪着一双大眼睛转向她,夏叶瑾以为他是在担心昨晚的情况,便一五一十的如实回答。 “我……是怎么到这里的?”付清竺看着她问。 第九十一章 不速之客 冷不丁被问这样的话,夏叶瑾愣了一下,转而又联想到狐狸昨夜所言,也不知到底是真是假,一时之间又找不出其他更好的理由,便说大概是那狐狸救了你吧? 她原以为付清竺会惊讶,却没有想到对方听到这话也只是微不可见的蹙了下眉,随后便换了个话题。他有些骄傲咧开嘴说你看吧,我就说自己会没事的。语气轻快,依旧是往日那副不经世事吊儿郎当的模样。 夏叶瑾懒得理他,“是没事儿,就差被人抬着出门了!” 自知理亏,付清竺也不再辩驳,他咬牙切齿喝了口药汤下去,等到喉咙口传来细细甘甜,才从枕边摸出一个东西来,递给夏叶瑾。 是宫辰时给她的那个明黄色钱夹子。 “它,怎么会在你这里?” “昨晚上从美人脸手里抢来的。”付清竺看了她一眼,说里面的黄符估计都被它给毁了,就剩下这么个空壳。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你这空壳子长得倒是挺奇怪,是哪里来的怪东西? 夏叶瑾全部心思都在失而复得的“钱夹子”上,便随意答了句是一个朋友给的,我的那三脚猫道术全靠这个撑着。 付清竺笑了起来,说连这样都行,看来你那位朋友的道行很高。 夏叶瑾撇撇嘴,心说宫辰时的道行高不高她不清楚,但抠门是一定的,连符纸都舍不得多给几张。 等药汤全部喝完,付清竺抬头说狐狸呢?我有话想问他。 夏叶瑾正想说不知道他在哪儿,就听到门外响起熟悉的轻笑,“救你不过是举手之劳,你别想着要以身相许,我可没有龙阳之癖。” “你其实早就发现了吧?” 付清竺无视狐狸的戏谑,径自看向他。 “发现什么?”狐狸耸肩。 随后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兀自笑了起来,说我倒是没有想到,你这个人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奇怪。实在好笑,你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竟然还一门心思的想要帮别人,拯救苍生。 还想抓我?你以为抓了我就万事大吉,就能寻回你那丢失的魂魄么? “那你救我做甚么?” “不做什么,想救就救。” 二人的谈话听上去就像是在互打哑谜,夏叶瑾已经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却也依旧听的云里雾里。她本想单刀直入的问问付清竺,但想着人家全身是伤,便也作罢。反正时间还有一些,她任务也还没完成,等过两日再找个机会细细问清就是了。 * 付清竺的伤势很重但好在稳定,夏叶瑾不想让陈靖凭空增加担心,第二日便先一步回到了柏溪村。 她回去的时候,正巧遇见陈靖送红玉离开,两人站在村口牛车旁,相顾无言。此时春寒已过,夏至未至。村外杨柳依依,野花烂漫,一时之间,夏叶瑾有些懊恼,她怎么就出现的这么不是时候呢? 饶是她再不想破坏气氛,还是被陈靖看到。他一脸坦荡,笑着快步走过来,说我正担心你呢,清竺的伤无碍吧? 夏叶瑾笑着说无碍,然后看向红玉,“红玉姑娘这是要回府么?” “嗯,已经在这儿住了两天,再不回去,哥哥该担心了。” 一听到她要回府,眼前便浮现起无身美人尖牙利嘴幻化无穷的模样,夏叶瑾吓得后背冒出了冷汗,她决定将红玉留下来,“成日待在府里多无趣,如今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正是踏青寻春的好时节,在这儿多住几日又有什么关系,司马公子不会这么不近人情的啦……” “这……” “哎呀红玉姑娘你就别犹豫了,大好的春光,怎么舍得辜负?”夏叶瑾边说边给陈靖使眼色,陈靖刚开始有些茫然,随后也反应过来,便有些不好意思的附和,说姆妈也时常念叨呢,红玉姑娘如果不嫌家中粗鄙的话,就多留几日。 经不住两个人轮番劝说,尤其是陈靖,一本正经正义凛然的留人,显得光明坦荡却又诚意十足。饶是红玉再坚持也抵不过。所以她去而复返,又在陈家住下了。 红玉在陈家安顿下来,夏叶瑾长久以来的忧心总算减轻了一些。但她还是想探探有关狐狸的事情,便趁着陈靖不在的时候看似随意的问红玉,那只小狐狸呢?这几日怎么都没见到? 看到她还在执着着那只狐狸,红玉笑了起来,说怎么你还想抓它啊? 想抓也要能抓得到才行啊。夏叶瑾小声嘀咕。“我只是有些好奇,它还在府上养着么?” “在呢。我出门的时候把它交给哥哥照顾了。” “哦。” 夏叶瑾有些失望,但转念却又微微的松了口气。听红玉刚才的话里意思,陌子离似乎一直都是以狐狸的形态与红玉相见相处,就算其间含着感情,但若不是男女之情,事情就会好办许多。 或许是心情好,红玉看到她这副一惊一乍的模样,脸上的笑容更加愉快,她说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小陌它真的不过是只普通的小狐狸而已,不会对我造成什么损伤的。 陌子离是只普通的狐狸,那你家那诡异的后院呢? 夏叶瑾突然想问。 难道也只是普通的后院?打死她都不信。 “红玉姑娘,有件事说起来也许挺唐突的,但我有些好奇,咳,只是好奇,就是贵府的后院,是不是……?”以前有发生过什么? 至少应该是死过人吧? 不然满头青丝怎么也打不死的无身美人又是哪里来的? “怎么突然问这个?” 夏叶瑾心说并不是突然,我想问这个问题已经很久了,“也没什么,只是听付清竺提起说后院有些奇怪。” 红玉笑了一下,“他这人总是神叨叨的,话并不能全信。” 待夏叶瑾还想往下问,却听到前院传来脚步声,接着细腻柔和的声音响起,“彩衣在吗?” 是村东的月绣。 陈彩衣那晚不过是轻微惊吓,也没有受什么伤。此刻正坐在东屋的木桌子前,单手托着下巴正细数着与司马子瑜往日相处的点滴,看到月绣,原本绯红的脸颊霎时转黑,僵着一张脸站在屋门口,凉凉地看着她,“你来做什么?” 第九十二章 玉玦 “听说你那日在庙会受了惊吓,我来看看你……”陈彩衣的态度让月绣有些尴尬,她扯着嘴角笑了一下。 “要你好心!” 陈彩衣轻哼了一声,转身走进了屋里。 “你在生我气么?” 月绣跟着她进屋,也不坐下,就站在桌边问。 陈彩衣撅着小嘴不说话。 她何止是生气,是十分非常的生气!哪里有人这样的,明知道她……那个子瑜哥哥,却还赶着巴结上去。想起来就气人! “对不起。” 陈彩衣猛地抬头。月绣看着她,细腻的眉眼之间,依旧带着温柔之气,但相较于以往,陈彩衣总觉得多了点什么。 水汽氤氲。 她突然莫名其妙的想起了这个词。 见陈彩衣如此,月绣笑了起来,她说对不起,我做了太多不好的事情。现在回想起来,再怎么后悔也是来不及了。不奢求能得到你的原谅,只是想来看看你。 “你别这样,我也没有很生气。” 从未见过这样的月绣,陈彩衣心里闷闷的。但面上依旧拉不下脸来服软。 就在这时,陈家姆妈走进屋来,她本想叫陈彩衣去吃饭,看到月绣也在,见她比前些日子又清瘦了好多,忍不住皱眉头,用带着吴郡口音的调调看着她说,“倷又勿吃饭呀,哎呀瘦的来……” 说完后又看向杵在旁边的陈彩衣,说你都这么大人了还什么都不懂,月绣多乖呀,以后多跟她学学。 听到她又在讲这些,陈彩衣顿觉好不耐烦,她一边点头应下,一边起身把陈家姆妈往门外推,说我现在不饿,等会儿再去吃。 陈家姆妈便不去理会她,转身对月绣说看你瘦成这样,中午就留在这儿吃饭。 月绣却笑着客气拒绝。 “姨婆已经备了饭呢,改天我再来……” 她出门的时候,正好遇上从西屋出来的夏叶瑾和红玉。互相打过招呼,便各自离开。只是夏叶瑾觉得今天这月绣有些奇怪,她刚才的目光,在她的脸上停留了好一阵才挪开,像是有什么话要说一样。 估计又是自己多想了。 夏叶瑾失笑。 隐隐约约的听到陈家姆妈在屋里念陈彩衣,说月绣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有什么事儿喜欢藏在心里。她也是命苦,从小就没了爹娘,可怜兮兮……你以后能帮着她的就多帮一些,别老是杵着一张脸…… * 距那日分别之后,便又极少看到付清竺,夏叶瑾想着他的伤如今也应该也好的差不多,加上自己心中挂记着狐狸的事,便不作他想。正好这几日陈靖要陪着红玉踏青寻春抽不开身,她便央求了陈家姆妈,换了身粗布男装,拿了斗笠,扛着竹筐,自告奋勇地揽下了到城中卖春菜的差事。 这一日她又在建康城中待了一整天,借机去了司马府上,本想堵一堵那只狐狸问个究竟,狐狸没见着,却险些被司马子瑜撞见,心有余悸的溜出来,仍旧和前几日一样一无所获。 到了黄昏时刻回到柏溪村,村口几个男娃娃正互相趴着玩土,其中一个穿着短衫的少年尤为显眼,他的大腿被一个留着瓜皮头穿着开裆裤光着圆滚滚屁股的小胖墩搂住,皱着眉头,想走又不能走,一时之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夏叶瑾远远的看着这幅画面,顿觉十分好笑。 似乎是觉察到有人在看他,付清竺回过头来,见夏叶瑾在不远处正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对着他笑,便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 “伤好啦?” 夏叶瑾走过去问他,见付清竺神色不明的点了下头,便作势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笑道,“没想到你这么大个人了还时兴和小娃娃一起玩泥巴呀?” 话才刚说完,那个搂着付清竺的小胖墩便顺势抓住了她的手,说“可算等到了!” 夏叶瑾不明其意,见他模样一本正经,便弯下腰问,“等到什么了?” 听她这么问,原先趴在地上玩土的几个小娃娃全都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付清竺在旁边只觉聒噪的很,便抓了小胖子的手,“你来说!——” 小胖子见他被另外对待,顿时有些得意,他扬着小脑袋看向夏叶瑾问,“你可是叫夏叶瑾?” 这话问的出奇,夏叶瑾下意识回头看了眼付清竺,两人飞快的交换了下眼色,付清竺便问你找夏叶瑾做什么? “不是我要找夏叶瑾,是有人要找她。”话出口后,见面前二人的神色凝重,小胖子觉得自己得到了重视,便更加得意,挥着藕节般的胖胳膊继续讲道,“今天我们在后山玩耍时见到了东村的月绣姐姐,她急匆匆的不知要去哪里。看到我在,就一把扯住我,让我今儿一整天都待在村口这,看到从城里回来带着斗笠扛着竹筐的人便拦住问是不是夏叶瑾,我一连问了几个都说不是……” “她要你找戴斗笠扛竹筐的人,你搂住我大腿做什么?” 付清竺捉着他不放手。 小胖子被他捏的生疼,顿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他说我也不想的,是李二蛋说夏叶瑾就住在陈家,你也住在陈家,拉住你总能等到夏叶瑾的。 “好了好了你别哭,我给你糖吃……”夏叶瑾见状忙去哄他,那小胖墩一听,小嘴却撅得更高,“都是骗人的,那月绣姐姐也说了要给我稀奇的东西,可都一天了都不见人儿。” 眼看小胖墩又要哭起来,夏叶瑾觉得自己不能再如此顺着这小家伙的思路走,便问月绣姐姐叫你拦住夏叶瑾做什么? 小胖墩停了一下,似乎不愿意说。 “你不说的话我就把你扔前头的河里喂鳖鱼!”付清竺有些不耐地在一旁恐吓,夏叶瑾瞪了他一眼,正要开口骂他别吓小孩子,小胖子这回却没有哭,而是挪着小胖手从上衣的小口袋里捞出个东西,包在小小的掌心,待拿到夏叶瑾的面前,才将手心摊开。 是一块小小的扁片交尾双兽纹玉玦。 “这个我咬过了,不是糖。”胖娃娃眨着亮晶晶的小眼睛看着夏叶瑾,胖乎乎的脸上挂着委屈。 第九十三章 胖和尚 看到胖娃娃这副样子,夏叶瑾心中莫名一阵柔软,她伸手呼噜一下小胖墩的圆乎乎的脑袋,说“好娃娃乖,姐姐给你糖。” 说着她从竹筐里掏出了一大包用油纸包着的饴糖,这本是给陈彩衣和红玉带的,但现在也只能先给眼前这群小娃娃了。 “月绣为何要给你块玉玦?” 等打发了那一群抢饴糖的小娃娃,两人走远了些,付清竺才开口问。这实在是有些奇怪,“玉缺为玦,见玦则绝”,就凭她们俩的交情,月绣还不至于要特意送块玉玦来断绝关系吧? 夏叶瑾也觉得奇怪,“会不会是刚才那胖娃娃记差了,她是托我给陈彩衣的?” 却被付清竺否定。他说,陈彩衣就在家里,月绣要送东西直接给她就好了,何必这么麻烦还要通过你转交? 这个道理夏叶瑾自然是清楚。可无缘无故的,两人除了少有的打过几次照面之外,也基本没有交情,这块玉玦看上去价值不菲,月绣为什么要给她呢?难道真是为了与她断绝关系,就特意送了块玉玦给她?而且还大费周章的让一群小娃娃在村口等着? 这也太令人匪夷所思了吧。 付清竺也正想不通透,忽而见夏叶瑾猛的转头看他,“刚才那个胖娃娃说的可是在后山见到月绣的?” “是啊,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糟了!” 夏叶瑾暗骂一声,也没有心思同付清竺解释,便开始发足狂奔,顾不得付清竺在后面喊,一路跑到了后山竹林外的小溪旁。 黄昏已近尾声,满空夕照,映得溪水熔金化彩。 本是春日好时光,可夏叶瑾站在溪畔,全身发冷,像是坠入到了万丈冰寒之中一般。 付清竺赶了上来,见她傻傻地愣在那里不动,便道,“夏叶瑾你做什么跑这么快连竹筐都没拿……” 他的话只说了一半,整个人也僵在了原地。 月绣静静的躺在清浅的溪水里,昏黄黄的余晖落在她细腻精致的脸上,她紧闭着双眼,面容无一丝血色。 付清竺大惊,反应过来后赶紧下水去捞月绣,只是结果却是意料之中,她浑身冰冷,气息早已经断了。 * 月绣同村中此前发生的那些少女死法一样,一样的全身无一丝血色,一样的尸首完好无损。月绣无父无母,从小跟着姨婆长大。那姨婆一听到她的死讯早已是昏厥过去,陈家姆妈心疼,便将她的身后事揽了过来。 未嫁女意外亡故照例进不了家门。说是身后事,也不过是同此前那些少女一样,在村外简单的搭个草棚,请个和尚来念几道经文了事。 但饶是如此,陈家人还是十分尽心的操办了起来。 陈彩衣全程眼睛红肿,她一边骂骂咧咧地与夏叶瑾说着自己一点都不在意,可另外一边眼泪却不住的往外流,到了最后,直接趴在草棚边的木桌上哭了起来。陈家姆妈也没有比她好多少,两母女心情低沉压抑,丧事的操办便落在了陈靖身上。 “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夏叶瑾转头问付清竺。 从发现月绣的死开始,这个人的神情就有说不出的怪异,此番见他又在放空,夏叶瑾终于忍不住。 诵读经文的声音停了下来,第一节法事已经做完。 “你觉得那玉玦会是谁的?” 付清竺没头没尾的反问了一句。 这个问题夏叶瑾也不是没有想过。但无论是交情还是其他,夏叶瑾自问都受不起这块玉玦。 若是别人赠与她,月绣又怎么会将它转赠给自己呢?但若是月绣自己的,好端端的,她为何又要送这么块玉玦呢? 难道是她自知自己性命不保,拿出这块玉玦求救? 这就更加说不通了。 从她让那群小娃娃在村口蹲点的行为来看,她对此似乎一点都不着急,只是单纯想要送出玉玦而已。 那么,这玉玦与她的死,甚至与先前那么多少女的死,到底有没有关系呢? 自己想不通透,夏叶瑾便继续转头看付清竺,试图从对方那双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大眼睛里找出些蛛丝马迹来。 可才盯了第一眼,一只胖胖的手就在付清竺的肩膀上冷不丁的拍了一拍,被这么一吓,付清竺赶紧转头,待看清是刚才请来做法事的和尚,瞬间紧绷的神情变为疏懒,只瞪着一双眼睛看他,连话也懒得说。 胖和尚对此一点都不在意,他踱着步子绕到付清竺的身侧,说的第一句话就让他大吃一惊。他一脸笑眯眯地问,你可愿意跟我到白马寺出家? 完全没有想到这胖和尚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付清竺吓得连连摆手。 夏叶瑾在一旁看着却觉得十分好笑。 心中暗道这胖和尚也是个混日子的,付清竺一个捉鬼赚赏金的,全身上下都透着六根不清净的铜臭味,叫这种人出家,不是搞笑么? 没想到那胖和尚还挺执着,见付清竺拒绝,又问了一句“为什么?” “呃……那个,我……” 付清竺有些囧。 他不知道这胖和尚为何突然间要他去出家。 他不好说相较于吃斋念佛自己更喜欢捉鬼赚赏金,也不好说自己不大喜欢总吃素,更不能说他对眼前胖和尚一点兴趣都没有若是长期跟他相处下去早晚得无聊到疯癫……想来想去,最后竟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就我这副皮相,剃光头穿着僧衣大概不好看。” 夏叶瑾在一旁憋笑憋得辛苦。 但那胖和尚倒是神情依旧自若。他目光落在付清竺的脸上,细细的看着,直到付清竺被看的有些发憷,他那张圆滚滚的脸上才显出了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来。 “你不仅失了魂魄,还丢了身世,既然如此,又何必再诸般执着,自结烦恼阵?” 夏叶瑾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她听的心惊。 赶忙去看付清竺,对方敛气凝神,倒是没有太多的异样,只是原本清亮的眸子里,多了丝云雾在缭绕。 见他如此,胖和尚也不再强求,他叹了口气,道,“罢了,你要去寻便去寻吧,只是这东西,寻来了也与你无关。” 第九十四章 时过境迁 因为月绣的死,陈家上上下下都弥漫着低气压。 红玉计划只在柏溪村住上四五日,可突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见陈靖一个人忙里忙外的,她便留了下来帮忙。 夏叶瑾原本以为像红玉这样的大家小姐会不适应田庄的生活,却没有想到对方做起事情来还挺得心应手,心中不免宽慰了许多。下意识低头瞄了一眼手腕,发现朱砂痣已经微微发红,说不定等红玉和陈靖两人成了好事,她的任务也就差不多能完成了。 只可惜,没等红玉和陈靖两人互诉衷肠,陈家就迎来了一位客人。 说客人其实也不算是客人。 夏叶瑾进门的时候,看到坐在院中桃树下的司马子瑜,又看到坐在他对面的陈彩衣,不由的暗自叹了口气。 司马子瑜此番来只是接红玉回府,这几日他都在忙书院的事务,完全不知柏溪村又发生了一起怪事,而怪事的主角还是他有些好感的月绣。 登时面上再也没有了昔日风光霁月的模样,阴沉着一张脸,乌云压境,像是马上就要下雨。 陈彩衣本来就没有从月绣的死里走出来,见他这样,心中不免更加难受。 两人各怀心思的坐着,相顾无言。只余清风拂过,留下淡淡的桃花香气萦绕其间。 “我从未见过哥哥这副样子……” 夏叶瑾走回西厢房的时候,在廊下遇见了红玉。对方眼睛红红的,也不知道是在为月绣可惜,还是在为司马子瑜担忧。 与司马子瑜初见时的光景还历历在目。 清风明月,白衣鲜丽。 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夏叶瑾总算懂得了一个道理。只要是人,就会有软肋。之所以还能云淡风轻,那不过是因为那人那事,于他而言还不够重要罢了。 而月绣在他的心里显然要比陈彩衣重要些。 “从小到大,哥哥的脸上总是带着笑,就算他身体不好,可也从未有过一丝的抱怨,这一回对他的打击真的太大了。” “……所以才更要珍惜眼前人。” 陈靖远远的走过来,夏叶瑾看了他一眼,对红玉说道。 这世上并没有后悔药,错过就是错过,哪怕只是相差一瞬,迎来的结果都有可能大相径庭,相去甚远。她不知道红玉能不能听进去,但这或许也并不重要,反正大部分的人,都只有在自己亲历了之后,才会感觉到时过境迁的痛苦。她自己也是一样。 经过檐下的时候,夏叶瑾发现付清竺的屋门没关。他趴在桌上全神贯注的不知在写些什么。 不仅仅是身世,付清竺整个人都愈发的扑朔迷离。夏叶瑾心中有好些疑问,可每每面对他的时候,却又不知该从何问起。 这毕竟算是人家的私隐,自己偶然窥得一二本就不该,若再揪着这个问题不放,岂不是太过了点?怀着这样的念头,就算内心的好奇犹如无数只蚂蚁在爬,她也从来都没有主动向付清竺问起过那些事情。 此刻,夏叶瑾见他趴在桌上提笔写字的模样十分滑稽,便走了进去,笑着问他在干嘛? “在把这段日子发生的事情记下来。”付清竺抬头看了她一眼,接着又继续埋头。 夏叶瑾不解,怎么,这段日子很值得纪念么? 似乎是觉察到她一脸懵逼的怪样子,付清竺又补了一句,“不仅这段日子的事情要全部记下来,以后发生的也要记下来。” 被这么一说,夏叶瑾越发不懂,便开口问为什么? “现在没记的话,我怕以后就忘了。” 听完这话,夏叶瑾大笑,说付清竺你不至于吧?你才几岁啊,现在就要开始记流水账写回忆录了么? 对方却突然抬头,看了她一眼,沉静的目光里有一丝暗淡转瞬而逝,随后他淡淡的笑了一下,“你忘了么?我除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以外,根本就没有其他的记忆。” 夏叶瑾笑不出来了。 “说起来你也许不信,我是在建康城的城墙边上醒来的。其实我对这个地方一点都不熟悉,也没有任何的记忆。我只知道我叫付清竺,我少了一魂一魄。” “可是你会法术,还懂得捉鬼领赏金……” 夏叶瑾惊慌的有些语无伦次。 付清竺似乎被她这副样子吓了一跳,他兀自低头笑了笑说我也不知道,似乎懂法术这个,像与生俱来的一样。或许是我失忆之前就会的吧。 “那胖和尚说的没错,我没有身世,又丢了魂魄,整个人浑浑噩噩,不知什么时候就又忘了事情。还是记下来好一些。这样日后就算是忘了,也有个凭据在。” 夏叶瑾曾看过一本书。 书名已经忘了,书中的一段话却记得清楚。 那上面说,人的一生,说白了就是一张白纸被染色的过程。而这些色彩,便是那过往的无数记忆。开心或悲伤,抑郁或欢快,想忘掉的,不想忘掉的……所有这一切,都化为细腻又独特的色彩,在人的记忆里凸显出来。时间的流逝能够美化记忆,却无法淡化回忆。 夏叶瑾无法想象没有记忆的日子是怎样一种体验,就像她现在没法体会到付清竺的痛苦一样。 院子里的桃花开的繁茂。 清风拂过,细碎的花瓣越过窗棂,落在付清竺书写的藤纸上。 只见上面歪歪扭扭的爬满了字,像画符一般。 “你的字写的也太难看了点吧?”夏叶瑾忍不住伸手指了指。 付清竺有些无奈的点头。这一点他无可反驳。 但其实想想,还是有地方可以反驳的,他连一点过去的记忆都没有,能写字就已经不错了,哪里还能讲究那么多。 “你抓狐狸……也不仅是为了赏金吧?”过了一会儿夏叶瑾又问。 有什么东西已经在她的心里呼之欲出,但她还是有些不甘心的希望听到付清竺亲口承认。 这一回,等来的却是付清竺长久的沉默。 就在夏叶瑾有些自讨没趣的转身打算离开时,身后的声音响起。 “它不是狐狸,它是上古神兽朱獳,相传它的元丹能帮人找回丢失的魂魄。我也只是碰碰运气。” 夏叶瑾驻足回头,“你……?” 付清竺用一副“就是你想的那个样子”的表情看着她,说,我抓他,目的就是为了取那颗内丹。 第九十五章 朱獳 朱獳,上古神兽。 晋人曾有过“状似狐狸,背生有鳍,产于驮山。……朱獳现,白骨生……”这样的记载。 难怪当日初见时就觉得他生得与普通狐狸有些不同,原来人家根本就不是狐狸,而是只威力无比的老妖怪。 夏叶瑾的误打误撞,让付清竺失去了原本能够抓住朱獳取得内丹的机会,也让他失去了寻回所丢失的魂魄的机会。 关于这一点,她要怎么弥补? * 晚饭过后,天突然阴了下来。 夏叶瑾独自坐在屋内,单手托颊,望着南窗外那棵绿的发油的香樟树发呆。不远处的庭院里,老金桂树下,红玉正与陈靖两人在聊着什么,灰蒙蒙的雾气洒落下来,让两人的身影陷入在江南氤氲的水汽里。 这段日子以来,所发生的事情与预定的轨迹有些偏离,但似乎又偏离的不大远。至少从目前来看,她也算是勉强成功的破坏了红玉与那小狐狸的姻缘。手腕上的朱砂痣也开始起了变化,至于古董,月绣给她的那块玉玦也算是符合条件。 这样细细的计较一番,夏叶瑾突然发现,她这回的任务,在不知不觉间,竟已完成了七七八八。 可要严格说起来,又不能算是完成。 狐狸与红玉之间的关系没有完全断绝,陈靖与红玉二人的感情又未完全明朗,再加上月绣惨死原因不明,付清竺身世扑朔迷离,从这一方面考虑,事情简直是一团糟。更不用说付清竺为了寻回他那丢失的一魂一魄,依旧对狐狸穷追不舍,要杀了它取出丹心。 南窗外那棵香樟树的叶子湿绿如雾,原来是已经下起雨来。 夏叶瑾从怀里摸出那块交尾双兽玉玦,拿在手中,细细的端详着。其上花纹繁复,雕工精细,怎么看也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寻常物件。 月绣将这块玉玦交与她,到底是何意? 正想的入神,冷不丁有人从背后拍了她肩膀一下,随即清脆的话音在耳边响起,“叶瑾姐姐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陈彩衣正看着她笑,面色相较于刚才,似乎好了一些。 夏叶瑾赶紧将手中的玉玦收起,转身站了起来,笑了笑说没什么,就是想起一些陈年旧事罢了。 门口似乎还有一人。 她抬头,正好对上司马子瑜的目光。四目相交,他朝着她淡淡的笑了一下。这笑容里含着什么夏叶瑾分辨不清,只是身子下意识有点发僵。 这边陈彩衣却没有过多关注二人的目光,只是顾着催促道,“快走吧,姆妈正在催着吃饭哩。” 经不住陈家姆妈的热情挽留,司马子瑜破天荒的留下来吃了晚饭。 饭桌上,陈彩衣的心情似乎好了一些,但相较于先前对司马子瑜的那种热烈,好像又少了些什么。夏叶瑾知道她对司马子瑜的喜欢并没有变淡,只是因为其中有了月绣这么一个梗,她以后怕是要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走不出来。 红玉和陈靖两人倒是挺和睦,看上去有那么点相敬如宾的味道。夏叶瑾将二人相处的画面收归眼底,正感到些许安慰,却听到坐在一旁的陈家姆妈幽幽的叹了口气。 在送走红玉和司马子瑜之后,陈家姆妈特意拉住夏叶瑾,东扯西拉的说了一通之后,才慢慢开口说叶瑾你是个好姑娘,只可惜阿靖没有这个福分。 “……” 完全没有想到对方竟然说这个,夏叶瑾愣了许久才回过神来。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后她赶紧开口解释,说婶婶你误会了,我和陈靖两人真的没有什么,他能和红玉走到一起,我真的特别特别开心。 可她越是这样说,陈家姆妈却越是不信。她说,这儿又没别人,叶瑾你就别逞强了,这件事是阿靖对不住你。可阿靖性子从小就倔,只要是他认定的事情九头牛也拉不回来。你这么好,往后一定能找到一个比阿靖更好的,他是没福气。 “……婶婶你真的误会了。” 夏叶瑾满头黑线。 她有些悲催的发现自己怎么解释也解释不清。正想着再接再厉好好的扭转陈家姆妈这根生蒂固的脑洞时,东北角的屋门吱呀一声打开,“清竺还没睡呀……”陈家姆妈笑着问背光站在檐前付清竺。 “没,马上要睡了……”付清竺说着便转身进屋。 “都是好孩子,命却都是苦哈哈……” 陈家姆妈低低的说着,连着又叹了几口气。 * 细密的雨丝依旧轻轻扬扬的飘着,水汽氤氲,就连屋内摇曳的烛光也仿佛被蒙上了一层薄纱。 付清竺的木窗没有关。 夏叶瑾与陈家姆妈聊完经过的时候他依旧在木桌上奋笔疾书。 藤纸上的字密密麻麻歪歪扭扭,可他却写的十分认真。这副样子,夏叶瑾倒是有些不好再嘲笑他。 “还在写呢?”她问。 付清竺手中的笔没有停下只是简单的应了个“嗯”。 见他如此专注,夏叶瑾也来了兴致,她俯身看了两眼,只见上面密密麻麻的写着“捉鬼”、“画符”、“赏金”之类的字样,不由有些失望,问他,你就只把这些东西记下来啊? “不止。”付清竺这回终于抬起了头,“我有分门别类的,这部分刚好是有关法术的内容。” 果然,夏叶瑾在旁边的木柜头上,看到了另外一叠藤纸。 她伸手拿了过来,瞪大眼睛仔细看了看,果然看到上面出现了“陈靖”、“司马府”、“红玉”、“陈彩衣”等等字样,夏叶瑾又来回翻看了几下,发现连村口讨要饴糖的胖娃娃都有记录,就她一个人的没有。 不对,还有狐狸也没有。 “我得罪你了么?”夏叶瑾扬了扬手中的藤纸。 见付清竺不明所以的看着她,不由瞪了他一眼,说这里面所有人都有记下来,就我没有。 付清竺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绷紧了神经,听她这么说,顿时松了一口气,笑道我还以为什么事儿呢,就这个啊……说着他从夏叶瑾手中接过了藤纸,翻了几张,指着其中的一处说,这不是有么? 第九十六章 五月端阳 夏叶瑾顺着他所指的地方凑过去看,终于在藤纸的右上角那一列歪歪扭扭的字中间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夏氏叶瑾。借住陈家。原因不明。 “就这样?” “嗯。”付清竺挤出一个字,见对方眼里似有火星迸出,随即又补了三个字,“不然咧?” “……” 夜风夹带着雨丝渗进屋内,烛台上的火光爬上了些许水雾。 藤纸有些潮,所幸付清竺已经写得差不多,夏叶瑾见他就要把有关法术这一类别整理好放在一旁,便说你是不是漏写了什么? “都写了啊。” “你再仔细想想。”夏叶瑾继续提醒,说你是不是遗漏了两件重要的事情。 像是被她这突如其来一本正经的模样逗笑,付清竺扬了扬嘴角站起来,说没有吧?能想到的我都写下来了。 “狐狸的元丹呢?”夏叶瑾终于忍不住,“还有你缺了一魂一魄……” 这是对他最重要的两件事,可他一点都没有写下来。 是因为笃定自己能够记住么?还是觉得这回势在必得,一定就能将狐狸杀了取出元丹寻回那遗失的一魂一魄? 想到这里,夏叶瑾突然有些难过。 狐狸是她此番的任务对象,她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化解它与红玉之间的孽缘,挽救它的性命,让它能够好好修行的。而付清竺,他那缺失的一魂一魄,却是需要狐狸或者说朱獳的元丹。可是被取了元丹,狐狸还能活着么?没有狐狸的元丹,付清竺能寻回缺失的魂魄么?就算夏叶瑾的常识再浅薄,她也知道这两个问题的答案。 付清竺象征性的伸展了下筋骨,答非所问的看向夏叶瑾,说这么晚了你不用去睡觉么? “要啊……”冷不丁被这么问,夏叶瑾突然有点囧。她说,我就是有点好奇你写了什么。 “那你现在看到了。” “嗯。” “天色不早了赶紧去睡觉吧。” “哦。” 夏叶瑾答着,闷闷的往外走。 走到廊下的时候,看到陈靖穿着蓑衣正在折庭中那株桃树的花,她轻喊了一声,陈靖回过头来朝她笑着露出一排白牙。 他说,晚上这一场雨过后,这树上的桃花怕是会被打落,趁现在雨还不大,折一些未绽的花苞放到屋子里养着,等红玉下次来,就算过了花期也还能看到桃花。 * 夜雨过后,果然是一地细碎的花瓣。 看着树下满地的粉红,夏叶瑾不由暗自感叹陈靖的细心周到。心中对此番任务的完成度又满意了一些。 正琢磨着好几日都没见那只狐狸的踪影要不要去一趟司马府的时候,陈靖就走了过来,他看上去比昨夜还要有精神头,说红玉递了帖子过来,请咱们几个去司马府上坐坐。 她不是昨天才走么?夏叶瑾纳闷,今天就请他们到府上? 转眼看到陈靖略带紧张又欣喜的表情,瞬间了然,敢情这帖子邀请他们几个只是个幌子,请他们做客是假,想见陈靖是真吧。 想明白了之后,夏叶瑾便想逗一逗陈靖,她悠悠然的开口道,“这个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叶瑾你就别打趣我了。” 陈靖本来就有些绯红的脸霎时红的转黑。 “一大早的,打趣什么?”陈彩衣听见声音也凑了过来。这一下,陈靖像是干了什么坏事被当场抓住一般,有些心虚赶紧解释,“没……没什么……”,说完愣了一下,发现陈彩衣正对着夏叶瑾挤眉弄眼,顿时怒从心来,吼道,陈彩衣你一大早的不在屋里睡觉跑这外面来做什么? 陈彩衣被吼得满脸无辜,有点委屈的说哪里早了。见夏叶瑾站在那儿没说话,便又凑了过去问你们今天是不是要去哪儿? “红玉送了帖子来,让咱们去她府上做客,彩衣你也一起吧。” “那你们去吧。” 陈彩衣听了就要往外走。 被夏叶瑾拉住。 想了一下,她最终还是松开了手。现在这个时候,让陈彩衣去面对司马子瑜,确实有些残忍。 “姆妈年纪大了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陈彩衣笑着说,“叶瑾姐姐你们去吧,不要忘了给我带城门桥边的条子糕。” 她说完之后大家不约而同的沉默。 正当夏叶瑾想着要怎么才能挽回气氛的时候,北屋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付清竺揉着眼睛从里面走了出来。 “清竺你来的正好,咱们一起去城里吧……”陈靖像是看到了救星一般,急忙冲了上去。 付清竺似乎还没有睡醒,他抬头看了陈靖一眼,然后说我今天还有其他的事情,就不去了。 “还有其他的事儿?!” 陈靖一脸惊讶地说你昨天不是才说要先暂停一下捉鬼赚赏金的活儿吗?怎么还有其他的事情? “怎么不能有其他的事情?” “……”陈靖顿了一下说难得人家司马府递了帖子来,你好意思不去么? “陈靖你是想去见红玉姑娘吧?” “……” 陈靖被堵得脸有些发红,他大力拍了拍付清竺的肩膀说那就这么定了,吃过早饭待会儿咱们一起去!我先去收拾一下。说完快步的往前院走去。 “喂!我都说了有事情……” * 五月端阳将至,陈家姆妈听闻陈靖等人要去城里,便连夜赶工包了许多粽子,又做了些五毒饼,让他们带着去司马府上。 丫鬟小翠早早地候在前门,见他们来十分开心,一边说小姐已经在花厅等候了一边引他们前去。 白墙灰瓦,曲径通幽。 夏叶瑾跟在后面慢慢的走,也不知道是不是端阳将至四处洒满雄黄酒的缘故,这一回她竟没法判断出这府上的气息是否怪异,只觉得园子里比外面要来的阴湿了些,想到自己那三脚猫的法术若是再碰上那美人脸可是一点还手之力也无,心中又一阵颓然。 途径中庭的时候,看到好些丫鬟在往各处门上插菖蒲,贴神符,来来往往的,好不热闹。往日司马府都是冷冷清清,今日突然变成这样,夏叶瑾不由有些感慨,原来司马府也不总是一贯的那么冷清,也有热闹的时候。(未完待续。) 第九十七章 玉玦再现 一行人在廊下走着,突然从前头蹦出来一个穿着蓝布短衫的小厮,走到近处朝着陈靖做了个揖,说陈公子我们老爷有请。 “司马老爷叫我?” 陈靖满脸惊讶,但见小厮的模样不像是顽笑,只好先压下心中的疑问,跟着人去了。 待人走远,夏叶瑾突然瞄到在回廊拐角的一棵鲜嫩芭蕉下,露出了一抹浅黄色的衣裾。瞬间了然,不自觉的扬了嘴角,快步走了过去。 果然是红玉藏在了那里,见夏叶瑾过去,她也就不再遮掩,同样笑着走了出来。对上满是揶揄的笑容,她微微的红了脸,拉着夏叶瑾说我有东西给你。 两人正要往前走,猛然又觉察出不对劲来,回头一看发现付清竺还站在原地,一副进退两难的为难模样。 “那个……”付清竺先开口。“我能去别处逛逛么?” 让一个如此沉闷的人陪在身边也着实无趣,红玉见状赶忙答应下来,说哥哥今天也在家,现在估计是在前头的园子里,你可以去找他。 付清竺如获大赦一般应了一声,随即以最快的速度消失在了二人的视线中。看来刚才是真的无聊的紧。 看着他消失在回廊尽头的背影,红玉像是想起了什么,感慨了一句。“这个人还真是有趣……” “有趣?” 难道不是闷? “是呀,你不觉得么?”两人一边走一边聊,红玉目光落在前方,嘴角却轻扬,“前些日子,他见着我总是提驱鬼的事情,可某天之后,就都不再提了。见了面,就像刚才一样,变得正常多了。” 红玉想了想又说,他变得正常我倒是有些不习惯了。 可是为什么不提了呢? 夏叶瑾感到奇怪,又想起今早上陈靖说付清竺说要暂时停下抓鬼赚赏金的活儿,心中疑惑,便问道,他不会是受到什么刺激了吧? “能有什么刺激呀?” 红玉见夏叶瑾问的有趣,便笑了起来。 她说,若要说原因,该不会是真的遇到不干净的东西吓破了胆吧? 夏叶瑾笑笑,在心里说你家后院的脏东西还少吗?也没见他有被吓破胆啊? 不过她还是不相信付清竺会因为被那些东西吓到就放弃这份他赖以为生的活计,可他的转变又是这样的明显,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难道真是上回的重伤给他打击太大,伤好之后就打算“金盆洗手”彻底告别捉鬼的日子? 满脑子思绪纷飞,她一时之间也理不出个头绪来,便决定暂时不去想。前头墙边一株西府海棠正开的繁茂,她心一动,看向红玉的眼睛里便多了丝狡黠,“陈靖今日可是穿了崭新的衣裳来的。” “哦。” 红玉不冷不热的答了一个字。 她这副故作镇定的模样落在夏叶瑾的眼里,显得尤其好玩。便故意拖长了音调,说还好穿了崭新的衣裳,要不然,在司马老爷面前出丑可就划不来了…… “就他那副模样,还有丑可以出吗?” 红玉斜眼反问。 “咦,那可不一定。”夏叶瑾看着她说的一本正经,“崭新的衣袍不知道有多重要。万一司马老爷是个爱干净的看到陈靖穿着破烂浑身脏兮兮的杵在那儿愣头愣脑,一个不开心说不定就要棒打鸳鸯……” 红玉对夏叶瑾东拉西扯的本领表示无语。 但顿了一下还是低低的说了一句,爹才不会棒打鸳鸯。 一抬头发现夏叶瑾正盯着她看,眼神像突然发现了稀世珍宝一般,闪着亮晶晶的光芒,红玉笑了起来,说你干嘛这样看着我? “没有,我纯粹是高兴。” 见夏叶瑾笑的见牙不见眼,红玉有点搞不清楚她干嘛突然这样高兴,转身从里间楠木桌头拿了个锦盒出来,塞到她怀里,说,喏这是给你的。 给我的?夏叶瑾瞪大眼睛。 红玉见她吃惊的样子,绕着她转了一圈,说你看看你,身上穿的头上戴的都太素净了,别人不知道还以为你是从那个庵里出来的妮子呢,陈家姆妈前几天跟我说了她的担忧,我得好好的帮你捯饬捯饬。 话里很是一副怒其不争哀其不幸的模样。 夏叶瑾对陈家姆妈对她如此无微不至的关心表示无奈,正琢磨着到底是该拒绝还是收下的时候,却又听到红玉开口。 她说,其实在此之前的大部分时间里,我几乎每个晚上都是睁眼到天亮的。我不敢入睡,一入睡就是噩梦连天。可是在遇到小陌之后,我竟然很奇怪的不再做噩梦了,每天都能睡得很好。所以当时你对我说小陌是个妖怪对我有害的时候,我是怎么样都不相信的。 “那现在呢?” 红玉笑了起来,“现在我也不相信。” 顿了顿,她又说,其实在陈家的这段日子,我已经不做噩梦了。所以如果叶瑾你真的喜欢那只狐狸的话,夏叶瑾刚想开口解释说她并不喜欢那只狐狸,就听到对方后面的话“或许等我出嫁了之后可以送你。” “什么?!” 看见夏叶瑾一副“不会是我想的那个样子吧”的表情,红玉又笑了起来,说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 心中的想法被证实,如果不是时机场合不对,夏叶瑾真想出去狂奔几公里或者直接一把抱住眼前浅笑轻盈面如桃花的红玉。这应该可是算是她穿梭时空以来完成的最完美也最顺利的一对姻缘了吧? 果然是苦尽甘来时来运转人不会永远在倒霉坑里蹲着,没想到她夏叶瑾也有这么扬眉吐气的一天。 心中被喜悦之情填满,见红玉又在里间不知翻箱倒柜找着什么,她索性也懒得管,靠着就近的绣花软榻坐了下来。 坐下来之后才发现有些不对劲,从刚才进门开始,她就没有见着狐狸,正想开口问狐狸哪里去了,却见到红玉手中拿着一个东西碎碎念着走了出来。 “奇怪,玉玦怎么会在这里……” 夏叶瑾眼皮跳了一下,她看向红玉,“这玉玦是你的?” “是啊。”红玉一门心思落在手中的那块双兽纹玉玦上,全然没有注意到夏叶瑾瞬息万变的表情,她说这玉玦是一双的,我这里一块,另外一块放在哥哥那。我一向不喜欢这东西便收了起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丢在这外面……(未完待续。) 第九十八章 血腥暗室 “狐狸呢?怎么没看见?” 话说出口后,夏叶瑾才意识到自己在不自觉的发抖。 “哦,我去柏溪村的时候担心没人照顾,就把它交给哥哥了。你不说我还忘了,待会儿去哥哥那儿把它接回来,这么多天没见,也不知道小陌有没有被养胖了些……” * 夏叶瑾提着陈家姆妈托他们带给司马府上的粽子,与红玉二人一同出现在前院。陈靖刚才走得急,连粽子都没有带上。 五月节的粽子多数是江米小枣的,但她手中的这一大串,却多了许多花样。豆沙儿的、腊肉的、咸蛋黄的……都不用吃,单就看着就香气扑鼻。 司马老爷就在前头的堂屋里,红玉让她也进去,夏叶瑾却不动。将手中提的粽子交给红玉,依旧远远的站在屋外。红玉见状也不勉强,自己径自进去了。 正房堂屋里,陈靖正和司马老爷说着什么,等到红玉走进去,两人一打照面,似乎都有些不好意思,全都不自觉的微微低了头,司马子瑜在一旁笑的揶揄,气氛旖旎和睦。 五月的骄阳打在身上,夹带着初夏独有的热气,夏叶瑾却觉得浑身发寒。 隐隐之间,有一条线将所有发生过的事情串在了一起,在她的脑子里愈发清晰明确起来。 在原地站了一会,她转身往另外一个方向走。 她需要去证实心中的疑惑,但却又希望这疑惑永远都不要被证实。 * 后院风和日丽,全然没有此前那阴森怪异的气息。在来回转了几圈都毫无收获之后,夏叶瑾狠下心出了角门,来到一处单独小院前,从低矮的白墙里翻了进去。 庭中有棵枇杷树,枇杷早已过季,但满枝条的鲜嫩却依旧像是能挤出水来。 夏叶瑾窜进了东北厢房。 房中无人。 屋内四白落地,就像屋主的为人一样,洁净得过分。 楠木桌上还搁着一幅字,夏叶瑾也没有心思去看它到底写了些什么,只顾着低头在屋内细细的翻找起来。 其实她一点都不知道自己能找到什么,或者说要找到什么。 从红玉那儿知道交尾双兽纹玉玦司马子瑜也有一块的时候,她便没法再镇定下来。可就算司马子瑜有嫌疑,但像他那么聪明的人,又怎么会留下蛛丝马迹供人寻迹呢? 果然。翻找了一圈,依旧是一无所获。 就在夏叶瑾满心失望想要离开,背后却突然传来一声轻笑,“找什么呢?这样入神……” 她猛地回头,待看清来人时,视线像是瞬间结了冰,凝固住了。 司马子瑜斜靠在门边,似笑非笑的望着她。 耳边似有嗡鸣声,夏叶瑾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脚后跟却不小心被拌了一下,咔吱一声,她都来不及抓住什么,整个人就重心不稳的朝后倒。就在她即将与坚硬的地板来个亲密接触时,后背下方突然发出一阵细微的轰响,紧接着一道暗门打开,还来不及细想究竟发生了什么,夏叶瑾便成直线下坠,掉进了突然冒出来的黑洞里。 下坠的过程并不漫长。 连续在阴湿发潮的石阶上翻滚了几下之后,她被重重的抛在了坚硬的石板上。身上被磕破了好几处,伸手一摸,黏糊糊的,全都渗出血来。 四周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夏叶瑾摸出火折子,原本只是想划开看看路,却在火光照亮的瞬间,吓得差点再次瘫软在地上。 满眼的鲜红。 甬道两边整齐划一的摆满了暗红色的石坛子,乌黑细密的秀发一簇一簇的从坛口里冒出来,乍一看像是被割下来的美人头。 夏叶瑾不敢细看,慢慢的就着甬道正中间往前走,没走几步就被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刺激的差点站不稳步子。她强撑着一口气,正想再接再厉往前,却在某处石壁旁听到了像是水珠滴落的声音,在这声音的背景里,似乎还隐约伴着几乎微不可闻的呻--吟。 这诡异的声音不由令她脊背发僵,浑身发寒。 甬道不长,与其相连的,是一间很大的暗室。 读书的时候,闲着无聊时几个人常会聚在一起讨论谁的胆子最大。而评判的标准就是敢不敢半夜起来上公共厕所,敢不敢看恐怖片,敢看什么样程度的恐怖片。每每这个时候,自诩天不怕地不怕的夏叶瑾总是能拔得头筹。 可当她此刻站在这暗无天日的暗室前,她才真正的明白过来,自己一直以来自以为是并以此沾沾自喜的那点小胆量,根本就不值得一提。 暗室里密密麻麻的全是青铜架子,每处上面都悬空绑着个年轻的少女,架子下方放有四方雕龙瓷塘,少女的手腕被划破,鲜血蜿蜒过掌心,顺着苍白的指尖滴落在瓷塘里,“滴答滴答”,像是下雨了一般。 夏叶瑾别过头不忍去看,这些少女的身上还存有气息,正想着要如何才能就将这些人尽数救出时,她却瞥见在暗室的正中,竟有一处凸出的石台。 石台上铁链缠绕,有个人被绑在上面。 那人似乎是觉察到了动静,抬起低垂的头,朝着这边望了一眼。 就算他身上血迹斑斑,夏叶瑾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来。 “你还真是阴魂不散呐……”狐狸的唇角扬起一抹笑容,看着夏叶瑾淡淡的说,语气狡黠一如从前。 “你怎么会在这里?是谁帮你弄成这个样子的?这几天你都被关在这里你不是道行很高嘛怎么也不懂得逃出去……” 夏叶瑾一紧张,话便多了起来。 看她这副模样,狐狸好笑,说你一下子问了那么多问题,让我先回答哪一个啊? 这话一出,夏叶瑾才恍然想起他们两人如今所处的险恶绝境来,便看着他说你先别说话了,我救你出去。 对方却摇头。 “这铁链是上古利器所化,我都挣脱不开,你就别费力气了。趁现在他还没发现,赶紧离开这儿吧。” “是司马子瑜,对不对?” 说出这个名字时,夏叶瑾浑身在发抖。如此风光霁月的一个人,她怎么样都没法同吸血怪物联系在一起。可所有的证据都表明,就算他不是吸血怪物,但也与柏溪村的那些女孩的死脱不了干系。(未完待续。) 第九十九章 正面交锋 狐狸低头轻笑,“这一下我身上的嫌疑能洗清了吧?”,顿了一会儿,像是又想起了什么,有些自嘲地说,谁叫我魅力大呢,是个人都想要。被困在这里也算是符合常理。 夏叶瑾却笑不出来,她想推他一把怒其不争的说死到临头了还笑得出来,或者狠狠的抡起袖子给他一拳说赶紧想办法逃出去还废话那么多。可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她掏出匕首想要将那些铁链磨断,可来回试了几次,铁链仍旧岿然不动,匕首的刀锋倒是被磨出了一个角。 “别费力气了,都说了没用。”狐狸看她,眼里戏谑消去,竟罕见的露出一方纯净。他说,你还没发现吗?这铁链根本就不是寻常物件,你看我受这么重的伤却还是没能化为原形。 见夏叶瑾一副不是很懂的样子,他又补了一句,“世人皆传我的元丹可以活死人肉白骨,但却极少人知道要如何取出元丹”。 “不是直接杀了你吗?” 夏叶瑾觉得这个问题很蠢,但她还是问了出来。 狐狸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说当然不是。杀了我元丹不也是死了,一颗没有生气的元丹就算取出来又有什么作用? “取元丹的最佳时机,就是在我还是人形的时候开膛破肚,活取元丹。活熊取胆听过没,取我的元丹也大抵类似。” 对方说的云淡风轻,可夏叶瑾却不知该如何回话。 她低垂着头,心里琢磨着到底该如何才能将狐狸救出去。他是她此番的任务目标之一,如果狐狸死了,她的任务也就玩儿完了。 狐狸看到她这样,又淡淡的笑了起来。 他说你不用太担心。自我从天外化境逃出来后,这种事儿遇见多了,那个付家捉鬼小子不是也想用我的元丹弥补魂魄的不足么?我原想着司马府上阴气重藏在这里不容易被那些多管闲事的蹩脚道士发现,却没有想到着了司马子瑜的道。 “这怎么能说是着了我的道呢?可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呢……” 清朗的声音传来,婉转细腻,糯软又氤氲着水汽,夏叶瑾手一抖,匕首落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她就是想不通,这么好听声音的主人,为何却是个如此心狠手辣的侩子手。 狐狸依旧是一副吊儿郎当的表情,斜斜的看着他,“时辰不是还未到么?这么心急?” “不是有客人来嘛,我自然得先来招呼一番……”司马子瑜边说边朝这边走了过来,待走到一半,他停了下来,随手从旁边的石架上取下一个雕花银壶,又拿了一个斜纹高脚兽首黄金杯,十分自然的给自己倒了一杯。 夏叶瑾看得真切,那倒出来的东西,是……鲜艳欲滴的血。 心中一阵恶心,她转过身开始剧烈的呕了起来。 “你的病,喝这个可不会好。” 狐狸眯着细长的眼睛,邪魅精致的脸上布满了血痕。他看着司马子瑜,脸上的表情让人分辨不出情绪。 “所以我才需要你的元丹嘛……”司马子瑜象征性的呷了一口,慢慢的踱着步子走过来。 走到近处,他的目光落在夏叶瑾的身上,浅笑着说我本来都想放过你了,没想到你却自己送上门来。 “那些少女,包括月绣都是你杀的对不对?” 似乎没有想到夏叶瑾会问这么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司马子瑜愣了一下。 “为什么?” 那么多年轻鲜活的生命,可人生的路才刚开始,就因为他这丑恶的一己私欲香消玉殒。 见夏叶瑾一脸煞有介事的模样,司马子瑜突然吃吃地笑了起来。 笑容特别明媚,可却让人瘆得慌。 他说,哪里有那么多的为什么。是她们自己找上了我,而且能够为我所用,难道不应该感到三生有幸么?至于月绣,他低头瞥了一眼手中的杯盏,里面鲜红的血泛着阴森的光,从她第一次将那些女子送到这里开始,她就应该知道自己的下场。 “不过有一点倒是让我惊讶……”司马子瑜嘴角微扬,“我没想到月绣那丫头竟然偷了我的玉玦给自己留了一手。”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然后看向夏叶瑾,说你也挺让我惊讶的,竟然凭着一块玉玦,就能找到这里来。 * 被绑在青铜架上少女鲜红的血,顺着指尖,一点一点的滴落在四方蟠龙坛里,那声音,就像是阎罗王的召唤铃一般,每一下,都打在夏叶瑾的心上。 最痛苦的死法是什么? 是你慢慢的,一点一滴的感受着死亡的到来,感受着它一寸一寸的,一步一步的靠近你,侵袭你,占据你,到了最后甚至成为了你。就像是一个得了不治之症的病人,每天躺在病床上,看着窗外的花开花落云卷云舒,然后无可奈何、无处可逃的等待着死亡在某一天光临。 死并不可怕,明知自己会死,但却无处可逃无法避免,才是最可怕。 * 暗室东北角,有座白玉砌成的雕花滴漏。 司马子瑜抬头看了那滴漏一眼,目光再落在狐狸的身上,笑的满面春风,“时辰差不多了呢……” 夏叶瑾死死的拽着那将狐狸结结实实困住的铁链,心里的温度一点一点的降下去。她突然被自己感动了一把。在这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她心里头最关注最在乎的竟然不是自己而是任务目标的安危,如果这回能够顺利回去的话,夏叶瑾一定要让宫辰时给她颁一个感动穿越届的年度最佳员工奖。 见狐狸不说话,司马子瑜又笑容和煦地问,“怎么样?是你自己来还是我帮你?” 他的话刚说完,忽然一个暗器迎面飞来。 司马子瑜偏头躲过,那“暗器”越过他,不偏不倚的打在了右后方一处蟠龙坛上,发出闷响。飞溅出来的暗红色血水,沾上了他的月白色衣袍的下角。 夏叶瑾错愕的回过头。她没想到这个时候还会有好汉出手相救。 而那所谓的暗器,竟然是一个……粗瓷菜盆子? 热辣辣的菜汤混杂着血水流了一地,里面竟然混着了几根宽粉条。 在这世上,能把荒唐的事情做得如此顺溜的人,只有一个——(未完待续。) 第一百章 险象环生 “你太墨迹了……”付清竺从阴影里走出来,脸上写着不耐,边说还边装模作样的顺手抹了下沾了油星的下巴,“我一大碗粉条都吃完了,你竟然还没有动手。” 司马子瑜显然对付清竺的突然出现感到惊讶,他有些嫌恶的盯着自己衣袍上的那抹血迹,然后抬头,“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怎么不能在这里?”付清竺反问,顺便看了一眼被五花大绑的狐狸。接着又将目光落在司马子瑜的身上。 两人相视而立,周围暗流涌动。 夏叶瑾拽着铁链的手心已经冒出了细汗,本来一个司马子瑜就已经够棘手的了,现在又杀出了个付清竺,她越来越不确定能不能救出狐狸了。 当然,她可以肯定付清竺不会对她不利,甚至有可能的话还会救她出去。她之所以担心,是因为这只狐狸。 付清竺没有记忆,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他一直以来所执着的就只有一件事而已——找回丢失的魂魄。而狐狸的元丹是他能够找回魂魄的关键,他又怎么能放弃? 她夏叶瑾又怎么能贪心的奢望他放弃? 就在这时,暗室东北角的雕花白玉滴漏中的水滴下落的速度开始加快,由点变线,只一眨眼的功夫,竟然像山中清泉一般,汩汩而流。 一阵极轻的乐音萦绕耳际,像来自缥缈的天外,又像是近在眼前,婉转流丽,疏懒平滑。 夏叶瑾大惊。 乐声她并不陌生。当日在司马府的后院,她就险些因为这乐音丧命。 水流声戛然而止。 捆绑在狐狸身上的那些铁链,像是受到了感召一般,开始剧烈的抖动起来。 铁链越来越烫,夏叶瑾就要握不住。 就在她努力不让自己被抛下台基的时候,狐狸身上的铁链却越来越多,越捆越紧,夏叶瑾的担心都还未问出口,就看到狐狸被铁链拉着往前拖了几丈远,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狐狸!——” 夏叶瑾喊了一声,就要往前冲,却被不知从哪来冒出来的付清竺拦住,“别过去!” “不过去的话他会死的!” “过去的话你会死!” 付清竺瞪着大眼睛看向夏叶瑾,随即似乎是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便伸手怕了下她的肩膀,就在这瞬间,一抹极其微小的明黄色从他的指尖渗透进夏叶瑾的肩头。 “暗室西南方有个出口,我已经破了那儿的阵法,待会儿我会去引开他,你找机会出去。”他俯身凑近夏叶瑾的耳边,压低声音飞快的说道。 夏叶瑾抬头看他。 见她一副执拗的样子,付清竺皱眉,说这不是逞能论英雄的时候,司马子瑜不是个省油的灯,人越多越容易被他操控。 “听到了没!?”付清竺又补了一句。 可还未等到夏叶瑾回答,那乐音却越来越响,仿佛有无数的碎片在耳畔划过,尖锐鼓噪。 突然那点点尖锐的声音变长,无限拉伸,最后形成一道持久的哀鸣,夏叶瑾的耳朵被付清竺捂住,她看到堆放在暗室两边的坛子被震裂,碎片纷飞,暗红色的血水四处蔓延,眨眼之间,她所站立的台基之下竟已形成了半米高的血海。 那些原本被绑在青铜架上的少女,像是瞬间被复活了一般,纷纷挣脱了铁链,面无表情的淌着血水,朝着正中的台基缓慢聚拢。 血水慢慢凝聚,突然幻化出一个人形来。 肤白胜雪,青丝如瀑。 她转过头来,对着众人咧嘴一笑,笑得鹰鹫可怕。 夏叶瑾差点就直接爆粗,怎么这个美人脸还没被打死?! 付清竺飞快的念着咒语,三张黄符从指间飞了出去,美人脸歪头躲过,这回竟连碰到她的机会都没有。夏叶瑾暗道不好,正着急接下来该如何,付清竺又再次甩了什么东西出去,等套在了美人脸的身上,夏叶瑾才看清那是条银制的链子,那链子像烧红的烙铁,美人那精致的脸瞬间发生扭曲,面皮脱落,只剩下森森白骨,她嘶吼一声,挣脱开了链子,张牙舞爪地直愣愣朝付清竺扑过来。 付清竺侧身躲开,顺手朝她甩出一张燃着火苗的黄符。 被符火撩到的美人脸在半空中暴怒的嚎叫着。似乎受它状态的影响,那些如木偶般的少女动作突然间加快,全部朝着付清竺聚拢过来。 谁也没有料到情况会变成这样,发丝上的火还在烧着,疼痛感让美人脸理智全无,它扭曲着,嘶吼着,伴随着它的动作,那些如提线木偶般的少女们的动作竟越来越快,大张着嘴巴,如丧尸般朝着付清竺扑上去。 若全都是妖魔鬼怪那还好办一些,可这些少女里还有活人。 付清竺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小心的拿长剑去挡。可单靠一柄长剑哪里能挡得住如潮水般奔涌过来的这些少女,眼看着他就要被“潮水”淹没,夏叶瑾心里一着急,随手下意识就将怀里的那空钱夹子朝着扑得最猛的那个白脸少女砸了过去!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一张明黄色的结界在付清竺的周边展开,挡住了众多“僵尸少女”的进攻。 可也正是这一砸,让美人脸并它的那些提线木偶齐齐注意到了夏叶瑾的存在。 * 同时被几十双空洞无神的眼睛盯着是什么感觉? 不爽,非常的不爽! 这种被众人围观当作猎物无处可逃的感觉,比一口气丢了好几百块钱还要令人难以忍受。 身受重伤的狐狸就在她的几步之遥。 夏叶瑾突然福至心灵的想,既然已经被美人脸盯上了,那由她引开不就得了。虽然不知道司马子瑜手中到底还有多少的王牌,但引开了美人脸,至少能让付清竺有机会反击。 可惜这个念头才刚闪过,都来不及做出下一步动作,就看到上百只眼珠子同时动了起来,紧接着那些少女便争前恐后叠罗汉一般朝她扑了过来! 夏叶瑾赶紧后退。 可还是晚了一步,就在要与这些“僵尸少女”来个亲密接触的时候,突然一道白光闪过,围攻而来的少女们一霎那全都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了出去。 “早说了就你那三脚猫还不到的法术别瞎逞能了……” 惊魂未定之间,戏谑的话音在耳际漫开,夏叶瑾循着声音猛地抬头,却看到原本被五花大绑的狐狸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她的身后。(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一章 替身咒? 铁链还在他身上挂着,嘴角也依旧溢着血迹,居高临下的看着夏叶瑾,一脸的漫不经心。 “你……?” 夏叶瑾的话还未出口,就听到司马子瑜的笑声,他依旧斜斜的靠在暗室的石门边上,此刻看着狐狸,唇边笑意浓烈,“我就知道你堂堂的上古神兽朱獳怎么可能这样弱?果然是要逼的。……现在这个时候,刚刚好!” 突然,他手一挥,一个巨大的铁爪从半空中延伸下来,几乎是以看不清的度穿过狐狸的肩胛骨,将他吊在了半空中。 若想要获得最上乘的朱獳元丹,单单活取是不够的,还要等它激出斗志和内力的时候活取。只有这个时候,元丹的功效才是最佳。 鲜血顺着铁链,蜿蜒而下,一点一点滴落在潮湿的地上。 一切变化太快。 夏叶瑾凭着本能朝狐狸扑过去。 但她的度哪里能赶上,脚下一滑,脸贴着满是血水的地上,直接摔了个狗啃泥。再抬头已是满脸血。 “叶瑾姐姐……” 熟悉的声音夹带着哭声朝她奔驰而来。 夏叶瑾吓得眼珠子快要掉出来。 陈彩衣怎么会在这里? 还来不及把掉出来的眼珠子重新按回眼眶里,人已经到了跟前。“叶瑾姐姐我终于找到你们了,我好害怕……” “彩衣你,怎么来了?” 夏叶瑾声音在抖。 情况急转直下,她都空不出手来把即将要蹦出来的小心脏给按回去。 如今这样凶险的境地,能少牵扯一个是一个。可是陈彩衣不是在家待着么,她甚至都没进城,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子瑜哥哥来接我的!子瑜哥哥说大家要一起的,子瑜哥哥……”陈彩衣扑进夏叶瑾的怀里,含着哭腔语无伦次的说着。显然被这眼下的环境给吓坏了,情绪几乎要崩溃。 夏叶瑾苦笑。 怎么每一回都要连累这么多无辜的人? 陈彩衣哭得让她心慌,她轻抚对方的后背,试图让她冷静下来,然后压低声音将付清竺刚才的话转告给了陈彩衣。“西南方向那边有个出口,等一下你先悄悄的从那儿离开。” “那你呢?”陈彩衣抬头,脸上挂着泪痕。 “你先出去,人多的话容易引起注意。咱们兵分两路,在村口汇合。” 她自己都自身难保,最好的办法当然是让陈彩衣先从这儿出去。但其实有司马子瑜在外围掌控一切,陈彩衣想要逃出去也是不太容易。可依如今的情况,也只能死马当做活马医了。 陈彩衣还想再说些什么,夏叶瑾却没有时间与她多加解释。狐狸还被吊在半空中,她必须想办法把它救下来。虽然对方是什么上古神兽,但若是一直这样被吊着放血的话,再强悍的神兽也会挂的吧? “我现在去引开那些人的注意,你抓住机会赶紧走……” 夏叶瑾说着就站了起来,她身上沾满了别人的血,看上去像是刚从血海里捞上来的一样。然而才刚迈开脚步,腹部顿觉一凉。低头看去,现陈彩衣不知何时手里攥着一把匕,直直刺进了她的下腹。 * 付清竺正在和美人脸缠斗。 黄符敌不过,他索性直接用长剑来砍。一剑下去,美人脸的脑袋去了一半,可都还未喘口气,那被削开的半边脑袋却又重新愈合,如此循环往复,饶是付清竺也知道自己无法在这种情况下坚持太久。 血泊中的美人笑得喑哑森冷。用她那空洞洞的眼眶望着付清竺。 “你魂魄不全……”美人停住了笑声,原本腐烂空洞的眼眶又再次变得灵动美艳,她死死地盯着对方,“你没前世,也无来生,这样活着有什么意义……不如将剩下的魂魄给了我,咱们合体共修,让我也尝尝再世为人的滋味……” 最后一句话还未说完,美人就已经一跃而起,扑向了付清竺。 后者早有准备,付清竺的手中扣着一张浸了心头血的黄符,他等着就是这一刻。此刻见时机成熟,正要动手,却觉得腹部一凉,待低头,早已是汩汩鲜血。 * 夏叶瑾盯着腹部的伤口傻眼。 这感觉不对,只有凉意,既不疼也没有流血。 “替身咒?” 斜靠在石门边上的司马子瑜见状,俊秀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但他随即便恍然大悟,对着付清竺的方向唇边勾起一抹弧度,冷笑一声,“还真是不要命,竟然敢用替身咒。” 夏叶瑾不明所以,下意识伸手一摸,现腹部平整光滑无一丝伤口,再抬头,却看到在不远处,付清竺的腹部多了个新伤,此刻正往外冒着血。 一瞬间,她比自己受了伤还要痛上一万分。 “付清竺!——” 话音未落,侧腰处又是一凉。 陈彩衣攥着一把匕,正对着她露出诡异的笑容。 * “她对你很重要么?竟然舍得用替身咒?你不知道,这咒一用,救活了她可是你自己却是要死了?” 血美人凉凉的说着,眉眼妖艳,波纹流转。 “我对你这么好,你竟不懂得怜香惜玉……将魂魄给了我,咱们同修多好……” 付清竺不去理她,随手甩出几张黄符,镇住了周围那些如同提线木偶般无知无觉的少女。 他身上伤势很重,有些伤口还在向外冒着血。刚才好不容易在后院古井里找到这处暗室,本想自己一个人解决,却没有想到突然冒出了这么多人来。原本只要豁出去同司马子瑜拼命就行,可现在却还要顾及到夏叶瑾等人的性命。 不远处,陈彩衣手握匕,居高临下的望着倒在地上的夏叶瑾,嘴角咧开诡异的弧度。她的目光无神,却又透着杀意,一看就像是被人操控所致。 替身咒已被对方识破,付清竺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他想摆脱美人脸去救夏叶瑾,忽而听到后方一声异响,美人脸不知何时已经转到他的身后,此刻她纤细如玉的手指竟化为利爪,直逼付清竺的后背。 付清竺转身,一个反手用剑将利爪挡了下来,但全身都是伤,刚挡下利爪,就感到前胸一寒,不由的用手捂着伤口向后踉跄了几步。 就在美人脸以为他要倒下的时候,却见他手一扬,一道寒光从面前划过,那道光越过它,竟直挺挺的朝倚靠在石门边上的司马子瑜飞过去。 * 题外话 忽然现,相对于谈朋友,我更习惯于写打架。。(没救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二章 归于尘土 完全没有想到付清竺会不顾自己的安危舍近求远对他动手,那道暗器来的太急,虽然司马子瑜躲过了被命中要害的危险,但左胸还是被打中。他身子一偏,一口血吐了出来。 美人脸笑容一凛,转瞬却愈发灿烂,张扬的发丝席卷而来,将付清竺手中的长剑打落,然后利爪再现,朝着他胸口一抓。 一时间血肉模糊。 * 夏叶瑾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恐惧过。 她大概知道了怎么回事。 付清竺不知什么时候擅自在她身上施了咒,将她所受的伤尽数转到他的身上。如此霸道又不负责任的做法,让她现在就算是想要牺牲奉献自己一下都不行——因为会连累到付清竺。 夏叶瑾突然有些绝望的意识到,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大概是保护好自己,只有这样才不会拖付清竺的后腿。 陈彩衣站在夏叶瑾面前,定定的看着她,目光空洞,突然她阴惨惨地笑了一下,一抬手,一股厉风随之而来,夏叶瑾受力,直接飞了出去,重重的摔在高台之下。 呲牙咧嘴的抬头,猛然发现一直放在东北角的那座滴漏,竟隐隐的发出白光。一时间福至心灵,她咬牙从地上爬起来,连滚带爬的过去,正要拿起那座白玉滴漏往地上砸去,一阵钻心的凉意从后背贯穿前胸。 她无知无觉,只觉得寒。 却瞥见在她的不远处,付清竺倒在了血泊里。 陈彩衣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把长剑,此刻她抽回长剑,看着夏叶瑾,脸上的笑容异常灿烂,灿烂到惨烈。 * 夏叶瑾站在原地攥紧了拳头。 她不能冲动,不能冲动……陈彩衣是肉体凡胎,下手太狠会损害她的身体,可若是这样下去,不仅付清竺会没命,过甚的阴气同样也会对陈彩衣的身体造成损害。 就在她犹豫的当口,陈彩衣突然握着长剑再一次朝夏叶瑾的胸口刺去。夏叶瑾凭着本能闪身躲过利刃,对方咄咄逼人,眼看那长剑就要逼着命门而来,慌乱中她一手抓起暗室石壁上挂着的青藤,用力挥出,套住陈彩衣手中的那把剑,破釜沉舟般用力向后一甩,长剑从她的手中脱出,重重的打在后方的青铜架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失去武器的陈彩衣力量虽然削弱了许多,但蛮力不减,张牙舞爪就朝着夏叶瑾扑过来,夏叶瑾翻身躲过,转到她后背,趁势一掌击打在她的后颈之上,对方受力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满身虚汗,夏叶瑾跌跌撞撞地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付清竺身边,他倒在血泊里,全身上下全都是血,分不清到底是他自己的还是其他人的,夏叶瑾伸手抱住他,才发现他一直在发抖。 似乎意识到有人靠近,靠在夏叶瑾怀里的付清竺动了动,睁开了眼睛。 “付清竺你怎么样?你傻不傻啊你是疯了活腻了吗竟然敢用替身咒?!……” 付清竺扯了扯嘴角,本想抬手去抹平对方紧锁的眉头,只是双手都沾了血,便只好作罢,慢悠悠的来了一句: “不碍事的。” 话出口后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在是躺在夏叶瑾的怀里,瞬间别扭丛生,咬牙挣扎着坐起来,努力摆出一脸没所谓的样子,本来想说夏叶瑾你别这么一惊一乍的好不好,替身咒我又不是第一次用到底有没有事我难道不清楚啊!再说了,你别给我自作多情往自己脸上贴金,我用替身咒可不是为了你……可到了最后说出口的却是,“我没事你赶紧去把那只狐狸救下来。” “你不杀他了?” 付清竺突然觉得好笑,他说,我现在这副样子就是想杀了他取元丹也是做不到啊。现在正是司马子瑜力量相对较弱的时候我去引开他的注意力,你救了狐狸立马从暗道走。 “可是你缺少的魂魄……” 夏叶瑾心里闷闷的,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才合适。 就在这个时候,半空中突然发出一阵异响,夏叶瑾还来不及抬头,就发现狐狸已经落到了那放着白玉滴漏的石台边上。 “你要做什么!!——” 刚才付清竺那一击,让司马子瑜受了重伤,可此刻他见狐狸要动那白玉滴漏,霎时失了颜色,也顾不上身上的伤,手一挥,美人脸与众多少女全都像发了狂一般朝着狐狸奔涌而来,可这些东西走了一半却被拦了下来。 局势似乎在某一瞬间得到扭转。 付清竺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他划开舌尖,以血祭剑,长剑上下翻飞,美人脸扭曲变形,一时之间,鬼哭狼嚎,暗室犹如阿鼻地狱。他回头看了一眼夏叶瑾,“赶紧走,照我刚才所说的去做!” 司马子瑜尤不死心,他低低的念了几句,原本昏厥过去的陈彩衣蓦地惊醒,,她像是被人用无形的长线控制住,此刻手握长剑就朝着狐狸冲过去。 只可惜,陈彩衣都还未靠近他的身体,就瞬间被弹了回来,狐狸唇边划过一抹笑意,随手搬起了那座白玉滴漏,用力朝地上砸去—— 白玉滴漏最终还是没有被砸在地上。 一抹身影朝着他冲过来,突然出现的红玉从背后拦腰抱住了狐狸,“小陌,我求你了,放过他吧……没了这白玉滴漏续命他会死的!——” “所以你一直都知道?” 狐狸的眼里闪过一抹晦暗不明的神色。 红玉满脸是泪,“他是我哥哥啊!小时候是因为救我才死的,他本不该死的,该死的人是我……” “呵……”狐狸突然冷笑了一声,他低头看着红玉,漫不经心的笑了起来,他说,兄妹情深没错,可为了一个早就应该死了的人,害了那么多无辜的性命,这笔买卖做的,可还真是划算呐…… 话音很轻,像是在感叹,又像是在低喃。 突然他眼神一凛,一松手,白玉滴漏如约掉在了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一时间白光骤亮,白雾弥漫,美人脸发出尖锐的嘶吼,一霎那化为灰烬。隔着茫茫雾气,夏叶瑾看到一抹颀长的身影缓缓地倒了下去,往日的清风明月消失无踪,剩下的,只有倒在地上的一具森森白骨而已。(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三章 回家? 原来司马子瑜在他十五岁那年就已经死了。心地善良的少年郎,为了救自己落水的妹妹而死。 之所以还能以活人的躯体撑到现在,不过是以少女之血养着那尊白玉滴漏续命罢了。但如此续命却有期限,如今大限将至,能够让他继续活下去就只有一个法子,那就是朱獳的元丹。 这样的结局,不知到底是谁比较可悲? 周围弥漫的所有一切阴森气息霎时消散,夏叶瑾这才发现,原来少了司马子瑜的法术,这地方也不过是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暗室而已,就是血腥味重了点。那些被困在此地的血淋漓的少女们,也多半都是眩术所化,如今眩术消散,一切归于原初,他实际上并没有杀那么多的人。 耳边传来红玉声嘶力竭的哭声,夏叶瑾回过头去,隐隐约约的也看不真切。似乎她倒在了陈靖的怀里。 ——陈靖怎么又出现在这里?这个时候脑子里竟然冒出个问句来?本想将已经昏迷的陈彩衣安顿好,却在这个念头刚窜出来的时候整个人就两眼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 再次醒来的时候夏叶瑾发现她躺在床上,恍恍惚惚,一时之间没有完全反应过来。等眼神聚焦再看看四周,吓得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居然躺在自己在古董店的房间里。 心里乱七八糟的情绪一股脑儿往上涌,她来不及多想,趿拉双鞋踉踉跄跄地就往外跑。 坐落在隐城风景区东北角的云间古董店,是一座三开间的平房,还留着晚清时候的样式。院子不大,房侧一条窄弄,通至后院厢房。墙边种着一株西府海棠,已过了花期,枝头零落只剩下些许还未掉光的残叶。另一边窗下栽着香樟,倒是枝叶繁茂,延伸往上,遮住了一半房顶。 宫辰时就坐在香樟树下,面前的石桌上放着一杯还冒着热气的铁观音。 此刻天色将晚,不远处的天边黑压压的一片灰黄,正在酝酿着一场秋雨。 夏叶瑾原本有一肚子的话想说,可看着眼前这个人,却霎时又十分不争气的什么都说不出来。 到了最后,还是对方先开了口,“你醒了?”他说。 “我怎么会在这里?” “我接你回来的。” “不是!……”夏叶瑾有些急躁,宫辰时完全误解了她话里的意思,“我是说你怎么突然间就把我接回来了?我任务完成了?” 听她这么问,宫辰时终于抬头,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望着她,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白痴。或许原本有其他的话要说,可估计是被夏叶瑾脸上的表情和问题搞的无语,最终只是简单的回了个“嗯”。 “可是!……” “可是什么?” 宫辰时永远都是如此的理所当然,夏叶瑾一时间忘记了自己原本想要问的问题。 过了许久,她才喃喃地说,“我都还没有跟他们道别……” 宫辰时轻呷了一口热茶,抬眼看她,“都是早已消失在历史上的人物,你道不道别,影响不大。”云淡风轻,言简意赅。 “可是!……算了。” 夏叶瑾有些泄气。 她发现跟宫辰时永远都说不通,对方似乎永远都没法理解她的感受。或许宫辰时才是对的,是她自己太感性,每回出去执行的任务都完成的磕磕绊绊。 可是当面对那些真实鲜活的人,当与他们一起同生共死,一起嬉笑怒骂,又有几个人能真正冷血到可以完全地把自己的感情从中剥离? 并不是一定要与那些人道别或是如何,也不是一定要离别时执手相看泪眼或是怎么样,夏叶瑾一直都认为自己不是个矫情的人,只是这样突然间从一个时空中抽离,她需要一点时间来缓一缓。就一点。 上小学的时候,她在大院里有个很好的朋友。 两人同进同出几乎是形影不离,在父母都被外派支教的那段日子,那个人几乎成了她单调生活的唯一寄托。后来在10岁那年暑假,夏叶瑾回了一趟老家。等回来的时候,却突然被告知对方全家搬走不知去了哪里。 直到今时今日,夏叶瑾还记得当天得知这个消息时候她独自一人站在大院门口的那株老槐树下,一直望着空荡荡又似乎无尽头的巷子发呆。 当时的她就是想不通,明明约好等她回来后还一起捉蛐蛐,一起到河边钓鱼抓虾的,怎么才几天时间,事情就全部变了样呢? 那天她一直站在老槐树下,但直到夜幕降临,直到大院的门要关上,心中期待的那张面孔,那抹身影也没有出现在巷口。 从那之后开始,她便觉得道别应该要早早做才好,因为人生总是有太多的猝不及防,你根本就不知道明天与意外到底是哪一个先来。 可直到现在她才终于明白,其实无所谓要不要道别。那个要离开你的人最终还是会离开你,你还是来不及见他最后一面,来不及与他说心中最想说的话,甚至是来不及相知相守,就这样惊鸿一瞥匆匆错过。 只是夏叶瑾有一点不明白,为何她总是来不及? “这回任务完成的不错。” 宫辰时突如其来的开口,将夏叶瑾从恍惚间拉回。 夏叶瑾一呆,到底是她耳背听错还是宫辰时喜欢上了用反讽的语气,她这样还叫完成的不错? 不等她发完呆,又听到对方说,“你是不是把我什么东西忘在了外面?” 听他这么问,夏叶瑾立马绽开一脸假笑,正想说哪能呢老板你的东西我每回都保管得特别好就算是把我自己丢了都不会忘了你的东西,突然笑容就在脸上一滞,她……确实忘了东西。那个绣着怪异图腾的明黄色钱夹子不是忘了带回来么? 可如果她记得没错的话,当时情况紧急,她为了救付清竺,下意识就将那可怜悲催的钱夹子给扔了出去,现在去哪里找? “去把它找回来。” “哈?” “明天中午出发,给你一天时间。” 宫辰时说完后就起身径自走了。 只留下那杯还冒着热气的铁观音和呆若木鸡的夏叶瑾愣在原地。 宫辰时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如果她没有理解错,是让她重新再回到东晋一次?(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四章 相聚离开 江湖无闲适,春初雨水多。 陈靖提着一竹筐的溪鱼回村时绵雨刚停。 天空干净的像是被清水洗刷过,他抬头望了下天,突然觉得莫名的舒畅。 一个牵着垂髫小儿的妇人远远地看到他就开始十分热情的打招呼,到了近处,还硬是要自己的孩子朝着陈靖叫陈大善人,陈靖推辞不过,也只好随着她去。之后又碰见一些人,也全都十分恭敬的与他打招呼。 陈靖有些无奈。 其实柏溪村的村民真正要感激的人应该是红玉而不是他,他只不过是帮着红玉把事情办好罢了。 距离那件事发生已经五年。 度过最初的消沉时光之后,在这五年里,红玉在村中不仅办了学堂,请了建康城里的先生来传授术业,还办了育婴堂和敬老堂,免费收留那些无家可归的弃儿和孤寡老人,一年三节都有米粮赠送。 原本只是在柏溪村里,但经过口口相传之后,周围十里八方的人全都慕名而来,后来竟阴错阳差的发展为其他地方的人也赶过来。慈善堂的规模也越来越大,一时间传为佳话,他们俩还因此得到了穆帝亲自召见嘉奖。 陈靖知道红玉心里的想法,所以也没有多问,只是默默的帮她妥善地处理着一切。而红玉每回说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这是司马家欠所有人的,她就算倾尽家产也要弥补偿还。 五年前的旧事如同一场绚丽又玄幻的梦。那些鲜活的面容,就像真的是活在梦中,自当日一别之后,他就真的再也没有见到。 “爹爹——” 奶声奶气的音调打乱了陈靖飘远的思绪,他刚应了一声,一记小小的身影就朝着他扑了过来,一把抱住裤腿,仰头看着他说爹爹,你再不回来,家里的糯藕团子就要被姑姑全吃完了。 姑姑? 陈靖一时没反应过来。 当年司马子瑜的死对陈彩衣打击极大,大到让她完全像是换了一个人。伤好之后她就离开了建康,选择独自远游,细细算起来都已经好几年没回家了,难道这回心血来潮突然回来了? “想什么呢?” 红玉抱着一大把的干柴,见陈靖愣在院门前发傻,忍不住笑着问。她小腹微微隆起,行动有些不便。陈靖立马回过神来,赶紧上前接过她怀里的干柴。 一边将干柴接过来,一边开始念叨,“不是让你在屋里好好休息嘛,怎么又出来瞎逞能了。都说了这些杂事重活放着我来就好了……” 见他如此紧张,红玉也不回话,就只是看着他笑。 她眉眼细腻,笑容清浅,落在陈靖的眼里说不上的好看。被这么看着,陈靖的脸毫不意外的烧到了耳根。不由在心中暗骂自己的不争气,都成亲四年了,他还是没有摆脱被红玉多看几眼就脸红的窘状。 此刻红玉看着他,终于忍住笑说别傻愣着了,赶紧进去吧有客人呢。 * 水乡地湿,恒多春阴,风雨溟濛,云容沉黯,俗谓之神鬼天。 当夏叶瑾重新踏上1600多年前这块土地时,遇上的就是这种天气。阴沉沉的,下不尽的连绵细雨,眼前水雾弥漫,让周遭一切都蒙上了一层灰。 虽然时隔五年,但陈家并不难找。 令夏叶瑾没有想到的是,才五年的时间,陈靖的名气竟然变得这么大,随口在街市上一提,就立马涌出一大群人开始十分热情地介绍起陈大善人的“光辉”事迹。 陈靖不仅成为大善人,还娶了红玉。 这样的结局让夏叶瑾感到开心。 她突然有些贪心的想,如果每一回任务结束后宫辰时都能像这样送她回来看一看,那她的幸福指数应该会瞬间飙升。转念又觉得自己想多了,那个抠门资本家,哪里会这么好心? 屋子里放着炭盆,松木枝映照着炭火,烧的哔哔啵啵。 正想着,一团小小的身影窜到了跟前,夏叶瑾低头正想逗他,眼前的光线似乎被什么挡住,她猛地抬头—— 五年前,她狐狸没抓到却掉进了一个蹩脚猎户布下的陷阱里。当时小腿被划得血淋淋的她满心恼火,正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问候宫辰时全家时,却看到某张青涩的脸在眼前放大,说,“你还没吃饭吧?” 此刻,这张脸又再次在眼前放大,夏叶瑾抬头看着站在自家门口傻愣愣像是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的陈靖,忽然露出要笑的神气,说,我已经吃过饭了。 说罢,两人又都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故人旧事,就算是已经被滚滚而来的历史车轮碾过,但只要你愿意想起,他们就一直在,沉淀在心底,永远都不会消失。 * 与陈靖和红玉告别后,夏叶瑾突然一下子失去了目的。 据红玉说,原先的司马府早已经拆了。那所谓的暗室,也随着司马子瑜的死埋在了地下。夏叶瑾有些奇怪为何宫辰时要将她送回到五年后的时间线里,都过了五年,一切都变了样,她要到哪里去找那个钱夹子? 下雨了。 一路兜兜转转,待再次抬头,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竟又回到了建康城。站在青平桥上,凭栏远眺,城中春色尽收眼底。 烟笼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 还有半天的时间,夏叶瑾决定在建康城里随意找间茶楼虚度光阴。 “李老爷,我真的没有骗你,你们府上妖气浓重,最近怕是怪事频发吧,如果不及时驱逐的话……” 春雨淅淅沥沥,从天上飘落,再打在她手中的竹伞上,如珍珠落入玉盘,溅起水花四处。 临街的摊贩,玩耍的孩童,嘶鸣的车马,来往手撑花伞的行人……四周突然安静下来,一切静止,然后在某张同样震惊的面容上定格。 * 五年过去了,付清竺倒是没有多大变化,时光好像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他依旧是十八九岁少年郎的模样。 “喂我说夏叶瑾你这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啊?五年前一走了之什么都没有留下我还以为你和那个司马子瑜一样了呢……”雨停了,付清竺俯身趴在青平桥的栏杆上,歪着脑袋问。(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五章 好久不见 呸!到底会不会说话? 夏叶瑾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接收到她故作凶神恶煞的目光,付清竺笑了起来,说我还真没有想到能再次遇见你。 “陈靖如今大发了你知道吧?他刚才还跟我抱怨说好久没见到你了。” “你去过陈家了?” “嗯。” 几个小孩子拿着风车吵吵嚷嚷的从旁边经过,付清竺俯身趴在栏杆上,抬头看着前方,将目光落在虚空之处。他顿了一下,才开口说,听说了,不过我也是今天到城里才听说的。可惜待会儿就要走。时间有点赶,估计是来不及去见他们了。 想到他刚才与那什么李老爷的对话,夏叶瑾忽然来了兴致,笑着问你还捉鬼赚赏金? “偶尔吧。”付清竺笑了一下,“也不强求,能混个温饱就好。” “那今天是回来领捉鬼的赏金?”夏叶瑾笑意挂在嘴边。 付清竺抬了下头说差不多。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如今世道不好,四处乱糟糟的,大家自顾都不暇,哪里还有心情管鬼神之事。” 有个小孩的竹蜻蜓落在了桥边的枝杈上,付清竺伸手拿了递给他,目送小小的身影远去后,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摸出一个东西来,递给夏叶瑾,说我差点就忘了,这个,物归原主。 宫辰时那个绣着诡异图腾的明黄色钱夹子。 见夏叶瑾瞪大眼睛,他有点好笑的解释,当日在暗室,我昏迷之前就捡到了这钱夹子,本想等伤好后物归原主的,谁想后来根本就找不到你。正好今天碰到,不然等我走了之后,你就是想要也拿不到了。 “你要去哪?你的记忆……” 夏叶瑾原本不想问的,可最终还是没忍住。付清竺不是她的攻略目标,她没法知道他的结局,既然此番有这么一次机会,她不想就此错过。 付清竺俯身看着桥下缓缓流动的春水,倏尔抬头,笑的一脸云淡风轻,说我什么都没变啊。不过已经不去执着了。那个胖和尚说的没错,不是自己的就算寻来也没有任何意义。反正少了一魂一魄于我也没有什么影响,至于过去的记忆……我都已经做了记录,就算以后又忘记了,看看那些记录也能想起来。 “那,狐狸呢?” 话问出口,夏叶瑾觉得自己还真是不会聊天。好端端的,又提起那只狐狸做什么。 “他回天外化境了,本来也是因为淘气贪玩偷溜出来的。” “你不会看透红尘真的去跟胖和尚青灯古佛一辈子吧?” “怎么可能!” 付清竺没好气的哼了一声,一脸得意地说壮士我是要去云游四海,去看大漠孤烟长河落日阳春白雪朔风冷月,如今世道这么乱,正所谓乱世出英雄,没准儿几年之后咱们再遇见,我就是个名扬天下的大英雄了。 见他这副模样,夏叶瑾一扫这些天来的阴霾,大笑说好好好大英雄,出去行侠仗义的时候如果碰到娇女子的话记得要英雄救美赏金少收人家一点。 雨已经完全停了。 青平桥上,来往行人车马络绎不绝。 久违的熏香从牛车里袭来,夏叶瑾竟意外的感到温暖。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开始往桥下走。 有花农挑着花自身旁经过,姹紫嫣红满目,如同绚丽的虹霞划开青翠一片的温婉婀娜春景,让人忍不住驻足留恋。 经过一食摊前,付清竺称了些百合莲酥,随手递给夏叶瑾一块。两人沿着连接画舫的廊桥一路走,刚抽展丝绦的杨柳穿过飞檐,落在耳鬓处,随风拂过,闹得人有些发痒。 不远处的伫着一座古旧的茶楼,衣着鲜亮的茶客来来往往,起火煎茶谈经论道,放浪形骸自在平淡,好不惬意。 “喂夏叶瑾,”付清竺捧着百合莲酥,他只咬了一小口,将从刚才开始就不知落在何处的目光收回来,“这几年你去哪儿了?” 他偏过头来,半张脸隐在春景里,柔和的不像是真实。 “也……没去哪儿。”没想到会问这个,夏叶瑾一时没有想好答案。随后她笑着调侃,说你知道的,像咱们这样的与鬼神打交道的人,行踪哪里能确定的,还不都是东奔西走的劳碌命。 “一直以来我都有个疑问——”付清竺低头盯着手中的糕点,神情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专注。他嘴角微微上扬,长长的眼睫忽闪不定,“其实也不算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他笑容放大了些,“我就是想不明白,就凭你这三脚猫的道行,到底是如何躲过那些鬼怪的攻击活到现在的?” 这才露出了狡黠的神情来。 知道又被这人绕进去,夏叶瑾一气之下直接一脚踹了过去。但到底不敢多用力,到了后面便只是做做样子。 付清竺跳着弹开,满脸都是戏谑的笑。 一路漫无目的的蜿蜒,走着走着,仿佛青石板路已经到了尽头,可向后一转才发现,原来是个丁字巷口。 走在前头的付清竺突然停住了脚步。他伸出手,到夏叶瑾的面前展开,手心里是一块没有任何花纹的白玉。 “喏,给你的。”他笑了起来。 夏叶瑾一愣,一时之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对方却没有给她太多的时间反应,他伸开双臂,熨熨贴贴的抱住了她。 付清竺的下巴深深嵌在夏叶瑾的肩头,半刻他才说喂夏叶瑾我怎么这么想哭。 同样很想哭的夏叶瑾没撑住笑了起来,她说没事儿正常,大概是被冷风吹得。 * “我这么鲜活可爱的一个人,你怎么可以在记录簿里一笔带过?” “你这么啰嗦,若是都写下来我怕这一辈子都写不完。” * 雨过天晴,万里夕阳垂地。 青平桥下,一叶扁舟缓缓划过水天一线,日晖落在它身上,投下绰绰碎影,映照出波光粼粼。 或许该死的别离才是人生的常态。 但那些存在过,灿烂过,我们一起走过的岁月,那些独一无二的经历,那些共同的记忆,会一直延续下去,纠缠蜿蜒,如同藤蔓一般,终于有一天,在十分稀松平常的日子里遇上一位故人,带着那些深埋在心底的旧时光,面带微笑的看着你,说,好久不见。(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六章 乌龙的比试 明崇祯六年,公元1633年,九月,癸酉。 绍兴府。 正阳门外的一处空地上,正围着一大群人,全都伸长了脖子垫着脚尖往里瞧。一溜的吴语嘟里嘟噜的说个不停,旁人却一句都听不懂。 待走近了之后才看清,原来今日是绍兴府三年一次的大比。 这所谓的大比,既不是乡试,也不是春闱,不过是吴中文人墨客自发而起的一项活动,类似于女子七夕乞巧节的技能大赛。虽然不是官办,但大比请来的嘉宾评判可都是文届泰斗。若是能够在大比中崭露头角,得了好名声,不仅能在县学的生员中扬眉吐气,运气好的还能获得被举荐的名额,连乡试都免了。 今番大比,主审评判为左春坊大学士兼太子侍读杨瓒,杨大学士虽已告老,但在朝中颇有声望,又曾为皇太子讲学,若能拜其为师座,实在前途无量。 此刻,年逾古稀的杨大学士却对着擂台上发愁。 江南织造大户钱老爷的独苗钱益而今就在台上,这钱益平日里拈花惹草纨绔风流实打实的草包一个,偏偏他爹钱老爷喜欢附庸风雅,硬是要让他来参加这个大比,不仅是参加这么简单,还要有名次,那名次还得必须好看。 当日钱老爷的提议一出,在场没有人敢反对,毕竟几乎整个绍兴府都是他们钱家的。本来这事儿也好办,可钱老爷又异常耿直,完全不屑采取旁门左道,他就是要向世人证明,他们老钱家不都是铜臭味,就是要钱益堂堂正正的赢个好名次。 然而现在,看着半个时辰过去却依旧趴在卷子上来来回回涂改画圈圈的钱益,杨大学士第一次对他近乎完美的人生产生了怀疑。 其实为了照顾钱益,此番题目已经出的尽量简单,只要他能在规定时间内写出个一二三来,就算只是一两句俗语,他们都能给他个好看的名次。只是这钱益的废柴程度大大超出了一众评审的想象,虽然背对着看不清他的卷子,但从那明晃晃僵直的背影上判断,这小子绝对是没有写。 大比限定的一个时辰转眼过完,按照惯例在参赛者当众交完卷后,评审要当众阅卷评出名次。看着面前一堆密密麻麻的卷子,杨瓒正琢磨着该怎么样给钱益一个好名次时,旁边的副官递了张卷子过来。他刚想问这卷子有什么问题,却在下一刻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 * 大比结束,位居榜首一二名的依旧是吴中才子顾久和、王中已,对于顾、王二人的名次,众人都没有什么异议,怪异的是第三名。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稷下大比第三名竟然是不学无术的钱益而不是比前就众望所归的陈子龙!在场没有人不怀疑,可偏偏人家那张卷子就是让人挑不出错来,除了字写得丑了点。 用杨瓒杨大学士的话来说是,文章漂亮沉郁,尤其“春已堪怜,更能消几番风雨;树犹如此,最可惜一片江山”这两句,心怀社稷,却不明言,一语道尽天下苍生大事。 其实话说回来,都不用说钱益得了个第三名,就算是给他个第一名,也不敢有人明着说什么。敢得罪江南织造老钱家,以后都不打算穿衣服了么? 抛开以往阿谀奉承的那些场面话,这是老钱家第一次被人夸有文化,对方还是个德高望重的大学士,钱老爷开心的都差点当场跪下了,心头一热,大手一挥,直接送了一座城西的宅子给钱益作为奖励。 * 城中来福楼生意正好。 茶客来来往往,多半是今日来大比的文人。夏叶瑾捡了个隐在柱子后头的位子坐下,点了一壶茶,叫了一碟蜜饯,慢腾腾的正想啜一口茶,大堂里突然喧闹起来,还未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一个人影旋风似的奔到了她的面前。 “啪”的一声,一串崭新的铁铸钥匙拍在了高脚方桌上,钱益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说,算你的。 这么大方? 看到这钥匙夏叶瑾首先想到的就是可惜这宅子太大带不走,不然她这回的古董就有着落了。也不知道几百年后这宅子还在不在,不过就算在也跟她没有关系,怕是早被当作文物保护起来了吧。 所以夏叶瑾抬头白了他一眼,说钱大少爷你一点诚意都没有,单送一把钥匙给我算怎么回事,想让我被当作贼送进衙门吗? “不会的,有我在,谁敢把你当贼!” 看到对方一副豪气干云的模样,夏叶瑾忍不住想笑。所幸在乌龙了那么多次之后,宫辰时这回总算是靠谱了一次。只不过此番任务的身份,她怕是又要从头到尾女扮男装了。每次都这样放心大胆的让她扮男子,也不知道宫辰时是对她的演技太过于自信,还是她长的真的就像个男的? * 明末绍兴府李员外家大小姐李琳琅,与吴中才俊陈子龙二人从小青梅竹马,两情相悦,本应该是才子佳人好事一桩,却在半路杀出了个程咬金,最终导致一缕香魂无归处。 而眼前的钱益,就是这个程咬金。 二人不过是在今年的乞巧节上见过一面,可钱益却再也忘不了李琳琅的面容,只可惜李琳琅早已芳心他许,对他是一点好感也无。 但钱益却丝毫不被影响,依旧是每日花样百出的软磨硬泡。 说来也巧,陈子龙那段日子为自身前途担忧四处奔走,根本无暇顾及李琳琅。在多次寻他未果之后,李琳琅迫于其母李王氏的压力嫁进了钱家。 等陈子龙回来后发现这件事,一气之下加入了李自成的农民军,离开了绍兴府。 婚后两人幸福了一阵,可惜李琳琅身子不好,才一年不到就因小产而死。 后来明末农民战争爆发,李自成率领农民军横扫华夏,陈子龙那时已是李闯王手下的一员心腹,他对钱家怀恨在心,认为是钱益害死了李琳琅,率领大军血洗绍兴府,将钱家上下五十五口人全部凌迟处死。钱益更是被当众斩首,头颅在绍兴府的城门上曝晒了七天。(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七章 天仙般的人物 http://10.168.58.178/qidian/post.php?id=1003797058&cid=343240925  “你要做的就是阻止李琳琅嫁进钱家,最好能促成陈李二人的姻缘。” 宫辰时永远都是面无表情。 “可是你不觉得那个陈子龙太残暴了吗?李琳琅嫁给他会幸福吗?” 像这种性格的人一看就是家暴好手。 “会。” “……” “陈李二人原本命数是归隐山田和美平淡过完一生,李琳琅没有小产而死,陈子龙没有加入农民军,绍兴府没有被血洗,钱家人没有被凌迟安然度过明末动乱。而钱益的既定姻缘是小他三岁的远房表妹谢岫烟。” 夏叶瑾撇撇嘴,没有再接话。 再次踏上大明的土地,说不感慨那是假的。 金戈铁马,意气风发。 西风肃杀中,年轻郡王弑敌于马下的画面还犹如昨日。 相较于保定府那肃杀嗜血的气氛,此刻的江南水乡却多了丝温婉与旖旎。只不过两百多年过去,当初有人拼了命守护下来的江山,如今也变得风雨飘摇。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她要去哪里才能寻得回当初的那一抹温暖? * “喂你傻愣着做什么?”钱益的声音将夏叶瑾从回忆中拉回来,他说你不用太过于受宠若惊,我家宅子多得是,城西这小小的一座算不了什么。 夏叶瑾有些没有缓过神来,她没滋没味的回了一句,“举手之劳而已,你不用太放在心上。” 这一下换钱益吃惊了,“咱们俩素昧平生,你帮我做那么大一张卷子,只是举手之劳?” 夏叶瑾心说如果不是宫辰时提前特意交代我才不会浪费时间帮你做卷子,虽然她也不过是把提前背好的答案写下来而已。但想到要与对方建立革-命-友谊的重大使命,便有些义愤填膺的说道,“不瞒你说,我生平最讨厌那些浑身发酸的读书人,这回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出一口恶气!” “你要出恶气写自己名字就好,干嘛要跟我对调在卷子上写我的名字,用一张一等的卷子换我一张白卷?” “……哎呀你这就不懂了吧?”夏叶瑾边说边倒了杯碧螺春推到他面前,话里意思颇有些语重心长,“咱们俩身份不同啊。你说我一个无名小卒,赢了就赢了,最多让那些人吃惊一下也就过了。可钱大少爷你不一样啊,你是谁呀,你可是……声名远播啊,这些文人一向自视甚高,被你赢了,那不得郁闷死?” “……” 跟在钱益身边的小厮刘二吓得屏住了呼吸,这人是找死吧?竟敢如此明目张胆地揭少爷的老底?前一个这样对他说话的人,坟头的草如今都有两人高了。 就在刘二以为会血溅当场的时候,钱益却只是说了句“从来都没人敢惹我。你不怕死吗?” “怎么个惹法?”夏叶瑾忽然觉得这人还挺好玩,一边问一边鬼使神差地伸手象征性地揉了下钱益的头发,说,这样算惹你吗? 刘二吓得直接把眼珠子瞪了出来。 正在心里计较着刚赢了大比就打死人要怎么回去跟老爷交差的时候,却听到钱益笑着骂了句“没毛病吧?”把夏叶瑾的手拨开。 “脾气也还行。” “你再揉一次试试?”钱益勾着嘴角,露出一脸阴狠表情来。 夏叶瑾已经伸手了,但到了半空却停了下来。她看了一眼钱益,说我才不试,谁知道洗没洗头脏不脏? “洗过了不脏。”他说。 夏叶瑾再一次忍不住想笑,但看到对方一本正经的样子最终还是憋住,正想着要不要借机住到城西的宅子里去,却突然感觉到右侧角落一桌的气氛有些不大对劲。 那一桌坐着几名读书人,夏叶瑾转头望过去的时候,发现在座几人脸色阴沉,青筋暴起,手中竹筷被握的嘎吱响。 “旁门左道,胜之不武!” “末等之流,竟也敢如此张狂!” “我只是可怜子龙兄,好好一个人才竟落在此类白丁之下。” 对方几人显然都有了几分醉意,声音越说越大,让人听得分外清楚。 夏叶瑾都还来不及伸手拉住钱益,他就一下子窜到了对方面前,那几名书生也不过是私下愤愤不平,根本就没有想到钱大少爷会出现在这儿,还听到了他们的牢骚。一时间进退两难。 “说谁白丁呢?” 钱益生的人高马大,此刻站在那群书生面前,颇有点居高临下的意味。 书生志气是有的,可到底是在背后说人闲话嚼人耳根,几个人听了自觉理亏,原本昂着的头微微低了低。 气氛僵持着,就在夏叶瑾琢磨着要不要上前劝几句拉一拉架的时候,楼梯口处突然传来一声哂笑,“要说白丁,这儿除了你还能有谁?” 循声而望,只看到一张穿着湖水蓝比甲小丫头的脸,此刻她眼里带着轻蔑,目光落在大堂上,刚才那无礼的话,正是出自其口。 夏叶瑾正纳罕这丫头片子怎么敢如此说话,忽然有人先她一步开了口,“离月,不得无礼……” 天籁般通透的声音传来,一位上着浅黄撒花烟罗衫,下配软银轻罗百合裙,披着翠纹织锦羽缎斗篷的少女婷婷从楼梯拐角转了下来。靥如春桃,眉若青柳,莲步乍移,蹁跹婀娜,尤其是那一双桃花美目,只稍一眼,众人便觉被生生的抽了魂魄。 四周霎时一片静寂,落针可闻,早已不复先时的热闹喧嚣。 夏叶瑾也看的出了神,果然是她目光浅薄见识短小吗?她本以为红玉已经够好看的了,没想到这世间还有如此天仙一般的人物。 就在夏叶瑾被眼前美色晃得词穷的时候,却瞥见一抹身影快速从眼前闪了过去,下一刻就听到“李姑娘真是巧啊没想到在这儿也能遇见你,可见咱们俩缘分不浅……” 钱益一扫此前的嚣张霸道之气,站在那“天仙”的面前,一边说一边用手挠着后脑勺,一眼望过去,笑得像个傻逼。 只可惜他的殷勤模样落在对方的眼里,倒是真的成了个傻逼。此刻那天仙般的李姑娘朝着他淡淡一笑,说,是很巧呢,若不是今日遇见又怎么能有幸目睹钱公子您仗势欺人八面威风的气概呢?(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八章 受挫 话音糯软婉转,却说得钱益满脸尴尬。 一看钱益如此这番窘迫,在场的书生们顿觉十分解气,面上虽依旧不敢言,但投来的目光里全都带上了轻蔑与不齿。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人声,数名澜衫年轻男子入内,纶巾玉带,为首的三人夏叶瑾却是认得,刚才在擂台上见过。 几人进门后四顾张望,待看到站在人群之中的“李天仙”,全都快步走了过来,其中一人脸上的神色表现的尤为明显,他走近了些,看着她问,“琳妹你怎么出府了?” 人家天仙还未回话,就听到跟在她身边的小丫头说道,“我们小姐出来还不是因为担心陈公子你……” 在一旁看热闹的夏叶瑾听到这里不由皱眉,这丫头,也着实不懂说话了点。 正说话间,待那“陈公子”见到钱益也在一旁时,当即蹙眉,眼里闪过一丝不善。不过这不善还未发作出来,就被旁边的另外一人抢先了去,只见那人对着钱益拱手道,“稷下大比虽不是登科,但也不可小觑。这几位仁兄酒醉乱语,还请贤弟担待则个。” 此人一身月白色儒衫,相貌清俊不凡。 在场书生有人低语,此人便是此番大比的榜首,吴中八大才子之首,陈子龙的至交好友——顾久和。 此刻顾久和说罢又看向众人,“钱贤弟年少英才,文比秦汉,诗如盛唐,放眼满朝,怕是只有季翰林能够与之比肩。同榜有如此贤能,吾等应感到共荣才是。” 声音亲和,语态和缓。 钱益冷不丁被这么文绉绉的夸着,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一时之间脸上的窘状更加明显。 可他是谁啊? 他是钱益,是江南织造老钱家的独苗,是说一不二完全不懂脸皮为何物的绍兴府一霸。说的直白点就是肚里无半点墨水的草包白丁一个,此刻听到有人夸他,不好意思的情绪大概持续了三秒不到,马上就得意的飘飘然起来,正要伸手与来人打成一片,却被夏叶瑾拦了下来。 说他傻钱益还不高兴,如此明晃晃的捧杀和拉仇恨都没有听出来,头脑简单到说他是一根筋都还是给他面子的。 夏叶瑾不知道对方口中所谓的季翰林到底有多厉害,可一个小小地方大比,不过才得了个第三的名次,就敢自比朝中官员学士,这可不是一般的狂妄可以形容,简直就是目中无人目无法纪大不敬! 所以她越过钱益上前一步,朝着顾久和微微做了个揖,笑道,“兄台所言差矣,在场诸君,又有几位不是才高八斗博览群书文采卓群?兄台刚才也说了,大比虽重要但远不及金榜登科,我家公子实非机敏之人,与诸位相比都是萤火之光,更不用说朝堂诸公了。此番能够险胜,除了勤勉还带上七八分运气,他日诸君位列朝堂,必是大鹏展翅扶摇万里。到了那时,还望不要忘了今日的同榜之谊……” 文绉绉的一番话,说的她差一点咬到舌头。 自古文人相轻,却喜欢互夸。在场一众被夏叶瑾这么满嘴跑火车的一通狂夸,都被挠到了痒处,脸上的神情全都带上了丝飘飘然的意味,好像下一刻他们就真的站在朝堂之上指点江山挥斥方遒了一般。 正所谓出头的椽子先烂,这番话虽帮钱益正了名,却为她自己拉来了仇恨。 在场的众人,不仅刚才那几个书生,还包括被惊为天人的李家小姐,目光全都落在了夏叶瑾身上。 同时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还多是探究的意味,饶是夏叶瑾脸皮再厚,也有些挂不住,她正想讪笑几下糊弄过去,就听到有人问,“这位兄台面生,不知师从何人?” 大明朝文人讲究师从传承,就跟当今问从哪所学校毕业是一个道理。本来这也只是句文人间平常普通寒暄问候语,可此刻问出来却有了不一样的味道,因为夏叶瑾身上穿着短褐,而这短褐只有乡下的农人才会穿。 周围开始窃窃私语。不用细听都知道这些书生在说些什么。 不过夏叶瑾倒是无所谓,她只要完成任务就行,至于其他的,根本不用太过于在意。 “没有师从,是无师自通么?” 不知是谁问了一句,霎时哄堂大笑。 夏叶瑾皱眉,正想回击几句聊以打发时间,就听到钱益突然开口,“才不是!”他看向众人大声地说道,原本喧闹的场面又再一次安静下来,“他是我家的西席先生!”说完后似乎觉得这句话还不够震慑人心,又补了句,“我爹专门从京都请来的!——” 凡事见好就收,顾久和见状,便也不好再接着往下扯。钱益虽是个包草,但钱家的实力却不是盖的,事情闹大对他来说没有好处。 众人看到这里也有些自讨没趣,讪讪地正打算各自散了,却被守在门口的钱家几个人高马上的家丁拦住,这一下,大家伙儿霎时傻眼了,难不成钱益这小子还想打人泄恨? 就在众书生吓得后背直冒冷汗的时候,却看到钱益唤来店家,摆了几桌酒菜,大手一挥邀众人入席,说相请不如偶遇,共饮一杯。 大家推辞不过,便只好硬着头皮入座。 其实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想借着这个机会好好的在李家小姐面前表现一下,可没有想到的是,被夏叶瑾惊为天人的李琳琅在目睹了整个过程之后,连基本的寒暄都省了,冷笑一声,径自走了出去。 跟在她身后的小丫头也有样学样,鼻孔朝天地对着钱益和夏叶瑾两人冷哼,接着是紧随其后最开始叫她“琳妹”的陈子龙,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也跟着走了。 堂内人声喧哗,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有几人壮着胆子上前敬酒,钱益冷着一张脸,看也不看,直接转身出了酒楼。小厮刘二随手摸出一叠宝钞往柜台上一放,也赶紧跟了上去。 等到夏叶瑾再次找到他,钱益已经在城东的得意楼上喝的酩酊大醉,周围一溜全是些同样喝的红光满面的纨绔子弟。(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九章 夜探 钱益醉醺醺的站在圆桌上,摇摇晃晃的,宝钞大把大把的往外撒,底下闹哄哄的围了一群人,有生的面若桃花的男戏伶,也有妆容精雕细琢的青楼女,刘二领着夏叶瑾推门进去的时候,看到他正被这些人众星拱月般地围着,众人嘻嘻哈哈的,全都在抢他撒出来的宝钞。 刺鼻的脂粉气迎面扑来,夏叶瑾忍不住蹙眉。 虽说崇祯年间通货膨胀已经到了极致,朝廷发行的宝钞也开始变得越来越不值钱,可就算如此,也不该这样用来浪费吧? “呀原来是夏先生呐怎么来的这样晚就差你了快点过来陪我喝几杯……”钱益身手矫捷的跳下楠木圆桌,踉踉跄跄的提着酒壶朝夏叶瑾东倒西歪的走过来。 “他是你先生?” 有人开始笑。 钱益俊眉一横,“怎么你有意见?”说罢也不等那人回答,一把揽住夏叶瑾的肩膀,说夏先生来咱俩喝一杯? 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夏叶瑾差点没忍住想一巴掌呼过去,她忽然有些可怜起钱老爷来,果然是青猢狲隔肚皮,养儿子不防老。 等到好不容易将他搬上马车,她与刘二两人都出了一身的汗。等到将他送回钱府,夏叶瑾身上的汗已经风干了。 本以为折腾的一天能够就此画上句号,却没有想到原本醉的不醒人事的钱益突然醒了过来,吱溜下了马车就往另外一个方向走。 夏叶瑾吓了一大跳,赶紧拉住他,说,钱家大门在这边你要到哪儿去? “李姑娘今天生气了我得去和她赔不是。” 钱益说完头也不回的往前走。 夏叶瑾无语,快走了几步赶上去,看着他说这大半夜的,就算你现在赶到李府人家也早就歇息了,明天再去吧。 许是酒气还未散尽,或者因为下午的事情,钱益走了几步,突然停了下来,满脸不耐烦的看向夏叶瑾,说这我的事情你少管,别以为今天帮了我就能对我指手画脚了! 夏叶瑾那个气啊! 心说你以为我愿意管啊!如果不是因为任务就算你现在直接去跳运河我眼睛都不会多眨一下。 转念一想,却又觉得自己这闷气生的十分没有道理。 她此番的任务不就是阻止李琳琅嫁给钱益吗?这钱益冒冒失失的,既然他想大半夜跑到李家去刷坏印象,那她何乐而不为,干脆促成一下,帮忙添把柴火,让李琳琅对他的印象更差一些? 心中念头一定,夏叶瑾便在面上拼命挤出一抹笑容来,说,“你误会了我不是想要管你,只是这入夜前往李家,礼貌起见,咱们是不是该准备点东西带着?” 听了这话,一路狂奔的钱益终于停下了脚步。 * 朱门高墙,重檐飞角。 李府的宅邸要比夏叶瑾想象中气派堂皇的多。 钱益二话不说就要上前敲门,被夏叶瑾眼疾手快的拉住,“大半夜的你这样敲,是要让明天全城的人都知道你钱大公子夜探李府吗?” “不敲门我怎么进去?” 夏叶瑾笑了起来,她朝旁边的高墙努了努嘴,说那不是有路吗?你悄悄的进去,见一见李姑娘私下道个歉也就差不多了。虽然才匆匆见过一面,但我觉得李姑娘不像是个喜欢张扬的人。 她说的真切,钱益顿觉有理。便将手中的礼盒塞到刘二手里,自己快步走到墙边的老槐树下,抡起袖子准备往上攀爬。 看到钱益这副样子,夏叶瑾没由来地感到一阵心虚,她本想收回视线缓解一下情绪,却正好对上刘二怯生生的目光,他压低声音悄悄的问,“夏先生,咱们真的要让少爷进去么?” 谁不知道李老爷一向注重诗礼传家,他们少爷此番举动,实在是犯了大忌。 夏叶瑾回看了他一眼,不进去你能把大少爷劝回去? 对方霎时苦了脸。 无奈之下只好在心里默默的祈祷各路神仙保佑少爷福大命大不要被李老爷发现。 这边厢刘二正在苦恼,那边钱益已经三下五除二翻过了李府的高墙,然后轻轻一跃,顺利落到了院内。 从小到大钱益就没有害怕过什么,所以就算是大半夜翻墙进入李府他也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他可是真心来道歉的,这理由难道还不够吗? 夜深人静,偌大的院子空空荡荡的,除了越来越浓的夜色,什么也看不清。钱益虽无所畏惧,但毕竟是第一次来李府,进来之后才发现,他压根儿连李琳琅的闺房在哪里都不知道。围着院子绕了几圈之后,他终于看到了假山后面的隐约灯火。 循着火光一路走,竟意外地发现那是一处单独的院子。站在角门边上,看着那一抹纤瘦人影透过糊着油纸的窗棂影影绰绰的显现出来,钱益心情豁然开朗。 谁说李府大的不着边的?谁说第一次来肯定会迷路的?这还不是让他找到了李琳琅的住处? * “夏先生你说少爷能顺利回来吗?” 李府高墙外,刘二苦着脸问。 “你就这么不相信你家少爷啊?”夏叶瑾回他。 话虽这么说,但她心里比谁都清楚,钱益没见到李琳琅都还好,若是被他见到,这事情肯定不会就这样了结。可她的目的不就是想让这件事闹大一点,彻底断了李琳琅对钱益的好感吗?所以对于这个结果,她是乐于见成的。虽然缺德了点。 “也不是不相信,我总觉得——” 满脸苦逼的刘二话还未说完,就听到一记惊天惨叫穿透高墙直达耳际,两人疑惑的对视一眼,瞬间反应过来,然后不约而同的以最快速度朝那棵老槐树冲过去。可才冲到一半,就听到身后的李府大门“吱呀”一声打开,黑暗中一个人被一堆家丁“请”了出来,然后大门“噼”的一声关上落锁,干脆利落。 “少爷你没事儿吧?”刘二一边喊一边扑了过去,毫不意外的不仅扑了个空屁股还狠狠的挨了一脚,钱益横着脸看他,“我当然没事,怎么你看出我有事儿了吗?”(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章 棘手 “不是的少爷,只是刚才那喊声……” 话还未说完,屁股再次挨了一记。 钱益忽然笑容放大的看向刘二,说哎呀刘二我还真不知道原来你的耳朵这么好使,简直是顺风耳啊。那这样吧改天我让爹送你去乌夷国遛一遛据说那儿缺的就是你这样的人才。 刘二吓得冷汗涔涔,“少爷你别这样奴才我什么都没有听到……” “真没听到?” “真的。” “如果听到当如何?” “听到的话奴才自己去乌夷国。” “那你可以去了。” “……” 钱益与刘二瞎扯了一通之后,才猛然意识到旁边还站着个夏叶瑾,联想到刚才自己的窘境,顿时没由来的一阵不好意思,清了下嗓子,不自觉的伸手摸了摸鼻子问你怎么还没走? 夏叶瑾,“……” 你都还没出来我怎么走?而且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这人身上的衣服是不是换了一套?与刚才进去的那套不一样? 难道这么快就把该办的事情给办了? 这想法一出,夏叶瑾立马在心里给自己的脑洞跪下,这都什么乌烟瘴气的东西。所以她赶紧收回心神,故作正经地开口解释: “鄙人有幸能被钱少爷视作先生,所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学生有事自然要尽责帮忙。” 见她又开始咬文爵字,钱益瞪了她一眼,没好气的说道,“好啦你就别在我面前装模作样了。不过我倒是真有个好差事便宜你。我爹给我请的老先生昨天刚被气走,现在正四处物色人选呢。你来的正好……” 顿了顿又说,就凭你这副削瘦白净的小白脸样,我爹估计会喜欢。 夏叶瑾眼睛一瞪。 “哎你别误会……”钱益见对方惊吓过度眼珠子都要掉出来,显然是联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立马讪笑着摆手解释,“我的意思是你身上书卷气十足,看上去就像是学富五车才高八斗。我爹最敬重的就是读书人肯定会同意的。” 刘二也凑了过来,“是呀是呀夏先生你放心,我们钱家上下都不好男伶的。” 夏叶瑾,“……” 来之前她就对明朝男风盛行有所耳闻,却没有想到已经流行到连平常谈话内容都不避讳的地步。 这,还真是令她……大开眼界啊。 * 天朗无月。 许是心情有些烦躁,钱益干脆弃了马车,在空旷无人的街市上漫无目的的蜿蜒起来。刘二在后面驾着马车一路跟,像是生嚼了大半颗黄连,满脸都是苦味。 走了一段,钱益忽而停下脚步,转身看向身后的夏叶瑾,说,你怎么不问我? 夏叶瑾正困得上下眼皮打架,听到声音便努力抬了下眼皮,“问什么?” 见她这副懒散的模样,钱益忽然觉得有点没意思,可大晚上的这事情憋在心里实在难受,索性不管对方有没有在听,叽里呱啦的开始讲了起来。 当时他循着火光在李琳琅的屋门外踌躇了好久,好不容易抚平紧张的快要蹦出来的心肺鼓起勇气打算敲门赔不是的时候,那房门却突然“吱呀”一声打开,紧接着都不等他有所反应,一盆混杂着脂粉香气的温水迎面泼了过来。 他十分难看的被淋了满身。 这还不是最恼人的,最气恼的是他这个受害人都还没说什么,那泼水的丫鬟却自顾自的开始惊天地泣鬼神的叫了起来。 这之后自然是引来了一大群人,李老爷也被惊动,但钱益一点都不在意那些旁人,这于他来说根本就是无关紧要。让他耿耿于怀的是,李琳琅当时脸上的表情。 那种是他绞尽脑汁掏光心思也想不出形容词的表情,她站在廊上,看上去一脸平静。 他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堆,本来以为夏叶瑾根本就没有在听,却在说完最后一段的时候,听到对方抬头看他,“你真的那样钟情于她?” 完全没有想到夏叶瑾会问的如此直白,钱益囧了一下,耳根刷的一下通红,他木木的扯了一句,说,我这辈子反正是非她不娶的。 “可是听你刚才的描述,人家李小姐对你似乎没什么意思啊……” “不管!反正我非她不娶。” 钱益有些烦躁,他一想到日后不能与李琳琅双宿双栖就颓丧得不行。 对方气鼓鼓又决心满满的模样,让夏叶瑾莫名想笑,她说你才多大,一辈子长着呢,你怎么知道以后就不会移情别恋? “不可能!” 钱益有些难以置信的瞪着眼睛看夏叶瑾,李姑娘那么好的一个人,他又怎么可能会另外钟情她人? 他想起了今年乞巧节的那天晚上,那个俯身在运河边放花灯的人,他看着她的背影,特别美好。他期待她能够回头,然后她真的回头,甚至还轻轻浅浅的笑了一下。就因为这一下,让钱益觉得,迎娶别人是件十分没意思的事情。 夏叶瑾不懂得身边的少年心思已经飘远,她叹了口气,说,可是你这样有意思吗?强扭的瓜不甜,听过没? “不甜是因为你强扭不到,你扭到了就知道一样甜!” “……” 这还真是,对牛弹琴啊我去。 * 日头高照时夏叶瑾才醒来。 偌大的宅院空空荡荡,更衬得她形单影只。 这是昨日钱老爷刚赠给钱益的宅子,虽久无人住,但似乎刚被打扫收拾过。庭中青石台阶上甚至还能隐约看出扫帚拂过的纹路,藤桌藤椅无一丝尘埃,就连放置在上面当作摆设的铜壶茶盏也光洁如新。 夏叶瑾眯了眯眼,她仰起头,日光被庭中金桂割裂成细碎的金箔漏下来,扑簌簌落进她的眼睛里,晃得几近让人流泪。 她忽然想起昨日的那些乌龙事,不由哭笑不得。钱益对李琳琅的感情比她想象中要深刻的多,想要在不伤害无辜的情况下完成任务还真是有点难办。 不过夏叶瑾坚信再难办的事情只要有心就一定能办成,正所谓人定胜天。钱益这边不好突破她就换个法子,从李琳琅那儿入手。 * 题外话 大家周末愉快。(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一章 路遇山贼 在来这里之前,宫辰时给了她一个小本子,上面粗略的记录了每个时间段里李琳琅的活动内容,虽不甚详细,但还是能判断李琳琅大致都在做什么。所以在出门之前夏叶瑾随手翻了两下那本子,发现今天李琳琅会和李家大夫人一起去灵峰寺还愿。 这灵峰寺位于绍兴府东北的珞伽山上,常年云雾缭绕,颇有些仙境的味道。只是山路崎岖难走,路上还多盗匪,若非虔诚之至,是不会有人上山的。无奈李家大夫人是个常年吃斋念佛之人,想着李琳娘年岁渐大姻缘之事却无着落,日夜辗转反侧无法入眠,终于难以忍受,一咬牙就带着李琳琅去了灵峰寺。 而这珞伽山上除了灵峰寺外,还有一处口碑极好的庙堂,名曰文庙。庙里供奉着主科甲功名文运的天权宫文曲星神,据说十分灵验,但因为地理位置,同样也是人迹罕至。眼看着三年一次的大考就在眼前,陈子龙和顾久和、王已中等一干人临时起意,趁着秋日晴空,到珞伽山登高望远顺便求神祈愿。 夏叶瑾认为她时间把握的刚刚好。 珞伽山盗匪众多,而单独出行的李家女眷自然成为这些人的首选。就在毛头小贼想要对李琳琅先劫财再劫色的时候,吴中才俊陈子龙拔刀而起,英雄救美,从凶悍无比的匪贼手下救出了大惊失色的李琳琅。这举动,不仅让李琳琅对他的爱意加深,也成功的感动了李家大夫人。从此才子佳人一定终生…… 至于那注定炮灰的盗匪,自然是由她夏叶瑾来扮演。 夏叶瑾猫腰蹲在山路旁的灌木丛中,前头有一处密林,李家马车才刚刚过去不久,等到陈子龙一行人上了山,她就可以动手了。 远处说话声传来。 陈子龙一行人已经攀上了山路。 不知是因为心里害怕虚张声势还是明朝文人本来就喜欢高谈阔论,就算远远的隔着林子,对方的说话声夏叶瑾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明年春闱,三鼎甲多是无望了……” “子龙兄弟何必妄自菲薄?” “春闱不过是取才贡士,就算拔了头筹又如何,尚有殿试在后。子龙你该不会是因为此番大比落了人后就丧心废志了吧?” “顾兄你不懂……此番落后,小弟我脸面无存。” 夏叶瑾忍不住摇头。 崇祯六年虽还算不上动荡,可北有外族铁骑虎视眈眈,西北有李闯王的农民军初露苗头,南方还有倭寇的流民浪人不断侵袭。南北夹击,大难将至。这群读书人不仅无所知,还在执着于八股科举春闱的排名,实在是令人说不出的感慨。 念头冒出来后,夏叶瑾又顿觉自己管的太宽。既定的历史她又更改不了,伤春悲秋只会让自己更加难受,还是赶紧把任务完成离开这里是正经。 * 秋风萧瑟。 细碎的风丝穿透竹帘钻进马车,让李琳琅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 “琅儿怎么了不舒服么?”李夫人拿了件披风盖在她身上,皱着眉头问道。 “无碍,怕是外头起风了。” 灵峰寺就在前头,转过密林就到。李夫人心中默念着佛语,暗暗希望此番的颠簸辛苦能够换得个好结果。 就在这时,马车却猛地停了下来。一个颠簸,直接让车里的人摔得东倒西歪。好不容易稳住心神,李夫人正想质问车夫怎么如此不小心,却在探出头去的瞬间忘了刚才自己想要问什么。 一个黑衣蒙面盗匪立刀站在山道中间,正好挡住了去路。 “赶紧把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否则!”说着,黑衣人挥起手中砍刀,朝着马车前方的小金桂就是一下,霎时整棵金桂倒了下去,横在了马车的前面。 车夫吓得瑟瑟发抖,甚至连基本的逃跑求饶都忘记了。 黑衣人见状有些得意,他扛着刀摇摇晃晃的走近了些,看着李夫人惊慌失色的脸大声说,拿不出值钱的东西也不是不可以,你这车里不是还有个人么?让她出来露个脸,哥哥我看了若是满意,保证让你们安然无恙。 “壮士饶命,壮士你听我说我们真是穷苦人家,哪里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还望壮士看在我们母女可怜的份上放过我们……” 终于恢复了神志的李夫人开始语无伦次地求饶。 黑衣人似乎有点被打动,语调上挑,说,“放过你们?可以呀!!——” 李夫人如获大赦,赶紧催着车夫走,可惜马车的轮子都还未向前滚一圈,一把钢刀就架在了李夫人的脖子上。 黑衣人的眼里闪着异样的光,他说,我刚才已经说过了,你可以走,但车里的人可得留下来。 成功看到李夫人脸上的血色退去,末了他又补了一句,怎么夫人想不认账? “壮士你放我们走吧壮士,你要多少钱尽管开口等我回去立马让人给您送来……” 李夫人半跪着将身子挡在马车前,下意识地想要护住车里的李琳琅。 黑衣人俊眉一挑,“不是说穷苦人家吗?怎么这会儿又有钱了?” “我……” 李夫人还想再开口解释,整个人却就被一股大力扯开,顿时直接被拽下了马车,“少给我废话!想要活命的话就给我站远点!”黑衣人说完又朝她踹了一脚,然后伸手往车里一捞,将同样吓得瑟瑟发抖花容失色的李琳琅给捞了出来。 “唉哟不错嘛小娘子生的挺俊……”黑衣人不顾对方挣扎一把拉过李琳琅,“你就留在这儿好好的陪哥哥几天……”说完整个人就要凑上去。 突然身后传来异响,夏叶瑾松了口气,心说忙活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陈子龙来英雄救美,眼看计划马上就要成功,她有些得意的回过头去,本想再努力演一把让陈子龙在李琳琅面前出出风头,却在转身看到来人的一霎那愣住了。 钱益手握利剑直逼她的面门而来,他剑术也不甚高明,夏叶瑾认真对待的话还是能够躲过。可对方如今显然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搞得懵圈,愣住的瞬间正好给了钱益动手的机会。(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二章 落花流水 事出突然。 在剑锋抵达面门的前一刻夏叶瑾才终于反应过来,她凭着本能急忙往旁边躲闪,可还是慢了一步,长剑擦过肩头,不仅疼的她说不出话来,蒙在脸上的黑布还差点被挑落。 她单手护住伤口,在地上打了个滚,才刚稳住脚步就感觉到一阵犀利的掌风迎面袭来,夏叶瑾心中一慌,身子向后径退,想要卸掉下对方掌力。哪知钱益不知哪里来的蛮力,出掌又快又狠,饶是夏叶瑾已经拼尽全力躲闪,却依旧被扫中胸口。一时之间只觉气海翻腾,嗓子里腥甜上涌,咬牙稳住气息,又连退两步,正好瞥见山路下方是一片草海,也顾不上许多,趁着钱益注意力被李琳琅分散的瞬间,护着胸口纵身跳了下去。 在跳下去的刹那,她似乎看到了李夫人在看向钱益的眼里,闪耀着一种名为十分满意的光芒。 * 钱益今日十分高兴。 本来昨夜钱老爷让他去珞伽山文曲庙还愿他还百般不愿意,可没想到刚从文曲庙上完香回来就看到有山贼拦道。少年意气,遇到盗匪岂有放过的道理,钱益也不过是路见不平,却万万没有想到对方竟然是李姑娘! 这幸运的简直如有神助。 想到李姑娘刚才看向他的眼神里露出了罕见的柔和,钱益心里就一阵舒畅。当下就决定,回去后一定要叫他爹让人把那座庙好好的修一修。这么灵验又好心的神仙,哪能住在那破庙里受委屈? 心情一畅快他就立马呼上一群狐朋狗友跑去得意楼喝酒,可等到了那儿,喝着喝着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今天似乎把一个人给遗忘了。 * 钱益站在前院鬼吼乱叫的时候,夏叶瑾正躲在屋内给伤口上药。 听到声音,吓得她赶紧重新套上长衫,着急忙慌的整了整衣冠,确定不会被对方看出破绽之后,才慢悠悠的踱着步子走到了中庭。 月上中天,树影斑驳,影影绰绰。 钱益一看到她就笑容放大的奔过来,“哎夏先……”起了个头他就停了下来,站在香气弥漫的丹桂树下,看着夏叶瑾笑,“咱们年岁也相差不大,算了我直接叫你叶瑾吧?老是叫先生让我总觉得你已经七老八十了。”他自顾自地说着,也不管人家是否同意,便擅自更改了称呼。 夏叶瑾给了他一个无所谓的眼神,然后看向他,说大晚上的鬼吼些啥,是想让全绍兴府的人都知道你钱少爷嗓门大吗? 显然是心情好到极致,被如此抢白钱益却一点反应都没有,他说,我跟爹说了,他明天想见下你。 “哦。”夏叶瑾没滋没味地答了一句。 真的不是她不想聊,只是身上的伤口实在是太疼,单就说句话都让她疼的想哭。而且让她对着一个差点把自己打成三级残废的罪魁祸首摆笑脸,也实在是强人所难了些。 果然钱益见夏叶瑾瘫着一张无所谓的脸,顿时口气就变了,他说夏叶瑾你被人欠钱了吗怎么脸色这样差? 夏叶瑾心说换成你出师未捷身先死赔了夫人又折兵还被人打的全身是伤你的脸色会好? 面上却连着打了几个哈欠,做出一副没睡够的模样,说钱大少爷你这大半夜的把人叫醒就是为了看看被你吵醒的人脸色好不好? “不是!——”钱益有点急。可是话到了嘴边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便道“我有事情与你说。” 今天的好事他恨不得发张公告张贴在绍兴府的城门边上,然后从城东跑到城西,向世人宣告他的好心情,可就是在这种状态下,眼前这人竟然一点都不给面子,这让他觉得自己的这番心情都变得有些索然无味。 夏叶瑾叹了口气。 走到边上的藤椅坐下,藤桌上的铜壶里沏着百合糖水,她随手给自己倒了杯,轻呷了一口,待喉间腥甜消散了些,才抬头看他,清笑道,“钱大少爷你今天看上去心情不错啊钱老爷不会又送你宅子了吧?还是美人?” “都不是!” 看到夏叶瑾终于开始搭话,钱益全身的精力都活跃了起来,他大大咧咧地在旁边的藤椅坐下来,克制不住心情开始巴拉巴拉说个不停,十句话里有九句半是关于李琳琅,还有半句是停下来喝水解渴。 说了半天却发现夏叶瑾在走神完全没有融入进来。心中有些恼火,便停下来,用手中扣了扣她面前的桌子,然后看着她说夏叶瑾你这样也太不够义气了吧?我这么开心你竟然走神? 夏叶瑾无奈,“都听着呢。冒昧说一句,你心情是不是好的过头了,陈子龙后来不是就赶到了么?” 钱益刚打跑了“劫匪”陈子龙就赶上来了,所以他与李琳琅的交流就只停留在两句寒暄上,倒是那李夫人对他十分满意拉着他说了好多。 看到她的话成功的打击到了钱益,夏叶瑾决定再接再厉。她说,除了这个,钱大少爷你还有没有考虑到另外一种可能。怎么那么巧刚好被李小姐遇上劫匪,又怎么那样赶巧被你碰到?要知道,珞伽山可不是什么热闹的地方。 “你是说?——” “你以为自己是在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甚至还英雄救美,人李小姐指不定还认为这根本就是你钱大少爷设计好的圈套,目的就是为了让她改变对你的看法,与她套近乎。” “我怎么可能设计好?!”钱益彻底坐不住了。“今天在山道上我与那盗匪交手她也看到了,我下手那么重,怎么可能是假的?” 你特么也知道自己下手重?! 夏叶瑾在心里白了他一眼,,面上不动声色地反问道,“有钱能使鬼推磨,这道理我想没有人不懂吧?钱少爷你这么有钱都不用说雇个人了就算是买条人命也……” 话还未说完,钱益“嚯”的一下站了起来,他转身就要往外走,走了一半又重新折了回来,木着一张脸问,“那我现在该怎么办?这么晚了也不好再去道歉……” 显然是从上回夜闯李府失败的经验中吸取教训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三章 受家法 “今晚就算了,明天吧……” 夏叶瑾叹了口气,颇有些哀其不幸的意味,她抬头看着对方,“时间拖得越长误会就越深,你还是早点跟李姑娘说清楚比较好。” 心里却想着:赶紧去解释,这一解释完,本来的英雄救美戏码就变成了做了坏事内心不安的此地无银三百两。李琳琅不怀疑今日的遇劫是钱益提前设计好的圈套才有鬼。 你不仁也就不能怪我不义。 谁让他下手那么重的? 望着钱益远去的背影夏叶瑾龇牙咧嘴恨恨地想道。 * 之后的几天钱益都没有再出现,这突然空出来的时间让夏叶瑾得以好好的休养了几日。这其间她也有纳罕,不是说好第二日去拜见钱老爷么怎么钱益连人影也没有看到? 不过这琐碎的心思全部被身上的伤痛化开抹灭,当时她一心一意地想着快点把伤养好,根本没有考虑到钱益会出事。再说了,堂堂江南织造坊的大少爷能出什么事儿?他没把别人整出事儿就不错了。 当刘二满头大汗出现在私宅的时候,夏叶瑾正蹲在小院中煎药。 藤椅边架了个红泥小炉,黑骏骏的中药汤放在砂锅里,正用文火慢煎着,药味酸苦呛人,熏得刘二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显然是没有想到刘二会来,夏叶瑾正在煽火的动作停顿了下,抬头看他正想问有什么事,话都还未到嘴边就见到刘二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夏先生你快去救救少爷吧少爷就要被打死了……” * 钱老爷不在家,夏叶瑾由刘二引着去钱益的单院。钱家极大,一路兜兜转转,似乎有走不尽的回廊角门,等到两腿发酸眼冒金星差点支撑不了,在前头领路的人终于停下了脚步。指着一处柳木子黄花正艳的院子说,少爷就在里面。 才走到门口,一个骨瓷小碗就从屋内飞来,“砰”的一声砸在脚下,里间有人中气十足的吼,“都说不吃了还来,统统给我滚!——” 话音落下,几个惊慌失措的丫鬟连滚带爬的冲了出来,手中的托盘东倒西歪,碗碟相互碰撞,发出清脆刺耳的声音。 夏叶瑾接过其中一人手里的托盘,走了进去。 “都说了给我滚——叶瑾?” 屋内一片狼藉,少年坐在绣花软榻上,见来人是夏叶瑾,原本的怒容来不及收回只是愣愣的望着她。 “听刘二说你伤的很重都快要死了,现在看来似乎不是这么一回事啊……”夏叶瑾挑眉,斜斜的看他。手中的青瓷托盘里,是一盅上好的山参炖鹿。 像是做了坏事被当场识破了一般,钱益有些尴尬,抿了抿唇解释,“我确实被爹打了……” 夏叶瑾先是一愣,随后失笑,“我以为钱老爷都不管你呢。” “心血来潮时管一下。”钱益站起身,随手在楠木圆桌上划拉了一下,胡乱的整理出一方干净地方来,接过夏叶瑾手中的青瓷托盘放在上面。 那晚上从城西宅子离开后,钱益第二天又去了李府。 正所谓一回生二回熟,就在他轻车熟路的找到李琳琅正要开口与她解释的时候,李老爷不知为何那么碰巧冒了出来。这一下,事情就变得有些尴尬。 看到钱益缠着自己女儿,李老爷也不说什么,直接带上人就去拜访了钱老爷。钱老爷生平最敬重的就是文人,最恨的就是有人说老钱家穷的只剩下铜臭味,一听李老爷说完,气得肺都快要炸了,当场让自家护卫把正在外面游荡的钱益给绑了回来。 但钱家毕竟就只有这么一株独苗,等过了气头,钱老爷就下不去手了。本想说两句让钱益断了迎娶李琳琅的念头,却没有想到钱益像是被下了降头一般,死咬着不放,甚至要以死相逼。钱老爷气得没辙,才动手抽了他几鞭子。 钱益从小养尊处优细皮嫩肉的,哪里经得住鞭子,就算这鞭子是已经减轻了力道的,他还是受不了。看着身上一道红一道白的样子,钱益索性不吃不喝,躺在床上挺尸装死。刘二哪里有见过这样的场面,六神无主之下便怀着死马当成活马医的心态找到了夏叶瑾。 “然后你这几天就一直这样发少爷脾气不吃不喝?” 此时白露刚过,仲秋未至。屋外那那株丹桂开的繁茂,细风拂过,香气袭人,举手投足间似乎都带上了糯软的味道。钱益坐在楠木圆桌边,抬头看了一眼几乎要隐没进黄昏斜阳里的夏叶瑾,心道几日不见这人似乎又瘦削了些。 “我哪里有那样娇气!”钱益撇撇嘴,满脸不服。“我不吃不喝是因为爹不让我出门!——” 夏叶瑾扬了下嘴角,看他,“就因为不让你出门?” 被这么一看,钱益霎时觉得自己在这个人面前无处可逃,不由的泄了气,说他还不让我迎娶李姑娘。 “那就不娶呗,正所谓天涯何处无芳草……” “你说的轻巧!”钱益忽然有些激动,临了或许是觉得自己语气有些重,就又补了一句,我说过,这辈子非李姑娘不娶的。 夏叶瑾笑了。她说这有什么,出口的话若是都能成真那还得了?想当年我还立志要成为太傅帝师呢。 “这哪里会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 “……”钱益被夏叶瑾堵得哑口无言,心中郁闷,面上却毫无办法,“算了,我说不过你。” “说不过就别说了……”夏叶瑾顺手将托盘里那盅补药推到少年面前,说赶紧吃了,别到时候李姑娘没娶到,自己先把自己给折腾废了。 钱益刚想反驳说还说我你也不看看自己多瘦,刘二就跑了进来,“少爷老爷找你。” * 从小到大,钱老爷对钱益结交的那些所谓朋友没有一个满意的。可今天眼前这一位,虽然生的瘦削白净了些,但礼数周全,谦和得体,举手投足之间满满的书卷气,与往日那些纨绔大为迥异。 这令他十分满意,在满意之余又对自己这儿子到底是从哪里找来这么一位好友心生好奇,便拉住夏叶瑾细细的问了许多。(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四章 命定之人 钱老爷没完没了的谈话让钱益有些不耐烦,他直接忘了自己如今还没有被解除禁足这件事,看着钱老爷开口,“哎呀爹你再这样问下去会把人家给吓跑的!” 果然这话一出就立马遭到了一个眼刀,“还不给我闭嘴!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吗?信不信我再关你几天?——” 被这么一吼,钱益瞬间怂了。他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满脸无辜地小声嘀咕说我也不是要干嘛,只是肚子好饿,这样聊下去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吃饭…… 钱老爷一口茶差点没当场喷出来,他稳了稳神,才重重的瞪了钱益一眼,正要开骂,却被一旁的钱夫人抢了先,笑着说急什么今天有客人来,等人来了再吃。 话刚说完,只见几个小丫头并管事婆子忙忙地从前院走进来,到了近前赶忙俯首作揖,笑道,“老爷夫人,贵客已经到了门口……” “赶紧迎进来。”钱夫人似乎心情极佳,快步走到门口却又折了回来,仔细与钱家管事交代了下晚宴事宜,又叮嘱钱益待会儿不可在人前无礼,才有些放心的再次走了出去。 目睹这样的阵势,夏叶瑾突然心生好奇,能让钱家如此重视的贵客到底是何方神圣?不过当她看到一位穿着月白色藕丝琵琶上裳的少女在众多丫鬟婆子簇拥下走进来时,心中的疑惑瞬间消散无踪。 钱益的命定之人,终于来了。 * 西风起,蟹脚痒。 九月节令,仲秋刚过,重阳未至,却是吃蟹的好时节。 若要说蟹,则数吴郡阳澄湖最为上佳。绍兴府毗邻吴郡,受其风气影响,对蟹的讲究也要比别处更严苛些。 寻常人家吃蟹,活洗净,用蒲色蒸熟,自揭肚盖,蘸醋蒜以佐酒。而这酒,必定为八月始酿的新米酒。到了此时,巷陌街头的娃娃们便兜着圈儿用糯软的调调唱“八月头,桂花稠,蟹始肥,酒刚造,一切来得刚刚好。” 而豪门大户却自有另外一套花样。 蟹独食无趣。 便或邀上三五好友,或家族内聚,摆上一桌螃蟹宴,攒坐共食,嬉嬉笑笑。吃完后必定有余兴节目,或游园赏花,或弄水观鱼。倘若是文人墨客,这余兴节目便成了诗会,吃饱喝足之后,各人的诗性才情似乎到了顶峰,都想赋诗吟诵几句。 不过钱家的螃蟹宴上从不赋诗。具体原因不详,但多少与钱大少爷有关。 在家关了几日之后,钱益终于被钱老爷解除禁足。整个人就像是瞬间活过来一般,回头就在城中最繁华的得意楼上摆了一桌螃蟹宴。美其名曰“庆祝新生”。 但从他那依旧纨绔不堪的行为举止上,是看不出有任何的新生之处。 好巧不巧,桌上的蟹菜都还未上齐,夏叶瑾就从未关紧的门缝里瞥见了几抹熟悉的身影去了隔壁的雅间。 是陈子龙那一群读书人。 心中暗道这还真是不是冤家不聚首,千万别让钱益发现,不然待会儿弄出什么事情都不知道。 “喂夏叶瑾你怎么又走神,快尝尝这个——”钱益指着刚上桌的一盘蟹丸对夏叶瑾喊。 被这么一喊,夏叶瑾回过神来,见对方一副期待的样子,便笑了笑,伸手用干净的筷子夹了个,不是给自己而是放进旁边谢岫烟的碗里。笑道,“这蟹丸是这里的特色,味道比先前那道蟹酿橙还要好些,谢姑娘尝尝看。” 今日这小聚,在夏叶瑾事先不厌其烦的提议下,钱益终于改变了原本想喊上他的那帮纨绔子弟的打算,换改成了邀请刚来家中做客的谢岫烟。少了那一群无酒不欢的人,桌上的气氛瞬间变得温和清新起来。 如此这般让夏叶瑾感到十分欣慰,这谢岫烟毕竟是钱益的命定之人,只要李琳琅不要来掺合一脚,这两人成就佳偶的概率极大。 只要这两人一成,也就不存在李琳琅嫁进钱家后难产而死的悲剧,陈子龙没有那么深的怨恨,自然也不会血洗绍兴府。这样细细一计较,似乎只要撮合谢岫烟和钱益两人,她此番的任务也就完成的七七八八了。 谢岫烟出身武官世家,身上少了丝婉转婀娜,多了些豪爽英气。此刻看到夏叶瑾夹了蟹丸放进她的碗里,也不拘泥,道谢之后大大方方的收下。钱益在一旁看了,不知道是出于何心思,也有样学样地夹了一些给她。谢岫烟罕见地露出了些娇羞之气,但眉眼里却全都带上了笑。 夏叶瑾见对方两人“相敬如宾”的样子,心情大好,加上得意楼的蟹菜确实好吃,不知不觉就多吃了许多。钱益见状,直接把刚才那道蟹丸并其他的菜品推到了她的面前,说难得你喜欢吃就全吃了吧,我让店家再上一桌。 “……” 正吃得兴起,忽见掌柜的亲自将余下的菜品送上来,一阵寒暄过后还亲自执壶,为三人满上碧螺春。 钱益自来受他人服侍惯了无所谓,但夏叶瑾见对方迟迟不愿走,面上还带着犹疑的神色,似乎有话要说,想了想便代替钱益开口,“店家若是有事,但说无妨。”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掌柜笑眯眯的看着她,随后目光又落在钱益身上,“就是小老儿虽胸无点墨,却喜欢与读书人亲近,钱公子近日大比得了三甲,文采非凡,不知能否为小店提几个字?” 商人重利。 掌柜的此刻求字,并非就真的是为了仰慕,钱益一纨绔白丁又有何可供人仰慕的?他求这字主要是为了钱老爷。将钱大少爷的字词留在店里,钱老爷肯定高兴,钱老爷一高兴,他这得意楼还怕没有生意? 只可惜他打错了算盘。 钱益思维简单,但并不是没有脑子。自己的诗文到底几斤几两他还是有底的,赶紧藏起来不让别人知道都来不及,又怎么可能写出来,还让人家挂在大堂上? 所以他急忙摆手拒绝,“我看店家前头也已经挂了好些诗文,就我这水平哪里敢班门弄斧,店家的心意我领了,赋诗留字还是算了吧……”(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五章 区别对待 钱益说的是实话,可掌柜的不想自己早已打定的算盘就这样没了,便说他是谦虚,硬是拉着要留下墨宝,几番推辞不下。 雅间的门却突然被嚯的一下撞开。 “掌柜的,既然钱公子不愿意题字,你又何必强人所难?” 说话的人一身玉色儒衫,锦带缠腰,气质卓群。两道剑眉硬生生的让其少了些文弱,多了丝硬挺之气。 此人夏叶瑾却是认识,吴中才子陈煜陈子龙是也。 怕是在隔壁听到钱益与掌柜二人的对话,忍不住气跑过来。 心中一阵烦闷。 暗道果然是怕什么来什么。这陈子龙也太爱多管闲事了一点吧? “作诗我实在不擅长……”钱益面上并未有何波动,看到陈子龙他像是看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赶紧指着他说,“这位陈公子是出了名的诗词大手,掌柜的你去找他就没错了。” 他这话说得并未有何不妥,可听到陈子龙的耳朵里却变了味,再联想到当日大比的落败,不由越听越刺耳,便似笑非笑道,“若真要论诗文,小弟我哪里敢跟钱公子比。” 掌柜的见气氛不对想要劝解,却发现已经是来不及。因为雅间里除了陈子龙外,又来了三四位书生,其中两位还是名人顾久和、王中已。 或许是上回吃过夏叶瑾的亏,顾久和的态度要相对和缓些,可王中已却早已是怒气上涌,此刻一脸嗤笑的看着钱益说道,“我当是何人?原来是足下!” 烦死! 钱益忍不住皱眉,嫌恶之情直接显露在脸上。 他生平最讨厌的就是这些读书人,可这段日子以来,这些读书人就像是苍蝇一样一直在他的耳边来回嗡嗡嗡,如果不是碍于他爹,他早八百年就跟这些人干上了。 心中烦燥,面上也显出不耐烦来,钱益直接站了起来,对夏叶瑾说了句“吃饱了咱们走吧”,也不管其他人,径自阔步走了出去。 谢岫烟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却看到夏叶瑾对着她笑,说走吧,社戏要开始了,咱们现在过去还能挑个好位置。 好不容易抓住把柄,找到个奚落打击钱益的机会,陈子龙一行人哪里肯善罢甘休。尤其是王中已,刚才的问话被无视让他浑身不爽,便看着钱益的背影高声说道,“不学无术的白丁一个,凭着几分运气,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以为得个名次就能洗净满身的铜臭了么?” 走到门口的脚步停了下来。 王中已的话戳到了钱益的胸口——满身铜臭味。他很烦这几个字,很烦很烦,特别烦,从小到大都烦。 钱益转身回头,定定地看着他。 “怎么?我说错了么?”王中已说着回头与旁边两人交换了下眼色,几个人同时嗤笑了出来。 突然的高声谈话,引来了旁人的围观,在座的多有读书应试之人,早就看钱益不顺眼,听了这话虽不敢明言,但目光里全都是赞同的神色。 钱益无所谓这些人的态度,正要往前几步同王中已理论,却被夏叶瑾拉住。 “王兄当然是说错了!”她上前一步,看着王中已笑容和煦,“你们读书人不都喜欢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么,王兄苦读圣贤书,为的不就是日后鹏程万里华衣美眷相伴么?既然钱公子如今已经先一步得了黄金屋,又何必要洗净?” 嫌弃别人铜臭,你们这些读书人绞尽脑汁费尽心思拼了命削尖脑袋往上挤,不就为了这铜臭吗?!还好意思说别人。 话出口后夏叶瑾才意识到自己疏忽了,这句话的打击面实在太大,得罪了在场的一大片书生,嘴皮子上是爽快了,但拉了一大堆的仇恨回来。 果然在场的人开始咬牙切齿起来,周围闹哄哄的,像是炸开了锅,说什么的都有。 正郁闷间却听到一直沉默的谢岫烟对钱益说,益哥哥社戏不是快开始了么?咱们赶紧去吧迟了就没有位置了。 这是个好台阶,夏叶瑾正想顺着这个台阶往下走,混乱中不知是谁伸脚拌了她一下,走得急又冷不丁被这么一拌,整个人扑在了走在前头的钱益身上,对方也没有预料到会发生这么一出,被这么一撞,步调一时没有稳住,往前微微的踉跄了一下,却正好撞到了陈子龙! “你干嘛?光天化日之下还想动手不成?!——” 陈子龙都还未开口,这边王中已就把话给接了过去,气焰高涨,面容得意,借题发挥,甚至还抓住了钱益的手臂。 “放手。” 钱益盯着被对方握住的手臂,俊眉微蹙。 “我若是不放呢?”王中已面露得意,挑眉看他。 “我说了,放,手。” 原本俊逸的面容霎时结了寒冰,王中已有些忌惮,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若是就这样放手,岂不是十分丢分?所以就算十分不自在,也依旧没放。 钱益火了。 近来碍于钱老爷他已经在行为上克制了许多,但不等于他钱益就是个软柿子,江南一霸这称号也不是白喊的,所以他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一挥手甩开了王中已。对方一介书生凭着不过是嘴皮子上的功夫哪里抗得过如此力道,被这么一甩,整个人一下子重心不稳,直接歪在了人群里。 “要不要这么没用啊……”钱益顿觉没趣,也不想再去搭理他,转身抬脚正想离开,却在下一刻定住了脚步。 同样也是一身儒衫打扮的李琳琅站在雅间门口,一脸面无表情。 待对上钱益的目光,眼里的嫌恶稍纵即逝。 “李姑娘……这、这么巧?” 钱益的气势一下子矮了半截。 “是很巧。”李琳琅冷笑一声,“没想到在这儿也能遇见钱少爷。” 这时被钱益撞到的陈子龙走过来,李琳琅抬头看着他,小声问“你要不要先去医馆看看?”脸上写满了担忧,与前一刻的神情截然不同。 “琳妹无需忧心,我没事儿的。”陈子龙嘴角上扬。只是普通的问询,两人的眉角眼梢里却全都带上了旖旎之气,掩都掩不住。(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六章 百转千折 “李姑娘我……” 与周围气氛格格不入的钱益有些手足无措。 “你想说什么?”李琳琅抬眼看他,语气冰冷,显然是误会了刚才的事情。见钱益还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似乎十分生气,又补了一句,“人都打了现在再来赔礼道歉是不是迟了些?” 就算此番目的是来破坏这两人姻缘,在看到李琳琅对钱益的好感度越来越低夏叶瑾也有点开心,可目睹李琳琅如此的咄咄逼人她还是有些看不过去,正想解释却听到有人先一步开口,“那个,李姑娘是吧?”谢岫烟看着她,“我不知道你是谁但在开口责怪别人之前是不是应该先了解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 这句话落地,夏叶瑾石化了。 她下意识就去看钱益的表情,可钱益却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快作出反应,他冷着脸看向谢岫烟,说这是我与李姑娘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了! 谢岫烟像是没有听清一般,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随后忽然冷笑一声,径自走了出去。 夏叶瑾暗道糟糕,急忙追了出去。走到一半见钱益还愣在原地,又折了回来,朝着他吼道,“还愣着做什么?赶紧追啊!——” * 临近黄昏,将落未落的斜阳余晖仿佛仲秋时的金桂,纷纷洒洒落在运河面上,粼粼水波,连带着停靠在近处的画舫一起,染上了一层细细碎碎的浅金。 夏叶瑾站在连接着画舫和运河的廊桥桥头,远处水天一色,近处咿呀人声,她就只是面无表情的站着,将目光落在虚无之处,自顾自的出神。 有人跑了过来,打破了这短暂的自在宁静。 夏叶瑾偏过头看他,半张脸隐在日晖里,问,“人追回来了?” 钱益点了下头,然后说岫烟又没生气,她只是先回去了。 都这样了还没生气?!夏叶瑾差点被他气笑,忽然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所以只是剜了他一眼,过了一会儿才没好气的开口,说钱大少爷你能不能稍微的换位想一想,换成你好心好意的打抱不平却被人当众奚落指责你会不会生气? “可是她那样说李姑娘……” “李姑娘李姑娘,你眼里除了李姑娘还有谁?”夏叶瑾终于火了,“刚才二话不说不分青红皂白就直接责怪你的人不是别人就是你那十分宝贝的李姑娘!钱益你做人要不要这么——” 她十分气,气得连肩膀都在不自觉的发抖。喜欢一个人没有错,情人眼里出西施也同样没错。可爱一个人真的可以连基本的自尊都不要么? “你生气了?” 钱益看着她,他眉宇间浮起一片淡淡的愁云,那云飘着飘着,就骤然下起了雨来。 见他这副模样,夏叶瑾叹了口气,暗自咒骂自己没志气又开始心软,“我生什么气,不过是为你不值罢了。” 天色渐晚,运河边的低矮船坞里传来了淡淡的清粥香气,有人摆了红泥小炉在外头,开始生火煎茶。 “可是……” 钱益张了张口,后半句话最终还是消散在了斜阳里。他知道夏叶瑾为何生气,他也知道自己确实伤了谢岫烟的心。 可对方是李琳琅,她是那样通透明白风光霁月,是一颦一笑都会牵动他全身每一处血液筋骨的人,是他认定要与之相守一生的人。这样一个人,他又怎么能够去责怪甚至怀疑呢? “还愣着呢?”身边的人突然用手肘撞了一下他,“天都晚了,回去罢。” “那你呢?”钱益几乎是没想就脱口而出。 他刚刚惹了夏叶瑾生气,这人一向心思难猜,该不会想不开要跳运河吧? 脑子里乱糟糟的想法才刚发芽,就毫不意外的接收到带着对方特有杀伤力的眼刀,“来福楼请了个新戏班,唱昆腔南戏,我要去听。” * 钱益靠坐在二楼雅座里,听着青衣在戏台上依依呀呀的唱腔,满心的百无聊赖。转头看左侧的谢岫烟,对方似乎十分的喜欢听,整个人沉浸其中,俏丽的眼角眉梢都带上了戏。目光移转,再落到右侧的空位上,最先提出也最兴致勃勃吵嚷着要看戏的夏叶瑾,竟然已经离席了将近半个时辰,因为……吃坏了肚子,蹲茅房去了。 可钱益却不记得他下午有吃过什么容易闹肚子的东西,果然百无一用是书生,而生得白净瘦弱的书生就更加没用。这样想着,他便在心里默默的打定主意这次回去一定要多送些上好的药材让人多炖点补品,让夏叶瑾好好的补一补。 雅间不算小,但少了夏叶瑾在旁,独独剩下他与谢岫烟两人,钱益忽然觉得十分的不自在,就像无数只蚂蚁在身上不断来回的爬,让他几乎是连呼气都变得小心翼翼。想到这里,他忽然有些庆幸夏叶瑾刚开始拒绝了他要包下整个场子的提议,不然……估计会更加尴尬。 怕是他的不耐表现的太过于明显,沉浸入戏的谢岫烟也注意到了不对劲,便回头看他,“益哥哥若是觉得无趣,先离开无妨的……” “……哪里,哪里会无趣。”钱益赶紧讪笑着解释,说我这个人你知道的,一向没谱坐没坐相。 谢岫烟笑了一下,便不再说话。 “想你千里迢迢真是难得到,我把那一杯水酒表慰情……” 台上的婉转唱腔清晰入耳。 过了一会儿,就在钱益放空神游时,又听到对方说,益哥哥其实我不怪你,相反的,我还很羡慕你……对李姑娘的情谊。 羡慕? 钱益一脸苦笑,还真当他是傻子么?夏叶瑾说的没错,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这种行为很丢人很掉分,他自己也知道,可他没办法。 “岫烟,那个,对不起。” 从小到大,钱益极少说过这三个字,但现在他却不得不说。他不是傻子,自然会知道父母在这种时候让谢岫烟来家里的打算,她不是不好,只是一颗心就那么大,已经装了一个,就根本空余的地方再装下另外一个。(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七章 南戏 听了这话,谢岫烟却忽然笑了起来,她说,益哥哥你是犯傻了还是魔怔了?我都说了不生气了你竟然还说对不起? “不是的,岫烟我……” 钱益闷闷的开口,可对方却没有给出机会让他把话说完,她将目光重新专注于戏台上。笑着说,益哥哥你看,人与人之间还真奇怪,就算是与命相交,最终也不过是毒酒一杯。 今日演的是《玉簪记》,她指的是戏文里被始乱终弃的商玉姝。 “与你是一别无料到有两载外,害得我麽望穿双眼遥无音; 曾记得面联姻缘在那松亭…… 把你再三款留尔再思行,即使留住尔的身躯也留不住心,故而未烦媒妁定婚姻……” 戏台上的唱腔依旧婉转悲戚。 钱益却越来越听不下去,谢岫烟明明什么都没有说,可他却觉得自己像是做错了天大的事情一样,前所未有的尴尬与不自在。他生平第一次想要做些什么弥补,可到底能做些什么,却一点头绪都没有。或者说,从刚刚开口说出“对不起”这三个字后,他再做什么,都没有办法弥补了。 夏叶瑾进来的时候,差点没被扑面而来的阴云愁绪吓得直接退出门外。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才这一会儿,就完全变了味?亏得她还特意创造机会让这两人独处,能把那么好那么和谐的氛围搅成这副鬼样子也还真算得上是人才? “叶瑾你回来啦……” 钱益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一下子从椅子上蹦了起来,一双牛眼几乎是亮了好几个度。 随后忽然想起了什么又皱眉,“我不记得你今天有吃什么脏东西啊怎么就拉肚子了果然是太弱了……” “先不说这个。”夏叶瑾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今日实在是我的错,偏挑了这么个悲的戏本……” 话还未说完就被钱益抢了去,他说你才知道啊!好端端的来看什么老掉牙的《玉簪记》,你没看到岫烟眼睛都红了吗?说着他便转头看向谢岫烟,故作神秘地对她说,“岫烟别理他,改天我给你本好看的书,上面说的故事包你听都没听说。” “哟呵?钱大少爷竟然也看书?”夏叶瑾满脸揶揄,几乎是难以置信的大笑出声。 钱益瞬间满脸黑线,重点不是这个好嘛!所以他直接无视夏叶瑾,继续对谢岫烟说,真的那书里的故事可有趣了。 “是不是这么有趣啊?”夏叶瑾玩心不死。说既然钱大少爷觉得这么有趣,那你也给我们讲讲,让我们先饱一饱耳福。 钱益见状冷哼一声,瞪着眼睛说我讲出来你们可别吓一跳,那故事说的是南海之滨有个具有神力的人,他能在各朝各代来回穿梭…… 谢岫烟听的津津有味。 夏叶瑾却没有办法再继续听下去。她在听到“在各朝各代穿梭”这几个字后便瞬间神游物外魂不附体再也凝集不了注意力。 “上至盘古炎黄下至秦汉唐宋,那经历,实在是有趣的很——” “哎呀回去再说了我肚子都饿了……”夏叶瑾听不下去,只好用别的方式慌乱的打断钱益的话,“据说巷口桥头的那家莲蓉酥和马蹄糕做的尤为好吃,等戏结束了咱们一起去吃吧,就算是我赔刚才挑错戏本的罪了……” 故事说到一半被打断钱益有些郁闷,但对于夏叶瑾的提议也没有什么意见,这故事有点长,回去再说也没有什么不可以。见钱益没反对,夏叶瑾就又看向谢岫烟,说谢姑娘也一起吧,那家的马蹄糕真的好吃。 “可是我……”谢岫烟犹犹豫豫的,不太想答应。刚刚钱益还变相的拒绝了她,她此刻根本就不想再见到这个人。 “……哎呀那是真的好吃,没吃过桥头的马蹄糕都不算是到过绍兴府的……”夏叶瑾继续再接再厉,她看着谢岫烟说谢姑娘是不喜欢吃甜食么?不喜欢甜的也没事,它那马蹄糕和莲蓉酥做的味道刚刚好,一点也不腻味。 她一门心思都在鼓动谢岫烟撮合其与钱益二人的姻缘,根本没有注意到站在旁边的钱益在看向她的目光里,已经带上了琢磨的意味。 * 崇祯年间依旧有宵禁,但却没有像洪武年那样严格。每逢秋收之后的空余两月,允许城里部分夜市的开放。 桥头那家面饼铺子前围了好些人,夏叶瑾想为钱益和谢岫烟多创造些独处的机会,便以担心挤着谢岫烟为借口,自告奋勇的独自买了几块生磨马蹄糕和莲蓉酥回来。随手塞给钱益,朝着正在一旁看花灯看得入神的谢岫烟努了努嘴,用口型对他说“拿两块给谢姑娘”。 钱益下意识就想拒绝,但在看到夏叶瑾投掷过来的眼刀,硬生生的闭了嘴,默默的朝谢岫烟走了过去。 不一会儿两人就走了过来,谢岫烟的手中多了盏玉兔花灯,看样子像是钱益刚才买的,夏叶瑾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眼神,三人继续一路沿着运河慢慢的挪着步子。 总是要给人创造些机会,所以走着走着夏叶瑾就慢慢落到了后面,可看着走在前面两人的互动,越看心越凉。 不由心下纳罕,宫辰时应该没有搞错吧?这钱益和谢岫烟真的是命定的姻缘么?怎么她距离这么远都能感受到两人之间流露出来的满溢的尴尬? 趁着谢岫烟到河堤边放花灯的当口,钱益问夏叶瑾,“我怎么不知道没吃过马蹄糕不算到过绍兴府这种说法?” “……”夏叶瑾剜了他一眼,说你不知道的事情多着呢。 “比如?” 对方似乎来了兴致。 比如你不知道正俯身河畔放花灯的这位少女就是你的命定之人;比如你不知道我是来破坏你与李琳琅姻缘的;比如过不了多久河南陕西省府的旱情就会达到顶点,饥民大肆起义,瘟疫蔓延至帝命所在的京师,百姓死伤无数,哀鸿遍野,动荡初露端倪;比如明年的春闱并没能如期举行,那些举子学生们心心念念并为之奋斗一生的宏伟愿景,连带着书里梦中的黄金屋颜如玉一起,都随着瘟疫、战乱、白骨一并归为尘土,消散无踪。 国破家亡,民不聊生。(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八章 置气 夏叶瑾显然不想提如此沉重的话题,所以她只是淡淡的笑了下,说比如什么啊比如,你钱大少爷不懂得的东西难道还少吗? 这话一出,钱益有些颓丧。 他闷闷的偏头看了一眼夏叶瑾,没头没尾地说其实,我觉得叶瑾你对岫烟……挺在意的。他说到这,似乎是觉得有些不妥,便刹住了话头,抓抓后脑讪讪地笑了笑,“我是觉得你们俩,挺相配的。叶瑾你若是心仪的话我可以帮你……” 轰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在脑子里炸开。 夏叶瑾瞪大了眼睛,随即却有些哭笑不得。她从来没有想到事情的走向会偏得如此离谱,本想开口好好的跟眼前这榆木脑袋解释一番,可话都还未到嘴巴,就真的听到不远处的廊桥桥头,传来了“轰”的一声。 她看到运河边低矮的船坞以一种奇怪的违反重力学原理的姿势突然腾起,紧接着便再次重重地砸在旁边摊贩的雨棚上,发出沉闷的巨响。连续不断的重击让她的耳膜有些受损,模模糊糊之中似乎有谁喊了句“北方的流寇来了还带着火器——”,话音才刚消散,夏叶瑾就看到慌乱的人群由远而近的朝着她的方向狂奔而来。 “谢岫烟还在河边,快去找她!——”反应过来后夏叶瑾第一个念头想到的就是这个。话说完后却不见身边人的动静,她回过头正想开口吼几句,却发现钱益急匆匆的朝另外一个方向狂奔。 李琳琅也在河堤上,她怀里抱着画轴,似乎被慌乱四散的人群吓到,只是愣在那里,连离开的动作都忘了。 不是吧?夏叶瑾差点直接爆粗! 这特么也太巧了一点!! 钱益已经冲到前面去,现在再去拦他显然不现实也来不及。事出突然,眼看那边马上就要上演一出英雄救美,就在夏叶瑾不知该如何应对的时候,谢岫烟一脸慌忙的朝着她走过来。 看到她,夏叶瑾决定赌一把,便三步并作两步迎了上去,一不留神没注意到脚下青石板间的缝隙,被拌了一下重重撞上了河堤边上的石阶,小腿传来皮肤蹭破的刺痛,她顾不上许多,踉踉跄跄的跑上前,也不管对方眼里一闪而过的惊诧,抓住谢岫烟的衣袖,大声说,“岫烟你怎么样?你受伤了!?岫烟你受伤了!!岫烟!来人哪这边有人受伤了——”这几句话,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在吼。 因为她要让钱益听到。 钱益疾行的脚步顿了一下,虽然他一心都扑在李琳琅身上,可谢岫烟和夏叶瑾两人的安危也不能不顾。特别是夏叶瑾,瘦成那样子都不用遇上流寇,被惊慌的人群撞一下估计都得重伤。每天吃那么多东西也不知道肉都长到哪里去,关键时刻尽拖后腿,一个大男人瘦成那样以后还怎么保护媳妇? 心里一边嫌弃一边往回跑,看到钱益跑过来,夏叶瑾一直揪着的心总算平复了些。这说起来是她的疏漏,今天出门的时候忘了看宫辰时给的那本子,不然知道李琳琅会在河堤这儿,她打死也不会拉着那两个人过来买什么劳什子马蹄糕。 “夏叶瑾!——”钱益边跑边扯着嗓子喊,只第一声就叫岔了音调,嗓子像刀刮过一般疼。等终于跑到了面前,他却忍不住皱眉,大喘着气问,伤到哪里没有?见两人都没什么事儿,微微的松了口气,随后看向夏叶瑾说,这儿太乱了你先送岫烟回去。 夏叶瑾不说话,也没有打算问钱益为何不一起回去。因为根本就不用问,下一刻他自己就会跟着一起走——李琳琅早已经不在河堤上,在刚刚钱益折回来的时候她就被赶来的陈子龙接走了。 看不到李琳琅,钱益满心烦闷,可还未等到机会发火,钱家的护卫就赶到了。 回去后又免不了被钱老爷一顿训,但碍于夏叶瑾在场,他倒是收敛克制了些,只是象征性的交代了几句最近日子不太平没事儿的话最好就待在家里云云。天色已晚外面又乱,钱老爷便留夏叶瑾宿在西院专为西席先生准备的厢房里。 她前脚才迈进厢房的门槛,钱益后脚就跟了进来。 他已经换下了先前那套沾满了尘泥的月白色暗花锦袍,现在穿着一身淡蓝斜襟长衫,看上去倒是少了些痞气多了丝清隽。 见对方的脸色不大好,夏叶瑾知道他是因为没有“救到”李琳琅而生气,便也懒得说话,直接无视他在桌边坐下,顺势给自己倒了杯清茶。 “你一个大男人——”钱益终于忍不住开口,“怎么一点担当都没有,不就是流寇吗又没受伤吼得鬼哭狼嚎的,人家谢岫烟都还没有说什么呢,比小娘儿还不如!” 语气不十分重,可还是没能掩盖其中隐含的怒意和急躁。夏叶瑾脾气不能算差,但小腿上传来的隐隐作痛让她觉得莫名烦躁,她将已经拿到唇边的青瓷小杯重新放下,抬眼看他,冷笑道,“我喊是我的事儿,钱大少爷自是可以去英雄救美。”言下之意,我又没有不让你去找李琳琅,是你自己不去找的,管我什么事儿? 她这话说得实在是没有道理,像街头蛮不讲理的酸辣泼妇。可人在气头上哪里会考虑那么多。 果然钱益一听火气“噌”的一下往上冒,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生哪门子气,烦躁、憋闷、担忧、恼火一股脑儿混杂着往上涌,像上了弹药的火铳,可炮火都还未出口,就在喉间受了潮,全在堵在胸口,黑压压的焦灼在一起,无限烦闷。 “你伶牙俐齿,我说不过你,反正理都在你这边!——” 见他这副模样,夏叶瑾气极反笑,说你到底在恼火些什么?李姑娘没事儿,岫烟也没有受伤,这难道还不够好吗?你是想要让李姑娘受伤才开心是吧? “我是这个意思么……”钱益也沉下声来,本想再说些什么,动了动薄唇,但最终还是没开口,只是烦闷的一摆手,“罢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九章 夜雨心凉 清冷无月,天色阴沉,一场夜雨又要将至。 夏叶瑾懒得理他,拿着铜盆就要到廊下打水。钱益从小养尊处优哪里受过这样的气,见自己被无视,心中愈发烦躁,径自抢过夏叶瑾手中的铜盆,重重往地上一甩,说你这人怎么这样?! 他力道极大,横冲直撞抢过铜盆的同时连带着将夏叶瑾往前扯,她下意识的松手,可惜已经来不及,整个人撞上了高脚方桌,尖锐的边角擦过小腿刚被刮蹭出的伤口,夏叶瑾“嘶”的一声,冷着脸扭头不去看他。 “……” 钱益讪讪的住了手,他大概能猜到这伤是怎么来的,想说的话在喉间来回滚动,最终也只是挤出一句,“你说你一个大男人,怎么就这样弱不禁风?明知道自己弱,就不能小心点吗?” 一面嫌弃一面唤来刘二去拿药膏。 刘二的动作很快,等药膏送到,夏叶瑾先一步将它攥在手里,直接拒绝了钱益帮她涂抹的好意,“不过是小伤,哪里需要钱大少爷亲自动手。”她寒着一张脸笑。 虽然话里依旧带着怪调,但钱益看得出夏叶瑾的气消了不少。他想了想又觉得自己也有些无理,夏叶瑾一直身体都不大好此番又受了伤,刚才的话也不算错,他对他发火做什么? 青葱少年郎,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胸口那抹闷气理顺了之后,钱益脸上的阴云渐消,但仿佛是为了保留最后一丝傲气一般,口气依旧不大好,他看着夏叶瑾,说你都不知道我刚才多担心李姑娘…… 夏叶瑾看他一眼,“人家有陈公子在,你又瞎担心个什么劲儿?” “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夏叶瑾俯身捡起被摔在地上的铜盆,查看了一下发现没有摔坏后随手将它放置在木架上,“我说钱大少爷你这又是何苦……人家李姑娘与陈家公子两人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他们俩原本就该是一对,你一个外人去瞎凑什么热闹。就算最后李姑娘被逼无奈嫁给你,两个各怀心思的人绑在一起,这样你就会快乐?她就会幸福?” 顿了顿她又补了一句,“如果不能理解的话你就换位想一想,让你迎娶一个完全不喜欢的人,你会开心吗?这样的行为与强抢民女的街头恶霸山中大王又有何区别?” 似乎被戳中软肋,钱益闷着一张脸不说话。 窗边的芭蕉叶上水汽氤氲,夜雨比想象中的来的要早。风夹带着雨丝透过打开的纱窗飘进屋内,夏叶瑾不由的打了个寒颤,走到旁边伸手将方窗放下来。 过了许久,就在夏叶瑾困得要下逐客令时,钱益忽然开口。他说,叶瑾你有喜欢过人么? 他问这话时,夏叶瑾正在喝茶提神,憋着没当场喷出来的后果就是被呛得满口都是茶渣。 “……为什么这样问?” “也没什么。”钱益伸手摸了下鼻子,露出要笑的神气来,他说我是看你每次说教都是一套一套的,经验很足的样子,就随便问问。 夏叶瑾白他一眼,“那是因为我看的书多,书中自有颜如玉。” “哦,原来你都看这方面的书。” “……” “其实我觉得岫烟与你,是真的挺配的。” 又来? 见钱益又要老调重提,夏叶瑾立马摆手让他打住,这小子能耐了啊!自己的事情都还没搞明白这倒开始操心起她的终身大事来了。 “钱大少爷啊……”夏叶瑾一脸无奈的开口,这件事如果不及时扼杀在摇篮里后果将不堪设想,“实不相瞒,小弟我呢此番出来游学之前呢,家里已经给定了亲了,对方姑娘呢我也是见过,双方都十分的满意,就等着回去小登科了,你还是先操心下自己吧,我的事情呢就不劳钱大少爷您费心了。” “哈夏叶瑾你定亲了?”这一下换成钱益吃惊了。 他有些不敢相信,就在刚刚遇上流寇的时候他还想着像这样弱的一个人往后若是成了亲怎么能保护好自己的媳妇,却没有想到人家是真的订了亲的。 剧情反转过快,钱益忽然没由来得有些失落。也不知道是因为定亲这种事竟被这么弱的夏叶瑾赶在前头,还是因为谢岫烟没法与夏叶瑾凑成一对,或者都不是,只是因为突然下了夜雨,有些凉罢了。 * 天气渐凉,但大抵是因为过了农忙,街市上的来往行人车马却越来越多,似乎一点都没受到前几日北方流寇的影响。穿着短褐扛着箩筐的农人和锦衣玉袍纸扇蹁跹的富户,低矮牛车和高头大马,锄具相撞,环佩叮当,在街头巷尾擦肩而过,竟让人挑不出怪异之处。 浣衣巷的巷口,今日忽的多了一个算命摊子,旁边立了个某某半仙的竹布牌子,来往行人熙攘,却无一人驻足,那上了年纪的算命先生也不着急,自顾自地从兜里抓了把桂花江米条,当众吃了起来。 正吃得津津有味,忽然瞥见远远的来了一辆马车,那老先生立马弃了手中的东西,用手背抹了一把嘴边江米条的碎屑,又把手放在已经洗得发白的竹布长衫上来回擦了两下。一切准备妥当了之后,才迈开步子朝那辆华盖马车走去。 * 李大夫人刚从城西的观音庙回来。她已经上了年纪,能让她操心的事情不多,李家虽不能算大户但日子也过得富足,如今唯一能让她挂心的,就是李琳琅的婚事。 老钱家的那个儿子她倒是挺满意,生的一表人才不说,家底丰厚关系简单,族中还没有其他兄弟争家产。她正想找个媒人上门去探探对方的口风,却被家里那一老一小给扯了后脚——小的百般不同意,老的做的就更绝,气势汹汹的直接找上门去给人家说理!都不用说这区区的绍兴府了,就算是整个江南,赶着巴结钱家的人也都是数不胜数的,他们家倒好,一个不答应一个说理,硬生生的把这关系给说没了。 李夫人一想起这件事就来气,钱老爷虽然明面上没有说什么,但人只要不傻,都知道凭着如今两家的关系,再结亲是不可能了。 正满心忧虑,马车忽然停了下来。(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章 故弄玄虚 她刚想问出了什么事儿,就听到有人比她先开了口,“车里的可是李家夫人?” 音色低沉瓮闷,听着像是上了年纪。 李夫人本不想应答,但想着此刻在街市,周围行人熙攘,一个老翁就算是有飞天的本事也绣不出花来,便沉声反问,你是何人? 对方像是听出了她的顾虑,嘻嘻的笑着,说我是何人不重要,重要的是夫人所挂的心事。如果小老儿猜的没错的话,夫人已经好长一段时间夜里辗转反侧睁眼无眠了吧? 这本是极隐晦的事情,却忽然被一个素昧平生的外人知道了去,李夫人大惊,急忙问你到底是谁?今日这样拦住我又有何目的? 对方依旧嘻嘻地笑着,说夫人无眠的缘由怕是在忧虑家中姐儿的亲事吧? 李夫人本来有些惊慌无措,但听了这话,却忽然笑了起来,说我还以为是什么神仙显灵,原来不过是个江湖半仙。绍兴府如今谁人不知我为琅儿的亲事着急,先生此番提起这事,难道想凭着这点在李家多化点缘? “非也非也……”虽然隔着帘子,但李夫人还是能觉察到对方的语气里带着一抹似笑非笑,“夫人实在是误会小老儿了。若是小老儿估的没错,李家姐儿生的冰绡雪缎,云月溶溶,怕是天河水命……” 这一下李夫人再也淡定不了,她家女儿都还未出阁,生辰八字就被外人知道可不是什么好事。所以不等那算命老头子说完,立马把话抢了去,“你到底是谁?!”话里已经带上了颤音。 对方却像是早已料到她会有如此反应一般,依旧不急不缓的说道,夫人您先别急,先听我把话说完。天河水命已是难得,想要再找一登对之人就更加难上加难。故而小姐儿到了如今也没得到命定之人。 说到这里,算命的微微抬头朝马车看了眼,虽隔着厚厚的帘子,但还是能感觉到此刻李夫人的情绪正在急剧波动。对此似乎挺满意,老头子便接着往下,“小姐儿命途本就多舛,若再胡乱定下姻缘,这后果……将不堪设想。想必李夫人也不愿满头白发送青丝吧?” “那你说怎么办?” 李夫人已经完全没辙。早年她也曾找人算过一卦,当时道是李琳琅命里属水,却没有想到她会是天河水命。 “天河水命,难不成你要我家琅儿从此以往青灯古佛相伴一生么?” “李夫人果然聪明。” 对方这话落地,李夫人差点没直接从马车里冲出来打人!开什么玩笑,她就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此时正当年华,让她去出家?! “不过姐儿并不需要出家。”对方像是故意在卖关子,兜了一圈才又开口,“天河水命虽罕见,但未必没有相配之人。佛灯火命便是绝配。若能找到佛灯火命之人,便是小姐儿的苦尽甘来之日。” 李夫人撇撇嘴,不吱声了。 说的轻巧,佛灯火命?这茫茫人海她上哪儿去找这么个佛灯火命的人?还要年纪相貌家境相配,这简直比大海捞针还要难上数倍。 “夫人先别苦恼。夫人如果信小老儿一句,此番回去,若是碰见一年轻后生,其又主动上前与夫人说话,那人就是了。” 李夫人还想多问几个比如那人家境、相貌如何,嫁过去会不会受苦之类的问题,可惜才刚起了个话头,前头就传来车夫的回话,说那老头子早已经走了。 没头没尾的,李夫人一边琢磨着该不会是有人故意与她顽笑,一边又暗自祈祷待会儿若是真的碰见,那年轻小辈最好是钱益。 心中打定主意,她还让车夫改变方向,特意绕着钱府和前街的几家酒肆茶楼来回走了一圈,可连续穿梭了好几遍,不用说钱益了,就连常年跟在他身边的小厮也没见着。眼看天色将晚,无奈之下也只能先“打道回府”。 “夫人——” 李夫人下了马车正要往里走,忽听得一声清朗的音调从身后传来,无比熟悉,她吓得打了个冷颤,猛地回头—— 陈子龙正面带微笑地朝她走来,一身浅湖蓝儒衫,腰束锦带,眉宇之间英气勃发,气质卓然。等到了近前,他才又问,“听闻琳妹得了风寒,正好这几日县学停课无事就顺道过来看看没想到遇见了夫人……” 李夫人不知道她现在脸上的表情如何,她只听到自己用那略带僵硬的声音在问对方,“子龙你最近学的如何?明年春闱可有把握?” 陈子龙有些愣住。他完全没有想到李夫人会开口问这些,要知道从前她可是连正眼都不带瞧他的。虽然他依旧不明白对方的态度为何会有如此大的转变,可能有所改变总归是好事。 难道真如刚才文庙里的那老道士所言,他与琳妹是命定的姻缘,今日就是转机之时? * 北方流寇下蹿到了绍兴府,县学早已经停课。虽说明年春闱重要但也总不能长期都窝在家中,陈子龙与顾久和、王中已两人一合计,便又结伴去了珞伽山上的文庙。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钱家竟然把文庙给里里外外翻新了一遍,原本的小破庙如今变得宏伟壮观金碧辉煌。 暴发户就算是做善事也总是沾满了铜臭味,三个人就此很是嘲笑了一番。等嘲笑过后正要到后院去取点免费的果蔬分食,却被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老道士给叫住了。 “几位气宇轩昂,声若洪钟,目光凛然,有不可侵犯之气,乃是忠直勇毅的君子,其将来的成就定是不可限量……” 凡是人就没有不喜欢听好话的,尤其还是被看上去像是得道高人的人夸赞,时间点还挑在明年的春闱之前。所以陈子龙等三人听了,虽面上表露不多,但心里却全都像是被灌了蜜一般。 老道士默默的将三人神色收在眼底,“这二位的才气前程就不用说了,”他伸手指了下顾久和、王中已二人,然后将目光落在陈子龙的身上,说,这位小相公面呈吉相,容光焕发,以往挂心之事,今日会迎来转机。(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一章 提线木偶 陈子龙大惊,他自然知道自己一直以来忧虑的是什么,可眼前这老道士也知道,这可就不得了,便当即态度和缓下来,朝他拱了拱手,说道,“还望老神仙提点一二。” 见他这副模样,那老道士也不多言,嘻嘻的笑着,说提点算不上,今日下山后你在李家门前守着,好事自然会来。 他当时还只是把这当作一个玩笑,想着李琳琅得了风寒他本来就要取李家探望,顺便在门前等一等也没有什么坏处,却没有想到真的出现了转机。 看着如今李夫人脸上的神色,虽然依旧没有太和善,但相较此前已经好转了太多。原本心中快要熄灭的希望又重新燃了起来。若是李夫人能够首肯,他和琳妹二人的亲事,就基本不是问题了。 * 来回奔波整整一天,又是假扮江湖半仙又是冒充山中道士的,夏叶瑾累的差点没直接瘫了。 好在这回累归累,但成果还是有一些。李夫人被她在中间这么一糊弄,不能说马上就会接受陈子龙,但有了这种思想在打底,就算面上没有变化,潜意识里肯定会与之前不同。只要有了些变化,再加上她宠爱李琳琅,又着急她的婚事,这陈李二人的好事,也算是能冒出来个苗头。 夏叶瑾揉着发酸的下颚往里屋走,这些日子雨水似乎特别多,刚刚才晴空万里,这一下又开始淅淅沥沥的落下雨来。 雨水一多,满室发潮。目光所及之处到处都是湿漉漉的一片,看多了之后,几乎连她自己跟着屋里的物件一起,快要潮的发霉了。 手腕上的红点微现,预示着此番任务的进展程度。其实照着现在的进度,只要撑到陈子龙与李琳琅二人成了婚,应该就差不多了吧? 想到回去,夏叶瑾心里小小雀跃了一下,如果能把这宅子也顺便带走,那可就赚翻了。可这一下的雀跃却比针尖还要轻,只一瞬就消失无踪。 家里的那两个老头老太见她解决了工作问题之后似乎终于放下了压在心中的那块巨石,大大松了口气。这回夏叶瑾出来前两人报了个老年团去环球夕阳游,没个一年半载回不来。她突然间就意识到,自己并没有什么可牵挂的,更谈不上归心似箭。 疲倦之极却尤为难以入眠,加上略带潮湿的锦被,越躺越觉得浑身发寒。寒意内逼,又百无聊赖,辗转了几次,夏叶瑾终于受不了起身走到外屋倒了杯早上泡好的百合糖水,才刚端起杯子,就看到门被推开,一股风夹带着水汽冲了进来。 还好起来了,她刚才竟然房门没关! “夏叶瑾你跑到哪里去了我找了你一天!——” 钱益随手把滴着水的青竹伞往门外一扔,一进门就开始劈头盖脸地问。 “……” 夏叶瑾没马上回答,而是走到木柜边上拿了块干净的软帕递给他,没好气的看他一眼,说屋里本来就潮你还给我带了满身的水进来,赶紧擦一擦先。 钱益的心思完全不在这里,他接过去胡乱地抹了一把,又问,你到底去哪儿了? 被问多了夏叶瑾就有点烦,“……我说钱大少爷我是来你家当西席不是卖给你家当老妈子的,这外面乱的连县学都停课了还不准我休班几天啊?” “你也知道外面乱啊?”钱益的声音也大了起来。顿了下又嘟囔了一句,明知道乱还瞎跑。 这话似埋怨又似担忧,夏叶瑾心又开始不争气的软了下来,看着眼角眉梢还带着湿漉漉水汽的少年,一时没忍住伸出手去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安慰,你放心,我没事的。 “谁担心你了?!”钱益抬眼瞪了她一下,说我这次来是有事情与你商量。 难得见他如此正经,夏叶瑾忽然来了兴致,她半开玩笑的看着钱益,说如果是李姑娘的事情我可提不出什么建议。 钱益没理她,而是接着自己的话往下说,“我想找点事情做。” “……你不是一直都很忙吗?这每天东奔西跑呼朋唤友的忙得很,哪里没事情做了?” “不是这个。”钱益知道夏叶瑾这是在讽刺他,他咬了咬下唇,没有反驳。 “那是什么?” “我觉得自己特别没用,就像是我爹的提线木偶一样……” “提线木偶有什么不好?”夏叶瑾看着他,“你这十几年来不也都过得好好的吗?再过个几年娶亲生子,接手家里的产业,这样的日子多少人都羡慕不来的好吗?” “……”他说不过夏叶瑾,便只好僵着张脸杵在原地不说话。 见他这样,夏叶瑾又有些于心不忍,她换了口气,问钱益,你是不是又惹钱老爷生气了? 钱益摇头,“不是我爹,是李姑娘。” 又李姑娘??! 夏叶瑾一口老血差点没喷出来! 就在刚刚她还庆幸此番任务完成度不错,结果这人又给她整了这么一出,简直捅刀小能手啊这是! 夏叶瑾的脸色瞬息万变,这让钱益怀疑自己是不是又犯了个大错。也不知道是何原因,他总觉得叶瑾不是太喜欢李姑娘。 “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他低声解释着,只不过是今天碰见了李琳琅,然后被她奚落自己浑身散发铜臭味只会依附钱家没有一点本事而已。 雨越来越大,细密的雨点落在檐下的芭蕉叶上,一时间水花四溅。秋风夹带着水汽在窗外弥漫,好在屋内的红泥小炉底下还煨着火,钱益就坐在火炉边,火光映照着他线条明朗的侧脸,明媚如画。 夏叶瑾一时有些恍惚,这样的画面竟有些似曾相识。她叹了口气,看向他问,“那你想做什么事情?” “随便什么事情都好,只要能让李姑娘看得起我……” “……”夏叶瑾心内白眼翻飞,她伸手拨了拨火炉底的松木枝,让炭火烧的更旺些,然后抬眼看他,说如果只是为了这个的话,那钱大少爷你大可什么事情都不用做。反正李姑娘是永远都不可能看上你的。(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二章 开拓霸业? 钱益抿着嘴不说话,就算隔着炉子只能看到他侧脸,但夏叶瑾依旧能感受到他那如深秋夜雨般无处不在的烦闷,那烦闷透过红泥小炉,像生了翅膀的虫,爬满了整间屋子。 “其实你真要做点事儿的话也不是太难……”最终还是夏叶瑾先出声,想着此番任务的目的,若是有其他的事情能分散点钱益的注意力,或许对破坏他与李琳琅两人的关系有些帮助。虽然到目前为止,夏叶瑾都没有看出这两人的关系还有什么破冰的可能。 钱益眼睛一亮,“你肯帮我?” 他这样的反应差点就让夏叶瑾脱口而出不要相信哥哥只是传说这样的流氓话来,还好她忍住了,只是十分平常的看向钱益,说谈不上帮不帮的,我只是有个提议。 等夏叶瑾把这个所谓的提议说了,钱益的眼睛却瞪得更大,“你让我当快脚信差??” 这算是哪门子的主意? 钱益的反应并没有出乎夏叶瑾的意料,但她却没有打算要细说。 此刻是公元1633年,距离三宝太监郑和远下西洋已经两百多年,距离麦哲伦、哥伦布等航海家环球航行发现新大陆已经一百多年,距离大英帝国建立东印度公司大肆掠夺低买高卖也已经三十多年。 世界门户大开,正朝着另外一个轨道发展。而朱由检掌控的明王朝却早已威望不再,在接下来的几十年里,动乱,饥荒,南北夹击,内忧外患……历史的车轮马上就要碾过这个曾经壮阔浩大的明王朝,滚滚向前朝着另外一个帝国时期进发。 动乱最缺最稀罕的是什么? 自然是物资。 无论是将士还是土匪抑或是农民军,打战再厉害再勇猛无敌那也得吃喝拉撒睡。与其等着被这些人上门哄抢,不如趁早化被动为主动,做这些人的生意。近代的美利坚不就是靠着做这种生意斡旋于几方之间大发战-争横财的么? 但单做这些人的生意并不保险,趁着现在朝廷还未实行海-禁,走出国-门将目光放在南-洋或者更远的西-方才是正道。就拿钱家老本行纺织这块来说,此时正是从那些周边国家中低价采购进原生棉麻,再制成布帛高价卖出,赚取其中的利润差的好时机。宝钞贬值的厉害,但白银可依旧还是好东西。 不过这些都是依照史实倒推出来的,她现在脑子里也不过只是个粗略的构想,具体的步骤和计划还需要进一步仔细斟酌。 这边钱益见夏叶瑾一副嘴角微扬志得意满却又不说话的模样,忍不住伸手推了她一把,说这种时候也能走神?口水都流出来了! 夏叶瑾伸手擦了下,“没啊!哪里有流口水?” “……” 钱益无语。 他把椅子挪到夏叶瑾的面前,坐定。说夏叶瑾你能不能稍微正经点?我这是在认真与你商量事情呢。 “我也在认真回答你啊。” “你这算认真?”钱益憋着一口气,顿了下站了起来,说算了,本来还以为你与别人不同呢。 看到他这副吃瘪丧气的模样,夏叶瑾决定提前放过他,便开口道,“我不是让你去当脚夫信差,而是这件事的性质说的粗俗点与脚夫信差有点类似……” “……”钱益依旧懵逼。 这说的不是跟没说一样么? “这么说吧,一直以来,都是福建之米供福建之食,江浙之米供江浙之食,湖广食不果腹而福建江浙米粮丰裕。如果咱们能够开辟一条新路,购江南米粮易于湖广,这结果,可比单纯局限在一地做生意要好的多。” “你是说南粮北卖?”钱益总算是清楚了些。 “我只是打个比方,咱们不一样要做这样的南北生意。” 夏叶瑾摇头,她刚才说的不过是打个比方罢了,南北交易这种事不过是她为了说服钱益而摆在前面的幌子,国内的物资要囤积,但最主要的是趁着还没乱起来,将目光放在南洋、琉球这些地方抓紧时间猛赚白银才是正道。王朝易主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等到了以后真乱起来,手中有钱有实力才好说话。 当然鉴于如今朝廷对出海的限令,风险自然是有,不过富贵险中求,天底下哪里有一帆风顺什么都不做就掉馅饼的事情。 其实抛开这一切,夏叶瑾还有个顾虑。 按照宫辰时给的既定命数,绍兴府有被李闯王农-民-军血洗的危险。虽然那危险是建立在陈子龙复仇的基础上,可在穿越了这么多次之后,夏叶瑾已经不再相信既定命数与变数之间还有什么区别。反正她每次总能莫名其妙的打出一大堆的支线剧情出来,所以还是多留点心眼比较好。 行军打仗,粮草先行。若是在此之前各路军的物资控制在钱家手中,都不用钱家人自己出马,自然会有心计精明的下属在那些大佬耳边吹风,就算兵临城下,谈判的筹码也多一些。 “这事儿如今也才刚有个苗头,你按着我说的去安排,咱们先悄悄地做几单,不要搞那么大的阵仗。” 红泥小炉里的茶已经煮沸,淡淡茶香四溢,腾起的热气驱散了深秋夜雨的凄寒,夏叶瑾用小嘴铜壶装着,给钱益倒了一杯,“等有了起色再去跟钱老爷汇报。别人就算了,不过我看岫烟挺聪明的,可以邀她入股,也多一个帮手。” 话出口后却见对方一脸沉默。 心中不由一沉,“你把岫烟怎么了?” 夏叶瑾这话问的有点奇怪,但钱益显然没有关注这么多,他将手中的茶水一饮而尽,呛得满脸通红,然后才开口,“她回去了。” “什么?!——” * 江南的雨总是来得有些随心所欲。前一刻还是晴空万里,夏叶瑾都还未看清天际翻涌而至的积雨云,阵阵寒风已然裹夹着硕大的雨珠倾盆而至,恣意兜头砸下,劈头盖脸,连让人反应的机会都没有。 距离谢岫烟离开钱府已经两月有余,在这期间夏叶瑾也曾千方百计的让钱益劝她回来,可对方似乎是吃了秤砣铁了心,无论采取什么办法,无论怎么说就是不再来钱府。(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三章 庆功宴 夏叶瑾不知道到底是哪一环出了错导致谢岫烟的来而复去,毕竟按照宫辰时的命谱来看,她应该是钱益的命定之人。难道说他们俩的缘分还未到?难道是等钱益再年长些成熟稳重事业有成的时候才结百年秦晋之好? 嗯,也有可能。 既然爱情暂时无望,那就先帮钱大少爷拼事业吧。 据前线反馈回来的消息,这两个月来他们俩的“海外小生意”进展迅速,装满纱绢、棉布的两艘私船不仅已经成功抵达倭国,并且小赚了一笔。 在这两艘船上,除了织造大类外,还附带着精致的瓷器、美容的脂粉以及扇漆工匠需要的金银箔。他们做的这些买卖本钱不高,但却深受日本诸岛百姓的喜爱,尤其是生丝,夏叶瑾粗略算了一下账,他们从松江收购的价格平均每担六十银两,运到了倭国卖到五六百银两,毛利可达十倍。 这样一来,说不定这次任务完成后回去,能挑两大箱的黄金白银走。如果这些真金白银真能带的走,她无论怎么样也得与宫辰时对半分,没有对半三七也好。 刘二进来的时候夏叶瑾正单手撑着下巴在做着干大事业赚大钱的千秋白日美梦。她想的太入神,刘二站了好一会儿见对方还是没有反应,便没忍住嚎了一嗓子。被这么一嚎,神游物外的人吓了一大跳,一不留神下巴就直接磕在了桌沿上,霎时疼的龇牙咧嘴,连骂人都忘了。 “……呃” 被这么一吓,刘二也开始懵圈,着急忙慌的就要冲上前去查看伤势,夏叶瑾见状赶紧往后跳了一步,一边捂着下巴一边连连摆手,“我没事没事,你有什么事情赶紧说。” 刘二这才反应过来,他差点就把少爷交代的正事给忘了,“夏先生,少爷在得意楼摆了几桌,让我请你过去。” 夏叶瑾眉头一皱,“摆什么桌?” “少爷说是庆功宴。” “庆功宴?庆哪门子功?!——” * 夏叶瑾提刀杀到得意楼的时候,钱益正喝的酣畅淋漓。 席间除了他那一帮花天酒地的狐朋狗友之外,照例有一大群的戏伶、歌姬在旁边斟酒服侍,更有青衣小旦在台前依依呀呀地唱着,觥筹交错,莺歌燕舞,实在是令人无限忘忧。 “呀叶瑾你终于来了你知道我等了多久……” 一看到夏叶瑾,钱益便抛下那些人走了过来。他喝的不十分醉,但今天的心情似乎特别好。 “钱大公子还真是出手阔绰一掷千金,这么一座得意楼都包下来了?”夏叶瑾寒着脸笑。 “开心嘛。”钱益一边笑一边伸手揽过夏叶瑾的肩膀,动作自然流畅,“不过这回能赚这么多主要是叶瑾你的功劳……”说着就给她倒了一杯,“来我敬你……” 夏叶瑾僵着脸不去接那杯酒,钱益微微愣了一下随即像是马上意识到了什么,便开始叫那些戏伶和歌姬,“喂你们几个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过来陪陪夏先生……” 一群穿着花花绿绿的身影便聚拢了过来,可拢到一半却又被钱益拦了下来,“你们这么急做什么,都一个个站直排好,让夏先生挑!” 说完后用胳膊肘去撞夏叶瑾,开始挤眉弄眼地说叶瑾你看看有没有满意的没有的话我再让人换。 “钱益,够了啊。”夏叶瑾黑着一张脸。 对方好似没有看到她的脸色,“嗯?不满意,那我再让人换一批……” “钱益你闹够了没有?!——”夏叶瑾彻底火了,突然拔高的声线让原本闹哄哄的大堂霎时安静了下来,她憋着一口气望向他,如果不是时间地点都不适合她真的会直接提刀砍人。 冷不丁被这么一吼,钱益完全是一头雾水,他揪着一张俊脸看着夏叶瑾,原本好看的五官因为委屈全都堆积在了一起,可被人当众这么吼又觉得面子挂不住,所以声音也提高了些,“不喜欢就换一批嘛,这么凶做什么?!” 做什么? 夏叶瑾冷笑一声。 她倒要问问钱益这到底是要做什么?她这么辛苦千方百计的帮他出谋划策赚回来的钱,不是为了让他到处花天酒地浪费在这些狐朋狗友和戏子优伶身上!她现在的感觉就像是含辛茹苦的一把屎一把尿地将一畦的白菜养大却一不留神全被猪给拱了,关键这猪还是自家人自己带回来的。 你说可气不可气?! 直到这一刻,夏叶瑾才深刻的体会到了钱老爷的怒气,果然是青猢狲隔肚皮,朽木不可雕,像钱益这种败家的二流子到底拿来有什么用? “哟,还真看不出来这夏先生脾气还挺大的嘛……”一位穿着紫色暗花锦袍的富家子走了过来,一手搭在钱益的肩头,似笑非笑的看着夏叶瑾。他叫林祖成,家里是开船坞厂的,平常顺便也出海。此番钱益的海外小生意,他也帮了一些忙。 夏叶瑾懒得理他,径自看向钱益,“直接结账回去还是接着继续,钱少爷你看着办。” “叶瑾我……” 钱益木着一张脸,他似乎有点明白夏叶瑾为何这么生气,可又不是太明白。但无论怎么样,他都不能现在就走,不然这以后还怎么在绍兴府混下去? “哎呀钱少我还真不知道如今的西席先生也有这么大的权力了?” 他的朋友全聚了过来。 一群衣着光鲜亮丽却无所事事的贵公子们。 “不就是个教书的你怕他做什么最多换一个不就好了?” “就是就是,就数这穷酸书生事儿多,咱们继续喝咱们的,诶对了刚刚说到哪儿了?——” 钱益被贵公子们揽着肩膀重新押回了酒桌,他僵着脸笑着接过一杯又一杯,今日特意让掌柜的上了陈年好酒,可不知为何喝在嘴里却像是能淡出鸟来,甚至比清水还不如。 越喝越没滋没味,钱益便扯着嗓子嚎了一句,掌柜的你这酒该不会是兑水了吧? 掌柜的正埋头咧嘴的算账,一听这话立马吓得赶紧冲上来解释,“哪能呢钱大少爷您还真会开玩笑这酒都是小老儿存了多年的上好的……” 话还未说完就被钱益打断,“行了行了你也别解释了这酒太淡了我就不喝了……”说罢又看向其他人,说大家继续吃好喝好我出去透个气。 “透气?”叫做林祖成的刚才那位紫衣富家子笑得一脸意味深长,看着他说都这个时候了你该不会是去青花楼莺莺姑娘那儿透气吧? 钱益笑了一下也不答话,径自走了出去。(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四章 出手相救 出了酒楼被冷风一吹钱益那灌满了酒的脑袋才勉强清醒了一些,他伸手揉了揉太阳穴琢磨着到底是先去找夏叶瑾赔不是还是先找个地方醒酒,却听到旁边的巷子里传来一声尖叫。 叫声并不是太大,可在夜深人静里却还是依旧让钱益的酒醒了大半,他一边猫着脚步向巷子深处走去一边支起耳朵认真听。 远处酒家的灯火早就被巷口石墙遮挡的七七八八,巷内昏暗浑浊,钱益十分小心的摸索着朝里走,可饶是如此,还是不小心碰到了靠在一侧石墙上的细长竹竿,那竹竿像多米诺骨牌一样,瞬间哗啦啦的倒了一整排。 钱益下意识的就想往外跑,可在下一刻却发现自己的脖领被人揪住了。 “老大这儿还有一条鱼!——” 话音刚落下,还没等钱益回过头来,就有四五个人围了上来,其中某个人上前拍了他肩膀一下,接着揪住他脖领顺手一勾,带着浓重气味的粗壮胳膊就直接扣上了钱益的肩头。 “小老哥儿最近在哪儿发财哪?看这样子赚的不错呀兄弟几个这正子手头有点紧先借点用用……” 那汉子一边说一边用自己的左肩抵住钱益的右肩,伸长的胳膊像块千斤重的烙铁,不断的往下施压。但这样还不够,他那压在钱益后背上的小臂同时往下用力,掐着肩头的手指恨不得直接把他的肩胛骨给穿透。 钱益用两只膝盖拼命撑着才勉强能够站稳,他默不作声正想抬手给对方一拳,却先对上了那汉子的眼睛。 借着远处的模糊光线,对方先是一愣,随后扯动着嘴角嗤嗤地笑了起来,“我道是谁原来是钱大少爷啊——”一双原本暗淡无光的鼠目瞬间亮了起来。 既然身份已经被识破,钱益也不想再藏着掖着,索性大方地看向他,说知道是老子还不赶紧放手!? 没想到对方听了却笑得更加大声,“钱大少爷口气倒不小,要我们放手行啊!把这张契签了我就放手!——”说着就有人从旁边递过来一张刚写好的借据,墨汁未干,上面赫然用最大号字歪歪扭扭写着钱益欠了他五百两白银。 有几个人见状就要拉着钱益的手往下按。 “去你娘的!——”怎么说也是绍兴府第一扛把子的,钱益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把捏成了拳头的右手向后一撤,然后坚硬的肘关节牟足了力气一下子撞在了那汉子不设防的小腹上! 对方嗷的一声惨叫,钱益见状正要上前开打,却猛地看到在巷子的深处,还有一个人,在她的脖子上,架着一把刀。 黑暗中有人露出黄澄澄的一排牙,笑的阴森,“我说钱大少爷,你如果想让她明天起就开始在青花楼接客的话,那就尽管动手吧。” * “李姑娘……” 钱益着实吓得不轻,注意力分散之后连打出去的拳头都成了轻飘飘的花拳绣腿。也就是这一晃神的功夫,对方几个人一拥而上,直接把钱益给按下了。 “你们放开她,有事儿冲我来,不是要签那个什么条子吗我签就是了……”李琳琅在对方手中钱益的气势一下子就怂了。 “钱大少爷果然爽快!”那汉子再次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不过现在多了个李家大小姐,这一张条子可就不够了呢……” “你想如何?” “没如何,一万两白银,加上你钱大少爷的一条腿,怎么样?” 钱益还未答话,被困在一旁的李琳琅就先惊叫了出来,“你们疯了吗?这还有王法?” “王法?”她的惊叫成功的引来了黄牙汉子的注意,他慢慢的踱着步子走过去,待走到近前,随手揉了一团绢帕,堵住了李琳琅的嘴巴。他伸出手抬起她的下巴,对上那双几乎要把眼珠子瞪出来的眼睛,说,想要王法也不是不行。王法就是我们几个在这里办了你然后明天把你送到青花楼去。不过李小姐你放心,凭着你的姿色努力一把当个花魁还是可以的。 明知道对方的语气里带上了表演和威胁的成分,可钱益却再也淡定不了,他冷笑着开口,“不就是区区一万两白银和一条腿么?我答应就是了——” 这话不仅让黄牙这帮人愣在原地也成功的让李琳琅吓得连哭都忘记了,她泪珠挂在眼角,整个人呆呆的望着几乎要隐在黑暗里的钱益,像是第一次认识他。 过了一会儿才仿佛反应过来,开始瞪大眼睛拼了命的摇头,只可惜嘴巴被堵住,只能发出含含糊糊的支吾声。 钱益淡淡的笑着,看向李琳琅的眼睛里甚至还带上了罕见的温柔之色,他说,李姑娘你别担心,这没什么。 只要是你,无论让我做什么,我都是甘愿的。 “好一个情深义重!”黄牙冷笑,冲着钱益的腿抬了抬下巴,“把他的腿给我架起来!——” 可惜他的话还未说完,就听到“啪”的一声,随即后背传来火辣辣的疼,黄牙恼羞成怒地回头刚想破口大骂,又一记鞭子劈头盖脸的砸下来。 周围那些“小弟们”显然也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搞懵了,竟全都愣在原地看着他们的老大挨鞭子。 “还愣着等花开啊!赶紧跑啊!——”夏叶瑾纵马挥鞭,随手一鞭子劈开另外两个喽啰,朝着钱益吼。 看着矫捷得像一只小狐狸一样的夏叶瑾,钱益愣了一下才猛然反应过来,想着李琳琅还困在那边便起身拔腿就往她的方向跑,可才刚迈开腿,却惊讶的发现,夏叶瑾已经先一步将人捞上了马。 一边躲过那群喽啰的挥砍,一边策马横冲。黄牙反应并不慢,揪着马的屁股就攀上来,踹过来的脚和拳头像是硬邦邦的铁榔头,一下一下地朝着夏叶瑾的身上砸过去。 这边夏叶瑾被黄牙缠住,那边钱益正与十几个喽啰扭打在一起,场面混乱不堪。 一个壮汉挂在屁股上,马一吃力就开始扬起前蹄嘶吼,摇摇晃晃的十分不稳。后有凶悍的黄牙追兵,怀里还靠着一个弱不禁风的李家大小姐,夏叶瑾的下唇已经被牙齿咬出了一道深深的血痕。她手中的鞭子被黄牙抓住,没法再挥动,只好腾出手挥拳去打。(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五章 稚气 可夏叶瑾再怎么彪悍也不过是个女子,与黄牙相比,首先在力量上就落了下风。拳头是打中了可受力面积却不够大,对方只是闷哼了两下就开始出手反击。 就在几乎要被掀下马背的时候,夏叶瑾看到钱益挣脱开了那群喽啰朝着她跑过来,都还没来得及高兴,就看到有个人握着把刀就要朝他的后颈劈砍下去。 夏叶瑾定了定神,咬牙将重心往下沉,使出吃奶的劲儿憋足力气反手朝那黄牙的右眼就是一拳。 这一拳打的又狠又准,黄牙吃痛嗷的一声直接从马屁股上摔了下去,但这一摔对他造成的打击并不算太大,眼看这人还想撑着身子爬起来,夏叶瑾狠了狠心拽紧了缰绳直接从他的后背上踏了过去。接着策马纵横,一鞭子挥在了钱益的身后,打在那人的手腕上,大刀应声而落,与青石板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快跑!在老地方汇合!——”她朝着钱益扔下一句话就开始没命地拍着马背往前跑。这匹瘦马不可能驼三个人,情况紧急夏叶瑾只好先顾着李琳琅让钱益用跑的跟上。 为了摆脱那群人,夏叶瑾几乎是在用生命去骑马,原以为大半夜的不可能有人,可在经过下一刻拐口的时候,却听到马蹄声从巷子里传出来。速度太快等到她勒紧缰绳的时候已经来不及。虽然最后命悬一刻与对方险险擦过,她与李琳琅两人却一下子失去了平衡,直接被甩了出去。 轰的一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耳边炸开,等夏叶瑾反应过来她整个人已经被重重的砸在了街边摊贩废弃的箩筐上,然后又直接滚到了地上。李琳琅比她稍微好一些,落在柴草垛里,从夏叶瑾的方向望过去对方双目紧闭也不知道是昏倒了还是惊吓过度。 “李姑娘……你怎么样?”夏叶瑾一边喑哑着声音叫唤一边晕头转向地掣着胳膊就想要爬起来,可不管怎么用力,两只手像是找不到着力点,软绵绵的,一点力气都没有,仿佛是被困在了一个永远都醒不过来的梦魇里,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只有束手就擒的份。 她知道自己是被吓得,可这一吓着实不轻,好久都没有缓过气来。 就在夏叶瑾倒在地上瞪大眼睛喘着粗气的时候,刚才那匹与她擦身而过的马去而复返,一道比她还要急促的声音打破了静谧,“琳妹,琳妹你醒醒?!——” 陈子龙翻身下马,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了李琳琅的身边,将她揽进了怀里。 也不知道是因为响动还是因为心有灵犀,怀里的人终于慢慢的睁开了眼睛,见到眼前的人李琳琅先是不敢相信,接着便不顾形象的嚎啕大哭起来,“煜哥哥我以为……我以为永远都见不到你了!——” “琳妹我在这儿,我答应你,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离开你,我答应你……” * 等李家的马车赶到,夏叶瑾的气总算是喘匀了些。 她躺在地上,看着李夫人絮絮叨叨的哭着,听着“琅儿啊你吓死娘了是娘错了娘答应你以后什么事儿都答应再也不反对了……”这样的话从她的嘴巴里说出来,又看着陈子龙在听完这句话后眼睛闪着亮堂堂的光,然后再目送李琳琅被丫鬟扶着坐上了那辆黑色华盖马车。 缓了好一阵,她总算找到力气撑着从地上坐了起来。李夫人走过来道谢,夏叶瑾摆了摆手,云淡风轻的笑着说,“路见不平罢了,不过是举手之劳夫人无须挂怀。” 等到李家的马车走远,夏叶瑾才发现钱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街的斜对面,他半边身子隐在晦暗不明的光线里,如一尊雕塑一般僵硬地站着,紧紧抿着薄唇,目送那辆马车,直到它拐了个弯,消失在街头的巷子里。 “人都走了还愣着呢……” 夏叶瑾从地上起来,一边掸走身上的泥灰一边朝着钱益晃了晃手,满脸自嘲地说今晚还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大半夜的还弄出这么一身来。 她回血的速度倒是挺快,缓过气来之后又开始接着说笑,似乎也不怎么记仇,这让钱益原本吊着的一颗心总算顺了一点。只是夏叶瑾眉飞色舞的时候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嘴角的伤,还未说完话就开始捂着嘴角抽冷气。 手刚捂上嘴角就被拨开,接着一张略带稚嫩的俊脸在眼前无限放大,夏叶瑾还没来得及调整好瞳孔的焦距,一双大眼睛就凑了上来。钱益皱着眉头凑近,“又受伤了吧?给我看看……” 突发情况猝不及防,夏叶瑾正想往后跳,某人的手却伸了过来直接托住了她的半张脸。指尖轻轻地触了触那沾满了血有些开始结血痂的伤口,也不知道是因为之前的事情愧疚还是其他,动作前所未有的轻柔,好似一片花瓣落在平静无波的湖面上,小心翼翼,生怕打破了那一汪的宁静。 “很疼啊?”看到夏叶瑾把脸迅速闪开,钱益有些担心地问,随后又开始碎碎念“你说你一个大男人怎么就这么不经打?……” “不经打??!换你来试试看?!”夏叶瑾一个白眼甩过去,趁机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了钱益的手和看过来的眼神,将目光胡乱落在被打的歪七扭八的破箩筐上。 “是我不好。” “本公子好好的一张俊脸就这么挂彩了你道歉有什么用?”夏叶瑾没好气的朝着她的那匹瘦马走去,人摔得个半死,所幸马倒是安然无恙。 “那我赔钱给你……” 钱益的话还未说完又成功地引来另外一记眼刀,“赔钱?钱大公子你可别忘了这次买卖赚的钱我也是有份的。” 想到这个夏叶瑾瞬间又来气,她停下了翻身上马的动作,皮笑肉不笑地看钱益,说我都忘了如今钱大公子可能耐了都敢包下整座得意楼请人吃饭了,改天要不要再摆个流水席啊? “叶瑾我……” 自知理亏,钱益脸上的五官再次纠结在了一起。 “罢了……”夏叶瑾叹了口气决定不再揪着这个话题,说来好笑不过是个任务而已她到底是在生哪门子的气?如果被宫辰时知道又要怪她不够理性投入太多的情绪进去了。 …… “叶瑾你把马骑走了我怎么办?” “你不是能耐吗?走路回去。” “……”(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六章 文火新茶 十月中,天时晴暖,花木重花,吴人谓之小春。 陈子龙上门拜访时,夏叶瑾刚搬了张绣花软榻靠在小庭院里半眯着眼享受着十月应小春的日光。边上的芍药开的绚烂,堪堪将秋日的萧瑟扫走了一大半。 打开小宅院大门的那一刻,见是陈子龙,她先是一愣,随后便飞快的调整好情绪将对方迎了进来。 “贪了日头犯懒散,怠慢了子龙兄,还望多担待担待……” 夏叶瑾边走边解释。 虽然对“陈子龙”这三个字熟悉的简直如雷贯耳,但与这个人正面接触还是第一次。想到这里,不由再次感叹自己是个神人,这都来这里多久了竟然还没有把攻略目标给接触全。 “夏贤弟哪里的话,是我突兀了。” 陈子龙恭谦有礼的看着她说,言语之中透着莫名其妙的敬重,与之前漠然无视大为迥异。 见他这副样子,夏叶瑾有些奇怪,随后却瞬间了然。陈子龙向来心高气傲,他如今肯屈尊来到这儿,还好声好气的说话,怕多半是因为李琳琅——是代李家上门答谢她那日的出手相助吧。 果然,在花厅坐下不久,就听到陈子龙开口,“那日琳妹……多亏了夏贤弟……”说到这里,他又将放在旁边的锦盒拿出来,推到夏叶瑾面前,说大恩不言谢,这点心意还望贤弟能不嫌弃的收下。 “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当日我也与李夫人说过了,子龙兄不必挂怀。”夏叶瑾微笑着婉拒。 言下之意却十分明显,这是李家的事情,李姑娘也还尚未婚配,你一个外人来感谢我,似乎……有那么一点点的不妥吧? 其实她说这话主要是为了试探,夏叶瑾就是想知道经过了之前她假扮半仙奋力撮合再加上那日李琳琅半夜遇劫匪的悲惨剧情,李夫人对陈子龙的满意度到底增加了多少。 “让夏贤弟见笑了。”陈子龙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他笑了笑,似乎在犹豫要不要接着往下说,但最终还是开口,“贤弟有所不知,我与李小姐已经定亲,日子就在年内。” 什么?!—— 夏叶瑾高兴得差点没直接从椅子上蹦起来,正在倒茶的手一抖,滚烫的茶水直接洒了一桌子,溅得陈子龙满身都是。她赶紧手忙脚乱的拿着帕子帮忙擦拭,慌乱中衣袖又扫到了放置在桌角的蜜罐,吭哧一声,粘腻腻的蜜糖倒了一地。 陈子龙,“……” * 陈李二人青梅竹马郎情妾意在李家也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只不过陈子龙无父无母家境一般,李夫人对他并不十分满意,尤其是在与钱益的强烈对比之下。 只可惜流水有意落花无情,钱益再怎么好,自家姑娘死咬着不同意也是难办。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她想要让李琳琅嫁给钱益,那钱老爷也得首肯啊。就在李夫人打算托个人上门探探虚实口风的时候,李老爷却先一步找上钱家将这事给毁了。 但李夫人真正的纠结是在那“半仙”告诉她李琳琅的绝配是陈子龙之后,这对于她简直无异于晴天霹雳。半仙言之凿凿让她不得不信,可若是真嫁给陈子龙,一穷二白的,她又怎么忍心? 日子就在这纠结中悄无声息的溜走。李夫人想要耗着,可李琳琅却早已心意已决定下非君不嫁的誓言。 矛盾的爆发始于某日晚膳之后。 李夫人又开始在李琳琅的面前提钱益的好话,本来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反正李夫人也不是第一次这么说,可那日李琳琅却不知为何直接甩脸走人。这让李夫人大为丢分,她揪着李琳琅就开始一通数落,沉积在两人心中已久的矛盾终于被这最后一根稻草压倒,如同被填满了弹药的火铳,直接爆了出来。 李琳琅誓死表示今生非陈子龙不嫁,李夫人气急败坏给了她一巴掌。 从小被捧在手心的人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李琳琅一气之下连夜离家出走,可都还未走出绍兴府,就遇上了黄牙那群劫匪。 这才有了接下来夏叶瑾的“英雄救美”。 * 粗陶小炉煨着文火,新茶在小小的铜鼎里来回翻滚,只一会儿便茶香四溢。夏叶瑾拿了竹筴,轻轻的搅动,待茶沫满溢,再将茶汤细细的分了,倒入骨瓷小碗中,递到陈子龙的面前。 这煎茶古法是她来这儿后闲着无事新学的,如今现学现卖,倒也有模有样附庸风雅了一番。 “子龙兄先小登科再大登科,如此美事,小弟我以茶代酒,先干为敬。”夏叶瑾笑着端起手中的茶碗。 心中早已是乐开了花。 就差一点了,只要这两人成了亲,她此番任务就算是圆满完成了。 “想不到贤弟也是如此豁达之人,你我二人一见如故,今日先以茶代酒,待改日为兄必定邀贤弟畅饮几杯。” 陈子龙也开始举杯一阵客套寒暄。 两人就着茶汤,推杯换盏,可茶过三巡,礼也收了,对方却迟迟没有要走的意思,似乎还有话要说。见他这副样子,夏叶瑾心下微动,隐隐觉察其意,但也同样不着急着开口。既然你有话要说,那就让你先说,如果想耗着不说,那她便舍命陪着。反正这儿是她的地盘,耗到最后陈子龙就算是不说也得说,难不成真要在这儿留宿过夜? “别光说我了,听闻钱老爷对贤弟你可是敬重有加呐……” 来了,夏叶瑾在心里暗道,对方果然憋不住了。但面上还是略带无奈的苦笑,“不过是西席先生罢了,子龙兄可是明年春闱的大热之人。” 陈子龙叹了口气,说如今世道不好春闱能不能照常举行都是个未知数,不瞒夏贤弟,我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能够与李姑娘顺顺利利安安稳稳的在一块。 他这话说得直白,内里的意思也表露无疑。说完后便摆上了一张真诚正直的脸望着夏叶瑾,只等着她表态。 “不都下定了么这有何难?”夏叶瑾故作不解。 听了这话,陈子龙再次叹了口气,脸上表情纠结就差拉着夏叶瑾的手诉苦了。他说夏贤弟有所不知,李姑娘人品相貌上乘,城中追求者甚众,尤其是……想必夏贤弟你也清楚,我是担心到时候钱大少爷……(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七章 蹴鞠 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就是想让夏叶瑾帮他挡住钱益,不让他有机会横插一杆搅出乱子。 夏叶瑾心说这还用你说么我这回千里迢迢来这儿的目的不就是为了帮你忙破坏钱益和李琳琅两人么? 心中主意早已打定,面上却露出一副为难的样子来,“子龙兄的顾虑我明白,不过既然已经订了亲,钱大少爷再胡闹也不至于如此违背常伦的……” “我知道,只是……” 凡事皆如此,太简单的应下来多多少少都会让人觉得假,所以在成功看到对方将脸揪成一个苦瓜的时候,夏叶瑾才心满意足的拍着胸脯打包票,“子龙兄放心,正所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小弟我定是不会让他做出此等悖天逆命的事情来。” * 夏叶瑾送陈子龙出门的时候,正好碰到钱益。 见到陈子龙他并没有打招呼,只是木着一张脸将身子往旁边避开,直到对方走远大门落锁,他才转头看向夏叶瑾,皱着眉头问这个人怎么会来这里? “我那日救了李小姐,他今日登门道谢。” 夏叶瑾一边说一边往里走。 她决定暂时先不告诉钱益陈李二人已经订婚的事情,不然这混小子脑子一热,指不定又要作出什么出人意料的事情来。 任务完成近在眉睫,她不想再出什么岔子。 “你救了李姑娘,凭什么他来道谢?” 夏叶瑾心说还不算傻嘛这重点抓的倒是挺准,面上却不动声色,“别人家的事情你管那么多做什么?这几日的账目呢?拿来我看看。” 被这么一提醒钱益总算是想起此番来找夏叶瑾的正事,他赶紧将藏在怀里的账本拿出来,递给夏叶瑾。不得不说,别看夏叶瑾这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还真是个做生意的好手,就这几日他们俩在倭国的小摊子又赚了几百两白银。不过这生意做得越大,他爹那儿就越是瞒不住,好在这几日钱老爷去了高丽收购棉麻生丝,没有时间管他。 “河北保定府那儿有没有靠得住的熟人?” 夏叶瑾细细翻了下账目,抬眼看他。 虽然李自成最终并没有成为气候,但为了避免再次发生血洗绍兴府的惨剧,她还是得提前跟李闯王的心腹搭上关系,所谓“技多不压身”,多活络活络走动走动总没有坏处。就算她“功成身退”离开了这里,这些事先打好的基础,也还能继续发挥作用。 钱益有些不明所以,他站在纱窗下,看对面大半个身子窝在太师椅里翘着脚眯着眼睛看账本的夏叶瑾,活像一只晒太阳的慵懒狸猫。 如果一直这样下去,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好。 这念头冒出来后让钱益吓了一跳,他晃了晃脑袋赶紧答话,说熟人是有,不过叶瑾你忽然要这熟人做什么? 做什么? 夏叶瑾咧嘴一笑,山人自有妙计。 *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正是出门郊游登高望远采菊东篱下的好时机。钱家别院的一处园子里,忽然聚集了两队人马。 夏大队长正在摩拳擦掌。 热身动作流畅顺利一气呵成,颇有点磨刀霍霍向猪羊的阵势,仿佛待会儿要进行的不是蹴鞠比赛而是屠宰大赛。 钱益皱着眉看夏大队长摩拳擦掌。 “叶瑾,只是踢蹴鞠,天又不冷,你用不着里三层外三层的将自己裹起来吧?” 夏叶瑾这模样,穿个铠甲就能直接上阵杀敌了。 “怎么不用了?”夏叶瑾边弯腰去系绑腿边一本正经抬头看向他,说这可是蹴鞠,竞技比赛拳脚无眼待会儿上了场后万一我被砸到了怎么办?就算没有被砸到,被人撞到了怎么办?这些风险总得考虑进去吧……再说了,像我球技这么好的,裹这么圆也是为了大家考虑,不然行动太矫捷对方一个球都进不了,那多丢脸…… 钱益对夏叶瑾扯东拉西的本领表示无语。 本想着不去管他,可看着夏叶瑾颠球的样子突然想到了一个比较严重的问题,“叶瑾你真的会踢吗?” 夏叶瑾想了几秒钟,露出笑容说大概会。 钱益看着她笑的那么好看那么灿烂热身这么久球还一个都没有颠到就在心里绝望的想看来他大概不会,穿这么多估计怕是待会儿上场被球砸。 其实今日这蹴鞠比赛也不过是与钱益相熟的以林祖成为首的几个富家子弟用来打发消磨时间的。天气晴好,闲来无事,再叫上几个小厮凑够了两队人马,就直接上场开杀了,要多随意就有多随意。 自从钱益与夏叶瑾“合伙做生意”后就极少参加这些纨绔哥儿组织的活动,但这次正巧碰上没有什么事儿,他便拉了成日窝在家里的夏叶瑾凑数。不过从刚才这人的反应上看,似乎夏叶瑾对蹴鞠的兴趣要远超出他的想象,这让钱益多少有些宽心。 等两人到了场上才被告知没有在一队。 但这丝毫没有影响夏叶瑾对蹴鞠这项古代足球运动的好奇与热情,相较之下,钱益就有些不开心了。 “我要换一队!” 林祖成一听立马冲过去将钱益拉了回来,开玩笑,他这一队一眼望过去都是渣水平,要是钱大少爷也走了,那岂不是输球输到死?如果只是输球也倒没事,可还要赔上白花花的100两白银呐…… 周边队友一听也立马冲过来将他抱住:“钱大少,你可不能抛下我们你要去的话我们大家全都一起去……” 钱益,“……”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重要了? 可直到上场之后,钱益那一队所有人都开始后悔,当初让钱益留下来没有选择去和夏叶瑾同队是多么多么错误的决定啊,简直是惨绝人寰! 原以为夏叶瑾看上去文文弱弱的,应该球技不怎么好,可上了场之后才猛然发现,人家哪里是球技不好,是根本就不会踢!若真是不会踢那也还好办,可偏自己这一队的领军人物还一概的胳膊肘往外拐,这哪里是踢蹴鞠,简直就是钱大少爷帮着扫清障碍让夏叶瑾直接进球嘛!(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八章 良缘美锦 “夏先生,你小动作太多了,坑门拐骗的,就差上牙咬了。”终于有人看不过去提了出来。 夏叶瑾远距离一脚凌空无敌抽-射,将球送进了对方基本没有阻挡人员的球门里,然后才拍拍衣袖嗤笑道,“所谓兵不厌诈,你自己技不如人就直说!” 林祖成继续叫嚣,“有本事这个球你也给我踢进去!” 话刚说完就有个不长眼的球落在了夏叶瑾的脚下,同样不长眼的还有刚刚叫嚣的这个人,林祖成正要跑过去断球,却发现同队的刘二也以同样的速度冲过来,似乎也是要断球。 一个没刹住,两个人撞了个满怀,霎时疼的呲牙咧嘴。 顾不上疼正想要要冲上去抢球,却看到那球到了钱益的脚下,林祖成顿时心下大喜,刚往回跑,就被跑动中的钱益踩了一脚,先是胳膊被撞了一下,然后又是一脚,而且还全都是自己人!就在林祖成不懂得到底是先揉胳膊还是该抱脚的时候,眼前却冒出钱益一脸正气的模样,“好端端的的,你干嘛把脚放在我脚下?” 一口凌霄血直接喷了出来。 林祖成倒地不起。 这场充满乌龙的蹴鞠大赛最终以夏叶瑾那一队大获全胜落下帷幕。看着明晃晃的一百两银子,夏叶瑾呲牙望向钱益,说你看吧,我说我的球技好吧你还不相信。 钱益,“……” * 接下来的日子过得平淡如水。 小雪刚过,天边一片湛蓝。 小小庭院里,夏叶瑾托腮对着落满黑白子的棋盘发愣。丹桂早已过了花期,寒梅却尚未开放,吴地的十月小春终于随着园中的那几株牡丹的凋谢而告一段落。 夏叶瑾有些不明白,如今钱益与李琳琅二人的纠葛已经基本没戏,她与陈子龙也都订了亲。就算钱益送给她的这座宅子带不走,但不是还有陈子龙送来的锦盒吗?手腕上的红点也有了,这样算起来怎么看她这回的任务都完成得差不多了吧?可宫辰时那边为何还是迟迟的没有动静? 难道真的还有其他的事情未完成? 夏叶瑾扶额,该不会是真要她协助钱益把海内外的生意做大做强吧?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剧本的走向就完全偏了呀,画风直接从嬉笑怒骂的小白古言变成了颐指气使豪气万贯的女强文了啊! 不过话说回来,相对于乱糟糟惹人烦的主线剧情,她与钱益两人的海外生意倒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做的是风生水起。 在日本诸岛的生意打开之后,夏叶瑾又将目标转向了吕宋、苏禄、文莱这些周边小国家。吕宋盛产棉花,她便让人专心致志地收购棉花运回粤州的作坊,经过织造作坊一番加工,再把已经是成品的棉布运回吕宋当地销售。 低价买来高价售出,都不用废什么心思,单其中的差价就够一个平民一整年的生活所需。扣除运费和加工过成本,将近十倍的净利润,每每此刻,夏叶瑾都看着账本感叹,果然有金手指能未卜先知就是好啊,若是换成现代,她就算绞尽脑汁也没法赚够这利润的一个零头。 只可惜,在这里钱赚的再多,她也没法尽数带走,回到现代依旧是在贫困线上苦苦挣扎每日活在宫辰时抠门阴影里的小小运货员。 日头渐渐高了起来,思来想去总是觉得遗漏了一些什么,夏叶瑾也懒得去细究,看到暖阁桌头还放着昨天刘二送过来的条子糕,便挪着步子,天有些凉又懒得动手,便用嘴巴叼了一个吃起来。 据说巷口桥边那家素馅包子十分好吃,只可惜刘二今日没来,不然还能差遣他去买两个回来尝尝。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眼前就出现了一张脸,夏叶瑾也顾不上嘴里的条子糕,赶紧抽出手来揉眼睛,揉了半天发现人还在面前,不由喜出望外,“刘二你小子来的正好,我都要饿死了快快赶紧去帮我买一屉素菜包子,打几斤卤料回来。” 话说完后对方却没动,夏叶瑾以为他哪里出了毛病,伸手在他的面前晃了几下,“你没事儿吧”都还未说出口,原本呆若木鸡的刘二却忽然“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他哭得是惊天地泣鬼神上气接不上下气,好不容易等到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抽噎完,夏叶瑾正要开口问,对方却又再一次“哇”哭出声,如此循环反复多次,直到夏叶瑾靠在门边把手中的那一整碟的条子糕全部吃完,刘二才勉强停了下来。 “你这是怎么了?被钱老爷训了?” 对方摇头。 “钱大少爷被钱老爷训了?” 依旧摇头。 “你们俩一起被钱老爷训了?” …… 没等夏叶瑾把排列组合的问题问完,就听到刘二带着哭腔说,“夏先生出大事了,少爷失、失踪了……” * 十里红妆,锣鼓喧天,热闹非凡。 对这门亲事李夫人本来不甚满意,但看到自家女儿满脸幸福的模样,一直压在心中的那块石头最终还是落了地。罢了,女大不由娘。 站在她身边的李老爷倒是满面春风,见自家夫人脸上的表情瞬息万变,心知她的顾虑,便握住她袖中的手,压低声音说夫人别想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如今琅儿也嫁了,你答应过我的事情可不许反悔。 李夫人瞪了他一眼,“不就是陪你去告老回乡种地嘛,我记得呢!” 瞪完后嘴角又开始不自觉的上扬,也是,儿孙自有儿孙福,她操那么多的心做什么? 钱益也隐在人群中观礼。礼毕的那一刻,心中各种情绪上涌,百感交汇,竟不知到底是失落、怅然还是松了口气。 其实他本想带上几个人大闹一场的,就算最后没法抢亲成功,也不能让陈子龙如此顺利的娶了李琳琅。闹事的人都找好了,可到了最后,他还是选择了放弃。 陈子龙和李琳琅的姻缘闹的沸沸扬扬人尽皆知,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就连茶楼说书的话本都出了他又何必去自找不快? 或许也不是因为这个原因。笑话他江南第一扛把子钱家大少爷会在乎这些?只要自己想去做就算对方是天王老子也不在话下。(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九章 祝酒词 可为什么不去做呢? 钱益自己也想不通透。 可能是因为李琳琅吧?他想。无论怎么样,他都不希望她不开心。既然她那样喜欢陈子龙,自己又怎么好意思去破坏她的好心情和接下来的幸福人生? “钱公子你很好,是琳琅无福,配不上你。” 耳边又响起那日李琳琅对他说的话来。 她眉眼低低的,氤氲着水汽,像两汪盛满了吴地三月的春水。这样的她说出来的话,叫他无论如何都没法开口拒绝。 “钱公子的救命之恩,琳琅只能来世结草衔环再报了……” “嗐什么救命之恩李姑娘你别说这么严重,也就是恰巧碰到,我这个人一向热心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就举手之劳而已,姑娘别挂在心上……” 钱益伸手挠了挠后脑勺,脸上挂着讪笑,在面上努力做出云淡风轻的模样。心里却暗自嫌弃自己没出息,都这个时候了,人家发好人卡都发到家了,他竟然还因为李琳琅终于肯正常与他说话感到有些开心!? “大婚,就定在下月十三。” 李琳琅低低的说着,白玉般的双颊浮起绯红,“钱公子会祝福我的对吧?” 祝福? 他当然会祝福。 所以他改变了原定要大闹礼堂的计划,选择独自隐在人群里看着一双天造地设的新人顺利礼成被送进洞房,看着周围热闹攒动的人头来来往往熙攘不堪,听着锣鼓炮竹喧天,听着祝福声起起落落。 是该告一段落了,他这样对自己说。 可走出人群的那一霎,钱益竟不知自己该走向何处。 * 相较于街市上喧闹的迎来送往,运河堤坝边上就显得冷清的多。夜灯初上,几叶扁舟和舢板胡乱的泊在岸边,船棹斜斜地靠着,不远处的画舫倒是有些热闹,隐隐的飘出些温温软软的调子来。 钱益不知在堤岸上坐了多久。宽慰自己的话想了一大堆,可心里还是莫名的感到难过。 终究意难平。 直到坐到全身发僵,寒意一点一点的从指尖渗透蔓延至全身四肢百骸,他才有些恍惚的起身,想了想又觉得自己十分好笑。从来都十分嫌弃那些无病呻吟的酸秀才,可他什么时候也开始变得伤春悲秋起来了? 刚站起身,却看到在距离他十几步的地方,远远的站着一个人,是夏叶瑾。天有些寒,可不知是不是钱益看错,他竟看到夏叶瑾苍白的脸上还挂着微微的汗,像是经过了漫长的跋涉。 “走,回去了。”夏叶瑾扬了扬下巴,对他说。 像是心中最隐秘的东西被人窥探,钱益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便索性扭头不去看她。 夏叶瑾叹了口气,走到他身边,将提在手中的两壶酒拿到钱益面前晃了晃,又不知从哪里捞出两个粗瓷小碗来,笑着说知道钱大少爷你今天心情不好,小的我特意自带了酒水,今晚不醉不归怎么样? * 两人坐在堤岸边上,清酒无菜,便就着清风明月,眼前是粼粼江水,耳际吴侬调子轻扬,倒也算得上是良辰美事。 当然多半的时候都是钱益在喝,夏叶瑾只是帮忙倒酒,她不善饮酒,能不碰就不碰,免得喝醉了到时候闹笑话。 “你怎么都不喝?”钱益似乎发现了不对劲,便抬手给她满了一碗。接着便举着碗要与她相碰。 夏叶瑾却没有要喝这么一大碗的打算,她拿着手中的碗,笑着看向他,说怎么就只顾着喝了,连祝酒词都没讲? 钱益喝的有几分醉意,一听这话,顿时反应过来,连忙接话,“也是,你看我都忘了,重新来过。”说完便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接着又给自己倒了一碗。 “我先说,祝你我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夏叶瑾一口血差点喷出来,好不容易把气顺匀了,才忍不住伸手推了他肩膀一把,说你傻不傻啊,咱俩今天又不过生日,瞎祝什么寿啊,再说了年纪这么小就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这真的是祝寿而不是折寿? 被她这么一说,钱益也跟着笑了起来,但随即笑容却又沉淀下去,举着自己的酒碗发愣,好一会儿才又说,“那就祝李姑娘幸福快乐吧……” 说完朝夏叶瑾的酒碗上碰了一碰,自己先仰脖干了。 夜风微醺,夹带着河堤独有的潮湿糯软的泥土芬芳。 月朗星稀,一轮明月倒挂在天边,洒下纯净无暇的光辉。不远处的画舫里依旧咿咿呀呀的唱着,唱词听不清,调子却异常婉转凄清。 夏叶瑾低头看着手腕,上面的那颗红点在清晖的映照下显得尤为醒目。陈李二人大婚,一切命数已定,就算不知道具体归期,但她也差不多该离开这里了。 “我的祝酒词还未说完……”钱益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他呲牙笑着,露出平日里那种吊儿郎当的神气来,“俗话说女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那我就祝咱们兄弟俩总在一起,总不分开。” 夏叶瑾猛地抬头,她的笑意还挂在嘴角,听他说的如此真挚,又联想到自己的处境,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钱益倒是没有注意太多,他醉意渐浓,见夏叶瑾不动,便不停催促,你怎么不喝,快点喝,咱们兄弟的情谊就都在这酒里了。 远处画舫里的吟唱飘进耳畔,钱益从来都厌烦去听具体的词调,可这回却不知是不是醉酒的缘故,竟闻得软调一句,“是谁把流年暗中偷换,贪得半杯竟已白头……” 夏叶瑾最终还是将那碗酒喝了,喝完之后,她觉得眼前一下子冒出了好多星星,甚至连面前的钱益也一并被融进了星河里。 钱益实在是佩服自己。在这么醉的情况下竟然还能把只喝了一杯就不省人事的夏叶瑾驮回家。 对方身上的衣物层层叠叠,钱益一手搭着夏叶瑾一手去脱她的外袍,动作有些别扭,空气有些闷,加上刚刚喝下去的酒,着急忙慌的,汗都出了半身,可外袍却依旧还挂在她的身上。(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章 围魏救赵? 好不容易将外袍脱下来,竟悲催的发现里面还套了一件素色长衫,可夏叶瑾此刻却早已站不住,软着脚左右摇晃地到了床边,也顾不上其他身子一瘫整个人连带着正帮她脱长衫的钱益一起,倒在了床上。 钱益被砸的晕头转向,心里正腹诽着还好他酒量好没想到男人喝醉了这么麻烦,就感觉前胸传来不一样的感觉。 夏叶瑾整个人压在他身上,两人胸膛贴胸膛! 脑子里一片空白,接着他猛然意识到了什么。 咚咚咚。 他听到自己强有力的心跳就要撑破暗夜从憋闷的胸腔里跃出来。 等到强忍着心跳从床上起来而不是直接滚下床去,钱益再也没有什么心思去帮夏叶瑾换衣服,正打算拉过锦被将她盖上,一回头,却看到对方正睁着眼睛看着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夜晚雾气太大,他竟看到那眼睛里覆上了一层水汽。 钱益僵着手,就听到夏叶瑾问: “你干嘛?” 这话问的有趣。 钱益心说我能干嘛啊这不怕你喝醉酒着凉打算帮你换衣服嘛可谁知道你是个女的现在也没有动手了,我什么嘛也没干…… 对方也不说话,就这样睁着半醉的眼睛看着他。目光从左边脸颊移到右眼,又从右眼移到正中,波澜不惊却掀起骇浪无数,过了许久,才听到她说,等我走后你可别荒废了生意。 下意识脱口而出,“你要去哪儿?” 可床上的人却再没有动静,钱益有些颓丧的回头望过去,竟然已经睡着了。 睡了? 钱益苦笑。 果然,他们都一样,从来都不会越矩。 醉的刚刚好。 也睡得刚刚好。 * 公元1634年春,二月。 李闯王的农民军终于在北方挑起了苗头,大有燎原之势。 连续几年大旱,庄稼颗粒无收,朝廷减免捐税的政策到了地方却变成了一纸空文。百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四处乱糟糟的,县令衙役却只想多捞些好用来送礼往上爬。 可他们谁也不知道,这段风雨飘摇的仕途之路还能再走多远。 这段日子以来,夏叶瑾一直数着日子准备离开,可一连过了好几个月却依旧一点动静也没有。倒是阴错阳差之间,她和钱益两人的海外小生意做得越来越风生水起。 外头的局势越来越乱,据说北方的农民军已经流窜到了绍兴府,就在夏叶瑾蹙眉想着要不要先暂时将出海的船先减少几艘,就听到有人来报,最新一批从吕宋运过来的生丝被人扣住了。 她本想找钱益问个清楚,却看到他也是皱着眉头。 “货被扣了。”钱益正低头看账,感觉到是夏叶瑾,头也不抬的说了句。 “对方是?……” 钱益合上手中的账本,抬头看向她,手里比划了一个“八”字。 “是八爷的人?” 这个所谓的八爷管着运河码头,但凡私船出海都得给他点好处。可他一向都与钱家互不干涉各自为政,怎么这回突然间扣下他们的货? “怕是李闯王的势力已经渗透进来了。” 夏叶瑾心里一咯噔,“李闯王这边可是拿了咱们不少好处,再说了李家军明年的粮草还受制于咱们,不至于这样明目张胆吧?” “上面的头目自然不会。但手下的人就不好说了。”钱益拨弄了下算盘,抬头看夏叶瑾,“一群乌合之众,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前几天还刚抢了林祖成家的米铺。” 就算早就做好了准备,但听到这样的消息,夏叶瑾还是一阵心慌。她记起宫辰时的话来,李自成的军队南下,绍兴府被血洗,她不是都已经完成任务了,这些事情怎么可能还会出现? “我本想让爹找人问清楚,但想着这批货也算不上大生意,追太紧不仅显得咱们薄气还容易惹上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就算了。”钱益边说边站起来,绕到桌边给夏叶瑾倒了杯百合糖水,递到她面前。这人畏寒,总是得经常喝点汤汤水水的暖胃。 “不过这个事情到底是谁起的头,一定得弄清楚。至少不能亏了本还再被暗箭所伤。”钱益顺手也给自己倒了杯,说完后见夏叶瑾不说话只是站在原地看着他笑,不由有些茫然,问道,叶瑾你笑什么,我是哪里说的不对吗? “不是。你说的很对。” 夏叶瑾继续笑。 就是他说的太对了她才忍不住笑。果然基因不是盖的,谁能想到将近一年不到的时间里,原先那个纨绔到不成样子的钱大少爷竟能脱胎换骨到如此地步? “我突然想起来你初次见面就送了我一座大宅子的事情,那时候的钱大少豪的很。” 钱益无语,“……又不是没由来,你帮我在大比中得了名次嘛。总是要礼尚往来。” 是是是,礼尚往来。如果我走了这宅子也能带走就好了。 听到夏叶瑾在小声嘟囔,钱益忍不住笑着问,“你到底要去哪儿?”,这句话从年内到年初,大大小小提了不下百遍,也不见对方有所行动,他便只当她是在顽笑。 “回家啊……”夏叶瑾走到软榻边上坐下,随手拿了一个桔子剥起来,“出来这么久总得回去看看。” “是哦。”钱益忽然想起了她之前所说的话,不由来了兴致,有些揶揄的笑,说我差点都忘了,夏先生家里还有门亲事要急着回去小登科嘛。 自从知道对方是个女子之后,钱益虽不说破,但对她先前那些跑火车的话全都带上了不同程度的怀疑。 听出他话里揶揄的意思,夏叶瑾甩给他一个白眼,正想反唇相讥几句,门外却风风火火的冲进来一个人,刘二满头大汗,话都说不利索,一进门就立马瘫在了地上,“少、少爷夏先生,大事不好了,那、那……一大群不知从哪来冒出来的土匪围在城外,说不交出钱家大少爷就要攻城血洗绍兴府——” 对方口气不小,可当夏叶瑾挤过城里乱成一团的人群冲到城楼上时,看到的画面差点没让她直接晕过去!(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一章 声东击西 绍兴城下稀稀拉拉的,一眼望过去三百人还不到,穿着脏得看不清本来质地的袢袄,相比起要攻城掠地的大军,说土匪都高看了他们,更像是某地的丐帮聚会。 紧接着她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这不是去年劫持李琳琅不成反被揍的黄牙吗?? 还没死?! 难怪道他那日之后就不见了踪影,原来是加入了李家军啊。 就凭着他那战五渣的本事也想要攻城,到底是太看得起自己还是太看不起绍兴府的抵抗力了? 所以夏叶瑾俯身朝着城下大笑,“我当是谁呐!原来是一群劫匪,怎么那日的鞭子还没挨够吗?” “黄口小儿也敢如此放肆!今日我就让你尝尝什么叫做因果循环!——”城下的人也不示弱。 夏叶瑾却觉得愈发好笑,一个沉不住气的步卒上前一步就要搭弓射箭,夏叶瑾见状赶紧伸手拦下,然后在他的耳边嘀咕了两句,不一会儿,一大木桶的水就被抬了上来。 钱益推着木桶上了城楼,见夏叶瑾看到他脸上惊讶与担忧参半,便走过去拍拍她肩膀,示意她放心。 那黄牙见城楼上久不动静,便扯着嗓子接着骂,“……若是吓破胆就赶紧把城门打开,或者让你们的草包钱大少爷出来,不然的话……” 这不然的话还未说完,一桶冷水就劈头盖脸朝着他淋了下去。 初春二月,就算是地处南方的绍兴府也是冷的让人直打颤。黄牙本来也穿的不多,冷不丁被当头淋了一身,霎时冻得说不出话来。 “怎么样?这冷水澡可还满意?” 夏叶瑾站在城楼上笑的肆意。 她还未笑完,身边的钱益又提了一桶,一本正经地给他倒了下去。 原本提心吊胆的守城将士们看到这副画面,终于再也绷不住,面瘫的脸出现了龟裂,爆出了阵阵笑声。 众人都被城外的那群不伦不类的所谓大军吸引了注意力,谁也没有想到,西侧的正阳门打开了一条缝,一群看上去与普通百姓无异的人,正在王中已的带领下,在张扬肆意的笑声中,悄悄的进了城。 * 黄牙率领的所谓乱军,像是一场笑话,除了给绍兴府百姓的茶余饭后多一丝谈资外并未引起任何的波澜。夏叶瑾照样窝在城西的小宅院里过着米虫的日子,生意上的事也慢慢交给钱益,她开始一心一意等待着宫辰时的召唤。 前些日子,保定府那边传出话来,李闯王已经明令禁止李家军骚扰绍兴府的百姓。听到这个消息后夏叶瑾面上依旧波澜不惊,但也只有她自己知道,为了这条军令,她花了多少的布帛白银在上面。 这天夜间睡得正浓,院子里忽的“啪”的一声,把她惊得猛坐起来。眼前影影绰绰的,什么都还未分辨清楚,就听见窗棂子噼里啪啦的乱响,似乎有人落在了院子的地上,听脚步声像是要朝这儿走来。 夏叶瑾不敢放松,赶紧穿上外袍,蹑手蹑脚猫腰躲在了门后,才刚趴着,就感觉到身后传来一阵厉风,紧接着肩膀就被人压住。 “我说夏先生,你还是乖乖的就范的好……”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让人不由地打了个寒颤,是黄牙! 这个人还真是个打不死的小强! 不是已经被赶走了么?怎么又会出现在这里?! 阴魂不散啊简直! 夏叶瑾惊出了一声冷汗,却没有多余的心力去思考更多,她微微侧身,避开对方的招式,用另外一只手进击他的喉头,黄牙见来招狠辣,急忙斜身闪躲。夏叶瑾冷笑一声,趁着这空档变爪为掌,反手一掠,直接一掌劈在了他的胸膛上! 黄牙发出一声惨叫,后退了几步。 夏叶瑾却没空与他纠缠,挥拳打退几个围上来的喽啰,拔腿就往门外跑去。 她必须要在第一时间确认钱家的安全,这事情不对劲,绝对的不对劲! * 夏叶瑾拼了命地跑,二月朔风透过灰褐色竹布长衫毫不留情地钻进来,渗透到四肢百骸之中。骨节冷的直打颤,可她像是无知无觉一般,只顾着往前跑。 越跑事情就变得越发清晰。 她怎么就没有想到! 所谓树大招风,钱家得罪了太多的人。不是陈子龙,可以是顾久和,可以是王中已,可以是黄牙,可以是这江南任何一个对钱家心怀恶意嫉妒的人,这些人每一个都能投奔李家军,然后趁乱借机对钱家采取报复。 她一直都想错了。 血洗绍兴府与钱家灭门之间本来就没有特定的关系,保住绍兴府,也不意味着就能保住钱家。 ——钱家上下五十五口人全部被杀。钱益更是被当众斩首,砍下的头颅挂在绍兴府的城门上曝晒了七天。 耳边再一次响起宫辰时平淡无波的话来,等到了巷子口,夏叶瑾再也坚持不住,双脚一软,跪在了地上。 再次抬头时,不远处火光冲天,有人隐隐的朝她跑过来。 “夏先生——!” 是林祖成。 看见来人,夏叶瑾咬牙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也顾不上许多拼命拽着他的胳膊问,钱益呢,钱家人怎么样了?那边的火光又是怎么回事? “夏先生你别急……”林祖成的胳膊被她拽得生疼,却又不敢乱动,“北方来的流寇混进了钱府,说来话长,不过现在没事儿了。但……”对方顿了一下,见夏叶瑾还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还是决定把接下来的话问完,“钱益不是去找你了么?夏先生你没见着他吗?” 一记闷雷在耳边炸开,铺天盖地的眩晕感朝她侵袭过来。夏叶瑾拼命咬牙才勉强稳住脚步没有当场瘫在地上。 林祖成见她这样赶紧伸手扶住她,有些担心地解释说,你也看到了钱府遭了大火,钱益刚被救出来就跑去找夏先生你了,如果没碰到的话也不要紧,他找不到人的话估计会回来的…… 真的会回来吗? 夏叶瑾在心里打了个问号。 城西的宅子里有黄牙的踪迹,她甚至还不清楚对方到底还有多少人埋伏在那里设好陷阱等着钱益上钩。(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二章 走为上 好一招声东击西。 夏叶瑾觉得自己还真是没用,都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却依旧没有长半点记性。 绝望如刀锋剑戟,一点一点的在身上刮过,连着皮肉一起,留下斑斑点点的往外翻飞的骨血。 上一回如此绝望是什么时候? 眼前浮现起傅明鑫那张风光霁月的面容来,紧接着是朱高煦,李小虎,肖林……林林总总,模模糊糊,她却总是来不及,总是陷在走不出去的因果循环中。 不,这一回,她绝对不能让这样的悲剧重演。 去它的历史轮回,去它的既定命数。她任务都已经完成了,钱益本来就不该死,他也不会死。就算前方是刀山火海阿鼻地狱,她也要把他给拽回来。 * 太远了,来来回回,踉踉跄跄。 前头却忽然骚乱起来,似乎城西浣衣巷整排屋子都着了火,火光冲天,带着刺鼻的烧焦气息,将绍兴府的暗夜染成了白昼。 夏叶瑾一路奔回去。迎着四散奔逃慌不择路的人潮,仿若潮汛时逆流而上自寻死路的鲟鱼。 “不得了了流寇开始杀人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撕扯的嗓音带着显而易见的惊慌,让原本就慌乱的人群霎时像炸开了锅。 夏叶瑾被突然汹涌起来的人潮挤到地上,她咬牙连滚带爬起来,却听到一句熟悉的声音,“夏叶瑾!——” 她猛地抬头,循声而望,却在声源处看到一把刀劈在了某一个身影上,从肩膀下手,刀锋贯穿全身,熟练地如同砍瓜切菜。 血色漫天。 夏叶瑾瞪大了眼睛,瞳孔猛然放大了一圈,早已经飞速跳转的心脏像是要瞬间蹦出胸膛。她胡乱的捡了地上的一把刀,下意识就要冲过去—— 可才迈出一步,就被从旁边横冲出来的某个身影拦腰抱住,冲击力太大,两个人直接滚到了地上。 钱益? “对方人太多了,也不知道到底埋伏了多少他娘的那个黄牙挨了我一刀竟然没死!——”钱益以最快的速度把夏叶瑾从地上拉起来,见她呆呆的像是被定住了一样,想笑又觉得有些不合时宜,便用一种憋笑的语气说,哎你别愣着,王中已那拨人马上就追过来了咱们得赶紧跑…… 说罢也不等夏叶瑾反应,拉起她的胳膊就往外冲。 烟尘火光四起,周围乱糟糟的全都是四下逃窜的惊慌人群,如果流寇有足够的大的心思想要屠城的话,他们俩还真是无处可逃。 夏叶瑾被钱益拽着一路狂奔,直到跑过两条巷子,她原本混沌的脑子才清明了些,一清明,脑子里的疑问便开始铺天盖地而来,“对方到底有多少人该不会是真要屠城?你跑出来了那钱老爷呢?家里人有没有事儿?你这样跑出来他们不得担心死?……” 钱益都还未答话,两个人却同时愣住了。 摆在面前的是一条死胡同,他们俩绕来绕去,把自己给绕到了一条僻静的而且没有出口的巷子里。 混乱的脚步声夹带着骂骂咧咧的声音越来越近。 “怎么办?”夏叶瑾用口型问旁边皱出了一脸褶子的钱益,钱益张了张嘴,想要答话,却发现嗓子早已在这一路狂奔的过程中弄丢了。 不远处传来马蹄和嘶鸣声,伴随着喧闹的人声,昭示着追兵就在后头。 当下钱益也顾不上许多,脑子一热直接抓着夏叶瑾的手就往巷子里冲。等跑到尽头处的一扇小门前,沉了沉肩膀用力撞开门板,将夏叶瑾径自丢了进去。 屋里乱七八糟的堆满了废弃物,夏叶瑾被这么突如其来的一扔,晕头转向的差点直接一脑袋栽在那破箩筐里。好不容易稳住心神,瞬间觉察到了钱益的意图。 吓得她也顾不上那框在身上的箩筐,跳起来一手抓住正要往外走的钱益,拼命使力直接将他给拖了回来,顺便一脚踢到门板上成功地掩上了那扇破门。 钱益被这么一拖,也直接栽到那破箩筐里,两人一人一个破箩筐套在身上,灰头土脸,摇摇晃晃的站不稳,相顾无言,画面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怎么又想要逞能独自去引开那些人啊?”夏叶瑾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没好气的看向他。真要去做这事儿也得她来做,反正她也不是这儿的人,就算死了宫辰时若是出手也还能活。可钱益就不一样了。 “小声点——”钱益没好气的压低声音警告,他的声音有点奇怪,夏叶瑾回头去看,若不是时间地点都不对,她绝对会大笑出声——对方不仅身上套着箩筐,头上不知什么时候还盖了一大块破布,此刻手脚困在筐里,正咬牙切齿的努力将那块糊住脸的破布给拿下来。 夏叶瑾强忍着笑伸手帮他把破布揭下来,刚做完这个动作,就听到紊乱繁杂的脚步在门前停了下来。 “就是这儿!——” 有人咬牙说着。 两人瞬间不动,屏气凝神地盯着那扇早已经破败的木门。 紧接着木门发出响动,对方似乎要直接拍开闯进来。 “先别急。” 有人开口制止,听声音像是王中已。 “这里面到底是什么咱们还不清楚,若是现在冲进去指不定还给他们留了一线生机。要用火,用火就怎么样也逃不掉了……” 紧接着外头便传来点火的爆破声,夏叶瑾急的骂娘,正横下心来打算直接杀出去拼命时,手却再次被钱益拉住。 “待着别动。” 还别动?夏叶瑾强制忍下了想要翻白眼的冲动,说,人都围在门外想要火攻了你还说别动,再这样待下去咱们俩都得成烤乳猪! 她有些恼火,话说的十分快,如同填满了弹药的火铳,直接朝着黑暗中的另外一人吼。 “……这样吧你先在这儿等着,我武功比较厉害先出去引开那些人然后你再……”噼里啪啦,话还未说完,一只手就覆上了她的脸颊。 手心很烫,差点燃烧她整张脸。那滚烫的手心轻轻触碰了下她的左脸,越过鼻梁,最后停留在右眼,惊涛骇浪里夏叶瑾一时之间忘了反击,那手指停留在她的右眼角,轻轻碰了一下,动作轻柔的如同收拢翅膀的蝴蝶,低头轻吻那带着露珠的花瓣。 “你眼角粘着脏东西。” 钱益收回了手,喑哑着声音,低低的说了句。 “……”(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三章 报仇 却听见外头的脚步声瞬间多了起来,打斗声四起。 不一会儿,浓重的血腥味便顺着门缝渗透进来。 糟糕! 夏叶瑾心内暗道不好,这该不会是引开一拨又来了另外一拨更加凶悍的吧? 念头才刚闪过,就听到“砰”的一声木门瞬间被人从外面撞破,紧接着如旋风般冲进来数人,夏叶瑾抄起箩筐正要往前砸,却看到其中一人像饿虎扑食一般直接撞向了身边的钱益。 钱益本来就陷在摇摇晃晃的箩筐里,哪里经得起这样的冲击,一个不稳,两个人便连人带箩筐滚到了地上。 烟尘四起,一条又长又厚的破布飘飘荡荡,盖在了那两人的身上。 “少爷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吓死我了!” “哎呀刘二你把脑袋拿开!口水都溅我一脸了……” * 天黑沉沉的,四处像是被蒙上了一层灰。 阴湿湿的窄巷里,一个人影袖手弓背的走着,他走的很急,急得连长衫的衣裾擦到石墙上的青苔都没有在意。 王中已满心愤懑。 但现在显然没有时间让他长吁短叹来抒发自己的心情。 世态炎凉。 笑贫不笑娼。 如今整个江南的织造都被钱家把持着,又有谁知道他们王家也曾是绍兴府的织造大户?如果不是钱家在暗中动了手脚,他们家的生丝和织锦为何会卖不出去?全都是上乘的货色,价钱卖得贵一点又有何不可? 他气不过。 尤其得知那满腹草包的钱益也从海上大捞了一笔。 本想自己好好努力考个功名将钱家压制下去,谁曾想今年的春闱说取消就取消,十几年的寒窗苦读,却在一道轻飘飘的圣旨下化为乌有。 这让他如何忍受?! 他不懂商贾之道,更不知如何才能在王家大厦倾倒之际力挽狂澜,原本众人竭力巴结的天之骄子,一晃眼沦为了每日饱受家中长辈冰寒态度,族中兄弟冷嘲热讽的孤乞儿,终于在某日的众人又一次轮番轰炸中爆发。 不过是出人头地? 这又有何难? 所以他重新联系了此前曾多次遭到拒绝的黄牙,设计攻入绍兴府,毁了钱家。 夺下绍兴府这一江南中枢之地,黄金千两,辉煌腾达自是不存问题,以这个为诱饵,很快得到了黄牙的认可。 按照原定计划,由黄牙出面挑衅,他在暗中相助。这个计划的好处之一就是,万一没有成功他也能逃过一劫。谁又能想到,正直刚毅的吴中才子王中已是个细作?就算说出去也只会被当做一个笑话。 只可惜,自认为周密的计划却再一次败在了钱家的手里! 如今九死一生虽侥幸逃了出来,却是成了乱臣贼子,本想唱曲双簧当个中间人,渔利双收,却没有想到这个计划把自己的后路给斩断了——他现在真的就只剩下一条路,前往保定府,投在闯王麾下。 不成功便成仁。 王中已快步走着,在窄巷深处的一座小院前停了下来,抖了抖儒衫上的露水,伸手便要敲门。 木门不多一会儿便“吱呀”打开,他正要迈开步子走进去,就看到从门内跳出几个大汉来,各个脸上凶神恶煞,心中霎时暗道不好,转身就要跑,后颈却被一把扣住。 横遭骤变,王中已面色煞白。当他看到从门里走出的那个人后,原本就惨白的面色一下子覆上了一层灰。但饶是如此,嘴皮子上的功夫依旧不减。 “怎么?几日不见,钱大少爷已经到了只手遮天草菅人命的程度了?” 钱益冷笑一下,也不答话,歪头朝左右看了一眼。 几个汉子立即会意,一拥而上直接将王中已绑了,拖进小院,甩在了宽板凳临时拼成的木床上。 “你要做什么?” 王中已惊恐中带着愤怒。 “不做什么?”钱益满脸纨绔的咧嘴一笑,“向来敬佩王兄文采,小弟今日突然偶发诗性,想同王兄对对诗,还望王兄不要拒绝。” 对诗? 王中已听得满身冷汗,他瞄了眼旁边那些恶汉,又瞥见墙角的那一个大木箱,嘴唇发抖,却说不出话来。 钱益自然也不会等他回答,稍一挥手,就有人搬了一大摞的书来,一本一本直接盖在了王中已的胸膛上,“小弟怕王兄记忆不好,这些都是给你参考的。”钱益一脸的云淡风轻,话音刚落下,就有护卫上前一步,拳头落在了那些书上,一拳接着一拳,震得王中已五官扭曲,五脏六腑像是要被炸开了花。 “你、钱益你不得好死!——” 王中已疼的咬牙切齿,瞪圆了眼睛看着他。 “到底谁不得好死?”钱益示意护卫先停手,眯着眼睛俯身看他,“当初王兄在得意楼奚落侮辱他人之时,可有想过自己不得好死?勾结乱军侵入绍兴府,陷全城百姓安危于不顾,想要将钱家上下灭口的时候,可有想过自己不得好死?” 王中已冷汗直冒。 口中恶语却未停下,“畜生你竟敢草菅……” 嘭! 又一拳落下。 钱益回头看着人高马大的自家护院,不是说先暂停吗? 生的五大三粗的汉子挠挠头,咧嘴,这人实在太欠扁,他没控制住手。“少爷没事儿的,小的之前当过衙役,这打下去就皮肉疼,伤不到骨头。” “……” 院门紧闭,又一阵噼里啪啦的响。透过响声,隐约的似乎有人在朗声念诗? 过了一会儿,一个锦衣少年从里面走了出来,身后跟着好几个驮着木箱的护院,一眼望过去全是书,走到巷口,路人终于忍不住唏嘘,天可怜见的,又一个因为取消春闱而想不开的书生。 钱益进来的时候,夏叶瑾正蹲在地上被一大群巷里的小娃娃围着讲故事,一抬头看到某人满脸是汗,衣角还带着土灰,不由讶异,忍不住笑,“钱大少爷你这是刚从地里插秧回来?” 对方看了她一眼,答非所问的说了句你身上的伤还未好,不待在屋里好好歇着跑出来管这些小娃娃做什么? 夏叶瑾无语,“我这都待多少天了再待下去就要发霉了。” “发霉也比伤口复发好。” “……”(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四章 少年心事 有个五六岁的小胖墩不知从哪里拿来了一个火折子,故事也不听,直追着两个梳着羊角辫的女娃娃烧头发玩。两个女娃娃被追的满脸是泪,夏叶瑾站着同钱益说话,稍不注意就看到女娃娃风一般的朝她扑来,后面竟然追着一团火。 小胖墩龇牙咧嘴的笑着,见了夏叶瑾也不害怕,伸出藕节般的小短手,拿着火折子就要去够女娃娃的头发,夏叶瑾赶紧将两个女娃娃护在怀里,用手去挡了一下——手背烫了一大块。 然后生的人高马大的钱益就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单手拎起那小胖墩一阵猛揍,小胖墩杀猪一般的声音传来,哭的惊天地泣鬼神。 夏叶瑾看得嘴角直抽,赶紧上去把人解救下来,说人家小孩子稍微吓唬吓唬就行了万一把人打伤了可不好办。 “打伤了也是他活该。”嘴上虽这么说,但钱益还是把那小胖墩放了下来,替他理了理领子,问还敢不敢了? “不敢。”抽泣着。 钱益一瞪。 这一下,对方连哭声都止住了。 “知道错在哪里吗?” “知道。” “那还不赶紧去跟人家赔不是?” 直到目睹小胖墩抽着鼻子,摇着小短腿去找那两个女娃娃,钱益脸上的表情才柔和了下来。其实小孩子之间的玩闹他从来都不会去管,但这回又不同。 “我让刘二去拿药膏给你。” 他看着夏叶瑾。 “只是烫到一点又不碍事,拿什么药膏瞎浪费钱?”夏叶瑾说着下意识就要缩手,可却被对方先一步握住手腕。 “都红了。”他突然凑近。 夏叶瑾身子一僵,然后条件反射的就想往后退,又意识到自己的手还被对方抓着,便挣了一下想抽出来。 “干嘛突然扭捏起来?”钱益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何不妥,满脸无辜看她。 夏叶瑾无语,这人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干嘛?可对着一张看上去如此纯净无辜的脸又没法发脾气,只要那眼瞪他,“我说钱大少爷,我的手烫伤没什么事,倒是被你抓红了。” 这一下钱益才终于意识到自己把别人的手抓住好长时间,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赶紧松了手,面上却露出嫌弃的神色来,“夏叶瑾你还好意思说出来,这么轻轻一抓就红了?” 只是微微泛红的耳朵一角,透露了他此刻的心情。 * 又下雨了。 江南本就多雨,但今年的雨水似乎尤为频繁。淅淅沥沥的,细雨飘洒,落在南风天里,让所有的一切都带上了烟蒙蒙辨不清分不明的意味。 春寒料峭,温婉如江南,在冷风斜雨中,也让人忍不住冷颤连连。 钱益坐在作坊大堂的木凳上,百无聊赖的将手中的粗瓷小碗来来回回的端详了一遍又一遍。 外面下着雨,作坊显得逼仄又昏暗。 一个掉了漆的木柜台立在面前,上面放着卷边的《德行录》和一把同样被磨光了棱角失去了原本颜色的木算盘。一个留着瓜皮头的小伙计正用鸡毛掸子在柜台上来回扫着。 穿着灰褐色短衫的匠人坐在小小的堂屋里,膝头上盖着块厚实的粗布,正低头认真细致做着手中的活计。他年纪并不大,但或许是因为常年与火器物件打交道的缘故,让他的手和面容一样变得黝黑而粗糙,但这却丝毫不影响其细腻的做工。 此刻,他正用这双粗糙的手拿着细窄扁锤,一下一下轻敲那已经被炭火熔软了的银条。火光映照着他那长年被炭火炙烤得沟壑丛生的面容,顺便把坐在一旁钱益的那被雨淋得湿漉漉的心也给捂暖了些。 “你这银镯子看起来可有些年纪了啊……”年轻银匠眯着眼睛,继续琢磨手中的活计,打磨的久了,就停一下,接过小学徒递过来的茶盏,轻呷一口,“要细说来,咱们两家可算是有些渊源。当年钱老夫人的首饰还都是我们家老祖宗给打的呢。她那时刚随着钱老太爷来绍兴府,人好生的又细腻,这街坊四邻都喜欢与她亲近……” 像是陷入陈年旧事里,与所有常年坐在一个地方没有挪动的人一样,遇上一个聊天的人,银匠一开口就停不下来。絮絮叨叨了许久,他才恍然回神般,从火光中抬起头来,看了钱益一眼,“将镯子熔了,可是送给心仪的女娃娃?” 钱益吓了一跳,平复心情后却慢吞吞的摇头,“哪有的事儿。” 啰嗦的年轻银匠略显遗憾地叹了口气,便又继续低头打磨那被捶地极薄的银条。 雨依旧淅淅沥沥的下着。 细密的雨水顺着微微翘起的屋檐,打在檐下的那几株绿芭蕉上,溅起水花阵阵。 钱益将目光从手中的粗瓷小碗上移开,转到老银匠扁锤下的那一抹银色。此时物件已经渐渐成形,大致能辨出是一条打着麻花样式的手链。上了年岁的老银条,就算经过淬火打磨也显不出多鲜亮的颜色。 但钱益就是这么倔强的一个人,凡是他认定的事情,就算是历经千辛万苦也必须要达成。但或许也有例外,例外便是那个人一点都不稀罕他的千辛万苦。 “你也大了,也该到了考虑这事情的时候了……不过你们钱家开口,还怕没有答应的……”银匠没有抬头,似乎全部的心思都花在了面前那条平凡无奇的银链上,“这城里多的是未出阁的小姐姑娘,到时候找个媒人……” “现在外面乱糟糟的,哪里有心思去想这个。” 钱益笑了一下,十分不以为意。 “老钱家就你这么个独苗,由不得你不急……唉这年月怎么就越过越艰难了呢,前些天隔壁弄堂里的那个,直接穿了件红绸就出嫁了连个鞭炮都没有……” 雨依旧没停,小学徒单手托腮靠着柜台边打起了盹,银匠叨叨地说着,又把话题转到了其他上面。钱益没有再答话,只是呆呆的盯着大堂正中的那幅被烟熏得黑漆漆看不清面貌的神像发愣。(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五章 故地重游 夏叶瑾正伏案奋笔疾书。 屋外下着雨,案头的一卷白抄上已经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歪歪扭扭的,乍一看像是无数的蚂蚁在爬。 这其实并不能怪她,要一个完全没有基础的现代人写好毛笔字,尤其是像夏叶瑾这种只会玩游戏打怪升级的死宅写一手好字,确实是略难了些。 虽然难,但她又不得不写。 博古架上放着李琳琅和陈子龙刚让人送来的锦盒,里面放着上好的碧螺春,再次表达了对夏叶瑾救命之恩的谢意,也有道别之意——他们决定跟着李老爷夫妇一起告老还乡归隐山田。 而那悄悄混进城里的所谓流寇,在那天晚上被钱家护卫打的落花流水。夏叶瑾不懂的为何王中已会投奔李自成,但据她得到的可靠消息,李闯王因为他擅自做主侵入绍兴府的做法大发雷霆,接下来到底会发生什么,也只能看他的运气了。 波澜不惊中,几乎一切都照着宫辰时给定的命数轨迹在走,这一回终于没有再出现越轨的情况,除了钱益。 他到底什么时候才会与谢岫烟重聚,收获属于他的这段姻缘? 夏叶瑾不知道,但她却等不了那么久。 这段日子里,在算账算到手软的时候她终于体会到为何会有那么多人喜欢看女强爽文了,自带金手指又未卜先知的感觉真是特么的好啊!好的她都有点舍不得离开了。 所以她一拖再拖,一边疑惑宫辰时为何还不接她走,一边却直接无视了任务完成她也能够主动召唤宫辰时这个功能。 在这段日子里,除了看账本她还拼命回忆自己那忘了快要差不多的历史知识,把接下来将会发生的大事小事,意外风险,全都用委婉的语句详细的记录下来。 虽然钱益最终的结局圆满幸福,但夏叶瑾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她实在是不希望接下来动荡的世道会成为钱益走上那条既定幸福大道的变数。无论是生意还是人生,她都不希望再出现意外。 夏叶瑾一直都觉得自己挺自私的,可这个自私能够到达什么程度?她想,大概是在自己离开后给钱益留下点什么吧。 钱益是她此番的攻略目标。 如果可以,如果个人的力量真的能做到的话,不求能完全扫清障碍,但希望能够略尽些微薄之力,帮他把这条幸福的路走的平坦一点,再平坦一点。 楠木圆桌上还放着今早钱益送来的红枣糕和一盅银耳莲子羹,“你畏寒多吃点糯软的东西”他看着夏叶瑾,说的理直气壮。 近来他的话变少了许多,可面对夏叶瑾却愈发的理直气壮,喜欢管着她吃什么不吃什么,生意上的事情虽然还有商量,但总克扣着时间让她多休息,总喜欢问她为何成天窝在家里吃却总也不见胖。 这副样子,她到底该怎么道别? 或者,索性一走了之不要道别了吧。写完最后一个字时夏叶瑾想。许是此番任务太过于安逸平淡的缘故,她竟没法开口告别。 * 雨小了许多。 庭院里香樟枝叶青翠欲滴,随风摆动。 夏叶瑾走出屋子时雨已经停了,她驻足回头,最后看了一眼这座住了许久的宅院,然后出门落锁,试图将一切回忆连带着这院子一起定格在原地。 如果这宅子能带走就好了,她想。执念这么深,也不知道是因为能卖钱还是其他什么。 可惜才走没两步,就看到前头巷口斜斜地倚着一个人。 钱益抱臂倚在石墙边上,绿茵茵的青苔在他的背后肆意蜿蜒,看到夏叶瑾,慢悠悠的走了过来,“要走了也不道别一声,这也太不厚道了吧?”他看着她,脸上挂着寡然的笑。 巷子深处不知从何飘来一段弦乐,乐音幽咽,评弹悦耳。怕是某家闺阁女子抱琴练唱,惊扰早春吴地绵雨淋漓,惊扰一地落英缤纷,谁家旧梦。 “钱益我……” 自知理亏,夏叶瑾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知道的,你要回家,家里有人等着你嘛……”钱益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脸上依旧挂着初见时那副吊儿郎当的表情。 仿佛什么都不在意,仿佛什么人都于他无关紧要。 下了一夜的雨,脚下被磨光了的青石板湿湿漉漉,暗沟里流水潺潺,两人相对而立,喑哑赓续中,竟恍觉已经过了上百上千年。 “有空么?陪我去一个地方吧。” 夏叶瑾终于抬头,对上那双黑白分明清亮见底的眸子。 既然已经自私了,那就索性更加自私点。 * 夏叶瑾和钱益两人到北平府时,刚下过一场大雪。 关外战事紧张,北平城自然也是受到了影响。春闱已经取消,但许多从去年中就进京赶考的书生举子却依旧滞留在京师,大雪封路,战乱饥荒四起,也只能滞留在京师。 周围闹哄哄的,什么人都有。钱益便拉着夏叶瑾到杨梅竹街边的一处茶楼里坐下。 这茶楼规模不小,分着楼上楼下,只是不知是天儿太冷的缘故,茶客却是不多,大堂冷冷清清的,只依稀坐着几个人。 钱益对于夏叶瑾从踏上这片皇城开始就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似乎不甚在意,他叫了一壶茶并几小碟蜜饯糕点,推到她面前,扬了扬下巴示意她多吃点,然后自己自顾自地盯着茶楼大堂柱子上的那副有些发白的对子发呆。 “你是不是特别奇怪我平白无故的跑到这里来?” 夏叶瑾啜了口热茶,眼神终于清明了些。见钱益一路都不开口,有些愧疚,便自己先出声。 钱益却摇头,“不奇怪,你做事总有自己的道理。” 他这人一向固执,凡是认定的东西,向来难以改变。生意做大之后,坊间便开始流传他少年老成心机深沉的话来,他从来不甚理会。外人的话,又何必在意?就像他相信夏叶瑾,所以对她的所作所为,从来没有过什么怀疑。 正讲谈间,门上来了一男一女两个人,男的身着儒衫做书生打扮,女的十六七岁,细腰窄肩,红润润的脸,背着三弦,看上去像是说书唱曲儿的江湖客。(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六章 赠礼 这两人似乎经常在这茶楼说书卖唱,一落座大堂上那几位茶客便瞬间精神了起来。一精神就开始起哄,一个嚷着“大姑娘今儿唱《刘二姐思夫》吧?”,另一个喊着“思夫有什么趣儿,不如先说个关二爷过五关斩六将!” 吵吵嚷嚷中,那书生便开了口,笑说你们就别为难我妹子了,今儿我给大家说一段故事,这故事啊不远也不近,咱们不谈国事不辨真假但图开心…… 书生说的确实不错,众人的眼睛耳朵全落在了他的身上,钱益见夏叶瑾也听得仔细,不由笑道,“没想到除了看昆腔南戏你还爱听这个。” 夏叶瑾几乎是沉浸在其中,呆呆地听着没有答话。 过了一会儿,钱益似乎也被剧情吸引,叹了口气,说,原来朱高煦那么厉害,我若是能早生个两百年,定是要去追随他,横刀策马,杀人如砍瓜切菜,打的那些入侵的外族落花流水。哪里能像现在这样憋屈? 听他如此感慨,一直沉默的夏叶瑾却笑了起来,歪头看向他,“就凭你这三脚猫的功夫,就算早生个两千年也照样憋屈。” “你不相信啊?!”钱益横眉,大有要立马大杀四方证明自己实力的阵势。 “相信相信。钱大少爷的话小的怎么敢不相信?”夏叶瑾满脸无奈的笑着应和,接着钱益便看到她眼神暗了下去,正想提议说去别处走走,就听到对方低低的声音传来,“其实我这回来这儿,是有关一位故人。” 至于这故人是谁,与她又有何关系,钱益还未开口问,就发现夏叶瑾被竹街斜对面的那家肉脯铺子给吸引去了。 整条街生意萧条,但唯独这家铺子门前却还排着队。 “两位小相公是要买肉脯?” 伙计十分热情的招呼。 夏叶瑾愣了愣,抬头,“这家铺子的老板可是姓肖……” 伙计似乎经常遇到慕名而来的食客,听这么问一点也不惊讶,笑着说小相公好眼光,我们这儿正是闻名遐迩的肖家肉脯,两位小相公不是本府人吧我们家的肉脯味道简直一绝就连宫里的娘娘主子们都十分称赞。说完又用手指了指旁边排着的长队,说你看这些客官全都是从各地慕名来的呢。 伙计滔滔不绝的介绍着,夏叶瑾却没怎么听,她全部的心力都被挂在大堂正中的那块釉色漆金长匾所吸引。 匾中那“必胜”两个字歪歪扭扭,完全不得章法,却被人细心的用素雅的绫绢裱了起来。 她看到极认真,认真到终于引起了那伙计的注意。 “小相公好眼力,这幅字还是当年汉王赠与肖家老祖宗的呢,几乎与咱们这铺子一样长了。”伙计见夏叶瑾听得认真,便愈发说的多,“这字最初的时候据说是肖家老祖宗想要让某个故人看到,所以就裱了挂在铺子里。后来慢慢的,接下来的几任当家觉得这字寓意也好,也就细心呵护,像传家宝一般供着,一直挂到了现在……” 大雪过后,晴空万里。 初春细碎的暖阳映照着栅栏边上还未散尽的积雪,却也依旧觉得寒。 “这字……是汉王朱高煦写的?”一直认真咬着伙计拿给他试吃肉脯的钱益忍不住开口。所谓字如其人,堂堂汉王,这字写的也太寒碜了点。 夏叶瑾的心咯噔一下,猛地回头去看钱益,却听到伙计笑着答,“小相公问的是,不过历史太久啦,到底是不是汉王手笔都不可考了。不过是肖家老祖宗留下来的倒是真的。” 两人买了几包肉脯便往回走。 细嫩的肉脯用厚油纸包裹着,熟悉的味道自鼻尖起,沁入五脏六腑。眼前忽的浮现起那年战火硝烟金戈铁马的保定府和那一张张鲜活明媚的面容来,如电影的慢镜头般,让所有一切都覆上了蒙太奇的意境。 “这肉脯味道真是不错。” 钱益忽然说了句。 前头有辆马车驶得急了撞进了街边的摊子,引来争吵一片。 “是呀。”夏叶瑾笑笑。 “可是你都没吃……”对方又说了一句。 “哈?” “可是你都没吃怎么就这么笃定这肉脯味道好?”钱益转过头,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一双大眼虹膜轻颤,尽是明亮笑意。 夏叶瑾被他看得发毛,下意识伸手摸了下鼻子,说看你吃的这么香,味道应该挺好。 “夏叶瑾。” 钱益停下脚步。 不远处的争吵越来越大声,但夏叶瑾却能十分清晰的听清楚眼前的人说的每一个字,字里的每一处口气。 “其实你不是这儿的人吧?”他平静的看着她,这与他平日里对夏叶瑾毛躁啰嗦的秉性不符,“我的意思是,你并不属于这儿。对吧?” 日光忽然猛烈起来,夏叶瑾忍不住眯了眯眼,想要伸手去挡,却看到那细碎的光辉被稀薄的寒意割裂,然后像金箔一般,扑簌簌的落进对面那人亮闪闪的眼眸里,刺得她几乎要落泪。 见对方低着头不答话,钱益又笑了起来。他说,我看过你的字,能把“必胜”两个字写成那副鬼样子的人放眼这天底下也就只有你夏叶瑾了。 “我那叫有特色。” 夏叶瑾被说的恼羞成怒,伸手想给他一拳,可到了半空却还是收了力道,只是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刚想收回手却被攥住。 前头的争吵声变得十分激烈,马车与摊主互不相让。争执引来了行人驻足围观,原本宽敞的杨梅竹街被堵了一大半。 他攥得那般紧,那样用力,好似将自己的全部身家性命押在了上面,生怕一不小心眼前这个人就会如同泡沫幻影般消失地无踪无迹。 可是她最终还是会离开,就如同四季交替,时间过境。 所以钱益最终还是放了手,他只是轻轻的把那条老银打磨成的链子扣在了夏叶瑾的手腕上,与那颗红点相得益彰。 “怎么说你也帮了我大把的忙,大恩不言谢,这点东西,也不值钱权当留个纪念。”(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七章 相逢何必曾相识 一脸吊儿郎当,他笑的云淡风轻。 “钱益我……” 定是日头太强,夏叶瑾眼睛被刺得有些发酸。 “你说过嘛,在一起并不一定是物理意义的概念。我记得的。”钱益咬了口手中的肉脯,一边嚼着一边笑嘻嘻的歪头看她。虽然他也并不懂得,这个所谓的“物理”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意思。 与你是一别无料到有两载外,害得我麽望穿双眼遥无音…… 他从来都不会去注意那咿咿呀呀戏牌曲子到底唱着什么,可现在却突然想起了这句话,随即赶紧摇摇脑袋暗暗警告自己,适可而止啊钱益,难道你真想沦落得跟那群酸儒一样? 初春的京师依旧带着寒意,风不像那年绍兴府那样有点甜有点粘,却有点淡,有点凉。 前头的大栅栏边上,似乎也搭了个戏台子。戏未开场,却已经是人声嘈杂。 人生嘈杂。 * 有个十分知名的古装剧组来隐城取景,让原本处于旅游淡季的小地方又热闹了起来。冬天的日头有些晃眼,夏叶瑾刚在后院将堆积在一处的古旧瓷瓶整理好,就听到宫辰时在前头铺子叫她。 “最近工作干的不错,奖励你,明后放两天假。” 一进门,手上的灰尘都还未擦掉,就听到一句毫无感情色彩的话。 放假? 雁过拔毛杀人不见血的抠门资本家是终于良心发现想起来这儿还有个被压榨的苦逼劳工了是吗? 但面对这样的奖励,夏叶瑾根本就不想鸟他。 带了那么多古董和礼品回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就这么轻飘飘的放两天假一笔略过? 要放也多放几天嘛。两天够去哪里?单就在家睡觉都不舒坦不过瘾! “这两天没地方去的话也可以留在店里,工资按照节假日上班的标准算,三倍工资。” 像是看出了夏叶瑾的纠结,宫辰时马上给她抛出了橄榄枝。 一听有三倍工资,夏叶瑾立马腰不酸腿不疼的答应下来。笑话!虽然她几乎要懒出癌来,但在家挺尸没有一毛钱还要费水费电费米粮与在店里发呆有三倍工资这样的差别她还是能分得清的。 遗憾的是,人算不如天算。 夏叶瑾最终还是没能如愿拿到那三倍的工资,因为补班第一天就被那个古装剧组拉去当临时演员凑人数了。 临演除了装装死装装不明真相的围观吃瓜路人基本不需要什么技术含量,但夏叶瑾对宫辰时自己不去又不想当坏人硬是把她推出去的做法十分!非常!的不满。不满到连躺在地上装死都装的一股火气。 “这黑盒子里的人物能保存多久?” 一声吴侬软语骤然而至,很轻,但又带着莫名的倔,仿佛细雨微风拂过花枝,悄然无知间,落英已经飘了一地。 有人回答,“什么多久?这是摄像机,只要把这录影带子保管好,你想保存多久就保存多久。” “那这怎么卖的?我买一个。” “要买自己去外面买,我们这儿是剧组又不是器械行!” 夏叶瑾一哆嗦,转个身骨碌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她僵着身子,呆呆的望着不远处那个一本正经求着女场记告诉他售卖摄像机地方的青年。 一场戏已经结束,周围人来人往,补妆摄像行色匆匆。 用来取景的庭院墙头,爬藤植物茂密浓郁,至上而下一片蜿蜒葳蕤。 青年着一身旧时月白色锦袍,融在一溜旧时衣袍的古装剧组里倒是不显得突兀。身量颀长儒雅倜傥,眉眼长开了些,显得深邃沉稳了许多,但依旧能看出曾经青涩的模样。神态却一点没变,与人说话时笃定细致,认真专注,让人舍不得开口拒绝。 对方似乎觉察到了什么,下意识抬头。 眼神一滞,接着像是整个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夏叶瑾……”他先轻声斟酌,旋即拔高音量,“夏叶瑾!——” 骤然提高的声音,让周围的喧闹霎时消失无踪,来来往往的场记临演并其它一众人员停下脚步,齐刷刷的将目光定格在某个声音的来源。 无视来自四面八方的或好奇或探究的眼神,钱益飞奔了过去。 他很想将这个人搂在怀里,于是他便这么做了。巨大的冲击力撞得夏叶瑾后退两步,可下一秒却又被瞬间扯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这拥抱,跨越四百多年的时光,踏着历史年轮而来,带着江南氤氲水汽,温柔婉转的气息萦绕其间,真实温暖的让夏叶瑾难过。 她手有些颤抖地顺着他的脊背向上攀爬,最后停留在那宽厚的肩膀上。 “我说钱大少爷,你是不是又不听话开始乱跑了……”他听到夏叶瑾轻轻笑着,嗓音一如从前,却细若叹息。 * 日光透过路两旁的法国梧桐,斜斜的洒在街角的一处咖啡馆里。夏叶瑾看着坐在对面正皱眉对着那一杯卡布奇诺发愁的某人,笑的几乎要停不下来。 “要不要给你换一杯奶茶啊?” 卡布奇诺被搅得不成样子,夏叶瑾终于看不下去。 “奶?”钱益抬头,瞪着他那像小型电灯泡一般的眼睛,“我不喝奶。” 他身上那套锦袍已经换了下来,穿上了夏叶瑾刚冲进商场为他胡乱买的黑色连帽羽绒服和牛仔休闲长裤,里面的白色衬衫套着浅灰色毛衣,看上去如青松挺拔,精神的很。 就是脑袋不怎么好处理,总不能拉着他去理个平头,便只好买了顶帽子给他戴上。 “所以……你真的找到了南海之滨的那个神人?” 夏叶瑾啜了口拿铁,想起他曾经说的这个故事,便问。 “算是吧……”钱益总算停下了不断在杯子里搅动的手,笑了笑,说你走之后我自己出过几次海,有一次发了狠便跟着老海员去了很远的外海,等到船上的淡水都喝完了就上了一个岛。那里的人都是生的金发碧眼,有个上了年纪的老头看上了我船上的瓷器却又拿不出什么钱来,反正瓷器嘛,多得是,我便拿了一些送他。没有想到在临走的时候,他找到了我,说可以满足我一个愿望。(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八章 曈曈日 “我当时想嗐你一个糟老头连买东西的小钱都拿不出来还谈满足愿望,可他说的实在逼真,又拖了个奇奇怪怪的大物件给我看,我被烦的不行就答应他回去后按照他说的办法试一试,试了几次失败之后,没想到还真能见到你……” 说到这里,钱益顿了下,环顾四周,目光定格在落地窗外来来往往的行人车辆上,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随后才说,原来这就是你生活的世界。 “以后的世界……”夏叶瑾笑着看他,“四百多年后,咱们的世界就变成了这副样子。” 这话说完后,两人同时沉默。 一条无形却又无法忽视的沟壑在两人面前悄无声息的延展开来,越来越深,越来越广,相隔两方,白雾茫茫。如果这世上还有什么比地理意义上的距离更痛苦的,那便是时间意义上的。 “……遗憾我当时年纪不可亲手拥抱你欣赏,童年便相识,余下日子多闪几倍光……” 咖啡馆内,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放了这首歌。 “所以如今曲子都变成了这个调调?”钱益率先笑了起来。他瞪大眼睛一脸好奇的模样,实在是可爱到令人移不开目光。 “呃这个……” 就在夏叶瑾一脸纠结到底要如何跟对方解释这是首用白话唱的流行音乐时,却听到对方说,我听得懂,粤州的话,跟这个一样。 “其实这里也有绍兴戏的,各种曲目戏本都有,苏州评弹也有,你如果想听的话咱们可以一起去……” 话还未说完,就看到钱益在拼命的猛摇头,他一脸无奈的笑说夏叶瑾你饶了我吧?我是疯了么千里迢迢跑了这么远还要让耳朵受摧残。 街的斜对面是一间小小的花店,透过咖啡馆的落地窗正好能看到店门前那一簇簇姹紫嫣红的颜色。 钱益忽然记起在夏叶瑾离开的第一年,他在城西私宅的天井下摆了盆朱砂橘,自纸铺裁了红纸,写了张“金玉满堂”贴在上面,又研磨写了几张门对,横额,单语,然后看着自己那歪歪扭扭一点都不见长的字迹独自失笑。 那之后的日子里,除了出海和到各地忙于生意,只要回到绍兴府,他都会到西宅看看。花厅边上的小园子里夏叶瑾布下的山茶花有些枯萎,钱益干脆把土松了,将嫩枝裁剪下来,重新扦插,又种了点月季。靠墙搭了青竹藤架,撒了些紫藤的种子下去。 香樟树下依旧安放着上了年纪脱了色的藤桌藤椅,那把铜壶也都还在,壶里照例装着百合糖水。 这几年钱家的生意网愈发庞大,家产遍布,可他却总喜欢偏安一隅。人人都说钱家大少爷勤俭质朴是个大大的好人,可他却知道,自己这样不遗余力的将西宅里的一切雕琢上红尘烟火,草木生机的模样,不过是想留住最初的一些东西罢了。至于这东西到底是些什么,就连他自己也搞不明白。 心中的话还有万千,却只能相顾无言。 太多了,总是不懂该如何说起。便索性不说,反正该懂的人自是会懂,不懂的人,说的再多又有何用? 钱益低头呷了口白陶瓷杯里那黑乎乎的被称为咖啡的东西,甜腻同苦涩一道经过咽喉,流淌进胸腔,蔓延至四肢百骸。他从来都不是个信命的人,但此番的相逢却让他不得不相信,或许这世上真有命定这么一说。 “生意怎么样?” 气氛浓的化不开,夏叶瑾眼眶发涩,率先开口错开话题。 “很不错。”一谈到生意,钱益的表情终于恢复正常,他做出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来,说,有我这么聪明的脑袋,加上你留下来的宝典,生意简直是顺风顺水。 “那就好,我还想着就你会不会赔光了呢。” “怎么可能,这生意你也是有份儿的。要真赔光了,你夏叶瑾不得直接提刀赶来砍了我?” ——如果赔光生意你就能出现那也不错,可惜并不能。话说完后,钱益的脑子里竟然冒出了这样丧气的想法来。 “你也知道我有份儿啊?”夏叶瑾剐了他一眼,舀了一小勺的黑森林放进嘴里,然后边嚼边说兄弟我最近穷的很,钱大老板既然赚了大钱先挪点给我应急应急。 说完见对方愣在那里,又补了一句,“没有多那先把这几年的分红给我也行。” “我……”钱益伸手挠了下后脑勺,有点不知所措的解释,这回走得急,什么都没带。 “你什么都没带来见我做什么?” “我又不知道会成功!” 这话回的理直气壮,夏叶瑾一时竟无言以对。但输人不输阵,从小夏叶瑾就懂得这个道理,所以她向来都是以气势服人,此刻自然也萌生出了这样的想法来,因此她看向钱益,说那你什么都没带打算在我这儿白吃白喝啊? 其实连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嘴角上扬的弧度。心里实际上是开心的,可这种开心打死她都不会表现出来。 可惜好心情还未持续三秒,就听到坐在对面的人说,“也白吃不了多长时间,两天后我就走了。” “两天?!!这么快——” 夏叶瑾直接从椅子上蹦起来——有那么一瞬间的失落,她还以为钱益这回来就不走呢?这样的想法还真是天真无知到可笑。 这样大幅度的动作引来了周围人的侧目,瞬间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清了清嗓子,试图掩盖刚才的错乱,便顺手招呼服务员把菜单拿过来。 “那老头说,两天是最大的限度。不回去的话我就会被拆的连骨头渣都不剩。”说到这里,钱益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唇边勾起一抹笑,说你别太难过,其实也没有什么的,有了这回经验我回去再研究研究,说不定以后能常来。 “谁难过了?”夏叶瑾作势就要伸手打人。 钱益一如既往的象征性躲开,然后皱着眉头说,不过那老头的东西好像时间点跟这边有些对不上,不然为什么你一点都没变?我反而变老了许多。 夏叶瑾被逗笑,“你本来就生的老成。” “那你只请我喝这个苦不拉几的东西可不算尊老。”钱益一脸嫌弃,但其实已经是一副要笑着的表情。 夏叶瑾一噎。 正想开口反击说我又不是不带你去吃好吃的特色菜了这不还没到饭点嘛,就看到某几张熟悉的面孔朝着这边挪过来。 “哟这不是叶瑾嘛,这么巧竟然能在这儿碰到你?” 人未到,声音先至。 一个披肩发的年轻女孩凑了上来。在她的身边还围着其他几个人,全都跟她一样,精致的妆,神采奕奕。 夏叶瑾在心里暗骂了一句,这还真是冤家路窄。 也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得罪了这几位小祖宗,从读书时起就一味地看她不顺眼。本来她常年宅在家里也相安无事,可谁知道今天一出门就撞上了。 “这位是——?” 她都还未回答,对方的目光就直接越过她落在了对面钱益的身上。他今天的打扮,再配上那张脸,倒称得上是青年才俊,放在人群里也能吸引一些目光。 “呀叶瑾你今天该不会是……相亲吧?”尾音消失在空气中,那女孩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般,惊讶的捂住了嘴,随即脸上又挂上笑,开始自顾自地说起来,我们几个是发小呢,叶瑾啊可乖巧了,平日里都不出门的只要给她台电脑连个网啥事情都没有,有时候啊连头发都不用洗…… 边说边用眼睛去看钱益,却意外的对上了对方抬起的眼睛。“叶瑾怎么样是叶瑾的事情,跟你没什么关系吧?”干净利落,言简意赅。 那女孩被他说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就算是化了妆,也几乎要掩盖不住。钱益却不管她,毫无愧疚地继续低头琢磨着面前那只呷了一口的卡布奇诺。 “……谁让我倒流时光一起亲身跟你去分享,能留下印象,阅览你家中每道墙,拿着你歌书,与你合唱。” 所谓的流行乐曲又钻进了他的耳朵里。 “这些是你的朋友?” 等走出咖啡馆,钱益才问。 夏叶瑾一个白眼甩过去,“你觉得呢?” 忽然她像是想到了不得了的事情,蓦地停下脚步,抬头,瞪大眼睛,“你,我……我的身份……?” 竟然紧张的连话都说不利索。 对方却笑得一脸明媚,心说这反应也够迟钝的,“你是个女的嘛,我早就知道的了。”傍晚的余晖落下来,扑簌簌的几乎是全洒进了他的眼睛里。 “什么时候知道的?” “那晚你喝醉了酒。” “什么?——”夏叶瑾尖叫出声,下意识往后跳了两步,一不小心跳出了人行道,引得路过司机频按喇叭,破口大骂。 “你对我做了什么?” 钱益伸手把她往回拉,“我什么都没做啊……”表情简直无辜,嘴角扬起的弧度却出卖了他此刻的心情。 …… “喂夏叶瑾你忽然走那么快做什么?” “不做什么,回家!” “你不是说要带我去吃好吃的吗?” 回头,一个和煦的笑容甩过来,“钱大少爷不是能耐的很吗?!自!己!去吃!” “……” * 有些人很怪。 世上有千万条路可以走,却喜欢选最艰辛的一条,头破血流,满身伤痕。路上长夜漫漫,荆棘遍野,偶然有人同行,日子一长,就难免无法忘怀。 上天总是公平的,穷尽千万里,穿越茫茫时空,把名字镶嵌在各自的骨血里,豪情万丈富可敌国,又落寞孤寂家徒四壁。 凡世间之事,或许终究逃不过殊途同归这四个字。 * 先跟大家道个歉,年底太忙了好不容易才挤出时间更新了一章。今天可能只有两更,下一更是晚上。。实在抱歉。。t_t(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九章 锦衣急行 刚落了场雪。 方方正正的大都城,一夜之间上上下下像是被裹了一层素缎子,盖了一张生白宣纸。行路人怕摔,皆是袖着手,弓着腰,走的十分谨慎小心。春三月的北地冷风,吹得各人衣衫猎猎,乍一看倒是莫名多了丝飒爽。 突然一声厉喝如平地惊雷般爆起: “站住!——快帮我抓住那个小贼!——” 白茫茫皆是雪痕的街市大道上,一个戴毡帽蓄络腮胡的蒙古大汉扯着嗓子朝着前面飞奔而去的一个纤瘦身影大吼,那身影刚刚从他的外袍里顺走了一块金锭。 男子喘着粗气,可那小贼丝毫没有害怕停下的意思,他没办法便又迈开那略带臃肿的双腿,踉踉跄跄拼了命地追了上去。 两人一追一跑,一前一后,一笨拙一灵活,把大道两侧凸出来的摊子掀翻了不少,惹得那些摊贩子此起彼伏的咒骂声不断。男子气急边跑边吼,一个手握糖葫芦看热闹的胖娃娃被这么一吓,竟惊得跌坐在地上,才咬了一口的糖葫芦尽数滚到了脚边,开始哇哇大哭起来。 雪天路滑,却一点没有影响到那小毛贼的速度,只见他左躲右闪,身段灵活地绕过行路人和车马,径自朝前跑去。 可一会儿却在胡同口停了下来。 男子本来吃力的很,正纳闷为何不跑了,走近一看瞬间乐了——原来是条死胡同。 登时一个跳步冲到前头,正要猱身上前去反剪对方的肩膀,自己的后背却先挨了一棒。怒目圆睁猛地回头,却见一位身着锦缎的青年正眯着眼睛看他,温润如玉的脸上露出一抹狠意来。 汉人? 意识到这点之后,男子身上的戾气又重新涌了上来,他活动了下肩膀,皮笑肉不笑的看向对方,“怎么?要跟我动手?” 那锦缎青年也不答话,依旧笑眯眯的模样。 随即稍一挥手,从四处瞬间蹿出十多个人来,来人身穿裘袍,身形高大粗犷,面相凶狠,与汉人相去甚远,倒是与蒙人汉子无异。 那些汉子也不说话,径自走上前,男子都还未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被拎着丢了出去。砸在斜对面的雨棚上,发出一阵闷响。 “敢这样与我们小王爷说话,不要命了吗?!”说罢,又狠狠的踹了那男子一脚。 直到这时,那俊秀青年的目光才落在似乎是惊讶过度而无法动弹只好站在原地的小毛贼身上。 “外来的?”他淡淡的笑着,却无暖意。轻扬了下手,便有一屉冒着热气的包子递了上来,被称作小王爷的人随手拿了一个,用油纸包了,扔向对面破衣烂衫的人。 对方下意识伸手接过,就要拿到嘴边,却在最后生生停下了继续的动作。 “很好。” 青年见状似乎十分满意,他笑了起来,“以后只要你乖乖听我的话,绝不会饿肚子。” * “元朝??——” 宫辰时才刚开了个头,夏叶瑾就直接从椅子上蹦了起来。 没搞错吧? 就算她是个历史白痴也知道元朝到底意味着什么。号称华夏史上最黑暗最野蛮最惨无人道的北方蛮族统治时期,就连结个婚都能用抢的,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万一她到时候一去那里就被蒙古汉子抢去当新娘了怎么办? “放心,没有人会抢你。”宫辰时倒是自信的很。 只是这自信看在夏叶瑾的眼里让她更加的不爽。简直是气人,凭什么就这么笃定她不会被抢走! “……就不能先去别的朝代么,等积累了足够的经验值后再来?” 冷静下来后她已经是商量的语气了。 “不能。” “可是……我真的不会有人身危险么?” “已经买了保险。” “!……”夏叶瑾气的想咬人,这样的人放眼全天下也找不到两个的吧?就在她气的整个人快要爆炸的时候,却听到对方用平静的调调说,“月工资一万五,外面排队应聘的人……” 又来?! “行了行了,我去还不行吗?!” 实在是非常之丧尽天良! * 此番的目标人物弘吉剌·真敏,是元世祖忽必烈的皇后弘吉剌·察必的亲侄女,济宁忠武王弘吉剌·按陈之孙女,元社会上层的贵族小姐。 弘吉剌父子因战死后,留下了大笔的家产,真敏在姑母察必皇后的庇护下,越过弘吉剌旁支的叔父茶图一族,获得了大部分家产的继承权。 在某次的赛马会上,她认识了蒙古贵族布日固德,对方似乎是对她一见倾心,就在两人开始要谈婚论嫁时,真敏却发现了布日固德对她并非真心,接近她也不过是为了弘吉剌家的财产罢了。 这样的发现让她非常恐慌,一筹莫展之际,家臣赵穆出现,说他能够提供帮助。真敏刚开始并不相信,可之后赵穆处处护着她,又多次将她从布日固德试图不轨的行径中中解救出来。 两人几乎是相依为命过了段日子,并在这过程中有了不一般的感情。 最终在赵穆的帮助下,真敏逃出了布日固德的控制。但出逃之后,赵穆却直接利用布日固德原先的计划,将计就计,骗走了真敏的所有财产。并且在骗了她的钱财之后,还将她囚禁起来,折磨虐待致死。 “……其实真敏的命定之人就是布日固德,她原本的命运是嫁给他。因为赵穆的突然出现,才造成混乱。” “可是这个什么布日固德不是贪图她的财产?这样子怎么可能会幸福?” “我没说他们俩会幸福。”宫辰时语气淡淡的,“实际上,真敏婚后生活十分不幸,布日固德死后,她又嫁给他的弟弟扎慕林。之后又几易改嫁,先后嫁给布日固德的几位族中兄长,都没有好结果。” 听完最后这话夏叶瑾差点没晕倒。 这才是元朝最可怕的地方。“父死则妻其母,兄弟死则收其妻”,如此变态的收继婚制度,几乎是要将一个女子的所有价值都榨干,一点不剩。 “赵穆是南宋遗民,全家被弘吉剌一族杀害,特地来报仇的。你的任务就是破坏真敏与赵穆的关系。” “既然横竖都是悲剧,这回的任务有意义吗?” 夏叶瑾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就算以破坏姻缘为目的,她还是希望能够凭着自己小小的一份力,让攻略目标都能有个相对完满的结局。 可这一回,真敏嫁与不嫁,全是悲剧。她千里迢迢的穿越过去,难道只是为了把一个人从一个悲剧里拉出来然后再送进另外一个悲剧里?这样的任务有何意义? “不需要有意义。只要完成就行。” 宫辰时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可是这样……就算我完成了任务破坏了真敏与赵穆二人的姻缘线,可她的命运还是没有改变还是很悲惨啊!” “你要记住一点。”似乎是见夏叶瑾百般纠结,宫辰时绷直的面容里出现了一丝裂痕,他顿了一下,而后才说,用一种笃定又带着些许复杂让人琢磨不透情绪的语气,“你的任务从来都不是改变谁的命运,不过是将原本错乱的姻缘纠正过来罢了。至于命运,没人能够改变。” * 至元十三年,公元1276年,元大都,春三月。 红墙黑瓦,飞檐高翘。青灰中泛光的成对石狮子,和镶嵌着黄铜门钉的老柚木大门。 就算是换成外族统治,京都中的宅院却依旧保留着旧时的模样。街道纵横交错,堂堂的济宁忠武王王府,比想象中宏伟,也比想象中孤寂。 猎猎朔风中,夏叶瑾在门口的石阶上站了很久,直到大门“吱呀”一声裂开了一条缝,一张圆脸探了脑袋出来,目光随意地在她身上来回扫射了下,然后说,你就是新来的?跟我进来。 府邸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大上许多。 穿过弯弯绕绕的回廊时夏叶瑾在想,果然古代人就是地多人少任性,这么一大座宅院,如果换成现在的帝都,简直是富可敌国了都。 按照宫辰时的吩咐,到这里后她假扮毛贼成功地引起了布日固德的注意,此刻她的身份是作为布日固德安插在忠王府里的内线,主要任务是穷尽一切方法撮合他和真敏,顺便在平日里监视真敏的一举一动,一有不对的情况马上通知他。 这还真是—— 夏叶瑾想起来有些失笑。 时下是忽必烈汗统治下的所谓“盛世”,看上去已经离那些血腥的日子相去甚远。但这包含着极度不平等和各-族-等级分化的盛世,依旧让大部分的百姓,尤其是“南人”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刚告别了南宋王朝的混战,却又迎来了新的困苦,而且这困苦随着元的统治将会持续很久。在大元的铁骑和魔鬼军队横扫东亚西欧,建立华夏辉煌无比前无古人的霸权之时,中原的很多地方,却灾荒瘟疫蔓延,百姓卖儿卖女,依旧食不果腹。 而这些所谓上等人的蒙人贵族们,竟然还有闲心玩着如此幼稚的游戏。实在可笑至极。 正神游其中,就听到走在前头领路的那圆脸丫鬟说,“天色也不早了,你准备一下待会儿就去服侍郡主休息吧。”(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章 惊魂夜 这么快就开始服侍? 新来乍到的,难道不需要培训一下么? 虽然这速度让夏叶瑾感到意外,但想着说不定蒙人爽朗惯了没有那么多的繁文缛节,加上这本来就是计划内的任务,所以这种意外之感也没有持续多久。 她刚想开口答应下来,却在抬头的那一瞬瞥见那丫鬟脸上一闪而过的怪异神情,即将脱口而出的话硬生生地换成了另外一句,“服侍郡主……有什么需要注意的么?” “没有,郡主很好相处的。” 圆脸丫鬟回答的倒是很快,几乎是不假思索。但夏叶瑾却觉得她眼神似乎有些奇怪,尤其是刚才临别时最后那一眼,似乎还带上了一丝……惋惜? 是真的没有,还是这群人想直接把她送入虎口? * 这个什么真敏郡主似乎是真的挺好相处。 说是让夏叶瑾服侍她休息,可直到睡觉之前夏叶瑾都没见着她人。站在主屋的门口等了大半天,最后还是那个圆脸丫鬟过来,说郡主今天在佛堂清修不能打扰,你自己回房去睡吧。 就这样,结束了当丫鬟的第一天生活。 似乎是为了方便照顾主子的饮食起居,王府里贴身丫鬟睡觉的屋子就在主屋的对面,中间隔着一条细窄的过道。 本来就是极累,夏叶瑾几乎是贴床倒头就睡。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睡意正浓间,忽然“啊”的一声惊叫,把她吓得直接从床上弹了起来。 眼前影影绰绰,朦朦胧胧,分明不是她自己屋里的摆设,一时间弄不清自己身处何方。眼神都还未回焦,就听到木门被拍的砰砰响,就像是有什么人在外头用力拍打,想要拼了命地闯进来一样。 紧接着又是一声惊叫。 这一回她终于听清,是从对面的主屋传出来的。 赶紧溜下床点了灯,趿了一双鞋子就往外冲。 门打开后,过道里黑漆漆的一片,什么都没有。可那惊叫却一声高过一声,确实是从真敏的屋子里传出来的。 “郡主?郡主!你在吗——” 夏叶瑾将糊着油纸的木制房门拍的啪啪响。回答她的,依旧是那音量越来越高,音质越来越怪异的惊叫声。 老天! 四周黑洞洞的,配上那惊叫声,几乎可以算是毛骨悚然。夏叶瑾咒骂一声,试图用粗暴的行为来驱散从上之下从下至上源源不断涌出来的冰冷与恐惧感。 王府上上下下那么多人,这叫声又是如此的震耳欲聋,难道就没有一人听到?夏叶瑾不信。怕是这些人全都当了鸵鸟,掩耳盗铃般的各扫门前雪吧? 早知道她也不出来了,缩在屋子里装傻充愣总比现在这样站在门外面对无尽未知恐惧进退两难要好得多吧? 难道刚才那圆脸丫鬟的表情,是指这个? “有没有人啊!?人都死光了吗?郡主的屋里走水着火啦!!——” 夏叶瑾扯着嗓子嚎。 屋里的声音现在几乎是可以称得上是凄厉,如果再不进去的话,就算只是梦魇,她都害怕真敏会被困在梦里出不来。 四周越发的静。 除了屋里的叫声,除了站在黑漆漆过道里的夏叶瑾。 “郡主!郡主你醒醒?郡主你在里面吗?——” 没有人回答。 “郡主!——” 里面突然传来扑通一声,紧接着是一阵噼里啪啦的乱响。凄厉的嚎叫声如同一把利刃,穿过房门,直接划伤夏叶瑾的耳朵。 她心一紧,也顾不上许多。后退几步,用尽全身力气撞门,也不知道到底撞了多少次,直到身上疼的已经麻木,终于将房门撞破,自己也直接摔在了个狗啃泥。 原本拿在手中的灯盏,也因为这惨烈的一摔,径自飞了出去,砸在了屋内的一处博古架上。 疼的龇牙咧嘴,刚想爬起来,却在撑着手的瞬间吓得忘记下一步的动作——借着微弱的火光,她看清了屋内的情况。 里面空无一人,干净整洁。 雕花木床上的锦被叠的齐整,根本就不像有人睡过的样子。 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一阵风,直接将那一头的纱窗吹开,冷风过境,冻得夏叶瑾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顺着纱窗望外瞧,竟看到庭院中的老槐树上,有个穿着大红锦衣的人吊在了上面,似乎是注意到了目光,那人转了过来,对着她咧开嘴惨烈一笑!? “!!!!——” 这一回换成夏叶瑾惊叫,惊叫过后她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有人上吊了要赶紧下去救人。所以她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正要连滚带爬的冲出去,却在距离门口不远的地方刹住了脚。 一个同样穿着大红锦衣的女子站在门口,披着头发,面无表情。 卧槽——!!! 来不及有过多的反应,几乎是本能,夏叶瑾狠命后退,脚步太急,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就是一张软椅,后脚跟一拌,整个人仰面直直地倒了下去,连带着那小小的软椅一起,在这过程中衣袖又扫过桌头的砚台,一时间噼里啪啦,简直是兵荒马乱。 “你在做什么?” 等到屋内安静下来,对方才开口。 “哈?” 夏叶瑾第一个念头是元朝的彪悍果然不是盖的,一个女鬼都能说话说得如此理直气壮。 对方似乎是见她没有反应,又问了一句,你大半夜的跑到我屋里做什么? “做什么?”这女鬼看上去倒是不怎么凶神恶煞,夏叶瑾撇撇嘴,碎碎念说这大半夜的你以为我想在这屋里啊还不是因为担心郡主……话刚说到这里,瞬间意识到不对,猛地抬头,“等等,你刚才说这是谁的屋子?” 话问出口还未得到答案,夏叶瑾忽然觉得周身越来越暖和,好像还夹带着一点烧焦的味道。 刚才的经历玄乎其玄,她晃晃脑袋正想该不会又陷在哪个幻境里,却感到撑在地上的手臂疼辣了一下,来不及多做反应,就看到那个圆脸丫鬟如旋风一般从门外冲了进来,惊慌失色的喊,“着火了着火了,快把水提上来!——郡主奴婢先护着您去院里……”(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一章 枯败 当丫鬟的第一天,把王府的漓湘苑烧掉了一半。 “昨晚上又闹鬼了……” “不是每天都在闹吗?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据说还是那个……” “你是说在大院老槐树底下上吊的大夫人?” …… 天高云淡,积雪也化的差不多,只是风依旧还是大。 夏叶瑾顶着对浓重的黑眼圈托腮坐在檐下,看着不远处三三两两正在洒扫的丫鬟小厮们,听着隐隐钻进耳朵里的窃窃私语,觉得这日子还真是没法过。 处处透着诡异的王府,性格奇怪的真敏郡主,再加上那还未露面的赵穆,夏叶瑾忽然对此番的任务没由来的感到烦躁起来,怕是要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棘手。 想着想着眼皮便开始不住的打架,就在快要与周公对接时,后背却传来一阵热辣辣的疼。她猛然惊醒,下意识从石阶上跳了起来,回头想要反击,却是真敏郡主提着根鞭子站在身后。 “你倒是挺清闲?”艳丽的眉眼展开了一下,却没有什么暖意,“新搬的暖香阁收拾了么?” 夏叶瑾疼的呲牙咧嘴,却不敢吱声,默默的站立在原地,扯着嘴角点头,回郡主,已经收拾好了。 后背遭了这么一下,估计是要脱皮了。 昨晚她真是瞎了眼才会觉得这个不怎么爱说话有点像女鬼的真敏郡主人不坏只是性格怪异了点?! 北地天寒,就算是到了晌午,日头也不是太大。夏叶瑾立在阶下,看着眉眼细腻却动作彪悍的真敏郡主,正愁到底是该走开还是继续待着的时候,一个人的到来缓解了她进退两难骑虎难下的境地。 “怎么了敏敏,又有人惹你生气了?” 声音清朗,云淡风轻。 看到来人,真敏冷笑一声,眉眼间的戾气却没有消散,“不过是小丫头不听话,哪里算得上是生气?” “那就好。”来人的心情似乎不错,“织锦斋最近从江南进了不少上好的料子,我已经让人送来放在花厅了,不如过去看看?” 最后的话里几乎是带上了讨好的意味了。 虚情假意! 夏叶瑾顿觉没劲,借着这两人离去的空档就要转身,却看到那已经走到角门的某个人,不经意回头看了她一眼,细长的眼睛里,带上了威胁和警告的意思。 心下一沉,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她差点就忘了,这回能如此顺利的来到王府成为真敏的贴身丫鬟,还要多谢这个心思阴暗深沉的蒙古贵族小王爷布日固德呐。 从现在的情况来看,似乎两人已经认识或者说布日固德已经盯上了真敏的财产。也不知道布日固德的计划被真敏识破了没有,不过无论识破没识破,她所要做的,就是看住那个至今还未出现的赵穆,然后竭尽全力创造机会撮合布日固德与真敏二人——在这一点上,倒是与布日固德交代给她的任务不谋而合。 * 接下来几天,日子依旧过得平淡。 赵穆依旧没有出现,而那个真敏郡主也依旧不让夏叶瑾伺候着更衣就寝。 不让就不让吧,夏叶瑾落得个清闲。 可一旦闲下来,就让另外一件事变得无限放大——夜半惊叫依旧在继续,就算已经从北边的漓湘苑搬到了南边的暖香阁。 虽然没有再发生火烧屋子的惨剧,可夏叶瑾却再也没有睡过好觉,有时候睡到一半被惊醒,一睁眼就瞧见一张长舌恶鬼在面前晃荡,惊得直接坐起来,可细看之下却又什么都没有,有时候睡得正香却听到有人在叫她,猛地爬起来,又什么都没有看到……如此循环往复,导致她每天都顶着黑眼圈一副虚脱的模样见人,渐渐地,王府里的下人便开始传话,说新来的那个丫鬟,怕是又要重蹈覆辙,活不过端阳了。 夏叶瑾踩在竹梯上,小心翼翼的伸手去摘挂在高枝上的几簇粉白色的冬梅,北地寒冷,本来应该过了花期的寒梅,竟然还能撑到来年的三月。她居高临下的看着在一旁打扫的小丫头,漫不经心地问: “咱们府上有叫赵穆的人么?” “你认识赵护卫?” 小丫头眼睛一亮。 对上那充满期待的眼神,夏叶瑾赶紧摇头,说我不认识,之前听谁提起这个人就好奇问一下。 小丫头满脸失望的“哦”了一声便拿着扫帚到别处去了。让她想要多问几句都没办法,只能站在竹梯上空郁闷。 弘吉剌家族钟爱牡丹,种了满园子。只可惜今年的冬寒持续特别的久,一眼望过去,那大大小小的牡丹只剩下个秃枝,满目皆是凋敝枯黄。 隐隐的似乎有人走近,夏叶瑾不动声色,继续自顾自地伸手去够最高枝的腊梅,果然对方先沉不住气了,“你打听赵穆做什么?” 夏叶瑾回过头,眯着眼居高临下地看站在近处一身汉服锦袍,脸上还带着少年气的布日固德,心说这人还真是来无影去无踪神龙见首不见尾。不过躲在暗处偷听别人谈话算什么英雄好汉。 “不做什么,这几天老是听人提起无聊随便问问。” “最好是随便问问。”他走近两步,伸手扶住梯子,像是不经意的晃了一下,夏叶瑾一个不稳险些摔下来。 她赶紧抓住两边的扶手。 “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 “小王爷放心。”夏叶瑾稳住身子,低眉敛目。心里却觉得好笑,布日固德根本就无需担心,她这回的任务就是来这儿撮合他们俩的。可来到这里之后,所遇到的事情却是如此的重重叠叠又扑朔迷离,现在就连她自己也都愈发看不清这剧情的发生方向了。 “放心?”对方挑眉,显然对她的保证不怎么相信,“进来第一天就把王府烧了一大片的人让我怎么放心?” “……这只是个意外。” “最好以后都不要再让我看到意外。” 说得轻巧!一整个晚上又是撞鬼又是惊叫的换你来试试看? 夏叶瑾觉得有些委屈,但跟眼前的人却也没有什么好解释的,她微不可见的撇撇嘴,沉默着搬了梯子往回走。 就在她走出角门的时候,一抹身影从青藤覆盖的长廊中转了出来。(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二章 偷玉簪的侍女 一抹身影从青藤覆盖的长廊中转了出来。 真敏着上纹繁杂图样的紫金色蒙族长袍,脚蹬短靴,一扫颓唐之气,精气神十足。她静静的站在石柱后面,摩挲着手中的长鞭,下巴微扬,望着夏叶瑾远去的方向,低低的道了一句,“都已经第五个了,布日固德,你还真是执着。” * 南边的暖阁里。 夏叶瑾垂着手静静站在墙边,真敏坐在铜镜前,两个小婢女正细心地为她理着额鬓的几丝碎发。早春的日光透过窗棂斜斜的照射进来,光影婆娑。柔和的白光洒在梳妆台上,映照着铜镜里模糊的面容,朦朦胧胧,却又要比平日里温婉些。 镜中人忽然眉头一皱,如同一汪宁静的春水被打破,随着“啪”的一声,其中一个侍女直接歪在了地上,细看之下,夏叶瑾发现原本细嫩的右边脸上渗出了血丝。 “我的碧玉簪呢?!” 真敏厉声质问。 她今天要穿汉服,而这簪子是她最喜欢的一支。 “奴、奴婢不知,奴婢该死……” 侍女赶紧爬起来,跪在地上拼命磕头,就在这短短一瞬间,真敏的情绪似乎恢复到了常态,她没有再开口说话,只是微微的抬了下手,就在夏叶瑾纳闷为何真敏都不发火了而那个侍女却磕头磕得越来越起劲的时候,几个生的高大的蒙古女人鱼贯而入。 真敏细细端详着铜镜中的自己,又眼眸流转瞥了一眼前额已经血流如注的侍女,好一会儿才开口,“将她拖下去,直接丢进后院的水潭。” 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语气像是在聊家常。 侍女瞬间被拖了出去,惊吓过度连基本地哭喊都不会了。地上的那滩血迹也很快被清理干净,周围又恢复到原先的模样。真敏依旧在对镜梳妆,刚才的一切好似一场错觉。 只有夏叶瑾不由自主发颤的双手,在明明白白的告诉她,这么一眨眼的功夫,一个年轻的生命就这么没了。 头上的发饰终于佩戴完毕,有丫鬟端了雕凤银盆上来,真敏在温水中净了手,忽然抬头,将目光落在站在角落里的像是在放空的贴身侍女身上,“阿瑾,你觉得布日固德如何?” 夏叶瑾正陷在刚才的剧烈震惊里转不过弯来,冷不丁听到这话,吓得赶紧收回神,霎时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念头在心间转了个弯儿,才开口回答,“奴婢不敢妄言。” 原以为她会开口直接说那个人的好话,没想到这丫头还有点心思。真敏顿时来了兴致,笑了下,说你不用顾忌,但说无妨。 “回郡主,奴婢人微言轻,与王爷也不过匆匆一瞥,实在不敢妄下评判。” 夏叶瑾面上故作镇定,心里却在打鼓。 真敏忽然间提起这茬,葫芦里到底是在卖什么药? 难道已经识破了她是布日固德派来的身份? “是么?”对方脾气今天似乎特别的好,见她这么说也不气恼,只是淡淡的笑着,说前阵子皇姑母还跟我说起,南梁王一表人才,家世也相配,挑个日子成婚也算是天作之合。说到这里,她停了下来,用眼睛去看夏叶瑾,“阿瑾你也来了一段日子,你觉得我们俩相配么?” 布日固德算是元帝的旁支,因深受忽必烈喜爱又加上父辈征伐南宋有功,在十六岁的时候就被封为南梁王。 真敏嫁给他,对方倒也没有高攀。 没想到元朝的女子对自己的终生大事如此直言不讳,被这么直白的发问,夏叶瑾像是被人架在火堆上炙烤,愣了许久,硬是找不出一句合适的话来回答。 直接说相配,显得太过于随意像是在应付,而且若是真敏想的深一点还容易误会她是布日固德安插在王府里的细作——虽然确实是;如果说不相配,又显得突兀,而且若是真敏信了她的话从此以后就不再同布日固德来往,那她岂不是搬起石头来砸自己的脚?但如果回答不知道?这就更奇怪了。作为一名贴身侍女,必须要得是主子的左膀右臂,时刻为主子出谋划策才对,她这个一问三不知,到底又是怎么回事?…… 想来想去,脑细胞死了一大片,却依旧没有斟酌好回答的字句,一抬头又发现对方正在盯着自己,脑子一抽,话便脱口而出,“奴婢以为,配不配的,主要看郡主自己的心。” 话说出来后连她自己都感到牙酸,不过对方似乎还挺受用,就在夏叶瑾松口气暗自感慨总算是逃过一劫的时候,却又听到对方问,那如果让阿瑾来选呢? “……” 夏叶瑾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讲道理,如果真能让她来选的话,她直接选择自杀! 本来以为已经熬过了上午那场拷问,但直到晚宴的时候,夏叶瑾才意识到自己简直是太傻太天真。 晚宴不算热闹,但因为有了布日固德在场,气氛变得与平常有些不同。 墨色玉石长桌上琳琅满目摆满了各色菜品,一眼望过去似乎是秀色可餐。但近看却让人一点也提不起兴趣。 虽然一统华夏之后,蒙人统治者倡导汉学,大到都城布局小到衣食住行都处处想要与中原文化靠拢,试图掩盖其入侵者的身份。但蒙古贵族们却并没有领会到统治者的深意,依旧保留着自己原来的习惯,尤其在饮食方面,并以此与汉人相区别,彰显自己的高贵之处。 忠王府自然也不例外。 一桌子的菜品,全是各种肉类,尤其是羊肉。此时调味香料还不像后世那样齐全,各种肉类的腥味扑鼻而来,单就端着盘子,夏叶瑾都直接想呕。 可怜悲催的,这大概是她穿越以来在吃上面最不称心的一次了。 但桌上的两人似乎享用的不错。 “过几日父王回漠北省亲,他让我也去……”布日固德说着,夹了块羊肉放在真敏面前的碟子上,从侧面看过去,上面似乎还带着血丝,没熟。 “敏敏要不要一起?” 布日固德小心翼翼的问询着,如同一个有着期待却又不敢表达的孩童,怯生生的语气里全然没有面对别人时的狠绝。(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三章 君子如玉 如果不是提前知布日固德那贪婪的心思,夏叶瑾真的会被这副人畜无害的表象所迷惑。他虽是蒙人贵族,身上却无半点草原野莽的迹象,不说话的时候,温温润润的,看上去像是姑苏城内风度翩翩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漠北?”真敏盯着面前的那块半生羊肉,顿了一下才抬头,“太远了。” “是有点远。”布日固德还在试图努力说服对方,“不过家乡腾汲思海的风景,敏敏还未见过吧?” 腾汲思海是蒙古族的起源地,大名鼎鼎的元太-祖成吉思汗就出生在那里,就算来到了中原,蒙古贵族们每年也要照例回去几次。 “以前常听父王念起,那时年纪小远行不便。如今大了些,家里又遭了变故……”真敏眼神黯淡了些,随后又抬头,“可惜我这些日子身子不大好,不过倒是可以叫个人陪着郡王一起。” 夏叶瑾端着一盆碳烤羊肉才刚进门,就听到真敏在叫她的名字,“阿瑾,不如就由你与王爷一起到漠北去看看吧,回来后仔细把美景道与我听?” “……” 夏叶瑾一头雾水地僵在原地,这又是什么鬼? 布日固德脸瞬间黑了,他扫了一眼夏叶瑾,然后有些尴尬的讪笑,说敏敏你真会开玩笑,我带一个下人出门做什么? “不做什么啊……”真敏满脸无辜,“就是让阿瑾替我去看看家乡的风景啊……” 布日固德一怔,随后笑了起来,“傻瓜!你若是身子不适不便远行的话,等我回来把风景说与你听就是了……”说到这里他看了眼夏叶瑾说,她不过是个卑贱的下人,跟着多碍事。 你才卑贱,你全家都卑贱! 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夏叶瑾在心里将他的全家上上下下来来回回地轮番问候了一遍。 不知为何,真敏似乎挺满意布日固德这个回答,她抿唇笑了一下,接过丫鬟给她倒的半杯热羊奶,轻轻的呷了口。 她这副模样被夏叶瑾看在眼里,不由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到底是什么恶趣味?有意思? “三月十五的赛马会你会来吧?” 布日固德又抛出一个邀请。 “赛马年年都那样……都看乏了。”真敏微撅着小嘴,少了平日里对付丫鬟下人的戾气,倒是挺清新脱俗温婉可人。 “今年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似乎是想要特意卖个关子,布日固德朝她眨眨眼,说你到时候来就知道了。 不知是被对方眼神吸引还是被看的害羞,真敏面上依旧是一副不太上心的模样,可微扬的嘴角却恰到好处地出卖了她此刻的心情。 夏叶瑾差点被这两人间的充满粉红的互动闪瞎眼,不由在心内感叹,像这种酸掉牙的对话还能聊得有滋有味意趣丛生,也就深陷情网不能自拔的小年轻能做得出来了。 可眼前这两人,真的是深陷情网吗? * 夏叶瑾一进屋就被人从身后扣住了脖子。 下意识就要反手回击,但在抽出匕首的瞬间又硬生生地停下了还未完成的动作。 “我记得我说过,不想再看到意外发生。” 黑暗中,清朗的男声在耳边响起,又低又轻,却带着满溢的血腥味。 “这不算意外吧?” 夏叶瑾摊手。 晚宴上两人不是聊得挺好的嘛,她都快要被闪瞎眼了好嘛?要不是那个什么赵穆还未出现她现在都能算是任务完成了。 “不算意外?”布日固德冷笑,“那她为何让你与我一起去漠北?” “……这个你要问她啊!” 她怎么知道真敏为什么要她陪着去漠北?或许是无聊,或许是信口开河,她怎么知道? 僵持了一会儿,对方的松开了她的脖颈,似乎火气还未消,丢下一句“你最好不要打什么歪主意否则——”气冲冲的走了。 我能打什么歪主意啊……夏叶瑾一边揉着后颈一边满心无语的想。每一次面对布日固德的质疑,她都恨不得拿着喇叭用最大的音量在他面前把自己这回的任务内容来来回回的重复一万遍! 窗外月朗星稀。 夏叶瑾边活动着因为来回端盘子而酸痛到不行的胳膊边朝的小床走去,今天是真敏礼佛日子,这会儿估计还在西苑的佛堂。她正好趁着夜还未深,抓紧时间补个觉——不出意外的话,过一会儿那诡异的惊叫声又会冒出来。 不过一回生二回熟,习惯了之后她现在几乎都有点免疫了,夏叶瑾忽然有点好笑的想,说不准到了以后,没这个惊叫声她还睡不着呢。 躺下之后才猛然想起自己都还未洗漱,只好硬撑着最后一口气从被窝里钻出来,好不容易打了水回到屋里,正打算胡乱的抹一把脸就继续回床上挺尸,却在抬头的瞬间从未关紧的窗棂缝隙瞥见了一方人影,速度极快,从角门边上一闪而过。 难道是贼? 或者说……是赵穆? 夏叶瑾被自己心里突然冒出来的念头震得睡意全无,也顾不上将银盆里的水倒掉,赶紧蹑手蹑脚的跟了出来。 跟出来后才发现对方走的不算太快,但从那熟门熟路的姿势判断,似乎对忠王府的内部构造十分熟悉。七拐八拐地穿过了绿荫密布的园子,接着走了几条回廊,绕过蛟龙影壁,在前院里拐了弯儿,越过一大丛的湘妃竹—— 夏叶瑾在他身后停下了脚步。 拼命捂住胸口才勉强压制这了马上要蹦出来的小心脏——对方去的地方,是西苑的佛堂。 “你怎么来了?” 灯火影影绰绰,佛堂里的人见到来人,似乎也是惊讶。 夏叶瑾瞪大眼睛,猫腰窝在佛堂外的那一丛繁茂的湘妃竹里,她心跳极快,又紧张又失落。 原以为只要守着真敏,俺不就按地撮合她与布日固德就行。却没有想到人家早就和赵穆勾-搭上了。 “许久不见,想你了呗……”戏谑的音调,带着几分玩笑。 “说正事。” “好好好……”对方开始妥协,语气也变得严肃起来,“那个计划,我已经安排好了。” 计划?什么计划? 夏叶瑾心里一咯噔。 老天! 该不会是宫辰时所说的那个两人合计携款潜逃的计划吧? 这、这进展也太快了点?!猝不及防啊这是!(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四章 赠礼 三月十五转眼就来。 位于大都北郊的围场一大早就人声鼎沸,各色彩旗飘扬,热闹非凡。 初春严寒,秃枝新芽未抽,树杈上都还挂着没消融的冰桂,身着厚毛皮外袍的蒙人汉子们似乎一点都没有被影响,一个个骑着马在场中热身打转,大有跃马扬鞭之势。 真敏一出现在围场就有一大群的年轻贵族围上来没话找话的搭讪。 默默站在身后的夏叶瑾不由暗自感叹,难怪那布日固德危机感四伏,这样的抢手程度,换谁都会紧张。 可是在这些前来讨好刷脸的人里,到底有几个是真心的呢?望着一脸平静与众人寒暄的真敏,夏叶瑾忽然开始同情起眼前这个人来。 当你周围的世界里无一处真心,你又能从哪里去找寻自己的真心? 风光扑面,却孤寂不堪。 “敏敏——” 有人在人群里喊了一声,紧接着一抹鲜亮的身影便到了近前。 布日固德越过那些试图搭讪的贵公子们,径自走到真敏的面前,笑眯眯的看着她,说敏敏你真的来了……随后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喃喃地补了一句,刚才没见着你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他今天罕见的换下汉服,穿了一套蒙族的水湖蓝袍子,里面套着色彩鲜明的绸缎单衣,额上缠着彩绸巾,脚蹬黑色漆皮长筒马靴,整个人看上去意气风发,满满的少年气。 夏叶瑾眼睛忽然有些酸涩,这样一个人,如果他不是贪图忠王府的财产,而是真的对真敏好,那又该是多完美。 转念一想,却又不觉有多完美。 就算布日固德是真心的又如何,真敏不是也已经同那个赵穆合谋了吗? 这样想着,她便下意识的转头在今天的随从里寻找赵穆的身影,只可惜她从未见过这个人,根本就无从找起。 那日之后她也曾旁敲侧击问了王府里的几个小侍女,这些人全都口径一致地说赵护卫出门还未归来。既然出门还未归来,那天夜里在佛堂的人又是谁? 稍加琢磨夏叶瑾便得出结论,怕是出门是假,以出门为借口躲在暗处为两人准备出逃计划才是真的吧? 正想着,似乎有道目光在身上扫过,夏叶瑾抬头望去,发现布日固德已经同真敏结束了聊天,转身去牵候在不远处的那匹从头到尾挂满各色配饰的深褐色骏马。 那马被装饰得看不清本来的面目。 除了全身挂满的各色彩绸,马鞍马镫上还缀着彩穗,并搭上织有龙凤的卡垫,马头上系着鹰翎,花花绿绿的,简直让人眼花缭乱。 这么一比,它的主人布日固德身上那套外袍倒是显得素净多了。 场上比试似乎已经开始,夏叶瑾陪着真敏同大多数贵族小姐夫人们一起,坐在高高的看台上。自古以来,像这种聚集了大量年轻男女的大型聚会,到了最后总是会演变为各家长辈为自己尚未婚配的子女物色对象,年轻男女为各自相看心仪之人的大型相亲会。似乎是成为了一种定例,哪朝哪代也不例外。 就像此时,坐在真敏身旁的那些夫人太太们已经开始聊起了场上的那些贵族才俊,而一些胆子稍微大点的小娘子们,也全都凑在一起叽叽喳喳的窃窃私语。 夏叶瑾自问并不八卦,但耐不过对方说的太大声,还是听的一清二楚。 “你说谁能拔得头筹?” “这还不明显?”说话的人将目光落在遥遥领先的布日固德身上,就算是隔得十分远,他还是能让人一眼就认出来。 “可我觉得扎慕林郡王也不错呢……” 本来只是无心,可一听到这个名字,夏叶瑾立马来了精神。 扎慕林,南梁王布日固德的亲弟弟,也就是日后真敏的第二任丈夫? 夏叶瑾来了好奇,想要极目远眺,可场上闹哄哄的,全都是挂着彩绸的骏马,压根儿不懂得到底是哪一个。 “你想那么多做什么?布日固德王爷也是你能奢想的?”那边的谈话还在继续。 “男未婚女未嫁的我怎么就不能想了?” “你也不看看到底是在与谁争?……”说完这句话后,对方终于意识到被谈论的主角之一就坐在不远处,便全都噤了声。 真敏似乎是没有听到,或是压根儿就没有关注,她依旧静静地坐在那里,目光像是在望着猎场,又像是定格在某处虚空之中,面上挂着淡淡的笑意,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鼓点忽然密集起来,第一场骑马射箭的比试已经结束。结果自然是布日固德拔得头筹,场上欢呼声一片,但真敏却依旧是一副天高云淡的模样,不甚在意,也没有转身就走,只是保持着原先的姿势,下了看台,站在毡包前看着他。 布日固德一到场下,便围了好些人上去,其中除了同场竞技的蒙人贵族,还有一些胆子比较大的年轻小姐。真敏就站在那里,静静的看着他。 布日固德一边充满善意地同围上去祝贺的人道谢,一边不动声色的朝毡包走来。待走到近前,夏叶瑾才发现这人身后还跟着一匹马。 “敏敏……”他满脸笑意的看向真敏,柔和的日晖在他周身荡开,泛起暖黄色的光。布日固德用手指了指跟在他身后的那匹骏马,说这是给你的。 “这就是你所说的惊喜?”真敏似笑非笑的看他,乌骓马确实是她期待已久的心头物,这人如此也算是有心。 只是这有心,跟他藏在内里的野心相比较,连个边角都算不上。 “怎么?不喜欢吗?”话音依旧清朗,却已经带上了紧张。 “王爷送的东西,哪里会不喜欢。” 真敏淡淡的笑着,面上虽无甚欢喜,但从上扬的唇角上判断,对于布日固德的这份礼物,她还是开心的。 这边二人岁月静好的聊着天,在不远处候着的夏叶瑾心思却还停留在那天晚上听到的那断断续续的谈话内容上。 那个所谓的计划,就像是深埋在某处威力极大的炸弹,导火索已经点燃,可她却连那炸弹在哪里都不知道。对方在暗她在明,她到现在赵穆是谁都搞不清楚,更不用说其它,在这种情况下,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在这颗炸弹爆炸前将导火索剪断?(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五章 危情 各种比试一轮接着一轮,猎场上彩绸飘扬鼓声沸腾,不远处的几个蒙古汉子已经开始宰杀战利品,一刀下去,骨肉翻飞,鲜血淋漓。 在这个以拳头砍刀论英雄的朝代生存本就不易,如今还遇上如此棘手的事情,夏叶瑾第一次觉得这回她可能真的会栽在这里。 “想什么这样入神?”在连续喊了好几声夏叶瑾都没有反应后,真敏走了过来。 “哦,没,之前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夏叶瑾赶紧解释。 本就无关紧要,真敏便没有再揪着这个问题,她皱了下眉头,问夏叶瑾,你会骑马吗? 骑马? 不知对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夏叶瑾踌躇了一下,“大概会……” “去北边马厩里挑一匹,陪我骑一圈。” 真敏言简意赅。 到这个时候夏叶瑾总算搞明白,这个人大概是想要提前试一试布日固德送的那匹乌骓。 在经过前几次任务的赶鸭子上架之后,也算是因祸得福,夏叶瑾发现在不知不觉间她的骑术有了很大的进步,虽然与这些生于马背上的蒙古女子们还有所差距,但至少不会在马背上摇摇晃晃坐不稳了。 刚到手的乌骓看不出脾性,真敏便选了条人较少的岔道慢悠悠的晃着,但既然是布日固德送的,又岂会不好?所以没一会儿她就骑顺手了。 毕竟身上流的是马背上民族的血,顺手之后真敏的心情大好,面对夏叶瑾的表情也开始变得和颜悦色起来。 “这马还真不错。”她摸了摸马鬃感叹。 夏叶瑾笑着点头,“今天赛马会的头筹奖品,自然是不会差。” “就是,你说这个布日固德多没诚意,拿了赛马会的奖品借花献佛……”真敏语气中含着点调调,像是带着嫌弃,又像是甜蜜的炫耀。 刚才布日固德将这匹乌骓马送给真敏时,那些年轻小姐们的眼神,几乎都要迸出火星来了。 夏叶瑾笑而不答。 这种事情多说多错,她还是选择闭嘴比较好。反正对方的意思,也并不是想要她的答案。 “阿瑾你不是大都人吧?”对方又问。 “回郡主,奴婢南方吴县人。” 也就是南人,大元等级分化中排在最末的一类人。 “吴县到大都,这距离可是不远。” 真敏回头看她,语气没什么变化。可夏叶瑾却莫名打了个寒颤。 立春刚过,可大都却还是寒。地处北郊的猎场虽不能说万物衰败,却也少了几分生机。斑驳石墙上倒是青藤蜿蜒,几条藤蔓垂下来,挡在了真敏的面前,她微微低头,避开了遮面的枝条。 “回郡主,前几年吴县蝗灾,奴婢便跟着乡民一起逃了出来。” “家中可有其它人?” 夏叶瑾心说你问这么详细查户口呐!可面上还是规规矩矩的答,“奴婢父母兄弟都不在了……” 说完面露凄惨之色,似乎是被触及伤心之事,极其难过。 讲谈间,猎场的中心再一次轰动,一身裘袍的布日固德被众人围着,似乎是又赢下一场跑马比试。 夏叶瑾有些好奇便回了头去看,脑袋才转了一半,突然从旁边窜出了一个穿着红绿夹袄的侍女来,那侍女似乎走的很急,也不看左右,径自往前走,眼看着就要撞上,夏叶瑾赶紧勒住缰绳,几番来回,马是被控制住,却因为突然受力,马的身形朝着两边摇晃了几下,高抬的前蹄直接踹在了走在前头乌骓马的屁股上!—— 事出突然,两人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原本安静乖巧的乌骓却像是根被点燃的炮仗,抬起前蹄,仰头嘶吼,拼命地想要挣脱缰绳。好在真敏的骑术高超,先一步作出了反应,双手拽住缰绳,将上半身紧紧地贴在马背上,才勉强稳住身子,没有被发了疯的乌骓掀翻在地。 但就算如此,她也依旧没有控制住发狂惊慌的骏马,反而愈演愈烈,像一头癫狂的野兽。紧抓缰绳,夹紧双腿,真敏几乎是尽了全力,可身下那匹马却完全失控,像受了巨大的刺激,带着满身冷汗的真敏,疯狂的朝着猎场的尽头冲过去。 这是一条真敏特意选择的岔路,原因就在于这条岔路的尽头没有被外墙围住,有额外的风光。 “等绕过这道墙根,咱们就下山去。那里有一处峭崖,云雾缭绕,风景迤逦的很。” 真敏略带得意的话回荡在耳际,当时夏叶瑾还微笑点头赞同她的这个提议,如果换成现在,她哪里能笑得出来,哭都来不及! 云雾缭绕!? 老天,那峭崖到底有多深?该不会是万丈吧? 这条岔路本身就人迹罕至,如今猎场又正热闹沸腾,她拔高音量喊了几声,可声音才刚出口,眨眼功夫就被淹没在拂过耳边的猎猎朔风里,如同一颗细石掉进汪洋大海,连水花都没激起一朵。 那匹马气势汹汹,凭着她的骑术,想要成功的将失控的马制服并救下真敏的概率着实太低;可若是无人搭救,任凭狂飙,无论是从马上摔下来,还是冲进悬崖里,就算最终命大,多半也是要落得个残废的下场。 * 布日固德好不容易才摆脱了那些围上来道贺的人,这些人也真是夸张,他不过是赛马会上的比试拿了头筹,又不是武举大比,道个什么起劲的贺? 没走上几步,就与一个青衫小婢撞个正着,他都还未说话,那婢子一看是他,瞬间脸上绯云遍布,不由的低了头连连后退。南宫懿见状,无奈的摇了摇头正找个地方透一口气,衣角却被人拉住。 “王、王爷,等、等等——” 青衫小婢见布日固德要走,突然间想起她的正事来,可因为太过于惊慌,竟然越了礼,直接伸手扯住了他的衣角,被对方回头一看,又更加紧张,什么也顾不上,便脱口而出,“明筝郡主在毡包那儿与甄玉公主争执起来了,对方人数太多,她——” 话还未说完,布日固德便蹙眉,“她就不能有一日让人省心么?带我去看看。”(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六章 迁怒 夏叶瑾策马扬鞭,拼了命地往前冲,终于在岔路的分道口追上了真敏。她此刻正皱着眉头,还在拼命的想要控制住发狂的马,精致的脸上由于一路剧烈颠簸而渗满了密密的汗珠。 两匹马再次并驾齐驱,夏叶瑾心一横,朝着她喊,“郡主您抓紧了,奴婢冲到前面去把它挡下来。” “你用什么挡?” 真敏下意识地声音就有些发抖,由不得她不多想,既然对方是布日固德的人,她必须要防着点。 夏叶瑾却无知无觉般咧嘴一笑,“郡主放心,奴婢自有分寸。” 你真的有分寸吗?还是只是想利用这次机会顺便把我给解决了?念头闪过,真敏的脸上露出一抹戾色。 如果这回就这样死了,还真是不甘心! 然而她没有想到的是,夏叶瑾竟直接越过她拍马冲上前去,夏叶瑾的计划其实十分简单,或者说十分蠢——她打算横马立于岔道口,用自己的连人带马去挡真敏座下那匹已经发狂到极致的乌骓。 至于最终的结果……夏叶瑾没有想太多,但这样一来至少真敏不会掉进山崖里去,而且只要真敏抓得够紧,凭着她那精湛的骑术,说不定能够安全的逃过一劫。 当然,她的这匹马也不是死的,在遭遇危险的时候肯定不会任凭夏叶瑾摆布,所以,时间点就变得十分关键。夏叶瑾打算待那匹发疯的乌骓马快要冲到面前的时候,自己再策马横冲,两马相撞……无论结果如何,至少她挡在了前面,按照现代物理上的冲撞理论,就算要掉山崖,也是她而不是真敏。 眼看着那匹马越来越近,夏叶瑾不由的攥紧了手中的缰绳,待会儿万一,她是说万一,如果真的掉下山崖的话,其他地方都是次要,先护住脑袋要紧!死亡赔偿金虽然高,但她还是想留着条小命多赚点钱。 “郡主,抓紧了——!!” 估算好时机,林玦策马横冲出去。 如果她这回因为救人而丧命的话,对方怎么说也算是她的任务目标,宫辰时应该不会生气扣她的工资吧?或者,万一死的太惨没办法救活的话,那个抠门的资本家应该会遵守承诺把保险赔偿金给家里的老头老太太吧? 劲风来袭,乌骓已经近在咫尺。 座下那匹普通的褐色骏马似乎感受到危险来袭,开始不断的哼气变得躁动不安。夏叶瑾咬牙勒紧缰绳,双脚紧紧贴着马肚子,试图狠命控制住座下的骏马,虎口突然传来一阵冰凉,低头一看,竟已经被缰绳勒出了一道极深口子,血顺着指尖,滴在了马背上。 就算事先已经做好了十足的心理准备,但真的看到疯马朝她飞冲过来,身体里那个求生的本能却依旧强烈的可怕,她不知道自己能够控制多久,便索性闭上了眼睛。 破空声从上方传来,夏叶瑾猛地睁开眼睛。 一抹青色身影从天而降,白光闪过,几个回转之间,那匹发了疯的乌骓马便弯下前蹄,直接在夏叶瑾的面前跪了下来!距离几乎只有一步之遥。而真敏……夏叶瑾看到花容失色的真敏正被那抹身影抱着,落在了墙垣边上,几条青藤被打乱,呼拉拉的挂在了她的身上。 赵穆? 脑子里冒出第一个念头。 紧接着第二个念头还未冒出来,那抹青色的背影便先一步转了过来。 * 说的口干舌燥终于安抚好了自己妹妹明筝郡主和甄玉公主两人的情绪,走出毡包的瞬间,布日固德忍不住叹了口气,他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女子总能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就闹得让人不得安生? 猎场上的比试基本上结束了,周围全是闹哄哄的人潮。黄昏的余晖斜斜洒下来,竟让他感到了丝寒意。不远处不知道又有谁拿了头筹,有人大吼了一声好!吓了布日固德一跳,一不留神就被放在地上那成捆的彩绸绊了一下,一个趔趄差点摔个狗啃泥,一世英名不保。 他眯了眯眼睛,伸手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脖颈,然后隐隐约约的就看到几个人正穿过猎场朝他的方向走来。 从身形上判断,其中一个人倒是有点像……真敏? 这个认知从脑子里显出来后,他被自己吓了一跳。然后惊吓还未结束,就看到那几个人已经走到了近前。 “啪!——” 敏敏这两个字都还未出口,右边脸便扎实清脆的挨了一巴掌。 “……” 他还未反应过来,紧接着左边脸继续挨了另外一个。 饶是脾气再好的人当众这样被莫名其妙的连续摔了两个耳刮子也会发火,更何况布日固德从来都不是个脾气好的人。他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冷了下来,好不容易维持着唇边的一抹笑,看着真敏,“敏敏,你这是唱哪出?” “哪出?”真敏冷笑,“固德王爷自己唱的戏还来问我是哪一出吗?”说罢抽出长鞭,扬手就要朝着布日固德甩过去。 本来猎场人就多,被真敏这么一闹,更是引来吃瓜群众侧目无数,布日固德哪里受过如此的待遇,心中一恼,直接伸手握住了劈头盖脸朝他砸下来的鞭子,冷声道,“别闹了!——” “闹?”手中的鞭子被对方拽得十分紧,真敏挣扎了几次挣脱不开,索性直接松手放弃,她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扔下一句“布日固德我跟你没完”,翻身上马,径自朝着内城飞奔而去。 “这……” 留在原地的布日固德几乎是气炸,愣了老半天也没有想通自己到底是哪一点惹到了对方,回过神来看到夏叶瑾竟然也想要转身走,霎时气不打一处来,上前一步就揪住了她的后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简直是站着也中枪,夏叶瑾撇撇嘴,也没有回头,直接说刚刚郡主惊马,差一点冲到悬崖底下。 “惊马?”布日固德有点难以置信,真敏骑术那么好也会发生惊马?“就因为惊马……就闹这么一出?”(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七章 问罪 真敏下手力道之狠,他现在脸上都感到火辣辣的疼。一想到这个,心里就莫名恼火。 “郡主骑得是乌骓……” “那又如何?”本身今日两场比试连着下来就极累,刚刚又才从自己妹子和甄玉公主的纠纷里出来,紧接着再闹这么一出,如果说面对真敏布日固德还能保持一丝的温和,现在面对夏叶瑾时耐心早已消失殆尽,他冷着脸道,“难道她是在怪我没有及时出手救她?” 夏叶瑾还未回答,一直站在旁边沉默的青色身影就把话给接了过去,“乌骓被人做了手脚。” 布日固德这才注意到附近还站着一个人,而这个人竟然还抢了话,下意识皱眉,“你又是谁?” 夏叶瑾回头看了那身影一眼,正犹豫着要不要把这个人的身份说出来,就听到对方十分淡定地说卑下赵穆,是忠王府的护卫。那个。他指了下夏叶瑾,说,“她刚才为了救真敏郡主已经受了伤,您别责怪她。” “……” 听了这话,夏叶瑾差点当场石化,赶在布日固德再一次发飙之前她急忙开口挑重点地解释,“郡主挑的那条路原本就是僻静无人的,可却又莫名其妙的不知从哪儿蹿出一个婢子惊扰了马,马被制服之后,郡主发现它的屁股被人灌了辣椒油。而这匹乌骓马,是世子您送的。” 这一下布日固德终于明白过来,“她怀疑我?!”说完之后,却又气极反笑,说我有这么愚蠢吗?在自己送出去的马里动手脚?! 夏叶瑾心说这我怎么知道,说不定你就是这么蠢。 “郡主刚刚受了惊吓,世子您还是去看看吧。” “你干嘛不去?!” “奴婢想,郡主会更希望是世子去。” * 大多时候,夏叶瑾觉得自己都是理智的。但面对眼前这个人,她却怎么也理智不起来。退一万步,就算宫辰时现在当场辞退她,她特么也没法保持冷静不把自己的情绪带入进去。 “你……?” 对方似乎被夏叶瑾的目光盯得发毛,扯了扯嘴角,试图想要说些什么来打破尴尬到飞起的气氛。 “你叫赵穆?” 过了许久,夏叶瑾才开口问。虽然极力保持着镇定,但语气还是不可控制得带上了抖音。 “嗯。”对方点头。 “一直叫赵穆?” 对方顿了一下,“自有记忆以来。” 夏叶瑾点点头,似乎觉得没有什么好问,猎场上的蒙人贵族们已经走到差不多,遍野新绿的草场,只剩下彩绸还在落日余晖中迎风飞舞。 就算相貌完全一样,年纪看上去也没有变化,可眼前这个穿着蒙族外袍脸上还带着稚气的青年,又怎么可能是400年前那个以捉鬼赚赏金为生的付清竺? 但这世上,真的有生的完全一样的两个人么? 或许有吧。 夏叶瑾有些失落,但也觉得在情理之中,本来要走,心中一动却又鬼使神差的回头问了一句,“你是不是少了一魂一魄?” 话音刚落,一把长剑直接架在了她的脖颈之上,冷冽的气息随即而来,“你到底是谁?!” 夏叶瑾心里咯噔一声,暗道不好。 难不成真的被她歪打正着猜中了?! 没这么巧吧? 但脖子上架着利器也由不得她多做考虑,毕竟保命才是第一要务,所以夏叶瑾瞬间换上了一副笑脸,扯了扯嘴角说赵护卫你先别急着拔剑等我把话说完,我幼年家道未落时曾跟过师父,懂得些占卜看相之术,我是看你印堂隐隐冒着青气,随口猜的。 对方显然并不相信这种说辞,握着长剑的手稍一用力,夏叶瑾的脖颈处便传来凉意,都不用看,估计是在上面划了道口子。 夏叶瑾忍着疼继续再接再厉,索性摊牌,“赵护卫不相信我也没关系,只是我猜的没错的话,赵护卫不仅少了魂魄,还失去了记忆?” 对方瞬间放大了无数倍的瞳孔让夏叶瑾不知道到底是该开心还是该难过,她极力小心的控制着内心中的波涛汹涌,尽量用平和的声音继续,“其实这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所谓魂魄之说,不过是怪力乱神之象罢了。” 边说边注意赵穆的眼里的神情,见他脸上的表情有所松动,夏叶瑾便小心的将架在脖颈上的那把长剑轻轻地往外推了推,转头看向他,“……没了记忆也不错,其实有很多记忆,留着也没什么用。” * 真敏从北郊围场回来后大发了一场脾气。 将忠王府里能打能骂的物件全都用鞭子抽了一遍——丫鬟下人们自然也不可能幸免。 等夏叶瑾赶回来的时候,真敏郡主的第一轮扫-荡已经结束。此刻她正掂着手掌中的鞭子,站在庭院的石阶上。 “舍得回来了?” 她淡淡地笑着,从姿势上判断,似乎是专门在等夏叶瑾。 夏叶瑾仰天长叹,欲哭无泪。 布日固德是吃素的吗?不是让他提前来安慰了么,怎么真敏还是一副吃了炮仗的模样? 乌油油的鞭子用力砸下来的杀伤力并不比砍刀的小,看真敏这架势,挨一顿打是免不了的了。等待会儿对方要是真的动手,她到底是还手还是不还手? 越是这样想,真敏手中的鞭子越是闪着刺眼的光,呃……保命要紧,还是稍微的还一下手? 这边真敏见夏叶瑾一副神游物外与母星对接直接无视掉她的模样,不由得更加恼火,但面上却还是绷着原先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她走近了些,磨娑着手中的鞭子,凑近,直到眼对眼,“你没有什么要与我说的么?” 夏叶瑾心说当然有啊!比如你吃了没今天天气不错你饿不饿我去煮碗面给你吃啊……但我说了你会听吗? “郡主指的是……” “你说呢?” 真敏微微挑眉,与其他蒙人女子不同,她生的几乎可以称得上艳丽靓绝,可这个动作却流露出了一股戾气。 “奴婢以为这件事与王爷无关。” 反正都要挨一顿揍,夏叶瑾索性直接说。 * 大家周末快乐。。。(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八章 昏厥 “哦?”真敏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绷紧的表情露出一点吃惊来,“你竟然为他说话?” 夏叶瑾赶紧满脸惶恐地低了头,“恕奴婢斗胆直言,今日之事栽赃嫁祸的痕迹太过于明显,奴婢觉得——” “你觉得布日固德不会这么愚蠢?” 夏叶瑾撇撇嘴,这话是你自己说的,我可没这么说。 见对方低着头不答话,真敏眯了下眼睛又问,不是布日固德,那你觉得会是谁? 会是谁? 夏叶瑾无语凝噎。 她怎么知道会是谁?如果真能够提前知道,她还会让惊马这么乌龙又老套的剧情发生吗?肯定是拼了老命也要把这件事给拦截下来啊摔! 就在夏叶瑾百般无语觉得自己简直是遇上了万年大坑的时候,那个圆脸丫鬟快步走了过来,行过礼后便凑在真敏的耳边嘀咕了两句。 凑这么近?又神神秘秘的,难道又在商量做坏事? 也不知道是连日被骂心情极度糟糕还是提前预知了赵穆与真敏二人的结局,总之此刻看这两人凑在一起说话的画面让她非常的不爽,不爽中还夹带着担忧。 虽然真相也基本是八-九不离十,但一想到那个赵穆有可能是付清竺,她就根本没办法用局外人的冷眼旁观来完成这个任务。 但如果他真是付清竺,又怎么会做出利用真敏的好感将她囚禁折磨致死的事情来? 不过如果夏叶瑾还能保留一丝理性,就知道这也不是不可能。 此刻是大元,距离东晋已经过了400多年。 40年的经历都有可能让一个人性情大变,更不用说400年的漫长岁月。这样论起来,就算他是付清竺,也有可能不再是曾经的付清竺? 这简直是细思极恐越想越糟糕的节奏啊! 想来想去,夏叶瑾简直要被自己的脑洞绕晕,正晕头转向之时,就听到真敏说了一句“把人带上来”,紧接着一个穿着黄色对襟蒙古袍的小丫鬟就被带到了跟前,她面色惨白,瑟瑟发抖。求饶的话还未说,就看到真敏对她笑了一下。 突然一声惨叫平地惊起,夏叶瑾吓了一跳,循声望过去,发现真敏手里握着腰刀,明晃晃的刀锋闪着骇人的白光,而那丫鬟……一双手已经被砍下,滚到了地上! 鲜红的血从被砍了一截的手腕滴落下来,密集又迅速,像一场盛夏午后的暴雨。血腥味弥漫,丫鬟疼的直接昏厥过去。 夏叶瑾嘴唇发白,拼命按住胸口才没有直接呕出来。 “把她叫醒。”又听到真敏说。 一桶冷水浇下,丫鬟睁开了眼睛。其实她这副样子,失血过多,结果基本上已经是死路一条。但真敏似乎不愿意让她这么容易的死掉,拿了把小巧的匕首走到她身边蹲下,再一声凄厉的惨叫响彻天际——丫鬟的眼珠被硬生生的抠了出来。 眼前猩红一片。湿漉漉全是血。 夏叶瑾不忍再看,直接闭上了眼睛。才刚合上,就听到真敏在叫她的名字,无奈只好再把眼睛睁开—— 带血的眼珠子就摆在她的面前,真敏站在不远处,正歪着脑袋笑眯眯看向她,“这眼睛挺漂亮的对吧??” “……” 夏叶瑾终于没忍住,双腿一软,一个趔趄就要栽下去。 可她到底没有,一双有力的手扶住了她的腰,稳住了她整个摇摇欲坠的身体。 等夏叶瑾缓过神来的时候,那穿着蒙古外袍的婢女已经被拖了下去,几个丫鬟半蹲在地上用力清洗着血迹,真敏正低头听着那圆脸丫鬟说着什么,四周一下子又变得安静下来。 “你还好吧?” 熟悉的声音传来,夏叶瑾这才意识到自己从刚才开始就一直靠在身后的某个人身上,她转过头,赵穆松开扶住她的手,依然瞪着那对大眼睛看她。 目光澄澈,与当年的付清竺一模一样。 她张了张嘴,却在发出声音之前晕了过去。 * 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木床上,四周黑洞洞的,隐约能看到有个人坐在床边,那人见夏叶瑾睁开眼睛,便开口问你好些了么? “我怎么在这里?” “你晕倒了。” “郡主呢?” “放心她没有再责怪你。” “……” “是你把我……扶,回来的?” 赵穆没有回答,他动了动从床沿边站起来往门外走,走到一半又停了下来,说桌上的银壶里有热羊奶,你口渴可以喝一点。 夏叶瑾精神状态本来不错,一听到羊奶,瞬间一阵恶心由内而外向上涌,趴着床边开始稀里哗啦把从昨天开始吃进去的东西都一股脑儿吐了出来,到了最后,只剩下苦水还一味在那里干呕。 等完全吐舒畅了,夏叶瑾仰面躺在床上虚脱到直哼哼。房门虚掩着,那个赵穆已经走了。 比起身上的伤口和刚才那血淋漓的画面,冷静下来后,更让她难以忍受的是赵穆的身份。天底下是否真的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不仅相貌一样,还同时兼备了失忆和失魂? 她不知道。 但如果没有,那是不是意味着从东晋到大元这400多年的时间里,付清竺都在历史上流浪,一个朝代接着一个朝代,一个时间点到另外一个时间点。不断遇见新的人,又不断与人分开。不断有新的记忆出现,又不断遗忘旧的记忆。当每一次记忆被刷新,唯一能够保持不变的,就只有他缺少了魂魄这个事实? 如果真是这样,夏叶瑾还真不知道这对于付清竺来说,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或许是好事吧,他至少能忘记许多不开心的事情重新开始;又或许是坏事,很多过往的经历,那些人和事,无论多深刻多舍不得,都已经消失无踪,一点踪迹也寻不到。 思来想去,关于赵穆,自己这半桶水的理论实在是没法理顺很多东西,若是这回能够顺利完成任务回去,她一定要向宫辰时问清楚。 但在回去之前,她此番的任务能够顺利完成吗? 想到这里,夏叶瑾脑袋又开始疼了。 保持一个姿势太久脖颈有些僵硬,她翻了个身,黑暗中房门被推开,赵穆手里拿着个东西走了进来。 走到近前,看夏叶瑾还双眼无神的样子,他把手中的铜壶放在一旁的矮几上,说这是刚烧的热水,旁边陶罐里是茶叶,你可以喝。(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九章 头七 也不知道是不是对布日固德的报复,接下来的几天里,真敏又连续杀了好几个侍女,手段一次比一次残忍,有一次夏叶瑾竟然看到她直接在后院架了个大铜炉,水烧沸后把人剥光衣服扔了进去。 她看得面色惨白,不知不觉间竟把下唇咬出了一排整齐的牙印。 心里却把宫辰时祖上十八代来来回回循环往复问候了个遍,习惯性的说话说一半到底是什么毛病?以前的那些有所保留就算了,至少不会对性命有极大的威胁。可这一次!这个人特么竟然没有提前告诉她真敏郡主是个残暴无度女魔头的事实?! “还发愣呢?!郡主让你去园子你去了吗?!——” 圆脸丫鬟见夏叶瑾杵在原地发呆,伸手推了她一下。 被这么一推她才想起来刚才真敏让她去园子里折几支新鲜芍药的事情,赶紧惶恐的点头应下。 圆脸丫鬟摆出一副“就你这样子到底是如何能够活到现在”的表情,深深看了她一眼,用下巴示意让她赶紧去。 本来还没觉得,但直到迈进园子里夏叶瑾才发现这是个完全没办法完成的任务。天寒地冻的,满园子全是枯枝,不用说新鲜的芍药了,就连新绿的叶芽都看不到一片。 不远处的高坡上倒是有几株腊梅,用腊梅来代替行不行?夏叶瑾不知道,万一不行的话,她会不会是下一个被扔铜炉里水煮的人? 如果逃跑呢? 开玩笑! 这里是大元的地盘,到目前为止任务没有进展手腕上还空白一片完全没有红点的迹象,在这种情况下她根本就联系不到宫辰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她要跑到哪里去? 心烦气躁,夏叶瑾把牙磨得吱吱响,她从未有过像现在这样想把宫辰时抓来暴打一顿! 正磨牙霍霍之时,周围的空气忽然有些怪异。 呃?…… 夏叶瑾吸了吸鼻子,这什么味道? 一股焦味。 难不成真敏刚才水煮活人还不过瘾,这一下又来一次碳烤活人? 园子里雾气浓重,早春的天又黑的早。近处水潭边的一排湘妃竹生的异常茂密,绿的发油,听说是用府里被杀死的侍女尸体做肥料,让人更觉得慎得慌。 只站了一会儿便觉寒意入骨。 就在夏叶瑾决定不多管闲事打算回去再想办法时,却在转身之际看到不远处土坡底下冒着火光,斑斑点点,不大,但在黑漆漆的园子里显得尤为显眼。 提着心脏走近才看清原来是有个侍女蹲在土堆旁烧纸钱。 袅袅白烟在火光中蜿蜒曲折而上,虚无缥缈,又在瞬间被北地朔风吹散,消失无踪。 下意识紧了紧身上的袍子,夏叶瑾忽然想起有人说真敏的生母穿着大红锦袍在前院老槐树下上吊自杀的事。 “她是在为那个被挖了眼珠的婢子烧纸。” 冷不丁声音从身后传来,差点没把夏叶瑾的魂魄给吓飞。 赵穆见她捂着胸口面无血色的模样,又补了一句,“今天是她的头七。” “……为什么忽然要杀她?”就算不关心,心里终究好奇。 “她偷了郡主的碧玉簪。” 夏叶瑾没有再说话。 或许真敏也并没有错。在他们的观念认知里,丫鬟婢女属于贱民,贱民与奴隶一样,本身就不能算是人,更不用说人生自由,最多不过是能够买卖交易的活物罢了。这样的人与牲畜无异,生杀大权本就被别人掌握着,犯了错杀一个或者两个,又有什么大不了? 执行任务以来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她一直以为自己的心态已经够冷血够理性了,可在面对这样血淋漓场景,在目睹那些鲜活的生命刹那消失,还是会不争气的难过。 她忽然有点怀念钱益所在的那个江南水乡,温婉平和,书生意气,就算是争吵斗殴,都带着糯软的味道。 等情绪稳定了之后她发现赵穆还站在旁边,便侧头看向他,说你想起来以前的事情了么? 赵穆盯着面前的一排繁茂的湘妃竹发愣,脸上的表情晦暗不明,过了一会儿才答非所问的开口,“你在为她难过?” “一个活生生的人……”夏叶瑾说到一半,却忽然不想再说下去,赵穆又不是曾经的付清竺,或许他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场面。 纸钱已经烧完,那个侍女在土坡边站了一会儿,忽然拿了个葫芦瓢出来,到旁边的水潭舀了一瓢的水将纸钱的灰烬冲洗干净,下意识的往四周看了一眼,似乎没有发现异样,这才放心的钻进梅林里。 夏叶瑾却借着微光看清了她的样子,清丽的面容里带着江南的秀气,看上去像是个汉人。 “心太软的话很难在这里活下去。” 目送那侍女离去,赵穆才开口。 * 夏叶瑾望着一桌子的菜流口水。 精致鲜脆的翡翠虾斗,香气扑鼻的清蒸黄花鱼,裹着细碎蒜蓉的碳烤生蚝,酸辣可口的生腌醉蟹,酱香色亮的松鼠鳜鱼,皮薄底厚的脆皮生煎,金黄香脆的炸茨菰片,粉嫩剔透的蝴蝶饺,甜而不腻的桂花糖藕……再加上一大碗的软糯适口的圆子糖粥。 天知道到底有多久没尝过海味和精致的小食了,她一激动,差点没把整张桌子给啃了直接放进肚子里。 可桌子太大她手臂又太短。连续够了几次都没办法成功的将菜吃进嘴里,夏叶瑾恼了,索性爬到了椅子上。这一下视野瞬间开阔,她笑意盈盈的夹了颗香酥的炸虾球,正打算放进嘴里,忽然从旁边伸出一双筷子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下那颗虾球。 到嘴边的东西被截胡了那还得了,夏叶瑾一急伸手就是一记左勾拳——疼的她立马睁开眼睛! 高耸的石墙上爬满了青藤,她正趴在一张石桌边上,左手的四根手指有三根磨破了皮——刚才梦里那记左勾拳打在了身边坚硬的石墙壁上。 抬头,发现身边还站着一个人,赵穆瞪着双大眼睛正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薄唇抿紧,清俊的脸上虽然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但目光里似乎透出一抹……促狭?(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章 撞见 夏叶瑾打了个寒颤,瞬间回神! 心中却十分懊恼。这醒来的时机也太不对了点,都只差一点点了,怎么样也得让她把那颗炸虾球给吃到啊。 在回神的一瞬间却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来。 真敏郡主下午在后山的八角玲珑亭里取景作画,她在不远处候着,然后一不留神就睡……睡着了? 老天! 真敏应该不会因为她像这样稍微眯一下就直接把她扔去煮了吧? 不好说。 夏叶瑾仰天长叹,有了之前那么多的经验她怎么说也有点武力值,可为何到了这里,就一下子沦为了战五渣啊! 诶?等等! 满脸忧愁的夏叶瑾忽然发现了新的不对劲。 赵穆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念头还未理清楚,就听到有侍女来报,说布日固德王爷来了。 “阿瑾。”脑子乱成一团毛线的夏叶瑾听到真敏在不远处叫她,“我和赵护卫还有正事要谈,你去前院把布日固德拦下来。” 正事? 夏叶瑾猛地听到一声巨响将脑子里那些毛线团炸开。乱哄哄的,她完全不懂得接下来要做什么。 这所谓的正事,该不会就是他们两人的出逃计划吧? 她想起那天夜里在佛堂外面不小心听到的谈话内容,虽然那男子的声音听着与赵穆有所出入,但按照那内容判断,怕是两人已经在暗中筹划好了。 因为赵穆与付清竺的重合度实在太高,这些天来她有意忽视了这个问题。但现在看来,就算他就是付清竺,她也不能放任那个悲剧发生。 不对,如果他是付清竺,她更是绝对不能放任那个悲剧发生。无论经过多久的漫长时光,他都应该是那个处处为别人着想,瞪着大眼睛没心没肺追着怪物满世界跑的捉鬼少年。而不该陷入世间繁杂之中,沾染上尔虞我诈的腥气。 * 布日固德仔细端详着站在花厅也能走神的夏叶瑾,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挑错了人。目光在对方脸上来来回回扫荡了几遍却还是没有反应后,终于耐性尽失,开口问道,“敏敏呢?” 冷不防被这么一喊,陷在纠结里的夏叶瑾愣了一下,然后终于想起了自己的正事,赶紧一脸赔笑的开口,说郡主刚才有点事儿。 “她人在哪儿?”话里十分非常之不耐烦。 在哪? 夏叶瑾踌躇了。 如今真敏和赵穆两人正在后山,她到底是让布日固德撞破还是如真敏的意思拖住他? 反正双方都不是什么好人,真要按夏叶瑾自己的意思,干脆让布日固德撞破,然后矛盾一触即发两个人撕个鱼死网破你死我活。但这样一来势必会连带到赵穆。可若是拖住他…… 那不就直接成全了那两个人的“好事”了么?最关键的是,她回头还要花大把的力气去阻止破坏那个所谓的出逃计划。 “郡主现在有些不方便,她让王爷您先在这儿等一下。” 果然她还是不够自私。 “我问她在哪儿?!”布日固德暴了,说着就要往里冲。 “她、她在茅房。” “嗯?”对方愣了一下,“哪里的茅房?” “……” 看着几乎要暴怒的布日固德,夏叶瑾有些郁闷,这样下去她哪里能拖的住?就在她绞尽脑汁想对策的时候,忽然不知从哪里轻飘飘的来了一句,“王爷,郡主在后山。” 夏叶瑾猛地回头,看到一张圆圆的脸。 那个圆脸侍女见她望过来,咧开嘴角,对着她笑了一下。 卧槽! 夏叶瑾终于忍不住在心里爆了个粗!这个圆脸也是布日固德的人?? 布日固德听完冷哼一声,一把推开她,快步朝后山走去。 夏叶瑾急忙也以最快速度跟了上去,这下好了如果真被撞见的话,凭着布日固德的暴脾气,这后果将不堪设想。 “王爷您先别生气,郡主一整个下午都在后山取景作画,只剩下最后一处就完成了所以她让您在前院等一下。” “你不是说她在茅房?” “她刚刚让我去迎接您的时候确实是在茅房。” “……” 布日固德满脸无语,他看向夏叶瑾说你到底知不知道我让你来这里干嘛的? “知道啊。” “知道还这么不清楚?!” 我怎么就不清楚了?!这不一直都在拼了命地撮合你们俩吗?夏叶瑾心内白眼翻飞。面上却赶紧解释,正好借机拖点时间,“从猎场回来后郡主的怒气一直都在,虽然这几天好了些但奴婢以为,王爷还是不要太硬着来,万一郡主她又生气……” 对方脚步放慢了些,但语气依旧生硬,“她生气?府里的侍女不是全被她折磨死光了么气还没消?” 夏叶瑾下意识抬头看了他一眼,也不知道这人到底派了多少暗线在忠王府。怕是这段日子以来被真敏杀掉的那些人,多半都是布日固德的派来的。 所以——虽然一直隐隐的有所预感,但真的得到证实还是让夏叶瑾感到了扑面而来的挫败——真敏已经识破了布日固德的阴谋。 那她的任务还有可能完成么? 夏叶瑾不知道。 大概可能也许有吧…… 正风中凌乱,前面人的脚步却停了下来。夏叶瑾以为布日固德不认识去后山八角亭的路,正打算趁机再最后拖一把时间,开口说郡主在后山的梅林里,抄左边小道上去会快一点…… 说到后面便没了声音。 她和布日固德一样,僵在了原地。 * 夏叶瑾记得初中的时候,班上有个男生始终被排除在所有人之外,不仅因为他一年四季有两季都穿同样的衣服,还因为他那怪异孤僻完全不搭理人的性格。 某一次体育课回来后,班上有人发现她新买的mp3被偷了。在遍地是随身听磁带收音机的年代,有个mp3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土豪。所以在教室里四处搜寻过一遍依旧一无所获之后,大家开始转移方向拼命洗刷自己的嫌疑。说来说去,最后发现体育课教室里只有一个人,就是那个性格怪异永远被人排挤的男生。(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一章 戏中戏 找出了凶手之后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男生试图解释,可却没有人去听他到底说了什么。就在大家要扭送男生去教务处的时候,夏叶瑾站了出来。 其实她和所有人一样,从来都没有与那男生说过一句话,甚至连眼神的交流都没有。之所以挺身而出替他辩解,是因为她曾在某次上学路上看到那男生将自己的饭盒递给一个饿的灰头土脸的老大爷。而那天中午,他因为连午饭都没有又被全班同学整整笑了一周。 一个宁愿被人嘲笑一整周却把自己午饭给别人的人又怎么会是偷鸡摸狗之徒。之后的事情也证实了夏叶瑾坚持的正确性——mp3被那个女生放在另外一个书包里她那天根本就没有带来。 从这件事开始,之后又接连印证了几件事,让夏叶瑾觉得自己看人的眼光应该还挺准。 可这一回却让她对自己一直以来的自信心产生了严重的怀疑,当她看到赵穆握着明晃晃的腰刀插进一个个年轻侍女的胸膛的时候,她的整个世界观几乎是在瞬间发生了崩塌。 如果他真是付清竺。 漫长又孤独的四百多年确实能够让一个人的心性发生极大的改变,但眼前这位,真的是付清竺吗?那个面上吊儿郎当却心地善良处处为人着想的人,真的是面前这一个杀人如同砍瓜切菜的赵穆吗? 鲜血顺着刀尖一点一点地滴到干裂的土地上,一个个侍女被人抬了下去,真敏走上前,搂住赵穆的腰,十分自然的与他抱在了一起。 早春天寒,几条顽强的青藤顺着秃枝垂坠下来,正好挡住了两人的表情。 重逢其实是件很奇妙的事情,特别是和一个你原本以为再也无法见面的人重逢。能在这里猝不及防的遇到付清竺,虽然还不能完全确认,虽然对方已经完全不记得她,但莫名的熟悉感让夏叶瑾第一次觉得这份乌龙遍地的工作其实也不算是太糟。 可现在…… 亲眼目睹记忆中美好人设的崩塌,她才知道,原来比分离更加可怕的事情,是重逢后的陌路与明知道对方是错的却没法挽回。 在这一时刻,她突然特别的希望这个赵穆跟付清竺一点关系都没有。果然宫辰时说得对,她还是不够理性睿智,眼里心里所能感受到的,依旧是狭隘到不行的自私。 过了一会儿,僵在原地的布日固德才终于回过神来,他快走几步直接冲到了真敏的面前,握紧拳头朝着她面门而去。 就在刚刚他还自我安慰说真敏这个人养尊处优惯了也没有父兄管教,性子就是这样,平常让她一点主动服软也没有什么大不了。可这样忍耐与服软的范围,显然并不包括她与别的男子抱在一起。 拳风猎猎,真敏愣了一下,随后便微笑的仰头看他,一脸无所畏惧的模样。 但拳头最终也没有落下来,布日固德死死的盯着她,嘴唇几乎是发青,就在夏叶瑾以为要动手时,他却松开了拳头。 什么都没说,只是转身离开。 临近黄昏,风里带着寒意。几乎是微不可闻的叹息,不知是从谁口中发出。 “阿瑾你也退下吧。” 原以为会遭到一顿毒打,却没有想到真敏的口气意外的温和。 直到目送夏叶瑾的身影消失在小道的尽头,她才收了方才脸上的微微笑意,侧头看向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沉默的赵穆。 “你也觉得我做错了?”她问。 “郡主不会做错。” 赵穆开口,眼眸却不甚清明,里面像是被覆上了一层雾气,模模糊糊的,让人分辨不明。 “你不用安慰我。” 后山地寒,站久了不免凉意入骨。今年的春来的早,花期却来得晚。往年姹紫嫣红的半山园子,如今却只有斑驳石墙边上那蔓延的青藤还点缀着一抹难得的绿意。 “你自己的事情解决了么?以前的事还是记不起?” 真敏突然问。 似乎是没有想到对方会忽然转变话题,赵穆愣了一下,随即摇头。 “你放心,我已经托人去找了,或许很快就能恢复……” 赵穆张了张口,“其实郡主您大可不必……” “只是小事罢了。”真敏扬了扬眉,截断了他的话,刚才的阴霾消失无踪,整个人又恢复到平日里那明艳张扬的神采来,“你去拿点钱给刚刚那几个女人,戏已经演完了,拿了钱就让她们赶紧离开大都。” * 接下来的几天,布日固德像是从人间蒸发了一样再也没有出现过。真敏却无知无觉不甚在意,继续在在忠王府里当着她的郡主。只是府里因为莫名其妙原因被杀死的婢女家丁的数量却一日比一日要多,过了一段日子,几乎是整个大都城都在传真敏郡主被红衣女巫缠上,靠杀人吸血续命。 一时间人心惶惶。 忠王府里又来了一批新的婢女。 夏叶瑾背着花篓扛着花锄从园子出来的时候,正好看到管事的婆子在给这些人训话。 元社会等级制度森严,贵族们为了巩固统治地位,如金字塔般,将人分为四等十级。蒙人自然排在第一,第二等是投靠大元较早的色目人,排在第三等的所谓汉人,是指原来金统治下的汉人和契丹、女真等族。而像这些婢女,多半是因南宋被灭从南方各县流落过来的无产无地的汉人,这些人统称为“南人”,被归入贱民的范围,处于最末等。 就算真敏郡主的残暴名声在外,但却还是有无数这样的无产无地的贱民将自己的女儿卖进来。家里子女太多,能够活下去就不错,哪里还能顾得上能活多久呢? 夏叶瑾忽然有点看不下去。 按照真敏这杀人的手速,或许用不了多久,就又要换另外一批新的进来了。 既定的轨迹是没办法改变,但假如配点蒙汗药混在饭食里让真敏吃进去,昏睡个几天,情况是不是能够缓解一点? 这个想法似乎可行。 她不能改变这些人的既定命运,但使点小绊子让真敏的杀人频率稍微变慢一些还是可以的。(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二章 弄巧成拙 正瞎想着,四周瞬间安静下来。就在夏叶瑾纳罕那个啰嗦的婆子今日竟然这么快就把话训完的时候,却看到三四个护院拖着一个面色惨白的人绕过垂花门走过来,被拖着的人,她认识,是那个圆脸婢女。 该不会这又是要拉下去折磨吧? 念头才刚闪过,却听到一句十分不合时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的花掉了。” 一回头,发现赵穆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她的身后,手里拿着一枝腊梅,瞪着澄澈的大眼睛看她。 夏叶瑾顶着快要被他那探照灯一样的大眼睛闪瞎的风险,伸手拿过腊梅枝,然后扬嘴一笑,说,谢谢。 接着笑容凝固转身直接离开。 干净利落,完全不拖泥带水。 留下一头雾水的赵穆愣在在原地若有所思。 * 圆脸丫鬟果然死了,是被割了舌头挖了眼睛扔进铜炉里水煮,活活煮死的。 听到这个消失时夏叶瑾已经麻木了,就这几天里,她听了太多像这样的噩耗,都不知道到底该作何反应才属正常。 心中烦闷,越想越应该抓紧时间实施计划把真敏给弄晕过去让她昏睡个几天几夜。 蒙汗药夏叶瑾自然是没有,想要自己的小计划能够顺利实施,她也只能到街市上的药坊里去买。但既然是要特意去一趟,她就不打算用蒙汗药。真敏这人心思缜密又诡异,像蒙汗药这种烂大街的东西,说不定还未放进去就被人家给发现了。到时候偷鸡不成蚀把米,那可就亏大发了。 所以基于种种考虑,夏叶瑾决定自己为真敏郡主量身配制一副草药,威力大副作用小,在昏睡期间还能补充营养,美容养颜,滋阴补虚,简直养生届的大王牌。 想法十分美妙,可她却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真敏郡主严令禁止府里的婢女出门,就算在门口大埕兜两圈也不行。 她要怎么出去? 所以有时候人顺利起来简直是连喝口水都会中大奖走在路上都会被钱砸,夏叶瑾觉得她现在就是这样的状态。正在纠结着到底要怎么才能瞒过真敏的火眼金睛出门,却没有料到,真敏自己却破天荒的出了门。 当然,她没有让夏叶瑾跟着。 但这不要紧。 只要真敏不在,她的出行计划基本就不会有什么问题。夏叶瑾打算先一路尾随看看真敏到底去哪儿,然后再去找药铺配药。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她在实施计划过程中出现了一个小小、小小的问题——不仅跟丢了真敏郡主的马车,还满大街的找不到一家药铺。 大都的百姓都不看病吃药的吗? 来来回回在笔直宽阔的长兴街兜了好几圈一个药铺的鬼影都没有看到,夏叶瑾不由仰天长叹。 不过确实是这样。 元贵族不信任汉人的郎中,上至宫中下至府邸请的都是蒙人自带的巫医。铁木真在位时更是取缔了大都好些的药堂。如今大都的药铺郎中,为了避开蒙人铁骑的扫-荡,都藏在了胡同深巷里,要绕过几个弯儿才能找得着。 不过功夫不负有心人,最终还是被夏叶瑾找到,只不过小铺子里药材十分有限,好不容易七拼八凑的配齐了一张方子所需的药材,也不知道到底会不会跟想象中的一样有效,反正不会吃死人就是了。 虽然大部分的蒙人都带着有色眼镜看待汉人,但元大都的整体构造,却是严格按照中原五行八卦的风水相术原理来布局架构,从城门到宫楼,由街市到坊门,无一不显露着《周易》的影子。 顺承门内的羊角市是大都城内最为繁华的一段商业地带,分布有羊市、马市、牛市、骆驼市、骡市、穷汉市以及买卖奴隶的人市。从胡同深处的药铺里出来,转过两条小街,夏叶瑾便溜达到了这个地方。 周围叫卖声震天,一眼望过去熙熙攘攘的全是人的脑袋,尤其是不远处奴隶的交易,聚集的人简直快要把宽阔的大街堵了一半——买个奴隶可比牲畜要划算的多,如果那奴隶乖巧懂事不逃跑的话。 夏叶瑾懒得走过去,那一张张年轻的脸上挂着或呆滞或绝望表情的样子,看了让人添堵。 正打算抄近道回忠王府,却瞥见前面的小街发生了一场小小的意外。一辆骡车撞倒了一个行路人,车主都还未下来理论,那行路人就从地上爬了起来一把抓过散在地上的囊袋,一溜烟往夏叶瑾这边的胡同口跑来。 或许是慌不择路,那人完全没有看到胡同口还站着一个人,冲过来的时候,两人几乎是撞了个满怀。稳住身子后,夏叶瑾眼疾手快一把抓住来人,可惜对方的手劲大到惊人,挣扎了下眼看没法挣脱,直接往前一甩,那粗布衣料唰的一声,被扯下了一个袖子,露出里面黑乎乎的棉絮来。 寒风阵阵,那人也顾不上许多,连滚带爬地就往胡同里冲。夏叶瑾哪里肯放弃如此大好机会,也赶紧拔腿追了上去。 两人就这样在胡同里一前一后地保持着一段距离,夏叶瑾自问长跑技能不错,可对方似乎比她更好,在绕过一条胡同两条小街之后,她终于受不了这没完没了的持久战,正好瞥见石墙边放置着一叠箩筐,随手抄起一个,用力朝着前面那人掷去。 夏叶瑾给自己的准头打了个满分——那箩筐不偏不倚正巧砸在了那人的头上。 “我说你跑什么呀?”夏叶瑾大摇大摆的晃悠过去,那人被冷不丁一砸,身子一歪,似乎伤到了脚踝。此刻正靠在墙角边上,一脸惊恐地看向她。 “咱们也算是半个熟人吧?”走到她面前,夏叶瑾蹲下身,半眯着眼看她,“这青天白日的撞见一个死人,要跑也是我跑才对不是?” “你想怎么样?” 好半天那圆脸婢女才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来,她似乎被吓得不轻,整个人都在发抖。 街市上的喧闹声,被完美的隔绝在了爬满青苔的石墙之外。朝日光晖只洒到胡同口的一角。巷内阴湿,让夏叶瑾都觉得生寒。(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三章 意外发现 “不想怎么样。就只是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下……”夏叶瑾面上挂着笑,不轻不重的话里却带着寒意。 对方按在脚踝上的手明显抖了一下,但没有说话。 夏叶瑾从来都没有奢望圆脸婢女会这么容易就把事情说出来,所以在看到对方抿紧嘴唇不说话的时候,也并没有感到太吃惊。 但不吃惊并不意味着她有足够的耐心和时间耗在这里,所以她决定赌一把,“你该不会是觉得你不说,其他人就都能顺利离开大都活下去了吧?” 夏叶瑾并不知道这其他人到底是谁,甚至是否存在都不确定,之所以提这个,不过是想虚晃一招。 但在看到圆脸婢女原本漠然求死的表情里出现了惊恐的裂痕之后,夏叶瑾知道,她这把赌对了。 见自己的说法有了成效,夏叶瑾决定再接再厉,“其实我的要求很简单,你只要回答我的问题就行。”圆脸婢女脸上的表情却愈发惊恐,这让夏叶瑾看得有些不舒服,她不过是说了几句威胁的话,有这么可怕吗? 也许是对方出乎意料的反应让夏叶瑾对自己的审-讯能力有了极度“不准确”的认识,她忽然有些得意地发现原来自己还掌握着这样一门技能,所以便接着往下做思想工作,说你放心,只要你老实回答问题我不仅不会为难你连带那些人也会一并放过…… 话还没说完就乐极生悲,一把明晃晃的长刀,从侧面斜横,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 大钟楼斜街。 这里是大都城内唯一一座受蒙人勋贵青睐的江南茶楼,汉仪楼。西厢二楼的望台上,真敏正品着新出的明前龙井。蒙人不喜汉茶,但她却觉得还不错,偶尔喝点香片倒也算是怡情。 一位身着蓝狐领月白锦缎长袍的清俊男子绕过蛟龙影壁,穿过湘妃竹,朝西厢走来,待走近,看到真敏一人独坐孤芳自赏,便笑道,“郡主好兴致。” 真敏抬头微微一笑,算是打过招呼。 一股清泉斟入鹧鸪斑建盏中,来人端起茶碗,细细端详了一下,随后讶异,“这是建阳窑的孤品?” 真敏笑了一下,“眼力不错。你不是一直对南人之物情有独钟,这东西送你了。” 她侧头俯视着一楼院中清池里的红鱼游弋,曲水流觞,神情淡淡的,少了平日里的戾气,让人看不清到底在想些什么。 对方盯了她一会儿,又呷了几口龙井,突然笑着开口,说郡主今日约我来,就为了送这个? 真敏这才仿佛回过神来一般,她半挑着秀眉,似笑非笑地看向对方,“约你来当然不仅是送这个,但也差不多。” 来人垂下眼品了口香茗,等再次抬头,俊逸儒雅的面容带上了恬淡之气,“你决定了?就为了救他?” 真敏方才云淡风轻的表情转而阴沉,寒着脸笑了一下,“你难道不应该感到高兴?” 说完后她拿起茶碗大口的咽了一口茶,似乎太急,呛得满脸通红。 “高兴是高兴。”对方幽幽然开口,神情依旧恬淡,端坐在雕着细腻花纹的木桌前,看上去像姑苏城内的白衣胜雪的清贵公子,只是那蓝狐领,泄露了他的身份。“但就这样,郡主会不会觉得少了点诚意?” 真敏神色一凛。 “至少得死个人吧……”对方笑了起来,明媚的笑容在清俊儒雅的脸上缓缓绽开,犹如初春里第一抹朝阳。他伸手摩挲了下面前的鹧鸪斑建盏,神色变得意味深长,“不然,咱们怎么能共赢呢。” * 就算胡同窄巷再深,朝日的光线还是穿透过层层飞檐和角楼,从青瓦缝里一点一点的漏下来,洒在阴湿斑驳的石板上,在油光发亮的青苔之间晕开。 夏叶瑾依旧保持着跪在地上的姿势,垂下眼帘望着架在脖颈上那把明晃晃的长刀,刀锋上泛着白光,绚烂明艳,刺得她眼睛酸涩。 其实让她难过的不是这斜横在脖颈上的刀,而是手握长刀居高临下看着她的少年。 “赵护卫这是要杀了我?” 夏叶瑾扬起下巴看他,神情里带上了一抹自嘲。 既然是不记得了,那就不能够算是同一个人了吧?夏叶瑾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果然这样的心理建设十分有效,至少她已经能够很好的控制住面上的表情了。 “你到底是谁?”对方蹙眉,手中的力道却没有放松。 “我是谁无关紧要吧?”夏叶瑾兀自笑了起来,她盯着那张十分熟悉又十分陌生的脸,说,如果我说我是无辜的,你信吗?见对方一脸漠然,她接着笑,你看,你果然不信。既然是不信,那我解释又有什么用呢? “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夏叶瑾顿觉好笑,她再一次忍不住嘴角上扬,说当然怕呀,可是赵护卫你不都已经把刀横在我脖子上了么?现在再提害怕还有用吗?或者说,我现在向你求饶有用吗? “有用。” “……” 赵穆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只要你将自己的身份来历说清楚,我会放了你。” 眼前这人是与真敏郡主一伙儿的,真敏郡主心思诡异,怕是早就知道了她就是布日固德安插在王府里的内线。所以事到如今她就算把自己的身份说出来似乎也没有什么要紧? “我是布日固德的人。” 想通之后,夏叶瑾言简意赅的回答。 “话说完了,你可以放我走了么?” “不行。” “……你到底想怎么样?”这一下换夏叶瑾恼了。 对方似乎存心想要看夏叶瑾恼火的样子,他手握长刀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慢悠悠的开口说,我知道你是小王爷的人,我要知道的不是你这个身份,是另外一重,你真实的身份。 还另外一重身份,夏叶瑾差点没直接一个白眼甩过去,心说你当我是洋葱呐这剥开一重又一重的? 料着对方有所求也不会马上对她下杀手,夏叶瑾便索性木着一张脸不说话。敌不动我不动,敌动我依旧不动,以不变应万变,看这人能拿她怎么办。(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四章 无力解释 果然,和夏叶瑾这么一对峙赵穆的气势瞬间变弱了许多,说到底就是他实在太想得到答案了,所以他看着夏叶瑾,张了张口,似乎在斟酌,最后还是先出声,“我少了魂魄又失忆的事情,你怎么知道的?” 话说到最后,几乎是带着无奈了。 听了这问题,夏叶瑾简直想大笑出声,她抬头看了对方一眼,然后说,我怎么知道的?赵护卫果真是贵人多忘事么?我之前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要不要我再详细给你复述一遍? 胡同口的喧闹声渐渐消散,夏叶瑾抬眼看了下日头,发现这一晃眼竟已到了晌午。也不知道真敏回去了没有,不过既然这两个人是一伙的,也就无所谓去担心会不会被真敏发现她偷溜出来了吧? 说不定人家早就知道了。 正想着,肩头却忽然一轻。下意识低头,夏叶瑾发现那把刀被人从脖颈上拿了下来,再抬头去看那个人——“你可以走了。”赵穆收了长刀,整个人隐在晦暗明灭的光线里,让人看不清表情。 整个肩膀坍塌下去,似乎很难过。 夏叶瑾拍怕身上的尘土站起来,怀着警惕的心情瞄了那人几眼,见对方是真的没有再动手的意思,才微微放了点心,迈开步子快速走了出去。 * 忠王府,花厅。 真敏望着面前的双金绞丝熏炉发呆。 木窗外日头端正,已经晌午了。 她让人去给布日固德送了帖子,约了晚上亥时在府中见面。 布日固德会来,她确定。无论他上回多么生气,但这次是她主动示好,无论是基于哪一点,他都会来。 花厅的熏炉边放着一盆上回他送来的秋海棠,前段日子还不到花期,萎靡一片,这几日竟开的繁茂。玫红色的小花,如同暗夜里的血。她一点都不喜欢这花,但因为是布日固德送的,便放在花厅做做样子。 这一次她特意将见面的地点选在这里。除了让他看到秋海棠外,真敏攥紧了手中的那包东西,只要将这东西放进熏炉里,混合着秋海棠的香气,轻柔好闻,一点都不骇人。 杀个人,其实也不算太难。 尤其是在之前演练过多次之后。 * 看着圆脸婢女等一行人上了去南方的海运大船后赵穆才转身往回走。大都的海运集中在通州港,他今日没有骑马,大概要走到晚上才能到城内。 但他无所谓。 自从在大都的城垣底下醒来,他脑子里就空白一片,既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什么都没有——唯一的意识便是他少了魂魄。 其实魂魄这种东西对于他来说太过于玄乎,赵穆甚至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空荡荡的脑子里会留存有这样诡异的意识。但有些不可思议的是,他还懂得武功。在遇到真敏郡主之前,他是个专业吃朝廷赏金的——追捕悬赏在逃的各种通-缉犯。 日子过得也不错。 所以他有点不明白为何真敏郡主要那么执着的帮他寻回魂魄找回记忆,其实无所谓的吧?他还是他,没了记忆少了魂魄,可他还好好的活着啊,又不会死。 他一直都无所谓。 日子也一直过得逍遥自在。 但某一天,却忽然冒出来一个人,盯着他莫名其妙的问你是不是少了一魂一魄,还失去了记忆? 他刚开始是震惊,惊讶过后,便剩下恐慌。 这个人对他的底细如此清楚,该不会是以前留下来的仇家吧?越想越有可能。在王府内,他有无数个机会可以杀她,可每一次他总觉得不是最好的时机。但今天,赵穆想起来就有些懊恼,今天这么好一个机会,本来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将这个人给解决了,可他最终还是下不了手。 总是要解决掉的。 他边这样想着边往前走,午市已经结束,安贞门内的果市还留有一些人,基本集中某处门前,热气腾腾的,似乎是家包子铺。 看到这里他肚子也有些饿了,走近后一捞口袋才悲催地发现,刚才自己把所有的家当都给了那些婢女。现在身上连一个铜板都没有。 接受现实后便只好满心郁闷的转身。 突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他猛地回头,下意识去反剪对方的手臂,却发现那人早有防备,滑溜一下挣脱开了他的反击。一招不中,正要接着来第二招时,忽然有个东西朝着他扔了过来。 他基于本能伸手去接。 还以为是暗器毒药,却没有想到是个……用厚油纸裹着的包子? 夏叶瑾站在距离他三步远的地方,笑的一脸明媚,“饿了吧?送给你吃的。” “你!?——” “你什么你?”夏叶瑾看着对方瞪大眼睛却没有反应过来的模样,忍不住想笑,她拿出自己的那个包子咬了一口,鼓着腮帮子看向他说你放心这包子刚买的,没毒。 “你一直跟着我?” 在连续被几个路人撞了好几下之后,赵穆总算抓住了一个重点。 夏叶瑾耸肩,“什么叫跟?我是看赵护卫你一路心不在焉的样子,担心你才和你一起的。” 眼前这个人笑得一脸得瑟,赵穆突然觉得刚才没有杀掉她简直是犯下了不可饶恕的滔天大错。但最不可饶恕的是他自己,光天化日下被一个人跟了这么长时间竟然一点都没有察觉。 “说吧?……”夏叶瑾终于吃完了最后一口包子,侧过头看向他。 黄昏的夕照映照在身后的灰瓦上,投下昏黄的余晖。她就映在里面,几乎要与那不甚清晰的光晕融为一体。 刚才通州码头上那一船的婢女,可不是她的幻觉。 这样想来还真是可笑。 真敏竟然和赵穆两人合谋起来玩杀人游戏?害的她还被吓得不轻。 在王府里,当着众人的面一遍又一遍的演着杀人的场景,各种残暴,到头来竟然是一出出精心设计的戏码。演戏自然要有观众,那这些戏的观众是谁?不要说真敏如此大费周章的设计纯粹是为了自娱自乐,打死她都不信。 “说什么?”赵穆一脸漠然,“你不都看见了还有什么好说的?”(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五章 梦魇 一辆马车在身边飞驰而过,引起一地的土灰。夏叶瑾蹙眉拍了拍身上的袍子,下意识往里走了几步。 “眼见也未必为实吧?不然那些早就被杀死的人又怎么会重新出现在通州的码头上呢?” 赵穆眼神一凛,“别以为我不敢在这里杀你?” 夏叶瑾快走两步,回过身看他,笑容和煦,“太迟了赵护卫,你觉得这天底下会有人傻到连续两次死在同一个人手里吗?我既然从你手中逃出一次,就绝不会再落到你手中第二次。接下来你应该会很后悔刚才没杀了我……” 话才说到一半,那辆先前疾驰而去的黑色华盖马车却去而复返,直接在她的身旁停下,瞬间车上跳下两个蒙人大汉,围了夏叶瑾,说阿瑾姑娘,郡主有点急事,让你马上回去一趟。 * 夏叶瑾在马车上预想了无数个即将面对的场景,甚至连被放进铜炉里水煮都想过了,却完全没有想到是这样一幅。真敏独自坐在花厅的一张软榻上,神情淡漠,单手托腮不知在想些什么。 屋内的炉子里熏着香,不同于东晋时那浓烈扑鼻的香气,这里的香,清幽中带着点素净,犹如淡雅的香兰草。 “你今天偷溜出去了?” 知道是夏叶瑾,真敏连脑袋都没有抬。 完全没有想到对方会如此直白的单刀直入,夏叶瑾一时之间竟有点不好意思将在路上想好的借口拿出来用。 “外面好玩儿么?”见夏叶瑾低头沉默,真敏又接着问。语气轻飘飘的,依旧没有抬头。 “大概……不好玩儿。奴婢碰到了一些人。” 夏叶瑾斟酌了下,决定如实回答。 虽然不懂得真敏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既然被抓个正着,再隐瞒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其实她真正担心的不是眼前这个阴晴不定的真敏郡主,而是自那日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的布日固德。今日出门,她原以为对方会主动出现来找她,可却依旧一点踪迹都没有。他们之间一向都是单线联系,布日固德不出现,她便没处去找他。总不能明目张胆地跑到南梁王府吧?就算她真的这么做了,估计还没迈进王府的门槛,就被活活给打死了。 这个布日固德到底在搞什么鬼? 不是说贪图真敏的财产吗? 这一连几天没有来献殷勤,可不是一个有所求财迷的正常作风。 “你碰到了一些人?”真敏这才抬头,却没有正眼望过来,只是用秀气的眼角去看夏叶瑾,“所以你告诉了布日固德?” 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她已经知道了夏叶瑾就是布日固德的内线,并且不打算再陪着他们玩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 “没有。”话说开了反而能够聊下去,夏叶瑾摇头,她说自从上回布日固德郡王从这里离开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 真敏郡主没有马上接话,低垂着眼帘,不知在想些什么。 淡淡的清香萦绕,似有若无,像是飘浮在云间,又像是仰躺在花海之中,风吹花浪,轻轻柔柔的拂过心间,让人觉得莫名的舒服。或许是今天太累的缘故,夏叶瑾忽然觉得眼皮有些沉。 她记得有件重要的事情需要跟真敏进行确认,但脑子顿了一下,再恢复运转时就再也想不起来。这让她莫名懊恼,正懊恼间,忽然有个人冲了进来。 紧接着,一桶水哗啦啦劈头盖脸地淋在了那还熏着香的铜炉上。 “赵穆你疯了!——”夏叶瑾看到真敏郡主唰的一下从软榻上站起来,快走几步冲到了赵穆的面前,神情再也没有了先前的淡漠。 “他不会来了。” 真敏皱眉,“什么?” “布日固德不会来了。”赵穆僵着张脸又重复了一遍。 对方脸上的表情明显一滞,“为什么?” 这两人估计又在暗搓搓地进行着什么坏计谋,夏叶瑾很想借着这个机会站在原地冷眼旁观,顺便不动声色地听一听这计划到底是什么。但从刚才开始眼前便不断冒出一块块白烟。没错,是一块块,大小跟街头桥边卖的现做棉花糖一样,直接遮住了她的眼帘。 又白又软让她忍不住很想咬上一口,心里这样想,接着便做了这个动作。也不知道这个动作到底做完没有,隐约中,她似乎听到了一个微不可闻的抽气声。 * 依旧是黑乎乎伸手不见五指的山洞。 夏叶瑾叹了口气,她差不多知道自己又陷在了那个循环往复的梦里。 “你这回又想要跟我说什么?” 没等那男人开口,夏叶瑾就先问了出来。 “如果还是绝望什么的,就不用再赘述了,我都听烦了。” “所以你还是害怕。” 男人开口,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哂笑。 这让夏叶瑾莫名的不爽,她嚯的一下攥紧了拳头,咬牙切齿地看向他,虽然还是看不清这人的面容,“我至少问心无愧!不像你,装神弄鬼的,专门出来吓人算什么英雄好汉。” 似乎是没有料到夏叶瑾会如此伶牙俐齿的硬碰硬,男人噎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露出笑容说,其实绝望的过程也挺动人的,因为你可以慢慢的,一步一步的感受死亡到底是怎么样逼近你又怎么样把你席卷而去。既然你这么爱冒险又无所畏惧,不妨试一试体验下那个过程? 男人说完后夏叶瑾的面前便出现了一座天桥。她就站在天桥上,底下迷雾茫茫,万丈深渊。 每迈出一步都必须十分小心,稍不留神一脚踩空掉下去便是万劫不复,尸骨无存。 但又不能站在原地不动,所以夏叶瑾弓着身子以龟速挪着前进,几乎是紧贴着桥面。 效果还不错。 可惜的是,眼看就快要到桥对岸时,那用石头搭成的天桥竟然吱呀一声给她断了! 她都还未来得及抓住什么,迎接她的便是无穷无尽的自由落体。夏叶瑾怒了,忍不住爆了个粗顺便朝着虚空竖了个中指!她知道那男人能看得到。反正这是她自己的梦,她爱怎么样就怎么样!(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六章 所谓白头 话是这么说,但这个梦却并未因为夏叶瑾的异常清醒而变得失真。相反的,垂直下坠的失重感并不好受,一片虚空,声音发不出来,身子动弹不得,只能不停地进行着永远触不到底的下落。 慌乱中,手腕被人抓住,力道之大让她疼的想哭。紧接着一个激灵,夏叶瑾猛地睁开眼睛。 一头冷汗,面白如纸。 赵穆站在床边,半张脸隐在昏暗的光线里,判断不出表情。刚才应该就是他伸手抓了她一把,让她从无尽的下坠中抽离出来。 看到夏叶瑾醒过来,赵穆回身去取了布巾,拧干后递到她面前。 “我还没死?” 伸手接过温热的布巾,随意的在脸上抹了一把,夏叶瑾抬头问。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喑哑得厉害。 连环的噩梦十分痛苦,但也让她想通了一些事情。 如果她猜的没错的话,这次真敏让她回来是为了直接杀死她的吧?安魂熏香加上秋海棠,简直是杀人不见血的绝佳利器。 可她不过是个丫鬟,可杀一个身份卑贱的丫鬟何至于需要如此的大费周章?其实只要稍微往深处去想一下就会明白,这其中肯定是和布日固德有关系。 难道说,真敏要杀了布日固德,而她不过是个买一送一的附赠品?杀了大佬马仔肯定也是要殉葬的。 极有可能。 或许,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但这另外一种可能到底是什么,夏叶瑾忽然想不出来。思路到了这里便完全停滞,乱糟糟的一团。 “桌上放着刚熬的清粥,你行动方便了就下床吃。” 看到这人又在发愣,赵穆说着便要往外走。 被夏叶瑾叫住,“你都还没回答我问题啊?” 赵穆回过身,站在原地看她,一副“有话快说”的模样。 “……郡主是不是要杀了我?” “你不是没死?” “我差点就死了啊……”夏叶瑾气不打一处来,“而且郡主若是要杀我,我现在活下来也没有什么意义,总归是要死的……”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忽然瞪大了眼睛,“刚才是你救了我?” 对方没说话,又重新走了回来。等到了距离她三步远的地方站定,缓缓的抡起袖子,夏叶瑾的第一个念头是这人该不会要打架吧?却见对方露出半截白皙的手臂,伸出另外一根指头,指了指上面的某一处,说,“你力道挺大。” 顺着他指的方向,夏叶瑾看到手腕处赫然留下了一小排整齐划一的牙印,要多醒目有多醒目。 “……” 她忽然想起刚才晕过去之前的大块棉花糖来,原来自己真的下口了呵。 赵穆似乎还有话没说完,他又上前靠近了一步。将指节分明的左手举到夏叶瑾眼前,以为他要打人,夏叶瑾下意识就要后退,却在看到对方接下来的举动后傻在了原地。 白皙的五指在面前张开,赵穆缓缓收拢了其中四根手指,只留下一根中指,对着夏叶瑾。 这是什么情况?! 夏叶瑾惊呆了,完全说不出话来。如果不是刚醒过来,她绝对会再晕过去一次。 赵穆却一脸平静,微不可见的皱了下眉头,问,这个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当然是!“……没有意义!”反应过来的夏叶瑾当即把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一样。她赶紧扯开嘴角用力挤出一抹自以为十分好看的笑容来,“赵护卫怎么突然问这个?” “你刚才陷在梦魇里,做的就是这个手势。” “……” “我还以为是什么暗号。” 当然不是暗号了! 夏叶瑾笑的都快要哭了。哪里会有人把竖中指作为暗号的,这特么也太骨骼清奇了点吧? 她的解释实在是语无伦次,赵穆刚开始还认真听,到后面便直接略了过去。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确认夏叶瑾在吃完解药后,除了脑子还有点不灵光外没有其他的问题后,便打算离开。 可惜才刚迈出一步就又被这个人叫住。 “呃,那个……最后一个问题。”夏叶瑾腆着脸讪笑,赵穆脸上的表情简直可以用生无可恋来形容,“我就想问一下,郡主现在还打算杀我么?” “不杀了。” “为什么?” “最后一个问题,我已经回答了。” “……” 夏叶瑾差点没被气炸,但转念一想,又顿时觉得没必要。反正已经知道了真敏郡主不会杀她,至于原因和理由她自己接下来慢慢去解开就是了。跟这个人置气,若是憋闷坏了身子可是不划算。宫辰时可没说过有帮她办理医疗保险。 将心中的憋闷理顺之后,夏叶瑾瞬间觉得身心舒畅了许多。 她仰头看了眼窗外,发现天阴沉沉的,也不懂到底是清晨还是黄昏,又感到有些发困,便打算把桌上那碗清粥喝了再索性昏睡个天翻地覆,万事等她体力恢复了再说。 “南梁王即将大婚。” 走到门口的赵穆又冷不丁扔了一句话出来。 正努力从床上爬起来的夏叶瑾一愣:???“……和郡主吗?” “不是。” 话音刚落下,赵穆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闷响,一回头,发现夏叶瑾连人带被子直接从床沿上栽了下去。 脑袋朝下,脸朝地。 * 下雪了。 明明是三月的天,却冻得像是寒冬腊月。雪水凝聚成冰霜挂在光秃秃的枝头,看得人万念俱灰。 夏叶瑾把银盆里的血水倒在院子东侧那棵光秃秃的龙爪槐下,呆愣了一会儿,看着那鲜红的水慢慢渗透到皑皑白雪里去。然后才直起身。 她是南方人,从未见过下得如此凶猛的大雪。 气势汹汹,无可阻挡。 在外久了,她忽然有点想念记忆中家的模样。老头老太总是面慈心善地絮絮叨叨,当时她总觉得烦,如今相隔千万里,就算是想听,也是听不到了。 在雪地里站的略久,寒意便一点一点从脚底浸透上来,然后再一寸一寸的蔓延至四肢百骸。肩上、发梢也都落了薄薄的一层白。 将银盆搁在廊下的青铜架上,望着庭院里白茫茫的一片,她忽然想起曾经有人问她,如果下雪天不打伞,是不是可以一直到白头?(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七章 发现 她当时回了一句,能不能白头不好说,但会感冒倒是真的。 当年她因为自己的这句神回复洋洋得意了好久,时过境迁之后再去想却觉得蠢得可以。 可是人有时候就是这么蠢。 就比如刚才,她天真地信了真敏的话去吩咐厨房做点吃的,完全没有注意到对方满脸不对劲的模样。一回来果然发现她用锋利的匕首划开了自己手腕,双目紧闭,面白如纸。 * 夏叶瑾进屋将门掩紧,把已经冻得冰冷的双手拿到嘴边呵气,又去给炭盆添了些松木,等感觉周身的寒气散的差不多,才走进里屋,看了眼躺在雕花木窗上的人,待确认她没有什么异样之后,才微微地放了心。 真敏最近变得愈发奇怪。夏叶瑾根本就理解不了她的点到底在哪里,一会儿满心欢喜到处宴请,一会儿又满目愁容以泪洗面。现在更夸张,直接自残了。 隐隐地觉得这大概与布日固德有关。 可更悲催的是,她根本就没办法联系上这个人。 南梁王婚讯传开之后的某一天,真敏忽然加重了府里的护院,严防死守,简直把忠王府变成了一座铜墙铁壁的活死人墓,除了赵穆之外,其他的所有人,进不来也出不去。 夏叶瑾也曾试图偷偷地溜出去,但前脚刚迈进园子,后脚就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护院给抓住重新扔了回去。 按照如今这般的情况,像她这样的下人,要出忠王府的大门也只剩下一种办法了,那就是死了之后被人扔出去。也不是没有想过装死,但就凭着她那点小伎俩,根本就逃不过真敏的眼睛。 难道真的在这里憋死? 夏叶瑾仰天长叹,满脸宽面条状的泪。 她现在不仅担心真敏,还捉急已经订好婚期的布日固德。一旦布日固德成了亲,那她的任务,不就玩完了么? 越想心里越着急,越着急就越暴躁。 她忽然一刻都待不下去。索性套了件厚袍子出了屋,绕过园子径自到前院去找赵穆。明知道对方百分九十不会帮忙,但如今也只能腆着脸死马当成活马医了。 可到了前院才发现对方根本就不在,反正回去也睡不着,夏叶瑾干脆蹲在檐下等,顺便让自己的脑子清醒一点。谁知道这一蹲就蹲到了大半夜,等到赵穆回来发现她时,夏叶瑾差一点就成了一座冰雕。 “你这是……?” 话还未说完,对方就“砰”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身体虽然支撑不住,但夏叶瑾自问脑子还是清醒得很,一看到赵穆,便死死拽着他的手,“赵护卫,求你帮个忙救救郡主……” * 赵穆还真是没有想到夏叶瑾口中所谓的“救郡主”是用这种方式。 大半夜的,周围的雪都还未化干净,又湿又冷,两个人就这样出现在南梁王府的高墙外,还要攀着那棵老槐树往上爬?就算不会被发现,也会因为寒气入骨而冻死的吧? 他已经开始怀疑刚才的自己是不是被下降头了,不然又怎么会无缘无故答应这种完全不靠谱的事情? 爬到一半,竟然发现夏叶瑾没有站在原地等他,赵穆不由皱眉,“喂你先别乱跑,万一被抓住了可是要连累我的。” 话刚说完,就看到对方在前头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压低声音嘟囔了一句,“这里好像有门。” “你说什么?” “我说,这里好像有扇小门。”夏叶瑾又重复了一遍。 “那又怎么样?”赵穆已经差不多爬到了墙头,剧烈的运动让他的额头鼻尖都冒出了薄汗,他有些没好气的看向夏叶瑾,说这里到处都是门,只不过咱们进不去啊。 “门没锁。” “……” * 黑灯瞎火的,两个人花了半个时辰终于在南梁王府里找到了布日固德住的地方,站在角门外,夏叶瑾抬腿就想迈进去,却被赵穆拉住。 “就这样进去?”他用口型问。 “不然呢?” 夏叶瑾看了他一眼。王府里人多眼杂,她得趁着天还未亮速战速决,免得夜长梦多。 见她如此坚持,赵穆像认命了一般,只好也随着她往里走,可才没走几步,走在前头的夏叶瑾突然一脚踩空,整个人掉了下去。好在赵穆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手臂,饶是如此,还是折腾了老半天才将夏叶瑾从坑里拉出来。 正想开口吐槽下没想到布日固德这么怕死竟然在自己的庭院里设陷阱,忽然“唰”的一声,有个东西飞快的从耳边划过,耳廓一凉,夏叶瑾下意识伸手去抹,黏糊糊的全是血。 她还没怎么反应,就听到赵穆喊了声“快跑!”,尾音都未消散,“嗖嗖嗖”的声音就从四面八方喷涌而来,是箭矢。 赵穆拽着夏叶瑾的手没命的往前跑——其实更像是无头苍蝇乱撞。四周依旧很暗,但身后的箭矢却像是生了眼睛,一路尾随,且数量大有越来越密集之势。到了后面,夏叶瑾终于听清,他们的身后除了箭矢,还有脚步声,看来他们两人是被发现了。 “怎么办?对方人数太多了……”拐过一个长廊,赵穆一边喘气一边说,他们对这里的构造一点也不熟,现在状况简直是瓮中捉鳖。 “你先出去。” 对方脚步一滞,难以置信的回头,“你瞎说什么?” “不是瞎说。”夏叶瑾异常平静,“咱们两个人一起目标太大这样下去只会把体力耗尽,我先去引开这些人,你再找机会出去。” 她从不打没把握的仗,就算单独被留在这里也未必就是死路一条。 说话当口,脚步声却越来越近,混杂着隐约的火光,看来是惊动了王府上下。他们必须马上离开,否则就真的是死路一条。 “可是你一个人……”赵穆还在犹豫。虽然他们俩没什么交情,但眼看着夏叶瑾送死,他还是做不到。 “没什么可是,就在这样定了。”不给他太多时间纠结,夏叶瑾说完就窜了出去,丢下一句“王府见”后,打了个响亮的呼哨,直接朝着另外一个方向奔去。 身后那群护院先是听到呼哨声,又隐约瞧见一抹身影以极快的速度向着墙边花架窜去,心中了然,赶紧纷纷调转方向,一路猛追。(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八章 瓮中捉鳖 耳边寒风呼啸,南梁王府总共就这么大,相较于与这些人硬碰硬,找个地方藏身似乎效果要更好些。正好瞥见小道旁有处青藤缠绕的青竹方架,夏叶瑾借着微光,直接窜了进去。 只听“哗啦”一声,整个人头朝下被吊到了架子上——又是一个陷阱。 夏叶瑾暗骂一声,心里除了郁闷之外,更多的还是郁闷。 南梁王府里住着的可不是只有南梁王一人,一旦被护院抓住,照着如今形势,能不能活着见到布日固德都是个问题。 眼看脚步声越来越近,当务之急她得赶紧将自己从这该死的藤蔓中挣脱出来。可人背运的时候是连打个哈欠都会被噎死,夏叶瑾好不容易从袖子里摸出一把匕首,刚靠上藤蔓要开始割,吊着她的方架却晃了一下,哐当一声,匕首掉在了地上。 “……” 粗口还未爆出,紧接着她自己也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没有时间考虑太多,一骨碌爬起来后正打算继续奔命,却一头撞进了某个胸膛里。 “这就是你一个人留下来的计划?把自己吊起来?”赵穆压低着声音看她,语气里含着无可奈何的笑。 夏叶瑾被说得有些耳热,便反问了一句,你怎么还不走? “等你。” “哈?”夏叶瑾被这话吓得猛然抬头,却见对方神色坦然的指了指右侧的石墙,说翻过这道墙外面就是漕渠,从这里可以出去。 “……”好吧,是她想太多。 外墙高耸,但集合两人之力翻出去也不是太难。赵穆已经先一步去上前查看,夏叶瑾刚走到墙边,肩头却感到一凉,有只手搭在了上面。 * 南梁王府的暖阁设在南厢偏东的角院里,独门独院的,倒是显得清净。角门边几丛湘妃竹生的繁茂,倒显得绿芭蕉萧萧条条的,十分萎靡不振。 东方已露鱼肚白,天光渐亮。 室内燃着炭盆,松木枝哔哔剥剥响个不停。 布日固德将两碗冒着热气的蛋奶酒分别递到赵穆和夏叶瑾的面前,说先喝口去去寒气。 夏叶瑾哪里有心情喝这什么鬼东西,她现在一门心思都压在布日固德的婚事上。可接下来布日固德的回答却让她差点没把面前的蛋奶酒直接糊到对方的脸上去。 他说,我没法帮你们。 夏叶瑾直接跳起来,“为什么?你不是一直对郡主……至少情谊在吧?”一激动,连尊称都忘了。 如果是贪图弘吉剌家族的财产,难道不是应该更加积极的去行动争取娶到真敏吗?那现在这样半途而废又是怎么回事?难不成如今这个成亲的女方更加有钱? 极有可能! 最后一个念头让夏叶瑾瞬间丧气。 但解铃还须系铃人,她总觉得真敏对布日固德的感情不仅仅是厌恶这么简单。可无论如何,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真敏变成半死不活的疯子吧? “你们郡主的事情,也不该来找我帮忙吧?”像是想起了什么,布日固德突然笑了起来,他看了眼从刚才开始就坐在那里一脸沉默的赵穆,说我如今也放弃了,不正好成全了你们吗? 铛铛铛! 丧钟毫不留情地在耳边响起,夏叶瑾扶额,她怎么就忘了,这个赵穆可是布日固德的情敌。 正百般郁闷,就听到一直沉默的那人开口,说,“王爷误会了,卑下与郡主,并非……是王爷想的那样。” 似乎是极不好意思,说的磕磕绊绊。 夏叶瑾更加无语,不是那样,那到底是哪样?那天在后山上,就算杀人是演戏,但拥抱可是实打实的。布日固德会相信才有鬼。 但令她意外的是,对方似乎并不想揪着这个问题,他走到木窗前,将目光落在被第一道霞光染红的东方,许久,才缓缓开口,“就算想帮,我也是出不去的。” * 事情的发展比夏叶瑾想象中的更加奇怪。 原来这段时间布日固德的消失并不是为了筹备大婚事宜,却是被人软禁在了南梁王府的暖阁里。而这软禁他的人…… “你不知道被谁软禁?不是吧?” 夏叶瑾惊得差点连下巴都保不住,眼见就要掉在地上,急忙伸出手去护住。这也太坑了点吧? “那日从忠王府回来后,第二日我便出不了门。一回头才发现府中的护卫全被人换了。” 天底下还有这等神奇之事? 夏叶瑾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可堂堂一个王爷被人囚禁在府里这么大的事情,难道就没有人知道吗?这不科学啊? 像是看出了她的疑问,布日固德苦笑着说前段日子族人全都回漠北省亲了,至于元帝那边,估计是有人替他递了告假的折子。 “那婚期又是怎么回事?” “怕也是幕后之人的手笔。” 夏叶瑾完全处于震惊之中。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一个王爷软禁起来,这需要多大的势力才能做得到? 所谓功高震主,这幕后之人,该不会是元帝吧? 如果真是忽必烈的话,夏叶瑾觉得这回的任务是绝非可能完成的了。 讲谈间,门外忽然有了动静,几人顿时噤声。不一会儿便有脚步声在院子里停了下来,“府里进了刺客,王爷您无恙吧?” “无恙。”布日固德扔出去一句话。 “稳妥起见,卑下必须得亲自确认王爷您的安全。”来人不依不饶,听这声音,怕是要进屋搜了。 “有你们这么多人看着,本王有什么不安全的?!”布日固德推门走了出去。眼里带着杀意。 谁能想到,威风八面震慑四方的南梁王,如今竟被人囚禁在自己的府邸里。 “请王爷体谅,卑下必须——” 白光闪过,说话的人捂着胸口跪在了地上,血流如注,后面的话就再也没有机会说出来——布日固德抽出其中一个护卫腰间的长刀,直接朝着他的胸膛捅了进去。 “没什么好体谅的。”他的眉间萦绕着戾气,“不过是贱民,凭什么让本王来体谅。” 说罢便转身进了屋。 或许是幕后之人下达了不能杀布日固德的命令,那群护卫最终没有进屋搜查。但事情却远远没完。因为夏叶瑾他们,虽然逃过一劫,却和布日固德一起,被困在了南梁王府里。(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九章 出逃 或许是那些人知道就算布日固德藏匿了夏叶瑾和赵穆两人,他们也插翅难逃南梁王府的铜墙铁壁,所以在接下来的一天里,暖阁附近风平浪静,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越是如此,就越叫人心乱难安。 赵穆坐不住了,他对两人说了句“我出去看看”,夏叶瑾赶紧嘱咐“小心,别惊动人”。赵穆一面点头应下,一面往外走。 但过了好一阵才回来。夏叶瑾一看他脸色,便知道不妙。 果然就听到赵穆说,王爷确实是被软禁了。就在暖阁的角门边,有二十多个蒙人大汉,后院石墙那一扇小门也有十多个,都有刀。除了南厢附近,前院和园子里各有安插人手。不用说人,单就飞鸟也出不去。 顿了一下,赵穆将目光落在坐在那儿喝着蛋奶酒的布日固德身上,说,“王爷,卑下大概知道那人是以什么理由帮您告假了。” 对方抬头看他。 “卑下方才在园子里偶然听闻两个护卫闲聊,说已经将王爷近日忙于婚事忧劳成疾,在家休养概不见客的话风放了出去。前院的堂屋里,堆满了朝廷大员给您送的慰礼。” 听他说完后,大家都噤了声。 先是婚事做饵,断了忠武王府那边的支援,接着又放话他积劳成疾,如今外头派兵把守,是要将这南梁王府变成一座死囚牢。反正布日固德如今已经因病告假,若是哪日传出病危不治的消息,也算是在情理之中。 所有的事情几乎是可以顺理成章,但夏叶瑾却总觉得缺少了点什么。如此只手遮天的计划,她还是之前的那个观点,除非对方真的是元帝,不然,还真没办法做到瞒天过海。细究之下,漏洞太多了。 布日固德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一阵才开口道,“真要出去也不是没有办法。”夏叶瑾心说嗐你既然知道出去的办法不早点说害得大家白担心这么久,就看到赵穆点点头,说,“漕渠。” 布日固德道,“正是。后院墙外有一道连通皇城和通州的漕渠,这宅子原先住的是前朝翰林学士,他为了园内能有活水,就引了一条支流,绕过山墙到院中来,虽风险万分,但若是懂水性,搏一搏倒也无妨。” 话是这么说,但谁都知道早春天寒,外面还下着雪雨,再强壮的汉子也经不起冰寒河水的浸透,若是在潜水渡河过程中出现意外只会雪上加霜。可为今之计,也只能死马当做活马医了。 议定后,布日固德便走到内室的案牍前,铺了张白宣纸在上面,用白毫画了幅粗略的路线图。三个人又细细的就着路线图研究了一番地形走势,定了今晚亥时行动,正好这时有侍女送上晚膳,三人便按下不表。 原以为蒙人的饭食类型八-九不离十,大抵就都是肉,夏叶瑾便对晚膳兴致缺缺。可等到了餐桌之上,才发现自己简直是带着有色眼镜瞧人。 一桌子菜,竟然全带着江南口味。尤其是其中的干炒鸡脯,松菌煨猪蹄、红糟鲫鱼和冬笋,做的十分可口,夏叶瑾一激动,多吃了一碗饭。 原来这布日固德素来喜欢汉食,见她吃的专注认真,全无其他心事,忍不住无奈摇头,或是受了影响,心中的烦忧竟莫名消散了许多。 贵贱有别,本是不能同桌进食,但非常时机,他也就顾不了那么多。 * 等到了亥时,才发现外间竟然起了雾。 庭中花草树木和各种陈设都好似被蒙上了一层白茫茫的轻纱,朦朦胧胧的,什么都看不真切。雾气弥漫,对于他们来说倒是件好事。 但出屋后才发现,原来附近不仅有护卫守着,还时不时有巡逻的卫队经过,因为如此,即便起雾,从暖阁到后院这一段路,要神不知鬼不觉的避开这些人,还是费了好些心力。 到了后院,果然看到在假山下有一潭活水。潭水周围山石峭壁,重岩叠嶂,看上去倒是有几分壮阔。三人之中,赵穆水性最好,便走在前头领路,布日固德自然不可能断后,所以扫尾断后这项任务,就落在了只能闭气游五十米的夏叶瑾身上。 潭水冰凉刺骨。 一潜入水,夏叶瑾才意识到这条路到底有多难走。 本身水性就不佳,加上双目紧闭在水中潜游,不多时她就感到头痛欲裂,胸闷气滞,也不知道那两人到底在哪里,拼尽全力往前游了一段后,口腔似乎有腥味传来,便再也支撑不住。心中慌乱身体便瞬间失去平衡,在水中扑腾了一下,河水涌进鼻腔,整个人开始迅速下沉。 恍惚中似乎有人抓住她的胳臂拼命将她往上拽,夏叶瑾一个激灵,瞬间清醒了不少,赶紧也重新调整呼吸跟上去。一口气还未顺畅,就被人拽出了水面。 她拼命大口地喘着粗气,再回头去望,发现已经看不清南梁王府的方位,一片朦胧,全隐在了浓雾中。 再往前看,却发现他们三人身处在一片密林之中,黑乎乎的,借着不知从哪里透过来的微光,也只能隐约瞧见一条羊肠小道。 大都还有这样僻静的地方? “这林子是用来护着漕渠的,咱们还在城内。”布日固德像是看出了夏叶瑾的疑惑,开口解释。 南梁王府在安顺门内,而弘吉剌家族的忠王府却位于偏西的南唐胡同,原本两地相差不远,但现在四处雾蒙蒙的一片,即便是布日固德也从未到过这片地方,三人一时之间辨不清东西南北,便停下脚步不敢乱走。 赵穆先去前头探路,不一会儿就满身水汽的回来,“原定路线走不了了,漕渠前头有卫兵把守,不知是敌是友,咱们要去南唐胡同,怕是只能走山路翻过这面小山过去” 周身之间黑压压的一片,布日固德倚靠在一株枯树干上,从怀里摸出一把匕首,甩干上面的水,在手中掂量着。天光未亮,周围的温度却越来越低,三人方才泅了水,又把外袍都扔在了王府内,怕引来追兵也不敢生火,此刻被风一吹,全都冷的牙齿打架。(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章 突围 赵穆一边拧着单衣上的水,一边将一把短剑递给夏叶瑾,他自己赤手空拳,目光落在雾茫茫的暮色之中,屏气凝神。 “有动静。”他忽然压低声音开口。 果然,只见远处传来隐约的火光,接着是紊乱繁多的脚步声,有一大群人打着火把正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追来。 “再这样下去不行,迟早会被抓住。”布日固德蹙眉,这一片密林虽然不大,但地形复杂崎岖难走,在大白天能走出去都算是运气,更何况是在周围雾气弥漫后方还有追兵的情况下? “不如分散开。”夏叶瑾提议,“现在对方在明咱们在暗,借着这雾气,分开行动未必能被发现。”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他们三个人武力值不同,身份也不同,到底如何分散才能取得利益最大化,这是个问题。 其实也不算是个问题。就在夏叶瑾想要开口让赵穆护着布日固德先抄小道离开她自己断后的时候,对方却先一步开口,“你护着王爷先走,我断后。”两个人倒是想到一块去了。 眼看火光越来越明显,此刻也不是互相客套推辞的时候,夏叶瑾嘱咐了句那你自己小心点,便与布日固德窜进了密林。 才走了没多远,就看到刚才所在的地方火光漫天,人声嘈杂,心知追兵已经赶到,夏叶瑾正要继续飞奔往前,忽然听到“哗啦”一声——布日固德脚下被树根绊到,一个踉跄整个人直接撞在了前方的草垛上,身子最终是稳住了,但却推到了一大片的草垛。 声音之大,很快引来了大量的追兵。 悉悉索索的,全都是马靴踩在枯叶上的音调。 “尽养了一批废物,连个人都看不住!” “不是属下无能,只是那布日固德实在太过于狡猾,谁知道他竟然往漕渠走——” 夏叶瑾与布日固德两人藏在一棵老槐树后,此刻一前一后的脚步声就在槐树前停下,对话异常清晰。 “你在这儿跟我说有什么用,主子已经知道了这件事,等他到了,你自己去跟他解释……” 听了这话,夏叶瑾发现布日固德眯了眯眼睛,不知道想到了这么。 这边两人屏气凝神,又听得那人接着说,“主子也是良善,要我说当日就该直接解决了,省的如今又出了这么一筐子的事儿。” 夏叶瑾下意识的看了布日固德一眼,心中暗自计算她这回如果能侥幸逃过一劫,回去后绝对要让宫辰时给她加双倍……不,三倍工资补贴。如此惊心动魄险象环生的,区区一个人寿保险哪里能保的过来。 “你懂得什么?!”另外一个人又道,“主子已经答应了人家,不杀布日固德。”话里已经带上了揶揄的意味。 对方呲笑,“果然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呐……” 两人在树后听得心惊胆战,方才泅水衣裳尽湿,又在低温下耗时过长,寒气入骨,哪里能长久支撑?夏叶瑾口唇发白,心突突直跳,再去看布日固德,也没有比他好多少,原本就生的白细,此刻更是冻得面无血色。 在这种情况下,若是再藏着,怕是没等到追兵发现自己就先被冻死。所以就算对方来人再多,他们也没法再继续躲下去。 “主子来了,我先过去看看——” 其中一人说了一句,便扭头朝外走。 夏叶瑾微微探出头去,借着微光,发现一人已经走远,另外一人距离他们俩只有几步之遥。时机稍纵即逝,正琢磨着要不要先跳出去解决掉一个,就看到一抹身影从身侧闪出——布日固德已经先一步行动。 他悄悄潜至那人身后,左手擒住对方脖颈,右手按住口鼻,用力往后一拖,便把人撂倒在地。紧接着翻身上前,朝着胸腔连捅了几刀,一眨眼功夫那人便不再动弹。 布日固德将尸首拖到老槐树后,朝着夏叶瑾示意,两人正打算出溜,突然夏叶瑾后背一寒,一把长刀顶在了她的脊梁骨上。 寒气刺骨,林中静得犹如死地,连风声虫鸣也听闻不到。 走在前头的布日固德已经停了下来,转身,呆呆的望着夏叶瑾,或者说,透过夏叶瑾望向她身后的人。 对方没有带箭弩,布日固德还是有可能借着雾气杀出重围。这是夏叶瑾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 心中这样想着,她便使劲地朝布日固德使眼色,试图通过眼神与他对接。可遗憾的是,对方像傻了一般愣在原地,完全无动于衷。 就在夏叶瑾着急得浑身冒汗的时候,有人开了口,“王爷,外面天寒,属下护送您回去。” 阴森森的,带着怪调。 “什么时候开始的?”布日固德这才仿若回过神来,望着夏叶瑾身后的某一人问道。 “什么什么时候开始的?”年轻带着稚气的声音在夏叶瑾身后几步之遥荡开,听得莫名耳熟,但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是谁。“我做了这么多,不过是为了哥哥的安危罢了。” 哐当! 夏叶瑾身子晃了一下,险些撞上刀口。 扎慕林! 这个人是扎慕林,布日固德的亲弟弟,真敏郡主的第二任丈夫。 在宫辰时的叙述中,她一直以为此人不过是在布日固德死后承继他妻子的打酱油路人而已,实在是没有想到,扎慕林才是最终的幕后黑手。 其实他杀死布日固德的目的再明显不过,是为了争夺南梁王的财产和继承权吧。 “你放弃吧这没有意义……”或许是知道了对方的身份,布日固德的神情放松下来,他半眯着眼睛看向就站在几步之遥的亲兄弟,“父王若是知道——” 扎慕林却笑的更加大声,“你放心,父王永远都不可能会知道了。” 布日固德神色一凛,“你把父王怎么了?” “也没怎么。”凛冽的朔风中,扎慕林的笑显得格外刺耳,他笑着说我这个当儿子的,哪里敢怎么样,不过是让父王留在察哈尔好好颐养天年罢了。 雾气已经散了,小山下的民居里隐约传来几声公鸡的打鸣,听着像是在呜咽。(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一章 得救 在这一声接着一声的打鸣中,夏叶瑾有些绝望的想,她这回大概是没法等到宫辰时加三倍工资了。 就在这时,身后的扎慕林突然一掌劈在了不远处的龙爪槐上,“谁在那里,滚出来!” 声响惊动了整片林子,枝头的枯叶哗啦啦的掉,然而那边却半天没有动静。当扎慕林越来越焦躁马上就要挥手让人去砍树的时候,那藏身树后的人终于出声,他说,“郡王这么急做什么,这么急可是吃不了热豆腐!——” 扎慕林有些惊讶看过去,夏叶瑾却已经皱了眉头。 这个人,终究还是没能置身事外。 就在她皱眉的瞬间,赵穆作出了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举动,他从树干的掩护里跳了下来,将自己完全暴露在众人面前。 在最初的惊讶过后,扎慕林迅速反应过来,他挥了下手,瞬间一大群的护卫围了上去,可才冲到一半,赵穆却忽然跃起,左右手一扬,无数细小的暗器飞刺而出,那些护卫闻声四散,趁着这混乱,赵穆从怀里掏出一把箭弩来,对准了扎慕林。 忽然有人冲了上去,直接将他扑倒在地,射出的利箭偏离了既定的方向,只是擦过了扎慕林的耳廓,割断了一缕发丝。 就这一刻,夏叶瑾积攒许久的气力瞬间爆发,略一矮身沉肩向后撞上了身后那名护卫的下巴,抬腿踢在了握住长刀的那只手腕上,对方吃痛,长刀落地。夏叶瑾咬牙拼尽全力又一脚踢向他的肩窝,直到对方脱力倒地,自己飞快的蹲下身摸出藏在脚踝处的匕首,正要起身去帮布日固德的忙,忽然耳边一阵厉风袭来,明晃晃的刀锋直接朝着她劈砍下来。 夏叶瑾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她听到布日固德喊了一声,紧接着有人扑在了她的身上,替她挡下了那一刀。 * 司马府的地下暗室里。 付清竺从血淋漓的一片背景里走出来,“你太墨迹了……”他对着司马子瑜说道,清俊的脸上写着不耐,边说还边装模作样的顺手抹了下沾了油星的下巴,“我一大碗粉条都吃完了,你竟然还没有动手。” * 付清竺倒在血泊里,全身上下全都是血,分不清到底是他自己的还是其他人的,她伸手抱住他,才发现他一直在发抖。 似乎意识到有人靠近,靠在她怀里的付清竺动了动,睁开了眼睛。 “付清竺你怎么样?你傻不傻啊你是疯了活腻了吗竟然敢用替身咒?!……” 付清竺扯了扯嘴角,本想抬手去抹平对方紧锁的眉头,只是双手都沾了血,便只好作罢,慢悠悠的来了一句: “不碍事的。” * 不碍事的。 此刻替夏叶瑾挡了一刀的赵穆,也同样说了这么一句,“不碍事的。” * 体力到此基本已经耗尽,夏叶瑾累的站不起来只能跪坐在地上,赵穆的情况比她更糟,倒在地上一动不动,方才那一刀下去,直接将他的最后一丝坚持消磨殆尽。 经历了这么多,不能说完全看透生死,但至少在无常的死生面前能保持一丝镇定。然而此刻的夏叶瑾竟悲催的发现自己手抖得甚至连一块绷带都撕不成,她狠下心咬了下指尖,疼痛和血腥的混合作用让她顿时清醒不少,也镇定了许多。 布日固德还被人围着,她得赶紧帮赵穆包扎好过去帮忙。 只可惜这念头才刚闪过,后颈处就挨了一棍,在失去意识之前,她隐约看到布日固德也倒在了地上。 * 夏叶瑾醒来时,已是红日当头。 环顾四处,当瞥见床头木桌上的那一碗还带着腥气的羊奶酒,霎时回了神——她还在元朝。或者说,她回到了忠王府。 等等!? 她回到了忠王府,那其他人呢? 一想到这个夏叶瑾什么也顾不上,赶紧随便趿拉双鞋子,一边用力掐自己的手臂一边猛地往外冲。她必须要证实两件事,那两人是否还活着,还有就是她现在是不是在梦里。 一路狂奔,可惜才到游廊就被人拽住,一个侍女横眉瞪她,说你跑什么瞎跑,郡主在前头没看到?! 惊魂未定,大气都还未喘匀,她呆呆地看着坐在八角玲珑亭中对弈的两个人,好似大白天见到了鬼。 * 大元是北方铁骑的天下。 生于马背上的民族,就算已经征服了中原,印刻在骨子里那一抹同态复仇的部族情结却永远都不会消散。无须刻意提及,它就融合在血液里,烙在灵魂深处,经意或不经意间,影响着每一个决定。 布日固德没有想到最后自己竟然是被真敏救了下来。他先是惊讶,而后更多的是欣喜,或许这个人并非像自己所想的那样,对他没有一点情谊。只是这情谊到底有多少?布日固德不愿意去深究。 回到忠王府,试图联系了几个朝内交好之人后,布日固德才发现现在的情况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糟糕。 扎慕林不仅软禁了他,还将整个家族困在了察哈尔。他没有赶尽杀绝,但这样的行为却比赶尽杀绝更加狠绝。布下如此庞大的网,单凭扎慕林一人之力绝不可能,躲在暗地里那个人是谁布日固德不得而知,但绝非是个等闲之辈。 所以他没有马上进宫去见忽必烈汗而是顺势在忠王府内住了下来,先伺机不动,看对方还有什么后招。 “真金太子病了……” 坐在对面的真敏漫不经心的说了一句,随手在石墨色的棋盘上落下一颗黑子。 见布日固德一脸惊讶的看着她,她又似笑非笑地补了句,“说是得了风寒。” 她一直都知道布日固德是真金太子的人,有些话不需要明说,单这一句就足够让对方意识到他自己现在的处境到底有多危险。 布日固德张了张嘴,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了下去。他能说什么呢?眼前这个人是敌是友都分不清。所以最后也只淡淡的说了句,“总之这回郡主你的救命之恩我记住了。” 真敏没有看他,目光落在面前纵横交错的棋面上,“你没必要记住,我也不是为了你。”(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二章 受罚 墨色棋盘上,白子被黑子围困,大势已去。 “那郡主是为了谁?”布日固德不依不饶。 “你输了。”真敏说罢站了起来,转身看向园子旁的游廊,夏叶瑾还站在那里,脸上带着惊讶,一副进退两难的模样。 “你要感谢的应该是她。” 真敏说着,走下了石阶。 * 夏叶瑾的脑子都还未反应完全,就看到真敏已经走到了面前。心中不由咯噔一声暗道不好,这一下,估计得新账旧账一起算了。 “胆子挺大?私自出府?” 果然来了。 夏叶瑾心说这人该不会恼羞成怒直接把她架到后院活活煮了吧,就听到真敏郡主对旁边的侍女说,“带她去后院柴房跪着,没我的话不准起来。” 就这样? 或许是心里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听了真敏要让她在柴房跪一夜的话,夏叶瑾竟莫名地感到一丝欣喜? 不由苦笑,果然是受虐受习惯了啊。 柴房又阴又湿,加上身上还带着伤,到了后半夜夏叶瑾就受不了,想着门口的守卫应该都睡了起来活动活动酸痛的手脚,才刚站起来瞬间又一头栽倒,好家伙,膝盖像中了无数支箭一样,完全失去了知觉。 大抵是快到十五,今晚的月亮格外的圆,金灿灿的挂在碧空之中,亮光从敞开的大门外斜斜地照进来,在铺着青砖的地上洒下一片清辉。 夏叶瑾歪坐在地上晒着月光揉着几乎是失去知觉的手脚,心里想的是其实这个惩罚也不算太差,如果这时候能再给她一个馒头就更好了。早知道会被罚跪不给饭吃,她怎么样也得把桌头的那碗羊奶给喝了……转念一想,还是瞬间放弃。要让她喝羊奶,那还是干脆饿死算了。 正松散着,廊外突然传来脚步声,转眼就到了门前。夏叶瑾大吃一惊,都这么晚了这些护卫还不睡觉在四处巡逻?想必是刚才她一头栽倒在地上的动静太大,引来了这些人。便赶紧重新跪下俯首低头,心中默念千万别是遇上找麻烦的。 一个人走了进来,又不紧不慢地踱着步子来到了她的跟前。夏叶瑾低垂着头,视线所及之处只能看见鞋面,一双墨色马靴。 心中觉得这马靴异常眼熟,一抬头果然对上了一对看似无辜的大眼。 夏叶瑾立刻站起来,腿脚的酸麻还未完全恢复,踉跄了一下才勉强站直身子,见对方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没好气的冷哼一声,“你来做什么?看笑话?” 其实她原意是想先感谢一下赵穆的救命之恩,然后再问问他的伤势如何,可不知为何,一出口,竟偏离了原定的中心思想十万八千里。 对于她这明显的挑衅对方几乎是无视,他扬手抛了一个白面馒头过来,说厨房里只有这个了,你将就吃。 此刻夏叶瑾肚子饿的打鼓,馒头来的正是恰到好处,心中暗喜面上的气势却依旧不能输,所以她略带嫌弃的看了一眼,“就这个?” “不吃算了。”赵穆作势要伸手拿回。 夏叶瑾赶紧咬一大口以宣示主权,一边嚼着一边还不忘自己的气势,“算了看在你这么辛苦拿来的份上我怎么样也得吃一口……” 赵穆没有再答话,径自在柴房内找了一处坐下来,任由她虚张声势地念个不停,纯白的月辉透过木窗,正好洒了他半边脸,影影绰绰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如果说眼前这个人与付清竺有什么不同,夏叶瑾想,最大的不同大概是他心思深沉了许多,面上不表露,心里却积攒着无数个意思。擅自将心门关了,不让别人进去,他自己也不打算出来。 “你认识付清竺?” 对方忽然的出声打破了好不容易营造出来的平和静谧,夏叶瑾一惊,咬到剩下一口的馒头渣掉在了地上。 她赶紧低头将那馒头渣捡起来,满脸讪笑着打哈哈,“付清竺吗?呵呵呵赵护卫你怎么忽然问这个?” “你在昏迷的时候一直叫这个名字。”对方脸上却是一点笑意也无,他抬头直视夏叶瑾,像是要在她的脸上盯出一份答案来。 被盯得浑身不自在,夏叶瑾下意识往后缩了缩,心想无事不登三宝殿,早知道不吃他给的那个馒头了。 “所以你认识我?”赵穆又冷不丁抛出一句。 “哈?……” “我的本名就叫,付清竺。” * 当在城垣醒过来那一霎那,赵穆脑子里几乎是空白一片,除了自己名叫付清竺之外,就记得他似乎还少了一魂一魄。 没有了记忆,但他还不傻。第一个念头就觉得以防万一他得换个名字,免得到时候被仇家追杀。而就在他纠结到底该给自己取个什么样的名字才能彻底的隐姓埋名时,他从一群劫匪手中救下一个从钱塘县来的少年。 少年说自己名叫赵穆,是南宋朝的遗民。本想到大都办点事情,但现在改变了主意。少年住了几日道过谢后便动身离开,他想了想就用了“赵穆”这个名字。 真相似乎一点一点的从只言片语浮光掠影中显现出来,但夏叶瑾一点也不想知道这所谓的真相。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付清竺永远都不知道自己的有可能一直在经历的一切。 所以在面对眼前这个人充满疑惑的眼睛时,她也只是云淡风轻的开口,“说出来你别笑,我确实认识一个叫付清竺的,他当年还救了我的命,不过人家的年纪可是比你大得多,我可以肯定你们俩不是同一个人。” 也不知道赵穆对这番漏洞百出完全不能细究的说辞到底信不信,他“哦”了一声后便不再说话。 看到他这副样子,夏叶瑾突然前所有未的想要快点完成任务回去,她要去问问宫辰时,宫辰时肯定会知道原因。 念头闪过,再低头一看。 瞬间泄气,手腕上的红点,才微微露出了点隐约得不能再隐约的影子,根据以往的经验,距离任务成功似乎还十分任重道远。(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三章 甜蜜的负担 真敏这段日子过得十分窝火。 简直可以说是憋屈。 忠王府里的膳食一向都是交代给固定的蒙族厨娘,反正都是一些肉食,千篇一律的做起来也没有什么难度。 但自从布日固德在这里住下后,一切就变得十分不同。才吃了两顿,这人就开始无限的嫌弃菜色,有一回还直接把人家厨娘给当场说哭了。这还不止,他还擅自做主将每日采购的菜品全部换了一批,自己甚至亲自下厨,承揽下了做菜的任务。 真敏向来吃得少,每餐挑挑拣拣的,吃饭只不过是为了不饿死。家中无父兄管教,那些下人哪里敢多嘴,所以从小到大她一直都这么吃,也没有发现什么不妥。可到了布日固德这里,就完全不一样了。 他先是一点寄人篱下的自觉都没有,反客为主地嫌弃真敏吃的不讲究,接着又开始管起她每餐的饭量来。然后再指着墨玉长桌上的一溜色香味俱全的江南美食,笑眯眯的说敏敏你尝尝这个,全都是我做的。 是,真敏承认他做的菜确实很好吃,她每次也吃的不少。可是每天都要被人在耳边唠叨,实在是!太憋屈了。 而且,这个人难道一点都不担心吗?关于他的爵位,还有扎慕林……真敏叹了口气,又低头多吃了几口菜。 夏叶瑾端着最后一道松鼠鳜鱼上来的时候,就发现了厅内有些怪异的气氛,其实也不能说是怪异,就是两个人之间气场太过于契合,气氛太过于旖旎,其他人显得格格不入。所以在将那道菜放下之后,她赶紧以最快的速度溜之大吉。 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也不错,走在廊下的时候她想,真敏郡主最近的心情明显好了许多,身上的戾气都少了。 虽然布日固德现在与身陷囹圄没什么差别,但夏叶瑾相信,凭着弘吉剌家族在朝中的势力,只要真敏郡主肯帮忙,区区扎慕林根本就算不上什么。 这两个人若是能将婚事办了,她此番的任务也就差不多能完成了。 * 大都城内依旧有宵禁。 但如果到了某位贵人的诞辰,便会适当开放夜市缩短宵禁的时间,以示与民同乐普天同庆。就比如现在,察必皇后的生诞在三月廿五,虽然她本人提倡节俭躬亲,但城内各处坊门街市的庆祝活动还是要从三月初开始,一直延续到四月。 夏叶瑾一直觉得真敏是个实打实的矛盾集合体。 比如她明明吃的十分少,却喜欢用大大的粗瓷碗;又比如平日里满身戾气,心情不好直接对下人拳打脚踢,却对礼佛诚心万分。不仅在忠王府里设立佛堂吃斋念佛,每月初一十五还会特意到洞门寺上香,实在是诡异之极。 这一日她又出门上香,在返程的途中马车深陷被雪水冲刷的泥沼里,等好不容易拖出来却几乎要散架。好在距离城内并不太远,两人便决定徒步回去。 但就算如此,等过了安顺门天也已经黑了。 天是黑了,但城内却人潮熙攘热闹非凡。夏叶瑾自来到这里后便未见过元大都的夜市,此番得见,虽强烈抑制自己的情感,但依旧忍不下元大都这迥异独特的风物,还是见什么什么新奇,一双眼睛转的就没停下来过。 两人一路无话走着,真敏似乎心情不错,便任由夏叶瑾四处乱瞧,对她肆意地往各处摊子前跑也不甚在意,等她回来却是大吃了一惊——手上拿着,怀里揣着,口中还嚼着,满满的全是街边小食。 忽然周围人一窝蜂的往前头窜去,两人正不明所以,就听到有人喊了一声,“前头风云楼斗趣奖品丰厚,再不济也能得个花灯,大家赶紧去瞧瞧晚了就没位置了——” 真敏对这并无兴趣,可后面不知从哪儿涌上一大群的人来,像潮水一样将她们两人往前推,在亮堂的灯火下,每张苍黄的脸上都闪着兴兴头的光。 走到近前,夏叶瑾才明白,原来是这风云楼借察必皇后生辰大庆,在门前摆了摊子设了障碍,若是能够通过设下的重重关卡获得名次,奖品自然是丰厚的很——一等是一对翡翠双子玉佩,二等是金玉绞丝镯,三等是,一个兔子花灯? 夏叶瑾咋舌,这奖品的设置落差也太大了点吧?前两名又是金又是玉的,凭什么第三名就只有一个花灯? 诡异的是,真敏似乎对那花灯比较感兴趣? 但再感兴趣也没用,似乎是为了增加噱头,风云楼的掌柜明确强调,所有的奖品都是非卖品,想要的话可以通过游戏获得。 可那游戏关卡一看就是专门为男子而设,强度之大女子根本就胜任不了,退一步来说,就算咬牙去拼,可在全场都是男子夫君上场为自己心仪之人抢奖品,就你一个孤家寡人的为自己拼?这场面也太凄凉了点,单身狗的特质也太明显了点? 因为奖品够吸引人,场边已经围了好些人报名,几乎全是成双成对的。小娘子们柔柔弱弱的对即将上场的情郎说着加油鼓励的话,场面一下子变得旖旎起来。 真敏似乎真的很喜欢那花灯,眼睛一直盯个不停,就在夏叶瑾想着她要不要直接豁出去假扮个男子上去为真敏郡主拼奖品的时候,从那边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忽然转出个人来。 “敏敏……”布日固德笑意盈盈的走过来,挥了挥绑在手腕上的大红彩绸,说“我也报名了。” 真敏先是微不可见的眼睛一亮,随即立马冷下脸,说你幼不幼稚,还玩这个?顿了下又压低声音,“布日固德你不要命了这样跑出来万一被发现怎么办?” 对方俊眉一挑,“你这是在关心我?” 真敏脸色一冷,“想太多,我是怕连累到忠王府。” 这时那边的铜锣已经敲开,看样子比试要开始。布日固德笑着看了她一眼,扔下一句“你放心,我一定能赢的。”后便快步朝台上走了过去。 “随便,你赢不赢跟我有什么关系。”望着他的背影,真敏有些不服气的嘟囔了一句。(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四章 夺绣球 就算是在现代见惯了各类商家的有奖游戏,但夏叶瑾还是被眼前这刁钻古怪的关卡给看得无语。果然会玩还是古人。 这个比试,一群人先是在擂台上一通混战,赢了的人才能接着进行第二关。看上去似乎挺简单,但那么多人聚在一起,互相牵制,往往是刚挣脱出一双手来,还没迈开步子,脚就被人握住,好不容易把脚空出来,脖颈却又被人给揽下来。 所以经过这么一轮乱糟糟的混战,原本光鲜靓丽的贵公子们,全都变成了灰头土脸,疲惫不堪。 不过这点小事却难不住布日固德。 只见他动作飞快的越过第一关,接着又赶在其他人之前快速的完成了第二关。第三关的项目是攀爬到好几丈高的竿子上去拿绣球。竿子是用好几根竹木拼搭而成,看上去挺粗,但爬上去后还是摇摇晃晃十分骇人。布日固德动作很快,眼看着胜利的曙光就在面前,可在他伸手去够绣球的时候,突然从后面追上来一人。 那人见布日固德马上要拔得头筹,似乎急了,也顾不上许多,直接抱住竿子的底部开始左右剧烈的摇晃。 众人霎时目瞪口呆。 这要是摔下来,至少得残废啊? 在场的人都倒抽了一口气,就在大家都在担心布日固德的安全时,竟然听到有人在喊“加油”,夏叶瑾转头一看,果然看到在不远处有个穿着浅黄色袍子的娇小女子神情激动地在喊,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三下五除二吃完手中的一串炸肉丸子,随手把竹签朝那人的方向一扔,一个健步上前,直接挡住了她的视线。 恼人的声音是停下来了,但场上的危险却没有解除。摇晃的太厉害,布日固德攀在上头,进退两难。 那男子还在肆无忌惮的摇晃,忽然他后背一疼,回头望去,一蒙族女子手握长鞭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来不及反应,身上又是一鞭! 男子疼的直跳脚,正想反击,忽然腹部又挨了一拳——布日固德已经从竿子上下来,此刻正冷冷的望着他。 这场比试最后以真敏和布日固德两人联手教训了一顿没品男告终,因为中途出现状况,布日固德最终没能拔得头筹,不过风云楼的掌柜见他们挺可怜,就给了个安慰奖,一只兔子花灯。 回去的时候虽然真敏一路嫌弃,但夏叶瑾能看出她估计是挺开心,语气里满满的没好气,眉梢眼角却全都带上了笑,满满的,明媚的光。就算是在暗夜,也依旧闪亮得刺眼。 如果时光真能定格,夏叶瑾觉得就停留在这一刻也不错。 * 四月的天却还是冷,南边的书房内放着炭盆,松木枝烧的很旺,真敏缩在软榻上慢慢的翻着一本已经发黄卷边的书卷,她从来都不是个舞文弄墨的人,女红刺绣也不甚兴趣,只是最近见布日固德成日除了下厨就是埋首书中,似乎有趣的很,便也生了好奇之心,从架子上随意抽了本最厚的翻起来。 似乎是没有想到真敏在出现在这里,还看起了书,布日固德走进门的时候吓了一跳,但当他瞥见对方手中那本厚的不成样子的《六朝传奇》,却忍不住嘴角上扬。 也不说破,依旧站在原地,看着她笑问,“敏敏你也看书?” 果然对方秀眉一横,怎么,你有意见?! “不是。”布日固德一脸无辜,伸手指了指她怀里的那本大部头,说我是没有想到,敏敏你也爱看这种书。说到这里,语气忽然带上了揶揄。 “这书有什么问题吗?布日固德你到底想说些——”最后的“什么”两个字生生的被真敏咽了下去。 因为她瞥见到了书的内容,原来这所谓的《六朝传奇》是专门讲才子佳人的话本小说,里面充斥着各种令人脸红心跳的辞藻。此书多半流传于市井之间,符合“书中自有颜如玉”的设定,女子自然是极少看这类书。 她刚刚不过是想做做样子,哪里有关注这么多。 “敏敏你若是想看书的话我倒是可以推荐几本——”布日固德的话还未说完,就毫不意外的收到一枚眼刀,真敏懒懒地将怀里那本《六朝传奇》放置一旁,撩了一眼布日固德,漫漫地说,“我说小王爷,你这样蹭吃蹭住,我觉得挺没劲,没事儿就回吧?!” “回哪儿?” “爱哪儿哪儿!眼不见心不烦!” “所以咱们今天的谈话主题就是撵我走?”布日固德搬了把绣花小凳在真敏的不远处坐下来,随手倒了杯热茶,放在真敏刚好能够到的小几上,说这茶里我加了羊奶和糖,味道还不错。 真敏瞄了一眼冒着热气的青瓷杯盏,继续没好气,“忠王府庙小容不下大佛,就你这样大手大脚再不走的话我们全都得喝西北风。” 布日固德站了起来,看了下她,说那如你所愿,我今夜就走。 对于这个回答,真敏倒是有些措手不及,稍顿了片刻,“布日固德你不要太过分,蹭吃蹭住完了之后拍拍屁股就走人?” “不是你让我走?”布日固德的嘴角已经微扬。 “我让你走你就走啊!”真敏端起热茶呷了一口,随后又重重地把杯盏放下,“要走至少得先把钱给算了。” 早已经习惯了她如此口是心非逞口舌之争的性子,布日固德也不同她计较,默默地收了已经喝了一半的热羊奶,转身出了门。真敏见他真的要走,顿时有些气恼,可一口气都还未发泄出来,又见这人走了进来,手中还多了个托盘。 直到他将骨瓷小碗放在真敏面前的小几上,她才看清原来是一碗粥。“快尝尝这圆子糖粥,我让人熬了一个时辰,现在吃刚刚好。” “什么乱七八糟的。”真敏说的没好气,但还是端起那碗粥,可惜舀了一勺都还未到嘴边,就看到夏叶瑾走了进来,说,甄玉公主来了。 屋内两人对视一眼,布日固德轻敛起了笑容。(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五章 局中局 这所谓的甄玉公主,比夏叶瑾想象中的要漂亮些。但跟真敏比起来还相差了一大截。此刻她端坐在内堂暖室之中,漫不经心的用银制小勺搅着面前的羊羔露——一种用初哺羊乳混合着白细面粉、鸡蛋羹制成的东西,味道极其怪异。见真敏走进来,手中的动作并没有改变,只是抬了下头。 “公主今日大驾光临,还真是稀客。”真敏在她身边坐下来,推开了侍女送上来的羊羔露,让她换成了布日固德的圆子糖粥。 甄玉公主目光落在骨瓷小碗上,定了一下,随即笑了,说没想到几日不见,敏敏你竟然开始喜欢上汉人的东西。 “一时心血来潮罢了,味道还不错,公主也可以尝尝。” “我还是算了。”甄玉笑了一下,目光落在那装着羊羔露的水晶盏上,“想必你也听闻了,皇兄病的不轻。布日固德也……可见喜欢汉家东西的人,都会被诅咒的。” 夏叶瑾在一旁听的心惊胆战,这甄玉公主,也太敢说话了点? 真敏没有再开口,似乎是在静候下文。 偌大的暖室里霎时安静下来。 “你说也真是奇怪,这布日固德先是托病在家,现在干脆连人都不见踪影,孛儿金家族的人到底在搞什么?”甄玉接过侍女手中装着花茶的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端着杯子,用眼角观察着真敏,“敏敏你跟布日固德真的没联系了?” 真敏脸上露出不懑,“我为何要与他有联系?并且,这与公主您似乎没有什么关系。” “敏敏,你这么说就没意思了。”甄玉公主依旧是笑,但夏叶瑾看上去却觉得寒意阵阵,“放眼大都,谁不知道南梁王掷千金只为博你真敏郡主一笑呐……” 见真敏不答话,她又接着往下说,想当年我也觉得他不错,只可惜人家连正眼也没有瞧过我。所以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谁能想得到,昔日风光大盛年少有成的南梁王,如今竟然会被牵涉进一桩谋逆案里…… 真敏握着银制小勺的手微微一抖。 站在一旁的夏叶瑾脑内的弦已经完全紧绷了起来。这话之前的每字每句都在她的预判之内,但这一句……牵扯进谋逆案? 甄玉公主敏锐地捕捉到了真敏的这丝细微波动,她笑了一下,“按理说孛儿金家族的事情与咱们都无关,但布日固德此番牵扯进的,可不是自家族人的内斗,我刚才已经说过,皇兄都病了,所以……” 真敏将指甲死死嵌进肉里才勉强保持一丝神智上的清明,她发现自己陷入一个局,一个从一开始就被布下天罗地网的死局。 “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一开始不杀他吗?” 对方的神色越来越得意,语气却越来越凉。 真敏稳住神,思索了片刻,反问,“他身上有那些人的把柄?” “敏敏你总是这么聪明。” 谈话还在继续,但夏叶瑾却没办法再听进去。剧情的走向在不知不觉之中竟然已经完全偏离了既定的轨道,赵穆不是原本的赵穆,布日固德也不是原来的布日固德,他不仅被扎慕林陷害,还被牵扯进了谋逆案。所有一切都乱了套,而她身在其中,竟迷迷糊糊到现在才恍然理清。 炭盆里的松木正发出哔哔剥剥的声响,在寂静的室内,显得格外刺耳和吵闹。方桌上的圆子糖粥已经微凉,然而主人却是一口都未动过。 真敏想云淡风轻地为这场谈话收场,所以她十分努力的露出一抹微笑来,“既然如此,你们就该抓紧时间去找布日固德,何必绕我这么一个不搭界的弯子?” 众所周知,甄玉公主在皇储方面站的是她的二哥,也就是二皇子塔察尔,所以她与真金太子不和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 甄玉公主眉梢一挑,没有马上回答。她沉吟了片刻,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倾身盯着真敏,颇为神秘地问道,“敏敏你见过布日固德害怕的样子么?”见对方神情僵了一下,她有些满意的说,“以后会见到的。有句话,你也许听过,人……不能逆势。” * 依旧是大钟楼斜街的江南汉仪楼。 西厢二楼的望台上,两人对峙而坐。 明前龙井换成了大红袍,一楼大堂曲水流觞,红鱼游弋,真敏盯着石鼎小炉中冒出的热气袅袅,脸上却无甚表情。 “所以你要跟我合作一单大的?”对方笑了,他依旧穿着一身月白色锦袍,腰束玉带,面容精致绝美,风光霁月。 真敏不答话,自顾自将面前的鹧鸪斑茶碗斟满。 对方见状又笑了起来,他说郡主你可别忘了你上回的承诺还未兑现。我的保密工作可是做的十分好,到现在他们都还不知道布日固德在你忠王府。 真敏罕见地露出了一个带着几分甜度的笑,“彼此彼此,你不也没兑现承诺?” “我那承诺可不能兑现……”对方像是听到了十分好笑的事情,哈哈大笑,他说郡主我可不傻,万一我前脚兑现了承诺,你后脚就把我给卖了,那我不是死的十分惨? “所以我今日才约你出来。” “你就不怕他知道了与你反目成仇?” “这不是你需要关心的事情。” “那行。”对方端起茶碗大口的咽了一口茶,面带笑容的看向真敏,“那就预祝我们各有所得。” * 夏叶瑾站在堂屋外,看着周围来来往往的陌生面孔和不断跑进跑出侍女下人们,脑子忽然有点懵。 不远处的主厅内华衣彩衫,冠盖云集。 真敏郡主一身蒙族华服,由数个侍女簇拥着穿梭于如织贵族宾客之中,或浅笑寒暄,或高谈阔论,或倾身细语,如鱼得水,游刃有余。 俨然与平日里的模样判若两人。 她越发有点不懂真敏的行为了。在这个时候宴请四方大摆筵席,算不算是顶风作-案? 这么做,目的又是什么? 为了布日固德? 这几日外间都在传忽必烈汗要夺了南梁王的封地和爵位,虽然还未明确下旨,但空穴来风,在这样任其发展,最终怕是也会成定局。(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六章 反转 布日固德面上虽无明显异样,但可以看得出他思虑极深,才几日就清瘦不少。昨日在园子遇到,面容苍白,倦怠无比,像是大病了一场。 “郡主今日设宴,可是有什么好事宣布?” 真敏郡主浅笑,“这个么,稍后揭晓。不过今日大家定会不虚此行。” 大都城内谁人不知察必皇后的亲侄女是个手握无数家产的香饽饽,而这个香饽饽到如今还待字闺中尚未婚配。所以此番话勾起了无数人的好奇心。 “哦?”建安伯家的小女儿人小鬼大一向说话口无遮拦,顿时来了兴趣,“听这意思,敏敏姐姐该不会是要在今日宣布心仪之人吧?” 众人大笑。 真敏也不生气,她依旧淡淡地笑着,说这个么,待会儿大家就知道了。 谈笑间,真敏透过攒动的人头,看到两张罕见又熟悉的面孔出现在了门口。 二皇子塔察尔和郡王扎慕林在众多女眷的惊叹声中走了进来。 真敏似有若无的笑容挂在脸上,静静的看着两人。 该来的,总算都来齐了。 场面太过于诡异。夏叶瑾找了个隐在柱子后的位置,才刚站定,就发现身边多了一个人。 她默不作声的往旁边靠了靠,用手肘撞了下对方,压低声音问,“郡主这是卖的什么药?” “你接着看就是了。”赵穆一如既往地言简意赅。 夏叶瑾被他这话气的半死,无奈又找不出话来反驳,索性赌气不再管他,全神贯注重新将目光落在大堂之上。 真敏与两人寒暄过后便没有再进一步交谈,但塔察尔和扎慕林到来,已经让在场的有心之人对接下来即将上演的戏目有了计较。 真金太子患病已经好一阵不出,如今塔察尔成为下一任皇储人选的大热,而扎慕林竟然能够在其兄布日固德被牵扯进谋逆大案后仍然独善其身不受影响,可见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这两人在此出现,难不成真敏要在其中一人身上做文章? 可惜众人的念头还未理清,门口就又出现一个人。 夏叶瑾本来只是静观其变,忽然见大堂上安静下来,下意识眼睛朝门口一瞥,这一瞥不仅让她瞳孔放大,眼珠子都差点掉下来,也顾不上正在赌气,赶紧用手去拽旁边人的袖子,“这,到底是演哪出?” 赵穆顺着她指的方向一看,眯了眯眼睛,挤出四个字来,“围魏救赵。” * 塔察尔正在一面接受着众多贵族夫人小姐们的热捧,一面同几位贵族打着太极,在不远处站着的,是他一直以来的盟友,孛儿金家族的小儿子扎慕林。此番之所以能够成功嫁祸太子,也多亏了此人相助。 但太聪明的人,用过之后就可以扔了。若是长久留在身边难免不被反噬。 正怡然自得,身后却传来一个令他十分条件反射般厌恶的声音。 “皇表兄,别来无恙呐……” 塔察尔调整着情绪和思维,待转过身,已是一脸毫无瑕疵的笑容,“南梁王也来啦?最近父皇母后可是四处找你,没想到竟能在这儿碰面。” “让陛下娘娘担心了,我不过是外出游历了几日。” 说话间,周围已经是窃窃私语一片。 其实不怪众人惊讶。 布日固德早已今非昔比,如今的他差不多就是个落魄的即将面对牢狱之灾的阶下囚。而现在这个阶下囚,竟然敢堂而皇之的出现在忠王府的宴会上,这?不是在玩火又是在玩什么? 难不成都这副鬼样子了还要跟人来争真敏郡主? 周围一半旧识,一半新交。议论纷纷,各怀鬼胎。 布日固德站在人潮中心,神色如常,举止淡然,但夏叶瑾发现,他那原本就如江南清俊贵公子般的如玉面容,似乎变得更加苍白。 但就算是气氛诡异,云里雾里的让人看不透摸不清,宴会该有的流程还是一如既往的进行下去。 夏叶瑾也没法一直游手好闲,很快便担任起了端盘子上菜的重担。 觥筹交错,流光溢彩。 宴会进行了大半众人也没见有什么预想中的事情发生,这让原本有所期待的人不免带着失望。不过很快这失望就被新的一轮惊讶镇压了下去。 门下省侍中廉希宪出现在忠王府,手里还握有忽必烈汗新鲜出炉的圣旨一枚。 这一个接着一个的,在场的众人完全懵了,原本以为今日这是鸿门宴,但现在看来,似乎更像是雾里看花水中观月,迷迷蒙蒙的,越来越看不清。 说到这个廉希宪,也同样不是个省油的灯。不过此人是个儒臣,而且还是个出身南人的儒臣,一向归在真金太子的门下,此番让他来宣旨,是不是风向有变? “皇帝若曰:咨尔乞颜部布日固德,骁勇谋良,躬亲节俭,朕上尊祖宗宏规,下协昆弟佥同之议,封其为南梁王,积有日矣……今遣侍中郎授尔玉带金宝,望尔协和乞颜宗亲,使仁孝显于躬行……” 一大段的文言古语,简而概之就是,忽必烈不仅没撤销布日固德的封号夺回他的爵位,还授带奖励了他的良好品行? 夏叶瑾听完后差点没把手中的托盘掉地上。 这……如果是真敏郡主的手笔,那弘吉剌家族的势力果真不可小觑。 众人将目光落在大堂左区,布日固德依旧神情淡然,像是早就知道了这结果一般,倒是塔察尔神色有些僵硬,他一动不动地坐在位子上,波澜不兴的脸上,鼻翼在猛烈的收缩。 如此大团圆的结局,夏叶瑾下意识就去看真敏,却在她的脸上看出了一抹稍纵即逝的……苦涩? “还有——”将圣旨递给布日固德后廉希宪开口,他看了一眼站在大堂内的真敏,挂上了一副微笑,“真敏郡主,先恭喜您了,娘娘让我转告您,郡主您与扎慕林郡王婚事的日子,已经托禅师看好了。” 剧情反转再反转,已经逼近了在场吃瓜群众的承受极限。塔察尔再也坐不住,一个健步冲到了扎慕林的面前,额头上的青筋暴露了他此刻的心情。(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七章 鸿门宴 剧情反转再反转,已经逼近了在场吃瓜群众的承受极限。塔察尔再也坐不住,一个健步冲到了扎慕林的面前,额头上的青筋暴露了他此刻的心情。“跟我玩儿围魏救赵?扎慕林郡王你这二姓家奴做的可真是尽职!” 扎慕林笑了,“二殿下您想多了。属下不过是顺应天势做了该做的事情罢了。” 周围贺喜声四起,嘈嘈杂杂,话音开始听不真切。 扎慕林微微倾身,凑近塔察尔的耳边,轻声低语,“二殿下您说得对,无论如何,人,都不能逆势。” 此时有人举杯过来祝贺,扎慕林被拉到大堂正中与真敏郡主站在一起。 “二殿下,这两人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呐,您看多般配。”有人在旁边说道。 塔察尔冷笑望着被人围在中间风光满面的两人,“可不是,真得好好的祝福一下。”说完,他拿起手边的黄金高脚杯,狞笑着冲二人的方向举了举,随即一饮而下。 就算众人不知该用哪种方式来表达心中百味杂陈的情绪,但场面话还是要说,贺喜也一个都不能少,所以一切还是热热闹闹的模样。但就在如此热烈的气氛中,忽听到某一处传来一声闷响,接着便听到有人用满是慌张的声音喊,“快请御医,南梁王出事了……” * 如果可以的话,真敏希望布日固德永远都不用知道这些事。 六岁的时候,第一次随父王进宫,怯生生的她在宫宴上一句话都不敢说,却被一个生的特别好看的人吸引了注意力,他年纪不大,着一身裁剪合适的小小锦袍,白净耀眼,与在场的所有人都不同。 他身边围了好些人,大家都说这是大汗新封的南梁王。真敏不懂得南梁王是什么意思,她也想像那些人一样上前与同他说话,可人太多了,她不敢上前。 她没由来的有些生气,之后便再不说话,大家都说忠王府的小郡主好难伺候,但没有人知道她其实是在生自己的闷气。 十六岁的时候,她在北郊的猎场重新看到了那个人。直到那一次才知道原来他的名字叫布日固德,是孛儿金家族的长子。 他身边依旧围了好些人,但这一次她终于有机会同他说话。当记忆中稚嫩与眼前这张俊逸不凡的面容相融合,她忽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所以也只好像第一次一样,绷着脸。 接下来的事情有些出乎她的意料,布日固德并没有因为她绷着脸不说话就疏远她,反而常常找一些借口同她见面,虽然那借口一听就让人忍不住发笑。 现在再回想起来,那段日子多少带上了不真实感。曾经以为只有在梦中才能相见的人,竟真的出现在了面前。一切美好圆满到不像话,真敏一度以为自己是上天眷顾的那一个,直到布日固德某一次的无缘无故的坠马。 那之后她才知道,原来布日固德早就被二皇子的人盯上。 紧接着扎慕林找到了她。 后面的事情变得简单。以断绝与布日固德的来往为对价,扎慕林答应帮她上演一出围魏救赵的戏码。但塔察尔从来都不是个良善的角色,所以单纯的断绝关系并不能完全满足扎慕林,他需要更加实质的保障——也就是他一直以来所求的,真敏嫁给他,连带着弘吉剌一族的家产。 幸运的是,她最终赢得了这场以性命作注的赌局,不幸的是,从今往后她将永远失去那个人。就像六岁那年一样,她怯生生的站在原地,看着对面那一方的风光霁月。 * 布日固德躺在内室里,御医来了一个又一个,但毫无例外地都是点头进去摇头出来。他中了剧毒,已经是药石无灵。 夏叶瑾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真敏在与扎慕林签订对赌契约的时候几乎把所有可能出现的情况都考虑进去,但独独遗漏了一个。 那就是蒙族的收继婚制度,或者说,人心的狠辣程度。 “父死则妻其母,兄弟死则收其妻”。 扎慕林不是个傻子,只要布日固德一日活在这世上,他顺利迎娶了真敏又如何,谁又能保证他不会被谋害先死?就算布日固德基于兄弟情义不会,那真敏呢? 所以他先一步下手,悄无声息的对布日固德下了毒,要知道无论在什么情况下,只有死人才是最安全的。 而让布日固德在听完他与真敏郡主婚期已定的喜讯后才毒发,就完全是他的个人喜好。从小到大,身为长子的布日固德已经夺走了他太多的东西,而这个小小的惩罚,不过是九牛一毛,一点都不过分。 真敏面色惨白,站在门口发了一会儿呆之后猛地朝大门冲出去,夏叶瑾眼疾手快的拉住她,这才发现她全身都在发抖。“不要命了吗?!快放开我!——”真敏的话里带上了声嘶力竭的味道。 “郡主这是要去找扎慕林么?” “这不关你的事!”真敏瞪着她,“放手!” 她的目光是夏叶瑾从未见过的可怕,整个人看上去十分陌生。 “没用的,就算郡主现在去找扎慕林,他也不会拿出解药来……”夏叶瑾有些讶异她自己竟然在这个时候还能用平静的语调开口说话。 其实此刻她心里的恐惧一点也没有比真敏少。 所有的事情都乱了套。 真敏对布日固德的无限在乎导致了扎慕林莫名其妙的提前介入,扎慕林的介入直接导致了布日固德的死亡提前……一环接着一环,几乎是无缝衔接,让人找不出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但实际上,却是完完全全彻底的错了。 “我知道这没有用。”真敏收敛了眼里的神色,一下子变得颓丧,“但你告诉我,要怎么做才有用……” 连续几天的晴日,总算让人有了几分春的感觉。暖阳斜射,不知道是不是太过于耀眼,夏叶瑾竟感到了酸涩。光线迷蒙之中,她看到一身黑衣的赵穆走过来,到了几步之遥的老槐树下站定。 “把婚期提前。” 真敏猛地抬头,像是没有听清死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王爷等不了那么长的时间……只要郡主把婚期提前,我有办法。”(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八章 真相 等到终于说服真敏,赵穆才走了过来,他望着急匆匆出门进宫请求将婚期提前的背影,问夏叶瑾,你真的有办法? “当然。”夏叶瑾挂上一个看上去有几分甜度的笑,说我既然开了口就当然有办法。 “什么办法?” 夏叶瑾被这突如其来刨根问底的话噎了一下,随后换上一副神秘的样子,说具体的办法现在还不能说。不过有个忙倒是必须要你来帮。 四月的暖阳终于有了点生机,透过龙爪槐刚冒出新芽的枝桠,洒在园中那一方窄小的石桌上。夏叶瑾忽然想起来,进忠王府的第一个晚上,那个穿着大红锦袍上吊的人,就是挂在这棵树上。 等夏叶瑾把要帮的忙说完,赵穆回答她的是一长串的沉默。就在她以为对方不会答应的时候,他忽然抬头,直到盯得夏叶瑾浑身发毛心里发慌,才开口,说夏叶瑾你是不是又要瞎逞英雄了? 这语调太过于熟悉,就像付清竺坐在她对面,一副吊儿郎当,眼里含笑的说喂夏叶瑾你是不是又想什么馊主意了? 先是一愣,旋即猛然惊醒,夏叶瑾瞪大了眼睛望着对面的人,“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来这里后包括真敏在内所有人都只知道她叫阿瑾,最多叫“叶瑾”,但“夏叶瑾”这三个字,她从来都没有提到过,就连在梦里也没有。 对方却答非所问,“所以咱们是真的认识?” 他的目光直白而狠利,如同一把利剑,生生将夏叶瑾之前所筑起的防守劈开,碾碎,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便决定在所有的事情还未明朗之前,索性先当一回鸵鸟,打着哈哈过去。 “你还是不想告诉我以前的事情。”赵穆脸上渐渐恢复平静,像是在聊着家常,“我以前……是不是做了很多坏事”,话说出口后又有些颓丧,“所以你才不愿意告诉我。” “瞎想什么呢……”夏叶瑾终于开口,嗓子有些堵,发出的声音全是喑哑。她说你当然不是个做尽坏事的人,相反的,以前的你也很好,特别特别好。 “那我又是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夏叶瑾摇头,“其实我们这一次也算是偶然重逢,在分开的这段日子我也不知道你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我以前……?”赵穆顿了一下,似乎在十分努力的组织语言,“咱们俩曾经是不是,很要好?你能不能说一说我以前的事情?” 说着,他从怀里拿出一张折的皱巴巴已经发黑的纸,在夏叶瑾面前展开。 这是一张在如今街市上已经买不到的藤纸,古旧的模样承载着满满的历史感。里面歪歪扭扭地记载了些平淡无奇的琐事,但因为只有一页,也看不出前因后果。 只是一眼夏叶瑾就认了出来。 这是付清竺在400年前所做的记录。当时她还嘲笑他人未老心先衰这么年轻就开始写回忆录。付清竺一本正经地说我不记下来的话怕以后会忘了。 果然,他真的忘了。 * 赵穆指了指藤纸上面的某一行,抬头,“这个夏氏叶瑾,是你吧?”顺着他指的方向,只见上面赫然写着——夏氏叶瑾。借住陈家。原因不明。 发现这张藤纸纯属意外。 那天他的外袍被割破了一个口子,刚拿起来针线想要缝补,就看到了里层夹着一张纸。虽然记忆消失了,但自己的字迹赵穆还是知道的,他一眼就认出那是他自己的笔迹。只是上面记载的内容杂乱无章,他完全看不明白自己写这些东西的意义何在,直到看见“夏氏叶瑾”这四个字。 同时还可以看出的,就是这张纸似乎对他极其重要,它就像是一根救命稻草,被生命垂危的人紧紧攥在手里,然后就再也没有放开过。 但这些,如今的他并不能感同身受。 * 夏叶瑾死死的盯着面前藤纸上的每一个字,她记得当初还责怪付清竺事无巨细写了所有人,为何就对她的事情一笔带过。付清竺回答说你这么啰嗦,若是都写下来我怕这一辈子都写不完。 所以付清竺,你肯定没有想到当年的一句玩笑话,如今竟然成了真。你真的忘记了我们所有人,而那一叠你想要用来保留记忆的藤纸,却只留下了一张。我是该感到幸运还是难过,在硕果仅存的这张藤纸上,依然留下了我的名字。 付清竺,在这空白的四百年里,你一定已经云游四海,看够了大漠孤烟长河落日阳春白雪朔风冷月,见惯了人心善恶世态炎凉尔虞我诈。只是你都不记得了,不断遇见新的人,又不断遗忘过去的事。或许没了记忆也算是一种好事,每一次的失忆,都算是一次新生,这样一来漫长的历史岁月也变得不那么孤独无依难以忍受。 我应该告诉你真相吗? 还是应该继续藏着脑袋当一只鸵鸟? * 天渐渐暗下来,才刚冒出了头的暖意又随着暮色开始消散无踪。 龙爪槐下的石桌边,夏叶瑾已经结束了所有的讲话内容,她想了又想,最终还是决定不再瞒着赵穆。他信也好,不信也罢,总之她不想再独自担负起这一份沉重到让人几乎要让人背过气去的真相。这样算起来,她夏叶瑾果然是个自私狭隘的人,自己抗不了就擅自把别人拉了进来。 赵穆从刚才开始就没有说过一句话,昏暗的光线下,两个人就这样默默无言的望着对方。 “你是不是不相信我说的?”夏叶瑾终于忍不住开口,“我能理解的。其实如果有谁突然冒出来跟我说这个,我也不可能相信。”尤其是她自己这份职业的性质,都不要说放在大元,就算是在现代,说出去也没有几个人能一下子就相信的。 “东晋朝?”赵穆像是低吟般的重复了这一个词,随后皱了皱眉头,说,其实我并不是人是吗? “你怎么会这样想。”夏叶瑾眼睛有些酸涩,她不敢想象赵穆此刻的心情,也不知道他到底记起来多少,想起了多少以前的事情,所以也只好努力扯出一抹笑容安慰,“你会吃会笑会打人,不是人又是什么?神也没有你这样的啊。”(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九章 大喜之日 “那你呢?” “我?”夏叶瑾笑了一下,说就跟我刚才说的一样,我就是干这个的,跑来跑去,有时候做点好事帮别人一把,不过好像大多时候都在帮倒忙。 “所以你这回要帮的人是真敏郡主?” 夏叶瑾一脸苦笑,“但愿能帮上吧。” 将那张藤纸收好,赵穆抬起头凝视着夏叶瑾,突然开口,“不断经历着别人的悲欢离合,你一定过得很辛苦吧?” 夏叶瑾本来还等着他问一些具体的身世、魂魄的问题,没有想到迎来了这么一句话,心里一酸,差点没直接哭出来。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后才开口,“刚开始是,但后来换了种心态。只要想着每一次都能遇见许多美好的人和事,就算最终必须要分别,也不会太难过。”她用手碰了碰左心口,“至少记忆都留在我这里了。” “我们这次也会分别对吧?” 夏叶瑾笑了,“说不定没过多久又会再见了。” * 三日后,一份奏折在朝中引起了轩然大波——南梁王深知病重难愈,自请撤销封地并将爵位让给郡王扎慕林。而这份奏折出现的时间,正好是扎慕林与真敏郡主大婚的当日。 孛儿金家族的纷纷扰扰,旁人看不真切,但扎慕林这个当事人却清楚的很。这要说起来,还得多谢真敏。她为了救布日固德,竟然擅自做主伪造了这么一份奏折。当然她有这个资本伪造,反正权倾朝野的察必皇后是她的亲姑母,凭着弘吉剌家族的势力,不用说伪造一个将死之人的奏折,就算是杀个几百号人,也算不上什么。 只是不知道到时候布日固德醒来知道了这件事,会作何感想?爵位、封地、女人全都没了,就换了一条命回来?这笔交易,可还真是值得。 * 十里红妆,锣鼓喧天。 作为弘吉剌家族的唯一在室女,真敏郡主的出嫁几乎是震动了整座元大都。城内所有的街市坊门在两天前就已经张灯结彩,大红的锦绸四处飞扬,红艳得让人移不开眼。 扎慕林着一身锦袍,骑着高头大马走在前头,满满的意气风发。他同布日固德一样,不仅喜爱南人之物,生的也是儒雅俊秀,相较于高大粗犷的蒙人男子,更像是从江南水墨画卷里走出来的清贵公子。 身后的八抬大轿摇摇晃晃,轿内之人凤冠霞帔,静静的听着外间的纷纷扰扰不断的钻进来,赞叹、钦羡、嫉妒、漠然……什么声音都有,这些于她都无关,她似乎一点都不在意,只是死死绞紧几乎到苍白的十指透露了一点此刻不应该有的心思。 * 忠王府内室。 赵穆一身青灰色短打从外面走进来,似乎是走的很急,衣裾还带着不知从哪里沾上的露水和草叶,他走到楠木高脚方桌前站定,看着坐在桌边手捧书卷的布日固德,说,“王爷,马车已经备好了。” 或许是刚从鬼门关走回来,布日固德的面容还带着近乎异常的苍白,但精神状态却是不错。他放下手中的书卷站起来,本想对赵穆说声谢谢,但不知为何竟开不了口,最终只是伸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算是谢过。 直到将布日固德安全的护送到通州港,看着他登上南下的商船,赵穆才转身策马飞奔往回城内赶。 * 说真的夏叶瑾有点紧张。 想不到她二十几年人生中第一次穿大红嫁衣坐上花轿竟然是在几百年前的大元朝,这说出去,也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 狡兔三窟。 扎慕林做事向来留有后手,所以这次也不例外。就算真敏郡主已经上了花轿,但他布在忠王府的眼线却是没有解除。 不过夏叶瑾却不担心这所谓的眼线,或者说,她正需要这眼线来告诉扎慕林,布日固德已经独自离开了大都的消息,以让他放下严防死守的戒心。 敲敲打打,迎亲队伍已经过了安顺门。 照着时间推算,真敏和布日固德两人现在应该坐上了前往吕宋的商船。夏叶瑾现在就只等赵穆的消息,只要确认两人安全离开,她这边也就差不多可以跳河自尽了。 没错。是自尽。 为了不让真敏和布日固德多想,她自然没有把最后的打算说出来,只是说已经同赵穆合计好了,过程不重要,总之能让他们俩安全离开大都就是。 至于赵穆。 夏叶瑾倒是把自己的全部计划告诉了他,也约好了她一跳下去就潜水到下游,然后他在下游救她上岸。 但实际上她并没有做上岸的准备,且不说凭着她的水性能不能撑到下游,就算能,只要她一跳下去,扎慕林的人绝对会像下饺子一样一窝蜂的冲进水里,在这种情况下,无论水性多么好都敌不过这么多人的搜救,再撑到下游,那不是连赵穆也一起连累了。 所以她索性放弃。 夏叶瑾摊开手心,一块挂着明黄色吊坠的护身符静静地躺在那里。这是今早出门时赵穆给的,也不知道这人是从哪里得来的。只是夏叶瑾想起他那别扭的表情就有点忍不住想笑。 当时看着他那欲言又止的样子夏叶瑾笑了笑说放心吧,我不是带着惨烈的心情去的。你知道的,我干的就是这个活儿,就算有什么意外……对我也没有什么影响的。 她不知道赵穆有没有把这番话听进去,被背上花轿的那一刻,透过霞帔的珠帘,她看到的只是半张隐在阴影里的侧脸。 过了安顺门,绕过一座坊门,就是大钟楼斜街。外通运河承担起大都粮运的通惠河也经过这里。 “真敏郡主,你一定会和郡王百年好合的——”不知是谁在人群里喊了一声。夏叶瑾雷了一下,心说这赵穆也真是有才,竟然想了个这样别致的暗号。这人喊完,紧接着围观百姓像是受到了感染,连绵的祝福铺天盖地而来。与锣鼓声相得益彰,热闹非凡。 差不多是时候了。 夏叶瑾稳了稳心神,然后倾身对走在花轿旁边的侍女轻声说了句话,随后花轿停了下来。(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章 千篇一律 “怎么了?” 扎慕林回头问。 “回郡王,郡主有些不舒服想下来透个气……” “现在?”扎慕林眉头锁的更深,心里开始四下打鼓,琢磨着即将会出现的情况。 “郡主说想最后望一眼忠王府。” 这理由一出,又当着周围成千上万的围观百姓,扎慕林也不好不同意,便只好点头,满脸温柔地交代侍女说那你小心扶着郡主。 侍女果然是十分小心地扶着,夏叶瑾下轿的时候胳膊被拽的十分紧,侍女的指甲几乎都要嵌进肉里。 通惠河弯弯绕绕,经过大钟楼斜街这一部分,成为了大都城内别有风情的一段。画舫、商船来来往往,让生硬冰冷的北地,竟沾染上了江南鱼米之乡的气息。 夏叶瑾慢慢迈着小步,来到河边廊桥站定。 极目远眺,依稀能见忠王府的面貌。更远一点,甚至还能隐约想象城外通州港那一艘艘扬帆远去的商船。 是时候了。 夏叶瑾侧头朝着身边满脸警惕的侍女笑了一下,然后略一矮身向后直接撞上了她的下巴。侍女没有想到夏叶瑾突然反击,下意识后退一步想要抽出匕首,手腕却被踢了一脚,她一吃痛,匕首掉在了地上。 周围骚乱起来,夏叶瑾一个跳步,在那些后援赶来之前,跃进了通惠河里。 冰凉刺骨的河水从四面八方朝她涌来,她咬牙正想靠着最后一点力气拔出藏在袖子里的匕首自尽,却看到一道身影向她冲了过来。 赵穆!? 夏叶瑾整个人都不好了。不是让他在下游等吗?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念头才刚闪过,对方就已经冲到面前一把将她揽进了怀里,似乎试图把她往下游的方向拽。 水面的波动越来越大,看样子扎慕林的人已经下来了。 夏叶瑾有些无奈的感觉箍在她腰间的力道越来越大。其实没事的,她忽然想要开口安慰赵穆,宫辰时不会见死不救,她就算这一次死了,回到现代也依旧是能活过来。而他所要做的,就是保护好自己好好的活着。这样说不定下次他们又可以在哪里见面了呢。 赵穆固执的不肯松手,在水中也没法开口,夏叶瑾只能伸出手去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用力的闭了一下眼,抽出藏在袖中的那把匕首。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推开赵穆,反手将匕首刺进了自己心口。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四周白茫茫的一片让人有点发寒。这种极度孤寂带来的极度平静确实会让人有一种什么都不做也不会留下任何遗憾的错觉。可惜这种感觉只是一闪而过,夏叶瑾很快便陷入一个迷茫眩晕的漩涡里。 * 第七日,在漕渠下游的河滩上,发现了一具已经腐烂的女尸。面目已经模糊不清,唯一能辨认的,就是她那一身大红的华服。 第九日,真敏郡主留下的绝笔手稿被找到,那里面详细记载了孛儿金郡王扎慕林的种种罪行,几乎每一个罪状都有相应的证据,完全没有辩驳的余地。察必皇后伤心欲绝,忽必烈汗一怒之下直接打算将孛儿金家族灭门,在廉希宪等儒臣关于孛儿金家族的其他人也是受害者的请愿之下,才最终同意只对扎慕林施予车裂之刑。 第十一日,布日固德的爵位和封地被恢复。 第四十九日,在连续超度七七四十九天之后,真敏郡主终于下葬。由于生前未嫁,用的是皇家在室女的仪式,葬于察哈尔的皇陵,谥号贞德。 * 五年后。 商船在漫无边际的海上晃荡了五日后终于在一处略为破旧但却人声嘈杂的小港口停下。等双脚踩在坚实的土地上时赵穆才终于松了口气,他再也不想忍受那满面海风满身虚无感的海上生活了。 可惜还没过多久他却又重新皱了眉头,浓重的海腥味和黏嗒嗒湿稠稠的气息,还是让他感到浑身不舒服。 吕宋不大,但要找一座酒楼还是有点困难。 在一溜听不懂的嘈杂人声中,等赵穆连比带划的终于搞明白方位之后天已经黑了。 德泰楼坐落于吕宋国都城偏北的坊门内,楼不大,大堂内常常是客满为患。经营这座楼的是一对小夫妻。男掌柜是一位二十出头的青年,一身书卷气,生的白净儒雅,似乎一点都没有受到锋利海风的毒害,女掌柜就更不用说了,烟尘不染,凡是见过的人都觉得比供在庙里的女菩萨还要好看上几分。 赵穆走进来的时候,男掌柜正准备打烊,一看到来人,愣住了。 * 布日固德没想到赵穆会来到吕宋国,真敏更是没有想到,所以现在三人坐在德泰楼二层的茶厅里,一时之间全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略显陈旧的矮几上摆着老式的分格糖盒子,里面装着吕宋当地特有的糯糖,用花花绿绿的油纸包了,卖相不错,实际上却太过于甜腻。透过蒙着厚白纱的雕花木窗可以看到一楼后面的小小园子,种着些叫不上名字的花草,看上去也像是这儿的特产。 三人自顾自的喝着花茶,最终还是赵穆先开口,“我……正好要去柔佛,就来看看……”说罢下意识伸手挠了挠头,话里带着迟疑,似乎正在找合适的词藻。 他知道眼前这两人并不想让人知道他们的身份,更不想与过去、与元大都有任何的瓜葛联系,可就算是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他还是有点放心不下,某个人豁出命去保护的东西,他总觉得自己有义务确认一下他们是否还平安幸福地活着。 “赵护卫有心了……”布日固德笑着看了眼坐在他身边的真敏,像是看出了赵穆的来意,他说,这些年来我们俩在这里过得很好,当日你们的相助,我和敏敏会永远的感怀在心。 赵穆笑了一下,随手拿起面前的花茶灌了一口。 他其实一点都不在意会不会被人感怀在心。如果可以的话,如果能够再自私一点,他希望夏叶瑾永远鲜活的留在这里,而不是代替真敏永远消失在了通惠河那冰冷的河水里。(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一章 轮回 临近子时,出海的渔船回来,不远处的码头上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噪杂,隐隐的火光透过棕榈枝杈透进来,斑斑驳驳的,晃得刺眼。 赵穆坐在那里,似乎是在认真回想着什么。他的容貌与几年前并无太大的变化,只是削瘦了些,脸上的轮廓变得更加刚毅明朗,似乎感觉到布日固德的目光,他抬头嘴角上扬,露出了笑容。 而在视线相对的那一刻布日固德才发现自己竟已经完全看不透赵穆眼里的神色,眸子依旧清亮澄澈,只是迷迷蒙蒙的似乎覆盖着一层水雾,恰到好处的将他自己与外界隔离了开来。 “这儿地方不大,但既然来了四处看看也还是不错的。”真敏将赵穆面前的竹木杯子重新加满,笑着说,“正好这几天也不怎么忙就让布日固德陪着你好好逛一逛。” “郡……”意识到现在再如此称呼不大合适,赵穆便改了口,说海船都是联系好的,明天一早就出发,那边还有点事儿就不再打扰你们了。 “你现在该不会又做回老本行了吧?”见他一副着急着要走的样子,真敏笑着打趣。 几年前她和布日固德离开大都后发生的一些事真敏也有所耳闻,她在感激赵穆的同时又不愿意提起过往,便只好拐弯抹角地问着他的近况。 “那个太辛苦了……”赵穆又笑了起来,“赏金不是那么好赚的,如今世道也不好,早就不做了。我现在就四处瞎晃,顺便做点小买卖。” “你没拉阿瑾入伙吗?她脑子活做生意肯定不会亏……”话说出来后真敏就后悔了,所有人都知道大元的真敏郡主在大婚当日投河自尽,她不知道当年代替她出嫁的那个人,是不是也代替了她投河自尽香消玉殒。她不敢去想,也不敢去细究。 “没,她回老家了。” 赵穆的神情倒是没有任何的异样,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笑容来,说,她那个人最鸡贼了,事情办成后就脚底抹油跑了,留下我一个人来收拾烂摊子。 一直以来压在心口的大石终于落地,真敏像是松了一口气,面上表情也变得柔和起来,“现在想起来,当年还是多亏了她。不过都这么多年了,她怕是早已经嫁人过上舒心的日子了吧……” * 离开德泰楼的时候,已经接近五更。一路浑浑噩噩,等重新站在甲板上迎着清晨凌厉的海风,赵穆才总算保持了一丝清明。 从那天夏叶瑾在水中将他推开,到现在,整整五年。 这五年来,他的生活过得不算糟。 在刚开始的一个多月里,他一直都在做着善后的事情,从城外乱葬岗挑选身量合适的女尸,再到设计让真敏郡主的绝笔手稿和扎慕林的罪证被御史台发现,然后看着扎慕林最后被车裂,又等到真敏郡主入陵安葬…… 这一切的一切,都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内完成。 如果说是什么支撑着他走完这最初的一个多月,赵穆想,大概是没有在通惠河里发现夏叶瑾的尸首吧? 这是不是就能说明,她是真的回到了她自己口中所说的那个地方。 只是夏叶瑾,你不是说会重逢的么?为什么五年过去了,你却依旧没有出现?是不是又要等到我完全忘记了,你才会再一次来到我面前。可是到了那个时候,所有的记忆被清零,我早已经不是现在的我了,再次相逢又有什么意义? 天已经渐渐亮了,海风依旧猛烈,一下一下,像匕首划过,让人无限清醒又生疼。或许是浪潮太大,船身开始剧烈的晃动。 甲板四周堆满了麻袋和纱网,沾满了乌漆漆的海泥,混杂着各种腥味,让人浑身不自在。赵穆就站在护栏边,也不知道是不是海风太猛地缘故,他竟然开始习惯这乱糟糟黏嗒嗒的气味。 海船已经驶离吕宋国的范围,只要绕过前面不远那座海岛,就能到柔佛。 其实赵穆无所谓下一个目的地到底是哪里,他不过是想要证实一些事情,证实自己到底不是真的如夏叶瑾所说,一直一直的在历史上流浪,带着不变的容貌和空白的记忆。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样才会开始新的一轮,如果真的有大把大把的光阴能够用来虚度,他希望趁着还有记忆,多看看周遭的世界。 突然船身猛地晃了一下,一个趔趄,赵穆差点被弹飞出去,等他稳住身体,却听到“轰”的一声闷响——巨大的桅杆倒在了距离他三步之遥的地方。 “船舱进水了!船要沉了——”有人开始喊。 紧接着是闹哄哄的一片。 然后就听到“吱呀”一声巨响,甲板与船舱被截成了两半。一个浪头冲过来—— 海水有点冰。 就算水性不错,赵穆还是被呛得喘不过气来。臆气憋在胸口,隐隐约约,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却又什么都想不起。 夏叶瑾,其实真的没什么。你是什么,在哪里,存在与否,都不影响我们曾共同经历并肩出生入死这个事实。 为什么世人总觉得只有两个人待在一起才是最好的呢,那世间的感情是要多狭隘多脆弱。 * 绍兴八年,公元1138年,正月。 南宋临安府。 街市上行人车马熙攘。忽的马蹄声四起,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匹黑色追风从坊门斜巷里横冲出来,疾行带风,把大道两侧凸出来的摊子掀翻了不少,惹得那些摊贩子此起彼伏的咒骂声不断。 眼看就要冲到坊门拐角,凭空竟冒出一手握糖葫芦看热闹的胖娃娃,被这么一吓,一时之间竟忘了跑,直接惊得跌坐在地上,才咬了一口的糖葫芦尽数滚到了脚边,开始哇哇大哭起来。 众人大惊。 也不知这娃仔父母是谁,这一下马蹄若是刹不住可就是要遭秧。就在众人哀叹惋惜之际,一道白光闪过,眨眼之间,那发了狂的追风前蹄竟跪在了地上,尘灰四扬。众人惊讶的下巴还未来得及扶住,却见一抹青色身影转到了面前,伸手抱起了那胖娃娃。 来人是位穿着竹布长衫的少年郎。 转瞬胖娃娃的父母赶到,一边哭一边扯着少年的衣袖开始絮絮叨叨地道谢,“多亏了小恩公出手相救我们家小宝才能平安无事,此番恩德实在是无以为报,不知小恩公如何称呼,家住何方,改日我们好登门拜谢……” 似乎是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青衣少年伸手挠了挠头,笑了一下,“那个,在下付清竺,举手之劳罢了,登门拜谢就不必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二章 私奔 云间古董店里,夏叶瑾满头大汗的瞪着正吹着风扇吃着西瓜怡然自得的宫辰时。如果眼神能杀人的话,对方已经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来来回回的死过去一万遍了。自从回来后,她已经连续拖了一个月的地洗了一个月的衣服外加做了一个月的饭,可这个人答应她的事情却一样都没有办到。 关于付清竺的情况她是真的很想搞清楚,可这个吸血鬼资本家,不告诉她就算了,还趁人之危借机占她便宜差使她做了这么多的家务,简直是直接把她当免费的煮饭阿姨了啊!是可忍孰不可忍! 可她还是得忍下去,所以她在眼珠子瞪得快要掉下来的时候收回原本的杀人表情,努力挂上一个看上去有八分甜度的笑容来,看着宫辰时说,呃那个,就是我之前问的问题,能告诉我答案吗? 宫辰时姿势优雅的叉了一小块西瓜,“什么问题?”眼睛连抬都没抬。 夏叶瑾那个气啊!恨不得将那果盘上的西瓜直接糊他脸上去! “呃就是关于那个付清竺的问题,我遇到了他两次,时间跨度差了四百多年,虽然他记忆没了但……” 强忍着要把宫辰时打死一万遍的冲动,夏叶瑾咬牙又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重新说了一遍,本来以为这一次总能摸出个头绪来,却越说越觉得不对劲——特么对方还在神情专注的吃西瓜,一点都没有在听! 气到爆炸,她再也没有办法继续保持微笑,直接转身冲出了铺子。 才冲到门口就被叫住,“你要干嘛去?” 干嘛去? 夏叶瑾连翻白眼的力气都没有,硬邦邦的说了一句,我出去跑圈。 宫辰时终于放下了手中的西瓜块,看了眼外面七月毒辣的太阳,摆出一副“你认真的”的表情,“现在?” 夏叶瑾懒得理他,心说杀人犯法自杀可不犯法,我不能打死你难道我还不能打死自己吗?心里全是火气,再不出去跑圈发泄掉我怕自己会直接在这铺子里爆炸连累到你。 蝉鸣聒噪,身上不断的冒出热汗,就在夏叶瑾觉得自己再也忍受不了马上就要爆炸的时候,宫辰时终于开口,清清淡淡的声音,他说,你真的那么想知道? 夏叶瑾在心里一个白眼甩过去,这不废话吗?! “你以后自然会知道。” 哐当。 夏叶瑾两眼一番,直接晕了过去。 等她再次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床上,确切的说,是病床上。周围满满的消毒水味道让她有些发晕,正琢磨着自己到底是怎么来到这里的时候,一个声音开口,“你中暑了。” 宫辰时面无表情的望着她。 “是你把我送过来的?”夏叶瑾小心的问,对方没有回答估计是默认,所以她又笑了笑说谢谢。 “医药费和误工费从工资里扣。” “……” 盯着自己手背上挂水留下的针-孔,夏叶瑾觉得自己这日子真的没办法过了。 “有一个新的任务,这回是去南唐。” 夏叶瑾正想开口说我这中着暑呢能不能拖几天再去,忽然一个激灵,整个人从病床上坐了起来,“南唐?你是说皇帝自称江南国主,夜夜笙歌,纸醉金迷,无言独上西楼愁了又愁五代十国里的南唐?” “看来你差不多已经好了,那明天就出发吧。” “……” * 苏家世代从商,在扬州城里虽挤不进勋贵圈,但也算是富足。就在众人以为苏家这一辈也就如此的时候,苏老爷竟与崔县令定了门娃娃亲,将自己的小女儿苏莺莺许配给崔家的独子崔晨。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本可以顺风顺水的一门亲事,却因为崔莺莺的表哥李尔怀的出现而乱了套。 原来这苏莺莺虽与崔晨定了娃娃亲,但两人却从未见过面,反倒与从小就寄住在自家的表哥李尔怀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豆蔻年华,青葱少年郎,这一来二去便情愫暗生。 这日苏莺莺被叫到前厅,还未进门就听到苏父大发雷霆的声音。 “要我说,崔家太不把我这个亲家放在眼里!”苏父气的吹胡子瞪眼,“都已经和莺莺定了亲了还把儿子送到书院去,等那崔晨考了功名回来,谁知道还会不会认这门亲事?!——” 苏夫人连忙上前拉住他安慰,“老爷您先别生气,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直接让莺莺女扮男装也去书院,等与崔晨生米煮成熟饭,他崔家就是想反悔也来不及了!” 就这样,崔莺莺女扮男装,带着同样女扮男装的丫鬟浩浩荡荡地出了城,向着烟山书院进发。 可惜才刚出城就遇上了劫匪。 此刻这个劫匪听完苏莺莺泫然欲泣的述说,感慨于她悲惨的遭遇,叹了口气,说我也是生活所迫才走这条路,并不是什么天生的恶人。你走吧。 话说完之后,苏莺莺不仅没有挪步,脸上也无丝毫的开心之色。就在劫匪以为她没有听清楚打算再说一遍的时候,她终于鼓足勇气开口,“我……我不想去书院。” 眼睛里写满坚决。 “不去书院,你要去哪儿?回家?” “我……”苏莺莺突然涨红了脸,张了张口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就在劫匪纳闷打算再接着往下问的时候,忽然从林子里走出一个人来。 来人一身月白色儒衫,生的白净清俊。 来到面前先是看了眼苏莺莺,然后才对着劫匪拱手作揖,“在下与莺莺两厢情愿,还望侠士成全……” 见两人如此这般神情,劫匪差不多知道了这其中的缘由,又叹了口气,说要我成全倒不是什么问题,只是你们就这样……能到哪里去? “天下如此之大,只要能和莺莺在一起,身在何处又有什么要紧……” 再一次被两人的情谊感动,劫匪眼睛红了两圈,稳定了情绪后大手一挥,豪气干云地说既然你俩如此情深义重,那就大胆的去寻找自己的幸福吧!书院的事情就留给我。 在城郊送走了苏莺莺和李尔怀这对苦命鸳鸯后,夏叶瑾简直想仰天大笑三百声。她实在是没有想到,此番的任务竟然能如此顺利,简直是不费吹灰之力啊。 * 平安夜,童鞋们吃苹果了么?(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三章 书院 好在这回成功地拦截下苏莺莺,不然若是真的让她到了烟山书院,那形势可就真的是一发不可收拾了。 其实这是个非常老土又狗血的故事。 苏莺莺到了书院后与崔晨是不打不上相识,随着时间的推移,原本的同窗之谊也开始渐渐变了味。两人互诉衷情之后,竟发现原来早已定了娃娃亲。如果剧本只停留在这里,可以说是十分完美的大团圆结局。 可惜上天就是喜欢开玩笑。 崔晨在向苏莺莺表白之后也正好到了大考的时候,临别时两人约好,等考完回来就去苏家提亲。可当崔晨高中之后回到扬州,却发现一切都变了样——苏莺莺死了,而崔县令又重新给他定了一门亲事。 原来李尔怀一直都喜欢着苏莺莺,当听到苏莺莺说自己已经有了意中人而这个意中人却不是他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崩溃了。所以在某一天夜里,趁苏莺莺不备玷污了她。 谁也没有想到苏莺莺性子如此刚烈,她当场咬舌自尽。李尔怀在悔恨与悲痛相交之下吊死在了房里。苏家一夜之间连续死了两人,苏老爷一下子仿佛老了十岁。少了李尔怀的帮忙,苏家的买卖也一日不如一日,原本的富足之家,最终却变得破败不堪。而崔晨也因为无法忍受失去苏莺莺的痛苦,回去后大病了一场,没多久也死了。 而按照原本的命谱,苏莺莺没有去书院,也没有与崔晨相识。虽然因为她与李尔怀的私奔让苏家的脸面有点挂不住,但因为崔晨高中之后,崔县令又给他物色了一门更好的亲事,正愁找不到合适的理由退亲,所以也没有多难为苏家。 也算是大团圆结局。 送走了苏莺莺和李尔怀两人,夏叶瑾简直是一身轻松。想着宫辰时大概没这么快来接她回去,便打算到扬州城四处逛上一逛,感受下一千多年前的江南风光。 还没走两步她突然一拍脑门,满脸懊恼,完了,刚才一开心把正事忘了一半。那两人就那样直接走了,连个答谢的东西也没有。没了古董,就不算完成任务,宫辰时那鸟人是不会来接她回去的啊! 好心情去了一大半。 又瞧了瞧自己眼下的光景,孑然一身驾着一辆空空荡荡的硕大马车。又将怀里的钱袋摸了出来,心情更加糟糕——她刚才一时脑热,把里面的钱全给了苏莺莺,如今也只能到驿站去贱卖了马车换点盘缠继续上路。 古董没得手,就算呼叫宫辰时来接她回去也拿不到工资,夏叶瑾索性去书院碰碰运气,反正少了苏莺莺的名额正好她可以顶上。 当满心惆怅绕着城郊的小树林走到第三圈时,她终于悲催的意识到她根本就不认识去烟山书院的路。 好不容易找到了家摆在林子边的茶摊子,夏叶瑾一上去就问烟山书院怎么走,完全无视伙计殷勤地想要招揽客人的心情。 “客官您要去烟山书院呐……”伙计将白布巾往肩头一撘,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来,“烟山书院在咱们扬州城可是有名的很,当今太傅就出身于那里。”见夏叶瑾的脸色有些不耐烦,他便改了口继续说,其实您要去那儿也简单,就是从北边的官道走,先向东行五里,在茶亭那儿右拐,然后再向南边走上半日,之后会有条东西向的小道,您顺着那小道再走上大约十里,等过了驿站的坊门,再往东南方…… “……” 夏叶瑾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就照着这走,说不定她走上一年都到不了书院。正想转身走,却听到伙计说,虽然走的是官道,但这儿到烟山书院可是有好长一段路要走,我看客官您也不是本地人,不如先在这儿歇歇脚,喝口热茶再上路? 得!原来重点在这里。 一辆马车贱卖了也换不了多少个钱,到了书院指不定还要一堆开销,秉着能省则省的精神夏叶瑾刚想开口拒绝,就听到有人说,“在下也正好要去烟山书院,这位公子若不嫌弃,咱们俩倒是能结个伴。” 夏叶瑾闻言望去,一桌两人。 背对着她的小童做仆从打扮,说话的正是面对自己而坐的锦衣少年。着一身玄色儒衫,神采奕奕,看上去倒是精神的很。 对方言辞恳切,夏叶瑾想了下,也好。这一路上同行相伴,说不定关系一好这人就能送点东西给她,有了古董在手,她也就能回去了。 心里的小算盘一打,夏叶瑾便放宽了心,既来之则安之,索性在桌边坐了下来,正好刚才说了那么多话口干舌燥,给自己倒了杯清茶,心满意足的喝起来,口感不错,十分解渴。 “在下江都崔晨,不知兄台——” 话还未说完,夏叶瑾一口茶直接喷了出来。 一阵手忙脚乱的收拾之后,她总算恢复了镇定,“苏……莺。”两个字说的磕磕绊绊。在心里却暗暗咬牙决定,打死她也不告诉崔晨,她刚刚怂恿了苏莺莺与李尔怀两人私奔,直接将他未来的一段姻缘扼杀在了摇篮里。 * 升元七年,公元943年,春五月。 夏叶瑾开始了在烟山书院的打酱油生活。 话说这个崔晨还真是学的很认真,就像现在,清风一过,窗外桃花落英缤纷,正是发呆出神的好时机,可他却端端正正的坐着,目不斜视,一门心思听着先生讲解,真正做到了两耳不闻窗外事。 所以人家能高中榜首也是有理由的。 这一回少了苏莺莺的牵绊,他应该能过得更好。金榜题名,红袖添香,就算偶尔有不如意之事,但至少不会再发生姻缘错乱之后的那些悲剧。 想着想着,夏叶瑾忽然不由自主的对自己此番的行为大加赞赏起来,刚想再观察观察崔晨,脑袋突然挨了一下——一身宽大儒袍满满魏晋风骨的先生手持戒尺,站在了她的面前。 “这位同学,对,就是这位捂着脑袋的同学,你不要再东看西看了就是你。我问你,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方不可方可……彼一是非此一是,果且有彼是乎哉,果且无彼是乎哉……何解?” 夏叶瑾,“……”(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四章 打酱油的日子 她都已经被绕晕了哪里知道是何解,梗了半天脖子才磕磕绊绊的挤出一句,“大概是……死生不由人?” 话刚出口,脑袋又被挨了一下,先生吹胡子瞪眼,“死生什么死生!你懂得什么叫死生吗?!——” 夏叶瑾刚想回答说不懂,却瞥见一只大蜂从窗外飞了进来,不偏不倚的叮在先生的鼻子上,眼看那一口就要咬下去,夏叶瑾也顾不上许多,直接挥手就朝着那大蜂拍了过去。 世界瞬间静止。 几乎是完全没有想到夏叶瑾会对他动手,先生先是愣了一下,随后似乎有什么东西顺着人中穴流下来。他下意识伸手一摸,拿到眼前。 瞬间满脸惊恐的瞪大双眼,“哎呀!血!血……”一口气上不来,连续喘了几下,最后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因为在课上气晕了先生,夏叶瑾被剥夺了上课和吃午饭的权利,直接被山长赶到了大太阳底下罚站。 罚站嘛,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反正以前读书的时候也经常干这种事,最让夏叶瑾难以忍受的是没得吃午饭。 虽然这儿的伙食并不好,可肚子一饿哪里顾得上好不好的,有的吃就不错了。但现在她悲催就悲催在没得吃。看着一个个同学酒足饭饱的剔着牙从饭堂里摇晃着出来,夏叶瑾觉得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中午没饭吃,下午哪里有心情上课。想着这回主线剧本已经打完也没有什么心理负担,索性翘了课独自摸到后山去,想找找看有没有吃的,到了那儿一看——果然是,没有。 但其实也不能算没有,如果她能豁出去抡起裤管到浅溪里抓鱼的话。 夏叶瑾坐在小火堆边上,津津有味吃着已经烤的金黄的溪鱼。少了香料调味,不能说好吃,但好在她有先见之明从厨房里摸了点盐巴出来,撒在上面,倒也不是不能下口。 “喂新来的,山长叫你!” 正吃的入神,冷不丁响起这么一道声音,吓得夏叶瑾手里的竹签差一点直接掉进火堆里,心说这一下糟了被逮个正着,赶紧挂上笑容转过身,看着来人笑道,“那个,请问山长找我有什么事呢?” 对方没有回答,眼睛却直接定在了正架在火堆上烤的另外几条小溪鱼上,“你在吃什么?” “我……”以为对方是在抓她的犯罪把柄,夏叶瑾赶紧舔着脸笑着解释说我这中午不是没吃饭嘛刚才经过溪边的时候正好看到几条鱼搁在浅滩上,就顺手捞了上来想着反正这鱼快要死了不吃也浪费所以就…… 絮絮叨叨声情并茂地说了好半天,却发现对方的眼睛还是没有从鱼那儿移开,心中一动,便试着开口,“味道还不错,要不要尝尝?” “嗯,那我试试。” 对方一本正经地说完,还没等夏叶瑾反应过来,一个跳步冲到了前面,拿起一串鱼就吃了起来。 吃到一半似乎想起了什么,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一溜烟跑了。 夏叶瑾,“……”这到底是什么鬼? 一头雾水都还未缓过来,却忽然看到黑压压的七八个人往这边跑,这一下夏叶瑾彻底慌了,该不会那小子吃到一半想起来正事回去找救兵来抓她的吧,正想着那群人已经到了面前,领头的依旧是刚才那人。 一到近前,就听到他说,“这烤鱼真的是不错,正所谓有福同享大家别客气尽管吃……” 谁!特么要跟你们有福同享了!?夏叶瑾瞪圆了眼睛,都来不及制止,小火堆上的那几串单薄的小溪鱼早已不见了踪影。 一下子涌了这么多人过来,小小后山顿时变得热闹非凡。就在大家正吃的起劲的时候,突然一声厉喝,吓得所有人都缩了脖子。 “这是谁干的?啊?谁允许你们擅自抓鱼吃了?!”李山长气的眼冒火星,他颤抖着手指向众人,“简直是太不像话,你看你们一个个,哪里有半点读书人的样子!啊?!你看看这满嘴油星,对就说你,牙缝里都还有鱼刺!——” 见大家垂着脑袋不吭声,李山长火气更加上涌,“你们以为不说话就没事儿是吧?今天若是不说,晚饭全都不要吃通通给我到堂屋罚站!说,到底是谁带头的?——” “他!!” 夏叶瑾,“……” 吃了人家的还过河拆桥,简直是白眼狼嘛这是。 正无语间,又有一个声音开口,“还有我。” * “都给我跪好了!秋闱一转眼就到,不好好努力上进,还有闲心这儿给我捉鱼吃,到时候落榜了看你们有什么颜面回去!” 夏叶瑾跪在挂着孔圣人画像的堂屋前,低垂着头,面上乖巧,心里却无所谓。她又不是真的来这儿求学,只要拿了古董,分分钟就能回去,秋闱跟她有一毛钱的关系? 见两人头低低的,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听进去,李山长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耍鬼机灵有什么用,心若不往正处上使,有你们罪受的!”语气里颇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说罢便气冲冲地拂袖而去。 夏叶瑾悄悄的瞥了眼身边的人,发现他跪在地上梗得脸都红了。 本来自己是一点没错,可看到对方如此,却突然生出点愧疚的心思来,便用手肘撞了下他,说山长随便说你随便听便是,别放在心上。 对方没有答话,依旧低垂着头,一大半的脸掩在阴影里也看不出个表情。南唐以文治国,注重科举入仕。而书生又向来心性高傲,这么被人当头呵斥估计心里肯定是不好受,就在夏叶瑾想着要不要再开口安慰几句,对方却忽然抬起头来,盯着她冒出了一句,“刚才那烤鱼真好吃,要不改天咱们再去抓吧?” 夏叶瑾,“……” * 到后半夜,夏叶瑾估摸着该睡的人应该差不多都睡了,便打算起来活动下筋骨。说来也真是悲催,前不久她才刚在忠王府后院的柴房里跪了一夜,这才没过多久,就又在烟山书院的堂屋里继续下跪。(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五章 武训 为什么这么多人都喜欢跟她的膝盖过不去,简直是命犯太岁啊这是。 刚站起来,就发现旁边那个人已经睡着了。 好家伙,就这么跪着竟然还能睡得这么香。此刻正一下一下的打着盹,像小鸡啄米似的,看得夏叶瑾心痒痒十分想拿个长满刺的仙人球放在他的下巴底下。在她目不转睛的注视下,这人睡得迷迷糊糊的,忽然头朝下使劲一点,身子一个没把握住平衡,直接就往前栽。 堂屋的地板铺的可是硬邦邦的青石块,这一下栽下去就算不流血也得长个大包,夏叶瑾赶紧伸手去扶,可人在睡死的时候身子却要比平常重上许多,夏叶瑾一下子没拽住,加上脚跪麻了又有点使不上劲,眼看两人就要一起栽到地上,忽然听到廊外有脚步声传来,转眼那脚步声就到了门前。 夏叶瑾心说糟了该不会是山长半夜睡不着来巡查吧?注意力一不集中,终于连带着那人一起栽在了地上!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清朗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夏叶瑾松了一口气,还好,不是山长。刚打算回头解释说没做什么,忽的低头一看,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她直接把那人给压在了身子底下,被这么一惊吓,对方也醒了过来,似乎有点分不清状况,瞪着眼睛满脸呆滞。 站在门口的崔晨见两人还犯着傻,又清咳了两声,这一下夏叶瑾终于反应过来,赶紧从地上站了起来。 “崔、崔兄还没睡呢?” 被她这么一问,崔晨倒变得有几分不好意思起来,说我睡到半夜见你还未回来,就过来看看。 直到现在夏叶瑾才猛然想起来一件重要的大事,他们两个现在……是室友。 “更深露重的,崔兄赶紧回去休息吧。我今晚估计都不会回来了。”夏叶瑾瞥了一眼还在神游中的某个人,叹了口气。又看了眼两手空空的崔晨,心中的郁闷之情更甚,这大半夜的,既然来都来了,空着手是几个意思啊?至少给她带一个白面馒头啊。 这边正郁闷着,刚刚还傻愣着的人却忽然一个跳步站了起来,十分自来熟的将手搭在他肩膀上,说“久仰崔兄大名,在下安陆陈煜,字子韶。” 似乎是被他这熟络的态度吓了一跳,崔晨愣了一下才回过神,说陈兄太客气了,大家既然能聚在这里也算是有缘,以后就都是朋友了。 “对对,都是朋友,崔兄别见外直接叫我子韶就行了。” “……” 等送走了崔晨,陈子韶刚想凑上去同夏叶瑾聊天,却发现到现在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所以顿觉自己失职,赶紧问,诶不知兄台你怎么称呼? “夏……在下苏莺。” “这名字怎么听起来像个小娘?” 夏叶瑾在心里白了他一眼,“在下幼时体弱多病,取个女名比较好养。” “原来阿苏你身体不好啊那可要多吃点。”夏叶瑾还没有反应过来这阿酥到底是什么酥的时候,就看到陈子韶从怀里摸出了一个厚厚的油纸包,一脸神秘的看着她说,肚子饿了吧,我这儿有吃的。 夏叶瑾刚想说你有吃的不早点拿出来,就听到对方压低声音说刚才崔兄在我不好拿出来,怕不够分。 * “全部给我站直了!” 书院后面的操练场上,一个虎背熊腰的教官站在台基居高临下地扯着嗓子吼。 底下,一排排站着的全部是今年刚进书院的生员,一个个细皮嫩肉的模样,就算是穿着短打,绑着护膝,看上去也是弱不禁风手无缚鸡之力。 夏叶瑾也站在这队伍里面。 她觉得自己简直是倒霉到家了,如果早知道这书院每日还要按时操练,就算打死宫辰时她也不会选择到书院来。 可是千金难买早知道,所以她现在站在了这里,顶着五月的骄阳。 “今日训练课很简单。”彪形大汉站定开口,“所有人先沿着这操练场跑上二十圈,跑完的人,到我这儿领一张图纸,然后按照图纸上的指示到后山底下的梯田里去找一样东西;从后山回来,将找到的东西交给我,就可以去学堂里参加考试了。” 彪形大汉一说完,底下立刻嘘声一片。 别的不说,就是单跑这二十圈,也不是寻常人能够禁得住的。 而且还要考试? “傅先生,这不是武训吗?怎么还与文课考试连在一起啦?”底下有人问。 “你们以为烟山书院是想来就能来的啊?没通过文课考试的,通通给我卷铺盖回去!——” 周围议论纷纷,夏叶瑾觉得脑袋越来越涨。看了眼手腕上还算明显的红点,要不就算了,直接呼叫宫辰时接她回去吧。 “还有件事我要提醒你们注意,学堂里的计时沙漏,从你们开始跑圈的时开始计数,所以你们跑圈的时间、去后山寻找东西的时间,和最后文课做题的时间是一起计算在里面的,最终能不能写完文章,主要取决于你们自己。” “这也太苛刻了吧?” “我们是读书人,又不是武把式,哪里有那么多的体力?” “秋闱也不考武艺!……” 底下议论越来越大。 “不服气的,觉得这考试不入流的,现在就可以回去。” 傅先生冷着脸沉声,一吼就直接在气势上镇压住了底下这些文弱的学生们。 夏叶瑾是满脸懵逼,这到底是什么鬼?跑圈,去后山找东西?接着回到堂上做文章?笑话,顶着这大太阳跑完二十圈早就挂了,还写文章?喝水都不知道能不能喝得下。 别人怎么想的她不清楚,反正她自己心里已经有了计较,待会儿到了后山找个地方呼叫宫辰时,至于古董——机智如她!今早出门的时候,花了十个大元通宝向书院管事买了个砚台。宫辰时又没有跟来哪里会知道这么多,到时候只要撒个小谎把这砚台作为古董上交就行了。 正所谓兵不厌诈,既然宫辰时不仁在先,就不能怪她不义。 * 圣诞快乐。(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六章 相熟 所以在跑了三圈之后,夏叶瑾便停了下来,正要以体力不支为由申请主动退出自愿卷铺盖回家,却被人拉住。 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陈子韶一脸担心地看着她,说阿苏你跑不动啦? 夏叶瑾,“……”她现在总算知道这个谐音诡异的“阿苏”指的是她。 “我想——”退出两个字都还来不及出口,就又听到他说,你刚才跑太快了,你看其实大家全都在后面,你速度放慢一点我陪着你慢慢跑。 “……” 看着陈子韶满脸真诚的样子,夏叶瑾“想回家”这三个字突然有些说不出口。她是外来者无所谓,但这却是他们的人生。就算既定的命运没法改变,夏叶瑾也不想因为她自己的吊儿郎当而影响了周围的人。 算了,那就跑吧。 就当是锻炼身体了。等到了后山再找个时机偷溜好了。 虽然操练场不是太大,但顶着大太阳的二十圈还是十分吓人,撑着一口气跑下来,夏叶瑾直接瘫在了旁边的草堆里,几乎是连喘气的力气都没了。刚想眯着眼休息一下,胳膊却被人拉了起来。 从眯着的眼缝里看出去,一张放大的脸出现在眼前,“阿苏,别躺着赶紧起来啦趁现在大家都还没跑完,咱们去后山把那东西找出来……” 陈子韶俯身朝下望,刺眼的骄阳洒在他脸上,晃得夏叶瑾眼前一片白。 “子韶你先去吧……我等会儿再来。”夏叶瑾眯了眯眼,有气无力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 强度这么大,再这样折腾下去,都等不到宫辰时来接她就要魂归西天了,这一回无论如何她都不想动了。 “这怎么行!”对方不依不饶,说咱们俩可是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想当初你在那么艰苦的环境下还分了烤鱼给我吃,如今你有难处我这个做兄弟的怎么可以袖手旁观,而且你看那个崔晨往后山去了…… “那烤鱼我并没有要分你吃是你自己抢的……”夏叶瑾小声的嘀咕了一句,陈子韶没听清,问,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是说崔兄都已经去了你也赶紧的,正好你们俩有个伴一起。” “不行!我怎么可以抛下你不管。” 夏叶瑾,“……” * 说是后山,但其实并不大就只是块小山包,种着一大片的桃花,其间参插着几棵橘树,山中桃花开的晚,四月中才刚冒芽,此时五月初正是花期繁茂的时候,清风拂过,一地粉白。 本是对酌清酒,吟诗作对的好时节,现在却没有人把心思放在这上面,一个个目不斜视地穿过桃花林,抡起裤脚就下了半山腰上的梯田,开始扛着锄具埋头在田里苦找。平日里窝在家里寒窗苦读的少年郎,如今被这么一搅和,全成了埋头翻地的农人——按照图纸上的指示,东西似乎是藏在半山腰梯田的地里。 夏叶瑾百无聊赖地坐在田埂上,单手撑着下巴望着正干农活干的热火朝天的同窗们,想笑又笑不出来。这三伏一过马上就是秋耕,李山长的此番举动再明显不过,根本就是想要这些免费的劳动力替书院把梯田里的地给翻犁了嘛。 机智如她,自然是不会上当。 正想着,忽然田里有个人喊了一声,“我找到了!”就往外冲。紧接着这声音便此起彼伏,夏叶瑾瞥了眼梯田,发现地已经基本被翻松了。 “你好些了吧?” 清朗的声音,夏叶瑾抬头,看到来人有点惊讶,这崔晨不是早早就已经完成了吗?怎么这时候还在这里? “休息了一下好多了……”夏叶瑾笑笑,心里又有些难受,她刚才偷偷在角落里呼叫了几次宫辰时,可到现在都一点反应也没有。 崔晨看了她一眼,也同样笑起来,说你这两手空空的,是打算不参加考试直接回去吗? 被他这么一问,夏叶瑾有些茫然。如果宫辰时那鸟人真的不来接她的话,那她是不是没法离开这个地方?可明明主线任务都已经完成了啊?难道真是因为缺了那一块别人送给她的东西? 可现在的情况是,她刚才没翻地,自然也没有找到所谓的东西,东西没找到,文课的考试当然也没有办法参加,虽然参加了也未必能过,可没参加,就是铁板钉钉的要卷铺盖走了吧? 想起所剩无几的钱袋,夏叶瑾突然特别特别后悔今早出门时花十个大元通宝向书院管事买的那块砚台。 见夏叶瑾苦闷着脸,崔晨猜他是因为没找到东西难过,便开口说,“其实那东西也挺好找的,我刚才——”话还未说完,就感受到一阵风从背后窜了过来,紧接着陈子韶的脸就出现在了眼前,他喘着大气看着夏叶瑾说,“嗐阿苏你真得感谢我,知道你这小身板肯定是跑不动,我特意帮你多找了一块!”说罢,他有些得意的扬了扬手,原来是一方砚台。 “你看,我说过有福同享吧……”陈子韶说着,十分自然的伸手去揽夏叶瑾的肩膀,炽热的气息传来,夏叶瑾下意识的往旁边靠了靠,让两人之间适当的隔开一段距离,直到这时,陈子韶才仿佛像是看到了一直站在旁边当背景板的崔晨,朝着他露出一脸笑容,说崔兄你怎么也在这儿,你方才动作那么迅速,我还以为你早就到课室里去了呢? “中间找东西耽搁了一点时间……”崔晨讪讪地笑了一下,然后环顾了一下已经基本没人的山腰,说时间也剩不多了,咱们赶紧走吧。 * 或许是因为陈子韶身上少了读书人那种傲气,夏叶瑾觉得抛开性别他简直是历史上的另外一个自己,不仅交流起来毫无障碍,而且还趣味相投,两人每天在书院插科打诨,赶鹅抓鱼,日子过得不亦乐乎。 这一日正好是书院沐休日,夏叶瑾起了个大早随便洗漱了下就要往外走。到了门口正巧碰到从外面回来的崔晨,一身青灰短装,手里握着把长剑,看样子像是刚早练回来。(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七章 下山 看到夏叶瑾急急忙忙的样子,崔晨顿了一下,问“苏兄……你又要出去?” 自从那日文课考试勉强通过之后,夏叶瑾就跟陈子韶两人在书院开始了放飞自我的生活,除了日常的上课外,其余时间到处跑基本上见不到人。所以现在看到崔晨她才瞬间意识到,虽然两人同住一屋,这大半个月来,竟然没正经的说过一句话。 这样一想就忽然对这位室友有点愧疚,便笑了笑说,对是要出去,你看现在春光大好,正是外出的好时候。 话才说完,只见对方十分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幽幽地道,“苏兄,这天阴阴的,怕是要下雨的吧?” 夏叶瑾被他这左一句酥-胸又一句酥-胸叫的头皮发麻,便索性对他说叶瑾是我的字,你以后叫我叶瑾就行了。 “叶瑾……那你也别老崔兄的了,直接叫我——” “崔晨。” 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夏叶瑾接了过去,她露出灿烂的笑容看着他,说,我叫你崔晨。 话说完后,紧接着是一段不长不短的沉默。 崔晨年纪也小,一个人独来独往的,在书院里似乎也没有什么朋友,而自己这个室友又十分的不称职,想来想去,夏叶瑾心里的愧疚感便越来越深,愧疚一深,就鬼使神差般开口,我和子韶今天打算下山去,你要不要一起? * 山底下是一个小集镇,因地理靠近书院,所以人来人往的倒是也挺热闹。一到镇上,夏叶瑾和陈子韶,尤其是陈子韶,就像是野马脱了缰,撒丫子乱跑,现拴笼头也来不及。独留崔晨一个人在后面慢悠悠的逛着。 陈子韶是逮着什么想吃什么,夏叶瑾是专奔叫好声连天的地方去。两个人溜了一圈,手中都多了不少的东西,见崔晨还两手空空,便将一大堆的东西全挂在了他身上。 三人又走了一段,陈子韶看到前面有家裁缝铺子便再也迈不动步子,一定要进去裁几身合适的夏装,又要拉着夏叶瑾崔晨一起,两人十分默契的拒绝,然后说在旁边的面馆等他。 衣裳要等几日后才能取,陈子韶走进面馆的时候见两人只各自点了碗阳春面,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说好不容易下山一次,你们俩就只吃这个? 夏叶瑾抬头看了他一眼,心说不然呢?就她现在钱袋里的那点钱,很快就会连这种阳春面都吃不起了。 似乎是感受到了夏叶瑾眼神里的怨念,陈子韶赶紧摆摆手坐了下来,说“既然点了就先吃吧,等会儿我请你们俩去吃个好的。”说罢,也给自己点了碗阳春面,加了一盘卤味,又觉得有点不够,就再加三碗大馄饨和两屉小笼包。 崔晨似乎食量很小,随便吃了点就放下了筷子,夏叶瑾也吃的不多,只剩下陈子韶一个人还在埋头苦吃。 “子韶可是从小住在安陆?”崔晨突然看着陈子韶问。 陈子韶正埋头吃的起劲,完全没有空余的时间来回答这种问题,便点点头,接着又继续吃。 “没离开过?” 对方继续点点头。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陈子韶这才抬起头来,盯了对方半天,随即一手搭上崔晨的肩膀,哗啦啦的笑了起来,说我也希望咱俩早已相识,只可惜,我确定以及肯定咱们在此之前没见过,不过对于崔少爷你,我倒是久仰大名。 反正吃饱了无事可做,夏叶瑾便来了兴致,凑过去问陈子韶,你从小住在安陆,怎么就老是对住在江都的崔晨久仰大名? “哎呀阿苏这个你就不知道了吧?”陈子韶顿时来了兴趣,三下五除二将嘴里的馄饨吃完,说一看阿苏你就是个外来的,咱们崔晨崔大少爷的名号都不用说在安陆,就是整个扬州城也是响当当的啊!不知道惹了多少的娇俏女子着迷,只可惜人家早早就定了一门亲事……说到这里,便拿眼睛去看崔晨,嬉皮笑脸的问崔大少爷我说的没错吧? 崔晨被他说的一脸没好气,又不好发怒,只好将桌上的一屉小笼包推到他面前,说赶紧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正讲谈间,门口进来了两三个人,也都做儒生打扮,在夏叶瑾他们后面坐了下来。一坐下来,就聊开了,声音十分大,显得异常聒噪。 这个时候的读书人,聊天无非就是之乎者也报国尽忠死而后已衣锦还乡光宗耀祖之类的,甚是无聊。 有陈子韶这个大胃王在,桌上的东西也吃的七七八八,三人正打算起身结账离开,忽听得那其中一人开口说,诶你们听说了没啊,那苏家的小姐女扮男装去了书院…… “苏家?哪个苏家?” “还能是哪个苏家,不就是与崔县令家公子结了娃娃亲的那个么?” “去书院?……” 声音突然低了下去。 “……当然是害怕崔家公子到时候金榜题名反悔先生米煮成熟饭咯。” 气氛骤然突变。 陈子韶抢着结了账,回头本想开口说些什么转移下话题,却看到崔晨的脸色变得比书院后堂那个大锅的锅底还要黑。 冒了这么一出,三人也没有什么兴致,当然主要是崔晨没什么兴致,为了顾忌他的心情,便提早回了书院。 到了书院天已经黑了,临分别时,陈子韶见崔晨整个人像被霜打了的茄子一样,蔫的不行,实在忍不住便开口安慰说,“那些人的话是哪里能信的?现在都不说是咱们书院了,就算是乡下的小学堂,也是严格的不得了,哪里能让女子进来,对吧阿苏?……” 夏叶瑾正心情忐忑中,冷不丁被这么一问,赶紧回神拼命点头,说对对对,书院都很严格的,哪里是随便能进的?就比如咱们书院,每天的武训还要跑圈,那些养尊处优的闺阁小姐们怎么受得了? 一边说一边在心中暗暗祈祷,希望以后崔晨发现了真相后不要打死她。 “我不是因为这个……”一路沉默的人终于开口。(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八章 胡思乱想 就着雾蒙蒙一片的夜色,夏叶瑾看不清崔晨的表情,只听到他说,我只是觉得她不该被这些无干的外人品头论足。 这一瞬间夏叶瑾突然感到了虐,如果没有她的出手,苏莺莺和崔晨估计是真的会在一起。可是在一起又有什么用,最终他们每一个人的下场都那么糟糕。但平淡无波的度过一生,就真的比波折起伏轰轰烈烈至死方休要来的好吗?如果让他们自己来选,真的会选择从一开始就不遇见吗? 夏叶瑾不知道答案。 她也曾就这个问题问过宫辰时,他的回答一如既往理性到令人崩溃,“如果从一开始就没有遇见,也就无所谓选择的问题。很简单的事,你不要自己脑补复杂了。” 也一如既往的冷漠。 理智上夏叶瑾承认宫辰时说的没错,可情感上却到底意难平。 然而所造成的这一切,都是她自己一手促成的,她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伤春悲秋长吁短叹? * 心中有事终究是难以入眠,崔晨走到窗前,将花槅推开,头顶明月如玉玦,给几缕疏云遮着,漏下一院清晖来,见檐下石阶上竟坐着一人,先是惊讶,随后问了句“叶瑾你怎么还不睡?” 两人虽同住一屋,但却用木墙隔开,仿若两小间暖室,崔晨心中有事,自然没有关注到夏叶瑾其实已经在屋外石阶上坐了大半个晚上。 “吵醒你了么?”夏叶瑾回头,看了他一眼,见对方眼底隐隐有些青痕,心知估计也是无眠,便笑了笑说今晚夜色不错,清风明月,适合喝酒,不过李山长肯定是不会同意的,所以我十分有先见之明地已经在刚才的梦里喝过了。 崔晨被她逗笑,说叶瑾你还真是有趣。说着便推开屋门走了出来,同样在她身边的石阶坐下。 月色清许,照着庭院清透晶莹,如积水空明。花姿树影,都给投射在墙上、窗上,如写意山水墨画般风流不羁。 两人其实不太熟络,简单的几句话之后便只剩下沉默。 夏叶瑾自己有心事,便也没有太在意身边人的情绪,过了一会儿,就在她打算起身回屋的时候,却听到崔晨问,“叶瑾你定过亲么?” 动作停滞了一下,夏叶瑾笑了笑说我哪里有那等福气,怕是要等到日后金榜高中才会有姑娘看上我。 这话说的一点没假。 在现代,她夏叶瑾本来就是个成日窝在家里啃老的死宅,恨不得与世隔绝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都不用说婚配了,连个能聊天的异性对象都没有。 “其实有时候我也觉得奇怪……”崔晨仰头望着半轮明月,目光澄澈又迷茫,他说虽然我一直都知道有苏家小姐这个人存在但在今天之前却从来都没有在意过。奇怪的是今日听到那样的话却为她感到莫名的难过,可明明我们俩素未相识,我甚至连她的相貌都不知道。 说这话的时候,清冷的月辉落在他的眼里,水汽氤氲,像春江水暖烟雨迷蒙的江南。 “或许这就是命里注定吧……” 夏叶瑾叹了口气,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胸口异常的发闷。如果不是她横插一杆,或许现在与崔晨同坐月下的就是苏莺莺了。 * 陈子韶远远的看到夏叶瑾和崔晨走过来,立马挥手大喊,“阿苏、崔晨这边——”边喊边抬手擦汗,今日的武训内容是蹴鞠,傅先生似乎有什么喜事,破天荒的一改往日严厉面孔,让他们自由组队比试。然后一本正经地交代了几句,脚底抹油地提前溜了。 “果然同住一屋就是不一样,你看叶瑾和崔晨俩的关系多好。”有人凑到陈子韶身边感慨。 “去去去,你知道个什么?他们俩关系哪里好了不过是同住一屋顺路一起过来而已——哎哟,我说小元你怎么尽是往我身上砸球啊?!” “可不是我要往你身上砸,是鞠球老爱跟着你跑!”犯事者笑着十分夸张。他叫李元,与陈子韶一个屋子。 说话间那两人已经到了面前,崔晨倒是没有什么异样,可当陈子韶看到夏叶瑾的穿着,顿时笑的直不起腰来。 只见她浑身上下外三层里三层的塞满了衣服,五月的天虽比不上三伏,但跑动起来也同样是热,穿这么多,真的不会吸了暑气病倒? 好不容易控制住了笑,陈子韶直起身子看向夏叶瑾,“我说阿苏,端阳不是还未到,你怎么这么早就包起了粽子?” “什么叫包粽子我这是——” 夏叶瑾突然一阵恍惚。 上次同样是蹴鞠场上,似乎也有人满脸疑惑的看着她问只是踢蹴鞠,天又不冷,夏叶瑾你用不着里三层外三层的将自己裹起来吧? 她当时也同样一本正经地回答说这可是蹴鞠,竞技比赛拳脚无眼待会儿上了场后万一我被砸到了怎么办?就算没有被砸到,被人撞到了怎么办?这些风险总得考虑进去吧……再说了,像我球技这么好的,裹这么圆也是为了大家考虑,不然行动太矫捷对方一个球都进不了,那多丢脸…… 那人哭笑不得的表情还映在眼帘,可转眼间时光却已经辗转过好几百年的岁月。 在另外一个时空里,钱益应该过得很好吧。 夏叶瑾想起他穿越到现代两人相见的画面,想了想又觉得好笑,不知不觉就忍不住嘴角上扬。 也不知道钱益后来有没有摸索出穿梭时空的规律,不知道他口中那所谓的时空机械还有没有进一步改进?时间点有没有找准,若是以后穿过来,她已经去了天国那岂不是很悲催?不知道他的生意做得如何娶了哪家女子又生了几个大胖小子,不知道是不是还是那么讨厌南戏苏曲评弹? 太多的未知数,太多的无解。 夏叶瑾突然意识到一个一直以来都被忽略的问题,在她应聘之前是不是也同样存在一个像她一样替宫辰时穿越时空搬运古董的人,如果存在,那个执行任务的人,现在去了哪里?是不是也是因为无法忍受宫辰时的行事作风和不断分别的情绪而最终辞职离开?(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九章 遭暗算 突然脑袋挨了一下,紧接着一个声音在耳边炸开,“喂阿苏我真是服了你了就这样弯腰系绑腿也能发呆?” 陈子韶说着作势就要伸手过来探她的额头,满脸担心的说是不是因为衣服穿太多热傻了? “去去去,我没事,别啰嗦了赶紧开始吧。”夏叶瑾推了他一把,系好绑腿朝场上走去。 * 踢了一轮下来大家就都发现了一个现象。 夏叶瑾声音最大,气势最凶,但球技其实……特别差。可以说基本就没有什么球技,偶尔进一球也都是靠的坑门拐骗旁门左道。不过这回她还不是最差的,最差的是陈子韶,喊得比谁都大声,等真到上了场,夏叶瑾发现他……压根儿就不会蹴鞠? 堂堂一个富家纨绔公子哥,竟然不会蹴鞠? “诶我说子韶,你再这样下去其他人都要申请换队了……”夏叶瑾看着满头大汗着急的不行又丝毫抢不到鞠球好不容易抢到一个还踢进了自己球门的陈子韶,笑的连眼泪都快要出来,她原以为自己的水平已经是底线了,没想到这儿还能遇上一个垫底的。实在是,可喜可贺。 有了陈子韶这样拖后腿的队员,他们那队的人基本是满场乱跑,局势很快就被夏叶瑾崔晨这队给控制住了。崔晨身手灵活,夏叶瑾球技虽然不行,但贵在心眼多,抢到鞠球左晃右晃像只白蝴蝶似得穿来插去,瞅准时机虚晃一枪,在狠狠坑了别人一把的同时鞠球就神出鬼没的出现在了崔晨的脚下。接收到球的崔晨一记无影脚,小小的鞠球再一次准确无误的破了对方的门。 夏叶瑾一脸嘚瑟,崔晨这个时候也终于一改平日里面瘫的属性,两人抡拳击掌庆祝的不亦乐乎,直接将另外一队炮灰到天际。 看看对方如虹的气势,再看看自己这边雷声大雨点小的领队陈子韶,众多队友直接哭了,赛前看他说的一套一套的,还以为是个厉害的角色,谁知道根本就不会蹴鞠,现在申请换队还来得及吗? 事实上是当然来不及,三轮比试下来,除了李元进了几个球之外陈子韶那队一个球没进,直接被崔晨这队给剃了平头。 “武训结束后打算去哪儿?”赢了心情好,夏叶瑾的话也变得多了起来。 “回——” 崔晨刚想说回去睡个午觉休息一下,话才刚起了个头,就被夏叶瑾给接了过去,“哎呀你看这大好春光回屋多无聊,要不去后山抓鱼吧,诶子韶你觉得怎么样?” 看着她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崔晨在心里默默的想,这都要端阳了,还春光?果然不能按照常理去猜叶瑾的脑袋里究竟装着什么。 “行啊!”陈子韶听到召唤走了过来,虽然输了球,但丝毫不影响他的兴致,“不过今天我输球了心情很糟糕待会儿阿苏你和崔晨两人要多抓点鱼烤给我吃——” 夏叶瑾刚想说你笑的嘴巴都咧到后脑勺了还心情很糟糕,贪吃也不找个好一点的理由,突然就瞪大了眼睛,还来不及开口,就听到陈子韶喊了句小心,紧接着扑了过来,直接护住了崔晨——一个鞠球突然砸过来,原本是冲着崔晨去的,但现在砸在了陈子韶的身上。 原本几轮蹴鞠下来就已经体力消耗大半,再被这么一砸,陈子韶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夏叶瑾赶紧扶着他在树荫下休息,崔晨顾不上与那个砸球的罪魁祸首理论直接先去找了山长,听说他医术还不错。 “苏公子我来吧……”才刚在树下站定,陈子韶带的书童明清就赶了过来,他不由分说的越过夏叶瑾,直接伸手扶住了陈子韶,“天太热了,树荫下暑气也大,我先扶少爷回房休息……” “哎呀明清我没事只是没砸了一下又不会死……”陈子韶哼哼唧唧的开口,话还没有说完,被自己的书童看了一眼,瞬间禁声。 “好了好了,你不要告诉爹娘,我跟你回屋休息。” 直到这个时候,夏叶瑾才看到,明清根本就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还带来了一顶软轿和一群仆从,此刻一听陈子韶点头答应,那轿子便抬到了面前。三四个随从一字排开,陈子韶被明清扶着钻进了轿子里。 “叫崔晨不用担心,明清懂医术的。” 临走前他交代了一句。 站在树荫下,夏叶瑾望着远去的软轿,她突然被猛烈的日光晃得睁不开眼。 “李山长不在,估计得去山下的集镇上请郎中了……子韶呢?”崔晨满头大汗地跑过来,刚还想去借匹马下山,却发现树荫底下只剩下夏叶瑾一个人。 “被他们家书童接走了。” “可是他不是还伤着?”崔晨皱了皱眉。 “他说书童懂得医术,让你别担心。”夏叶瑾笑着看向他,“浑身都是汗,咱们先回去换身衣服再去看他吧……” * 陈子韶伤的不算太重,但这件事还是被陈家知道,所以陈母替她向书院请了假将他接了回去养伤。这期间夏叶瑾本想跑去与那个故意扔鞠球的罪魁祸首理论,却没有想到一言不合就干了一架。原来那人一直看不惯崔晨,想借着混乱给他点教训,却没有想到直接伤到了陈子韶。 所以没过半个月,她又再一次被罚跪在孔圣人的面前。不过这一回,身边一起受罚的人变成了乖学生崔晨。 “我早说了这种事我来就行,你还偏要凑上去,这下可好,子韶回家了你又跟我跪在这里,半夜肚子饿了连个送饭的人都没有。” 崔晨看了她一眼,没吱声。 过了一会儿才闷闷的开口,说谁知道对方是那种小人,咱们好好的讲道理,他竟然直接动手,市井地痞都比他强,与这种人同窗,实在是不齿。 “所谓树大招风,其实也不能全怪人家,谁让你崔大少爷光芒太大太闪呢。”漫漫长夜无处打发,夏叶瑾便索性来了兴致,打算逗一逗他。可说了话之后却见对方老半天没有反应,顿觉有些索然无味,便又开口自言自语感慨,说如果子韶在就好了,上回罚跪他可是带了好吃的包子在身上。(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章 抚琴 “叶瑾你似乎对子韶很有好感……” 崔晨突然冷不丁来了一句。 “是啊,难道崔晨你不觉得他人又好又有趣吗?”夏叶瑾一心想着包子,没有多想什么就直接开口。 “是挺有趣的。”崔晨嘟囔了一句,目光不知又飘到哪里去。 回过神来后夏叶瑾突然觉得有点不大对劲,心说果然文艺青年就是容易伤春悲秋触景生情,反正入夜了李山长估计早睡着了也没有人管他们,便站起来走过去,伸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说其实崔晨你也不错啊,虽然闷了点,但贵在人好。 她力道不算大,但还是听到崔晨“嘶”了一声,夏叶瑾这才发现这人脖颈处青了一大块,从伤痕的走向来看,似乎还延伸到肩膀,“你受伤了?” “刚才不小心碰了一下。” 崔晨有点不好意思,下意识拿手就要去挡,这一伸手,就又暴露了他虎口处裂了一大块的伤,“手也伤了?” 直到这时崔晨才露出有点可怜又无奈的神色来,说刚才被那个人咬的。 难得见到他这副模样,夏叶瑾有点想笑,又觉得是有点对不起他,便凑近伸手抓了他的手仔细看,端详了一会儿才抬眼问,“挺疼的吧?” 指尖不小心划过伤口,有些小小的刺痛。但或许是夜太深,烛火跳动得太煽情,肚子太饿以至于脑子都变得有些不灵光,崔晨竟没有第一时间缩手,他静静的看着夏叶瑾,突然觉得眼睛有些酸胀。 昨夜西风,吹熄月色,却吹不散紧蹙的眉心。高楼碧树,于你于我,又有何干? “少爷,家里来信了——” 突然冒出来的书童阿四打破了崔晨的胡思乱想,他瞬间回神,清咳了两声接过对方递过来的家书。 对方看信她也不好打扰,夏叶瑾有些无聊便走出了堂屋。 今晚夜色不佳,乌溜溜的云遮了大半边的天,若不是堂屋门前那两个小灯笼,连路都看不清。 坐在青石台阶上,夏叶瑾盯着自己手腕上的那颗红点发愣,她来书院都将近一个月了,和这些人相处的也还行,可为什么就是没有人送她东西呢?陈子韶给的包子不算,宫辰时曾明确说过吃的东西保质期短不能算古董。 主线任务都完成那么久了,她却还耗在这里过着插科打诨的日子,虽然每天过得还不错,可一直都这样下去肯定是不行的。想的悲观一点,三伏一过马上就是秋闱,等崔晨和陈子韶两人走了之后,她难道还留在书院?或者说也跟着去考试?无论是哪一种,对夏叶瑾来说都是个噩梦。 想着想着,突然难过起来,单手扶额,简直想迎风落泪,大哭三百回合。“夜里凉,你怎么又坐在外面?”崔晨不知什么时候走了出来,站在门口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夏叶瑾揉揉眼睛,“想家。” 话说出口后又顿觉自己太过于矫情,便扯上一个云淡风轻的笑容来,说其实也不是想家,主要现在肚子饿了是想家里那色香味俱全的饭菜。 崔晨见她说的满不在乎,便也笑了笑,随后又问,似乎很少听你说起家中的事情。 “我家啊……”总觉得崔晨突然有点怪,但又想不出他到底是哪里怪,夏叶瑾回头看着他说我家普通的很,没有什么可说的。 “叶瑾是江都人?” “不是,我家在江宁。”生怕被看出破绽,夏叶瑾赶紧随口扯了个比较远的地名。 “江……宁。”对方轻轻的重复了一遍,随后笑了,“江宁是个好地方。等过了秋闱,咱们仨倒是可以抽空去结伴游玩一番。” 见他兴致挺高,夏叶瑾面上也跟着笑。但心里却在暗自决定,如果真的秋闱过后她还留在这里走不了,那干脆自杀好了。宫辰时应该是不会见死不救的。 两人又干坐了一会儿,夏叶瑾肚子实在是饿的受不了,便对崔晨说我去后面的厨房找点吃的,你要不要一起? 崔晨愣了一下,然后罕见地摇了摇头。 直到夏叶瑾的背影与暗沉的夜色融为一体,他才深深的叹了口气。那封来自江都的家书已经随着烛火燃尽,里面的内容却怎么也挥之不去。 “少爷……”书童阿四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檐下,“若照老爷这信上所说,那苏公子岂不就是……” 庭中树影横斜,微光洒下来,正好盖住了他的半张侧脸,崔晨隐在夜色里,脸上的表情晦暗不明,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书院新请了授琴的先生,温文尔雅,含着书卷气却又没有其它先生那样迂腐顽固,再加上六艺是殿试的必考,而琴艺又是其中的重中之重,所以课上总是人满为患。 “琴音代表着心音,你们奏的是情,而不光只是琴……”先生双手轻轻抚着琴弦,清风拂过,吹动落在耳侧的发丝,温柔又美好。 夏叶瑾望着窗外越来越苍劲的翠绿,再看落了一地的粉白花瓣,郁闷的心情又冒了出来,立夏都过了她还没法走,是不是南唐没有送人礼物的习惯啊?怎么到现在也没有一个人送点东西给她?难道她真的要等到秋闱时自杀? 先生瞥了眼虽然正襟危坐但实际上已经走神走到爪哇国的夏叶瑾,说,“教了这几日,不知你们对琴道悟的如何了?叶瑾就由你先开始吧……” 冷不防被抓了壮丁,夏叶瑾囧到不行。陈子韶已经养好伤回来,她这几日又重新过上了四处玩闹的日子,哪里有什么功夫悟道,可现在被点名叫到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搜肠刮肚的想了半天,发现她所能知道的古风乐曲实在是不多,正郁闷间,突然灵光一现。 她现在不正女扮男装在书院嘛,这与历史上那著名的爱情故事多像啊,在这种情况下,不弹奏一曲那耳熟能详的曲子简直都对不起她如今所处的环境。 心中想法一定,便开始落落大方的弹奏起来。 无言到面前,与君分杯水; 清中有浓意,流出心底醉; 不论冤或缘,莫说蝴蝶梦 …… 还你此生此世,今生前世,双双飞过万世千生去……(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一章 惊吓 曲调不错,但无奈夏叶瑾的琴艺实在是有限,弹奏出来磕磕绊绊,一曲终了,剩下的就只有破败的琴音。 “琴音中执念过深,叶瑾你年纪尚浅,要懂得放下”,先生罕见的皱了眉头,话里带着浓重的叹息,“执念太深,若是不懂得放下,终将误人误己……” 夏叶瑾却无所谓。 这所谓的执念根本就不是她自己的,都是这首《梁祝》的锅,她一个只懂吃喝的白丁哪里有什么执念? “想不到啊叶瑾同学,你竟然也有如此情深意重的一面。”坐在她前面的陈子韶转过身来满脸揶揄挤眉弄眼的看着她。 “去去去,你不要幸灾乐祸,待会儿有你哭的。” 两人这边胡乱搭话,那边先生已经点了崔晨开始弹奏。 饶是夏叶瑾完全不懂音律却也听出了崔晨琴音中所呈现出的铁马冰河肃杀之气。弦弦铿锵有力,如千军万马踏遍黄沙奔腾而来。 “胸怀天下,气度不凡,只可惜心中残留执念,若是能将杂念摒除,必将大有作为……” 夏叶瑾听得目瞪口呆,却见崔晨敛了敛衣袖,朝着先生作了长揖,“先生不必担忧,崔晨心中所求,并非天下……” 先生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挥了挥手,转身离去,“也罢,今日就到这里,你们都回去吧。” 难得先生会提前下课,夏叶瑾满脸喜色的走在前头,没走几步,却发现那两人竟然一个都没有跟上来。不由停了脚步,扯着嗓子吼,“诶我说,你们俩怎么这么慢,晚了饭堂就没的吃了——” “我突然有点不舒服阿苏你自己去吧……”陈子韶一改常态,扔下一句话就走了。 “叶瑾我……”崔晨支支吾吾。 “你也不去?” “没……我要去。” 这还差不多。 * 书院饭堂的菜实在是只能用来生存,本来如果放在平时,再难吃的菜她也会拼了命地吃下去,但今天周围的气氛实在是太诡异了,夏叶瑾囫囵吞枣般的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想着陈子韶没吃,便又去帮他打了一份。 也不知道为什么,崔晨今天特别的沉默,虽然他平常也闷,可夏叶瑾说话偶尔也会回答一二,可现在,这一路走来,她都说到口干舌燥了,对方却连一个多余的表情也没有。 这一个个的,简直是见鬼了都。 走到一半夏叶瑾终于忍受不了,丢下一句“我去送饭给子韶”后撇下崔晨头也不回的走了。 烟山书院不算大,但住的地方却被分为东西两处。夏叶瑾和崔晨两人来得晚,被分在了西面,而像陈子韶这样一早就来的,则是住在东面。 天色尚早,很多人都还未回来。夏叶瑾随便拉了一个人问了一下,就找到了陈子韶所在的屋子。 等到了那里,才发现屋门紧闭,连续拍了几下房门也没有人吱声,夏叶瑾一边想着这混小子该不会是瞒着她偷溜下山吧,一边打算绕到后门去看。 怕是担心山上的野兽下来,后门的四处围着青藤栅栏,中间留出一处小小的柴门来。夏叶瑾推开柴门走进去,发现里面依旧是没人,正郁闷的打算转身离开时,却看到近处的一间屋子隐隐约约的透出些许的香气来。 这味道…… 该不会是有人燃着熏香忘记熄灭就直接出门了吧?这儿又都是木制建筑,万一着了火那可不是玩的。可那东西实在人家屋里,她这样闯进去于情于理都不符合礼数,但如果就这样走,似乎也不对。 夏叶瑾在心里来来回回地纠结了半天,等到最后自己回过神来,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她已经站在了那间屋子的木窗前。才刚伸手将花槅推开一点小缝,整个人便愣在了原地。 屋里有人在洗澡。 就算隔着镂空雕花屏风,但从身形上判断还是能看出是个女的。 这书院上到教书先生下到扫地打杂的小工,无一例外都是男的,就连山长也是独自一人带着,并未将家眷带到书院,而且这儿还是学生住的地方,又怎么会有女的? 等等! 心突然猛地漏掉一拍,夏叶瑾顾不上许多冲出了柴门绕到前院—— 这一下,她是彻底愣住了。 陈子韶,是个……女、女的? 跟她一样女扮男装? 夏叶瑾忽然想起上回休沐日大家一起去后山抓鱼的情景。当时很多人一起,天太热,大家抓着抓着就扑腾进水里戏水游泳了。当时她只顾着紧张担心自己的身份暴露,完全没有注意到其他人。现在想来,当日除了她之外,陈子韶也同样没有下水,不过她大概是平常给人的感觉太男孩子气,身边的仆从又太多,掩饰的十分好,竟然完全没有人往这方面想。 还有上回她替崔晨挨了那一下,郎中都还没来,她就被书童明清接走了。紧接着又是回家养伤;还有她完全作为一个富家子竟然完全不会蹴鞠…… 点点滴滴,现在回想起来似乎都有迹可循,只是当时深陷其中,云深不知处罢了。 天色渐渐暗淡,夏叶瑾独自站在前院的廊下,似乎对不断围过来在周身肆虐异常的夏蚊半点知觉也无,她不是不能接受,只是心中莫名的涌起一丝担心,关于那个为什么主线任务完成这么久了,宫辰时却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问题的答案,古董的缺少是一部分,那,还有没有另外一部分的原因? 正呆滞无觉,“吱呀”一声,某扇房门突然打开,陈子韶从里面走出来,先是无知无觉,在看到夏叶瑾的瞬间,脸上的表情骤变,同样僵在了原地。 “我看你晚上都没吃,想着漫漫长夜待会儿可能会饿,就顺手带点吃的给你。”最终还是夏叶瑾先出声,她尽量保持着笑容,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不那么狰狞。 但就算如此,对方的脸上,也还是一点表情都没有。仿佛过了好几百年那么久,才听到陈子韶木木的说了一句,“进屋坐吧。” 语气与平常完全不同。(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二章 争吵 头重脚轻的回到西面自己住的地方,刚走到廊下,尽头那扇木门突然闻声打开,崔晨从里面探出个脑袋来,看到是夏叶瑾,先是愣了一下随后笑了笑又缩回了屋里。 那个极其清浅的笑容,伴随着初夏的夜风,突然就抚平了她心中的躁动不安。 夏叶瑾想,也许宫辰时将她留在这里,为的就是让她再帮一次崔晨。 * 崔晨觉得夏叶瑾最近的行为极其诡异。 比如三个人好好的一起吃饭,她一定要让陈子韶坐在中间;平常走在路上也是,一定要站到旁边;还有变着法子提出各种外出游玩的招数,然后又无一例外的临时变卦,最后往往就只剩下他和陈子韶一同外出一路上两人大眼瞪小眼。 就像今天,早三天前就说好了要陪陈子韶下山去取裁好的衣裳,却又说自己要去找先生探讨几个问题,让他陪着去。 这都算什么事儿? “算啦,我自己去就行了。”陈子韶见气氛有些怪异,而崔晨的表情又是一副难产的样子,便笑着开口。 “那怎么行!”夏叶瑾开始皱眉,她伸手拍了一下崔晨的胳膊,说喂你这样也太不仗义了吧?今天休沐又没课,你就陪子韶一下嘛,就算是白天一个人下山也总是不安全。 “也不知道到底是谁不仗义……”崔晨嘟囔了一句,虽然有些郁闷,但还是与陈子韶一起下山了。 直到两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夏叶瑾才收回目光。 其实她也不懂得自己这么做到底对不对,可是就算抛开一切,单靠着这段时间以来她与陈子韶两人的交情,也没有办法看着她那么痛苦而自己却袖手旁观什么事情也不做。 * 陈子韶与崔晨见过。 只是当时年纪太小,崔晨已经完全记不起她来了。 或许在崔晨年幼的记忆里,会有一个胖乎乎的远房表亲,但如果陈子韶不先说破,对方是永远也没有办法将那个胖乎乎的鼻涕虫与现在的陈子韶联系在一起的。 陈家一门忠义世代从戎,只可惜到了陈老爷这一辈却只有一个独苗,而且还是个女儿。或许是受家学熏陶,陈子韶从小喜欢舞刀弄剑,对诗词歌赋反而一点兴趣也无。 等到了婚配的年纪,陈母突然有些担心。虽然是女子,但也不能完全目不识丁吧?为了让她有点文化,陈家父母一合计,干脆让她女扮男装到了书院。 再怎么顽劣再怎么白丁,在书山书海里熏陶个两三年,内里有没有墨水不重要,面上的气质总能改变些吧? 但毕竟是女孩子,陈母又有些不放心,出于安全考虑,又让武艺和医术都十分在行的大丫鬟明清乔装成书童陪着她一起。 崔晨没有认出陈子韶,但陈子韶却一眼就认出了他来。她自己这些年变化挺大,但对方却几乎没有怎么变,除了身量变得更加挺拔外,依旧是清俊出尘不爱说话的白衣少年郎。 刚开始的时候,陈子韶也没觉得这人有什么不同,她更喜欢和有着共同话题的夏叶瑾顽笑聊天,但渐渐地,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然会额外的注意一些对方的举动,虽然都是些寻常的不能再寻常的行为,可看在陈子韶的眼里,却每一个都有着不一样的含义。 只是她从小到大都没有过的感受,她不懂该如何化解,也不懂该与谁说清楚,就在她觉得这样一直待在一起也不错的时候,与崔晨定了亲的苏家姑娘的名字突然冒了出来。 她一直都知道有这个人的存在,但因为崔晨从未提及,她便也掩耳盗铃忽略过去。但直到在琴艺课上,崔晨一曲终了说他的心中所求从来都不是天下的时候,陈子韶心中的难过情绪到了顶点。 她再怎么迟钝也能听出这话里的意思,而她再怎么自欺欺人也没法将崔晨所谓的心中所求与她自己联系起来。 * 少了陈子韶和崔晨两人在身边,往日心心念念的休沐日变得无趣乏味起来。夏叶瑾一个人在屋里睡了一天,等到了快天黑肚子实在饿得不行了才出门觅食。说是觅食,实际上就是偷偷溜进厨房看看还有没有能吃的东西,搜刮一点带走。 这一圈绕下来等回到住的地方天已经大黑。 屋内黑灯瞎火的,夏叶瑾反手将门关上,一边疑惑这两人怎么下个山取个衣裳取这么长时间,一边摸黑去点油灯。亮光乍起的时候,她被里面的场景吓了一跳。崔晨坐在小小中厅的桌前,佝偻着背看不清表情。 “你回来了怎么也不把油灯点上,这黑漆漆的我差点摔倒……”夏叶瑾习惯性的念叨了一句,便打算越过他回自己的屋里,走了一半感觉气氛有点不对,转回头,发现对方正定定的望着她。 “是我得罪你了还是子韶得罪你?” 表情语气好不遮掩的,极其生硬。 “干嘛这样问?没啊……”夏叶瑾讪笑着答,心中其实已经隐隐的有了不好的预感。 “那你这些天来的怪异举动又是怎么回事?” 崔晨罕见的,十分不依不饶。 “什么怎么回事?我临时没空去不了又怎么了啊?关系好也不一定要时时刻刻都黏在一起吧?!”夏叶瑾也恼了,说不上来到底是生气还是什么,就是急需要一个发泄口。至于要发泄什么,她自己也搞不懂。 如果可以,她当然也不想做这些怪异的举动,也不想绞尽脑汁创造机会撮合他和陈子韶两人。 虽然比不上宫辰时,但夏叶瑾觉得在生活中她骨子里本质还是个不太容易受别人情绪影响的人,往好了说是淡定,说的难听点就是冷漠,事情是别人的,好坏都与她没有什么关系。因此好也罢歹也罢,都跟她没有太大关系。 可崔晨不一样。 他不是别人,他是夏叶瑾此番到这里的攻略目标。因为夏叶瑾的出现,原本属于他的那份姻缘没了,苏莺莺与李尔怀的远走高飞,直接让崔晨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永远失去了自己生命中最为珍贵的一段感情和经历。(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三章 忧愁 虽然不愿意那样想,虽然宫辰时已经提前告诉了她崔晨与苏莺莺那段孽缘的悲惨后果,但她还是希望如果可以,如果个人的力量真的能够做到的话,她多希望自己能够弥补崔晨生命中的这一段缺失,让本该属于他的人生再变得绚烂璀璨一些。 正好在这个时候她不仅误打误撞发现陈子韶的身份还知道了她对崔晨的心意,从各种意义上来说,她都应该上前帮一把,无论是对崔晨还是陈子韶。 可现在看来,崔晨似乎不是太开心,可他为什么要不开心呢? “我不是这个意思。”夏叶瑾一气恼,崔晨便觉得自己有点理亏,其实想想对方的行为并没有什么错,只是他自己有些魔怔罢了。 “那你是什么意思?是觉得我抛弃了你们还是觉得我故意不跟你们俩一起?” “没什么意思,我只是觉得奇怪。” 崔晨的声音低下去,但却依旧能听出话里的不平和,不过他似乎不想再揪着这个问题争吵,毕竟在面对夏叶瑾的时候,他还是少了点理直气壮。 “我不是觉得你要疏远我们俩,相反的,我觉得你还挺在乎子韶……” 夏叶瑾哀嚎,“这不是重点吧?” 崔晨眨了眨眼,“那到底什么是重点?” 两人一坐一立对峙良久,最终还是夏叶瑾败下阵来,她眼里目光退缩了一下,“算了。” 她到底跟人家置气个什么啊?话就不能好好说吗?一边在心里暗骂自己,一边伸出手拍了拍崔晨的胳膊,说最近这几天我确实杂事不断,但等这段时间忙完就不会这样了。咱们是兄弟嘛,就算五年十年不见面也依旧是亲的,短短几天算得了什么。放心,你们俩是我在书院最重要的朋友,无论你还是子韶都一样,我赶紧珍惜还来不及,又怎么会疏远呢。 一大通话说完后,大大咧咧地拍拍他的胳膊示意对方早点去休息,她自己作势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回到了里屋。 可躺在床上后她却怎么样也睡不着了。 她想要帮陈子韶是没错,可如果陈子韶一直以男子的身份在崔晨面前晃荡,就算兄弟情义再深,关系再好也没有办法产生男女之情的吧?当然,像梁祝那种是个例外,可照着夏叶瑾之前的人品来看,在她出手的情况下出现例外受到上天的眷顾实在是太难。 那要怎么做? 让陈子韶以女子身份示人肯定是不行,不过悄悄点拨一下让崔晨知道她是女的倒是可行。但这还是得先问问陈子韶的意见…… 夏叶瑾想来想去,翻来覆去,等到了山下的鸡开始打鸣都还大睁着眼睛,等最后一刻迷迷糊糊睡着的时候,她想,自己还是不参和了,他们俩爱怎么样就怎么样,顺其自然好了。 * 第二日早训结束后到饭堂用餐,陈子韶挪到夏叶瑾身边,见她黑眼圈浓重神情一副病怏怏整个人疲惫不堪的模样,又看了一眼坐在右边角落里用调羹玩着碗里那晚白粥的崔晨。 “你们俩昨晚这是——?” 话没完,一群耳朵同时竖了起来。 说实话,每日只读圣贤书的日子实在是太过于枯燥无味,就算再怎么心怀天下想要金榜题名,但也抵不过日复一日的千篇一律。所以众人一听有八卦的味道,全都不约而同地竖起耳朵屏气凝神开始等。 夏叶瑾刚徒手敲碎一个白水煮蛋,还没放进嘴里,手一抖差一点直接掉在了地上,再次拿起来的时候,面色沉静如水,“秋闱不是快到了嘛,看书看得。” 哦……还真看不出来这人竟然偷偷努力用功。 “那他呢?” 陈子韶又遥指了下全程无知无觉的崔晨,“他也彻夜看书?” 耷拉下去的耳朵又再一次不约而同的竖起来。 “没,估计是我看书火光太亮影响到他睡觉了……” 切…… 一点八卦的料子都没有,众人失望的作鸟兽散,该干嘛干嘛。 等离开饭堂走在路上,陈子韶才又重新回到了这个问题上,“你们俩昨晚是不是吵架了?” 夏叶瑾心里咯噔一下,侧头看她,就那么随便争吵了两句,这都能看出来,有这么明显吗? 对方被她看的发毛,赶紧开口解释说你别这样看我,主要是昨天崔晨的心情就不是很好,回来的路上我看他是全程心不在焉,又联想到这几天你……所以猜的。 “阿苏,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强扭的瓜不甜,还是算了。” “可是……” “我觉得像现在这样当兄弟也挺好的。”陈子韶笑了笑,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神色,眼睛里也没有什么异常,但夏叶瑾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但现在陈子韶这个样子,她也不好再继续劝说,毕竟来的时候宫辰时并没有说过这个任务还包括撮合崔晨与其他女子的姻缘,也不懂得他们俩以后到底会不会幸福,她若是擅自行动,万一弄巧成拙就糟糕了。 想到这里,她突然有些后怕起自己这几天来的行为,果然是关心则乱,既定的历史没有办法改变,在不清楚陈子韶的未来之前,她还是不要轻举妄动比较好。 就在夏叶瑾暗自决定不再掺合崔晨和陈子韶两人之间的事情时,她和崔晨两人的关系却恢复到了最开始时那样完全没有交集的状态。 崔晨每日有早起练剑的习惯,平常他都会练完之后回到西苑住的地方,一边看书一边等夏叶瑾磨磨蹭蹭洗漱完毕一块出门。但现在他是练完剑换好衣服直接走,就连与夏叶瑾起来洗漱的时间都错开了。上课时也是正襟危坐在最前排,一副心无旁骛的样子,任凭她和陈子韶两人在角落里聊天聊到飞起。 对于这样的改变,夏叶瑾可能更不习惯一点。或者说,更恐慌一点。 当初发现自己在书院里要与别人同住的时候,她很是适应了一段时间。而后与崔晨熟识起来,她发现其实与人同住也没有那么糟糕。(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四章 都是命? 但现在的情况却让夏叶瑾常常在夜深人静处开始想,是不是因为她此前的一番举动,才让崔晨的态度发生了这么大转变。这样一联想,她就越来越慌,是不是本来崔晨和陈子韶两人还有可能,可却被她自作主张的一些行为给直接扼杀掉了? 这样的念头一冒出来,她便再也没法好好的休息。等到了第二天,往往是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出现在众人面前。 这一日她又是盯着黑眼圈趴在桌上睡了一个上午,任凭先生在上面讲的天花乱坠唾沫横飞。迷迷糊糊之中,似乎有人在拼命摇晃她的胳膊,极不情愿的睁开眼睛,却看到陈子韶一脸焦急的样子。 “阿苏快别睡了,我刚才看到崔晨和几个人一起去了后山……” 夏叶瑾心想陈子韶你对他实在是关心太过了吧?那么大个人去个后山有什么大不了的难不成还会走丢?心中这样想着,面上便只“哦”了一声,正想合上眼睛继续会周公,胳膊却再一次被摇的没法安静。 陈子韶的声音变得愈发焦急,“跟他一起的人,是上回故意砸他球的王久河——” 什么?! * 陈子韶说的没错。等她们两人赶到的时候,崔晨正被以王久河为首的那群人围着。远远的望过去,都能看出对方一副挑衅的样子。 几个人不知道站着说什么,突然有个人伸手推了一下崔晨,说别以为是县令的儿子就多了不起,赶紧给我们王公子道歉,否则的话—— “否则的话你想怎么样?”对方话还未说完夏叶瑾就冲了上去,“光天化日之下,你是想杀人还是想放火啊?” 听到声音崔晨愣了一下,似乎是完全没有想到这两个人会来。 “这是我俩的私事,我劝你最好不要多管闲事。”王久河盯着夏叶瑾看了一会儿,才阴阴的开口。 夏叶瑾却不以为然,她笑了一下,同样阴阴的看向王久河,“私事?有什么私事不能在书院解决一定要约到后山来说啊?” “阿苏你管他那么多,直接把崔晨拉走就是了。”陈子韶满脸不耐烦,径自越过那王久河上前拉着崔晨就往外走。 “陈子韶你不要欺人太甚!——”被当面如此,王久河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但碍于安陆陈家,他又不怎么敢动手,便开始逞嘴皮子上的功夫。谁知陈子韶连这一点面子都不给他留,停下脚步,满脸笑容,“我就欺负你怎么了?有本事去向先生哭鼻子啊!你王久河不是最擅长哭鼻子了吗?” 提到这话,夏叶瑾突然想起上回蹴鞠结束后,明明故意砸球的人是王久河,最后却变成她和崔晨两人受了责罚,之所以会出现这种极度不公平的结果,就是因为这个王久河先一步到李山长那里恶人先告状。 实在是搞笑,上回的账都还未找他算,这会儿他自己倒是先找上门来了。果然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连这小小的书院都让人待着不清净。可她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离开?夏叶瑾仰天长叹,宫辰时那鸟人,到底有没有听到她的召唤,该不会是直接屏蔽了来自她这里的信号吧? 从后山回来的这个午间,他们三人,主要是夏叶瑾和崔晨两人终于又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吃饭。 可能是因为陈子韶刚刚一副要杀人的表情,其它人都不敢靠近,他们周围意外空出个圆弧来,形成只包围三人的奇妙气场。 “你刚才也太夸张了点吧?弄得我像是被人欺凌的弱女子一样。”崔晨一脸无奈的望着坐在对面的陈子韶开口。不知道怎么的,他总是拿这个大大咧咧又特别仗义热情的同窗没辙。 “你可不就是弱女子”,陈子韶笑得差点喷饭,“被人那么推也不懂得还手一下。” 顿了一下她又说,你们说这个王久河是不是有毛病,咱们也没有惹到他,怎么这三番两次地找茬?崔晨你有哪里得罪过他吗? 待看到崔晨一副“你看我像是会得罪人的人吗”的表情后,陈子韶嘟囔了一句,等明清回来我让她去查一查这人底细,这样莫名其妙的整天找事哪里能受得了。 说着说着陈子韶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等看到某个一直坐在旁边默默吃饭没出声的人才终于意识到缺少了点什么。想着这两人估计还在闹别扭,刚要开口说几句化解下尴尬,就看到崔晨僵着手夹了块干炒虾段放在夏叶瑾面前的碗里,说你身体不好,干吃米饭没营养。 夏叶瑾愣了一下,瞪大眼睛正想开口辩解说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身体不好,就听到饭堂外面有人喊,“苏莺,有人找——” 她晃神了老半天才意识到这是在叫她,心想这个时候找人该不会是那王久河气不过想找她单挑吧,就见到门口站着一个人。 * 从小到大,夏叶瑾自问身上优点没有,缺点却一堆。其中最突出的就是倔,一旦她自己认定的事情就一定要一条道走到黑,一打的牛都拉不回来。这样的性子,说得好听点是坚持有毅力,说得难听点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性子,让她一路吃了不少的苦头。 她当时觉得自己还年轻,有一大把的光阴可以让她挥霍,碰壁碰的头破血流又如何,回来包扎一下休养个几个月又是一条好汉。 可以说,在遇到宫辰时得到这一份特殊的工作之前,她是不信命的。不仅不信命,还喜欢迎难而上跟老天爷死磕到底。 然而在做这份工作之后,她却越来越感到自己的无力。曾经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因果循环无力改变的宿命感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就算后来经历的多了看淡了一些,但身处其中而无能为力还是会时常让夏叶瑾感到难过。 就像是现在,当几个月前就已经同青梅竹马表哥私奔的苏莺莺站在饭堂的门口,笑意盈盈地望着她时,夏叶瑾竟然慌得连两只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 先跟大家道个歉,年底事情太多,可能从明天开始连续三天只有两更。。t_t(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五章 转折 在原地僵了好久,直到又听到对方笑着说我千里迢迢的上山你就这样让我干站着呐?她才反应过来,在崔晨和陈子韶充满惊讶的目光中,飞快的将苏莺莺带离了这两人的视线范围内。 夏叶瑾不得不承认苏莺莺确实生的很好,两人才没在八角亭里坐多久,就已经有好几个儒生假装经过偷偷地斜着眼往亭子里瞄。 “我这回来不过是想碰碰运气,没想到恩公你还真在这儿……”七月流火,就算四周有绿荫遮蔽,凉亭里也是热的不行,事出突然夏叶瑾也没有时间去给苏莺莺张罗喝的,两个人就这样对着烈日,干巴巴地坐着。 “此番来这儿,一是想谢谢恩公,二是……”苏莺莺抬头看了眼夏叶瑾,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似乎极难开口。 “苏小姐你还是别叫我恩公了,当日不过是举手之劳,算不得什么……”夏叶瑾笑了笑,心里却想着,无事不登三宝殿,你这回特意来找我可不会是单单感谢。“……叫我叶瑾就好了。” “当着你的面我也不想隐瞒。”苏莺莺伸手捋了下被风吹乱的额发,如此简单的一个动作,被她表现出来,却显得无限的温柔美好,“实际上,我已经和表哥分开很久了……” 夏叶瑾心里咯噔一声,果然还是怕什么来什么。 原来那日苏莺莺与李尔怀两人离开扬州之后,一路北上,到了江宁地带。刚开始的时候钱银充足,又有夏叶瑾给的盘缠支撑,两个人在江宁府的青衣巷租下一座独门小院,又买了一个丫鬟服侍日常起居,日子过得倒是十分富足。风花雪月,红袖添香,简直是羡煞旁人。 但再多的钱也经不起只出不进的花销,两个月后他们的银根便开始吃紧,紧接着日子变得拮据起来,日常的支出都开始有些捉襟见肘。 在这种情况下,李尔怀不但没有想过要出门谋份工作,反而沾染上了恶习,每日流连赌坊,寄希望于一夜暴富。但最后,暴富的愿望没有实现,反倒是将苏莺莺输给了与他对赌的其他人。 苏莺莺得到消息后趁李尔怀不注意连夜逃回了扬州,但闯下如此大祸她也不敢回家,走投无路之下忽然想起夏叶瑾当日答应她会帮忙摆平书院,就报着侥幸的心理回来看看,没想到果真如此。 “那苏小姐现在打算……?” 剧情与自己的预想差了十万八千里,夏叶瑾现在完全不懂得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哪种心态来面对苏莺莺。 就在她内心忐忑如同一个死囚在等待着最后的审判结果时,听到对方开口,“我想认识崔晨,希望你能帮我引见。” 音色温柔,声调平和。可却像一门锋利无比无药可救的暗器,直挺挺刺进夏叶瑾的心口最深处,动弹不得,无处可逃。 * 夏叶瑾一进屋就被人劈头拦下,陈子韶瞪着她那双大眼睛满脸揶揄的盯着她,笑眯眯地问阿苏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和我们讲? “……” 心中正五味杂陈一团糟,夏叶瑾现在恨不得找个没人的地方躺个三天三夜好好的理一理思路,哪里还有心思同陈子韶瞎扯。早知道对方在这里等着她就应该多在外面晃荡一会儿。 见夏叶瑾不答话,陈子韶又继续笑,说阿苏我还真是看不出来啊没想到你小子藏得倒挺深,这人家都找到书院来了,你难道还想瞒着? “陈子韶你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夏叶瑾随手拿起案头的一本白抄作势就要朝她打过去,手中动作迟疑了一下才发现崔晨一直坐在旁边的楠木圆凳上,专心致志的摆弄着面前一株小小的碧玉,那碧玉长势极好,圆润的叶片绿油油的,让人看了实在是赏心悦目。而他的脸上却是挂着一副漫不经心又类似看戏的表情,让人看了实在是牙痒痒想抓过来暴打一顿。 “诶我说阿苏,书院又没有规定来这儿的必须得打光棍,在家里定过亲也不是什么丢人现眼的事情,你看人家崔晨不也早早的和苏小姐有婚约这不还是活的好好的哪里有人像你这样别扭……” 听到这里,在一旁默默摆弄碧玉叶子的崔晨手中的动作突然停滞了一下。 夏叶瑾觉得自己如果再不开口制止的话陈子韶的脑洞得突破天际冲出宇宙,便赶紧出声,说陈子韶你这还没完没了了是吧?都说了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哪样?”估计是笑累了,陈子韶收起脸上戏谑的表情,“阿苏你如果晚上不说的话,我估计得一整夜都睡不着。” “那就不要睡。” “哎你这人怎么这样啊告诉我一下会死嘛——”陈子韶还未说完就被夏叶瑾半推半拉给送出了门去,等出了门,走到廊下的拐角处,夏叶瑾看了眼屋内确认崔晨没有跟出来才压低声音对她说这件事有点复杂,我明天单独与你说。 * 好不容易半哄半骗送走了陈子韶,夏叶瑾却不知道回去要用什么表情来面对崔晨。若是严格按照宫辰时的指示,事情倒是没有多复杂,既然先前拆一次不成功,那就再拆一次。反正她此番的任务不就是来拆散崔晨和苏莺莺两人的孽缘么? 可从另外一个方面来说,其实夏叶瑾也搞不懂这另外一个方面到底是指哪一个方面,她就是觉得,这两人的姻缘是肯定要拆的,但她想或许有一种折中温和的办法,大家好聚好散,不要最后搞得血淋漓收场。 想法美好又简单,可实际操作起来却哪里有这样容易?就算她瞒着不告诉崔晨苏莺莺的身份,难道她不会自己说吗?等说了之后岂不是更加麻烦? 越想越头痛,在走廊的尽头,他们住的屋子还隐约透出亮光。夏叶瑾愣愣地站在原地,突然特别不想面对这再一次比戏本上的演的还要狗血一万倍的现实。或许她现在最需要的是找个清静的地方理一理思路,再想想下一步的对策。(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六章 挑衅 仲夏的夜晚不知从哪一刻开始变得异常漫长,夏叶瑾走出他们住的西苑,开始漫无目的地在书院里瞎逛。 夜晚的书院尤为安静。 就算是燥热难眠的三伏天,也没有多少人在外面梭巡乘凉,毕竟白日里的学习就已经够强度了,有这份闲心还不如在自己的床上多睡一会在屋内多瞄一眼书。 四周一安静,就显得虫鸣声异常的聒噪。夹杂着一声高过一声的鸣叫,等夏叶瑾反应过来,发现她竟走到了学堂门前。 伸手推门进去,映照着纯白的月晖,里面的桌椅倒是看得一清二楚。只是少了白日的朗朗书声,显得特别冷清。 夏叶瑾找了个第一排正中的位置坐下来,就像崔晨每一次那样,说起来好笑,从小到大她都没有坐过这个位置。小时候不比成绩比个头,她个子高,自然没法坐在第一排;长大后不比个头比成绩,她成绩不够拔尖,自然也坐不到第一排。 命运就这么一次次的逗她玩儿,看似给了希望,却从不让她如愿。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直到白日暑气炎热开始渐渐消散,周身微微凉意侵袭,门被再次推开,熟悉的脚步停在了她的身后。只需一转头,就能看见挺拔站立的,似心疼又无奈看着她的崔晨。 他的到来,似乎是在告诉她,有些人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也逃不过宿命的纠葛。 “怎么?大半夜不睡着跑这儿来呆坐?”崔晨绕到夏叶瑾面前,居高临下望着她,说叶瑾你这么好学我以前怎么不知道? 知道对方是在有心揶揄,夏叶瑾也懒得去理会,闷闷的说了句“太热了睡不着。”便乖乖地闭了嘴。 难得看到她这副样子,崔晨突然觉得有些好笑,他顿了一下,说你放心我跟陈子韶不一样,不会对你严刑拷打逼着你招供的。 皎洁的月轮挂在书院角楼的飞檐上,远远望过去,似将飘然飞升,又要摇摇欲坠,恰似夏叶瑾此刻的心境。 “崔晨你相信命数吗?” 夏叶瑾抬头,望进对方那盛满星辰的眼睛里,里面星星点点,就算月朗星稀,她依旧看到了漫天璀璨的繁星。 “你相信?” 崔晨不答反问。 “当人束手无策的时候,自然就信了。”夏叶瑾收回目光,屋外石阶缝里不知名的草虫正名叫个不停。“我以前是从来不信的,但经历多了,有时候就让人不得不信。” 听她一本正经地扮老成说命运,崔晨终于忍不住笑了,“别长吁短叹的了,你才多大年纪,以后的路还远着呢。” 是啊,一辈子很长,路也还很远,夏叶瑾也相信船到桥头自然直。可有时候人就是如此矛盾,身处其中不自知反而能够安然处之无所畏惧,但若是带着上帝视角知道的太多,往往物极必反,畏手畏脚,伤己及人。 “她并不是我的什么人……” 夏叶瑾开口,她看了一眼崔晨,又将目光转到庭中那一丛的绿芭蕉上,在清亮的月色下,幽深的绿竟然有些晃眼。 “我知道。” 出乎她的意料,崔晨倒是一点都不惊讶,此刻他嘴角微微带笑,看上去像是已经知道了答案。 夏叶瑾先是一愣,随后失笑,“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她不是你的什么人啊……” “还有呢?” 崔晨一脸无所谓,“还有什么?我只要知道这一点就够了,其它的,与我没什么关系吧。” 跟你怎么没有关系,跟你的关系可大了,夏叶瑾在心里想。但见他晚上的心情似乎不错,接下来的话她就突然有些开不了口。反正还有点时间,等她再理一理思路,明天找个时间说也是来得及吧。 * 可第二天她还没等到机会找崔晨摊牌,就被王久河带着一群人给拦在了半路上。对方仗着人多,气势汹汹,大有一副不为民除害不罢休的架势。 “王大公子找我?” 夏叶瑾手里拿着个咬了两口的马蹄糕,似笑非笑地望着他问。 “其实也没什么……”王久河斜着肩膀,脸上带着并无半点温度的笑意,他环顾了一下四周,此时正值早课时间,周围全都是行色匆匆赶往学堂的人。 “我就是有个问题不明白想问一下苏贤弟。”说到这里,他微微顿了一下,随即像是恍然大悟一般,“哎呀你瞧我这记性,昨天山长才说过我今天回头就给忘了。山长说,秋闱在即,鉴于往年出现冒名顶替考试的情况,凡是咱们烟山书院的学子,身份方面得再重新查一次……” 原来重点等在这里。 夏叶瑾在心里苦笑了一下。果然人倒霉起来不仅喝水会塞牙缝,就是连好好地走在路上都会被莫名其妙的被狗咬。 “哦。”夏叶瑾随便应了一句就打算往前走。 才刚迈出脚却发现跟着王久河那几个人并没有要挪开让她过的意思,不由皱眉,“王公子还有什么事儿么?” 王久河睥睨着眼,“苏贤弟难道不担心?” 这个人生的倒是不难看,只是时常作出挤眉弄眼的小动作来让人莫名觉得与他读书人的身份不符,甚至还有点猥琐,此刻听了他的话,夏叶瑾忍不住笑起来,说王公子实在是有趣,那你担心吗? 王久河笑的一脸难以置信,说我干嘛要担心?! “既然连王公子你都不担心那我又有什么必要担心?” 其实这话倒是没有什么别的意思,但被夏叶瑾这么直白的说出来,又搭配上她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实在是不能不让王久河多想。所以听在他的耳朵里,这话的意思就变成你一个不学无术的人都不担心到时候找人替考被抓我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联想到这一层,他瞬间就炸了,用手指着夏叶瑾,“你不要嚣张别以为我不敢把你的身份说出来!——” 夏叶瑾莞尔一笑,“我什么身份?” 心中却咯噔一下,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往上涌。她的身份有两重,第一重肯定是不会有人知道,王久河能知道的只可能是她冒名顶替苏莺莺来书院的事情,可是这种事,他一个外人又是怎么知道的?(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七章 被发现了 此时不远处的小道上还有些人,听到声音,便纷纷侧脸往这边瞧。王久河见状更加嘚瑟,声音也拔高了许多,说你什么身份自己清楚,如果我换成你早就躲家里不敢出门了。下三滥的东西还敢在这儿充大爷,你以为抢了人家的名字进了书院就神不知鬼不觉万事大吉了吗?我告诉你,识相的话就趁早走,到时候真要闹大,死的绝对不可能是我!—— “可笑!有本事你拿出真凭实据来啊,我一光脚的难道还怕你穿鞋的不成!——”心里憋着火,夏叶瑾刚想破罐子破摔再和这个人干上一架,却看到在王久河身后的不远处,站着两个人。 陈子韶和崔晨两人站在铺满青石的小道上,望向她的目光里满是复杂,也不知道已经在那里站了多久。 * “好了,我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说完了,你们俩要杀要剐请自便——” 西苑的小屋里,夏叶瑾大大的松了一口气,然后看着对面那两张瞬息万变一言难尽的脸语带轻松地摊手说道。 当然为了苏莺莺的名声考虑,她没有把此前苏莺莺与李尔怀二人私奔的事情说出来,只说自己是个落草为寇的土匪,那一天本想拦下苏家车马打算劫财,却在听了苏莺莺的遭遇后心生怜悯,不仅放走了她还受她所托顶替她来了书院。 其实这话说出去可信度实在是太低,果然夏叶瑾才刚说完,就听到陈子韶大笑起来,她说我说阿苏你如果要撒谎呢也得找个好一点的理由,就这个错漏百出的借口,先不说别的,就单说你是土匪这一点,就实在难以令人信服。有这么细皮嫩肉白白净净瘦的跟竹竿一样风一吹就倒的劫匪吗? 夏叶瑾作势伸手打她,“不信就算了,反正我说的都是实情。” “你这让我怎么信啊?”陈子韶还是强迫自己憋着笑,突然她像彻悟一般瞪大了眼睛,说你该不会是家里有一个,这外面又金屋藏娇了一个,担心事情败露才找了这么个蹩脚的借口吧? “……” 夏叶瑾觉得这人的脑洞没有去说书实在是可惜。 “所以,昨天来找你的……是苏小姐?”从刚才开始就默不作声的崔晨突然开口,把陈子韶吓了一跳。 赶紧回头去看他的表情,却发现对方还是瘫着一张脸,阴晴不定,什么都看不出来。 “是,就是与你定过亲的苏家小姐。”夏叶瑾的语气里颇有点破釜沉舟的意味。 周围的气氛瞬间冷却,其实她的心里还有些恼火,早知道是以这样一种方式暴露,还不如她昨晚上就和崔晨摊牌。自杀还能提前做个心理准备,他杀真的是猝不及防。所以拖延症真是害死人。 “既然都满心苦楚的不愿意嫁给崔晨,那她现在又跑到这儿来做什么?后悔了?”陈子韶心直口快,她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拿了颗桃仁干放进嘴里。 知道陈子韶对崔晨的心思,夏叶瑾便不想把这仇恨拉的太大,便说了句,“大概是吧。” 其实按照她原本的打算,是想今天再将苏莺莺约出来好好的谈一下把事情搞清楚之后再去找崔晨摊牌的,谁知道半路杀出个莫名其妙的王久河来,把原定的好好的计划搅得一团糟。弄得她现在是进退两难,只能梗着脖子硬着头皮把这件事给扛过去。 陈子韶也不说话了,她一方面有些担心崔晨的决定,另一方面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毕竟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讲,这都算是崔晨的私事,而她这个外人,是没有任何立场对崔晨的私事品头论足做决定的。 一时之间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没有人再开口,屋内静的甚至能听到各自的呼气声。今早出门的时候崔晨将那株碧玉放在了花窗的一角,此刻从夏叶瑾的角度望过去,圆润的叶片绿的发亮,仿佛下一刻就能滴出水来。 “苏小姐就住在山下……”最终还是夏叶瑾先出声,她自己一手酿成的错,就算是现在有人拿刀架在她脖子上,她也得先把这件事给解决了。“崔晨你要不要去见一面……?” 陈子韶猛地回头去看他。待再一次看到对方的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后,终于像被霜打了的茄子一样,满心泄气地微微垂下了头。 夏叶瑾也有些紧张。 她其实在问出那句话之后就立马后悔了,虽然她刚才的话里明明白白的强调了苏莺莺就是不愿意见他不想和他成亲才不来书院的,可毕竟崔晨和苏莺莺两人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万一见面后互生好感一见钟情她此番的任务就彻底的玩完了。 这边两人心中在打着鼓,坐在另一角的崔晨却迟迟没有反应,仿佛过了几百年那么久,就在夏叶瑾以为他已经不会再开口说话的时候,却听到了十分清晰明亮的一句话,“好,我自己下山一趟。” * 秋闱未至,七夕却先一步来了。 烟山书院难得放开了规矩,停课一天,酒水任喝,就连饭菜都多了许多平日里见不到的蔬菜和肉。 但既然是停课,这些日子因为秋闱在即而没日没夜温书做文章的学子自然是不满足于在书院周边活动,众人一合计,决定一早下山到久违的扬州城里逛逛。 夏叶瑾本来兴致不大,但耐不住陈子韶在耳边的喋喋不休,在她的软磨硬泡下终于也随大流下了山。 两人打打闹闹到了山门口,却看到崔晨也在人群里,看到她们两人,还朝着这边招了下手,看那意思是已经在这儿等了一些时候。 “你也要下山?!”陈子韶心直口快先开口,虽然没有特意表露出什么,但面上不悦的神情还是显出了几分。 “怎么很奇怪吗?”崔晨倒是一副寻常模样,似乎没有看出对方并不想与他同行。 “怎么不奇怪,今天这日子崔大少爷你难道不应该去陪——”说到这里,陈子韶停了下来,看向崔晨的眼里依旧是一副戏谑的样子,她后面的话没有说完,但夏叶瑾却知道是什么意思。(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八章 苏姑娘 这段日子以来崔晨又恢复到了早出晚归的作息时间,就算同住一屋他们俩也极少有机会说上话,他依旧每日抱着各自书进进出出,除了话更加少了点外,生活并没有发生任何的变化。 夏叶瑾不懂得他那日之后到底有没有去找苏莺莺,但她推想应该是有,不然苏莺莺怎么会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再也没有来找过她。可他们俩在一起了么?崔晨没说,夏叶瑾心里有鬼也不好开口问。倒是陈子韶一口咬定这两人肯定是看对眼了。她是个洒脱人,自从得出这个结论之后,便自动疏远了崔晨,就连平常说话的语气都变得生硬起来。 想着想着夏叶瑾不由在心中苦笑。 宫辰时果然做任何决定都是事出有因。此前她还疑惑为何对方迟迟不接她走,到头来原因却出现她自己的身上,任务根本没有完成,又怎么能离开。 “诶阿苏你尝尝这个。”正想着,陈子韶拿了两块粉蒸熟藕递到她面前,夏叶瑾有些无奈,都已经说了她不信苏,可这人的称呼却还是改不过来。 看到夏叶瑾一脸懵的抬头,她又笑了,说我吃过了味道很好的。 南唐朝廷偏安江南一隅。 经济文化发展的不错,但打仗也是家常便饭。此时是升元七年,正值南唐与北方政权争夺中原地界的时候,就算是没有受到波及的江南,但由于部分流民入侵,世道仍是不算太平。 或许是长期处于战乱的重压之中需要宣泄释放,今年的七夕显得尤为热闹。清河穿城而过,画舫、乌篷里挤满了人,摇摇晃晃,徐徐而行,自平湖涌向入海口,在城西的红楼边上饮酒消遣。 堤岸杨柳低垂,清风和缓;河面游船穿梭,波光潋滟;红绿芭蕉夹岸,荷香万里。 清河边上有许多以舰仔粥营生的舢板。熙熙攘攘的,生意十分不错。 陈子韶推荐的这家粥艇与别处不同。 一天只熬一桶粥,精细的粳米熬够了时辰,细滑软糯,滚了用纯熟刀工片得极薄的鱼片、姜丝,或是搭配上红枣、莲子百合等物,入口极其鲜甜,就着马蹄酥饺,桂花条子糕,一口气能喝下两大碗。 就在夏叶瑾捧起釉色大瓷碗准备开吃第三碗时,陈子韶终于看不下去,“阿苏你少吃点不然待会儿到了付阳楼就什么都吃不下了!——” 夏叶瑾摆摆手,递给她一个“你放心我保证吃得下”的表情后,继续埋头苦吃。 “吃这么多也没见你长肉……”陈子韶揪了一小块条子糕放进嘴里,嘟囔了一句。 夏叶瑾抬头瞪了她一眼,“长肉做什么?我这是长脑。吃的东西都用在脑子上了。”说完后意识到她们两人似乎冷落了崔晨,便看向他,刚想开口问崔晨你怎么都不吃,就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朝着这边走过来。 苏莺莺一身儒衫,手握折扇,衣袂飘飘,阴柔妩媚中带着点英气,实在是有些让人移不开眼。 就在夏叶瑾耳边心里警铃大作的时候,对方却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们三个,她只是走到粥艇前,点了份莲子粥,然后在靠近运河的一处窗边坐下。 正百味杂陈地纠结要不要上前打招呼,胳臂却被人碰了一下,夏叶瑾侧头,发现陈子韶朝着苏莺莺那个方向努了努嘴,然后再看向她,用口型问,“她怎么会在这儿?” 夏叶瑾摇了摇头,她如果能知道原因就不用坐在这儿纠结了。想完这个,又下意识歪头去观察崔晨,却意外的见他低头专心致志的玩着面前碗里的鱼片粥,都已经凉了却还没动过一口。 突然他抬起头来,四目相对瞬间,或许是心中有鬼,夏叶瑾莫名其妙地差一点被吓到魂飞魄散,好不容易稳下心神,还没开口就听到对方问,吃好了么?吃好了咱们去城西走走。 崔晨的声音不大,在喧闹的粥艇里也没有引起多大的注意,就在夏叶瑾满心庆幸没有被苏莺莺发现打算赶紧撤离这个地方时,他却停下了脚步。 “苏姑娘……” 吴侬软语,轻轻浅浅,崔晨在夏叶瑾的心里从来都不是个温柔的人,可在这简单的三个字里,她却听到了温柔。 看着他快步走过去的背影,夏叶瑾这一下终于可以确定,陈子韶说的没错,这两个人不仅见过面,甚至还一见钟情了。 “重色轻友!”陈子韶恨恨的说了一句,别过脸不去看他,对夏叶瑾说句别管他,咱们走吧。就直接甩袖子走出了粥艇,夏叶瑾叹了口气,刚想跟上去,却看到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又退了回来。 “怎么了这是——”她的话还未完全出口,就看到在陈子韶的身后,跟着一位略微有些年纪的妇人,穿着身斜纹云裳,身边还簇拥着好几个仆从,一看就知道是勋贵人家的夫人。 粥艇自然不是能说话的地方,简单的几句寒暄过后,崔晨便与苏莺莺道别。可惜才刚转身,就愣在了原地。 仿佛是被闷雷劈中,他愣了好久才终于想起来,赶紧快步迎上前,“娘你怎么来这儿了?”边说边伸手扶她。 妇人剜了他一眼,故作生气的说,我不来这儿怎么知道你不好好的待在书院跑到山下来瞎玩?说到这里,刚好苏莺莺从里面走出来,见到崔夫人,轻轻的作了个揖,唤了声“崔夫人”。 显然是没有想到苏莺莺也在,崔夫人愣了一下,随即就笑了起来,满脸揶揄地看向崔晨,“晨儿,看来是为娘的误会你了,你不仅自己不务正业,还带坏别人。” “娘你说什么呢孩儿和苏姑娘——” “哎呀这个娘知道娘不会打扰你们俩的娘这就走哈……”崔晨的解释还未开口就而被截了下来,崔夫人满脸深意的看着崔晨,继而又拿眼去瞧苏莺莺,越看就越觉得这两人十分相配,不由对这门娃娃亲十分之满意。 虽然苏家在扬州城里算不得大户,但苏莺莺生的温柔出众,又识大体,瑕不掩瑜,与他们家的晨儿倒是也能配得上。(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九章 无敌的误会 苏莺莺被说的两颊羞红,全程低眉敛目却更显出闭月羞花之姿,夏叶瑾紧紧拽住陈子韶的衣袖,眼前那两人的模样实在是甜腻的有些拉仇恨,她害怕陈子韶一个控制不住就直接冲出去。 值得庆幸的是陈子韶并没有多余的动作,她只是默默地站在原地,甚至连目光都没有落在那边,木着一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像是在想着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想。傍晚的流光透过舢板的纱窗,投射到船艇内,隐隐约约,模模糊糊的,让一切都蒙上了一层纱。 仿佛是过了上千年那么久,崔夫人终于结束了她与崔晨苏莺莺两人的攀谈,就在夏叶瑾松了一口气欢欣鼓舞地感叹她和陈子韶两人终于可以解放的时候,良好的局面却被崔夫人一个不经意的目光打破。 她其实也只是随意一扫,看到两个与崔晨同样穿着儒衫的年轻人,也只是下意识地多看了一眼,正想开口问崔晨是不是他的同窗,眼睛扫到了陈子韶,就再也移不开。 陈子韶立马越过夏叶瑾就要往外走,可还是晚了一步,崔夫人先是一怔,随后快步走了过来,满脸惊讶地一把握住了陈子韶的手,说,“哎呀淼淼你怎么穿成这样?上回去家里听阿云说你女扮男装去书院了我还以为说笑呢,现在看来可是真的了……” 不知道谁那么不小心,将一碗几乎没动过的鱼片姜丝粥碰到了地上。浓稠的粥混着四溅的碎片,黏糊糊的,漫延了一地。 崔夫人说完后才意识到附近还站着个夏叶瑾,瞬间反应过来她自己在不经意间暴露了陈子韶的女子身份,再去看面色铁青的崔晨,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只好讪笑着随口扯了几句,然后快速离开,留下一行人在原地风中凌乱。 “阿晨那我也先走了……”苏莺莺十分识趣地向崔晨道别,顺便也朝夏叶瑾打了个招呼。虽然在一旁听到了不该听的,但她没有过多的情绪,也没有异常的表情,可夏叶瑾不知为何觉得自己血压突然之间飙高了好几个度。心中隐隐的,颇有点山雨欲来的悲催感。 有时候无关人员在旁,还能适当的化解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等到该走的人都走了只剩下身处其中的当事人几个面面相觑,这才是真正的,大写的尴尬。 “淼淼?” 崔晨皱了眉头,随即又松开。 在夏叶瑾觉得陈子韶的脸几乎都要快被他盯出个大洞来的时候,他终于开口说了这两个字。 “干嘛?有意见啊?”陈子韶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 夏叶瑾惊讶的发现,似乎,情况还没有那么糟? “没……”出乎意料的,崔晨突然笑了起来,他说我只是没有想到当年跟在屁股后面的小鼻涕虫都已经长这么大了。 “而且你还挺能耐的,竟然不与我相认?” 剧情峰回路转,夏叶瑾一边捂着还在狂飙的小心脏,一边向店家要了碗热茶。明明没说话却口干舌燥的厉害,她得喝几口解渴顺带压压惊。 “什么不与你相认?”气氛和缓了之后,陈子韶的心情变得似乎不错,她扯了扯嘴角,做出一副没好气的模样,说崔晨你还好意思说,你自己都不记得我了还想奢望我这个当年的小鼻涕虫能记得你长什么样儿么?说到这里,陈子韶顺手拍了拍崔晨的肩膀,说不过不要紧,就算咱们俩互相都没有认出对方来这不还是在一起成为朋友了嘛,所以缘分这东西啊还真是难说—— 听到这里,夏叶瑾终于没忍住,刚灌进口中的热茶尽数喷了出来,咳了老半天才勉强把心情平复下来。 陈子韶,“……阿苏你有话要说?” “没,方才喝的急,被茶水烫到了……” * 距离秋闱的时间越来越近,天也越来越热。 寒窗苦读,在此一役。许多人甚至是夜不归宿,直接在学堂里秉烛夜读。 崔晨虽然没有那么夸张,但还是能感觉到他的认真,夏叶瑾和陈子韶两人倒是无所谓,依旧成日在书院特立独行的放飞自我。 “阿苏其实你不必这样陪着我浪费时间的……”坐在后山溪畔的大石头边,陈子韶看着正抡起裤腿手握竹叉子弯腰在溪里认真叉鱼的夏叶瑾说道。 夏叶瑾似乎是没听清楚,但又生怕惊扰了马上要得手的鱼,所以她含含糊糊的唔了一声之后,继续沉浸在自己的捉鱼大业里。 陈子韶见对方没有反应,又扯着嗓子吼了一句,“夏叶瑾你听到没有!——” 咣当一声,溪里水花四溅,原本到手的鱼因为这么一声吼给溜个干净彻底。 “……” “眼看就要秋闱了夏叶瑾你没必要陪我瞎浪费时间——”陈子韶又重复了一遍。 这夏叶瑾夏叶瑾的倒是叫的挺顺口,夏叶瑾心说我告诉你真实的名字不是让你这样动不动就一天嚎个几遍来吓人的。 边腹诽边淌着溪水往回走,待走到面前才定定地看了陈子韶一眼,说瞎吼些什么,鱼都给你吓跑了。 “我是说认真的。” 陈子韶一改往日嬉皮笑脸,突然一本正经的说话让夏叶瑾莫名觉得喜感,她伸手擦了下还挂在眉间的水珠,说你现在才想起来耽误我,太迟啦。 说完后抬眼去看陈子韶,果然看到对方像是做了天大的错事一样的懊恼表情,方才因为鱼被吓跑的郁闷之情总算得到了缓解,但她却没有打算这么快就放过陈子韶,便说,“反正现在迟也迟了,你就想想该怎么补偿我吧。” 话出口后,发现对方脸上的懊恼之情更甚,也不知道是被日头晒的还是如何,一张脸竟然憋得通红,就在夏叶瑾看不过去决心要提前放过她时,却发现陈子韶像是鼓足了勇气一样抬头看她,又像是过了几百年那么久,才听到低低的声音从身边传来,磕磕绊绊。 她说,夏叶瑾,你该不会是对我有意思吧? 只听轰的一声,身边突然烟尘滚滚,陈子韶回头一看,发现某个人一头栽进了溪畔的沙土里。(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章 大快人心 “你千万别误会!” 夏叶瑾迅速从沙土里爬出来,调整好心态端正站姿再一次站在陈子韶的面前,“我成日游手好闲是因为我本来就是个白丁,根本就不可能金榜题名,所以也没有努力的必要。这与你没有半点关系。别想太多。” 不知道陈子韶有没有听进去,夏叶瑾发现她在很用力的望着自己,同时又在很用力地抿着嘴。 心里咯噔一声再这样发展下去情况要糟啊,刚想不如直接向对方摊牌表明身份就好了,却听到一大群人从对面朝这么奔涌过来,闹哄哄的一大片,到了近处,便开始脱外袍下水。 望着像下饺子一样黑压压的人头,夏叶瑾瞬间懊恼,她怎么忘了每天傍晚散学后这群酸丁都要来这边游水洗澡的啊。 “诶子韶你不下来游两圈吗?” 有人从水里探出脑袋问。 陈子韶一听急忙摆手拒绝,说我刚刚游过了,你们慢慢玩儿,我肚子有点饿先去吃饭。 “你们就不用邀请了,她怎么敢下水?” 一道十分不和谐的声音响起,夏叶瑾不由皱眉,循声而望,果然看到王久河披着件外袍摇摇晃晃的朝这边走来。 来者不善。 夏叶瑾下意识就抢到了陈子韶的前面,说“王公子管天管地还管我们下不下水?还真是管的宽!” 冷不丁被当面一通抢白,王久河脸上有些挂不住,他眯着眼睛,细细的盯着陈子韶,说子韶兄,在下近日突然听到一个传闻,思索数日依旧辨不清真假,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亲自来请教子韶兄比较好,还望子韶兄不要介意,能给在下个准信儿。 “王公子这么能耐还需要请教?我们不知道也没有本事指教,还有事恕不奉陪——”夏叶瑾说着就拉起陈子韶的袖子往上走,可才刚迈开步子就又被王久河拦在前面,只见他微微伸长了脖子,盯着两人看了一会儿,才将目光停在夏叶瑾的身上,说就凭你也配和我说话?然后又把目光重新移到陈子韶那里,皮笑肉不笑地说,“子韶兄,光天化日之下你这样与外家男子拉拉扯扯的,若是传了出去让人知道了,不仅对你,对你们陈家的名声也不是什么好事,好好的一个黄花大——哎哟,你、你怎么打人?!” 夏叶瑾脸一横,收回捅出去的竹叉子,满脸无辜,“我可没打人,不过是想麻烦王公子挪一下您那高贵的臀,挡着我们的路了。” 声音不大,但却让人听得一清二楚,瞬间周围传出窃窃私笑。 看热闹的人一多,王久河的脸上就更加挂不住,心里窝火便跳脚上前,伸手直接握住了夏叶瑾的竹叉子,夏叶瑾下意识想要抽回,奈何对方的力气太大,被他这么用力一甩,她整个人一个踉跄差点直接撞到了旁边的大石头上。 这一下陈子韶火了,她虽然是个女子,但从小生活的环境让她没有一点身为女子的自觉,看到王久河推夏叶瑾,立马一个箭步冲了上去,伸手就与对方推搡起来。可她再怎么凶悍也毕竟是个女子,在力气的较量方面根本就不是王久河的对手,推了几次就开始落下风。 “王久河你到底有完没完?!”夏叶瑾怒了,这两次三番的莫名其妙前来找茬,到底是有病还是有病? 听到这话,王久河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他哼笑了一下,说怎么?这是狗急跳墙了?我当然没完,我这是为书院清理门户,烟山书院几百年来的名气和基业不能败在你们手上! “诶久河兄,什么叫败在他们手上?没这么严重吧?”有人凑上前问。 “怎么没这么严重了?李兄你不懂,这两个人,一个是下三滥的窃贼,而另外一个,咱们的陈大公子,可是实实在在的——哎哟!谁、谁又打我?” “再晚去饭堂就没得吃了。”崔晨走了过来,直接越过气的跳脚的王久河,走到近前对看得目瞪口呆的两个人说道,完全忽略他刚刚用鞠球狠狠砸了一下王久河脑袋的事实。 “崔晨你不要太嚣张我难道会怕你你知不知道我爹是——” “家里给寄来了一些条子糕和桂花糖藕,子韶你待会儿过来我这边拿吧……” “好啊。” 三个人一边聊一边径自越过王久河往上走,直接无视了气的捶胸顿足的他。虽然走了一部分人,但看热闹的还有一些,这口气怎么能忍得下,王久河一个跳脚,直接追着三人一通跑,大有同崔晨决一死战的阵势。 感觉到身后似乎有人张牙舞爪的扑过来,崔晨随手朝后方一扔,鞠球在半空中划了个完美的弧线后发出一声闷响,好像砸中了什么——随即杀猪声般的惨叫响起,“崔晨我跟你没完!”原来好巧不巧,那鞠球正好砸在了王久河的大脸上。 * 三人一路吵吵闹闹的气氛甚佳,可当将陈子韶送回东苑后,剩下夏叶瑾和崔晨两人瞬间画风又就转了个三百六十度的弯。自从苏莺莺出现,不知道是崔晨太忙还是夏叶瑾太懒,他们已经太久没有两个人单独相处,就算是同住一屋,每天见面说话的次数也赶不上十句。 隐隐地似乎有一道莫名其妙的沟壑横亘在他们俩之间,可好端端的既没有吵架也没有冷战为何会出现隔阂,夏叶瑾也不知道。 或者是,她太急着想要完成任务想要破坏崔晨和苏莺莺二人之间的感情,所谓物极必反,越着急就越找不到解决的办法,每天带着问题入睡,又带着问题醒来,找不到出口,却还要硬着头皮去忍受不断偏离正轨的狗血剧情。 甚至在某一时候,夏叶瑾曾自暴自弃的想,如果她能够再狠心一点,就干脆放弃这个任务算了。 可现在的问题是,她不够冷血绝情狠心,也不够聪颖机智,想不出解决的法子,就只能拘束在自己的方寸之间,做困兽之斗。 在默默无言走了一段路之后,夏叶瑾终于忍受不了先开口打破了沉默。(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一章 无言 她顺口问了下崔晨最近书看得如何对做文章有没有新的体会六艺准备的怎么样了云云。 崔晨认真沉默地听她絮絮叨叨完一车的话,然后才挤出一句,只有三个字,“嗯,还行。” 夏叶瑾一噎。 崔晨见状,忍不住笑了笑说,就真的是还行。 夏叶瑾无语。她说崔晨我迟早有一天会死!毫不意外地看到对方眼里的惊诧,才咬牙切齿地补了一句,被你闷死的。 “哈?……”他的脸上挂上了些许的无奈,但实际上却是一副明知故问憋笑的怪异表情。 夏叶瑾转过脸去懒得理他,却听到身边传来一句,“叶瑾你似乎对秋闱不甚在意?”,猛然回头,发现对方依旧是目视前方,像是无意识般的随口问。 林荫小道上人来人往,多得是怀抱圣贤书匆匆赶往课室头悬梁锥刺股秉烛夜读准备秋闱考试的人,立夏已过,暑气却迟迟未散,虽然身穿薄裳,但还是出了汗。当然,夏叶瑾身上的所谓薄裳又比其他人要来的厚一些。 “你也知道的,我的出身本来就受限,能不能考都是个问题,又何必认真?” 由于社会动荡不安,各个朝廷偏安一隅,五代十国经济文化虽有发展,书院也多,但科举却没有形成定制,举行不常且不严格,时常发生舞弊行为。就算是注重文化教育建设的南唐,早早设立了太学,但朝廷也不是每年都有通过贡举招纳人才。正因为不经常举行,又没有形成定制,才足以显示此次秋闱的重要性。许多人拼了命的读,就是为了在这几年甚至几十年难遇的贡举中拔得头筹,光宗耀祖,衣锦还乡。 但这贡举却不是所有人都能参加,像无田产的贱民,入了军籍的军户,或是祖上有人受过刑罚身家不清白的人是没有资格参加的。而夏叶瑾的身份,如果是照着她所说的盗贼来说,属于贱民一类,自然也是没有资格参加。 当然这只是个托词,如果她愿意的话完全可以改个身份,可秋闱对于她来说实在是无关紧要,又何必去遭那份罪? “但或许子韶的家里会在意……” 终于扛过漫长的林荫小道回到西苑,刚走到门口,崔晨又没头没尾来了这么一句。 夏叶瑾脚步踟蹰了一下,先是没有反应过来这话里的意思,紧接着愣了一下,随即像是受到了暴击,差一点就直接倒在了门口那长满青苔的石阶上。 “这又是几个意思?子韶家里在意不在意跟我有什么关系?” 平稳情绪后,夏叶瑾终于挤出一句完整的话。 “其实子韶人不错,就是——” 崔晨还未说完就直接被夏叶瑾眼疾手快的截住,她摆摆手示意对方赶紧刹住脑洞,说我和子韶真的没什么你千万别误会,实不相瞒我从小就喜欢村里的玲花打算赚够了钱就去她家上门提亲。说起来之所以会跑去当劫匪,也是想来钱快点好早一些上门提亲。 这一下换成崔晨惊讶了。 “诶你别不信,别看我平时大大咧咧的,其实我痴情的很。”说完后,也不管对方到底是什么样的表情,夏叶瑾直接推开门走进了里屋。 心里却想着,以后无论宫辰时怎么说她也不要再女扮男装了,这过程实在不是寻常人能够忍受的。一天之内连续被两个人误会她对陈子韶有意思也是够了。 等到了屋里才反应过来她这一路絮叨却没有问到重点,咬咬牙索性决定趁热打铁,一打开门,却发现对方竟然站在小小的中厅里,揪着眉头,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 “……” “咳,那个——”夏叶瑾轻咳了两声,讪笑,“还没睡?” 对方摇头,澄澈的眼睛里竟带着层水雾。 “该不会是在想苏姑娘吧?”夏叶瑾眨了眨眼睛,她决定开门见山速战速决把心里那个翻来覆去考量到几乎是每夜都辗转反侧睡不着的问题抛给崔晨,“还真羡慕你,有佳人相伴。打算什么时候促成好事呀?金榜题名后?” 当然,在抛问题之前,基本的铺垫还是必要的。 对方却下意识皱眉,“你还关心这个?” 夏叶瑾一怔,随后大大咧咧的伸手拍了下他的肩膀说我当然关心啦咱们俩是是什么关系,你的事情我当然关心。 天实在是闷的很,她边说边走到旁边的楠木圆桌,拿着雕花银壶,打算给自己倒一杯花茶。 “那咱们俩是什么关系?” 正在倒水的手一抖,温热的花茶全都溅在了桌面上。夏叶瑾暗骂了一声,心说你这还真是死咬着要跟我杠上是吧? “什么关系?情同手足的兄弟啊!”说到这里,夏叶瑾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说崔晨你该不会是被热傻了吧?连这种问题都问? 意料之中的答案。 “是有点热。你早点休息。”崔晨没有再揪着这个问题,随意交代了一句后便转身进了自己的屋子。 真的要被他给闷死。 夏叶瑾腹诽了一句,端起桌上的花茶喝了一口,没一秒又尽数喷了出来——天杀的这茶水竟然这么烫。 * 山下集镇里。 王久河摇摇晃晃红光满面的从醉阳楼里出来。 “王公子您慢走——”伙计毕恭毕敬地将他送到了门口,王久河十分阔气的朝对方摆摆手,示意他不用再送,自己哼着小曲儿往马车的方向走。 心情不错,面部表情也变得丰富,可乐极生悲,一不小心牵动了嘴角处的一块伤口,霎时疼的龇牙咧嘴。 不由在心里暗骂,又瞬间想起方才在书院后山遭受的气,顿时火冒了上来。 陈子韶? 他阴阴的笑了起来,迟早要让她付出点代价。反正安陆陈家缺什么就是不缺钱。当然他王家也同样不缺钱,打击陈子韶自然不是单纯为了钱,他真是为了烟山书院百年的声誉,为了…… 突然脚下被块石头绊了一下,险些摔倒。他骂骂咧咧的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心里想,陈子韶他不怕,崔晨他更加不害怕。区区一个小县官的儿子,自己几斤几两都没有掂量清楚,也敢在他面前逞能?(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二章 坦白 边想边咒骂,也不知道沿着运河走了多久,等王久河反应过来,发现他已经完全找不到自己的马车和仆从几个到底在哪里等他。 临近子夜,街市上已经基本没人。 王久河踉踉跄跄的走着,夜风阵阵倒是挺舒服,只是冷不丁一阵大风,吹得他连续打了好几个冷颤,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刚喝下去的酒也醒了大半。 他扯着嗓子嚎了几声下人的名字,实在是走不动了,反正这小集镇就这么大,那些人等不到自己自然会主动来找。这样想着,王久河便在运河边找了个石阶坐下来。 还真是没想到,陈子韶竟然是个女的。性子泼辣都是符合他的口味,等明日,他略施小计,若是能与她将生米煮成熟饭,嘿嘿,就算到时候陈家要追究起来他也不怕。最多给她个名分,反正陈家财大气粗,他也不算亏。 至于那崔晨,王久河眯了眯本来就没怎么睁开的眼睛,这个更加简单,直接让他考不成秋闱就行了。 越想越得意,突然听到一阵脚步声临近。估计是来接他的人,便面上挂着怒意抬头,“我养你们是吃白饭的吗?死到哪里去了让我等这么久——” 尾音消散在徐徐的夜风中,一阵噼里啪啦作响,某个人被装进麻袋塞到了马车里,扬尘而去,留下一地清晖。 * 烟山书院东苑。 圆月高挂,树影横斜。 陈子韶趴在窗前,单手在桌面上无规则的点点画画,看上去十分的百无聊赖。自从上回受伤之后,家里便向书院申请让她单独住一间,听着隔壁隐隐约约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她突然觉得单独住一间的选择简直是英明神武。 房门突然被推开,一个人影窜了进来,夹带着白日暑气的余温。 “事情办的怎么样了?”陈子韶继续保持着原先的动作,声音带着慵懒,像是在梦呓般。 “已经办好了。”明清一身夜行衣,一边言简意赅的回答,一边快步走到内室去给陈子韶拿了件单衫顺手披在她身上,“少爷,夜里凉,多加件衣裳。” “那接下来的事情就不用我教你了吧?” 陈子韶说着,将脑袋从胳臂间抬起来,她将单衫披在身上,转身看着明清,“看来是我放下屠刀太久,被人给当作病猫了。这人实在是可恨的紧,既然现在找到了把柄,那就好好的跟他玩一玩。” 一阵骤然加剧的夜风吹开了虚掩的门,桌上烛火摇曳,远处角楼上挂着一轮圆月,此刻就着火光望过去,竟仿似带血的利刃。 * 第二天,夏叶瑾再一次顶着俩黑眼圈出门,半路上碰见陈子韶,竟然罕见的发现对方眼底也隐隐有些青痕,顿觉惊讶,“你这眼睛是被人打了?”不能怪夏叶瑾问出这样的话来,实在陈子韶平日里有书童明清在一旁督促,每天都睡得精神头十足。 果然话刚说完就遭到对方飞来的一记犀利眼刀,陈子韶狠狠瞪了她一眼说这一大早的你能不能说点好听的,什么叫我被人打了,我这是望月沉思的结果! 夏叶瑾凑近了点,顺势用肩膀撞了她一下,“失眠了?” 本来只是个稀松平常的动作,可陈子韶的反应却出乎夏叶瑾的预料,只见她先是脸上的表情一僵,再快速的往后退了一步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开,然后才含含糊糊的应了句“天太热了睡不着。” 全程默默目睹着这一系列的连贯到如行云流水般的动作,夏叶瑾心里暗道不好,她必须得继续把昨天下午那个未完成的解释给完成了,不然再这样下去陈子韶该把她当成心怀不轨的登徒子了。 所以她上前一步,再一次缩短了对方刚刚才拉开的距离,将目光定在陈子韶的脸上,说,待会儿去后山凉亭吧我有事要与你说。 “去、去什么凉亭,先生都已经到了,有什么事儿以后再说吧……”磕磕绊绊,还夹带着丝担忧和害怕,都不用细看,夏叶瑾就已经知道对方又开始开那莫名其妙的脑洞了。 但她显然并不像给陈子韶这个逃避的机会,“行,那就在这里说。” 有些事情必须要现在当面说清楚,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现在?!”对方音量拔高了八度。 满脸都是难以置信。 早课时间,周围的人还不是很多。夏叶瑾简单环顾了下四周,便作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她挺胸收腹,满脸认真的看着陈子韶,说把手给我。 “哈?”对方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就缩手。 夏叶瑾却已经管不了那么多,她直接抓住了那只拼命往回缩的爪子,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将那还在负隅顽抗的爪子按在了自己的胸前—— “……” 陈子韶目瞪口呆。 “你、你——”显然是极度的震惊,她支支吾吾断断续续来来回回地说了好几个你字却还是没法把自己心里的想法表达清楚。只好僵在原地瞪大眼睛,连被按在夏叶瑾胸前的那只手都忘了缩回去。 “这一下你明白了吧?” 夏叶瑾觉得好笑,但还是拼命地憋着,刚想接着再开解几句,却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你们,这是——?”崔晨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瞪大眼睛望着她们两只还紧紧纠缠在一起的手,眼里写满了迷茫。 气氛有那么点不对劲。 “咳,那个,其实,我们——” 夏叶瑾刚开个头就被旁边的陈子韶给抢了去,她说崔晨你别误会,其实她是个女—— “其实我是个女人的遗腹子。”夏叶瑾再次以最快的速度把话给重新截了下来,“当年我娘怀我的时候生活太难,后来又走得早……我这里一直都有毛病。”她攥着拳头轻轻的点了点左胸,“刚刚是心疾又犯了,险些站不稳还好有子韶在及时扶住了我……” 说完后,她下意识去看崔晨,他依旧保持着原先的表情,略微带了一点点变化,但并不明显,不细看的话完全看不出来。也不知道他对这个像接力赛一样的解释到底信还是不信,但到底是没有再接着开口问什么了。 夏叶瑾微微松了口气。(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三章 围攻 但随即而来的却是更大程度的郁闷。 她本来是想要撮合陈子韶和崔晨的,可现在情况发展到这副模样,她再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想快点完成任务离开这里。有时候就是这样,你越想要完成某件事,上天就偏偏与你对着干,越着急就错的越多,错的越多就越慌乱,等到了最后,往往的下场就是面对着一团乱麻一事无成。 这样的困局她经历过,所以就算是身处其中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来的清醒,可越是保持清醒,就越能感受到自己的无能为力,就算是些早已经消失在历史洪流中的人事,她也依旧无能为力。 她没搞懂崔晨的心思,也没搞懂崔晨和苏莺莺两人的关系,更加没明白陈子韶在这出剧本里到底扮演的是什么角色。她什么都没明白,却浑浑噩噩在这里生活了将近三个月。 想来,既可笑又可怕。 立夏已过,窗外早已不是刚来时的桃红柳绿,花期已过,粉蝶蛰伏,只剩下龙爪槐和香樟,还是一树的郁郁葱葱。 突然周围莫名其妙的喧闹起来,不知道是谁在廊下说了句什么,紧接着课室里的人便纷纷的往外涌。 桌椅移动拖曳碰撞的声音尖锐聒噪,显得尤为刺耳。 “怎么了这是——”夏叶瑾拉住同样也要往外走的崔晨,直到这时她才发现陈子韶从刚才开始出去后就没有回来。 “出事了。” 说话间又有几个人往外冲,崔晨伸手拉了夏叶瑾一下,避开了与那些人的肢体碰撞。 “王久河被人打瘸了腿。” “天底下竟然还有这样的好心人,简直是替天行道啊这是。”夏叶瑾咧开嘴角感慨,才弯起微微的弧度就发现崔晨的表情不对,心下一沉,“该不会是牵涉到咱们吧?” 对方没有马上回答,似乎在想着什么,过了一会儿才重新将目光聚焦在夏叶瑾身上,说我屋里的床头有些钱,你带着先往后山走,去外面避一避风头。 “没必要吧,这跟咱们一点关系都没有不是么怕他做什么?”夏叶瑾站着不动,心说就算是去外面避风头,那也得你和陈子韶俩去,我一个外来的怕什么。 “他舅父原先是节度使,这一次刚被任命为淮南道的总督,新官上任三把火,咱们正好撞在火把上。” “这也太小家子气了吧?欺负咱们仨还需要堂堂的淮南道总督出马?”夏叶瑾的三观再一次被刷新。 “或许这里面还有安陆陈家和我们崔家的缘故在。”崔晨顿了一下,“所以叶瑾你是最无辜的,没必要被这种事牵累。” 无辜么? 恍然中夏叶瑾有些想笑,这种词永远都不应该用在像她这样带着目的来完成任务的人身上。 所以她没有再给崔晨纠结的机会,丢下一句“有什么事情等出去探清楚情况后再说。”便快步随着人潮走了出去。 * 书院的山门前果然围着一大群穿着轻铠的兵丁,手握长枪,黑压压的一大片,像一大群蝗虫,让原本就不大的山门瞬间被挤得水泄不通。 李山长正满头大汗的同领头的那个军汉说着什么,那人面生横肉,似乎一点都不领情,讲了几句之后便扯着嗓子嚎,说跟我罗嗦这么多有什么意思,赶紧把我说的那三个人找出来。不过李山长您也别着急,找不到也没事最多就你们整个书院的人跟我们走就是了。 话音刚落,整个场面都乱了起来。众人义愤填膺,“我们又没犯法你凭什么带我们走!?”,“冤有头债有主,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难道是总督就可以藐视法纪为所欲为了吗?!”—— 闹哄哄的,堵在山门外的兵丁作势又往前靠近了一点,与山门内的儒生成对峙之势,怒火一触即发。 难得的阴天。 夏叶瑾和崔晨站在人群里,不满与争执的声音交杂在一处,眼前人头攒动,灰蒙蒙的一片,闷热、狂躁、潮湿、压抑……所有的情绪在此刻集中,她叹了口气,刚要站出去,手臂被人抓住。 回头,发现崔晨正看着她,“我已经让人把这个消息传到家里了,他不敢把我怎么样,你先避一避风头。”说完后便往前走了几步,朝着那领头的军汉沉声道,“不知大人找在下有何要事?” 众人见目标人物出现,场面瞬间安静下来。 “有何要事?”军汉冷笑,“有人状告你们仨蓄意将人殴打致残,我这是奉总督大人之命带你回去查清楚案情。” 崔晨淡淡笑了一下,“将谁殴打致残?在下怎么都不知道?” 军汉见他如此态度怒气不由再一次往上涌,说你不要在这里装疯扮傻,王久河王少爷被你们三个蓄意殴打到双腿残废无法行走可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不要再给我狡辩—— 说到这里他看向脸上依旧冒着瀑布汗的李山长,“其他两个,李山长如果执意不交出来的话那我们只好对不住自己进去搜了,若是因为如此耽误了时间让人跑了,总督大人追究下来我想谁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我不狡辩。”崔晨面上依旧带着笑,眼睛里却写满了寒意,“在下只是想请教一个问题,王久河王少爷与总督大人的关系是——” “哼,说出来不怕你们吓死,总督大人是王久河少爷的亲亲舅父。” “所以这算是总督大人的私事?为自己的外甥寻仇?” 轰的一声,人群再一次开始骚乱起来。 那个领头的军汉见状终于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便决定速战速决,不与这群酸丁耍嘴皮子,反正怎么说也不可能说得过。所以他赶紧下令,让围堵在山门外的兵丁冲进来直接抓人。 “这可是书院,我们都是有功名在身,你怎么敢——”有人在奋力挣扎。人群又再一次开始吵吵嚷嚷起来。 夏叶瑾终于看不下去,她站了出来,“不用费这番功夫了,我跟你们走就是。” 众人松了一口气,随即又用怜悯和同情的目光看她。(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四章 抓进监牢 “走什么走?!就这几个喽啰也敢上书院来抓人?——”陈子韶快步朝夏叶瑾走过来,身后还跟着一大群的随从。 “哟,陈——大公子,这一回人可都来齐了。”军汉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众人,说不走也行,不走的话就只能麻烦你们的这些同窗跟我们一起走一趟了。 自古以来,凡是被人抓住软肋,心中挂碍太多的人,总不能够活的洒脱。可人又是切切实实的群居动物,就算离群索居,只要心中尚还留存有一丝人性,总归还是不能看着其他人因为自己遭殃。 陈子韶他们可以抵抗到底,但却没有办法眼睁睁的看着整个书院受到牵连。被带走的那一瞬间,夏叶瑾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天阴沉沉,万物像是被蒙上了一层灰,甚至连高耸的角楼飞檐也变得模糊不清。接下来等着自己的又将会是什么?她突然有些不知所措,好在最终没有连累到书院,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 淮南道的监牢不算破败,三人一间待遇也算是不错。只是这样一来,与崔晨同居一室,睡觉自然是没有办法,他们能做的就只有干坐着聊天了。其实在这种情况下也不可能睡得着。 “就王久河那鬼样子,平日里不知得罪了多少人如今现世报被人打残了怪到咱们的头上,公报私仇的目的实在是太明显。” 夏叶瑾抓了一大把稻草仔细整理后做成了个垫子,总算告别了坚硬的青石板。 “初来乍到他需要树威信,而打压崔陈两家进而让其臣服则是在扬州城立威最快最便捷的方式。所以叶瑾你被我们连累了。”崔晨边说边学着夏叶瑾的样子抓了把稻草铺在硬邦邦的青石板上,只可惜他抓的不够多,一坐下去还是硌得慌。 “没事儿,我已经让明清回家了,过不了多久咱们就能出去。现在受的罪,必定要他们双倍还回来!” 崔晨见陈子韶气的咬牙切齿的模样,继而联想到她往日的行为,不由心中一沉,问,诶子韶这次王久河的腿……该不会是你—— “当然不是。”陈子韶在咬牙切齿之余还带上了满脸遗憾,她说我只是让人去查了一下他的家底,都还未动手呢就被人给抢了先。 说到这里,三个人对视了一眼,崔晨说你们有没有觉得王久河这事儿有点玄乎?上一次叶瑾的身份刚被暴露他就马上依着这个来找茬,紧接着是有关子韶的女子身份,这些照理说都是咱们仨才知道的事情,他王久河一个外人,甚至平常跟咱们没有一点接触的人,是怎么知道的? 陈子韶也点头,说我也是有同样的疑问,他不仅知道,而且每一次他都是在第一时间知道咱们这里所发生的事情,然后以此为把柄前来找茬。这完全解释不通…… “其实,能解释得通。”沉默半响,夏叶瑾才终于开口,他们一直以来都先入为主了,以为这些事情没有别人知道,但实际上却忽略了重要一点。 监牢四壁密闭,只有右上方的石墙上露着一个通风的小小铁窗,昏暗的光线从铁窗上漏进来,模模糊糊,差不多能判断出大概已经到了晚上。 听了夏叶瑾的话,崔晨和陈子韶两人不明所以地对望了一眼。 夏叶瑾看着一脸茫然的两个人,踌躇了一下,还是没有想好到底要不要开口将自己心里的想法说出来。 气氛突然变得诡异而僵硬,就在夏叶瑾终于下定决定把心里的猜测说出来时,监牢的门“吱呀”一声被打开。 “崔晨陈子韶出来,可以走了!——”狱卒面无表情的站在门口叫唤。 “那她呢?” 陈子韶皱眉指着夏叶瑾问道。 “他是谁?不知道!上头就说了让你们两个走。” “不可能我都交代了是三个人,你让上头的人来见我!” “少啰嗦,要走走,不走就留下来哪里那么多的废话!——” 陈子韶怒火上涌,刚想开口再一次据理力争,袖子被夏叶瑾拉住,“你们先出去想办法,他们不敢对我怎么样的。” “可是……” “别可是了,赶紧走。都留在这里不过是浪费时间,出去了才有办法反击。”夏叶瑾凑近她压低声音说道,顺便又看了眼崔晨,见他也在望着自己,便朝他使了个眼色,用唇语说出去后照顾好陈子韶。 崔晨没有多余的反应,只是在经过夏叶瑾身边时,肩膀与肩膀互相交错,顺势将一块东西塞进了她的手里。 当监牢那锈迹斑斑的铁栅门再一次关紧落锁,夏叶瑾也终于把脑子里此前所有纷乱的思绪理清。其实真相再简单不过,只是凭着生而为人与生俱来的一丝善意,她没有以最坏的恶意去揣度那个人罢了。现在再回头去看,所有的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起来。 摊开掌心,是一条小巧的链子,上面配着小小的观音吊坠。 夏叶瑾突然有些哭笑不得。她之前心心念念想要得到的古董,到了现在才迟迟送到自己的手上,可惜的是,如今就算有了古董,她也回不去了。至少到现在为止,她那乌龙的任务看不出有一丝进展。 天彻底暗下来。 不远处传来狱卒叫开饭的声音,当最后一丝光线消失在眼底,监牢里终于陷入了完全的黑暗。潮湿闷热,蚊虫肆虐,令人莫名的难以忍受。夏叶瑾从铺着稻草的石炕上站起来,走到牢门前,眼睛死死地望着正前方。 虽然迄今为止任务都还未有起色,但应该很快,就会有进展了。 * 夏叶瑾心里有自己的打算,所以她自然不可能在监牢里坐以待毙等着崔晨陈子韶回过头来救她出去。更确切的说,是她一个晚上都不能等。因此等到了夜深人静,周围鼾声四起的时候,她捂着肚子在牢房里拔高音量尖叫了起来。 一更天正是入睡的好时候,值夜的狱卒正靠在墙边打盹,一听到声音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原以为是梦话便不去管他,谁知道那声音一声比一声大。(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五章 摊牌 一个丫鬟端着托盘进来,似乎是走的太急,跨进门槛的时候不小心脚下一绊,托盘里的盅盏掉在地上,一时间碎片四溅,浓稠的汤汁流了满地。 有几块碎片飞到了脚下,崔晨弯腰帮她拾起放在托盘中,在小丫鬟受宠若惊到几乎到僵硬的表情中他站了起来,随手抖了抖被汤汁溅湿的衣裾,转身便要出门。 崔夫人见他神色不对,也顾不上责骂下人不小心,赶紧在贴身丫鬟的搀扶下追了出去,唤道,“晨儿,晨儿你这是要去哪儿?” 迈开的脚步停了下来,崔晨回头,脸上晕染开一抹笑意,淡淡的道,“刚接到苏小姐的帖子,孩儿要去见她一面。” “可是在这个时候……?” “娘你放心,秋闱孩儿定会不负所望。” * 细雨斜风,先是如牛毛,接着渐成弥漫的势头。 夏叶瑾站在街边廊下,盯着面前青石板上来来往往手撑花伞的行人苦笑。烟花三月下扬州,从小羡慕江南春,可此次来到这里,却从来都没有好好的欣赏过暮春时节烟雨江南的景致,说来到底还是亏了。 手腕上的那颗红点已经完全显露出来,这让夏叶瑾有点惊讶。照理说任务还未完成,红点只会依稀露出点颜色,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如朱砂一般。 不过也差不多了。夏叶瑾想,等待会儿那个人出现,这一切就都能水落石出。 * 城西红楼。 苏莺莺推开二层西面雅间,待看清里面坐着的人时吓了一跳,“怎么是你?崔晨呢?” “他前面巷口给苏小姐买您最爱吃的马蹄酥了,待会儿就回来。”夏叶瑾抬头看她,顺势做了个请她入座的手势。 苏莺莺半信半疑,眼里透着疑惑的神色,并没有马上坐下来。 随即又兀自笑了起来,说想不到你们俩关系这么好,崔晨连约未过门的妻子都要带上你。 “我这不没事儿跟着蹭吃嘛……”夏叶瑾十分随意的笑笑,指了指面前红楠木圆桌上的桂花糖藕,说这个挺好吃的,苏小姐你真的不坐下尝尝? 看到对方的脸上依旧写着怀疑,她又笑着解释,“苏小姐还请放心,等会儿崔晨回来了我就走。” 人家都这样说了她再不坐下来也有点说不过去,再说了那信中的字确实是崔晨的笔迹没有错,心里如此一计较,苏莺莺挂上一个僵硬的笑容,在她的对面坐了下来。 夏叶瑾起身给她面前的空杯倒了杯花茶,将铜壶放下时才似乎有些不经意的问,苏小姐你瞧我这记性,这么久了才想起来问你,李尔怀李公子近来可无恙? 对方脸色一凛,“你到底想说什么?” 夏叶瑾绽开一个明媚笑容,“其实也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起来了随口一问。”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崔晨今天根本就不会出现是么?” 这虽然是个问题,用的却已经是陈述的语气,苏莺莺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冷色,说完后便站了起来。 “苏小姐这是要去哪儿?”凉凉的声音从桌子的那边传来,苏莺莺已经走到门边的脚步顿了一下,依旧坐在桌边的夏叶瑾笑着眨了眨眼,说苏小姐你先不要说,让我来猜一猜,苏小姐这是出去再雇一个人来杀我灭口是么? * 或许是一直以来的先入为主,又或是书院的日子太过无忧,一直以来夏叶瑾都忽视了一个十分重要的人物,苏莺莺。 临到最后被关进监牢的那一瞬才猛然发现,原来她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主角,在暗中操纵着这出剧本里的一切,甚至开始改写原本既定的剧情。 从到烟山书院找夏叶瑾开始,她就已经设定了这出戏的谋篇布局。 先是演了一出苦情戏,表面上请求夏叶瑾帮忙将她引荐给崔晨,但实际上转头却联系上了王久河,设计让崔晨陈子韶撞破了夏叶瑾的真实身份——她不过是个冒牌顶替的下三滥窃贼罢了。这个时空知道她这重身份的就只有苏莺莺李尔怀两人,当时因为这个,她甚至还怀疑到李尔怀的头上,可却被苏莺莺那楚楚可怜的表象所蒙蔽,完全信任了她。 紧接着是关于陈子韶的身份。夏叶瑾记得那一日在运河边的粥艇上崔夫人认出陈子韶的时候,除了她和崔晨之外,苏莺莺也在场。后来第二日就发生了王久河在后山故意找茬挑事威胁陈子韶的事情。如果说这不是苏莺莺在暗地里捣鬼,夏叶瑾真的想不到其他人。 之前没有往这一层想,可现在细细的理清之后才发现原来真相并不难猜,只不过是当时身处其中云深不知处罢了。 只是她又是怎么与王久河扯上关系,又怎么能让王久河如此拼命的为她做事被她差遣,这一点夏叶瑾还是没有理清楚。 苏莺莺很有耐心地静静听着,顺便还端起茶盏呷了几口。面上的神情似笑非笑,不知道是真的在听还是在谋划着新的计划。 直到夏叶瑾全部说完,苏莺莺才漫不经心地开口,“恩公你的口才这样好,不去说书,还真是可惜了呢。” 她侧头将目光落在空空荡荡的窗外,声音淡淡的,“你刚才说了这么多,头头是道,好像真的罪证确凿一样,可你想过没有,如果真是我做的,我这么辛苦费尽心机的设计陷害你们的目的是什么?” 意料之中见到夏叶瑾脸上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的凝固,她的笑容更加放大,“我没有任何动机要陷害你们,尤其是叶瑾你,就算那件事最终被证实是糟糕透顶,但我还是对你心怀感激,我又怎么会陷害你呢?再说了我不过一介女流,就算是想陷害,也没有那般能耐吧?” 句句在理,声声在情,竟找不出一丝错来。如果换成以前,夏叶瑾或许会选择相信,但现在—— 所以她忍不住笑了起来,说苏小姐说的是,我差一点就要被你感动了。但可惜的是,还是差了一点。 “苏小姐口口声声说没有任何动机陷害我们尤其是我,可是怎么会没有动机呢?”夏叶瑾也学着她拿起面前的花茶喝了一口,“想必苏小姐也不会忘,有关苏小姐与李尔怀公子私奔的事情,我可是唯一的知情人。”(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六章 正面交锋 苏莺莺脸上的表情终于变得有些僵硬。 夏叶瑾暗自苦笑,这才是最关键却一直以来都被她忽略的重要一点。 苏莺莺要嫁给崔晨,她自然不会陷害他,陈家财大气粗,她也动不了。她之所以做了这么多的事情将他们三个人绑定在一起,不过是为了更加人不知鬼不觉地置夏叶瑾于死地罢了。 先是利用王久河与崔晨的私人恩怨,怂恿王久河前来挑衅,让所有人都知道夏叶瑾他们三人与王久河不和。紧接着雇人将王久河打残嫁祸到他们三人头上,上演了一出淮南道总督亲自派人到烟山书院拿人的好戏。然后再顺理成章的将他们三人关进了监牢。 这一系列的事件,简直是一气呵成。但事情到这里并不是结束而是才刚刚开始。 因为就算被关进监牢,陈家和崔家都会来救人。可王久河被人打伤了是不争的事实,无论如何总得找一个替死鬼。总督不是傻的,崔陈两家只需要震慑自然不能真的把崔晨和陈子韶两人如何,但无权无势的夏叶瑾却可以。 反正夏叶瑾与王久河两人之间曾多次当众发生争执,就在王久河被人打残的那天下午他们才刚刚结束了一场恶意的争吵。所以淮南道府衙经过彻查,发现真正的凶手是夏叶瑾,陈子韶和崔晨二人无罪释放也并不算是意料之外。 这是一出杀人不见血的绝计,借着王家的手神不知鬼不觉的除去夏叶瑾,让她连同着自己的秘密一起去见阎王,永远在这个世上消失。 如果事情就到这里,那简直可以说是完美。只可惜人算不如天霜,淮南道监牢的那场突如其来的大火,不仅将监牢破坏大半,也让夏叶瑾成功地逃了出来。 “所以我实在是佩服苏小姐您的定力,刚刚在这儿看到我,你也只是微微的愣了一下,如何换成是别人看到自己完美计划中被设计的人竟然没死,应该会直接吓得崩溃吧?” “我是有那么点惊讶。”苏莺莺眯了眯眼睛,“不过我惊讶的是你竟然为了自己的目的不惜伪造崔晨的笔迹,也惊讶你这莫名其妙压到我头上的欲加之罪。” “都是聪明人,为何不把话摊开说。你放心,这里除了我之外没有任何人。” “我凭什么要相信你?” “你可以不相信,也可以继续打太极。但我既然能约你来,自然不会打没把握之战。” 苏莺莺大笑了起来。 这样的笑容一开始出现在她那张清丽脱俗的面容上,还带着耀眼的明媚。只是她越笑越夸张,越来越大声,明媚就变成了忧伤,耀眼也变成了灰败。 夏叶瑾默默的等她笑完,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手指轻轻地划过面前茶盏的杯沿。 “不会打没把握之战?”苏莺莺似乎要笑出了眼泪似的抹了抹眼睛,清丽的面容中挂上了一丝哂笑,“那你是已经报了官让府衙来拿我还是雇了人直接杀我灭口?” “我自问并没有哪里对不起你。放你走,我顺带送上自己的全部盘缠;受你所托上烟山书院,我也是守口如瓶并未多说过一句有关苏家的事,更不用说你与李尔怀二人之间那琐碎又复杂的关系。当日在扬州城外,你苏小姐泪眼婆娑的求我成全,那我便成全。后来在烟山书院,你苏小姐满面愁容的希望我代为引见崔晨,我便二话不说答应下来……说到底我不过是个身份低微的市井小民,实在是不值得苏小姐如此挂念。” “你所谓的成全,说白了不过是想借着我的身份到书院进而改变自己那卑贱的出身罢了。你的算盘打得是不错,反正我有把柄在你手上,料定我不敢明着揪出你真正的身份,就算某一天我重新出现,那也十分好办,最多将我那所谓的丑事捅出来,同归于尽便是了。可笑的是我当日被鬼迷了心窍,竟然没有想到这么一层,竟然相信你一个半路上冒出来的窃贼会有如此好心。你现在跟我谈自己地位卑微,这段日子在烟山书院与崔晨陈子韶勾肩搭背称兄道弟的时候怎么不说?” 夏叶瑾满脸黑线,“所以你是在嫉妒我夺走了原本属于你的一切?” 这话问出来连她自己都想笑。什么原本属于你的一切,不就是个书院的名额而已,反正给她也没有什么用,苏莺莺要的话直接拿回去就是了。 “冤有头债有主,你找我便是了。又是扯上崔晨陈子韶,又是让王久河的双腿残废,岂不是太过于残忍?” “残忍?”苏莺莺收起了笑容,冷冷地说,“你真是太不懂得两个字的意思,我之所以到现在还愿意坐在你面前就是想跟你谈谈什么才是真正的残忍,而对于这个词的解释由你写出来签字画押,我想崔晨看了一定会印象深刻,永生难忘。” 说罢,雅间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五六个身穿黑色短打的侍女鱼贯而入,瞬间团团将夏叶瑾围了起来。 * 秋高云淡。 街市坊门间熙熙攘攘的全是外出登高采茱萸的闲人,崔晨按照苏莺莺给他帖子中写的地址,来到了扬州城最繁华的城西,在红楼前翻身下马。 他拒绝了伙计帮忙他将马栓到马厩的提议,漫不经心地环顾了下四周,将马牵到了红楼旁边一条几乎没什么人烟的窄巷里。然后才绕到正门径自走了进去。 可惜才迈进大堂,就被迎面而来的一个人挡住了去路,“诶崔晨兄这样巧?你今日是来这儿——?” 原来是同一书院的李元。 贡举的日子就在这几天,按照传统烟山书院都会让各位举子回家准备各项事宜,所以崔晨从监牢里出来后就没有再回去。 红楼东临运河,画舫徐徐,调子婉转,一向颇受文人喜爱。而李元跟陈子韶交好,在书院同属于玩乐一派,此刻在这里遇见,崔晨也并不感到奇怪,便只是象征性的问了句,“子韶没与你一起?” 几乎是下意识地问了这一句,可话问出口后就又觉得十分不对。陈子韶虽然看上去性子顽劣,可她怎么说也是女子,一旦离开了书院又怎么会再与这些男子有联系?(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七章 围攻 崔晨觉得自己这话问的实在是不知所谓。好在李元一向心思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他笑着说“没呢,自从回安陆之后子韶就不见人影了。” 虽说心思单纯,但话里还是十分自觉地绕过了陈子韶与崔晨被关进监牢这一茬。 说是同窗,两人之间的交集其实并不多。基本的寒暄过后剩下的就只有不尴不尬的沉默。崔晨朝他笑笑正想着祝他秋闱旗开得胜后就差不多可以走了,却被李元抢了先。 他说,崔晨兄如果你还信任小弟的话,先别急着上去,咱们绕旁边过,有一些话或许你应该提前听一听。 * 苏莺莺意识到李尔怀并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样子,他们俩已经在江宁住了两个多月,身上所带的盘缠也已经所剩无几。从小养尊处优惯了,她没有养活自己的本事尚属正常,可怕的是李尔怀也同样没有。 但如果只是没有生存技能还不算最糟,最糟的是他依旧像往常一样自视甚高目中无人,又完全不顾实际情况依旧花钱如流水。这样的做法不仅直接导致了他沾染上赌瘾,为了还债保命甚至还将苏莺莺拱手让人。 “就为了区区五十两白银,他不仅拿走了家里所剩无几的钱,抢了我的首饰,还将我输给了一个年过半百家里老幺都已经到而立的老纨绔,如果我没有逃出来,我接下来的每一天,你可以想象我将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么?叶瑾,你认为这样的事情,够不够得上是残忍?” 苏莺莺说的声情并茂楚楚可怜,但夏叶瑾却极难带入进去,更不用说对她产生怜悯了。她是可怜,可这也是当初她自己选择的路,现在要把这一切归在她夏叶瑾的头上? “苏小姐的遭遇确实是令人同情,只是这一切似乎与我无关吧?” “无关?”苏莺莺听到这里不由得笑了,她起身走到夏叶瑾身侧,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杯花茶,然后缓缓的说道,“那么你能不能告诉我,当日在扬州城外你如此好心的成全了我和李尔怀的初衷,又是什么?” 周身全部被人围着,夏叶瑾感到有些气闷,她狠狠地给自己灌了一大口的花茶进去,胸闷才勉强缓解了一点。虽然早就料到苏莺莺不可能会坐以待毙单刀赴会,但现在的情况还是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 倒不是因为这群凶悍的女人可能威胁到她的性命,而是因为她此番的任务——基本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刻,一旦照苏莺莺所说的,如果崔晨在这一次没有识破苏莺莺的真面目,那这一切,夏叶瑾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将付之流水。 虽然就连夏叶瑾自己也搞不懂,为何原定剧本里温柔可人的苏莺莺,会变成眼前这副样子。或许苏莺莺说的没错,是因为她先前的那一次出手促成她和李尔怀二人的私奔,才导致如此? 可按照宫辰时给的原定命谱里的剧情,他们俩原本就该在一起的啊?她出手也不过是做了应该做的事情而已,既然是正确应该做的事情,又怎么会凭空生出这么多无故的事端来? 夏叶瑾内心万马奔腾,但面上还是得波澜不惊的回答问题,“当时在城外不是苏小姐你和李公子一同求我成全的么?除了这个,还有什么初衷?哦,对了,我的初衷本来是想劫点钱回家。” 苏莺莺的表情并不怎么惊讶,“我早就料到你会这样回答,把所有的责任归结于我自己的选择。刚开始的时候,我也是这样想,你被我们所感动萌生了最后一丝人性放我们走成全了我们。” “直到后来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之后我才总算明白,为什么会如此巧合你偏偏拦截了我苏家的马车,又为什么你在见到李表哥时一点都不惊讶,素未谋面竟不仅二话不说将我们俩放走,甚至还将自己身上的盘缠全部给了我们?你身上既然有那么多的盘缠,为何还要冒着被抓的风险拦路打劫?” “等在书院再一次见到你时我才终于搞明白,这所有的一切,根本就是提前谋划好的一个局。你与李表哥相互勾结,各取所需,而唯一需要牺牲的,不过是我和崔晨的幸福——” 夏叶瑾差点吐了。 但她还是十分坚强的忍下了当一个人在感到恶心时最基本的生理本能。 这何止是脑洞,简直就是迫害妄想症哪。 夏叶瑾微微侧了下脑袋,只是略微抬了下眼就立马发现十几只眼睛正在同时盯着她,所以说目前这种情况,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听苏莺莺继续说下去。 不过这一回却出乎她的意料,对方没有再说下去,而是将一张写好字的宣纸铺在了夏叶瑾的面前,淡淡的说,“事情都已经发生,现在再说这个也没有任何的意义,补救也谈不上,我也不想多费口舌,你在这上面签个字画个押就好了。” 夏叶瑾心里默默腹诽说不想多费口舌都已经说了这么多,如果想费口舌的话,还不知道得连续说上几天几夜? “苏小姐既然认为这所有的遭遇都是我的责任,那报官便是了。在这里动用私刑逼我招供,怕是不符合规矩。” 傻子才会乖乖地在上面签字画押。 似乎是早已知道夏叶瑾不可能会听话就范,苏莺莺也不着急,只是朝围在旁边的那群侍女使了个眼色,眨眼之间,那群人便如过境的蝗虫般朝夏叶瑾扑了过来。 夏叶瑾当然是不可能就范,就算是被这么多人围着也同样不可能乖乖听话的就范。只可惜对方实在是人多势众,而苏莺莺这一回是铁了心地要解决掉夏叶瑾,在强撑了几个回合之后,她最终还是败下阵来。 “……我刚刚突然想起一件事。”苏莺莺看着被人押着还在挣扎不断的夏叶瑾,脸上的笑容瞬间放大,“就算你不签,我也可以直接杀了你灭口,然后再叫人比对着你的字迹伪造一份。”说到这里她俏皮的拍了下手,说,“哎呀你瞧我这脑子,这么容易的事情竟然被我自己给搞复杂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八章 真假难辨 两人的距离十分近。 苏莺莺过于得意忘形几乎是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走进了危险的范围。 夏叶瑾面上波澜不惊,静静的听着她夹带着俏皮的话,心里在默默地计算着她这个时候出招得手的概率有多少。 肩膀和手全都被人压制住,得手的机会其实不大,但就目前这种情况,想要扭转局面也只好死马当成活马医奋力拼一下了。 所以她微微曲了下脚,以最快的速度踩在了压制住她肩膀右边那个侍女的脚面上,然后趁着对方因为疼痛而下意识松手的瞬间,再将肩膀往后沉,一个右勾拳直接打在了左边侍女的脸上。 对方发出一声惨叫,待那些侍女要围攻上来,她已经一个箭步上前,掣住了苏莺莺的脖颈。 “都别过来!——”面对着虎视眈眈的侍女,夏叶瑾的声音竟然出奇的平静。 当然,除了平静外,她内心还有点不合时宜的窃喜。 她实在是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能够在左右两边都有高手的情况下突围出来反败为胜,穿梭了这么多次的时空,她是学了点武功没错,但那也不过是三脚猫的皮毛,可这一回……所以不得不说人在面临危险时,潜力都是无限的。 无言对峙了一会儿,那群侍女竟突然离开了雅间,夏叶瑾心下一沉暗道不好,这该不会是找援手了吧? “那晚从江宁逃出来的时候,我全身都在发抖。那时天下着雨,我以为是被雨水淋湿冻冷了,后来才知道,原来那是人在极度害怕绝望时才会有的反应。”苏莺莺缓缓开口,前后不着调,像是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情,“人在濒临真正绝望时会是什么感觉,我想你应该是不知道。但很快,你或许就能知道了这个答案。其实无论是在监牢里,还是逃了出来,对于你来说都是一样,我的目的就是要让你慢慢的,一点一点的,体会到绝望的味道——” 许是苏莺莺的态度太过于淡定,明明是她受制于夏叶瑾,可不知为何,夏叶瑾总觉得自己已经被对方连环的发问逼到了角落里。 “所以你也别着急。绝望总是慢慢才会来,不然又怎么能称之为绝望。”脖颈被夏叶瑾掣住动弹不得,苏莺莺便目视前方,“我记得你刚才说这儿除了你我二人之外,再无旁人。但遗憾的是,我请了其他人来。” 雅间的门再一次被推开,崔晨出现在了门口。 他似乎走的十分急,脸上甚至还挂着细密的汗珠,原本面无表情的脸,在看到夏叶瑾正用手掣住苏莺莺的脖颈时,震动之情瞬间放大了无数倍,紧接着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了屋内,看着夏叶瑾皱眉,冷声问,叶瑾你这是在做什么? 夏叶瑾苦笑,心说这还真特么狗血。 如此像裹脚布一样冗长的剧情要她一时半会儿怎么能解释的清楚? 她这边正想着该怎么开口,那边厢苏莺莺就哭了起来,“崔公子你终于来了,你如果再晚一步,莺莺恐怕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完全没有先前半点彪悍凶残。 “叶瑾……”崔晨又在看她。 夏叶瑾叹了口气,“事情太复杂,一时半会儿也解释不清楚,反正不是你现在看到的这样。” “那你先放手。” 崔晨的语气不容置疑。 情况急转直下,她还能说什么,夏叶瑾踌躇了下便松开手,脖颈上的力道一消失,苏莺莺便像只受了巨大惊吓的兔子,也不顾男女之防,一头扎进了崔晨的怀里。 “崔公子,咱们能离开这儿么?” 那边传来苏莺莺婉转悲戚的声音,在最初的恐慌过后,她楚楚可怜地看着崔晨问道,似乎是还未从惊吓中回过神来。 夏叶瑾无语。 做戏也要做全套的吧,这屋内刚才站着好多身穿短打的侍女,你苏莺莺现在来扮可怜? “冤有头债有主。如果苏小姐认为是我害了你,那你来找我我没有怨言。但你这一连串的计划下来,不仅让崔晨陈子韶二人连带着被关进监牢,还让王久河被打致残,这又算什么?这样对他们来说公平吗?” “我不明白你说什么。” “是真的不明白还是不想明白?” “叶瑾你能不能少说两句?”崔晨看不下去开口,随后将目光落在苏莺莺身上,问,“苏姑娘你能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么?” “……我、我也不知道。今日我收到了一封崔公子你写的信,信中约我在城西的红楼说有要事相商。我来了之后却发现你根本就不在这里。然后叶瑾就开始了一系列莫名其妙的质问和怀疑。” 说到一半,苏莺莺突然发现夏叶瑾移开了一直看着她的视线,朝雅间的门口望去。她下意识的看了眼崔晨,在确认了对方的脸上并无特别神情之后,对夏叶瑾这个异常的举动产生无限好奇。 夏叶瑾收回目光,说苏小姐,如果有个机会见到李公子,你最想对他说的是什么? “你又要玩什么花招?” “我被困在这里还有什么花招可玩。只不过你一整半天都在控诉李尔怀少爷的恶行,我就不由自主地开始想,如果你们俩能够当面对峙的话,又会是怎样的一幅画面。” 夏叶瑾边说边再一次朝门口看去。 苏莺莺泪痕挂在脸上,跟随着夏叶瑾的目光转了身,然后瞬间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李尔怀希望他从未遇见过苏莺莺。 不是对她爱的太浓深陷其中却求之不得,而是离开江都后的这段日子,实在是不堪回首。 他从来都不知道苏莺莺竟然能够娇气如斯,家里必须要有三个丫鬟随身伺候,每日的菜肴必须要有鱼肉,身上的衣裳也必须是城里最好的织锦斋所裁。就算之后生活已经拮据不堪,这些习惯也依旧每一日雷打不动。 他也从来都不知道苏莺莺可以残忍到这般地步。带来的钱用完之后,两人常常会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争吵。某一次两人争吵过后,苏莺莺提出了要离开江宁回到安陆的决定,李尔怀知道这样的决定意味着什么,所以他自然是不肯。(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九章 目瞪口呆 原以为苏莺莺只是会照旧对着他耍耍小脾气冷战几日,却没有想到,她竟然亲自动手谋划杀他灭口。 他差一点就死了。 可惜的是那天下着大雨,苏莺莺急着想摆脱杀人嫌疑,又急着想要回安陆,只是将他迷晕了之后扔进悬崖里,并没有再一次确认他是否断气。 悬崖很深,原本他也没有什么生还的可能。但那天他被抛下去的时候却鬼使神差的被石壁上延展出的树枝挂住,活了下来。 说到这里,李尔怀笑着看向面色已经完全惨白甚至连站立的力气都丧失的苏莺莺,“莺莺,你别害怕,我没有死。你看我还活着,所以你别担心我对你造不成多大的伤害。再说了,我又怎么舍得伤害你。” 苏莺莺双手死死的抓着椅子靠背,指节发白,脸上的神情先是极度震惊,转而变成极度恐惧,最后这些情绪都消失殆尽,竟然给她扯出了一抹笑容来,“李表哥,你如此的血口喷人,简直是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 听到这里夏叶瑾已经是完全搞不清楚这两人到底孰是孰非,她也懒得去搞清楚。所有的事情变成了两个版本,而就算穷尽所能知道了所谓的真相,那又如何?如果李尔怀与苏莺莺两人真的就此反目成仇,那不是所有的一切又回到了宫辰时所说的最初的起点——苏莺莺被李尔怀所害,紧接着一系列悲剧的序幕被拉开。 所以她现在到底要该怎么办? 既没法阻止苏莺莺与李尔怀两人的关系继续恶化,也没法将这已经恶化的关系修复到原先最初的模样。夏叶瑾发现自己竟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本该情深白头到老的伉俪演变成互相反目的仇人。 其实还有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将苏莺莺曾与李尔怀私奔的事情捅出去,苏家碍于面子和名声,自然会退了崔家的婚事将苏莺莺许配给李尔怀。 虽然中间的过程有些变味,但结局却是殊途同归,苏莺莺的命定之人是李尔怀,他们两个结合,就算过程有些诡异,但应该不会太糟? 只是这样一来,这两人成亲了之后会幸福吗?有了此前这么一段往事在,苏莺莺会不会再一次对李尔怀下毒手,李尔怀又会不会因为心怀怨恨而动手杀了苏莺莺? 可能性实在是太大。 夏叶瑾颓丧了。 几乎都快要想秃头了却还是没有找出一个能说服她自己的办法来,她甚至开始自暴自弃的想,只要能顺利的完成任务回到现代,就算撮合好苏莺莺和李尔怀之后,这两人合谋起来将她杀了灭口都没事。 只是这可能么? 夏叶瑾哭了。 正迎风落泪之际,突然有人拍她的肩膀,夏叶瑾伸手抹了把眼睛,发现崔晨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她的旁边,此刻正若有所思的望着她,原以为对方会开口说些什么,但最终却只是说了一句,“叶瑾,走了。” 走个鬼啊! 夏叶瑾暗自腹诽,现在这种情况能走才怪。她怎么能放心将苏莺莺和李尔怀两人单独留在这个地方自己一走了之,这不是助长犯罪因子么? 其实夏叶瑾这个想法有点多此一举,且不论她到底愿不愿意离开,在这件事没有得到“圆满”解决之前,苏莺莺都不会让他们俩走。 所以她稍整情绪之后,又自顾自地在楠木圆桌前坐了下来,抬头看向崔晨笑了笑,说所谓家丑不可外扬,但今天在这里却将我们苏家的丑事说了个遍。说罢她唤了伙计上来,又重新点了壶花茶和糕点。 “李表哥从小在我们苏家长大,爹娘更是将他视如己出。这件事之所以会演变成这副样子,其间弯弯绕绕的含了许多我们苏家的家务事。这些事说了无益,我便也不赘述了。无论崔公子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罢,我只能说,在这一系列的过程中,由始至终我都是受害者……” 这时伙计送上来花茶和新制的糕点,苏莺莺顿了下,等伙计带上门离开,又开口道,“我从未想过,一直视为亲亲兄长的李表哥会为了一己私利联合外人来谋害我……” 夏叶瑾觉得好笑,但她懒得开口解释,微微侧过脸瞥了眼站在右后方的李尔怀,发现对方也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似乎是铁了心想看一看苏莺莺这场戏要演到什么时候。 “崔公子我……现在李表哥和叶瑾两人联合起来一口咬定我曾与人私奔这件事,我真的……你不相信我也没事,毕竟你与叶瑾不仅同窗,关系也好,我可以理解的。我不怪谁,要怪就只能怪我自己……” 夏叶瑾还都未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就看到苏莺莺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猛地一头撞向了柱子—— 不过,她轻生的愿望并没有得到实现,就在即将与柱子亲密接触的那一刹那,崔晨伸手拉住了她。 “崔公子,你别管我,我现在除了这一条路根本就无路可走……”苏莺莺哭的梨花带雨。 “你怎么会无路可走呢?”一直沉默的李尔怀突然出声,“莺妹你还可以嫁给我呀,要知道只要我把这个消息放出去,整个扬州城都知道你苏莺莺和我李尔怀私奔了呢……” “你!”苏莺莺似乎气急,满脸涨红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算了。”李尔怀扬了扬眉,缓缓地从阴影里走出来,他志得意满的望着苏莺莺,说本来想慢慢看着你无助绝望的样子,但现在我突然有点烦。是呀,莺妹你说的没错,这一切都是我一手策划的,说是目的也不算目的,苏家没有儿子,家产本该就是我的,我这样做不过是提前把原本属于我的东西给拿回来而已,何错之有?至于莺莺你……李尔怀修长的手指在楠木桌上轻轻的叩了两下,“我继承了家业,你嫁给我,两家人变为一家人,有什么不好么?” 夏叶瑾,“……” 这都什么跟什么? 除了目瞪口呆,她已经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章 回归 “如果是狗咬狗自然是没有什么不好。只可惜你们俩说的咬牙切齿也不过是在崔晨面前合演一场戏而已。” 话音落下,雅间的门被破开。 陈子韶带着一群人出现在了夏叶瑾的视线内,以一身女装的样子。 看惯了她穿儒衫的模样,现在冷不丁换上了江南女子温婉贤淑的装扮,夏叶瑾一时之间有点适应不过来,见她一边傻笑一边用手拼命地去揉眼睛,陈子韶一个跳步上前,作势就要给她一脚,说想说什么都给我憋着,也不许笑! “我说苏小姐,还真是难为你了,竟然违背自己演了这么久的苦情戏。你们俩商量好怎么分赃了么?哦,对了,细节都商量好了,苏小姐先嫁进崔家,然后找机会谋害崔晨,吞卷崔家财产,紧接着伪造遗书作出崔晨不愿意让你苏莺莺守寡而休妻的假象,这样一来你们俩就能拿着那些钱过着双宿双飞的日子了。啧啧,简直是完美无缺。” 陈子韶拿起放在桌面上的茶壶将其中一个杯盏倒满,递到苏莺莺面前,“我特意从安陆赶过来,本来是想对你说好自为之。但从你设计陷害我们三个开始,这四个字对你来说就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既然苏小姐你这么喜欢喝茶,那就慢慢喝吧。恕我们不奉陪。” 难得苏莺莺在这种情况下脸上还能挂着笑,陈子韶看了她一眼,待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指了指桌上的糯米糕,说,如果苏小姐不喜欢喝茶,也可以尝尝这糕点,味道肯定比你想象中的要甜。 * 宫辰时一个客户送他的火锅优惠券快要过期了,正好冬季是隐城旅游的淡季,他便破天荒的让夏叶瑾和他一同去吃。 夏叶瑾刚刚结束了南唐的旅程,时空转换一时之间还有些不大适应,但对于吃的却不需要任何的适应期,所以一坐下来,她就开始拿着菜单使命的点。 点了半天发现对面的人几乎是不动,刚想开口问老板你想吃什么我帮你点,就听到宫辰时问,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么? 夏叶瑾心说当然有啊,可是我问了你就会回答吗?你如果不会回答的话我问又有什么意义? “是不是又在怪我一声不吭地把你拉回来,没有空出时间让你同他们道别?” 夏叶瑾摇了摇头。 正好此时服务员送了一部分的蔬菜和海鲜上来,夏叶瑾便抡起袖子各夹了一些分别放进红白汤底的锅里。 刚开始执行任务的时候,她还会责怪宫辰时冷血理性过了头连基本的道别时间都不留给她,可经历的越多,虽不能说完全看透,但对于道别这一部分却已经渐渐看开了。悲观一点来说,反正最后无论怎么样都会难过,都要分别,道别不道别的,其实意义并不大。 当然夏叶瑾没有这么悲观。如果可以的话,她当然希望自己能够参与他们往后生活中的每一部分,但这样的奢望,不用去想就知道完全没有可能。 所以她看开了,只要知道他们在各自的时空里幸福美满的生活下去就够了,至于道别,反正她拗不过宫辰时,就随缘吧。 就像这一次,虽然剧情的发展过程与既定的历史相差十万八千里,但最终她还是成功的破坏了苏莺莺与崔晨的姻缘,当然这一份功劳陈子韶所占的比例更大一些。 陈子韶不仅策划了淮南道监牢的那场大火,让夏叶瑾成功逃了出来,还搜集了许多罪证,让苏莺莺和李尔怀两人无法再继续合谋害人。因此说这回的任务之所以能够成功,与其说是夏叶瑾的成功,还不如说是陈子韶的功劳。 只可惜她最后还是没有与崔晨修成正果。 或许也不那么可惜,嫁给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并不比独身要来的幸福。 在夏叶瑾走之前,苏家亲自上门退了亲。苏莺莺被许配给了李尔怀,与既定的命谱相差无几,唯一有点遗憾的是,就是她没有亲眼看到崔晨传说中的新订下来的未婚妻。 “我说夏叶瑾你还真是狠心,趁着崔晨贡举的时候离开,连个道别也没有等他过了贡举出来发现你不在了,岂不是要伤心死?” 那天送完崔晨,当陈子韶得知夏叶瑾要走的时候,满脸震惊地望着她,除了难以置信外,更多的是遗憾。 夏叶瑾不以为然地回瞪了一眼,“堂堂七尺男儿志在四方,就这一点小别离有什么可伤心的?” “可关键是你夏叶瑾并不是七尺男儿啊?” “然后呢?” “没然后了。”陈子韶嘴角弯弯不知又想起了什么,“我说句话你可不要打我,其实我觉得吧,叶瑾你和崔晨还挺配的,不然等到他过了贡举你就把身份向他坦白了吧……” 见夏叶瑾愣在原地目瞪口呆的样子,她赶忙又说,“你千万别误会,经过这么多事情后我对崔晨已经完全没有其它的意思了,而且——”她顿了下,难得脸上露出符合小女子的娇羞来,说而且我已经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幸福。 夏叶瑾差点跳起来,“谁这么大胆?!竟敢瞒过我对你下手?” 对方眉眼弯弯,“其实你也认识,就李元。” “什么?!——” 看到夏叶瑾僵硬的脸上写满了惋惜,陈子韶十分不高兴的捶了她一拳,说夏叶瑾你这到底是什么表情,李元人也很好的好不好?而且他还不闷。 “我说陈大小姐你冷不丁告诉我这么个劲爆的消息还不许我消化一下?” 心里却想着陈子韶哪里知道她现在的痛,这么出色的女主角竟然被一个才出场几个镜头的酱油龙套给抢了,这换成谁都会接受不了的好吧。 “崔晨高中榜首,家里又重新给他定了一门亲事。”宫辰时的声音将夏叶瑾拉回现实,“虽然过程磕磕绊绊,但总算是完成了任务。” 这样官方的话反正每一次任务成功后都会听一遍,夏叶瑾面无表情地听着,顺手往嘴里塞了片毛肚。(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一章 纷乱 夏叶瑾与宫辰时除了工作之外日常基本是没有什么可聊,所以紧接着便是一阵长久的沉默。所幸这家店的火锅味道十分的好,夏叶瑾一个晚上嘴巴忙活个不停,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相顾无言的尴尬。 两人一直吃到火锅店打烊。 一出店门才发现竟然下雪了。 隐城下雪实在是难得,可更加难的是打车的问题。因为对这地方不熟,宫辰时出来的时候就没开车,现在雨夹雪的开始下,的士成为抢手货一时半会儿哪里能打得到。 夏叶瑾东张西望了一下问宫辰时说老板咱们怎么回去呀? 宫辰时看了眼身后不远处的二十四小时营业便利店,说先去买把伞吧,这雨怕是越下越大。 说话的当口,水珠从他的发梢垂坠下来,滴落在黑色的连帽羽绒服上,从未见过如此狼狈又带有生活气息的宫辰时,夏叶瑾莫名觉得有点喜感。 买了伞后两人各撑着往前走,一直没看到空车,倒是走到了一个公交站点。夏叶瑾研究了下站牌说我们可以先坐到地铁站,然后再坐地铁回去。 雨雪天公交车来的也慢,等了快二十分钟才姗姗而来,人非常多,两个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地挤上去,宫辰时将车上唯一一个位子让给夏叶瑾,自己就单手抓住吊环在她旁边站着。 路况很差,公交摇摇晃晃走走停停,宫辰时就在旁边,站的笔直,与周围闹哄哄湿漉漉的人群格格不入。 “如果你想回去道别的话,我可以帮你一次。” 经过水坑的时候车厢摇晃了一下,夏叶瑾整个人由于惯性也朝前倾,额头差一点砸到前排座位的靠背上。 但就算是这样她还是听到了宫辰时的话,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却摇头,“不用了,我觉得现在这样就挺好。不必再回去多此一举的道别。” 到了站点,公交车的司机又开始大吼前面的人往里面走,刚上车的人带了湿漉漉的雨伞上来,水珠滴到旁边人的身上,各种抱怨声此起彼伏。 直到这个时候,夏叶瑾才突然觉得自己重新活了过来。嘈杂,充满了人间烟火气息,或许这就是她所能够拥有的最美好的存在。 曾经有无数个时刻,她都觉得生活充满了茫然失措和未知,曾经她一度以为自己这一辈子差不多就是宅在家里坐吃等死,可下一刻她却找到了这份特殊的工作,在不同的时空里遇见了不同的人。就算最后终是难以幸免要分离,可相处过程中的点滴温暖,连同那真实存在过的记忆,却永远地烙印在了她的心底。 就算以后她不再穿梭时空,就算她真的就这样一辈子独自终老,但夏叶瑾觉得她还是不会感到孤单,因为,何其有幸,她能够在短短的人生中,与那么多的人相识相知,又感受到那么多不同的人间冷暖。 宫辰时常说她不够理性,过多的将自己的情绪投入其中。但在经历了这么多时候夏叶瑾却觉得,正是因为每一次都投入自己的真情实感,才会让遇见的每一个人每一段情谊都变得鲜活起来。 毕竟他们都曾经真实的存在过,也曾与现代的每个人一样有着鲜明的情感和自己的生活。而历史,本就不该由冷冰冰的一本教材或几本名著构成。 公交车还在缓缓地前进着,雨夹雪并没有变小,拍打在玻璃车窗上,留下一条条透明晶亮的划痕。窗外忽闪过的景物就像是每个时空的时光一样,一晃而过。 渐渐的,映在车窗前的现代化建筑换成了张灯结彩的坊门,灯红酒绿的广告牌变成了沿街酒家那迎风飘舞的彩旗招牌。 夏叶瑾站在街边的青石阶上,耳边弥漫的是熟悉又陌生的吴侬软语。柳絮纷飞,落英缤纷,隐隐竟还能看到遥远的碧空中不知谁家顽童放飞的纸鸢,花开花落,又是一年暮春。 敲敲打打的锣鼓声由远及近,人群熙攘,夏叶瑾想要往别处走,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只能混杂在拥挤的人潮里,望着那个身其高头大马的新郎官,意气风发的从她面前缓缓经过。 那人脸上难得带上了些许的笑意,表情也不再是永远一成不变的面瘫,眉宇舒展,扫清了过去所有的不快,似乎是真的志得意满。 “听说崔大人一上任,就去李家提亲了。崔老爷一向对儿媳妇一向挑剔,这一回能如此快的确定下来,可见崔家对这门亲事的满意程度。” “可不是么,李家可是当朝顶梁柱,能不满意?” 四周的喧嚣声全然静音。 夏叶瑾此刻莫名地想起了过去的一些事情。 * 那日她和陈子韶一起送崔晨去参加贡举,为了缓解紧张的氛围,她和陈子韶两人一路嘻嘻哈哈闹个不停,崔晨一如既往的话很少,只是偶尔的插一两句,但可以看出他那时候心情不错。 临进场的时候,陈子韶暗搓搓地跑去给同样参加贡举的李元打气加油,便只剩下夏叶瑾和崔晨两人干站着。 “贡举一次考三天,三天后,你还在这里等我?”崔晨难得主动一次性说这么多的话。 夏叶瑾被他那一本正经的表情逗笑,忍不住伸手拍了他一下,说崔大少爷你几岁啦,考完贡举还要别人在外面迎接啊? 听了这话,对方似乎不开心,整张脸耷拉下来,连面无表情的样子都懒得做。 想着人家马上就要科考让他保持好心情最重要,所以夏叶瑾赶紧开口补了一句,“好啦,如果我没回老家的话,就来这儿等你。” “回江宁么?” 崔晨问了一句,见夏叶瑾垂着头不答话,又说,“咱们不是约好了等我秋闱结束后就一起去的么,也不急于这三天吧,你干嘛又要先走?” 进场的钟声已经连敲三下,夏叶瑾一边赶紧推着崔晨进场,一边说,“我说崔晨你能不能别把玩笑话都当真啊,你好好考,我等着你的好消息啊。”(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二章 结束也是开始 直到三日后重新站在文殊院的大门前,直到再也找不到夏叶瑾的身影,崔晨才意识到,那一日夏叶瑾根本就是在答非所问,人家根本就没有答应他要等他回来。而自己竟不知道对方口中的话,到底哪一句才不是玩笑话。 之后婚期定下来的某一日陈子韶李元拉着他出来庆祝,酒酣之际,陈子韶突然皱着眉头望着自己,声音闷闷地说,“崔晨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快就成亲。” 这话一说出来,把李元吓得半死。好在大家都喝得醉,心思反应都变得迟钝了许多,也没有激起多大的水花。 他记得当时自己借着酒意半开玩笑地问,“为什么?” 陈子韶喝的极醉,皱了眉头,瞪了眼,像是伤心又像是生气的样子,“这样夏叶瑾如果知道会难过的。” “……” “崔晨你知道为什么叶瑾也不参加贡举吗?才不是像她自己说的那样学术不精不想考,也不是身份的原因,而是……”陈子韶晕乎乎的,脑袋一顿一顿的,几乎是要陷进桌子里,“因为她跟我一样,是女的啊……” 陈子韶话还未说完就直接醉趴在了桌上,崔晨愣过之后,不由苦笑,倒满一杯清酒仰头饮下,哑着嗓音艰难叹道,“这样多不公平啊。” 你看,多不公平啊。 你一声不吭的径自离开一走了之,却独留我在原地守候着所有的物是人非时过境迁。为什么明明此生已经决心自己过没有你,却又要突然冒出关于你的消息。 * 迎亲队伍缓缓从面前经过。 夏叶瑾融进人群里,静静的望着那抹熟悉的背影远去。在即将穿过坊门时,对方似乎觉察到了什么,不经意的回头看了一眼。 随即便又摇了摇头,崔晨觉得好笑,那个人在几年前就已经完全失去了音讯,而他在刚才那一瞬间竟然冒出了对方就在这附近的错觉。 不过如果她在,她一定也是会祝福他的吧。好不容易忘记过去所有不开心的事情,找到与自己心意相通的之人举案齐眉相守到老,从头来过,又有什么比这样更值得祝贺的呢。 所以他紧紧牵起那等待了太久的手,在漫天繁花与道贺声中满怀虔诚的行下终身大礼。 * 车颠簸了一下,不知怎么突然睡着的夏叶瑾醒了过来,有些茫然的望了望窗外,转过头发现宫辰时还站在原地,便问快要到了么? 宫辰时居高临下看着她额头因为睡起的红印子,摇了摇头,说快到了。 * 有人曾说,努力想得到什么东西,其实只要沉着镇静、实事求是,就可以轻易地、神不知鬼不觉地达到目的。而如果过于使劲,闹得太凶,太幼稚,太没有经验,就哭啊,抓啊,拉啊,像一个小孩扯桌布,结果却是一无所获,只不过把桌上的好东西都扯到地上,永远也得不到了。 但夏叶瑾却不信邪。 回望她这短暂又一无是处的前二十年,就会发现大部分时间里她都在拼了命地到处死磕,甚至可以算是愚蠢,不到头破血流不罢休。 但回头想想,其实这样死磕得来的结果并不算太差,至少你能够深刻的记得自己曾为了某个目标努力奋斗过,也知道共同经历过的某些事永远都不会被遗忘。都说时间是天底下最残酷的毒药,但只要自己曾为之努力付出过,就算到了最后真的忘了,但至少在记忆尚存的每一刻,都不会感到后悔。 时光很长,长到一分一秒都抓不住。 时光很短,短到就停在此时,定在此刻。 人生如此,便也就足够。 (完) * 唐会昌二年,公元842年,秋九月。 长安城。 凌晨五更二点,宫城内晨鼓传来,紧接着各坊的鼓应声骤起。照规矩,晨鼓从此刻起要一直延续到天光微亮,109个坊和东西两市,便在这隆隆的鼓声中渐次开门,开启新的一天。 长安城东北角大宅前院。 夏叶瑾已经从床上爬起来好一会儿了,唐朝对床的概念还没有现代具有特指的意思,除了指代卧具之外,也可以指坐具。所以虽说是床,但实际上也不过是张小小的软榻。 “阿瑾马备好了吗?——”有人站在院子里喊,夏叶瑾应了一句,赶紧往外跑。 本以为积攒了那么多经验值之后能改变下身份,却没有想到,好不容易刷够人品争取到来泱泱大唐朝露张脸的机会,可是她的身份却依旧还是个下人。嗯,或许比普通的下人要好一点,是个专门饲养骆驼和马匹的下人。 没办法,宫辰时不给她走后门安排身份,凭着她自己的能力,能够找到的也就只有这些对身份没有限制的苦力活了。 “主子昨天特意吩咐过今日出行不用骆驼用马,我让你喂的马都喂好了吗?”说话的名叫何富儿,是一位看上去年纪与夏叶瑾差不多的粟特人,也就是传说中的胡人。 唐长安郭城内虽然对私家畜牧有严格的限制,但在王子贵族的府内,依旧有驯养用来作为代步工具的良马和骆驼。为了不过于引人注意,一般控制在只几十匹良马和几峰骆驼这样的数量上。 由于胡人善畜牧,贵族府内常常雇有胡人来管理这些马和骆驼。眼前这个穿着窄袖宽袍胡服的何富儿就是“掌管”这些牲畜的人,而夏叶瑾的工作,就是给他打下手,负责喂马打扫马厩和驼厩等等一切何富儿不愿干的事情。 “现在这季节不要给马喂的太多,茼麦一桶,谷子六斤就行,太多了容易得病……” 何富儿故作老成的在一边絮絮叨叨的交代个不停,夏叶瑾面上乖巧地站在旁边听着,就在她听的快要睡着的时候,对方的声音却突然停了下来,随即听到一声十分恭敬的,“二少爷”。 夏叶瑾打了个激灵,猛地清醒过来,一抬眼就看到一位身穿月白色锦袍的年轻男子已经站在了他们的面前,对方并没有注意到她,只是看向何富儿问,“马都准备好了么?”(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三章 新生活 似乎唐朝贵族男子都喜欢熏香,好在香气淡然,并不难闻。 唐武宗继位后,李德裕受到重用官拜宰相。而眼前这位年轻的贵族公子,就是李宰相的第二个儿子,李熙之。 也是夏叶瑾此番任务的目标人物。 其实相对于之前错综复杂的剧情,这一回的线索倒是没有那么复杂。 唐武宗李炎在宦官仇士良的拥立下,从派系斗争中胜出而得以继承皇位。但在继位之后他却没有继续依靠仇士良,而是采用明为尊崇,实则贬谪的方式逐渐削弱宦官的势力。 仇士良历经几代皇帝,处心积虑大半辈子自然不可能就此善罢甘休。为了巩固自己的势力,他明面归隐不问世事,实际上却暗中操纵死士来完成他自己未完的野心。 而此番任务目标中的女主角裴沁雪,就是仇士良派来安插在李熙之身边的死士。 但李熙之却在这场结局注定是分道扬镳的悲剧中对裴沁雪产生了好感。只可惜李家早就为他说定了一门亲事,对方是高高在上的庆德公主。李熙之自然是不同意,可皇帝赐婚的圣旨摆在面前,他一违抗便会连累满门。 百般无奈之下,他只好妥协,收拾好心绪准备迎娶庆德公主。裴沁雪因为任务的关系,依旧留在了李府。 某日两人在府里遇见,裴沁雪简单寒暄过后便匆匆离去,但李熙之却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出神了很久。久到庆德公主来到他身旁都没有注意到。 女子的心思本就细腻,更不用说是在自己心仪的人身上。庆德公主终于觉察出了他心中另有其人。她虽贵为公主,气质上佳。但从小娇生惯养被人捧在手心,哪里受过这样的气,只要她想得到的东西,还从来都没有失手过。 于是她去求了一个术士,希望能夺回李熙之的心。 那术士也不是个正道之人,操的是一手的旁门左道,竟然告诉她一个阴狠之极又愚蠢到家的狠招。 他说,只要将裴沁雪杀死再将她的尸首沉入古井之中,然后用古井之水泡茶而饮,这样连着七七四十九天,李熙之就会将对裴沁雪的情谊转移到她的身上,从而彻底忘了这个人。 到底是什么样的情,需要用活生生的人命来沃养? 因为裴沁雪武功高强,庆德公主想要得手并没有那么容易。但她贵为公主,最不缺的就是替她卖命的人。所以在花了几百两银子之后,她十分满意地招募到了十几个亡命之徒。 裴沁雪最终还是死了。 庆德公主将她的尸首沉到了李府后院的那口古井里。她也遵照术士的指示开始以井水泡茶。只可惜,七七四十九天之后,她没有得到应有的爱情,反而是李熙之因为裴沁雪的死精神状态一日不如一日,到了四十九日,终于撒手人寰,什么都没有留下。那日正好碰上庆德公主外出还愿,她甚至连见他最后一面都来不及。 “所以我的任务是破坏李熙之同庆德公主两人的姻缘?” 夏叶瑾若有所思的问。 故事不长也不复杂,可她听着却胸口莫名有些发闷。大抵嫉妒真的是这世上最可怕的一种情绪。 “不是。” 夏叶瑾一愣,“……不是破坏?难道是撮合李熙之和庆德公主?” 如果真是这样,也太难了点吧? “是撮合裴沁雪和李熙之。” 夏叶瑾,“……” 这和破坏李熙之和庆德公主两人有差别吗? 宫辰时像是看出了她心里的腹诽,淡淡的看了她一眼,说,有差别。 “实际上在刚才的故事里,裴沁雪并不知道李熙之的心意,如果让她知道了,或许结局就不是如此。” “那我该拿庆德公主怎么办?” 人家可是公主,她再怎么彪悍也干不过对方的吧? “顺其自然就行。” “……” 顺其自然?说得倒轻巧! “还看?!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一道不十分友好的声音将夏叶瑾从走神的状态中拉了回来,反应过来后她才发现,坑爹的是从刚才开始她竟然保持了一个目送李熙之远去的姿势在走神。 难怪何富儿会误会。 “你先去给那几峰骆驼顺顺毛,草料快没了你顺完毛后去东市一趟,还有出去的时候一定要往福禄坊过……” “为何要往福禄坊过,可是有什么讲究?” 见何富儿一本正经地在交代,夏叶瑾心生好奇便凑上去问。 对方噼里啪啦的语速停滞了一下,“没什么讲究,福禄坊的什锦酥好吃,你记得带一盒回来。” “……” * 夏叶瑾满心郁闷。 早知道福禄坊距离东市那么远,她打死也不帮何富儿带什么什锦酥,导致现在天都已经大黑了她还在外面往回赶。好在东市的草料有专门的脚夫送到李府,不用她操心,不然再加上那一大牛车的东西,她简直想直接暴打一顿何富儿。所幸穿过前面那座坊门就到李府,可现在差不多已经是亥时,想着没睡几个小时又要爬起来,夏叶瑾真切地感到了生无可恋。 晚唐的社会治安并不是太好,就算是实行了严格的宵禁,可街市上还是有一些游民在四处张望。夏叶瑾又饿又累,刚想加快脚步做最后的冲刺,却听到旁边的深巷里传来呼救声,接着便是杂乱的脚步声。凭那声音判断,看来对方是一群人追着一个人。 还是不要多管闲事吧? 这样的念头才刚冒出来,却突然从里面冲出来一个人,猛地直接跌撞在了她的身上,猝不及防被这么一撞,她整个人差点倒在地上。好不容易稳住身子,借着微弱的光线,夏叶瑾看清了对方的脸。 那是张上了年纪的妇女的脸,身上除了泥污外,还带着些许的血迹,看来像是从哪里死里逃生一般。 此时,这妇人半跪在地上,见到夏叶瑾,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伸出手紧紧的钳住她的胳臂,不满红血丝的眼睛里全是惊恐之色,干裂的嘴唇一张一合,只在不断重复着“救救我。”(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四章 这日子没法过 夏叶瑾正要弯腰将那妇人扶起,却看到从巷子里涌来一大群拿着家伙的人,下意识将妇人推到旁边去,环顾四周试图寻找些防身的东西,却只在墙角发现了一把竹扫帚。 “哟呵,来了个多管闲事的?还是个小娘儿?” 转眼之间,那群人便到了面前,领头的人脖子和额头上纹着诡异的图案,看上去像是回鹘特有的标志,待看清夏叶瑾后,忍不住的发出轻蔑的笑。还多了个手无缚鸡之力之力的女人,倒是挺有趣。 “这么多人一起欺负一个老人?不怕让人耻笑吗?” 夏叶瑾边说边握紧手里的扫把。实在是流年不利,早知道对方人数这么多,手里又拿着家伙,她怎么说也得搞一根铁棍之类的。 领头听罢大笑起来,“耻笑?此刻更深露重无人在旁,只要杀了你又有谁会知道?” “老大,这小娘儿未必要这么快就——”其中某个人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随即面露贼笑说,“等弟兄们玩够了再给她留个全尸也不迟。” 说罢周围一阵哄笑。 可下一刻笑声便停了下来,与之相伴的是一声恼羞成怒的惨叫——夏叶瑾趁着对方不注意,随手就给了领头一棒。 按照目前的形势再想要逃跑几乎是没有可能,但对方这么多人,若是硬碰硬也不是对手,所以只能以智取胜,速战速决。 领头脑袋挨了结实的一棒,顿时有些晕头转向,但意识还在,随即大吼一声,他身后的那些人便像饿狼一般朝着夏叶瑾扑来,一时间厉风阵阵,夏叶瑾握紧手中的扫把,几个回身,左躲右闪,虽然没有受伤,但也无法在众多明晃晃的大刀中占据上风。 这些人一看就是长期“团体作战”,而夏叶瑾就只有一个人,积极进攻并不能占到半点便宜,以退为进,趁其不备才能够打破这像撒网一般的围攻。只可惜战术再好也敌不过自身体力和武力值的缺失,对方一个刀锋过来,她退无可退便只能用手中的竹扫帚去挡,吭哧一声,扫帚被砍成了两截,夏叶瑾整个人被狠狠的撞在了后方的石墙上。 看着领头那张越来越近的脸,夏叶瑾心说该不会就这样挂了吧?早知道会冒出这么一茬,她就先把那盒什锦酥给吃了,怎么样都不能当饿死鬼不是? “乱逞英雄可是要付出代价的呢……”对方斜斜的望过来,唇边勾起一抹阴笑。可这笑容都还未完全展开,就瞬间凝固在了他的脸上,紧接着一声闷响,他直挺挺的倒在了夏叶瑾的面前—— 一位身穿白衣的女子在他的身后亭亭而立,手中的长剑泛着白光,时间凝滞了一瞬,紧接着那群人便如涨潮的浪涌般朝她扑了过来。 刀光剑影,嗜血冰寒。 几个回合之后,白衣女子反手狠狠劈向她身边的一个喽啰,只听对方惨叫一声,双脚一软,直接瘫在了地上。刚才那一下,看似不经意,却将他的双腿活活打折了。以这个为切入口,她一把夺过刚才那人手中的铁棍,身形变幻无常,在那群回鹘人中穿梭而过,似蜻蜓点水一般,只一眨眼功夫,那些人便七零八落的全都倒在了地上。 “你——!” 刚才被打晕的回鹘领头突然醒了过来,见他的手下悉数倒下,顿时满心慌张,想要逃跑,却害怕白衣女子在背后偷袭,顿时着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放心,我会留你个全尸。” 看着对方,白衣女子淡淡地道。 “杀人偿命,你不怕我去报官?!” 实在是病急乱投医,他估计也是着急的没有办法,竟然把官府给提了出来。 这不由的让所有人都感到好笑,“如果杀人真的是偿命的话,那你还能活到现在?”,白衣女子声音依旧淡淡的,“只不过”,她抬手给了对方一棍,回鹘游民的领头顿时头晕目眩,倒在地上,两眼一翻,再一次晕了过去。“我不想脏了自己的手。” * 折腾了大半天,等夏叶瑾回到李府已经将近子时。一脚刚迈进外院下房的大门,就被某个人狠狠的拽到了一旁,何富儿劈头盖脸的一通问,“你怎么回事买个草料竟然给我买到了大半夜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府里来十几匹的新马要照顾在这种时候你竟然给我不见人影!阿瑾你如果成心想要害我的话直说就可以没必要这样弯弯绕绕的让我难堪……” 等到何富儿连珠炮似的攻击终于结束,夏叶瑾才开口,说路上遇到了点事儿。 “有什么事儿需要拖到大半夜?” “遇到闹事的回鹘游民了。” “哈?那什锦酥呢?” “被那些游民抢走了。” “什么?!那你还会来做什么反正都已经这个时辰了,福禄坊五更就开门你应该稍微再等一下给我带回来一盒新的啊!我都多久没吃过了——” “……” 夏叶瑾对他这种逻辑表示无语,撇撇嘴刚打算无视他摸到屋里去睡觉,却又被他给一把揪住。 回头,怒目圆瞪,“又怎么啦?” 每天差不多凌晨三点就要起来,而现在都已经接近一点了,还不让她去睡觉这还要不要让人活了。 何富儿冷冰冰的挤出两个字,“干活。” 干什么活啊干活,没毛病吧这人,现在子时才刚过好嘛?“不是五更起来吗?” “明天府里来客人,事务繁杂不早点起来准备好怎么来得及?” 夏叶瑾心想你这绝对是在公报私仇怪我没帮你把什锦酥带回来吧?面上却只能好言说着,“我能不能稍稍眯一个时辰?” “不行。你看我都起来了你怎么好意思一个人去睡?” 你是睡饱了才起来我可是一整晚都没合眼呐兄弟,这能一样么? “那我能吃点东西么?” “现在厨房没开火哪里来的东西吃?我发现阿瑾你琐事还真是多!” 顶着一张枯黄的脸,再加上两个浓重的黑眼圈蹲在马厩前,夏叶瑾觉得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五章 莫名其妙的杀手 也不知道来的是哪路客人,原本有些冷清的李府一时间热闹非凡,宾客进进出出的,虽然与后院的马厩驼厩没什么关系,但依旧能听到鼎沸喧闹的人声。 “今天是谁来呀?” 夏叶瑾坐在檐下,看着刚从前院回来的何富儿问。 按照宫辰时给的日子,算算时间,裴沁雪也差不多要到李家了。 “是金陵裴家的人,珮喜县主的第二个女儿,算起来还是咱们主子的表亲……”似乎是见到了什么赏心悦目的事物,何富儿说话的时候满脸都是回味,等意识到夏叶瑾在盯着他看,便瞬间冷了脸,说你问这么多做什么?交代的事情都办好了吗?! 夏叶瑾随意的应了句,心思却在刚才的话上。 金陵裴家? 看来仇士良果真神通广大,竟然给裴沁雪安了这么个尊贵的身份,又是珮喜县主的女儿,又是李家的远方表亲,这双重身份的夹击下,裴沁雪倒是可以理所当然冠冕堂皇的留在李家。 不过这也是夏叶瑾自己的瞎想,没过一会儿,前方就有消息传来,裴沁雪的身份霎时被打了一个好大的折扣。 原来就在半年前,金陵裴家惨遭不幸,上下几十口人在一夜之间全被人灭口,而这裴沁雪之所以能够活下来,是因为那日正好外出上香,路遇夜雨耽搁了回家的时辰。而这回她上京是特意来投奔李家的。 “唉真可怜,好好的一个千金大小姐,从此以后就要过着寄人篱下的日子了……” 何富儿一边拿着马刷,一边唉声叹气。 夏叶瑾懒得理他,提了个木桶就往外走。刚买的草料全都放在前院,趁现在人不多,她得先去装一些放在马厩里,免得今晚又要缩短睡觉的时间。 提起睡觉时间,夏叶瑾心里又是一阵气闷。被何富儿一搅合,她从昨晚回来后就没有机会合眼,现在简直是困到不成样子,都不要干嘛,只要给她个枕头,她立马分分钟睡着,站着也没问题。 不过那位白衣女子倒是挺神秘。 昨晚出手救了她之后,似乎很着急的要去办些什么事情,夏叶瑾感谢的话都还未出口呢,人家一个转身就消失在了暮色里。那妇人倒是被吓得不轻,夏叶瑾见她面上无一丝血色,便借花献佛,将何富儿指定要的什锦酥拆开递给她一块。如果不是对方的家人及时赶到,她估计还得送那妇人回去。 越想眼皮越沉,反正这周围也没有什么人,悄悄的眯一会儿应该不打紧。这样想着,夏叶瑾便将身子靠在院子东北角的老槐树上。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隐隐约约地似乎有人在拍打她的肩膀,她有些不耐烦的伸手挥开,连续挥了几次后却一点作用都没有,一气之下便猛地睁开眼睛,一睁开眼睛——待看清对方是谁后,又立马闭上了,紧接着再次睁开。 老天!没这么巧吧? 昨天出手救了她的那白衣女子,竟、竟然在李府出现? “呃……那个……”就在夏叶瑾不懂得该如何称呼对方以及表达自己的谢意时,就听到有道声音抢在了她的前面,“裴、裴姑娘好……” 话音落下,夏叶瑾就看到何富儿朝这边走过来,可有点奇怪的是,明明现在都立秋了,天气也不热,这人为何像是被晒伤了一样满面通红? 诶?!等等! 裴姑娘?裴沁雪?! 收拾好心绪后,夏叶瑾赶紧上前作揖,“感谢姑娘昨夜——诶你干嘛?……” 话还未说完,她整个人就被何富儿狠狠的拽到了旁边,对方瞪着一双铜铃般的眼睛看她,说人家可是高高在上的千金小姐可是你这种小丫鬟能够接近的?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太大,又压低着声说,“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去干活!” “我有事情要跟裴姑娘说。” “有什么事情比喂马更重要?再说了你一个丫鬟能有什么事情?趁今天天气不错,还不赶紧把马拉到城外去遛!” “……” 裴沁雪静静的看着眼前两个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人,心里却觉得不可思议,还真是巧,昨天救下的那个人,竟然是李府的丫鬟。只可惜对方只是个喂马打杂的,不然若是拉些近乎,倒是能套出点东西来。 * 满脑子都是如何快速便捷的撮合裴沁雪和李熙之两人,夏叶瑾遛马遛的完全是心不在焉,好在李府在长安城的东北角,距离城外白马河并不远,她才得以侥幸的将十几匹的良马完好无损的带回来。 可就算如此,她回到李府时天也早已经黑了。好容易将马屁全部赶回马厩拴好,正想着终于可以回下房去睡个安稳觉了,一回头,却发现自己把装好的草料落在了后院的柴房里。 待她走到后院,发现柴房漆黑一片。心里暗道奇怪,平日里这个时候都会掌灯,难道是今天风太大吹灭了? 好在她对柴房熟悉,边想边进屋朝印象中烛台的位置摸去。黑暗中,突然摸到……一个人的脸? 夏叶瑾吓得魂飞魄散,踉跄几步差点直接栽到地上,强忍着心慌问,“谁在那里?” 一阵沉默。 就在夏叶瑾转身准备开溜的时候,四周突然亮了起来。 一个身穿黑衣的男子坐在桌上,蒙着大半张脸,手里还十分悠闲的转着根火折子。从露在外面的眼睛判断,似乎年纪不大。 夏叶瑾僵在了原地,眼睛瞪得老大,在摇曳的烛光里显得尤为明亮。 “诶,没意思。”那人略带失望地摇摇头,“还想吓吓你,没想到你居然一点都不害怕,这让我多没成就感。这样连杀你的兴趣都减少了许多呢。” “你,要杀我?” 这简直莫名其妙。 对方歪着脑袋,没有回答算是默认。 “可是为什么?”夏叶瑾皱眉,飞来横祸啊这是,她从来到这儿除了喂马劈柴之外就什么都没做过吧? “不为什么。你发现了我的行踪,自然不能留活口。” “……” 夏叶瑾无语,“那你杀吧。”(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六章 中毒 她说完后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睛眨巴了下,问道,“杀我这样的人你还需要蒙面么?” 对方似乎是没有明白她问这句话的目的,皱了下眉头,“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听你刚才的话你似乎很厉害,既然这么厉害来杀我这种小角色还需要蒙面么?难道你连一次性解决了我的自信都没有?” 夏叶瑾边说边下意识往外瞧。 她现在就站在门边,距离内院并不远,正厅此刻正在举行晚宴,只要她能顺利离开这里,站在角门边大吼几句,不怕引不起别人注意。但在离开这里之前,她需要看清这个蒙面杀手的样子。 “你还挺伶牙俐齿。”对方抱臂,“不过你也不用担心,等我杀了你之后会将面罩摘下来的。” 夏叶瑾心一横,“那你赶紧杀吧,不然我要出去喂马了。” “这样多没意思。” “那要怎样才有意思?” “你不知道,我杀人的时候,最喜欢看着他们在痛苦、绝望和恐惧中挣扎着死去,像这样一刀下去,有什么意思?” 对方说话的语气异常轻松,像是在聊家常。 夏叶瑾脸色僵住,她没有想到,对方竟然如此狠毒。 “好吧。”见夏叶瑾没有动,蒙面杀手以为她成功被镇住,便从怀里掏出两粒药丸来,在面前展开,语带无奈,“诶我又要用这个办法了,一点新意也没有。”顿了一下又说,“我这边有两颗药丸一颗有毒一颗没毒你选一个吃下去不然我就直接杀了你……” 他的语速很快,语气却十分敷衍。好像这番话已经被说了成千上万遍了一样。 “我不选,你直接杀了我吧。”夏叶瑾丝毫没有犹豫。 “你还真不怕死?” “你刚才都说了,喜欢从心理上折磨别人,所以你让我选药根本就不是为了让我活,而是为了看我被折磨陷入无限绝望的痛苦里,反正都要死,我为什么要如你的愿?” 对方明显有点哭笑不得,“你还真是有趣,都死到临头了还有空跟我扯嘴皮子。” “反正都要死,无所谓的吧。”夏叶瑾突然抬头,认真地盯着他看。 似乎是被那双眼睛看的有点发毛,对方一下子没了耐性,轻笑一声,便一跃而起,朝着她冲过来。 夏叶瑾当然没有准备就这样白白送死,她从衣袖里抽出把匕首,反手一挥,都还未反击成功,就听到“嘭”的一声,随即那个人像飞在空中被击落的鹰鹫,直直的落在了地上。 “喂,你、你怎么了?我可什么都还没做啊……” 情况瞬间反转,夏叶瑾一脸懵逼。她都已经做好了决一死战的准备了,没想到还未开杀,对方却先倒下了。 蒙面人刚想开口,却顿觉胸口一阵绞痛,全身气血翻涌,没控制住竟吐出一口鲜血来。他死死地捂住心口,挣扎着想站起来,谁知又像是被人狠狠的锤了下胸口,瞬间又倒在了地上。 死咬着牙,他抽出随身佩戴的一把短剑,强撑着一口气,以最快的速度朝自己的身上刺过去,夏叶瑾见情况不对,赶紧上前一把劈开他的手夺下短剑,“哐当”一声,短剑被甩到了一旁。 “你最好直接杀了我,不然——”话还未说完,他就晕了过去。 * 这座府邸算是李家的别院,因为李熙之身体不是太好,想图个清静便常年独自住在这里。李丞相本人极少在这边出现,李夫人倒是经常来,像这回裴沁雪从金陵过来,她就亲自来这里设宴款待。 可是,将一个尚未婚配的女子安排在只有李熙之独自居住的别院里,这做法就算在民风十分开化的大唐,也依旧有点匪夷所思,或者说,目的性实在是太过于明显了点。 所以从裴沁雪一来到李府开始,脑袋活络的下人们心里便开始有了计较。 “这裴姑娘此行可是不简单呐……” “这不废话么?没看到李老夫人看她的样子,俨然一个儿媳妇啊。” “可是她的出身……” “唉。” 裴沁雪听着院子叽叽喳喳聊个不停的话题,心内冷笑。嫁给李熙之?李家才没那么好心,之所以让她住在这里不过是担心他们家这个短命孩子没人照顾多个她好照应罢了。不过好在她也不是真正的裴沁雪,寄人篱下这种事,也不过是权宜之计。等过些日子找到那份东西也就能离开了。 可那东西到底会藏在哪? 她刚才已经把李熙之的书房、卧房全都翻找了个遍,却完全一无所获,难不成还会藏在后院、外院这种专供下人住的无关紧要的地方? 心里生疑,可人却还是往后院的方向走去。 * 夏叶瑾看着眼前的人无声的叹息。 她小时候常年混迹于药坊周围,对医术也略懂得一些皮毛。从他的症状来看,似乎是中了毒,而且还不轻。 可具体是什么毒,夏叶瑾却看不出来。她猛然想起李管事今早刚把几根皇上赏赐的紫丹参清点入库,如果能拿到那个,倒是能就他一命。但如果被发现,那下场也是十分酸爽。 然而现在情况紧急她也顾不了那么多,趁着所有人都在正厅忙活,她悄悄的潜入了内院耳房,不留痕迹的撬门溜锁对她来说并不算什么,成功偷得根紫丹参后,她又马不停蹄的跑到外院去拿了个药壶煎上,担心对方挺不过,也担心自己被人发现,只熬了小半个时辰,就匆匆端来,一勺勺喂他喝下。 * 裴沁雪已经走到了角门边,她是不大相信那么重要的东西会藏在这杂乱不堪的后院里,但既然闲着无事,熟悉下李府的构造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不过让她惊讶的是,这大晚上的,后院大门上掌灯就算了,柴房里竟然还亮着光。而且,还伴着轻微的动静? 常年刀尖舔血的日子让她比常人更加容易心生警觉,裴沁雪只是稍微在角门边转了一下便径直往院子里走去。 柴房的门关着,但火光却从木制的门缝里透出来。(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七章 重阳佳节 裴沁雪唇边勾起一个不易觉察的笑容,这样才更加让人觉得奇怪。不过从来像这种勋贵家族都是生活糜烂混乱不堪,该不会待里面的,是偷腥的吧? 她并不是个能对琐事感兴趣的人,但如果真是偷腥的,那就又另当别论,这可关系到李府的名声。 想到这里,裴沁雪收敛气息,快走了几步来到门前,四周极静谧,有那么一瞬间她突然有些分不清到底是她自己的幻听还是屋内确实有动静。但既然已经站在了门边,就不需要想太多,所以她伸出手,按在柴门上,轻轻一推—— 柴门“吱呀”一声打开,屋内火光摇曳,可却空空荡荡,一个人影都没有。 裴沁雪皱了皱眉。 这怎么可能,她刚刚明明听的清楚—— “裴表妹——” 裴沁雪转身回头,愣了一下,她看到李熙之朝着她走过来。 “娘刚才找不到表妹还以为你休息了,没想到你竟然在这里。”李熙之笑笑看着她说道。 “睡不着,瞎逛,就逛到这里。” 裴沁雪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声音听上去有些寒意。 李熙之有些自讨没趣,但想到对方家中刚遭了变故心情不好也是应该,便还是好言说着,“这儿风大,裴表妹还是早些回房别着凉了。” 裴沁雪点头应下,往外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问李熙之,“柴房晚上都有掌灯的么?” “这个……”李熙之有些为难,像这种掌灯不掌灯的问题一向都是下人负责的,他既不知道也从来都没有去注意,但现在人家开口问,他如果说不知道又就太掉面子,所以在看了眼亮着灯的柴房之后,便说,“有的,我们府上夜里都是有掌灯的。但裴表妹若是不习惯的话,我可以让人熄了。” “不用,我就随便问问。” 听着越来越远的说话声,夏叶瑾一直紧绷的心才微微放下了些。这个裴沁雪果然是有目的而来,大半夜的竟然摸到后院来。不过话说回来,她自己也没有比对方好多少,这大半夜的,窝在小小的柴草堆后面,简直比下房的通铺还要让人憋屈。 正腹诽中,手边突然动了一下。 夏叶瑾猛地反应过来,那个人还躺在她的附近,为了不被裴沁雪发现,她还将对方的身子屈了起来,不知道对他身上的毒有没有影响。 所以她一转过头,就正对上了另外一双眼睛。 “……” 对方似乎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连着眨了眨眼睛,“你怎么还在这儿?”他沙哑着声音问。 夏叶瑾无语,“是你还在这。这里是李府的柴房。” 蒙面人艰难的撑起身子,下一眼看到了放在草堆边的药壶,瞬间警惕,“你给我喝了什么?” “什么喝了什么,你中了毒知道么?如果没我给你喝的东西你早去见阎王爷了。” 简直是好心当成驴肝肺。 “不是中毒,练功落下的毛病。” “那这种功夫以后还是少练为好,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一命呜呼了。” 夏叶瑾边说边站起来往外走。已经很晚了,她怕再不走等到何富儿睡饱醒过来她又没的睡了。 “不练功,那我还做什么杀手?” “又没人逼你做杀手,你也可以不做杀手嘛,有手有脚的,干什么不能养活自己。” 对方惨淡一笑,没有再说话。 “我刚才给你喝的是紫丹参,效果应该还行。趁着现在没人你休息好了就赶紧离开吧。”夏叶瑾说着,朝门口走去。 她刚刚救了他一命,这个人再怎么冷血,应该也不会再杀她了吧?能走上杀人这条路,多半都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只是眼前这个人的苦衷,又是什么?夏叶瑾有点好奇,却又不想知道。也许相对于残酷的真相,她从来都更喜欢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自欺欺人。 “那个……”对方突然开口。 夏叶瑾迈出门槛的脚步停滞了一下。 “我叫付清竺。”他笑了起来,“你呢?” 屋外夜色如墨。 隐隐的清晖洒下,树影花姿摇曳,仿若翩跹起舞。 夏叶瑾停住脚步,回头对上那双明亮的眼眸,同样笑了一下,说,“我叫夏叶瑾。” 或许宫辰时说得对,她应该要有更加强悍的心脏来面对未知时空里所发生的一切,所遇见的任何人和事。她没法不带入自己的感情,所以也只好让自己的内心变得强大,强大到足以承受所有的分离与重逢。 * 重阳那日,李熙之邀请了几位书院同窗来家中做客。 文人聚会除了吃之外,剩下的无非就是吟个诗作个对,再玩一些无伤大雅的游戏罢了。 李熙之这群人自然也是不例外。在饮了桂花酒酿之后,突然间兴致大起,有人便提议投壶。这提议一出,立马得到了其他人的赞同,但又有人提出了新的建议,说,听说熙之你府里来了位才貌双全的表妹,不如也让她一起,让我们大家也见识见识金陵大家的风貌。 “这……” 李熙之犹豫了。 唐朝风气开放,年轻男女同席也并无不妥,只是这裴沁雪生性孤傲,未必会愿意参与他们这些无聊的活动。 看到李熙之面露为难,有人便说算了算了,咱们几个玩不也挺好的嘛,凭空多一个女子出来,反而碍事。 这件事本以为就这样过去,却没有想到好巧不巧裴沁雪正好往园子前经过,刚才那位提议的贵公子一看到人,便直接拦住了她的去路,满脸笑眯眯的问,“我们几个打算投壶,不知裴姑娘是否有兴趣加入?” “没有。” 裴沁雪说完后,也不去管他,径自从他的面前走了过去。 “这……”从小都是被捧在手心长大的,外加相貌堂堂,哪里受过如此冷落待遇,刚才问话那人的脸一下子就挂不住了,不由气急,朝着她的背影喊,“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个填房吗?!” 那边快速前行的脚步顿了一下。 夏叶瑾正好提着草料从角门边经过,听到这话,也瞬间愣住了。 这一下,可有得玩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八章 帮手 果然,裴沁雪又重新折了回来,脸色冷的像是要杀人,李熙之眼看情况不妙,便赶紧上前去拦,可对方却直接越过他,走到刚才说话那人的面前,反手就给了他一巴掌。 不仅夏叶瑾,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这不计后果的暴脾气,真的是死士吗?夏叶瑾不禁对她的身份产生了怀疑。 被打的那个人可是当朝太傅的长孙,就在大家正想着这出乌龙闹剧该如何收场的时候,作为当事人的裴沁雪却像个没事人一样,冷着一张脸直接转身走人,留下一众人站在原地凌乱。 是真的太凌乱了啊! “裴家前两个月遭了变故,表妹陷在失去亲人的痛苦中还未缓过来,所以情绪有些失控,各位多担待……” 李熙之只好代替她解释。 被人当面甩了一巴掌,那位太傅的长孙到底是意难平,冷哼一声,直接甩脸走了。 插了这么一横杠子,众人的兴致早已失去了大半,便互相客套寒暄了几句,也全都散了。李熙之望着一瞬间空空荡荡的园子,站了一会儿,才转身朝西厢走去。 刚转过游手回廊,就看到裴沁雪站在一簇绿芭蕉旁发愣。 “裴表妹……” 听到声音,对方转过头来,脸上依旧挂着冷冷的表情。 “厨房新做了糯米桂花糕,我待会儿让人给表妹送一些过来。”李熙之笑着走近,心里却打着鼓,这个从未见过的表妹,着实是冷漠了点。 “有劳二表哥了。”声音依旧淡淡的。 紧接着是一阵不长不短的沉默。 李熙之站到她身侧,也学着她的样子目视前方,顿了一下才开口,说那些个纨绔子弟说的话,表妹不必放在心上。母亲让你寄住在这儿,自然不是像他们所说的那个目的。 “那是什么目的?” 没想到裴沁雪会直接反问,李熙之愣了一下,笑道哪里有什么目的,安排你住在这儿不过是图个人际关系简单氛围清净罢了。 其实他之所以搬出来,除了身体不好需要静养之外,还有个私心就是为了避开李丞相府那错综复杂的家族关系。李德裕有三子二女,除了李熙之外全都住在本府,再加上庞大的后宅女子团,每日都可以为了一点琐事吵得不可开交。 所以母亲安排裴沁雪住在别院,出发点是再好不过了。 “反正是寄人篱下,住哪里也不是我的能做主的。”裴沁雪开口,这听着就几乎是气话了。 “裴表妹你别这么想,母亲从来都没有把你当外人……” 夏叶瑾悄悄躲在回廊东侧的一根柱子后面,听着两人的谈话内容几乎是要吐血。裴沁雪这也太冷漠了点吧,面对如此冷漠又事先对李熙之夹带着成见的一个人,她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撮合这两个人? 想这些的时候夏叶瑾倒是忘了,这裴沁雪本来就是仇士良派来的杀手,一个杀手,又怎么可能像真的裴沁雪一样,对李家的收留感激涕零呢? 不过,剧情若是照着这样的速度发展,或许到裴沁雪任务完成他们俩都走不到一块去。俗话说患难见真情,夏叶瑾决定继续当恶人,暗中设计几次人为的患难,让这两人真情一下。 * 虽然刻意收敛气息,但多年在刀尖滚爬的日子让裴沁雪保持着出色的警觉度。听到门外有动静,她便迅速从床上跳了起来。凝神细听,便顿知来者不善。突然一阵厉风,她反手一个回击,就听到“砰”的一声,一枚暗器掉在了地上。 裴沁雪冷笑,“出来吧,都老朋友了,见个面还需要藏掖?” “也是,老朋友见面,照理说你得款待下我。”一个颀长的身影从黑暗中走出来,脸上带着吊儿郎当的笑。 “没想到主子这回竟派你亲自出马……”裴沁雪面上故作轻松的说着,手中却暗暗蓄着力。 对方笑了起来,“所以你也知道自己做错事儿了?” “哼,不过是口出恶语的狂暴之徒,这种人欠教训。” “但你可知道林太傅是何人?”毫不意外看到裴沁雪脸上冒出来的疑惑,对方又笑了起来,说林太傅是主子此番大计的一个重要接洽点,他正找不到机会去巴结人家,你倒好,直接给了人家的孙子一巴掌。 裴沁雪有些语塞,“事先你们有没有同我说过……” 对方像是早已预料会如此,只是笑了一下,作势便要往外走。 “你不惩罚我?” 在圄坛无论是谁做错事都得惩罚,这是规矩。 似乎就为了等这一句,对方这才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她说,“若是还身处圄坛,今日所做自然是没有命再留在这世上。可你现在的身份是裴家二小姐,且寄住在李家,你说,林小公子在李家挨了一巴掌,他回去会跟林太傅怎么说?李德裕也同样有意拉拢林太傅,但经过今天这么一茬,应该是希望不大。所以,主子派我来,不过是要将这层意思传达与你罢了。” “还有——”走到门口的脚步又停了下来,裴沁雪看到对方清俊的脸上挂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容,心里没由来的一沉,就听到他说,“从明日开始,我也会找机会住进李家。” “主子不相信我?” “不是不相信,只是那东西太过于重要,单靠你一人之力,风险太大了。” * 入秋之后,天气是一日冷过一日。 夏叶瑾僵着手慢悠悠的刷着马厩,心里不由暗暗叫苦。 此前她也当过下人,但这回的苦力活却达到了顶峰,尤其是过几日京城就要举行一年一度的马球比试,她几乎每天都要花大量的时间来伺候眼前的这十几匹小祖宗。 难怪当年孙猴子要造反,这弼马温真的不是那么好当。 正埋头努力清扫马厩,忽然听到有脚步声传来,接着便在距离她几步之遥的地方停下,夏叶瑾心想这何富儿也是闲的,自己不干活就算了,还时不时冒出来一下影响她的工作效率和心情,简直是可恨之极。 所以头也不抬的开口,“话我可说在前头啊,从五更开始我就没停过,你不想过来帮忙的话就赶紧走远点,免得被脏水溅到。” 说完后夏叶瑾也懒得管他,继续低头专注于她的马厩,可刷了好一会儿却依旧听不到半点动静,不由有些奇怪,“诶,你该不会是闲到要来监工吧——”边说边抬了头,突然就说不出话来。(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九章 闲暇时光 “干嘛这样惊讶,我又不会杀你。” 付清竺双手抱臂,饶有趣味的望着她。目光也依旧澄澈,也是十分奇怪,明明是带着十分戏谑的话,却被他说出了八分真诚来。 夏叶瑾心说我当然知道你不会杀我,可我现在惊讶的也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在短短的时间里,心里却有无数只神兽狂啸而过,待再次开口,却是,“你怎么又来了?” 裴沁雪是仇士良派来的杀手,难道他也是? 或者说付清竺是属于另外一股势力所派,如果是这样,那他来这里的目的又是为了什么? 眼前这个人,到底是因为什么,才会循环往复的在历史上进行着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流浪,不断经历,又不断忘记,如同鱼只能保留的七秒记忆,他也一样。 烟雨迷蒙的青平桥上,付清竺意气风发的笑着对她说从此以后他要仗剑天涯,去看长河落日大漠孤烟清风晓月,只是暖香袭人的东晋朝,最终也没有在他的记忆里留下任何印记。 元大都波光粼粼的运河边,付清竺皱着眉头终于答应配合她的计划,然后又再一次反悔潜入水中试图救她出来,他望着夏叶瑾说,我们以前就认识是么?透亮的眸子里,覆上了一层水汽,满目疮痍。 还有夏叶瑾没有参与过的更多时候,他结束了上一段经历,却又在某天独自醒来,带着空白一片的记忆,开始新的生活。 而现在,她再次遇见了他。毫无意外的,过往的所有经过烟消云散,一切清零重新开始。她在付清竺的眼里,又再一次变成了陌生人。 对方见夏叶瑾面色僵硬的呆愣在原地,以为她是在担忧她自己的生命危险,便轻笑了一声,又重复了一遍说你放心,我今天不是来杀你灭口的。 “那你来做什么?” 几乎是下意识的脱口而出,等话说完后夏叶瑾才后知后觉地一阵懊恼。 不由在心内暗自叹气,有时候人的记忆就是这样的操蛋。付清竺现在是不认识她了,可她却没法完全把对方当作一个陌生人来对待,所有的过往都历历在目仿若昨日,付清竺也好,赵穆也好,夏叶瑾悲催的发现,只要她看着这张脸,她就没法控制住自己那熟人之间才会有的语气和动作。 所以很多事情都是潜移默化的,在不知不觉间却已经成了习惯。等你终于意识到的时候,这习惯早已成为你性格的一部分,就算想改也改不过来了。 对方哪里知道夏叶瑾在转瞬之间已经想了这么多,见她还是一副心不在焉的傻愣模样,似乎来了兴致,“那你希望我来做什么?” 夏叶瑾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刚想开口说我希望你永远都不要来,就远远地看到李熙之从角门里探出头来,一见到付清竺,便快步朝这边走来,边走边说“付兄你怎么跑这儿来了我还到处找你呢……” 付清竺回头,对李熙之笑了笑,“刚才迷了路就走到这儿了”。 两人便边聊边往外走,待走到角门边,夏叶瑾隐隐约约的听到一句“李兄你们家竟然让女子饲马?”,随即就听到李熙之答说她只是打下手的,主要的活儿还是胡奴在做。 夏叶瑾满心不服,什么主要的活儿都是胡奴在做?明明主要的活儿都是她在做,而何富儿只靠着一张嘴好吗? * 安慧郡主的诞辰就在这几日,金陵裴家一向与九王爷交好,就算发生了变故但该有的礼仪却是不能少,好在原身裴小姐从来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极亲近之人,几乎无人知道她具体的相貌。也就是有了这么一层在,她现在才能如此顺利的假冒了裴沁雪的身份,冠冕堂皇的成为李熙之的远房表妹。 其实准备礼物这种事情照理说是不需要裴沁雪这样的主子亲自筹备,但今非昔比,她已经寄人篱下便也不好再麻烦李家帮忙准备。不过李熙之倒是挺热心肠,一听裴雪晴要出门,他正要也闲着无事,就自告奋勇地陪着一起。 京都的街市一片繁华之景,加之天朗气清,裴沁雪索性弃了马车,李熙之更是屏退侍卫随从,与其二人漫步而行。 她今日心情似乎极佳,也不着急,在东大道上走走停停,见到感兴趣的东西便随手把玩。李熙之倒也十分慷慨,加之临出门前从李管事那里支领了一大叠的大唐通宝,每每都抢在前头付账,才走了半个时辰不到,两人的手里,当然主要是李熙之的手里已经拎满了大大小小琳琅满目的各色物品。 “真不好意思让二表哥你帮我拎这么多……”走出织锦斋,裴沁雪看着满头大汗的李熙之顿感抱歉。 李熙之望着眼前笑的春暖花开的人有些发愣,许久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对方面前失了态,便赶紧摆手道,“不过这点东西没什么的。”说完后冲不远处招了招手,只见一位普通百姓打扮的私卫快步从杂食摊前走了过来,“公子有何吩咐?” “把这些东西送回漓湘苑裴姑娘房间,仔细点别弄坏了!” 私卫接过东西转身离去。 裴沁雪抿了抿嘴,看向李熙之,“不是说没带私卫么?怎么还有人跟着你?” 李熙之听出她言语中的不悦,却也不恼,只是耐心的开口解释说因为家里的缘故,他们兄弟几个出门都必须要带私卫以确保人身安全。“裴表妹若是不适应,我让他们别跟着就是了。” 说话间,二人已经走到了长安城的东街,前面就是最为出名的福丰楼,想着裴沁雪常年住在金陵,对京都菜色品尝不多,加之时辰也已临近正午,便邀其一同前往。 夏叶瑾偷偷跟了一路,此刻也是累的满头大汗双腿发软,见二人转身进了福丰楼,不由松了一口气——她终于能够在外面的茶摊子喝杯热茶喘口气了。 依照李熙之的意思原本是要二楼的雅间,但却被告知雅间已全部被人预定,他不想扰了裴沁雪今日的兴致,便懒得争论,只在大堂捡了个僻静的位子坐下。(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章 找茬 街边的茶摊子里,夏叶瑾刚灌了一口茶正想再点个桂花江米条之类的东西填下肚子,却在抬头的瞬间僵住了。 李熙之与裴沁雪二人坐定之后,伙计刚送上茶点,就听到大堂门口一阵喧哗,只见一个年轻的锦衣女子在一大群丫鬟侍卫的簇拥下从外面风风火火地走进来,完全没理会跟在旁边热情招呼的掌柜,在对方经过附近的时候,李熙之忙一低头,被坐在对面的裴沁雪看在眼底,她伸出手指轻轻的叩了叩桌面,低声笑道,“怎么,是遇上旧相识了?” 转眼间那锦衣女子上了楼梯,李熙之见她走进二楼最大的雅间后才开口,“表妹你没见过她?” 裴沁雪一愣,“我自小在金陵长大,哪里会见过京中的贵人。就算安慧郡主在面前,我也是不认识的。” “她就是安慧郡主。” “二表哥你怎么没早说,我应该上前打个招呼的……” “千万别!”裴沁雪还未说完,李熙之便赶紧摇头摆手,他说,你是不知道,这个安慧郡主是九王爷的独女,骄纵无礼的很,没事就喜欢往家里跑,我看她是八成惦记着嫁给我大哥。 好在没有引起对方的怀疑,裴沁雪松了口气,面上半玩笑道,“刚才见二表哥如此神情,我还以为是……” “以为什么?” “没什么。”裴沁雪拿起杯盏,轻呷了口花茶。 李熙之倒是瞬间明白过来,忍不住也笑了起来,说,你以为是缠着我的吗?罢了,我可消受不起她,就连我大哥,也是能躲则躲呢。 这边两人正聊着,伙计一脸歉意的走了过来,“实在是不好意思,二位客官刚才点的翡翠虾斗被雅间的客人订完了,您看是不是换个菜?”顿了下又说,“掌柜的特意交代了,为表歉意,这调换的菜免费让二人品尝。” * 夏叶瑾在福丰楼外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该死的,今天这么一个重要的时间点竟然让她给忘了。 说起来庆德公主之所以会嫁给李熙之,最初的时候还是这个安慧郡主牵的线。其实也不算是牵线,就是安慧郡主带着偷溜出宫的庆德公主来福丰楼换口味,席间因为一道菜与同样来这里的李熙之起了争执,也不知道怎么的,原本是闹红脸的事情,却让庆德公主对他一见倾心。虽然后面二人成婚还有其他因素,但庆德公主的个人意愿还是占了很大的部分。 所以这一回,夏叶瑾早早就发过誓一定不能让这两人有交集,可人算不如天算,紧张了那么多天,临到头竟然把这件事给忘了! * 裴沁雪还未说什么李熙之便满脸不悦,这翡翠虾斗是福丰楼的特色,他今天就是特意点来让裴沁雪尝一下的,现在竟然说被人订完了?所以抬头看向伙计满脸冷色,“怎么?什么时候福丰楼也兴这样的规矩了?” 伙计为难的做了个揖,“这位公子,不是我们故意这样实在是没有法子。”他小心用手指了指二楼雅间的方向,压低声音道,“今天这位客人咱们实在是惹不起,人家是九王爷府上的安慧郡主。您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然这样,我们再赔偿您点钱您看如何?” “那我若是不让呢?你就只管让九王爷府里的人来回话就是了!——” 伙计愁的眉间都能夹死苍蝇,心知这京都地界谁都不好得罪,敢开口说这话的人铁定也不是泛泛之辈,便也不敢再开口,正当杵在原地进退两难的时候,一直没开口的裴沁雪却拦住了李熙之,“行了,你换道松鼠鳜鱼上来就是了”。伙计如获大赦,正准备下去交差,嘴角的笑意都还未完全呢,就听到李熙之铁青着脸说,“不行!今儿这道翡翠虾斗我是要定了!” 裴沁雪正要再说些什么,忽见二楼雅间的珠帘一挑,从里面走出一名侍卫来,那侍卫看到伙计还在两人的桌前徘徊,便有些恼怒,冲着楼下大堂吼道,“到底是谁这么不识抬举?没有就没有了,哪里还有那么多的废话?” “到底是哪家的奴才这么不懂礼数?”说这话时李熙之也不抬头,只是口气比先前又冷了几分。 那侍卫被惹急,直接从二楼跃了下来,在李熙之面前站定,骂道,“小子,不要给脸不要脸!” 裴沁雪看着这侍卫一脸嚣张不由也心生恼意,冷笑,“这儿可不是你家,当今圣上还讲究与民同乐呢,难不成你家主子比圣上还要大?” 侍卫一看是一名身量纤弱的女子,不由鄙夷,“让你们滚就滚哪里来的这么多废话,想进牢房就直说!”说罢,伸手作势就要朝裴沁雪抓过去。 裴沁雪眼里闪过一丝冷色,垂在身侧的手暗暗蓄力,刚想趁着伙计劝架使出暗器,就看到李熙之蹭的一下站到前面,直接挡住那侍卫向裴沁雪伸过来的手,可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哪里是对方的对手,手刚伸出去,就被侍卫叼住,微微一较力,再反手一推,就直接让李熙之踉跄后退了好几步。 这一闹,让雅间那边也淡定不了。 只见珠帘微动,安慧郡主一行人已经鱼贯而出,见底下的人是李熙之,她眼里的怒色稍霁,“我当是谁,原来是丞相府的二公子!”说着便回身冲着刚才那名侍卫便是狠狠一脚,“混账东西!也不看看谁就放肆!”回头又望向李熙之,面上勾起一个有几分甜度的笑容,说,李公子实在是抱歉,狗奴才瞎了眼冒犯到了你头上,这样吧,这奴才你就带回去处置,过几日我亲自上门谢罪。 “不必了!听闻九王爷府御下极严,我就不越俎代庖了吧。” “那……” 安慧郡主蹙了下眉,毕竟自己手下打了人,若是让李丞相知道,再告知自己的爹爹,这事儿就不好办了。就在她犹豫的当口,从雅间里又走出一个人来,这人身量与安慧郡主相差不离,生的却较她白净,身着青布儒衫,一副文弱书生打扮。 可惜他还未走下楼梯,就看到一股白烟从内堂冒了出来,紧接着几个伙计捂着鼻子奔出来,大喊,“大事不好,厨房和后院着火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一章 遇刺 伙计的声音犹如一滴水溅到了油锅里,一时之间惊起慌张无数。虽然掌柜极力强调已经在后院扑救火势不会变大,但大家还是一个劲的往门外涌,尤其是越来越浓烈的白烟,让掌柜的话变得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夏叶瑾站在距离福丰楼不远的巷口,望着惊慌失措往外跑的人一直紧绷的心微微的放松了些。她这回的时机选择的应该是正好,有这么一场火作为程咬金,庆德公主应该是没有机会与李熙之打上照面了。 果然,这念头冒出来没多久,她就看到裴沁雪和李熙之两人也从里面走了出来,而女扮男装偷溜出宫的庆德公主,和安慧郡主一起,被九王府的人护送着从受火势影响不大的偏门走了。 夏叶瑾大大的松了口气,走到原来的茶摊子又再要了碗热茶仰头灌下,然后接着继续一路尾随。 或许是注意力全在前头的那两人身上,她完全没有发现在她离开之后,从巷子里同样转出了一个人来。付清竺一袭青布长衫,望着远去的背影,似乎若有所思。刚想跟上去看个究竟,原本走远的人又突然折了回来,情急之下,他只好猫腰藏在了巷子里的竹排后面。 竹排稀疏想要藏着不被发现几乎是不可能,好在对方并没有想到走到巷子里的意思,只见她站在巷口,朝着福丰楼的方向站定,喃喃自语的似乎是说了声真不好意思实在是情势所逼之类的话,然后又朝前面走去。 付清竺看得是一头雾水,见对方离开,他便也忍不住好奇往外看了眼,却更加神奇的发现那人竟拉住福丰楼的掌柜,将手中几张银票塞到了对方的怀里,说这些钱是我在门前捡的应该是掌柜你丢的吧?说完也不顾对方满脸疑惑的神情,一溜烟跑了。 “……” 这人,到底在搞什么? * “你……手不要紧吧?”走了一段,裴沁雪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 其实她刚才都已经做好了反击的准备,圄坛的暗器与别处不同,如冰晶般,入体即化,外人根本就看不出来,而中了暗器之人也无药可解。可偏偏李熙之却站了出来,虽然无感,但他到底是因为她才受了伤,为了自身的任务,也应该问一句。 “我没事。”李熙之摇了摇头,待回过头来后,反而是有些抱歉的看着裴沁雪,满脸郁闷的说原本想让裴表妹尝尝这里的特色菜式,却没有想到遇到了这群人,让表妹受委屈了。 “不就是一盘菜而已,委屈什么?”裴沁雪笑了笑,转而像想起了什么,“这一场火来的倒是很巧……”话还未说完,她突然停下脚步,李熙之不明所以也跟着停下,突然裴沁雪十分自然的伸手挽住他的胳膊,这样猝不及防的举动让李熙之僵在原地,脑子里的纷飞的万千思绪都还未理清,却见对方趁着凑近的时机轻声问,“你家私卫呢?” “哦,我刚才让他们先回去了,反正这儿距离李府也不远了。” “后面好像有人跟着,我刚刚回头正好看到……” 话还未说完,突然一阵厉风袭来,紧接着从巷子的另一头闪出五六个身影,为首的看了眼李熙之,皮笑肉不笑地道,“李二公子,既然这么巧遇见,就跟我们找一趟呗。” 果然是这样! 李熙之倒是一点也不惊奇,他压低声音对身边裴沁雪说,待会儿乱起来后表妹你找个机会先走。 “那你呢?” “这些人的目标虽然是我,但他们不敢下狠手,你放心没事儿。” 李熙之不会武功,也就失去了与他们动手的可能,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靠嘴皮子上的功夫与这些人磨时间。可惜他准备的说辞都还未来得及开口,对方就开始不耐烦,“好了李二公子,别磨蹭了,跟我们走吧?” “如果我不走呢?” 对方一声冷笑,随即晃了晃手中的长剑,“不走也没事儿,只是要问问我手中的这把剑同不同意。” “我跟你们走可以。”李熙之说着,指了下裴沁雪,“放过她。” “放她去搬救兵?李公子你真不会以为我们都是傻子吧?” “这儿距离李府还有很长一段路,就算搬到了救兵,我也在你们的手上。难道你们就这么不济,区区一个弱女子就能让你们怕成这样?” 夏叶瑾刚拐到巷子附近,就远远看到裴沁雪面无表情的从巷口走了出来,在她周围却不见李熙之的踪影。心下一沉,赶紧朝巷子跑去,才跑到一半却只能硬生生地停下脚步转身猫腰躲在石磨后面——裴沁雪不知为什么去而复返,又重新走回巷子里。 对方的马车就停在小巷深处,李熙之被人“簇拥”着,一边走一边在心里暗暗计较。他刚才已经像私卫发了信号,而这群人暂时应该不会对他下手,只要待会儿在马车上再做好记号,获救的可能性大概还挺高。 正想着,突然一股厉风从耳边唰过,紧接着旁边一个人应声而倒。领头的惊讶的转身,罪魁祸首就站在临街的巷子口,此刻正似笑非笑的望着他。 待看清来人后,领头的刺客冷笑,“哟这还真是情深义重呢。一个舍命相求,一个舍命相救!” 裴沁雪没有多说,反手短剑已出鞘。 “我劝你还是不要多管闲事,不然——”对方的话还未说完,裴沁雪一剑已斜斜刺出,竟是直指领头刺客的眉心,他见势不妙赶紧用手中的长剑去挡,只听哐当一声,半截剑身竟然被削断在地! 众人吃了一惊,也顾不上其他,纷纷涌上前去帮手,裴沁雪却是毫不畏惧,几个起落,就将两人击倒在地。领头的男子暗道不好,接过同伴递过来的砍刀,反手一下就要砍向裴沁雪的左肩,哪知对方并不躲闪,剑锋一转点向他的手腕,对方惊得后退,心知不可恋战,便朝后方随手一摆,只见刹那间无数金光闪动,事出突然,裴沁雪来不及躲闪,眼看着就要被这漫天而来的暗器所伤,突然间人影闪动,她被冒出来的一股大力扑倒,那人顺势将她护在怀里,滚到另外一侧,堪堪避开了那暗器。(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二章 受罚 就在裴沁雪迫不得已反手要使出暗器之时,巷口处突然人喊马嘶,那几个刺客见是官兵模样,忙打了个唿哨,飞身上房,几个起落已是无踪无迹。 裴沁雪想要站起来,却发现抱住自己的李熙之面色惨白一动不动,正纳闷,却在下一眼看到扎在他肩头的那几根金针慌了一下,针体已经泛黑,绝对是带有剧毒。当下心头一紧,赶忙伸手点了他身上的几处要穴,“这暗器有毒!你先别乱动。”说罢将他搀扶起来,冲着跑过来的护卫说“快,牵马过来!二公子中毒了,我先送他回去,你们赶紧找人请太医到府上!——” 几个护卫一听几乎是魂魄都要被吓飞,其中一个翻身上马而去,其它人拉过一匹骏马奔到跟前,裴沁雪眉间紧锁,待低头却看到李熙之望着她一脸笑意,说裴表妹你别急,我没事儿的。说完似乎是担心她不相信,又指了指自己身上,说我穿着陛下御赐的软甲呢,这点暗器还伤不了我…… 话还未说完,整个人便晕了过去。 * 夜风阴冷。 拂过长安城郊外的乱葬岗,像是有无数的孤魂野鬼在呜咽啼哭。杂乱的坟堆与光秃的枝桠相处交错,在惨淡清冷的月辉下,犹如长着藏青獠牙的鬼怪。 裴沁雪站在一棵掉光了叶子的老槐树下,一动不动,几乎要将她整个人隐在暗夜里。一阵冷风拂过,身后传来鼓掌三记,一个带着铁面獠牙面具的人从树后走了出来,不男不女的声音里带着讪笑,“很好,至少规矩没忘,懂得提前来。” “主子。”裴沁雪低头俯首。对方冷笑一声,踱着步子来到了她的面前,玩味地看着,突然扬手掀起一个重重的巴掌,抽在裴沁雪的脸上,霎时嘴角血红一片。而后露出狞笑,“这世上能耍我的人,没几个。你以为不用暗器,我就会不知道你出手帮了他?” “沁雪不敢,沁雪只是……” “只是什么?”面具人轻笑,“难道你也想要学红雨为情背叛组织?” 裴沁雪一听立马跪在了地上,“沁雪不敢,沁雪之所以这样做不过是为了取得李熙之的信任,更好的完成主子交代的任务。” “取得信任有很多种方式,你却偏偏选择了出手打乱我的计划与我作对?你知不知道?好不容易让李熙之屏退了随身的私卫,到手的鸭子却因为你一句信任就这么飞了?李德裕是何等精明的人,这一次如此打草惊蛇……” 面具人没有再说下去,他转头直直地盯着裴沁雪,空荡荡的眼眶里透出莫名的杀意,“圄坛的规矩,违抗命令擅自行动要怎么处置,不需要我教你了吧?” 按照规矩,违抗命令擅自行动的,自废双腿,并承受九根蚀骨钉。 裴沁雪自知难逃,她浑身发抖,颤颤巍巍的抬起手来,纤白的手在空中顿了一下,随即绝望的闭上了眼睛,手一蓄力,一掌就要劈下去—— 一根枝杈从别处斜飞而来,不偏不倚地打在裴沁雪即将下落的手上,下意识睁开眼,却看到付清竺从树上跳了下来,面具人声音一冷,“清竺,你难道也要违抗命令?” “清竺不敢……”付清竺三步并作两步跪在了面具人的跟前,“只是沁雪此番也是为了任务,还请主子给她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你这是为她求情?” “主子曾说过那东西势在必得,但知道的人却是越少越好。而如今李德裕那老狐狸势力庞大,就算是在圄坛内部也不能保证绝对安全。所以清竺以为,与其还要考核其他人,不如让沁雪戴罪立功,待任务完成后再行处置也不迟。” 漫长的沉默之后,面具人终于再一次开口,“想要戴罪立功也可以。但圄坛的规矩却是不可破。”清月东斜,惨白的月光投在面具上,寒光凛冽。“这样吧,你受我三掌,继续负责这个任务。” * 付清竺看着眼前的人皱眉,“我说你何必,主子要抓李熙之就让他抓好了,反正他的目的也不过是吓一吓李德裕,李熙之又不会死,搞得现在自己得罪了主子还受这么重的伤……” 裴沁雪甩开他搀扶的手,一瘸一拐的往前走,“别以为你刚才救了我就能对我说教,我做什么还不用跟你交代吧?” 付清竺满脸无所谓,“少自作多情了。我救你也不过是为了更好的完成任务,毕竟跟别人比起来,你还算聪明。” 裴沁雪冷哼一声,没有再搭腔,继续硬撑着往山下走。走了几步之后,却听到身后一个唿哨,紧接着一匹骏马从旁边小道上奔出来,“骑着它走,你已经暴露了会武功这一点,若是再晚归,就更加解释不清楚了。”付清竺抱臂站在面前,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别以为我会感激。” “你还是好好想想该怎么向李熙之解释你会武功吧。”付清竺转身往另一条岔道走,没走几步,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她,“对了,那个叫什么阿瑾的丫鬟,你多注意些。” 说罢也不等裴沁雪反应,几个起落消失在了黑暗中。 * 待裴沁雪回到李府,李熙之已经醒了正让人四处找她,一个丫鬟见了她像是看到了救星,说裴姑娘总算是找到您了,您赶紧去看看二公子吧。 李熙之虽中了暗器,但有软甲在身护着,伤势并不严重,裴沁雪到暖阁的时候,几个太医刚诊完脉出去。李熙之原本在床上躺着,一看到她就又立马坐了起来,问,裴表妹受伤了么?怎么脸色这样难看? 然后急忙叫住几个要走的太医,说你们几个先别走,帮裴姑娘看一下。 裴沁雪赶忙摆手拒绝,“不必了我没事,只是刚才惊到心绪有些不宁罢了。”她刚刚挨了仇士良三掌,受的是内伤,若是让太医诊断出来那还得了? 李熙之还想再说些什么,就见到一名锦衣男子满脸铁青的走了进来,他将目光定在裴沁雪身上,“裴表妹是否方便移步花厅,我有事情想要商谈。”(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三章 关心则乱 李熙之有些为难地看着来人,“大哥,裴表妹有些不舒服,有什么事儿等改日再商量吧?” 锦衣男子瞪了他一眼,随后朝着裴沁雪做了个“请”的姿势,说,裴表妹,走吧。 说完后冲身后一招手,两名侍卫快步走了进来,生生按住了想要起来拦着的李熙之。 “二弟你好好休息,我过两日再来看你。” 话毕直接走出了暖阁。 * 花厅里。 李元之挥手让丫鬟侍从退下,“裴表妹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我要说什么。” 旁边的红炉小鼎里煎着新茶,咕噜噜的冒着泡儿,淡淡的香气似有若无,十分的恰到好处。 裴沁雪坐直身子,点点头,“此番二表哥深陷险境,都是因为我。若不是为了救我,他也不会着了那些刺客的道,世子,我实在是抱歉……” “可你并不知道一旦他出了事会给府里造成多大的后果!” 李元之失了往日的优雅,几乎是冲着裴沁雪吼,旋即见对方有些讶异地望着自己,叹了口气,强力平息了喷涌而出的怒气,说母亲在怀着二弟时差点被圄坛的人所害,平安保下后却让二弟落下了病根子。他从小身子就不好,正是因为如此,父亲总想多疼爱他一些,从小到大他无论要什么想去哪里父亲都会答应。只是在出门的时候,必须要派私卫随行保护,就是担心出现今天这样的事情!说出来你可能都不会相信,一旦今日让对方得手,不要说钱财,就是将整个李府我们所有人的官爵拱手让人,为了救他,父亲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裴沁雪静静的盯着不远处的红炉,半晌没开口,李元之又缓缓的说道,“金陵裴家出了那么大的事,裴表妹的遭遇我们也很同情,我想母亲让表妹住在这里,也是出于这儿安静没什么人打扰的考虑吧。但二弟与我们不同,他从小生活简单,也不懂世态险恶……听说表妹还会武功?”说到这里他笑了一下,“有些话挑明了讲或许表妹不喜欢听,对于表妹个人的事情我并不关心,但若是影响到二弟,就又另当别论了。” “世子的意思我明白。平白叨扰府上本就不该,如今又连累二表哥,等过几日找到了去处,我便会离开。” 李元之眼里闪过一丝惊讶,待还要再说些什么,却看到李熙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门口,此刻探着脑袋小心翼翼的往里张望。他叹了口气,满是无奈的笑说,“裴表妹还是在这儿多住几日吧,不然二弟怕是要挂心了。” 李熙之一进来,便是满脸歉意,“大哥一向如此,让表妹受委屈了。”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说我刚才听着,表妹要离开这儿? 没想到对方会问这个,裴沁雪愣了一下,随即点头,“我也不能在这儿叨扰太久,等找到了去处就走……” “可、可你在这儿人生地不熟的,能到哪儿去?万一那些仇家又找上门来怎么办?定是大哥刚才与你说了什么?这是他的主意?我这就去找他说清楚!——”说完李熙之作势就要起身往外冲,裴沁雪赶紧将他拉住,情急之下忘了自己有伤在身,动作太大牵扯到内伤,顿时疼的直皱眉。 “你?你受伤了?” * 夏叶瑾端着药盅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画面。裴沁雪单手捂着心口,而李熙之伸手扶着她,两人靠的很近,而裴沁雪似乎还秀眉微蹙,看上去像是……欲拒还迎? 她的脑洞在李熙之的声音中戛然而止,对方见她出现似乎十分疑惑,问你不是后院喂马的么?怎么让你送药盅?玉儿呢? 夏叶瑾撇撇嘴,心说我这不是担心你们俩的进展情况想要进来看看嘛,面上却有些惶恐地答道,“回二公子,玉儿得了风寒怕传给裴姑娘,就让我送过来了。” “药放桌上,退下吧。” 转身正要走,却听到裴沁雪开口,“二表哥我与阿瑾一见如故,如果二表哥不介意的话,就让她跟着我好了。” “嘎?”夏叶瑾吓得脑袋差一点没直接撞到门上。 这什么意思? 她什么时候与裴沁雪一见如故了? 李熙之也有点犹豫,“这丫头毛毛躁躁的,怕是不适合,表妹若是觉得玉儿不满意我可以找个更好的……” “二表哥别担心,我也不是要她做什么要紧事,就是平常有个人陪着聊聊天。” * 那天裴沁雪的一句话,让夏叶瑾终于告别了成日与马和骆驼打交道的日子,少了何富儿在眼前罗嗦,生活一下子变得美好起来。裴沁雪并不需要她服侍日常起居,在大多数的时候,夏叶瑾都闲的坐在檐下望着碧空白云发愣。但也有例外的,比如今天,她就要跑到东市玉器坊去取为安慧郡主定做的玉如意。 原本也是十分简单的一项任务,可一走进玉器坊,夏叶瑾顿时想要立刻转身调头离开——付清竺和李熙之两人也在里面。 李熙之有些郁闷,他今天拉着付清竺来逛古玩铺子简直是个大错,原本就知道对方不靠谱,却没有想到这么不靠谱。介绍倒是说的比什么都好听,可一旦他盯着某件玉器多瞄了几眼,就又立马被他以“这有什么好的我带你去看其他更好的”为由拉走,就这样循环反复了多次,这都大半天过去了,两人都绕着铺子的大堂转了无数圈了,可东西一样都没有买到。 到了最后,铺子的掌柜终于看不下去,便走了过来,望着两人小心讨好的介绍,说二位小公子想要些什么?若是没心仪的,不如让小老儿来帮你们介绍介绍? 见两人的脸上都十分明显的写着“那还不赶紧”的神色,掌柜也不敢怠慢,急忙让人从阁楼上拿下来三个锦盒,然后一脸神秘地在两人的面前打开。见李熙之被其中一块小小的观音吊坠吸引,掌柜十分知趣的开始介绍,“小公子可真是好眼力,这可是来自月氏国的白玉王,而且是经过白马寺的无渊法师开过光,不是小老儿自夸,别说是长安城,就算是放眼普天之下,也找不出第二块来。这白玉经过开光,进可驱邪避凶,退可消灾纳福,无论是自己戴还是赠人,都是十分适宜的。”(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四章 喧闹 “多少钱?” “如果是小公子要,小老儿我也不敢妄叫,就一千两吧,您看如何?” 付清竺正在旁边观望,一听一千两,眉头不由一挑,接过仔细瞧了瞧,“东西倒是不错,只是我可不记得李兄你还喜欢这类东西?太娘气了点吧?” 李熙之没理他,看向掌柜说着东西我要了,你记在丞相府账上就是了,月底来府里结账便是。话刚说完,就看到掌柜的瞪大了眼睛,“原来是李公子,小老儿实在是有眼不识金镶玉,小老儿这就让人帮您装好——” 这边正聊着,就听到铺子里的伙计问,这位姑娘你要点什么? 夏叶瑾正站在门口琢磨着要不要进去,冷不丁被这么一问,便只能硬着头皮说,“我是李府的丫鬟,来取东西的。” 果然,这话一说完,铺里那两人纷纷转过头来—— “不在府里陪着裴姑娘,你跑这儿来做什么?”李熙之轻微蹙眉。 ——你以为我想啊?还不是你的裴姑娘让我来的! 心里无数神兽唿哨而过,面上却只能讪笑道,“回二公子,是裴姑娘让奴婢来取给安慧郡主的寿礼。” 似乎是“安慧郡主”这四个字触到了他的霉头,李熙之眉头又锁紧了些,他说像这种没必要特意跑来一趟,让掌柜的在寿宴当日送到九王府去就行了。言下之意是连送礼都不愿意让李府的下人去了,可见厌恶的很。 就在这时,有个私卫慌慌张张的走了进来,附在他耳边低低说了几句,李熙之先是瞪大眼睛,随后眉头完全拧在了一起,顺手将刚才的锦盒揣进怀里,“清竺我府上有点事,先走了。”说完也不待付清竺答应,匆匆出门打马而去。 “难怪旁人说玉器坊的掌柜猴精的很,你这做的可不止是生意啊?”铺子里,付清竺意味深长的看向掌柜,“就刚刚那玉坠,别说是一千两,就算是一万两也没处买去,而你却轻而易举的卖给了二公子,怕是有什么事情求李丞相吧?” 掌柜的一听自己的小算盘被看透,也不隐瞒,说小公子您果然通透,小老儿我其实也没有什么别的心思,就单纯想巴结巴结二公子,多个朋友多条路嘛。 正好这时伙计取了玉如意出来,夏叶瑾接过收好后见付清竺也转身要走的意思,赶紧开溜,可惜才出了玉器坊的门胳臂就被人抓住。 “走这么急做什么?我又不会杀你?” 戏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夏叶瑾根本就不想回头。 她用力拽了两下发现没法把自己的胳膊从对方的手中解脱出来,索性放弃,“有什么话赶紧说,我还等着回去复命。” “复命?”对方轻笑,松了手慢慢踱着步子走到她面前,“复什么命?现在府里都乱成一团了谁还有空等你复命?” 夏叶瑾僵着脸不说话。 “声东击西?”见她不回答,付清竺也不在意,他扬了扬嘴角,灿烂的笑容在眼前晕开,让夏叶瑾莫名觉得有些晃眼,对方做出若有所思状,“这一招倒是用的不错。”旋即眼神骤冷,“你到底是谁?!” 夏叶瑾无语。 为什么老是有人问她这个问题? 她这回不过是花钱雇了几个市井游民,故意在李府四周小范围的散布了点无伤大雅的流言来促进李熙之和裴沁雪两人同仇敌忾之情,为他们俩往后谈朋友铺好道路罢了,哪有他说的这么夸张? 想到这里,一抬头正好看到付清竺正瞪着她,顿时也没好气的回瞪过去,说“你好意思问我?你接近二公子难道没有目的?” “你还管我?” “实在不敢!——”夏叶瑾没好气的回了一句。 转瞬又有些丧气。 他是付清竺又怎样?少了之前的记忆,忘了所有的事情,跟陌生人又有什么两样? * 刚到漓湘苑李熙之就愣住了,好多丫鬟下人堵在了门口往里探头探脑,时不时还窃窃私语几声,“诶你说这到底是真的假的……”,“还能有假?这消息都传到咱们家门口了。” “什么消息传到家门口了?” “还能有什么消息不就是有关裴姑娘先前在金陵收了聘礼又逃婚的事情……”一个身穿浅黄色比甲的小丫鬟正自顾自的说着,却发现周围全都安静下来,又见旁边有人拼命地冲她使眼色,她有些茫然,回头一看,霎时吓呆,赶忙跪倒在地,“二公子!——” 李熙之理都没理径自走过人群,就要进门时冲身后的私卫一挥手,“守在外面,任何人都不得进来。” 漓湘苑内裴沁雪坐在桌前抿着嘴,面色煞白,一看就是气到了极点。加上先前所受的内伤还未痊愈,现在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李熙之见状让其他人退出去,平常跟着裴沁雪的丫鬟玉儿临走时小声禀告,“二公子,从今天早上开始,好些人就突然围在了门口探头探脑,姑娘觉得奇怪就让我去问问,我问了回来才知道……”李熙之听了顿觉心里冒火,“才知道什么?” 玉儿见李熙之面色铁青,眼里几乎要迸出火星,吓得连说话都变得磕磕绊绊,“才、才知道不懂得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消息,说……说裴姑娘在金陵原定了一门亲事,后来裴家嫌贫爱富毁了亲,如今又住在这里铁定是看上了丞相府的权势……” 没等她说完李熙之早就转身来到门口,冲门外大声吼道,“将刚才所有围在这儿嚼舌根的人全部带到园子里来只管打,我不说停就不许停手!——” 领命的私卫一哆嗦,这样打法那还不得直接打死?可抬眼看着自家主子铁青的脸,也不敢多说话,只好低头领命而去,刚走出大门正好看到付清竺朝着这边走来,私卫知道最近这两人十分交好,当即如获大赦般几步上前,边走边说,付清竺越听眉头越皱,到了后面便对他说,“你把那些人集中起来,但先别用刑,我去劝劝他。”(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五章 确认 等私卫离开后他才看向跟在自己身后的夏叶瑾,说,“你看你干的好事。” 夏叶瑾撇撇嘴,想要反驳,转念却又放弃。 既然这散布假消息的办法是她想的,她自然也想了相应的解决方法,又怎么可能让这些无辜的八卦吃瓜群众遭殃?不过这解决办法,却不好与付清竺明说,或者说,根本就说不清楚,除非她把此番任务的目的及来龙去脉全都陈述一遍,但这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显然是不可能。 见夏叶瑾没说话,付清竺也不再开口,直接朝漓湘苑走去。等走到门口却被私卫拦下,李熙之闻声出了门,见是付清竺,说了句让他进来又重新走回了屋内坐在一旁。付清竺进门后在他对面坐下,笑道,“怎么?还生气呢?你还真要把这些人都打死?” 李熙之没搭话,僵着张脸扭头望向窗外。付清竺见劝解无效,便回头看向坐在桌边的裴沁雪,想让她开口劝一劝,却发现对方起身一副似乎要走的意思,付清竺一看急了,她这一走,外面那群下人不就都得没命? 他其实并不是太关心别人到底有没有命,可若是李熙之真因为裴沁雪而闹出这么大的事情,消息绝对会传到丞相府,就算李德裕不会出来,李元之也不可能干坐着,上回李熙之遇刺,他就已经对裴沁雪冒出了怀疑的苗头,如今再闹出李熙之为了裴沁雪把下人活活打死的事情,就算李元之不往别处怀疑,裴沁雪也很难再在李府待下去,她若是不能继续在李府待下去,那他们俩的任务,想要顺利完成可就遥遥无期了。 付清竺比谁都清楚完不成任务的后果,所以他绝对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这样想着,便上前一步,正要拦住裴沁雪,自己却被李熙之先一步伸出胳臂挡住,“清竺裴表妹已经很难过了,你有什么话同我说就是了。” “和你说?你好歹得回句话啊?”付清竺叹了口气,又说,“要我说随便口头教训下就好了,若是那十几号的人都打了,事情闹大传到丞相府可就不好了。” 李熙之面无表情,“口头教训一下?他们就能长记性?” 付清竺凑近了些,微微环顾了下四周才开口,“我知道裴姑娘平白无故受了委屈你难过,那些人乱嚼舌根也确实该死。可若是就这样把他们都打死了,对裴姑娘有什么好处?若是传到丞相府,世子会怎么想?李夫人又会怎么想裴姑娘?就算大家嘴上不说,难道心里不会有芥蒂?以后你还让不让裴姑娘在府里待下去了?……” 李熙之默默思忖了半晌,转身走出了漓湘苑。 * 夏叶瑾刚与那些市井游民接洽完毕,一走出巷子就看到了站在坊门边上的付清竺。不由心中暗叹,还真是冤家路窄。 实际上她的计划十分简单。 先花钱雇人放出裴沁雪在金陵收了聘礼又悔婚的假消息,然后过半天再放出另外一个消息对第一个消息进行辟谣:此金陵裴家非彼金陵裴家,收了聘礼的是另有其人。而裴沁雪所在的裴家,满门忠义,诗礼传家,只可惜得罪了某些人,裴家上下几十口人一夜之间全部被灭口,独留下小女儿裴沁雪孤苦伶仃,而李夫人一向与其生母珮喜县主交好,念起可怜,便收留了她。裴沁雪本人从来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族中兄妹都未曾见过她的模样,更不用说婚配他人。所以这传谣纯属有心之人恶意中伤…… 付清竺在这时也看到了她,见她鬼鬼祟祟的从巷子里出来,似笑非笑地问道,“你又在搞什么鬼?” 夏叶瑾也懒得隐瞒,抬头看了他一眼,“等晚上你就知道了。” 说完后也不等付清竺回答,便径直往前走。 才走了几步,从身后突然飞过来某个东西,冷不丁得砸在了她的后背上,夏叶瑾猛地回头,一个破箩筐? 随即就看到罪魁祸首正一脸戏谑的望着她,说别紧张,我不杀你,就想试试你会不会武功。 夏叶瑾无语,“这一下确认了你开心了吧?” “还行。” 付清竺踱着步子走过来,目光梭巡了一圈后在她的脸上停留,此刻斜阳西下,漫天余晖圈圈晕开,安静的氛围和突然靠近的距离让夏叶瑾莫名有些紧张,她暗骂了一声,下意识就想后退,却被某人一把按住,紧接着一个转身避开了从后面来的一股厉风——只听得“唰”一声,数枚银针刺在了坊门边的木柱子上。 随即从暗处走出一人来,那灰衣男子见了付清竺,脸上的笑容弥漫,看那样子几乎都要鼓起掌来,“没想到在这儿能遇上圄坛第一杀手,实在是我三生有幸。” 夏叶瑾僵了一下,果然,付清竺是仇士良的人,那他和裴沁雪,应该是一伙的。 付清竺倒是神色未变,“说吧,想怎么死?” 对方先是一愣,随即大笑,几乎是前仰后合,好不容易停下来后,目光却突然冷了下来,说果然是第一杀手,口气还是这么大。只不过,今天你没那么走运了。 话音刚落,只见细密的点铺天盖地朝着他们而来,像过境的蝗虫,一眨眼功夫,那黑点便越来越清晰,“快跑!——”付清竺喊了一声,一边拉起她的手一边挥剑去挡。耳边厉风呼啸而过,一些“黑点”被打落在地上,待看清后夏叶瑾惊得差点腿软,是暗器,一根根的,全都是银针。 她都还未反应完全,只见从四处突然冒出好些人来,手里全都拿着家伙,刚才那暗器估计就是这些人放出来的。 两人被团团围住,付清竺刚想杀出一条路,却被灰衣人挡在了前面。“识趣的最好让开,我今天不想杀人。” 灰衣人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不想杀人?当初淮南府陈家上下几十号,你怎么不说不想杀人?” “我从来不杀无辜之人。”见走不了,付清竺索性站定。 灰衣人笑的更加大声,“这话从堂堂圄坛第一杀手的口中说出来,还真是有理有据,令人信服。”(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六章 藏宝图 “不过——”灰衣人说着抬头望了下,随即笑道,“你说的没错,陈家当初确实是罪有应得,我今天来这里也并不是为了所谓的报仇……”他顿了下,冷冽的目光扫过夏叶瑾,又重新停留在付清竺身上,“据说那份藏宝图已经到了你的手上,只要你交出藏宝图我保证饶你不死。” 付清竺扬了扬嘴角,“消息够灵通,这你都知道?” 对方眼睛一亮,“果然在你手上!” 付清竺不置可否的微微一笑,“藏宝图给你也不是不行,但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杀了她。” 什么?!—— 夏叶瑾猛地抬头,她没听错看错吧?付清竺要对方答应的条件是杀了她?? 以藏宝图为代价,就为了杀她? 没毛病吧? 灰衣人似乎也同样不懂,他眯着眼睛看向付清竺,问,就这个条件? “别小看她。”付清竺看了夏叶瑾一眼,“她是除我之外藏宝图唯一的知情人,你若不杀她,到时候就等着她杀你吧。” “你自己也完全可以动手,何必等到我来?” “我如果能动手的话又何必把藏宝图给你?”付清竺看着他,目光澄澈,“而且我这不是被你的人包围了嘛,自然是自己活命要紧。” 灰衣人想了一会儿,然后点头答应下来。 “爽快!”付清竺也笑了起来,“给你个选择,是先看藏宝图还是先杀她?” * 出了漓湘苑大门后,李熙之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裴沁雪刚刚去了哪里,刚想去东面的园子找找,就看到了不远处的石桥上站着一个人,不是裴沁雪又是谁? 李熙之几步走到了她的面前,想要说什么却不懂得该如何开口,只觉得全都堵在了胸口,几番来回挣扎,最终却也只是期期艾艾的叫了声,“裴表妹……”,就再也说不出来其他的了。 裴沁雪回头,看着脸上的五官都要纠结到一块去的李熙之,不由有些心软,想要伸出手去抚平他紧锁的眉心,手抬到半空,却还是作罢,“我没事,就出来透个气。” 从小生长在圄坛,本来就是个生性凉薄之人,从未体会过温暖,也更不懂得安慰他人。 伸出的手正欲收回,却被李熙之一把抓住,紧紧握在手心,裴沁雪眼里闪过惊讶,却鬼使神差的没有抽回手,只听到那人絮絮叨叨的说,“府里很多事情我都不懂,大哥和父亲也从不让我插手。但我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这样没用,连别人欺负你都没办法出气,我真的……” 声音中带着懊恼和委屈,但更多的是为她难过。裴沁雪突然有些恍惚,看着眼前明朗阳光的人,她很想告诉他,她不是他的裴表妹,也不是他想象中的那样弱不禁风,更不可能被这么几句流言蜚语所伤害,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根本就不值得他为她难过和委屈。 但她最终还是没有开口,却情不自禁地伸出另外一只手,轻轻的拍了拍李熙之的肩膀,说,二表哥你都要把人抓起来打晕过去了,还说自己没用没办法? 语调轻盈,飘着尾音,甚至还带上了几分亲昵,只一瞬间便将李熙之满腹的郁闷一扫而光,只剩下从心底不断溢出来的暖意,一高兴便想起了另外一件事,赶紧从怀里摸出一个精致的雕花锦盒来,献宝般地递到裴沁雪的面前,“裴表妹,你打开看看。” 裴沁雪接过打开一看,吓了一跳,就算不懂玉石,但也能看出锦盒里的东西贵重之处。 有些迷茫的抬头,“这是……?” 李熙之也不答话,直接将链子取出来套在了她的脖子上,“这可是白马寺的无渊禅师开过光的,可以保护表妹平安。” “人家禅师开光可不是专门保佑你表妹平安的。” 李熙之被逗得灿烂一笑,“那好,这个表妹你先戴着,改日我特意去让禅师专门为保佑表妹平安开一个光。” * “你说呢,自然是先看藏宝图。”灰衣人说着,走到了付清竺的面前。 秋日天黑的早,才刚过了黄昏,四处便灰蒙蒙一片。东西两市早已闭市,坊门内黑峻峻,乍一看像是张着血盆大口的鬼怪。 付清竺从怀里摸出一把匕首,在他面前晃了晃,随即去了刀鞘,灰衣人赶紧点了火折子凑近来看,只见上面歪歪扭扭的画着不规则的图案,细看之下,登时吓得瞪大眼睛,付清竺见状苦笑,说世人谁又会想到,那名动天下的藏宝图竟然是把匕首? 灰衣人弯下腰来,凑近了刀锋,正欲伸手去拿,突然一阵冷风袭来,火折子晃动了一下,亮光微拂,反射在刀面上,竟刺得他睁不开眼。 他下意识将手伸到眼前去挡,却惊觉腰间一凉,低头看去,一把短剑从右方直接刺进了他的腰间,而凶手正是刚才付清竺要他杀的那个女人。 事出突然,灰衣人都还未反应完全,脖颈经脉却再一次被人一手扣住,付清竺看向那群想要围上来救人的黑衣人,“不想他死的的话,就全部给我退下!——” 两人劫持着灰衣人绕着长安城的大大小小的巷子循环反复的走了几次,待确定摆脱了那群人的追击之后,付清竺便一掌将其打晕,扔在某个废弃的深巷里。等做完这些想要走出巷子,却发现连续绕了几圈之后却依旧还在原地打转。 夏叶瑾心里一咯噔,看向付清竺的眼里已经带上了惊慌,“这大半夜的,该不会是鬼打墙吧?” “是地煞阵。”付清竺划开火折子,飞快瞄了眼四周,发现依旧是刚才那条普通的巷子,除了黑暗之外,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但越是这样,他们越是走不出去。 “以血为引,以屋邸方位为局,这人手段极高明,内力也不浅,不过——”说话间,他俯身拾起掉落在地上的一把短剑,吹开上面的土尘,突然沉声道,“不就是想要藏宝图么?躲躲藏藏的多没意思!”(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七章 云中公子 付清竺的话音才刚落下,就听到两声轻笑,随即一人落在了他们俩的面前。没错,是落,而且轻飘飘的,几乎是没有声音。 落在他们俩面前的人着一身儒衫,羽扇纶巾,看上去儒雅闲淡无比,如果不是借着微光看清他挂在嘴角那邪魅的笑,夏叶瑾都差一点以为自己的视力出现了幻觉。 “是云中公子,玉复容。”付清竺看了她一眼,低声说,“看来咱们今晚得有一番折腾了。” 对方说的云淡风轻,夏叶瑾抬头看他,线条明朗的侧脸倒映进眼眸里,心中却莫名的升起一丝苦闷。曾经她觉得一辈子都太过于漫长,可眼前这个人,却要独自承受比一辈子漫长得多的,甚至是根本望不到边的人世经历。所以这样,没了记忆倒算得上是件好事,不然,无尽的人和事,无数的遭遇,密密麻麻,全都堆叠在一起,他要有怎样的心脏才能够承受得过来? “圄坛第一杀手,想要找到你可真是不容易。”玉复容在两人面前站定,笑容上扬,轻飘飘的,却让人莫名瘆的慌。 付清竺也笑了起来,说我倒是没有想到,江湖上一向不食人间烟火的云中公子,竟然也会受俗世蒙蔽,看上这藏宝图? “一句话,给还是不给?” “玉兄既然都煞费苦心下重本布了这地煞阵——”付清竺边说边漫不经心地往前走了两步,正好挡在了夏叶瑾的前面,隔开了她与玉复容的距离,“小弟我怎么样也得捧场不是?”说到这里,伸手从怀里摸出了那把匕首,满脸笑容地在玉复容面前晃了晃,就在对方眯着眼睛等他开口的时候,付清竺突然蓄力一掷,手中的匕首直逼玉复容面门而去,冷不丁有利器飞来,他下意识往左一闪。 就在这时,付清竺却转身一把拽住夏叶瑾,用力一扯,竟然将她整个人重重的往巷子右边的石壁上甩过去。 事出突然,夏叶瑾都来不及惊呼出声就直接被拎飞出去,眼看就要被撞的头破血流,她在十分绝望闭上眼睛之前,赶紧伸手护住了自己的脸——就算是被砸死,这张脸还是要保留个全貌,不然到时候宫辰时救了她却发现脸被撞个稀巴烂复原不了就糟糕了。 哐当! 熟悉的落地声。 被摔得晕头转向的夏叶瑾来不及细想赶紧伸手往身上一摸,没有流血,也没有长包,除了沾在上面的尘土外什么都没有,顾不上满心疑惑,目光下移——她竟然被砸在了一个破箩筐上? 可是她明明记得,刚才那个巷子里空荡荡的,不用说箩筐了,就是簸箕也没有,而且她被砸在了石壁上,为何一点血都没……那现在? 轰的一声,犹如一记闷雷在耳际心间炸开。 夏叶瑾扔了箩筐,踉踉跄跄的往外跑,这是长安城的东街,她早已不在刚才那坊门附近的巷子里。 * 玉复容剑锋直抵付清竺的肩胛骨,动作轻盈一挑,再抽出,霎时血流如注。 “圄坛的人果然不是吹的,竟然连我这地煞阵都被你看出了破绽!”他扬起一个不大不小的笑容,“不过江湖上杀人不见血的鬼斩竟然会出手救人,还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只可惜,你护得了她却护不了你自己。” “有没有人说过你话太多了?”付清竺歪头吐出口中的血渣,倚剑站了起来,“打架就打架,说那么多,不累?” 他边说边挥剑跃起,一道白光闪过,玉复容用手中的羽扇去挡,就在他蓄力要爆出猛击的时候,剑锋到了面前却出乎意料的放轻了力道,正疑惑间,下腹突然一凉,伸手触去,却发现上面依旧平坦光滑无一物。忍不住皱眉,下一刻却感到腹间一阵痉挛,玉复容瞬间意识到中了暗器,赶紧伸手想要封住穴位,只可惜还是慢了一步,踉踉跄跄的将身子倚靠在石壁上,眼看付清竺剑锋再一次直逼过来,他强撑着一口气反手抛出羽扇,击退了付清竺的利剑,自己却连着后退几步,待稳住身子,竟当场吐出一口鲜血来。 “圄坛暗器?” 玉复容先是一惊,随之冷笑,“果然是不同凡响。只可惜,你还是破不了我的地煞阵……”话还未说完,他整个人突然僵在了原地,更确切的说,是被人控制无法动弹。 只见一把长刀从巷子右侧的石壁上破空而出,进而贯穿玉复容的后背,温热的鲜血顺着刀柄一点一点滴落在长满苔藓的青石上,妖艳而绚烂。 就在付清竺强迫自己敛住心神趁机反击的时,从巷子的右方突然冲出一人,几乎扑在了他的身上,熟悉的气息撞了个满怀,只听到紧张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付清竺,你怎么样?” 话刚问出口,就听到玉复容笑了起来,“还真是不简单,这世上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破我地煞阵的人,可是没几个。” 说话间,周围的景物如迷雾般渐渐消散,只一眨眼的功夫,早已不见先前的深巷幽暗之景。几道白光滑落下来,天色竟已经渐亮。 玉复容唇边依旧带着笑,看着自己的阵局被破,脸上无半点惊慌之色,他将插在自己身上的长刀抽出,随意丢在地上,照旧地扬了扬嘴角,就在他脸上的笑容即将再次绽开之际,付清竺突然起身抽出怀里的短剑,以最快的速度刺进了对方的下腹—— “快跑!” 声音在夏叶瑾的耳边擦过,旋即她的手被人猛地拽住。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眼前迷雾散尽,四处喧闹声渐起,两人才停了下来。 这一停下来,夏叶瑾却瞬间意识到了不对劲。 一抬头,猛然发现付清竺面色惨白,身上的单衫被血染红了一大片,浑身湿漉漉的,更是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顿时吓得不敢多说话,也顾不上其他,赶紧扶着他在路边的石阶上坐下来。可还没走出几步,就觉半边身子一沉——付清竺已经脱力般倒在了她的怀里。(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八章 重伤 客栈里。 夏叶瑾靠在外间的小塌上迷迷糊糊睡着,梦中突然被人狠狠一拽,她猛地睁开眼睛,待意识到自己所处之地后,微微松了口气。但却再也没法入睡,便鬼使神差走到屏风旁,看了一眼付清竺。 映入眼帘的是付清竺背对着自己的身影,他身上多处受了伤,整个人蜷缩在床的一角,暗红的锦被半边掉在地上,微微发抖的样子让夏叶瑾有些不忍心,但又怕把对方吵醒,便放轻脚步走过去,本想帮他把被子盖好就走,却在走近时听见他微弱的气息,“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对方脸色惨白,就算是睡着也依旧十分痛苦。夏叶瑾的脑子嗡的一下炸开,颤颤巍巍地伸手想拭去付清竺额头上细密的汗珠。 “唰”的一声,明晃晃的剑锋再次对准了夏叶瑾的喉间。付清竺一个翻身,竟然是单膝跪住手持利器的标准姿势。双目圆睁,毫无血色的嘴唇微微颤抖,待看清眼前人后双眼微阖,整个人像失去了主心骨一般,只听得一声闷响,然后直挺挺地倒在了床上。 这一幕落在夏叶瑾的眼里,一瞬却犹如上千年般漫长,她眼睁睁的看着,心里充满了未知的恐惧,直到对方倒在床上的那一刻她才猛然回过神来,赶紧冲到外间去把已经熬好的药端进来,待越过屏风,发现付清竺已经醒了,此刻正靠在床头,一脸平静地望着她。 “我睡了多久?”他开口,声音里全是喑哑。 “三天。” 听到这个回答后,付清竺的眼里闪过一丝慌乱,似乎是极力控制才没有从床上蹦起来。 夏叶瑾将手中的药碗放在桌头,又看了他一眼,“你伤的很重,还是别乱动的好。” “你救了我?” “算,也不算。”夏叶瑾走到旁边将木窗支探起来,微熹的晨光洒进来,总算是扫去了这几日来的阴霾。 “是你自己打败玉复容逃出来的,我不过是顺手将你送到客栈而已。算不上救命。” 付清竺皱着眉将放在桌头的药汤喝完,低头见身上缠满绷带,眼神一冷,待再次抬头,却带上了戏谑的神情,伸手指了指自己,问夏叶瑾,“这些都是你的手笔?” 夏叶瑾没好气回瞪过去,“不然呢?” 说起来,付清竺还得感谢她从小混迹在药铺周围懂得点医术,不然那天满身诡异的刀伤,无论出现在长安城的哪家药坊里,都会引起不必要的怀疑,江湖上的事情,若是闹到官府里,就说不过去了。 “你难道不好奇?” “好奇什么?”夏叶瑾突然有点好笑,她想道,付清竺对于你我除了你那诡异的身世之谜外,其他任何东西都不好奇。“如果你要说藏宝图?是假的吧?” 对方突然来了兴趣,笑道,“你这想法倒是奇特。”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真正的藏宝图在哪里怕是连你自己也不知道,而你们之所以接近李熙之,就是为了这个目的。” * 漓湘苑内,裴沁雪站在檐下望着庭中的一株芭蕉,神情晦暗不明,不知在想些什么。李熙之从外间匆匆走进来,看到她傻站着发愣,忍不住摇头,赶紧让人去屋里拿了件披风出来,随手披在她的身上,“裴表妹,外间凉还是回屋吧……” 裴沁雪收回目光,淡淡的笑了一下,“怎么突然来了,不是说要进宫住几日?” “父亲担心我不适应宫中的规矩,让三弟去了。” 李熙之笑着说道,显然是松了一口气的模样。 虽然这回进宫主要是选太子伴读,但肯定是要与皇子公主们处在一处,安慧郡主就不用说了,据说那庆德公主也是十分骄纵,他本来因为此事懊恼的很,如今得了自己不要去的消息,简直是天光骤亮,比得了荫蔽封官还要开心。 见裴沁雪依旧是闷闷的样子,迟疑了下,最终还是开口,“听闻这几日骊山红叶漫天,若是表妹不嫌路远,倒是可以去看一看……” 尽管努力显出云淡风轻来,但语气里却依旧带上了小心翼翼的试探。 裴沁雪没有马上回答,沉默了一会儿才答非所问的看向他,“这几日倒是没见到付兄到家里来……” 李熙之有些不明所以,便随口说大概是忙吧?清竺这人过惯了不羁的日子,或许又外出游历了呢。 可他的话刚说完,就看到对方眉心紧锁了几分,心中隐隐有些郁闷,待要仔细看,却听到裴沁雪笑着说,“在金陵的时候,就听闻骊山红叶之景世间难得,如今有机会,自然要去看看。” 语气恬淡轻松,仿佛刚才那一瞬真的只是随口问问。 李熙之本来就心思简单,听了裴沁雪的回答,满心想的全都是裴表妹终于答应我一起去看红叶了这样雀跃的小念头,完全不做他想。直到他离开后,裴沁雪一直舒展的眉心才又重新锁了起来。 三天了,一点音讯都没有,付清竺到底是死是活? * 入夜,付清竺一瘸一拐下了床,见夏叶瑾在外间小塌上趴着,顺手抽了放在旁边的外袍给她披上。他站在木窗前向外看了一眼,然后开门走了出去。 不出所料出了客栈没走几步就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站在那里似乎等了他很久。 还未站定,对方突然扬手一掌劈在了他的肩头,付清竺来不及稳住身形脚步就已经先踉跄后退,撑着一口气好不容易稳住,喉间却传来一股腥甜。 “现在整个江湖都在找你,甚至还发动了悬赏,你还真是我的得力干将!” 面具人不阴不阳的声音再一次响起,音调受了面具的阻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尤为可怖。 “我一直以为,这么愚蠢的事情只有沁雪那些人才做得出来,没想到是你。”面具人冷笑了一下,“将圄坛推到风口浪尖,你果然是出手不凡。” “当时也是情势所逼……” “情势所逼?”面具人突然大笑起来,他说,付清竺是不是我相信你太久让你产生了什么误解。圄坛的规矩第一条,就已经明确载明一旦情况对己不利,马上选择自杀保全,你当时如果自杀,又怎么会被情势所逼?(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九章 被坑了 在原地站了半天,直到寒气从脚尖开始蔓延到四肢百骸,付清竺才转身朝客栈走。刚过了子时,四处静谧得吓人,官道边上的小小客栈,剩下的也只是门廊前的两盏灯火而已。 刚走进后院柴门就与一人撞了个满怀,夏叶瑾瞪大了眼睛看他,似乎是走的很急,上气不接下气,付清竺在等着她开口,可对方就只看着他,眼里甚至还带上了莫名的恐惧。 她这副模样极为少见,对峙了一会儿,付清竺就有点站不住, “老是在客栈待着有点闷我出来透个气……”他下意识挠了挠头,“刚才看你睡得正香就没有叫你。” “不用解释,我也是出来透个气。” 付清竺看到对方的脸色明舒展了许多,但一听到她这种故作无所谓的语气又顿觉好笑,“看来不是我一个人觉得闷啊……”才开口,肩膀上传来的疼痛让他忍不住皱了眉,夏叶瑾捕捉到他的表情,心下一沉,“你是不是又受伤了?” 直到屋内烛火燃尽夏叶瑾才将他身上的伤口包扎好,后背到肩膀,密密麻麻的,全是大大小小的伤,她都不知道这人到底是如何一声不吭得强撑到现在。但一想到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付清竺有可能经历过比这还要惨的生活,她突然就没法淡定。心思一复杂,手上的动作就慢了下来,对方马上觉察到她的异样,半开玩笑的道,“诶这样磨磨蹭蹭,你该不会是在欣赏自己的大作吧?” 话出口后果不其然手臂上挨了狠狠一下,就在以为夏叶瑾会像往常异样反唇相讥的时候,却听到对方叫了声“付清竺……”,紧接着问,“你怎么会加入圄坛?” “没什么……生活所迫。” 对于这种连稍微敷衍都算不上的回答夏叶瑾简直想打人,生活所迫你进圄坛?有手有脚的,怎么样不能养活自己何必要为了生计过着刀尖舔血的日子? 付清竺起身披上外袍,将铜盆里的血水倒在客栈后院的龙爪槐下,待血水全部渗入土里,然后才转身进了屋内,见夏叶瑾依旧呆呆地坐在桌前,或许是看出了她脸上十分明显的不相信,似乎有些于心不忍,迟疑了下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其实以前的事情,我不大记得了……” 那一日下着鹅毛大雪,他在护城河的石桥底下醒来,身子只穿了件看不出年月的单衫,在冷风里冻得瑟瑟发抖。似乎是被冻得太惨,他没走几步就又晕了过去,等再次醒来,发现自己在一座古墓里。 “面具人救了你?” 付清竺点点头。 最开始的时候他并不知道面具人救他的原因,直到几年后他凭着实力在江湖上杀出一条血路成为令人闻风丧胆的圄坛第一杀手时,才有人跟他说,当年面具人之所以救他,是因为他就算深陷昏迷也有着极高的警觉能力,意识没有清醒,基于身体本能的反抗动作却令人无法靠近,这样的特性,正是一名死士最需要的。 夜已经很深,桌上新添的烛火也将燃尽。夏叶瑾呆呆的望着摇曳羸弱的火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付清竺见她一副失神的模样,收拾了心绪笑道,“你看,我刚才说你还不相信,我进圄坛,没什么波澜壮阔的原因,就真的是为生活所迫。” “以前的事儿,你都不记得了?” 看夏叶瑾问的认真,付清竺皱眉,似乎是努力回想了一下,然后认命般的摇头,“除了名字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哦,对了,好像还有个缺了一魂一魄,但我向来不信鬼神,这说法也就当顽笑了。” 听到他说不信鬼神,夏叶瑾嘴角忍不住抽了一下。果然是没了记忆啊,如果让现在的付清竺知道他自己曾经是个靠帮别人驱鬼赚赏金为生的捉妖人,不知道会是作何感想。 原本夏叶瑾以为付清竺在历史上“流窜”是按照正常的时间线来的,但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她在此之前遇到了付清竺两次,一次是在东晋,一次是在元朝,而这一次却是在晚唐,从这仅有的三次来看,朝代远近是被打乱的,并没有既定的规律,抛去存在的其它因素,至少能看出不是按照正常历史发展的时间线来。 虽说世间之大无奇不有,但这种现象还是让夏叶瑾感到惊讶不已。而她能在这大千世界中遇到他,是偶然?还是冥冥之中的既定? 想了想,如果说是偶然,这就有点太巧了,但如果说是必然,夏叶瑾觉得这个必然跟她肯定是没有什么关系,想起之前提起付清竺宫辰时那讳莫如深的表情,夏叶瑾觉得这两人之间说不定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猫腻。 * 李熙之正要出门,待看到出现在眼前的人吓了一跳。惊讶过后脸上出现了欣喜之色,“诶清竺你还没走啊我以为你早就离开京都了呢……” 话还未说完瞥见站在付清竺身后的人,眼里闪过不解,随即脸上挂了冰霜,“你还有脸回来?” 夏叶瑾被骂的满脸懵,转念一想才反应过来,好吧,李熙之说的也没错,按照规矩,身为丫鬟无缘无故在外面待了三天,无论是死是活,都不需要再回来了。 “咳……”付清竺突然清咳了一声,然后将还在发火的李熙之拉到一旁,凑在他耳边嘀嘀咕咕不知道说了什么,夏叶瑾远远看着,只觉李熙之的脸色由白转红,再由红转黑,最终定在了难以置信的表情上,“真的假的?罢了罢了……” 两人聊了好一会儿才又重新在夏叶瑾的面前站定,付清竺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模样,但李熙之的脸色却极为精彩。 他盯着夏叶瑾迟疑了老半天,正要开口,却听到有丫鬟低低的唤了声“裴姑娘……”赶紧回头去看,果然看到裴沁雪从堂屋的石阶上走下来,她着一身云袖浅黄罗衫,在深秋枯败的园子里显得尤为瞩目。(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章 收线 “打扰到你们了么?”裴沁雪走近之后才笑着开口,话是对李熙之说的,但夏叶瑾却发现她的目光从刚才开始就时不时地往付清竺的方向飘。 “裴姑娘哪里的话,是清竺打扰了才是。”付清竺简单地拱手做了个揖,神情淡淡的,看不出悲喜。 几个人一直站在门口打太极也不是办法,李熙之想请付清竺到花厅却被他拒绝,“改日吧,今天我来这儿主要是向熙之你要人的,如今目的达到了我还有点事儿就不打扰了。” 夏叶瑾正听的云里雾里的,却听到裴沁雪满脸疑惑地先一步开口,“二表哥我不是很明白?……” 李熙之这才反应过来夏叶瑾原先是裴沁雪的丫鬟,自己在未经同意之下就送人了,顿时有些抱歉的看向她,说阿瑾这丫头毛毛躁躁的跟着表妹你我也不放心,所以就擅自做主把她送给清竺了…… “什么?!——” 话还未说完,两道声音异口同声响起。夏叶瑾瞪大了眼睛,裴沁雪也是一副惊吓过度的模样。 夏叶瑾差点没晕过去,敢情刚才那两人嘀嘀咕咕地就是在商量这事,把她送给付清竺,凭什么啊? “阿瑾与付公子,这……”裴沁雪收拾了下心情,勉强挂起一抹笑容来,“不过如果真是这样,那倒是阿瑾的福分。” * 夏叶瑾再一次从梦中惊醒,她坐了起来,梦境杂乱无章,什么都记不清。窗外依旧是一片漆黑,她头一次感到了恐惧,一种找不出缘由的,不知名的恐惧。 昨天从李府离开后,他们俩就回到了这里——长安城外的一家农家小院。付清竺没有什么异样,裴沁雪和李熙之两人的关系似乎也有所进展,可她却莫名的感到心慌,没由来的,就像曾经傅明鑫出事前一样。 她起身推开门,站在檐下发呆,也不知道站了多久,直到灰色的天逐渐亮起来,原来这夜远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样漫长。 旁边屋子的木门发出响动,紧接着是一阵杂乱的“乒乒乓乓”,随即付清竺气急败坏的声音传来,“我说夏叶瑾你一大清早的站在外面吓人做什么?都不睡觉的吗?” 夏叶瑾懒得理他。 对方见她依旧呆着不动,便走了过来,伸手推了下夏叶瑾的肩膀,说夏叶瑾你该不会还在生我气吧?我昨天那样做也是为了你好,一个丫鬟连续三日彻夜未归,你觉得你可能再在李家待下去么? “那样至少还有回旋的余地!” 李熙之也不是那么不通情理之人,只要她合情合理的解释,说不定就能继续留在李家,可现在,被他这么一搅和,什么余地都没有了。 “大不了以后我去见李熙之的时候你也跟着就是了……”付清竺似乎是看她真的有点气恼,便又加了一句。 “你不问我的目的?”夏叶瑾回头看他。 付清竺撇撇嘴,“问了你就会说?” “不会。” “那我还问什么?” “……” 就在夏叶瑾觉得这天根本就没法再聊下去的时候,却听到付清竺说,我今天要出去一趟,你好好待在这里别乱走。 夏叶瑾无语,“我也是有事情的好吧,大白天的待在这里做什么?你尽管去忙,不用管我。” 付清竺没有反对,只是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然后快步走出了小院。 * 漓湘苑的暖阁里,裴沁雪倚靠在窗前,正低头小心翼翼的做着什么,待走近,才发现她正握着绣花针,笨拙而吃力地在穿着线,膝盖上的图案歪歪扭扭,勉强能看出是个鸳鸯的模样。 “你倒是有闲情逸致?大白天的在这里绣水鸭子?” 付清竺踱着步子从里间走出来,凑近看了几眼,最终得出了这个结论。 “彼此彼此,”裴沁雪抬头,声音里带着寒意,“也不知道是谁,都火烧眉毛了还有心情跟个小丫鬟谈情说爱?” 话里明显的意有所指,但付清竺却一点都不在意,他收了戏谑,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你见过主子了?” 见对方没有否认,便接着问,“那想必接下来的事情也不用我再转告了吧? 当今皇帝倚重丞相李德裕,表面上对拥立他的大功臣仇士良依旧是敬重有加,但明升暗降,实际上太监仇士良的日子却是越来越难过,手中能握住的权力也越来越小。在他鼓动宫中禁军闹事排挤李德裕的阴谋失败后,甚至传出了皇帝要将他削为内侍监的消息。 这样的行为他怎么能忍受,尤其如今这小皇帝还是他自己一手拥立起来的。所以仇士良需要反击,而反击最好的王牌就是他一直以来暗中培养在圄坛的那些杀手和死士。但在反击之前,他还必须做一件事,那就是加快速度找到那份太宗留下来的藏宝图。 他知道那份藏宝图就在李家别院,李德裕老奸巨猾,硬抢只会得不偿失,所以他便让裴沁雪住进李家,从李熙之处入手,神不知鬼不觉地取走藏宝图。 可惜的是就算是仇士良也从未见过藏宝图真容,这段日子以来裴沁雪几乎是要掘地三尺,但依旧是一点收获也没有。 本来仇士良是没有打算硬抢的,可禁军闹事的失败让他不得不加快自己的计划。所以这回给付清竺和裴沁雪二人下了死命令,必须在七日内带藏宝图回来交差。 “你打算怎么办?”裴沁雪将手中的针线放在旁边的矮几上,抬头盯着付清竺问。 付清竺被她的这种眼神看得发毛,故作轻松的说什么怎么办,又不是第一次执行任务,尽力去完成就是了。 “我是说找到藏宝图之后。” “那就更加好办了!”付清竺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清茶,“把那东西交给主子,然后等着下一个任务。”说完后似乎觉察到不对,便皱了眉头说裴沁雪你今天是怎么回事怎么尽是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既不是第一次杀人也不是第一次偷东西干嘛这么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我想离开圄坛。” “哈?……” “付清竺,我是说,我要离开圄坛,等任务完成后。”见对方完全没有反应过来,裴沁雪又重复了一遍。异常坚定的语气,让付清竺想起她第一次出去杀人时的样子。(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一章 赏红叶 天阴沉沉,昏暗的光线让付清竺莫名感到压抑,他伸手将桌上的青瓷建盏握在手中,又再次放下,“你可是想好了,离开圄坛的代价……” “我知道。” “你不知道。”付清竺突然笑了起来,却是一脸惨淡,他说,你知道当年红雨是怎么离开圄坛的吗?是被人抬出去的,身上中了九枚蚀骨钉,看上去与正常人无异,可一旦发作,她甚至连一瞬都扛不过去。 裴沁雪罕见的笑了起来,“可是我已经决定了。” “为了他?” 对方没有回答,算是默认。付清竺叹了口气,随即有些自嘲地感叹,“果然女子就是比较麻烦。不过——”他顿了一下,“一旦让他知道你的身份,他还会对你这么好吗?我觉得你还是别这么冲动……” 裴沁雪木着一张脸没去看他,付清竺皱眉,还想再说什么,角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他只好将堆在嘴边的话埋在舌下,闪身进了里间,从后院的暗道离开。 进来的是李熙之,他一进门就觉察到裴沁雪的心情似乎不大好,碍于她性子也不敢多问,就只挑了好听的说,“日子定下来了,裴表妹咱们明日就启程去往骊山如何?” 裴沁雪调整了下表情,待抬头已是满面春风,“二表哥定就是了。” “那我去把清竺也叫来,人多热闹些。” 春风满面里混入了一丝僵硬,裴沁雪嘴角微微一扬,“好。” 窗外天阴云低,又是一场夜雨。 * 骊山上红叶漫天,绚丽灿烂。 游人众多,好在全都沉浸在周围壮丽的景色里,李熙之一行人在山道上走着,倒是也没有引起多大注目。 裴沁雪今日的心情似乎不错,时不时的回头与旁边的李熙之低声交谈几句,两人姿势亲密却有度,一眼望过去,如同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 夏叶瑾默默跟在后面,边看边感慨。没想到撮合这两人倒是比她想象中容易了一点,可有时候事情太过于简单容易却让她忍不住有些心虚。裴沁雪是仇士良的人,一旦让李家知道她的身份,她与李熙之两人的关系,还有可能吗? 越想越害怕,她突然发现自己被宫辰时给坑了。 宫辰时当时只说让她撮合这两人,却没有告诉她之后的结局。可按照这样发展下去,裴沁雪和李熙之的结局怎么看都像个悲剧吧?两个身份背景和立场完全不同的人相爱,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之后的分道扬镳。 想的入神,一回头就看到走在旁边的付清竺,对方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瘫着一张脸,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觉察到有人在看他,付清竺转头,挤出两个字来,“有事?” 见夏叶瑾摇头,又补了一句,说你不用谢我,让你今天跟来不过是举手之劳。 “……” 马车无法上山,一行人走了一路,等到了半山,终于找到了一个茶摊子,李熙之便提议先喝口茶解解乏再行上山。 一坐下,李熙之忙的就没停下来,又是为裴沁雪倒水,又是问她喜欢吃什么茶点,就在夏叶瑾觉得自己的眼睛都快要被闪瞎的时候,又看到他将一个小小的锦盒推到裴沁雪的面前,“这个给你。” “这是?……” 裴沁雪一脸不明所以。意识到还有付清竺等人在旁边,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上突然有些绯红。 李熙之一脸神秘,神秘里还透着甜蜜,“表妹你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裴沁雪的脸色更红了,她低低的“嗯”了一声,就要打开,李熙之却又立马按住了她的手,“呃,还是回去再打开好了……”话说完后,意识到自己的手还按着人家,然后像中了邪般以最快的速度缩了回来,一脸讪笑地说,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我让无渊禅师为你开了个保平安的光…… “为我?” “嗯,为你。” 说完后,两人竟莫名其妙的相视一笑。 旁边坐的夏叶瑾差点没把嘴里的茶水喷出去,并且付清竺的表情告诉她,此刻他们俩的感想是一样的:李熙之裴沁雪,求你们俩适可而止吧,眼睛都要被闪瞎了。 不就是送个礼物吗?不就是开了个光吗?两个人至于美成这副德行吗? 但闪瞎归闪瞎,郁闷过后,夏叶瑾觉得两人之间的气氛还是很不错的,连她这个局外人都能感觉到其间暗香浮动,美不胜收,更不用说身处其中的当事人了。只可惜她在这方面没有什么实践经验,实在是有些无法感同身受。 可惜旁边的付清竺显然不这么想,他坐了一会儿就坐不住了,十分艰难的朝那两人挤出个生硬到不行的笑容来,说我到四处去逛逛,你们慢慢聊,咱们待会儿山下茶亭汇合啊。 起身就要走。 走到一半,见夏叶瑾还坐着傻愣,赶紧快步折了回来,一把抓起她,笑的一脸难看,“我们去逛逛。” 一转身笑容便瞬间消失无踪,他看着夏叶瑾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我说你到底懂不懂气氛,就这样还坐得住?” 我刚才不是在神游没注意嘛?夏叶瑾撇撇嘴,懒得解释。 与那两人分开之后,夏叶瑾和付清竺就更加的百无聊赖,加上对红叶之景也不是特别的感兴趣,天还未黑,两人就早早地到晃到山下茶亭那里等着了。 可直到天黑还是不见李熙之他们的身影。 “这两人该不会是腻歪到忘了下山吧?”付清竺半开玩笑的问,但语气里却带上了一丝担忧。 夏叶瑾也有些慌,可今天出门李熙之是带着私卫的,裴沁雪又懂武功,应该是不会出什么……她猛然瞪大了眼睛,狠狠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怎么不会出事?!裴沁雪本身就是最大的潜在危险啊! 李熙之如今对她可是一点戒备都没有,如果她要动手,那还是不是分分钟的事情? 想到这里她转身立刻往山上跑,留下付清竺在后面喊,“诶你跑那么快做什么,等我一下啊——”(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二章 再次上山 入夜的山林很是安静,除了两人的脚步声就只有刻意压抑的呼吸声,夜里天寒,可夏叶瑾的手心却不知不觉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她想要说些什么来缓解下气氛,可眼下这种情况,无论说什么似乎都是于事无补。 突然一道微光闪过,走在旁边的付清竺“诶”的一声,扯了下夏叶瑾的衣袖示意她停下,然后自己朝另外一边走过去。 “怎么了?”夏叶瑾停住脚步问,见付清竺往那边走,作势就要跟上去。 付清竺摆摆手让她留在原地别动,自己顺着山道旁边的斜坡小心的迈下去,过了许久没动静,夏叶瑾有点站不住,正要往前走探个究竟,就看到付清竺拨开草丛走了上来。 “出什么事儿了么?”夏叶瑾边问边小心仔细的观察对方的脸色,直到确认了真的没看出什么异样之后,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我刚才看到底下有闪光,但下去之后却什么都没有。”付清竺甩甩手,“怕是我看错了。” 夏叶瑾觉得不对劲,“你手怎么了?” “没事,被草刮到了,流了点血。”付清竺说着,还象征性的把手指拿到她面前晃了晃,告诉她是真的没事。 两人一路无言继续往前走。 待走到半山亭,付清竺冷不丁开口,“你是在担心沁雪会对他不利?” 既然对方主动提起,夏叶瑾便也不想绕弯子,“你们的计划,包括杀李熙之吗?” 听了这话,付清竺却笑了起来,他说我们的计划是什么你都不知道就开始怀疑上了?“相比于我的计划,你才是更加诡异的那个人吧?” 夏叶瑾撇嘴,“我肯定是不会对李熙之不利。” “那沁雪也不会。” 说话间,前头突然冒出了一个黑影来,紧接着那黑影朝着他们转过了头,借着月光,夏叶瑾看清了对方的脸。 李熙之?! 正要开口喊,一双手却捂住了她的嘴巴,付清竺压低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别乱叫,他有古怪。” 李熙之双眼空洞,也不知道是否有看到他们俩,只是转过身不紧不慢的朝前走,两人收敛气息跟了上去,夏叶瑾一边走一边小心翼翼的查看周围的环境,确定自己所处的方位,无论相不相信鬼神之说,眼下的情况都十分蹊跷诡异。 本来与她并肩而走的付清竺突然看着李熙之的方向停下脚步,夏叶瑾赶紧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 幽暗的月色下,李熙之缓缓的转过身来,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他们,接着,一个极为诡异的笑容在脸上绽开。 两人下意识的绷紧了身子,然后下一瞬间,李熙之消失了。 凭空消失,就像从未出现过一般。 就在这时,他们俩才发现,原本狭窄崎岖的山道变得异常开阔起来,视线所及之处一片空旷平坦,突然一股奇怪的味道传来,夏叶瑾揉了揉鼻子,被自己脑海中凭空冒出来的想法吓了打了个激灵,赶紧划开手里的火折子探到前面去瞧—— 四周全是被砍倒的树木,像是特意整理出了这么一片平坦宽敞的地方,而在这地方的中心躺着一个人,凭着他身上的衣饰夏叶瑾立刻就认出来,正是刚刚把他们俩引到这里来的李熙之。 她回头与付清竺对视一眼,两人慢慢朝着中心走去,待走到李熙之的身边,什么都没有发生。付清竺蹲下身去探了探,抬头,“还有呼吸,只是昏迷了。”夏叶瑾松了一口气,正要弯腰扶他到旁边,手却被付清竺握住了。 在不远处的树干上,一人被绑在上面,身上血迹斑斑,付清竺走近了些,把手中的火折子往上移,终于看清了那散乱头发下低垂的面容,裴沁雪!? 两人顾不上许多,赶紧抽出匕首来割断把她救下来,“沁雪?”付清竺探了探她的鼻息,待确定她还活着,夏叶瑾和付清竺两人便各搀扶着一个,也顾不上查清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周围的情况有多诡异,总之是先把人救下来再说。 可没走出几步,夏叶瑾却发现在另外一处树干上,还绑着一个人。那人低着头,身上没有什么伤口和血迹,夏叶瑾感到一阵腿软,她咬牙拼命让自己的心神稳住,接着火折的微光努力再一次看过去。 被绑在树干上的人,无论是衣着还是身形,都与付清竺一模一样。 “付清竺!——” 她赶紧慌乱大喊。 付清竺扶着李熙之刚走到平坦空地的边缘,听到喊声,以为裴沁雪又发生了什么事儿便让李熙之靠在树桩上,自己跑了过来,走近之后也被夏叶瑾的脸色吓了一跳,“怎么了?” 转瞬便明白了夏叶瑾叫他的原因,皱了皱眉,沉声说,“过去看看。” 他本来想让夏叶瑾带着裴沁雪先下山,但转念一想便放弃了这个打算。如今情况越来越诡异,谁也无法预料接下来究竟会发生些什么,所以最好的保命方式就是不要分开,一起行动最安全。 夏叶瑾攥紧了拳头,她既想知道对面那个人的身份,又害怕身份确定后所带来的危险,心中杂念太多,短短几步她竟走的踉踉跄跄,等到了那人的身边,夏叶瑾努力的吸了一口气,借着身后付清竺手中火折的微光,她颤颤巍巍的掰正了被绑着的人低垂的头。 心跳瞬间停止。 这是一张与付清竺一模一样的脸。 两个付清竺? 孰真孰假? 夏叶瑾下意识就往后退了一步,她瞪大了眼睛望着一直站在自己身边的这个人,一时间挫败感丛生,相遇了几次,相处了这么久,她竟然没法一眼就辩出真假来。 付清竺也是同样的惊讶,见夏叶瑾用怀疑的眼神看他,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直到被绑着的人动了动,他才回过神来,小声的建议,“要不,先把他的绳子解开?……” 在这种情况下解开绳子有多危险夏叶瑾自然是知道,可如果不解开,万一被绑着的那个是真的付清竺呢?但如果被绑着的那个人是付清竺,那现在站在她身后的就是假的,既然是假的,她又为何要听从他的建议? 一通想之后,夏叶瑾发现自己被绕晕了。简直是细思极恐啊这是。(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三章 迷阵 两个付清竺,孰真孰假? 就在夏叶瑾因为没法辨别到底是哪个是真的而犹豫不决时,那边处于昏迷中的李熙之突然醒了过来,一看到裴沁雪浑身是血的躺在那里,立马慌了,一个趔趄就直接扑了过去,一边唤她的名字一边扶着她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夏叶瑾的“小心”还来不及喊出口,就看到原本毫无意识的裴沁雪猛地睁开了眼睛! 情况急转直下,眼看裴沁雪就要对李熙之动手,夏叶瑾也顾不上辨别真假付清竺,从绑腿处抽出一把匕首,迈开步子就要冲出去。 就在这是,却变故突生。 原本被绑在树干上的“付清竺”突然行动,他身上依旧绑着绳子,后背抵在树干上,但空出来的手却猛地伸出来,死死地钳住了夏叶瑾的双臂,她都还未看清对方脸上的表情,身后一直照明的火光却一下子熄灭,四周陷入一片昏暗,只剩下天边的半轮清月还泛着幽暗的微光。 夏叶瑾一面基于本能拼命挣扎,一面朝着身后付清竺原先站立的位置喊,“付清竺李熙之有危险你赶紧过去救他——” 声音落下,却无人回应。 她心下一沉,刚想转头看个究竟,就听到一记破空声从身后传来,她下意识要躲闪,只可惜双臂被钳得太紧,情急之下只好撤了力道,身子一歪顺势扑到钳住自己的“付清竺”身上,险险躲过了后方的袭击。 “付清竺!——” 情急之下她又喊了一声。 这次回应她的是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一声轻笑,蓦地回过头,她看到,在幽森惨白的月光下,刚才还为她拿着火折子照明的付清竺,此刻正挑着嘴角,满脸阴狠的望着自己—— 在他的手中,一柄短剑正泛着阴森的白光。 * 付清竺缺了一魂一魄。 而缺了魂魄的人特别容易被不干净的东西附身。 这是夏叶瑾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想法。 可是他们俩从上山开始就一直都是一起行动,付清竺也未表现出任何的异常,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等等! 夏叶瑾突然想到刚才付清竺一个人到山道边的洼地里去了一趟,还被草割破了手指。难道是那个时候被附身或者被掉包? 那么眼前这两人,到底哪一个是真,哪一个是假? 不待她细想,身后厉风再起,付清竺已经握着那把短剑直逼过来,眼看剑锋就要抵达后心,夏叶瑾无法,只好拼了命地用蛮力想要挣脱开另外一个“付清竺”钳住她的手,可惜对方像中了邪一样,力气大的吓人。 一来一往之间,竟生生地将那绑在他身上的绳索给弄断了。少了绳子的束缚,“付清竺”整个人瞬间朝她压了过来,夏叶瑾下意识往旁边一歪,本想带着他一起滚到旁边躲过身后的剑锋,谁成想他的力道太大,一时之间竟控制不住,直接倾身扑在了那把短剑上—— 一道白色的光刺进了“付清竺”的前胸。 夏叶瑾满心惊恐,想大喊却发现根本就发不出声音。可就在下一刻,那个被短剑刺穿胸口的付清竺,却渐渐的变得透明,如迷雾散去,一下子消失无踪。 然而却没有太多的时间来给她感慨,随着不远处的一声惨叫,付清竺朝李熙之的方向走去。 裴沁雪虽然醒过来,但由于身受重伤,几乎是使不出什么力气,所以倒是没有办法立刻伤到李熙之。就在李熙之想尽办法努力钳住失去了意识行动诡异的裴沁雪时,付清竺却一步步朝着他的方向靠近。 夏叶瑾先一步挡在了他的前面,手里紧紧握着匕首,“付清竺……你醒醒,你不认识我们了么?……” 可惜对方一点对她的话没有半点反应,见有人挡在前面,挥手就直接劈了过来,夏叶瑾当然不可能是他的对手,只好一边躲闪一边往后退,她记得后方是一排枯树干,正想着再这样退下去便无处可退,却听到李熙之哑着音喊了声“小心——” 她都来不及识别这声小心到底是跟谁说的,就感觉到一股巨大无比的力道压在她的后背上,然后整个人不受控制的朝前面飞了出去,重重的砸在了刚才绑着假付清竺的那棵枯树干上。 喉咙口一阵腥甜,下意识拿手去捂住嘴巴,待将手拿下来,掌心处满满的粘稠温热,是刚流出来的,她自己的血。 裴沁雪不知什么时候挣脱了李熙之,朝着夏叶瑾的后背拍了一掌。 * 周围安静的让人如同置身于真空,夏叶瑾后背抵着树干,双手撑地,保持着刚刚被砸下来时一条腿伸直另一条曲着的姿势,她望着站在对面的两个面无表情的人,又下意识瞥了眼立在不远处满身僵硬几乎是还没有反应完全的李熙之。 突然就一个念头闪过,她现在还不能死。因为在这种情况下她如果死了,李熙之也活不了,所以无论怎么样她都要保证李熙之的安全。 耳边倏然响起绳索在地面拖动的声音,夏叶瑾甚至来不及看清到底是什么东西,就被像是活的一样的藤蔓给死死缠住了身子,然后捆绑在了身后的树干上! 就在她拼命伸长了脚去够掉在前面不远处的匕首时,从黑暗中突然走出一人来,清冷的月色下,来人一身青布儒衫,羽扇纶巾,风雅有致。 不是云中公子玉复容又是谁? 对方唇边依旧挂着明媚的笑,“想把你绑在这树干上处死还真是不容易,竟然还差一点破了我的死局。” 眼里的震惊退去,夏叶瑾同样勾了勾嘴角,“我也是没想到,玉公子你如此费尽心机竟然只是为了杀我?这样兴师动众的多麻烦,你提前跟我说一声就好啦,云中公子的面子我还是会给的。” 对方被她逗得大笑,等笑声止住,慢慢地踱着步子走近了些,弯腰捡起了夏叶瑾掉在地上的那把匕首,放在掌心摩挲着它的利刃,眼睛渐渐眯起来,“你之前破了我的地煞阵,让我大开眼界。不过,今天这天水局,怎么样?是不是比地煞阵好玩?”(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四章 松了口气 “是挺好玩的。”夏叶瑾笑,“可惜藏宝图不在我这里,就算你杀了我也没用……” “我当然不只是杀你。”玉复容边说边随意的把手中的匕首抛到空中,又接住,他看了一眼已经被裴沁雪按住后颈的李熙之,脸上的笑容放大,“这不是还有李丞相家的二公子嘛,有他在手还怕拿不到藏宝图?” 见夏叶瑾没吱声,他似乎有点扫兴,便接着往下说,“虽然不知道你的身份,但我还真是挺赞赏你的,其实你也可以不用死的,只要……” “算了吧……”他的话还未说完夏叶瑾就忍不住笑起来,她说老兄你这套路也太老了点吧,你是不是想说只要我与你合作把藏宝图在哪里说出来就能饶我不死甚至还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如今像这样的招数,连未留头的小孩子都不会相信了你指望我相信? 对方拿着匕首逼近,“你不相信?那你有没有想过——”说着他回头看了眼从刚才起就站在原地不动的付清竺,“是我和付清竺合起来演了这出戏给你看呢?你也看到了,付清竺可是站在我的一边。” 夏叶瑾倒是没有想到他会突然说这样的话,冷不丁被噎了一下,正想反唇相讥几句表达自己对他这种拙劣的挑拨离间手法表示不屑,那把匕首已经先一步抵到了她的胸口。 突然一道身影闪过,紧接着她看到一柄长剑从付清竺的后背刺进去,贯穿全身,在前胸露出尖尖一角。 夏叶瑾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幕,她甚至忘了怎么开口,就在她满心绝望之时,那抹身影却已经到了玉复容的身后,抬手给了他一掌。 冷不丁挨了一掌,玉复容瞬间回神,两人顿时缠斗在一起。 就在这时,刚刚被刺了一剑的付清竺,却也如同那个假付清竺一样,身体渐渐透明,最后消散无踪。 又是假的?! 夏叶瑾因为眼前的场景震惊到目瞪口呆,她盯着正与玉复容打斗那个人的脸,终于能发出声音,却结结巴巴磕磕绊绊的让人听不清,“付、付清竺……” “行了别叫了是我——” 付清竺一边挡住玉复容狠辣的招式,一边飞快的应了一句,就在他即将占据上风的时候,玉复容却声东击西,虚晃一招引开付清竺,转身却朝李熙之飞去。 而此时,裴沁雪也突然行动了起来,她加重了掐在李熙之脖颈的力道,李熙之面色惨白,他拼着最后一丝蛮力反手抱住了裴沁雪,然后用力一压,两个人一起翻滚到了地上,后颈上的力道是松了,可怀里的人却还是不依不饶地想要挣脱,李熙之此刻早已经是筋疲力尽,哪里还有什么反抗的能力,一转身,就被裴沁雪给压在了地上,压抑的杀气再一次逼迫下来。 可是比杀气先一步出现的,是李熙之僵硬的动作和瞪大的眼睛,几乎是同一瞬间,他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逆转姿势,翻身扑在了裴沁雪的身上,护着她堪堪躲过了玉复容砍下来的刀子—— 他感到后背一凉,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都来不及伸手去查看伤势如何,脖颈又再一次被裴沁雪掐住。 绑在身上的藤蔓越挣扎越捆的越紧,夏叶瑾急的直冒冷汗,显然他们正被困在玉复容布下的天水局里,无论这个裴沁雪是真是假,只要这个死局没有破开,不仅是李熙之,他们所有人都没法活着走出这里。 所谓万变不离其宗,阵法再高明也离不开方位地利的配合。如果说之前的地煞阵靠的是正南方的命格,那么这个天水局……好在双手还没被绑住,夏叶瑾突然灵光一现,她顾不上其它,朝着在她近处的付清竺喊道,“付清竺我有办法!——” 付清竺正被玉复容使出的羽扇纠缠,此刻听到声音,便挥剑挡下,待到了面前,刚想开口问到底是什么办法,握着利刃的手却被夏叶瑾抓住,他下意识的想要挣脱,奈何对方力道极大,就在付清竺怀疑她是不是也被附身的时候,手中的动作却猛然停止。 夏叶瑾刚刚的喊声不算太大,但在寂静的山林中显得尤为清晰,玉复容心内暗道不好,猛地回头—— 他看到夏叶瑾紧紧抓住付清竺的手,将明晃晃的剑锋刺进了自己的心口。 几乎是一瞬之间,四周原本诡异的氛围全都消失无踪,裴沁雪身子一软,手中早已没了力度,直接晕倒在李熙之的怀里。 夏叶瑾松了一口气,她押对宝了。 天水局的命格,在正西方。也就是她所在的方向,更确切的说,是在这棵枯树上。虽然不懂得具体的布局,但从一开始的局面判断,夏叶瑾记得她来之前这树上绑着的是裴沁雪,接着是假的付清竺,也就是说天水局要成形,必须在正西方位有一个祭品,也就是所谓的阵眼。 破阵自然要从阵眼入手,但玉复容布下的天水局又比普通的阵法要阴狠的多,他擅长以人血为引,无论是开局还是破阵,都必须见血。而这个血,必定是要来自正西方位。 但如果要让阵法发挥到最大的功力,单纯靠血是不够的,还必须将血主和布阵之人也就是玉复容自己连接起来,当时就是想到这里,才让夏叶瑾大胆地冒出了一个念头,那就是绑在正西方位的她是和玉复容联系在一起的,一旦伤了她自己,不但能破了阵法,还能顺便让玉复容也受伤。 后面的结果证实了她猜想的正确性。 果然,天水局被破了之后,玉复容面色惨白,像是失去了主心骨一般,踉踉跄跄,几乎要站不稳,没走几步,便倒在了地上。 “快!就是现在,救了李熙之和裴沁雪赶紧走——”夏叶瑾拼着最后一丝力气催注意力完全不知道飘到哪里去的付清竺,对方被这么一说才反应过来,转瞬才意识到了什么,急忙拿刀去割绑在她身上的藤蔓。 夏叶瑾见他还浪费时间割藤蔓,着急得眼睛都红了,“哎呀快别费力气了,他们都受了伤赶紧带着他们先下山我不知道这阵法能牵制玉复容到什么时候——” 付清竺此刻的目光全在夏叶瑾的胸口的那一剑上,血已经漫开,格外的刺眼。他皱着眉摇头,“不行,要走一起走,总不能留你一个在这里。”(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五章 可怕的真相 夏叶瑾被气笑了,如果不是现在被绑着行动不方便,她真的想踹付清竺一脚,她强力控制了下一口即将喷涌而出的心头血,努力用平静而令人信服的声调说,“这藤蔓一时半会也割不断,趁着玉复容现在受了伤,你赶紧先把那两人带下山然后再上来救我,如果动作快点,时间应该是来得及。” 见对方没动,又补了一句,“这样吧,你把匕首留给我,我自己先割着。” 饶是付清竺再担心夏叶瑾,也知道现在的情况却不容他过多的优柔寡断,所以他交代了几句后便搀扶着那两人下山。 直到三人的身影消失在林子的边缘,夏叶瑾才松了一口气。旋即却觉得疲惫到了极点,困意比寒意先一步袭来,她刚想努力再坚持一下,就听到“砰”的一声,手中的匕首掉在了地上。 * 还是一眼看不到边的山洞。 夏叶瑾有点烦。 为什么每次不顺心的时候这个莫名其妙看不见脸的人总是会冒出来,是特意来看她笑话的么? 对方似乎是听到她心里的腹诽,轻笑,“我只是想提醒你一下——” “如果还是问我有关痛苦的感受的话那就不必了!”对方话还未说完,就被夏叶瑾截胡。 男人笑,“怎么你很害怕?” “是很烦!” 像是没有料到她会如此直白的把话堵回去,男人愣了一下,随后又笑起来,不知为何,夏叶瑾觉得他这一次的出现特别诡异,他笑了一会儿,才说,“其实我之前说的那些都不算痛苦的极致。” 夏叶瑾撇撇嘴,心说又来了。 “真正的痛苦,是明明之前有那么多条路可走,而你却偏偏选择了这样一条越走越绝望的路,误了自己也连累了其他人。而等你想要改变的时候,却发现早已经物是人非。” 人世间最痛苦的不是求不得,而是不得求。一个人连努力的资格都没有,他又拿什么去努力? 夏叶瑾皱眉,这个人还真奇怪。“没有资格就努力去把资格争取回来,好时光那么多,与其在这里自暴自弃,不如好好的反思下自己。” “反思什么?” 另外一个人接了话。 夏叶瑾一个激灵猛地睁开眼睛,刚想动了一下就发现身上疼的快要吐血。只好扯了扯嘴角重新躺好,眼睛瞄着端着药进来的付清竺,开口问,“我没死?” 对方没理她,将药碗放在旁边的桌上,“伤口很深,喝了药躺着别乱动。”夏叶瑾看他的眼神知道再多说话也是白瞎,便乖乖闭了嘴,看着付清竺在床沿边上坐下来。 然后看着对方端起药碗,拿起调羹。 夏叶瑾震惊。 随即她果然听到两个字,“张嘴。” “这个……”她有些犹豫。 “那你自己坐起来喝。” “……” 付清竺动作有些僵硬,好在力道还算轻,一口一口的药汤夏叶瑾觉得也还算适应。可两个人全程不说话的氛围还是怎么看怎么奇怪,终于在连续喝了接近半碗之后她忍不住了,“你什么时候摸到空地那里去的?” “从你杀那个假付清竺的时候就埋伏在旁边。” 夏叶瑾一个白眼甩过去,“那你不早点出来害得我被围攻?” “早出来哪里能看到你英勇的身姿?” “……我差点就死了你知道吧?” 付清竺手中的动作停滞了半刻,透亮的眼睛被覆盖上了一层水雾,他动了动嘴角,答非所问的说,夏叶瑾你刚才说梦话了。 “不会吧……说什么了?” 对方的声音哑哑的,听不出情绪,“你说付清竺我们很久以前就认识了……” 夏叶瑾忍不住笑出声,“编的吧?” “那你倒是说说,说的是什么?” “我连做什么梦都不记得,哪里还会记得梦话的内容?” 付清竺将最后一口药汤送进夏叶瑾的嘴里,“所以我知道嘛,你说我们以前就认识。” 夏叶瑾吸吸鼻子。 “那你相信?” “所以我现在问你——”付清竺随手将药碗放在桌头,待再次回过头,脸上已经少了原本的戏谑之色,他盯着夏叶瑾的脸,问,“我们以前,是不是就认识?” 夏叶瑾还没回答,就“扑棱”一声,有只信鸽落在了窗台上,付清竺起身走过去,待看了上面的字条后,微微蹙了眉。 回头对夏叶瑾说,“你先休息,我出去一下。” * 李府别院。 因为担心李家的人怪罪裴沁雪,李熙之将自己受伤的事情瞒了下来,只让身边贴身小厮阿虎帮忙去拿药和换药,裴沁雪看在眼里着急,等到自己的身体恢复了一些,便自告奋勇地担起了帮他换药的活儿。 他的伤口在后背,口子挺大,但所幸没有伤及要害。 虽然李熙之对裴沁雪的好几乎都要满溢出来,但碍于男女有别,平常他在换药时都是避开裴沁雪让贴身小厮来,只是今天那小厮阿虎正好被李管事派出去拿新裁量的冬裳,他没办法,正要自己动手,裴沁雪却走了进来。 吓得他赶紧抓过放在旁边的外袍披上去,却还是被对方发现,忍不住皱眉,“二表哥,你的伤怎么这样严重?” 李熙之紧张的急忙摆手,“已经好多了,都结痂了不严重。只是后背有个——” 话还未说完,就感觉到一阵风靠了过来,接着就看到裴沁雪站在了他的身后,她死死盯着外袍没有遮盖住的部分,整个人霎时僵在原地。 如此反常的动作弄得李熙之更加的紧张,他有些难为情的开口,磕磕绊绊地说,“裴表妹,你是被我后面的纹身吓到了么……我、我身子不好,后来父亲请了个术士来,说纹了这个可以辟邪保平安……” * 付清竺看着失神落魄的裴沁雪,叹了口气,才开口,“怎么会这么巧?” 难怪他们几乎是把李家别院翻了个遍都没有找到藏宝图,又有谁能料到,李德裕把引得江湖血雨腥风的藏宝图,纹在了他最心爱儿子的后背上。(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六章 月凉如水 “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这话问出后付清竺觉得还不如不问,圄坛的规矩摆在那里,仇士良对藏宝图是势在必得,他们还能怎么办?要么杀了李熙之剥下后背的人皮带回去,要么直接把李熙之带回去交差。 其实这两种做法并没有任何的不同。一旦让仇士良知道藏宝图纹在李熙之的后背上,他根本就不会留下活口。“不然这样吧……”他想了想终于像下定了决心一样开口,“我们把藏宝图临摹下来,反正也没人见过,我们仿造的逼真点说不定能糊弄过去。” 话说出口后是一段长久的沉默。 虽然付清竺轻描淡写,可这么做就等于是对圄坛隐瞒了重要情报,如果被发现,照着仇士良的狠辣程度他们俩根本就不可能活着出来。 沉默许久之后裴沁雪终于出声,她说付清竺这是我自己的事,你还是别掺合进来比较好。我不想连累你。 “你连累我的还不够多啊?”付清竺半开玩笑地说着,然后转身面朝前方,将目光落在底下广阔无垠的平原上,他们俩所站的地方,正好能看到整座长安城。 壮阔的皇城如一张大开大合的墨色棋盘,宫灯闪烁,遍地奢华。不知待繁华落尽,人事已非之时,这棋盘上又能留下何人的落子? “不过如果真要临摹,那只能靠你了,我是帮不上忙。”见裴沁雪一脸茫然,付清竺的嘴角浮起一丝戏谑,“毕竟你们俩的关系比一般多一点嘛。” 就算与李熙之两人早已经是心意相通,但被人如此挑明的说出来,裴沁雪还是有些难为情,故她面上作势冒出一抹杀气来,抬手就要朝付清竺劈过去。本来也只是顽笑,加上对方早有防备,自然是没有劈中,两人又来往了几招,裴沁雪身上的伤势还未好全,几番下来直接落了下风。 两人索性便不再比试,只就静静的站着俯视脚下的入夜长安,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付清竺才再次开口,他说裴沁雪,其实我还挺羡慕你的,至少你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付清竺常年瘫着一张脸,根本就没人知道这人心里到底想的是什么,所以在听到他开口说这样的话时,饶是裴沁雪也还是感到了一丝惊讶,因为在此之前,她一直以为,被江湖上称为“鬼斩”的人,基本上是无欲无求的,除了杀人。 “付清竺……”她突然莫名其妙的有点鼻酸。 对方看到她这副样子后却大笑不止,说裴沁雪你该不会是被我感动到想哭吧?千万别,我只是举手之劳罢了,不算为你。 真的是举手之劳吗? 看着付清竺半边隐进夜色里的侧脸,裴沁雪想。藏宝图对仇士良有多重要不言而喻,帮她就等于同整个圄坛作对,成功蒙混过关便好,若是不成功……她突然想,自己这样,是不是太自私了。 可是她心中的想法是那样的强烈,从未有过像现在这样,想要同一个人相守在一起。 * 接下来的几日平淡无事。 农家宅院位于城外,虽久无人居住,但贵在清净无人打扰,夏叶瑾趁着这空余的几日休养,身上的伤竟好了大半。只是心里却莫名的越来越慌乱,尤其是付清竺这几日行踪神出鬼没,让她愈发觉得事情并没有如想象中的那般顺利。 这日夏叶瑾一觉歇到入夜时分,睁开眼后便再也无法入眠,索性起身洗了把脸,四下寂静无声,也不知道付清竺到底回来了没有,她提了口气,发现胸口依旧有些发闷,便走至窗前,将花槅推开透气。 头顶明月如玦,给几缕疏云遮着,清晖穿过云缝,在庭中漏下一地微光。正愣神间,忽听隔壁“吱呀”一声开了门,付清竺走到她窗前,突然开口问了句“伤好点了么?” 或许是夜太深,他眼中竟罕见的都是关切,仿佛世间所有的事情都没有这“好点了么”要紧,夏叶瑾赶紧晃了晃神,让自己从这幅诡异的画面中脱身出来,点了点头扬了扬嘴角,说“好多了,已经能下地走了。” 对方似乎是松了一口气,随即便转身不再看她,目视前方站在檐下,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片刻才又开口,道,我觉得我们以前是认识的。 夏叶瑾身子晃了一下差点没直接摔在地上。 敢情过了这么多天,这人的心里却还在想着这个问题? 二人隔窗而立,不远不近的距离,既不亲昵也不疏离,仿似近一步或退一步都显多余。付清竺虽不说话,但夏叶瑾知道他是在等一个答案,想了又想,便觉得也没什么可隐瞒的,告诉他也无妨,反正等离开了这个时空,他还是什么都不记得。 所以她最终开口,“你没有以前的记忆,但你记得自己的名字和少了一魂一魄这两件事,对吧?” 付清竺的眼里闪过惊讶,有关魂魄之说他从未向人提及,眼前这人为何会知道?心中疑问越堆越多,他喉结动了动,但还是没有问出来,只是点了下头,让对方接着往下说。 果然,他的直觉是对的。 站在他面前这个叫夏叶瑾的,在以前就认识他。 晚秋时节,饶是白日天晴,入夜后也依旧是寒。更别说城外荒草蔓蔓,人烟稀少,到了后半夜只稍一站便顿觉寒气直逼入骨。 月影疏离,半轮明月将庭中树姿隐了大半,余下的在庭中投下斑驳光影,如河藻水荇,映在积水空明中。 等夏叶瑾全部说完后才惊觉自己已然是浑身冰冷,付清竺依旧站在原地,或许是太过于震惊,到了最后,竟还是一脸的面无表情。 “……所以我已经在世间游历了很久,如幽魂般,从一个朝代到另外一个朝代,只是我自己都不记得了?” 这个比喻有些悲凉,但代表的含义却没有错,夏叶瑾便只能点头,“你不是游魂,也不是毫无意义,在我遇见你的每一次,你都在救人。”(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七章 追杀 “咱们遇见几次?” 夏叶瑾笑了一下,“加上这一次,是三次。” 付清竺却没有笑,他抿了抿嘴,然后说那你一定很郁闷吧?我每次都不记得你。 “刚开始是有点。但后面就习惯了,反正你最终都会发现这个秘密。” “然后又再一次忘记。” 夏叶瑾被他这一本正经的话逗笑,终于忍不住伸手推了他一下,说,人总是要向前看的,记那么多以前的事情做什么。 紧接着又是一阵沉默,付清竺僵着一张脸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就在夏叶瑾冻得受不了想先回屋的时候,忽然听见他开口,“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夏叶瑾一愣。 “在我存在的这几百年甚至是上千年里,我不可能一直都是一帆风顺没有遇到危险的吧?但如果照你的说法,每一次都能在另外一个朝代看到我,是不是说明了——”他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般眼睛亮了起来,“每一次的失忆都意味着我的新生,就算在这个朝代被杀死,到了下一个朝代又能重新活过来。也就是说,我其实是不会死的。” 就在夏叶瑾还没有搞清这个结论对付清竺来说意味着什么的时候,突然他几个腾跃跳上花墙,只听得“扑通”一声,自墙上扯下一个人来。 那人才一跌落便挣扎着要站起,付清竺跃下花墙,膝盖抵住他后背,左手摁着他颈项,那人挣扎几下动弹不得,正要开口说话却听到付清竺冷笑,“谁派你来的?” 对方似乎早已料到他的反应,满脸呲笑地看着他道,“还能有谁,自然是主子。”随即看到付清竺脸上放大的惊讶,不由更加得意,“当真以为你们俩那偷天换日的计划能瞒得过主子,你就算杀了我也没用,今日正巧那李德裕与他大儿子被外派出京,没准现在那小少爷已经被剥皮了……” 他话还未说完后颈就被狠狠的遭了一下,当即晕了过去。 等夏叶瑾两人赶到了李府别院,早已是人去楼空。目光所及之处皆是疮痍,横七竖八的躺了好些私卫,桌椅砍断翻倒在地,血迹斑斑,一看就知道是刚刚经历了一番血战。 两人对视一眼,全都心下一沉,他们还是晚了一步,被圄坛的人抢了先。 * 已经被逼到了绝路,前方就是浮石林,是一处奇石嶙峋深不见底的峡谷。 经过刚才在李府别院一役,裴沁雪和李熙之两人都受了伤,好不容易杀出重围逃了出来,却被圄坛的杀手一路紧追,等到了这里,就算前头不是绝境,他们也没有力气再跑了。 夜风阴冷,林子里迷雾重重,裴沁雪身上的单裳被血水浸透,紧紧的黏在一处,面容惨白如宣纸,仿似被风一吹便会倒下。李熙之见状脱下自己的外袍披在她身上,小声说,“夜凉,裴表妹别受寒了。” 语气平淡,与平日里的嘘寒问暖无异,却听得裴沁雪莫名难受。或许,真的是她自己太过于贪心。她本来走的就是一条绝路,如今却因为她的贪心自私,把李熙之也给牵扯进这条绝路里。 她突然觉得,有些事或许她不该再瞒下去了。 “熙之,有件事我一直想跟你说……”这是她第一次直接叫他的名字,语气生硬疏离,让李熙之顿时吓了一跳。不过转念一想又释然,他都已经决定非她不娶,成婚之后,在外人面前,称呼总是要改的。像表兄妹这样的称呼,还是他们俩私下互称比较好。 心中念头一定,他便也没有想太多,扬了扬嘴角问,“什么事儿?”末了又补了一句,“那些人马上追上来了,表妹咱们先想法子避开,有什么事儿等回去再说吧。” “其实我并不是你的表妹……” 嘈嘈杂杂的,脚步声开始逼近,李熙之似乎没有听清,皱着眉头又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话音刚落,就从林子里窜出一大队的蒙面人来,手中的火把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伴随着马蹄嘶吼,让原本寂静的山林一下子变得混乱不堪。 “沁雪这就是你的不对了!”领头的黑衣人笑着开口,声音瓮里瓮气的,十分难听,“虽然主子派你执行任务是没错,可我们都出来援助你了,你却独自带着任务目标跑,难不成想独自邀功?” 见裴沁雪抿着嘴不说话,他笑的更加肆意,“行了,都是为主子办事,把人交出来,什么都好说!” 话一说完,一大群黑衣人便上前几步,将刀剑对准他们俩。 李熙之下意识就将裴沁雪护在身后,他这个不甚明显的动作,却引起了对方头领的注意,只见他笑道,“小公子果然是情深意重,只不过这个人,却不值得你对她如此!” “值不值得,似乎不是你说了算吧?”李熙之也笑了起来,眼里却只有寒意,他刚才已经发了暗号,只要时间拖的足够久,李府的私卫就能赶到。 听他这么回答,黑衣人脸上的笑容不断放大,到了最后几乎是在吼叫,他说,我是说的不算,那你去问问她,看她是不是真的对你问心无愧? “这是我们之间的事,你是不是管的太宽?” 李熙之边说边握住裴沁雪的手,握的特别紧,好似她会丢了一样。 “那如果她的目的是杀你呢?也没有关系?”像是十分喜欢看他的反应,对方故意拉长了音调。“裴沁雪是我们圄坛的人,接近你,不过是为了你背上的藏宝图。所以你为什么不觉得是我们联手演了这场戏给你看呢?” 李熙之没有想到他会如此反问,微顿了一下,仍保持着笑容,手却收力紧紧握住裴沁雪,“如果真的是沁雪想要我这条命,只要她一句话,我给她就是,何必这样大费周折?” 领头黑衣人一愣,半天才接话,“还真是让人感动的感情。不过——”他似乎要发表长篇大论,只可惜接下来的话却再也没有机会说出口,一股疾风从身后袭来,紧接着,他单手捂着胸口,跪在了地上。(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八章 表明心迹 混混沌沌之间,兵器缠斗的声音混杂着惨叫和血腥味扑面而来,嘈杂而混乱。迷迷糊糊之际,似乎有人拼命将他护在了身后,他几乎是要失去意识,但还是紧紧握着裴沁雪的手,就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他想呼喊,想让裴沁雪小心,张了张嘴巴,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好紧紧的握着。然后在浑浑噩噩之中,有人将他塞进了马车里,一路摇晃,直到他完全失去知觉。 等李熙之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一睁开眼睛便下意识去寻找裴沁雪的身影,可映入眼帘的却是另外一张脸。 釉色的炉子里正煎着药,水汽咕噜噜的往上冒,夏叶瑾拿着把蒲扇半蹲在炉子边扇风,见李熙之走出来,歪头看了一眼,“你醒了?” “阿雪呢?!”李熙之无视她,自顾自的四下搜寻。 夏叶瑾一愣,老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个“阿雪”就是裴沁雪,“她在院子里。”心里却想着,这两人的关系果然是非同一般,这么亲昵的称呼,也就适合小两口。 李熙之听了她的回答便没有再说话,目不斜视地直接穿过外间,作势就要往屋外走,可刚走到门口,急促的脚步就停了下来。 裴沁雪走了进来,面色有些苍白,见了李熙之,努力挂上一抹笑容,“你醒来了?”临了又补了一句,“你受了伤应该要好好休息,刚醒来就乱走做什么?”面上似乎有些不耐,但语气里却满满全是关心。 “我……”李熙之顿了顿,最终还是没有把“担心你”这三个字说出来,有时候情之所至能做很多事情,但如果这个人已经印刻进你的骨髓,融进你的血脉,很多话反而说不出口。 但裴沁雪却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伸手抹了下眼睛,笑了笑,说我受的只是轻伤,没什么事儿。倒是你,要多休息。 说话轻声细语,眼眶却有些微红,显然是哭过了。 这种细微的差别又怎么能逃得过李熙之的眼睛,心中一动,握住了裴沁雪是的手,说“阿雪……我,发生什么事儿了么?” 突然之间称呼的变化让裴沁雪也吃了一惊,转瞬又明了,大概是李熙之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觉得再叫她“裴表妹”不适合,便改了称呼。 想到这里突然十分难过,或许,她真的是太过于贪心自私。她本来走的就是一条绝路,如今却把李熙之也牵涉进这绝路里,就算他们能顺利逃过此番劫难,可未来还有无数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处在等着他们,李熙之不在乎她的身份,那么李元之呢?李氏一族呢?堂堂的丞相之子,找了个身份卑贱的杀手,这若是传了出去,岂不是贻笑大方? 所以她开口,“想必你也知道我的身份,我是圄坛的人,我不是裴沁雪,也不是你的表妹——” “我知道。”她的话还未说完,就被李熙之截了胡,他说我知道啊,从你上回从刺客手中救下我的时候我就知道了。就算金陵裴家小女儿足不出户从未在世人面前出现过,但她不会武功这一点,我们李家还是知道的。 没想到自己的身份暴露得这样早,裴沁雪既惊讶又羞愧,正愁不知该如何接着往下说的时候,却听到对方再次开口,“其实这没什么关系啊……”李熙之笑了起来,语气平淡与往常无异,他说,我在意的是你这个人,至于你到底姓不姓裴,家住何方,出身如何,与李家有什么关系,这跟我又有何干? 裴沁雪恍惚了许久才终于意识到对方对她说了什么,心中情绪百转千回,等开了口,却变成了一句,“那世子……?” 连李熙之都识破了她的身份,精明如李元之,又岂会看不出来?她问这话,也不过是多此一举罢了。 “你别担心。”李熙之话音淡淡的,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大哥没跟我提起你的身份,所以也许是不知道吧。” 说完后,见裴沁雪满脸的不相信和担忧,他忍不住伸手轻轻的将她揽到怀里,“其实你不必担心那么多,就算大哥知道也没关系,从小到大,无论发生什么事他总是护在我这边的。” “真的吗?”裴沁雪轻轻的靠在他的肩头,喃喃地问。 李熙之笑了起来,他抬手抚上她的后背,轻柔的拍了拍,说,当然是真的。等我们回到府上,我就去跟大哥把这事儿清楚,大哥肯定会支持的。阿雪你放心好了,总之我不会让人伤害到你。 无论前方是刀山还是火海,两个人一起面对,总是能扛过去。 裴沁雪没有再说话,她将自己的重心倚靠在李熙之的身上,好似这样就能真的一起扛过所有的艰辛与苦痛。 她突然想起付清竺刚才对她提的建议,如果,她足够自私的话,她或许会答应他的那个所谓的完美计划。只是这样换来的幸福,又叫她怎么能坦然受之? 七天后就是付清竺计划回圄坛的时间,裴沁雪想,在这七天之内,她一定要找到解决办法,活下来的人不该只是她和李熙之,还应该有付清竺。 * 夏叶瑾连外袍都顾不上披上直接冲出了院门,发足狂奔,全然无视腿伤隐隐作痛,手里仍紧紧攥着那张信纸。 她一直都知道付清竺在这两天会有所行动,但万万没有想到是以留下书信然后独自不发一言一走了之的形式。 风在耳边呼呼的刮着,越跑心里越烦躁,到了最后几乎是想要揪着对方的颈领大吼,付清竺你有本事就留下来当面把事情说清楚啊!留下封书信一声不吭的走又算什么英雄好汉?! 待她跑到白马河边,黄昏已近尾声,满空夕照,映得河水熔金化彩,水边红蓼白蘋,正衬着岸边一袭青衫背影。远远望去,仿若几百年前的清平桥上,抬手折柳的捉鬼少年。时光流逝,很多东西变了,却又有更多的东西保留了下来。 夏叶瑾听见自己在说话,可又好像不是自己的声音,“付清竺?”(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九章 终局 那人转过头来,满唇满眼都落着笑意,好似他一直就在这里,等着姗姗而来的故人。夏叶瑾奔上去,将他一把拽住,付清竺被她拽得几乎是站立不稳,转瞬却被她想开口说话却因为跑的太急上气不接下气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的模样逗笑,说,“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夏叶瑾顺下一口气后,横眉一瞪,“付清竺有你这么做事情的么?什么都不管不顾的一走了之?” “我没有不管不顾啊……”对方满脸无辜,“我这不是给你留了信嘛?” “那如果我没有看到信,你是不是真的就打算这样走了?告诉了一个假的时间给裴沁雪,然后自己独自提前行动,你这样,难道他们知道了能安心活下去?” “那就不要让他们知道。” 看到他这副模样,夏叶瑾又急又气,说付清竺你能不能别这么喜欢擅自做主,这又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儿,大家坐下来好好商量总是会有办法的,你又瞎逞什么英雄? 付清竺却罕见的笑了起来,“其实这与你们并无太大关系,回圄坛,本来就是我计划中的一部分。而这计划,在很早以前就已经存在了。” 夏叶瑾心下一惊,旋即便被某个念头吓得僵在原地,喃喃开口,“是因为李元之?” 对方笑了,“你果然挺聪明。”然后他走到河边的树下站定,说,你看,其实也没有什么。我这次回圄坛,不过是要拖着仇士良分散转移他的注意力,等李元之的人一到,就算是大功告成。 如家常般的语气,他说的轻松之极,好似此番不是去龙潭虎穴而是外出登高采菊。 见夏叶瑾依旧是满面愁容傻愣着的模样,便伸手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胳臂,说你别太担心,真的没什么大事。这几日我不在你就先陪着李熙之他们回府,若是他们问起,你就说我临时有事儿出京了。 “你觉得他们会相信?” “不相信也没事,总之那时候也差不多是会出结果了。”话说完后见夏叶瑾还是一副苦瓜脸,不由郁闷,“哎呀夏叶瑾我这都还没走呢你能不能别挂着这张脸,再说了我不过是回去拖拖时间分散分散注意力——” 不待付清竺说完,夏叶瑾便开口,“不是。”冷不丁冒出来这么两个字,付清竺一时之间没有搞懂,就问,“什么不是?” 夏叶瑾抬起头,眼眶已经红了一圈,她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人,一字一顿地说道,“你不是去拖住仇士良分散他的注意力,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这回是去刺杀仇士良,对吧?” 历史上,在李德裕和仇士良二人的斗争中,最终以仇士良的落败告终。 在仇士良后期,他的所有罪证几乎都落在了李德裕的手中,可要完全铲除一个权势浩大根枝错综庞杂的阉人集团,只凭着区区的证据和皇帝的支持是远远不够的,还需要强硬的武力相支撑。而这武力,自然不能靠李德裕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门生。 来这里之前,夏叶瑾曾有想过扳倒仇士良最为得力的圄坛,李德裕应该是用了非常规的手段,这非常规的手段,自然是包括安插内应和眼线甚至是雇用江湖人士。但她没有想到的是,这所谓的内应,竟然是圄坛第一杀手,付清竺。 付清竺将后背倚靠在树干上,侧过身子,让自己与夏叶瑾面对面,见她这副模样,又忍不住叹了口气,“夏叶瑾真没你想的这样严重,其实拖着仇士良分散他的注意力与刺杀他这两者并没有太大的差别,总之我只要扛到李家的人来就行了,怎么说我的武功在江湖上也能排上号,这种小事,真的不算太难……” 真的是这样吗? 夏叶瑾才不相信。 “而且,你别忘了,我可是不会死的。就算……我这次真的遇到什么危险,我们总是也会再相见。等到下次我们再见的时候,我又是全新的我了,付清竺还是付清竺,什么都没变。你看,这样一来,于我来说并没有什么伤害和损失又能保全了大家。所以没有什么好难过的。” 夏叶瑾苦笑。 是啊,没有什么好难过的。 只是,失去了记忆,你是你,却又不是完整的你。 为什么每一次都要让我来承受这种事情,这样多不公平? “那这样还不行吗……”付清竺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从怀里摸出一块双鱼玉佩来,塞到夏叶瑾的手里,说这是我上回跟李熙之一同逛玉器坊的时候顺手买的,如今就先暂时寄放在你这里,等我回来再找你要。这玉佩可是很值钱的,我肯定会回来向你要你这一下总该放心了吧? 这样能放心才有鬼,用这种话来安慰人也亏得他付清竺能想得出来。 夏叶瑾的眼睛忽然酸涩得睁不开,她着急忙慌地翻遍了身上所有能藏住东西的袋子,终于摸出了一块折成三角的护身符来,胡乱的递给付清竺,呆呆的说,“这个开光过,也很值钱,你记得拿回来还我……”话到了后面,已然是带上了浓重的鼻音。 付清竺没再说什么,收下护身符。然后朝她摆摆手,示意她先回去,转身便要离开。 漫天红云如火,遍地黄叶堆积。 那抹身影一转眼就要在眼前消失。 夏叶瑾突然回过神来了一般,一把抓住付清竺的衣袖,死死抓着,几乎是不断句的迅速说道,“付清竺你不要去了行不行反正历史上仇士良最终都是会败给李德裕你就别管那么多,随便找个地方隐姓埋名也好外出游历也好总之不要去了好不好?!” 付清竺没有挣脱,有着她抓着,等她稍微放松了些才用另外一只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语调柔和,轻声安慰,“夏叶瑾你傻不傻,既然仇士良最终会败,那就更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有重逢自然也会有分离,我想这一点你应该比我更有体会……” 几个荷锄的晚归农人朝这边走来,斜阳西下,最后一抹余晖也消失在了河面的波光里。 夏叶瑾没有再说话,但却也没有松手,两个人就这样安静地站着。 如果生离死别还能够说些言不由衷的祝福和告别,他们分开的场景却连一句再见也说不出口。 因为无论是生离还是死别都会有个尽头,而他们之间的相遇离开却好似永远望不到边,一次又一次,相遇,然后分开,像是陷入了一个永无止境的恶性循环里,永世都不能安宁。 雀鸟归巢,天暮灰暗,帷幕落下,万籁开始物归原位。 白马河边,两个人依旧静静站着。 付清竺用力拍了拍夏叶瑾的胳臂,声音如常听不出其它情绪,“好了,夏叶瑾,差不多了。再不走的话天就黑了。” 夏叶瑾却固执地不肯松手,好像只要这样两个人就不用分开,付清竺就不用去送死。 付清竺有些无奈的感觉拽着自己衣袖的力道越来越大,他叹了口气,旋即又笑起来,努力用一种无所谓轻松的语气,“夏叶瑾你几岁了啊还这么粘人,都说了我不会有事了。如果害怕我爽约了最多下次再见面的时候,你直接把我暴打一顿解气就是了。” 说罢,他小幅度的抖了抖手臂,藏在袖中的短剑从袖间滑落在掌心,付清竺瞥了眼上面一闪而过的寒光,然后用力将夏叶瑾从自己面前推开,不等她有什么反应已经反手用短剑割断了衣袖的一角。 布料的嘶鸣声异常刺耳,没有想象中的伤心欲绝撕心裂肺,只是夏叶瑾的眼睛开始模糊,付清竺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最后变成了点点尘埃,缓慢地消散在了空气中。 夏叶瑾徒劳的伸出手去,却什么都没有抓到。 有骑马而过的侠客看到了站在河畔失神落魄的人,声音里带着担忧,“天都黑了,姑娘还是赶紧回家吧……” 马匹一阵风似的经过,那人的话语还带着尾音飘散在空气里,夏叶瑾放下举到半空的手,朦朦胧胧的,她已经完全不知道刚才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自己的身体也变得越来越轻,到了最后,竟仿若无物。 她最后的念头停留在一段历史语句中: 会昌二年,公元842年,圄坛受困。仇士良亲手斩杀辖下死士,数十名内应,终无一人生还。 会昌三年,公元843年,仇士良告老还乡,同年六月,卒。终年63岁。唐武宗追赠其为扬州大都督。 会昌四年,公元844年,因被检家藏武器,帝下诏削官爵,籍没其家。 * 夏叶瑾醒来时已经是晚上。 宫辰时站在窗边,听到动静便转过身来,似乎也有点被夏叶瑾这平稳的不像话的情绪所吓到,顿了一下才开口,“这回任务完成的还行。” 仇士良已是强弩之末,圄坛被摧毁了之后,他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的根基与主心骨。再加上唐武帝李炎重用李德裕,辉煌一生,他最后也不过是落得个籍没全家的下场。 裴沁雪的身份最终还是被李元之隐瞒了下来,裴家的灭门惨案得到昭雪,而她继续以这个身份寄住在李家。之后便与李熙之成婚,婚后生活幸福,儿女成双,日子十分美满。 夜深人静时,她也偶然会想起付清竺,想起圄坛所有被杀死的那些同门。 付清竺曾留了一封信给她,信里说他临时有事儿要出京一趟,他们之间的计划先行搁置,等他回来后再行商议。裴沁雪没有想到的是,付清竺竟然会在出京的途中遭遇不测。 就在她担心圄坛的人会上门来找她的时候,却听闻李元之带人攻破了圄坛,仇士良斩杀死士的消息。 所有一切尘埃落定。 有时候她也会自私的想,还好当初付清竺提出的那个计划没有实施,不然她也许早就丧生在仇士良的刀下。所以很多事情在冥冥之中早已安排,所幸的是,上天似乎对她不薄,之前所有的苦难,都有了回报。 “想什么呢这样入神?”李熙之站在身后,伸手轻轻的揉按她的肩膀。裴沁雪微笑着摇头,却看到对方拿了块切好的香梨递到她面前。 特别特别的甜。(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章 最后的任务 “我这回又碰到付清竺了。”夏叶瑾喑哑着声音开口。 就算知道说了宫辰时也未必会给她答案,但她还是十分不争气的又问了一次。 夏日的雨说来就来,前一刻才刚刚是月朗星稀碧空万里,后一秒便开始稀里哗啦地下起瓢泼大雨来。 夜雨拍窗,竟然还有点冷。 “最后一次任务了。”宫辰时答非所问,一向听不出情绪的语气里罕见的带上了叹音。 夏叶瑾一怔,“你要开除我?” 这不才刚刚夸了她任务完成的不错么?怎么转眼就要被辞退? “不是开除。”宫辰时声音依旧是淡淡的,他看了一眼夏叶瑾,“等这次任务完成,不要我说你自己也会走。” 这种故作玄虚的样子让夏叶瑾猜的十分费力,她在心里想我自己会走?我能走到哪里去啊,这是我工作啊,虽然工作内容累了点,危险了点,但贵在工资高啊,如今经济这么不景气她到哪里去找一份比这工资高的工作,她走什么啊走。 见她瞪眼挑眉似乎十分不相信的模样,宫辰时又道,“你不是很想知道付清竺到底是怎么回事么?等这次任务完成,就知道了。” “搞清楚了他身世原因我就要被开除?”夏叶瑾突然觉得这代价似乎有那么略微一点点大。“那能不能再等几个月,等我多完成几个任务再告诉我?” 付清竺的身世是很重要,可她也得活下去,万一以后付清竺还要她养着那该怎么办? 下一秒夏叶瑾就被自己这乱七八糟的脑洞给跪了,刚想开口再问几句,就听到宫辰时说,“他没有时间了。” “谁没有时间?付清竺么?” 对方又不回答,雨越下越大,琉璃窗被拍的劈啪作响,“总之你先去完成任务再说。” 夏叶瑾震惊了,“就这样?” 不是应该有剧情梗概么? “就这样。这一次要靠你自己。” 夏叶瑾心里一万只神兽呼啸而过,“老板你什么都不说,那我怎么知道自己这一次去要破坏谁的姻缘?这样根本就完不成任务啊!” 男女主角都没法锁定接下来的剧本要怎么展开? “你自己看着办。” “……” 夏叶瑾无语,心说宫辰时你要开除我现在就直说好了,找这么个蹩脚的惩罚方式可真是不够君子。 “那我要怎么回来?” “任务完成后就回来。” “那这个任务要怎么样才算完成?” “你自己看着办。” “……”又绕回去了。 她心里突然特别没底,语气里凭空带上了丝委屈,“我如果遇到危险,你应该会来救我的吧?” * 北宋咸平三年,公元1000年,冬腊月,己亥。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落了一夜,等天一亮,偌大的开封府像是被盖上了一层厚棉絮,银装素裹,白茫茫一片煞是好看。 城东的沿街一家铺子后院,有个小小的人影在快速地挪动,她双手拢在棉衣袖子里,踩着积雪,朝宅院的东屋走。雪被踩得咯吱作响,沿途清扫的仆人投来奇怪目光她也不甚在意,形色匆匆,似乎急着要做些事情。 没走几步,一个伙计打扮模样的人拦住了她,“阿瑾你不去前头铺子帮忙,跑到这内院里来做什么?” “我有事情要跟掌柜的说。” 听了这话,对方却笑起来,他说阿瑾你傻了啊掌柜的昨天已经去洛阳了啊。 “所以我一直都在这铺子里打杂?” 这话问出后对方直接无语,如果不是夏叶瑾在场,他估计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是啊,你一直都在这铺子里打杂,你已经在这里打杂三年了。” 夏叶瑾满心郁闷到想杀人,她都还没来得及听清宫辰时最后的回答,自己就猝不及防地被送到了这里。而且更加诡异的是,这回执行任务的方式似乎有点不一样。以前她都是作为一个外来者,但这回,似乎在这家铺子里,原本就有一个夏叶瑾存在,而她的出现,不过是依附在对方身上而已。 这模式,更像是鬼上身啊。 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比喻不大吉利,哪里有人把自己比做鬼的。 “那个……我家人呢?” 见那伙计还满脸疑惑地盯着她看,夏叶瑾又忍不住开口问。 对方几乎已经被她搞得既莫名其妙又奔溃,语气里已经带上了不耐,“你从来都一个人,南方水灾逃到汴梁避难的,哪里有什么家人。” 看来身世也不怎么好。 想到这里夏叶瑾抑郁了,她自己穷就算了,为什么在几千年前,有个同样叫夏叶瑾的,生活也是这么悲催。甚至比她还要悲催,她再苦都还有个家,父母健在,有地方啃老。而这个人,既无父母也没家,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干着苦力,日子简直不是人过的。 这样想来,难道她此番的任务就是来拯救她,运用先进卓越的经商理念,在开封府打开一片新天地,然后让她成功脱贫? 想法是没有问题,生意她之前也做过,只是有一点……夏叶瑾突然悲催的发现,她眼下并没有钱。一贫如洗的她,都不用说筹资做买卖了,只要离开了这家玉器铺子,她连一个白面馒头都买不起。 伙计见她又是皱眉又是叹气的神情实在是奇怪的很,忽然就有些担心起来,忍不住开口问阿瑾你没事儿吧?要不要去城西庙口请术士瞧一瞧? “我没事儿。”夏叶瑾急忙摆手,“估计是昨晚着凉了,刚才是脑子有点混乱不过现在全想起来啦,请什么术士,别浪费那个钱。” “那你说我叫什么名字?” “……” * 直到站在城西的庙口,夏叶瑾才真切的感受到史学家口中所描绘的北宋经济的繁荣之处。街边各式铺子应有尽有,除了琳琅满目的常规商品,甚至还有专门帮人饲马、擦鞋这样的摊位,来往行人车马络绎不绝,环珮叮铃,人声鼎沸,单单站着,繁荣富足之景便扑面而来。 “阿瑾你还傻愣着做什么?赶紧过去排队啊……” 刚刚那个伙计从人群里费力地挤出来,气喘吁吁地看着她说道。伙计名叫王坏,应天府人氏,来汴梁比夏叶瑾要早些,已经五年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一章 狗皮膏药 夏叶瑾应了一声,脚步却没动,“王坏我真没事儿,咱们就不浪费这个钱了吧?” 对方终于钻出人群挤到她的面前,“这怎么行,万一掌柜的回来后你又犯病了怎么办?” 夏叶瑾眼睛一亮,“掌柜的人很好?” “不是。你如果犯病了我就要一个人干两份的活儿。” “……” 正说话间,周围的人群突然骚动了起来,像是天上掉银子了一样,一窝蜂的使命朝前面涌过去,夏叶瑾才刚想笑王坏被疯狂的人群挤到脱不开身的样子,后面的人就冲上来,像潮水一样把他推着往前走,无论男女老少,每张脸上都先闪着兴奋的红光。 待走近一看,原来是有个行走江湖模样的人在叫卖着跌打损伤的药膏,男子,年纪似乎不大,生的倒是眉清目秀,夏叶瑾垫着脚尖往里瞧,却也没有看到任何稀奇之处。 正想着汴梁的百姓是不是闲的太无聊了,就看到有个怀抱婴孩的妇人从另外一边的人群里挤了出来,一到跟前,什么话也没有说,直接不管不顾地跪了下去,“李神医你快些救救我的孩儿……” 夏叶瑾有些诧异,眼前这个人,无论从哪一个角度来看,都丝毫看不出有半点悬壶济世神医的模样,这妇人果真是病急乱投医,竟然都开始求卖狗皮膏药的江湖小贩了。 这时正好身边也有不明所以的人开始打听,夏叶瑾便听到有人开始讲解,“这几人虽草莽打扮但医术可真是不一般,就刚刚才出手救了一个被马车撞伤的人,一个膏药贴下去,原本连大气都快要没了的人,竟然一下子就活蹦乱跳了。这妇人估计也是听闻了才过来的……” “真有这样神?” “那可不!”那人见对方不信,语气又更加笃定了些,“不仅是我,刚才大家也都是亲眼看到的。” 夏叶瑾听得一皱眉,刚想也开口问几句,就看到其中一名穿着湖水蓝短衫的年轻男子拿了一副小小的膏药贴在了那婴孩的额前,对那妇人说道,我看你这孩儿印堂发青,可是从昨夜起就滴水不进? 妇人先是一愣,随即便将头磕的啪啪响,“果然是活神仙啊,是这样的,真的是这样的。我家小宝前几天只是身上有点发烫,不爱说话,我们以为他得了风寒也没有大管,可昨天竟然连话也不会说了,等到了后半夜,竟是昏厥了过去,怎么叫也不醒……” “我这药也不过是应急,等他醒了你还是得亲自到庙里请神仙来将他身上的污浊之气驱逐干净。” 妇人闻言作势又要磕头,却被那男子阻止,他说“你先看看孩子。” 话音才刚落,就听到一声尖利的哭声从妇人怀中襁褓里发出,紧接着就是妇人那又惊又喜的哭喊声,“神仙啊真是活神仙,我孩儿醒了我家小宝有救了——” 围观的人群里霎时议论纷纷,有相信的,但大多都是半信半疑。那男子也不甚在意,口中念叨着“今日有缘人已尽,可以守摊了”这样的话,蹲下身将膏药放进怀里,作势就要走。 大家都还在迟疑,忽听得有个人气喘吁吁得从外面拼了命地挤进来,大喊,“神医你这药膏怎么卖啊?” 那被唤作“李神医”的男子停下脚步,“我说过了,今日缘尘已毕,不卖了。” “好不容易才能碰到您,也算是缘分,就分几个给我吧,此番您一离开,下一回又不知何时才能碰到……”对方不依不饶。 话说完后见周围的人全无动作,突然就有些着急,说你们都不要吗?这可是能起死回生保命的药啊,错过这一次,下回万一有个好歹,可是没地方找。 被他这么一说,众人才瞬间反应过来,俗话说眼见为实,刚刚那起死回生的功效可不是作假,便纷纷拦住那李神医,要他分点膏药救人。 那李神医刚开始十分为难,但耐不住被人围着,而且有越来越多之势,想走的脚都迈不开,只能停下来,“那行,不过我每日救人也是有限定的,今日遇到大家也算是缘,不过这药膏,却是不能多拿,最多每人两份——” 话还未说完,就有人冲上前去,说我花三倍的钱,你给我三份。众人见状纷纷效仿,到了后来,场面便开始变得十分混乱,虽然李神医频频摆手说赠药仅凭缘分,并不要钱,众人还是将钱胡乱塞到了他的怀里。 夏叶瑾只觉得这场面十分眼熟,瞥见刚才那怀抱婴孩的妇人已经退出了人群,便有些奇怪。刚想追上去看个究竟,就听到“啊”的一声怪叫,有个人落在了她的身边。 那人身量细瘦高挑,一身藏青竹布短褂,头戴竹笠看不清面容,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拦住了那本来想要走的妇人,探着脑袋往她怀里的襁褓中瞧,突然讶异地惊呼出声,“这位婶婶,你家的孩子好像又晕过去了——” 音量不大,却足以让周围的人听清,顿时骚乱的人群有了一丝的安静。 那妇人也急了,“怎么会这样?他刚才不是好好的吗?!” 短褂少年朝着李神医一指,说趁着神医还没走你赶紧再去求求他。 众人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正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搞得有些懵,就看到那妇人一个箭步冲到了李神医面前,说这怎么回事,刚才不是还好好的? “夫人您先别急,我再看看……” “看什么看!好好的一个孩子被你这样一贴就不省人事,你不是说只是配合演戏对人没有危险吗?” 看到这里,夏叶瑾突然觉得好笑。 难怪神乎其神,原来都是串通好的。说不定刚才那几个拼了命的要买膏药的人也是定好的托子。 人群再一次骚乱起来,一边将膏药砸到李神医的身上,一边要求他退钱。李神医冷笑一声,也不管那围着他的人群,身形一跃,落到了短褂少年的身前,手中不知从哪里滑出一把短剑,此刻直逼少年面门。 第二百三十二章 短褂少年 难怪神乎其神,原来都是串通好的。说不定刚才那几个拼了命的要买膏药的人也是定好的托子。 人群再一次骚乱起来,一边将膏药砸到李神医的身上,一边要求他退钱。李神医冷笑一声,也不管那围着他的人群,身形一跃,落到了短褂少年的身前,手中不知从哪里滑出一把短剑,此刻直逼少年面门。 夏叶瑾看得心惊胆战,一着急,话便脱口而出,“小心——” 她虽不是习武之人,但这一声叫的却是中气充沛,居然把周围的喧哗之音全都给盖住了。 那少年好似刚从梦中惊醒一般,循声朝夏叶瑾的方向张望。待看清对方面容,夏叶瑾忍不住嘴角上扬傻笑起来,果然她是没有看错,虽然一直都知道会重逢,但却没有想到会重逢的这样快。 夏叶瑾想冲出人群,却被死死得挤着,一时之间根本就出不去,只好在人群里拼命挥手教他避让,可惜对方似乎没有注意到她,依旧是一脸吊儿郎当的状况外,待他稍微有点醒悟过来,剑锋已经逼到了眉心。 像是被吓得慌了神,少年开始左躲右闪,不出手,却总能灵活地躲过李神医刺来的短剑,脚下却有些踉跄,忽然一个趔趄,整个人就朝着李神医的胸前靠去。本来到手的生意被扰乱就十分恼火,现在看他自己撞过来,正觉得是教训对方的好时机,所以并不躲闪,卯足了力气握紧短剑,想要叫这毛头小子好好得长长记性。 眼看那李神医的短剑再一次逼近眼前,围观的人此刻也不管那膏药,都为少年捏着一把汗,倘若被刺中眉心,按照这力道,必然是没有命。 就在这时,却见少年突然身子微微倾斜,避开剑锋的同时整个人顺势滑进了李神医的双臂之间,肩膀一沉,手肘重重地撞在了对方的胸口上,李神医吃力,手中的短剑飞了出去。 紧接着那少年两手在对方的腕子上胡乱一搭,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李神医整个人竟被生生的抛了出去,砸在街边的土坯上,垂着双手哇哇叫,原来是两只手臂皆已经脱臼。 见胜负已分,人群又再一次乱了起来。 直到这时夏叶瑾终于摆脱了人墙,拨开人群去找那短褂少年,衣领却被人扯住,王坏这时也挤出了人群,单手扯住她的颈领,气喘吁吁的说哎呀总算找到你了,刚刚阿四过来说掌柜的今晚就会回来,咱们赶紧先回去收拾下铺子。 “可是——”夏叶瑾身子不动,目光还在人群里搜索。 “可是什么可是,赶紧走了,铺子还没收拾你想明天被掌柜的扣工钱吗?” 说起来他们这个玉器铺子也有些特别。 平常开不开门做生意全在于掌柜,掌柜不在铺子就不开门。可明明他们铺子里除了夏叶瑾之外,还有三个伙计。夏叶瑾望着大门紧闭的铺子,又看看两旁边人来人往的织锦斋,不由纳罕,这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样子,还要养四个伙计,真的能赚到钱吗? “哎呀阿瑾你就不要担心这个了……”晚饭桌上,王坏一边将一块羊肉塞进嘴巴里,一边含糊不清地说,“这铺子不过是个摆设,咱们掌柜的可不是靠着这赚钱。” “那靠什么赚钱?” 这么一反问,对方也愣住了。因为他确实不知道掌柜的到底是靠什么赚钱。掌柜医术不错,这铺子平常除了卖玉石外,也帮忙医治一些邻里小儿的头疼脑热,但这一项是不收钱的,所以夏叶瑾这么一问,还真是把他给问住了。 王坏越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夏叶瑾就越好奇,等到了最后竟然都有些期待见到那传说中的铺子掌柜了。可直到晚饭吃完,锅碗都刷完了,那传说中的掌柜却依旧没有出现。 似乎是经常遇到这样的情况,大家也不甚担忧,打着饱嗝,既满足又有些怏怏地各自回屋睡觉了。 但夏叶瑾却有些睡不着。 她向来觉浅,夜里天寒地冻,屋内又没有炭盆,裹着条薄薄的棉絮被子,她睡的极其不安稳。 到了午夜时分,突然听到前头的院门喀喇微微一响,紧接着似乎有人走了进来。脚步虽然极轻,但踩在庭中问落叶上,依旧发出轻微的响动。 难道是进了贼? 天寒地冻的,夏叶瑾本不想从棉被子里钻出来,想睁一只眼比一只眼当没听到直接睡过去,可越是要这样,脚步声就变得越大,过了一会儿,她都开始觉得那人要朝着她这间屋子走过来。 无奈之下,只能咬牙从床上起来,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硬着头皮将脑袋靠在门板上悄悄地听。 有时候事情就是这样奇怪,被这么一听,院子里却是什么声音都没有,除了呼啸的朔风拍打在那株古老的龙爪槐枝桠上发出的呜呜声。 难道是她白天太累了出现幻听? 又等了一会儿,再三确认确实没有什么声音之后,夏叶瑾松了口气开始往床边走,可她才刚迈开步子,那诡异的脚步声竟然又冒了出来。 而这回的情况却比之前要糟糕上许多,她听得十分清楚,那脚步声已经到了檐下,几乎是站在了她屋子门前。紧接着屋门发出响动,没想到那贼子竟然好大胆,竟敢直接来推她的屋门。 门闩年久失修,并不十分牢固,眼看门就要被破开,情急之下夏叶瑾也顾不上许多,回身直接抡起屋内的凳子就要朝门口砸过去—— 可那门却没有再动。 脚步声也霎时消失无踪。 夏叶瑾自问自己的脾气其实算是不错,可如此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实在是超出了她的底线,她咬咬牙,憋着一口气,索性走到门边,径自伸手打开了屋门。 银白的月光穿过庭中树木的枝桠落在地上,光影斑驳,寒风猎猎,檐下无人,院中也空无一物。 没有任何的异样,实在是看不出刚才究竟是什么人的脚步声。 但越是这样,夏叶瑾心中越感到慌乱。 第二百三十三章 总不出现的掌柜 夏叶瑾头皮发麻,惊出了一身冷汗。心想果然是怕什么来什么,这大半夜的,难不成是真的进了小贼? 正咬牙切齿不知该如何应对,熟悉的声音却在背后响起,“诶我说阿瑾你三更半夜的不睡觉跑出来瞎晃做什么?该不会又犯病了吧?” 是王坏的声音。 夏叶瑾心说你才犯病你全家都犯病,也不知道是谁大半夜的跑出来,“这句话难道不是我问你?”她满脸没好气,“差点就直接被你吓死了好嘛!” “我这不是听到院子里有动静嘛……” “你也听到了?” 对方挠挠头,“对啊,不过没想到是你。” 夏叶瑾一个白眼瞪回去,“什么叫是我,我也是听到院子里有动静才出来的好不好?” 随即想到了什么又压低声音问,“你们这经常遭贼?” “哪能啊,汴梁民风淳朴简直是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王坏一边说着一边走到前头去检查大门的插销,接着又作势拉了一下,确认闩紧后才重新走到檐下。 “那刚才这?”夏叶瑾一脸懵逼对他的话表示怀疑。 “夜里风大,听错了吧。” “……” * 到了第二日。 风还是大,夏叶瑾坐在檐下,托着腮帮子,望那碧蓝碧蓝的一片高天,那几缕没来得及吹散的冬云。 昨夜没睡好,脸上黑眼圈浓重的吓人,传说中的掌柜依旧没有回来,日子平淡如水,大宋朝过于繁华富足的经济环境,似乎让生活在其中的老百姓们步伐都慢了下来,人慢,车马慢,熙熙攘攘,却不失风度,好像什么都不着急,有的是大把的时间,来日方长。 掌柜的屋子在内院的东面,走近了之后才发现原来还有一个单独的院门,进去是个小小的四合院落,庭中种着枇杷和皂荚,冬日天寒,枝桠上早已光秃秃的空无一物,墙角那一株冬梅倒是长势极好,枝条上一簇簇粉白色的花,像极了大姑娘新贴的鬓花,凭空让清净的院落多了丝生气来。 王坏领着夏叶瑾进了东北厢房,细细的交代了一番注意事项后,便到前头的铺子里忙活了。 “掌柜的过几日才会回来,这屋子久没人住怕会落了灰,你往后每日定时过来打扫吧……” 王坏说完后就带上门走了,夏叶瑾独自在屋子待着却感到浑身不对劲。 后来细看之下才明白了缘由。 难怪王坏要特意让她过来打扫,这屋子四白落地,洁净得过分,几乎是不像有人住过的。楠木方桌上却放着一幅字,墨色已经干透——看来放置了很久。她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将镇纸挪开,将这幅字拿起来看。 “一切有为法,应作如是”。 夏叶瑾对经书所知甚少,但这几个字的出处却是明白,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十个字应该是出自金刚经,心里便想,难道这掌柜还是个礼佛的? 只可惜宣纸上的字写的不算太好,似乎是走得急,字迹甚至都有些潦草,但在墨意淋漓间,竟含了几分剑气,几分狂态,又带上几分舒朗俊逸,数种矛盾交叠在一起,一时之间夏叶瑾也有点搞不懂这掌柜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她将笔放在笔洗里刷干净,顺手把浸了墨的水倒掉,屋内已经极其干净,她要做的,不过是拿着鸡毛掸子扫一扫偶然掉落的灰尘。 正百无聊赖的想着宫辰时此番让她来的任务到底是什么,就听到前院喧闹起来,刚巧屋子也收拾得差不多,夏叶瑾便奔出去瞧,却见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妪满脸紧张的四处问掌柜的呢掌柜在哪儿? 待王坏解释说掌柜的出门去几日后才会回来后,对方满是皱纹的脸上更是显得沟壑纵生,“小苏子浑身发热,什么都不吃,我还想让掌柜的过去看看,掌柜的不在那可是如何是好?” 听清楚来意后王坏像是松了一口气,他笑道,“这个不担心,让阿四去就行了,阿四的医术也还行的。” 等阿四跟着那老妇人一起走出大门,夏叶瑾才回头问王坏,“咱们铺子还真是给人治病啊?” “那可不!”对方一脸得意,“掌柜的医术可是比街上的郎中还要好。” “那你们也懂医术?” 对方更得意,“当然。” 夏叶瑾震惊了,从她到这里的这几天来看,帮人看病显然生意就要比卖玉器古玩要好,既然都懂医术直接开个药铺赚钱不更好? 她真的越来越好奇这个铺子的掌柜了。 * 一晃半个月过去,日子依旧很平静。 只是一到夜里,依旧还是会时不时地冒出一点动静来,夏叶瑾觉得奇怪,刚开始她几乎是每夜都被闹得没法安心睡觉,可到了后来,放宽心后竟然也渐渐习惯了莫名其妙的响动。 只是有一件事却不能习惯。 玉器铺子所在的青衣巷接连出现了婴孩浑身发热昏迷不醒的情况,而且这情况还有愈演愈烈之势。 这病生的莫名其妙,请了郎中也不见好,大家便纷纷来铺子里求人帮忙,掌柜的不在,忙坏了阿四几个,脚不沾地的,前脚刚治好一个,后脚另外一户人家就又找上门来。 只可惜阿四们的医术也有限,只能暂时用药吊着帮婴孩续命,并不能根治,孩童们的病情依旧是一日比一日严重。 这一日夏叶瑾刚从后院出来,就听到前头有喧闹声传来,听声音像是王坏正在与人争吵。相处了半个多月,虽然掌柜的从未出现,但夏叶瑾与铺子里的三个伙计却是已经混熟,此刻一听有人来找茬,立马也赶了过去想要帮把手。 刚走到门边就听到有人在劝,“行了行了,不就是个江湖术士吗?跟他去较什么真,咱们都住了这么多年,这青衣巷里若真有妖怪难道我们会不知道?” “岂有此理简直!你化缘就化缘,跑到我们家门口说有妖怪,还给那些小孩子吃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万一出了人命你赔得起吗?!——”王坏似乎十分火大,旁人劝也没用,依旧指着那人破口大骂。 “信不信随你。”被指着鼻子骂的人终于抬起头来,“不过我如果猜的没错的话,最近这儿的小孩子似乎不怎么平安呐……” 语调慵懒,吊儿郎当。 正在旁边抡起袖子想要干架的夏叶瑾待看清对方脸的时候“啊”的一声,险些直接栽倒在地上。 第二百三十四章 幻觉 夏叶瑾这奇怪的举动顿时引起了王坏的注意,他回过头来,“阿瑾你怎么了?” 就在这时,对方似乎也认出了她来,朝她微微的扬了扬嘴角。这动作并没有任何的亲昵之处,甚至还十分稀松平常,可因为夏叶瑾心里藏了事情,只远远地对望了一眼,便顿觉有些不好意思,赶紧回答王坏说,“没事没事,刚才没站稳滑了一下。” 王坏见状并没有深究,正巧这时有人来铺子看玉石,他和阿四两人忙着招呼客人,这场吵架便不了了之。 夏叶瑾却有些静不下心来,她没想到的是自己竟这么快就又与付清竺相遇,看样子他依旧不记得她,可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付清竺或许是真的跟她这所谓的最后一次任务有关。 忧心忡忡的往回走,刚迈进后院,肩膀却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她下意识反手就想一掌劈过去,却听到对方笑,“哎呀我不过是来道个谢的,用不着这么狠吧?” 声音明朗,干净利落,却又带着些不羁。 是付清竺。 似乎他们俩才刚刚分开不久,仿佛前一刻她还死死的抓着对方的衣袖让他不要回圄坛送死,现在对方却又活生生的站在了她的面前,有一瞬间夏叶瑾竟有些回不过神来。好像他们俩还身处在晚唐阉党集结的风潮里,付清竺还是那个付清竺,一点都没有变。 见她傻傻愣愣的模样,对方又笑,“干嘛这样看着我?难道咱们以前见过?” 夏叶瑾几乎下意识就想要点头,可最终还是平复了下心情,答非所问的看着他,“你是捉鬼的?” 付清竺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了几分得意,“是啊,没想到你倒是挺聪明。” 夏叶瑾心说这不是聪明,而是咱们俩实在是见过太多面,太过于熟悉了。只是你一次次都不记得我罢了。 “哦,对了我想问你件事儿。”他像想起了什么一样,将夏叶瑾往院子的角落里拉了一下,然后压低声音说,你是不是每天晚上都能听到奇怪的响动? 看到夏叶瑾不明所以的点头,他又说,这院子妖气十分浓重,我看你也不像是管事的,如果可以的话,还是趁早脱身。 “我怎么都没感觉到?” “哎呀你当然是感觉不到了,我估摸着住在这里的那东西道行很深,极难对付,你还是提早抽身比较好——” 他话还未说完,就听到王坏在院子里叫她,夏叶瑾应了一声,待再回头,付清竺已经不见了。只剩下墙角一簇杂草还在摇晃。 * 等走到前院,却看到神色十分严肃的王坏等人。正不明所以间,就听到王坏对她说,“今晚你得留下来帮忙。” 看夏叶瑾似乎是没有反应过来的样子,站在旁边的阿四便半开玩笑的说,诶阿瑾你该不会病一下连以前的记忆也一起没了吧? 这一下她彻底懵了,目光扫过众人发现没法再继续欺骗下去后只能讪笑着开口,“我……是有点记不得了。” “那掌柜的以前教你的东西还记得么?”另外一个伙计阿九问。 “……” “哎呀行了我直说好了——”见夏叶瑾依旧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模样,王坏终于忍不住,“根据我们这几日的观察,青衣巷里确实是混进了一个妖怪,我们今晚就要收线,你跟以前一样,帮我们打下手。” 夏叶瑾终于反应过来。 可反应过来之后,却被猝不及防的巨大信息量冲击的眼珠子快要掉在地上,所以说,玉石不是这家铺子的主业,帮人治病也不是,捉鬼驱魔才是? 想到这里她在心里暗自郁闷,宫辰时这回给她的任务到底是什么?如果要破坏姻缘的话,可都这么久了,女主角根本就没有出现啊?难不成这铺子里的几个伙计之间有猫腻? 她回头望了眼正聚精会神在讨论战略的三个人,直接跪在了自己的脑洞面前,这三个人,怎么看怎么都不像有猫腻啊。 正暗自观察,怀里突然被塞进了一个软软的东西,细看一下夏叶瑾吓得一个踉跄直接歪倒在地,软乎乎白白胖胖的婴儿? “我们已经查清楚了,那东西是个蝎子精,专门吸食小孩子的元神,但对于未出阁的女子也是十分钟爱,你待会儿就抱着这孩子坐在堂屋里。” “我?——”夏叶瑾用手指了下自己,一时没法接受,“王坏你不说我打下手吗?” “这就是打下手。” “……我当诱饵倒是没事,可这小孩子?”没有了宫辰时给的黄符,她连自保成问题,更不用说还要保护这个小孩。而且让自己的孩子来当诱饵,父母会同意? “你不要想那么多,总之照着我们说的做就行。”王坏边说边往堂屋走,直接忽略她的问题,“这蝎子精十分狡猾,而且记仇的很,如果这回没有将它收服,等它卷土重来,咱们几个都得没命。” * 青衣巷位于汴梁西面,与繁华热闹的东城隔了好几条街,本来入夜就没什么人,如今又有许多婴孩接连得了怪病,众人草木皆兵,更是早早的关门闭户。 夏叶瑾斜靠在软塌上打盹,有个白乎乎的大胖婴孩躺在她身侧的襁褓里,堂屋的大门虚掩着,四周静谧一片,银白的月光透过门缝洒进来,铺在两人的身上,安静又祥和。 她似乎睡得极沉,就连木门被推开,有人走到了面前都没有发觉。 来人一袭紫金色锦袍,半蹲在襁褓边,伸出手慢慢抚着婴孩面部的轮廓,动作极轻柔,生怕一不小心惊扰了面前两人的美梦。 就在他将脸凑近婴儿时,一直在打盹的夏叶瑾脑袋突然大力的往下一沉,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睛。 然后一张妖艳无比的脸映在了她迷迷糊糊的眸子里。 “你……?” 她似乎还没完全清醒。 “姑娘醒了?”声音轻柔,听了让人忍不住浮想联翩。 “你是谁?” 夏叶瑾伸出手揉了揉眼睛,表情依旧搞不清状况。 对方轻笑,“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姑娘你最想要的是什么。”声音极其魅惑。 “我想要什么?” 紫衣男子终于抬起头来,目光与她正对,明明没有掌灯,可眼前这个人像是会发光一般,就连细微的眉眼表情都看的一清二楚。 他细细的盯着夏叶瑾,其中有那么一瞬间的惊讶,随即又恢复到了原先那妖媚的模样,他说,你最想要的是救人。救一个人。 “我要救谁?”虽然极力想要保持清明,但她的意识却开始不受控制的渐渐模糊,周身轻飘飘的,仿佛置身于云天花海之中,非常之轻松惬意,软绵绵的,她忽然特别想要停下来喘口气,休息一下。 “我可以告诉你……”声音柔和,十分舒服。 说着紫衣男子将一块锦帕在她的面前铺展开,轻声说,你靠近点,看着这里…… 迷迷糊糊之中,夏叶瑾突然特别的想要知道答案,像是郁结在心里许久的闷气,她需要一个发泄口,而眼前这方锦帕,就是发泄口。所以她毫不犹豫地靠了过去—— 一道白光在她面前劈开。 紧接着她看到王坏从阴影里跳出来,将一张黄符贴在了对方的面门上。然后她就被从身后窜出来的阿九一把拽到了旁边,使命的摇晃了两下,“阿瑾快醒醒!” 夏叶瑾的神志终于清醒了些,一口气才刚提上来,就看到那紫衣男子伸出利爪直逼王坏的前胸。 她的小心还未喊出口,阿九和阿四两人就冲了上去,与王坏一起,三人把紫衣男子引到了原先布好的阵局里。 一时之间白光骤亮,紫衣男子被困在其中动弹不得,王坏跳出阵局,口中念念有词,符咒当即就起了作用,布下的阵局如同一张巨大的网,随着符咒渐渐收起,越收越紧。 眼看马上就要成功,就在他们几个全都松了口气的时候,被困在其中的紫衣男子突然冷笑一声,接着咬破了自己的食指,暗黑色的液体从指尖流出,滴落在画满符咒的地上,竟硬生生的破开了一道口子! 王坏等人正在念咒,等他发现不对劲的时候,那紫衣男子已经变成了半人半妖的模样,尖厉巨大的毒刺直接朝着他们的方向扫过来—— 王坏阿九下意识踉跄后退,但却也已经来不及。 “小心——”夏叶瑾大喊了一声,身子已经先一步挡在了王坏的前面,横扫过来的毒刺寒光凛冽,晃得她竟然有些睁不开眼。 胸口一凉,黏糊糊的,全是她温热的血。 与此同时,又一道白光闪过。 她捂着胸口落到了一个没什么温度的怀抱里,迷迷糊糊之中,她拼了命地睁开眼睛,待看清了眼前人的模样终于松了一口气。 夏叶瑾突然有些佩服自己,在快要断气的时候竟然还能在心里微微的算了一下概率。出现这种情况,大概有三种可能。 一是她任务失败了,二是她被杀死了任务失败了,三是她出现幻觉了。 不然,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看到宫辰时的脸? 第二百三十五章 琐事 有时候夏叶瑾也会恍惚,这日理万机的老天爷怎么就这么喜欢时不时地捉弄她一下? 比如小时候才刚约好了以后都要一起玩,可第二天那个跟她相约的人却全家搬走,连句告别的再见都没有机会说;比如就在她满心欢喜憧憬美好未来时,原本口口声声嫌弃她眼光的闺蜜却和她的男神搞在了一起;还有她明明已经被录用了就在她准备去上班的前一分钟,公司突然打电话来说录用错人了……又比如现在,谁能想到,这个铺子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掌柜,竟然是宫辰时? 只不过这个宫辰时,却不是她所认识的那个宫辰时,对方现在也不叫宫辰时,他姓秦,单名一个隐,大概只是两张生的一样的脸。不过见惯了宫辰时穿现代装的样子,冷不丁地碰见他穿着一袭灰布长衫,倒是也挺有趣。遗憾的是现在没有手机之类的可以记录,不然拍张照带回去,就算不是本人,也绝对能算得上是他的黑历史。 王坏几个都去了前院堂屋,夏叶瑾因为伤还未好全就留在房内休息。突然窸窸窣窣一阵轻微响动,有个人身姿轻盈的从后窗而入。 “诶我刚才看到他们正在堂屋吃羊肉锅子呢,你真可惜,什么都不能吃。” 付清竺嬉皮笑脸地凑上来。 夏叶瑾懒得理他。 在她养伤的这半个月,他基本上每天都会来晃荡一下,说些无关紧要的话。刚开始面对这个话多的付清竺夏叶瑾还有些不习惯,到了后来便也随他去了。反正窝在屋里十分无聊,有个人陪着打发时间也是不错。 “你不用做事吗天天瞎晃?” “我本来就是个捉鬼的嘛,如今这青衣巷不干净,当然要待这儿。”付清竺倒是一脸的理所当然。 夏叶瑾一愣,“不是已经……” 那个专吸婴儿元神的蝎子精不是已经被宫辰时收服了么? 对方摇头,“元神没有回来,那些小孩子还是昏迷。” “哦。” 夏叶瑾应了一句,然后拿起放在旁边的一本旧的发黄的书开始看起来,四周安静了一下,差不多过了三秒,对面的人终于忍不住,说,诶夏叶瑾你难道不好奇这里面的原因吗? “不好奇。” 付清竺,“……” 谁能理解这种好不容易发现了新线索找到了突破点满心兴奋想要找个人倾述分享一下,结果话还未出口,就被人直接一记拳头给堵在了半路上,要发火没有理由,不发火又十分难受,整个人憋到快要窒息的心情? 就在付清竺憋到快要原地爆炸时,夏叶瑾终于悠然开口,“蝎子精都死了还醒不过来,是还有其它东西在作怪?” 声音十分正常,却掩饰不过微微上扬的嘴角。 “应该还有其它东西在,我刚才又去那几户人周围转了一圈,气氛有些诡异,不过暂时还找不出……” 话还未说完,就捕捉到了夏叶瑾满脸是计谋得逞后的促狭,他顿时反应过来自己这是着了对方的道,顿时泄气,“没意思,不说了!”转身就往外走。 夏叶瑾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她喊住付清竺,说,你先别急着走,我好像发现了点东西。 对方停下脚步,一脸不情愿的走过来。 夏叶瑾想起以前自己被付清竺噎的日子,突然就莫名的畅快,她强忍着内心想仰天长笑的冲动,憋着一口气,指了指手中那本发黄书页中的某一行,抬头看他,“你看,是不是跟这个很符合?” * 王坏觉得自己倒霉透了。 在外面溜达了一天,竟然什么都没有发现。 原本以为收了蝎子精就万事大吉,没想到那些昏迷的小孩子却依旧还在继续昏迷,还差点把他们几个的命给赔上,这简直是大费周章的瞎忙活啊。 然而现在,他站在青衣巷口,目之所及,空荡荡的一片,在各种意义上都是前所未有的洁净。可是那些昏迷不醒的婴孩,却全都印堂发青,明显就是被什么东西给缠上了。 王坏挠挠头,对目前的情况百思不得其解,想打道回府,却又有些不好意思。连续七八天都没有找出症结的状况实在是糟糕。就好像是陷在无数条胡同里,一直在走,却一直都找不到出口,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目标在哪里,绕来绕去,好不容易有点眉目,却又一下子绕回了原点。 这个样子,他怎么有脸回去见他们的老大,也就是玉器铺的掌柜秦隐啊? “王大哥,在想什么呢这样入神?” 一道清脆的声音将王坏拉回了现实。 说话的人叫碧月,也住在青衣巷里。此刻她正挎着个篮子,笑意盈盈地望着王坏。 “哦没什么,就看看天气。碧月这是刚从西市回来?”王坏赶紧调整好面部表情笑着反问。 心里却有些佩服眼前这位坚强的姑娘。 就在前两个月,她那青梅竹马的夫君得了重病,眼看没有几天可活。在邻里大家都劝她放弃的时候,她却一个人坚持了下来。或许是坚强感动了上苍,经过她细心的呵护病情竟然慢慢好转,过了半个月,出乎众人的意料,竟已经痊愈得像个没事人一般。 “是啊,刚从西市回来。”碧月边说边伸手捋了捋散在额前的碎发,然后看着王坏说,听说宫掌柜回来了? 看到王坏点头,便笑着将手里的篮子塞到王坏的怀里,说知道宫掌柜喜欢吃河鲜,正好刚刚碰到就多买了些,还要麻烦王大哥带回去。 几番推辞不下,王坏便只能提着篮子先回去。等到他走远,一直隐在巷子拐角里的人才走了出来。 付清竺斜靠在石墙边,笑的一脸无邪,“碧月姑娘,河鲜我也挺喜欢吃的。” 对方冷着一张脸,无视他直接往前走。 没走两步,付清竺却又窜到了她面前,微微皱了眉看她,“你不要再这样执迷不悟。” 碧月扬了扬眉,“我根本就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真的不知道?”付清竺走近了些,目光在她的脸上扫过,随即又往后退了一步,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控制在安全范围内,“如果你再这样执迷不悟,那我就只能动手了——” 话还未说完,他突然瞪大了眼睛,紧接着整个人朝前倒了下去。 第二百三十六章 线索 有件事夏叶瑾不得不承认。 无论在哪个时空,无论到底是不是真的宫辰时,只要对着他那张脸,她就没法自在的做事情,总是会不自觉的莫名其妙地感到紧张。 就比如现在,人家不过是象征性地过来问一下她胸口上的伤好点了没,可她却一句话磕磕绊绊了好久,果然是之前被那个宫辰时压榨了太久,留下抹不去的阴影了。 好在这个时候正好王坏过来,成功的化解了夏叶瑾浑身上下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不自在,等秦隐走远,他才满脸疑惑的打量着夏叶瑾,然后问,掌柜的是要给你发钱吗? 夏叶瑾愣住,“没啊,怎么这样问?” “那你干嘛一直傻笑?” 她这才被吓到,不由提高了音量,“我刚才在笑??” “可不是,嘴巴都快要咧到后脑勺了。”王坏嘀咕了一句,也不管夏叶瑾脸上那瞬息万变的表情,将手中的篮子塞给她,“这里有一些鲫鱼,你拿到厨房去炖个汤。” 夏叶瑾心说我长这么大除了泡面之外就没做过别的吃食,你现在让我去炖汤,真的不担心我就此毁了厨房? 鲫鱼鲜美,身上的刺也少,夏叶瑾单手握着菜刀用心刮着鱼鳞的样子看上去倒也有模有样,只是她刀工实在是不娴熟,才刚有点眉目,手一抖,掌心就被鱼刺扎了一下。 伤口不大,只一个小小的红点。指尖上突然传来一丝微妙的凉意,倏忽之间消失殆尽,快的让人分不清究竟是真的还是错觉。 * 如果你感到前所未有的绝望,几乎是走投无路,而有人突然出现在你面前,说我可以帮你,代价只需要你帮个小小的忙。 你会如何抉择? 碧月站在院子里,远远地望着在屋内为她忙进忙出的李子彦,目光由原先的冰冷变得柔和。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早早便定下了相守一生的誓言,可惜天不遂人愿,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病几乎是要将李子彦从她身边带走,好在让她找到了一个办法,虽然这办法是以破坏别人的生命为代价。 她也曾为此自责过,也曾想过就此放弃,但每次看到李子彦的脸,她所有的底线都开始动摇。如此温暖美好的人,又怎么能如此过早的离开这个世界? 反正那个人也说过了,只要集齐21个婴孩元神,李子彦就能痊愈,就能恢复到与常人无异的模样。而现在,她已经坚持了18个,只剩下3个。很快,只要熬过这段日子,等李子彦恢复,所有的一切就都能恢复到原先的模样。她会去赎罪,她会努力去补偿那些失去婴孩的父母。让她做什么都可以,只要……只要能够把李子彦还给她。 斜阳西下,天色渐渐变得昏暗,而原本在屋内忙活的李子彦却像是被人突然点了穴道,僵靠在藤椅上,一动不动。 碧月将他扶到床边躺下,动作轻柔地帮他将被子盖好,然后飞快的从旁边的木架上拿了一个铜盆到后院的古井中舀水,铜盆外面纹着映日荷叶,是刚成亲时李子彦专门让铁匠打给她的,看上去十分舒心。 但碧月现在显然是没有心情去思考什么好看不好看的问题,她从古井里提了半桶水上来,将铜盆倒满,然后捧着铜盆快步回到了屋内。 接着从桌子底下的木柜中,搬出了一面没有框的圆形镜面,也是个铜镜,镜面十分模糊,什么都看不清。碧月十分小心地将手中的铜镜浸入水中,冰冷的井水划过镜面,只一会儿,原本光滑无痕的镜面上便荡起了涟漪。 “最后一次了。” 随着水面的波动,闷闷的声音传来,与此同时,一阵风拂过,屋内原本点上的油灯瞬间熄灭,满室漆黑。只剩下水中的镜面还泛着暖黄的幽光。 在这幽光中,碧月看到了自己的脸,蜡黄枯萎,像一盏即将燃尽的油灯。 碧月没有说话,只是从桌边拿起一把早就准备好的匕首,轻轻的在自己右手食指上划了一下,动作娴熟无比。温热的血一滴一滴的落在铜盆里,然后十分清晰的渗入铜镜镜面,紧接着就消失无踪,盆中的水依旧是清澈无比,没有半点被染红的迹象。 “人准备好了么?”镜面上出现了一张脸,是李子彦的脸。 “别用这张脸。” 碧月冷着脸,她拿了事先放在手边的娟帕,十分冷静地帮自己的伤口止血。 对方冷笑,原本平静的水面因为它的冷笑一时间泛起阵阵涟漪,“你做这么多不就是为了救他,现在用他的脸,又有什么不好?” 尽管它十分努力的想要演好李子彦,可眉宇之间却总是缠绕着挥之不去的阴郁和戾气。 碧月走到里屋将早已经失去知觉的付清竺拖出来,放在原先既定好的方位,看着水中那张脸,用十分缓慢的声调说,“可你不是他,永远都不会是。” “无所谓。”那张脸扬了扬眉头,一瞬间又幻化为付清竺的脸,他眨了眨眼,似乎是在适应新面孔,然后才开口说,这最后一次,光靠元神可不够,必须要用活人作为引子,你做的不错,找到了这么一个几乎是完美的药引。 话说完后,倏忽间消失无踪,只留下满室的水汽和还泛着涟漪的铜盆。 * “阿瑾我真是服了你了吃饭也能走神?”王坏边说边夹了块笋干放进嘴里,似乎味道还不错,赶紧伸手又夹了一块。 “我走神了吗?”夏叶瑾下意识搓了下手,她总觉得刚才那个被扎的地方有点痒。 “何止走神啊!——”王坏用筷子指了指她面前那一碗几乎都没有动过的米饭,“你是从坐下开始后就没有动过。” “关于婴孩昏迷的事,我好像发现了点线索。”夏叶瑾看了眼坐在对面的秦隐,发现他似乎并没有在意他们俩的谈话,依旧姿态十分优雅的在用餐。 “我在一本书上看到,南洋有一种叫化魂镜的怪物,专门吸食活人的元神。”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夏叶瑾觉得手心上那一点越来越痒,她几乎都要没法忍受了。 第二百三十七章 千钧一发 王坏这时也收起了原本脸上戏谑的表情,与坐在他旁边的阿四两人对视一眼,“你是说这些婴孩的昏迷是因为化魂镜在作怪?” “我是觉得与书上的描述有点契合。” 手心实在痒得厉害,夏叶瑾索性放了筷子,专心的挠起来。 “那书我也看过,只不过那化魂镜是南洋的东西,会跑这么远?”阿九问的一脸天真,王坏和阿四两人根本就不想回答这样的问题。 “那书上说化魂镜是以镜子为本体,可现在谁家没有个铜镜,所以就算是它,想要找出来却不是那么容易。” 夏叶瑾边拼命挠着手心,边皱眉说道。 实在是太痒了,痒到她都想直接把自己手心上的这块肉给割下来。 “别挠了!”王坏实在看不下去,伸手拍开了夏叶瑾还在抓痒的手,一把攥住另外一只手的手腕,径自拖到了面前。 随后他瞪大了眼睛,“你手心里怎么会肿成这个样子?” 他不说夏叶瑾还没有发现,被他这么一说,她也赶紧看了一眼,可不是,左手的手心整个都红肿了,一眼看过去,厚度跟熊掌差不多。 夏叶瑾也为自己手掌的盛况大吃一惊,如果不是手现在被王坏抓着,她估计早就跳起来了,“就刚才被鱼刺扎了一下,然后很痒。” “哪里来的鱼刺?” 王坏还未接着往下问,原本一直安静吃饭的秦隐突然站了起来,他走到夏叶瑾的身侧,捏着那手腕看了一眼,眉头却突然皱紧,然后看向桌上那一盅刚刚端上来的鲫鱼汤,“哪里来的鱼?” “是……碧月送来的。”王坏也意识到了情况不对。 秦隐没有再说话,只是让阿九去拿了盒朱砂和一枚银针出来,接着从怀里摸出一块极薄的玉片,用指尖在朱砂上沾了沾,抹在玉片上。再用银针在夏叶瑾的手心点了一下,然后将涂了朱砂的玉片覆盖在上面。 过了一会儿,等夏叶瑾摊开手掌,玉片上的朱砂全变成了黑色。 “还真有问题啊?” 阿九满脸惊讶。 其余两人也是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表达以这样的方式冒出来的新线索。尤其是,这个线索的指向还是他们十分熟悉的碧月姑娘。 * 碧月坐在床前,银白的月光透过窗棂洒进屋内,将她的脸也衬得惨白。李子彦躺在床上,双目微闭,除了面色苍白了点,几乎就像是睡着了一般,十分的安静祥和。 在外间的八卦阵里,付清竺被绑在木架上,一动不动,低垂着头,眼睛却没有闭上,只是空洞的眼神里,什么都没有。 她死死盯着挂壁里的滴漏,等最后一滴水下落,她猛地站了起来,手里拿着刚刚那面铜镜,攥着拳头走到了付清竺的面前。 婴孩的元神已经到手,现在要做的,就是把付清竺的元神也一起吸到镜子里。 * 秦隐在看到朱砂全都变黑之后就出了门,夏叶瑾等人怀着一半好奇一半担忧的心情,也全都跟了出去。 其实夏叶瑾还有私心,自从跟付清竺说了她发现的线索之后,这个人今天一整天都没有出现,虽然不能排除他还有其他的事情,但心里总是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碧月的家就在青衣巷里,距离铺子并不远,秦隐一出门就没了影踪,跟丢之后,几个人便决定先去碧月的家里探探情况。万一有什么异常,他们还来得及阻止。 可走进巷子里才发现情况是真的不对劲。 明明碧月的家就在前面,距离并不远,但他们几个却走了很久,无论怎么努力往前走,那座小小的宅院总是跟他们保持着一段距离。青衣巷明明不长,可他们几个像是跨过了千山万水,直到累的快要趴下,还是靠不近那座小宅院。 “娘的,估计是陷在迷魂阵里了!” 王坏双手撑在膝盖上,累的直喘气。 阿九也有些担心,“从刚才就没有看到秦掌柜,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儿吧?” 王坏没说话,直接把自己的指头咬破,血珠在指尖凝结,他正要施咒,就听到秦隐的声音从半空中传来,“闭上眼睛直接往前走——” 顺着话音,夏叶瑾抬头看,半空中却是虚无一片,但隐隐地有微光闪过,似乎是远处正在打斗。 果然,等三个人睁开眼睛,发现原来他们早就在碧月家的门前,刚才所有的辛苦,不过是幻觉罢了。 院子里各种亮光交杂在一起,似乎是秦隐正在同某种东西纠缠。那东西十分厉害,一时半会像是搞不定。 “这样,我和阿九去帮忙,阿瑾你绕到后院去看看屋内还有没有活人。如果看到镜子的话,不能弄碎,也不能被照到。” 夏叶瑾应了一声表示自己听清楚了,然后绕着院子走了一圈终于转到了后面的柴门,柴门只是虚掩,她便走了进去。 这是一座二进的屋宅,构造也不怎么复杂。 在内院厢房转了一大圈依旧无所获后,她便拐进了旁边一个角门,正想着再没找到人就去前头和王坏等人汇合,眼睛就被一道刺眼的白光晃了一下。 她心下一沉,顺着那白光望去,终于将目光定在了回廊尽头某间不起眼的厢房内。夏叶瑾深吸了一口气,快步走了过去,然后伸手推开了那间厢房唯一的小门。 * “人就在后面的厢房里,你们先去救人。”打斗的间隙,秦隐退到王坏身边说道,就在这时,被打散的水汽又重新聚成了人形,大张着血盆大口朝秦隐扑过来。 “碧月也在屋子里,你们去的时候要小心,镜子在她手上——” 阿九愣住,“可是阿瑾已经先去了……” 秦隐手中的动作一滞,对方正好捕捉到了他的异样,一股无形的厉风直直逼近,避之不及,胸口一沉,踉跄往后退了几步,待稳住身形,当即吐出一口血来。 付清竺已经醒了,或者说,他只是睁着眼睛,看上去是清醒的模样。碧月走到他面前,将自己的身形隐在黑暗中,把那面铜镜举在手中,缓缓将镜面对准了付清竺。 第二百三十八章 错乱的时间线 屋内没有掌灯,当夏叶瑾推开门的时候,借着月光,一眼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心中无数的情绪拼命挤着往外涌,她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刚想要迈开步子,却发现自己双腿发软的厉害。 就在这时,她看到付清竺原本没有光泽的眸子亮了起来,紧接着反手一抓,直接扼住了碧月拿着铜镜的手腕。碧月原本心里就有些发虚,冷不丁被这么一抓,脚下一个踉跄,整个人竟直接往前扑过去,木架本来就不牢固,被这么一冲击,哪里还能稳定住,摇摇晃晃,直接与付清竺两人一起倒在了地上。 人朝前扑,手里的铜镜自然也不能幸免,直接从她手中滑了出去。夏叶瑾简装,想起刚刚临走时王坏的嘱咐,心里一惊,也顾不上其他,咬牙以最快的速度,飞身过去,想要伸手把镜子给捞回来。 铜镜在半空中不断翻转,夏叶瑾心里慌乱,刚想万一接不到可如何是好,那面镜子就落在了她的手里——正好镜面对着她的脸。 “不要!——” 好几道声音同时响起。 付清竺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也同时朝她伸出了手,指尖已经碰到了夏叶瑾的手,可惜还是差一点,他还是看着对方在他的眼前倒了下去。 * 秦隐将夏叶瑾从地上搀扶起来的时候,她双手还死死的攥着那面镜子,力道之大几乎是掰不开。他叹了口气,从小瓷瓶里倒出一颗丹丸塞进她口中,过了一会儿,已经完全没有知觉的夏叶瑾双手才微微的松开了些,趁着这个时候,秦隐将那面铜镜拿了出来。 碧月显然没有预见事情的走向会变成如此,她从刚才开始就失神落魄的坐在地上,等看到秦隐要把镜子带走,顿时慌了,一个箭步冲上来,伸手就要去夺,“你不能带走它!把镜子还给我,就差一点了,差一点子彦就能完全恢复了——” “你还好意思说!?” 王坏握紧的拳头又再次松开,如果对方不是女子,他铁定把她打的满地找牙,“就为了这么一个人,你害了多少个孩子的性命?你难过绝望,难道那些孩子的父母就不难过不绝望?” 他几乎是气急,顿了一下,拼命按下胸口的火气才接着往下说,“李子彦已经死了你知道吧?他早就死了,就算你杀了这么多人救回来的也不会是李子彦!——” “我不在乎,只要他能重新站在我的面前——” 王坏真的很想给她一拳,但他还是忍住了,只咬牙道,“你没有资格说在不在乎。” 夏叶瑾已经陷入完全的昏迷,付清竺走上前想要背她离开,才刚靠近肩膀就被人推了一下,“你又想干嘛?”王坏瞪着他,说早知道是你被抓,我才不会让阿瑾跑到这里来救你。 付清竺下意识地皱了皱眉,有些不知所措,“她的元神在镜子里,要马上取出来,不然等到……” “这还用你说?!” 王坏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冒这么多的冷汗,“别再假惺惺的行不?如果不是你假装昏迷,如果你能在阿瑾出现的时候就反击,能出现这种情况吗?” 说话间,秦隐已经抱着夏叶瑾往外走,付清竺往前跨了一步,却被走在后面的阿九拦住,他满脸认真的看着他,一字一顿,“都说了别再跟来,我们不想再看到你。” 付清竺站在原地,一只脚尴尬地停在半空,踟蹰了下最终还是放下。他静静的望着那几抹身影,直到所有的影像与黑暗融为一体,他依旧还是傻站着。 “我是不是做错了?……” 碧月站在他身后喃喃地问,面色惨白,比起躺在床上安静祥和的李子彦,她看起来更像是濒临死亡的那个人。 刚才王坏的话让她清醒,又让她陷入更加深的迷潭里。一直以来她全心全意在乎的,也就只有一人而已,可突然某一天有人跟她说,这个自己最在乎的人,得了不治之症,马上就要离开她,离开这个世界,这要让她如何面对? 她一直都不觉得自己有错,或者说,她一直都不敢去想自己的所做的一切。每每午夜梦回,她都拼命的安慰自己,只要李子彦回来就好了,只要能与他日日夜夜相伴,眼里心里只剩下这么一个人的话,其他的事情,也就没有那么难熬和痛苦。 可现在,亲眼目睹活生生的人在她的面前倒下,看着大家伤心难过几乎是发狂的样子,她第一次觉得,是不是有些事情,从一开始就做错了? 付清竺转过身,看了她一眼却没有回答。 世人都说妖魔鬼怪可憎,殊不知,真正恶毒的却是人心。万恶由心生,七情六欲,爱恨恩仇,魔不可怕,有了执念的人成了魔才最可怕。 他没有办法给碧月解答她做的到底是对还是错,因为付清竺自己也不知道,倘若有一天他所在乎的那个人也出现了这样的情况,他自己会如何抉择,痛苦过后平静放手?还是心怀执念与妖魔为伍? 他不知道。 * 耳边不断传来“嘟嘟嘟”的响声,吵得她极不舒服,连续改变了几个姿势依旧是没法安稳入睡之后,夏叶瑾正想开口喊一声别吵了,下一刻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睁开了眼睛。 环顾四周仍是没法反应过来到底自己是身处何处,正巧有人经过,她便拉了个人问。 被拉住问的人一脸疑惑,但还是说道,“这是去榕城吴江外南码头的汽油船,昨天夜里十点才离开上海,现在正在吴淞江面上——” “……” 夏叶瑾心说这一连串的地名又是什么鬼?她不是在北宋吗?大宋朝经济再怎么发达,应该也还没有汽油船吧? 忍不住伸手抹了一把脸,再去看周围的人,全都穿着旧式长衫和马褂,有些还戴着毡帽,藤条箱子将原本就窄小的过道堆得更加拥挤,尘封已久的记忆再一次浮现到眼前,夏叶瑾心里咯噔一声,难道这是来到了民国? 第二百三十九章 无尽的黑暗 舱房内黑压压的全都挤满了人,人太多,气味也变得十分古怪。夏叶瑾虽然占了一个位子,却在左右两边夹击之下显得有些坐立不安。脑子里混乱一片,索性站了起来,将位子让给了别人。 往前走了几步后发现身边的空气果然变得好闻一些,前面是一个隔间,用浅蓝色的布隔开,里面似乎坐的都是读书人,时不时有谈论国事的声音传出来,说到好笑处,便开始笑声阵阵。 其实夏叶瑾并没有打算走进去,但估计是她在这隔间前站了一会儿,引起了船舱管事的注意,只见他走过来,说,“这里是一等舱,你不能进去。” 门口的蓝布帘子并没有任何的隔音效果,所以尽管管事的声音不大,但里面的人还是听得一清二楚。因此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 夏叶瑾自觉没趣,也不懂得自己如今所在之处到底是虚是实,就没理会那管事的,转身就要走。 蓝布帘子却在她身后被拉开,“谁要进来这是?”有个穿着学生制服的人探出脑袋问。 夏叶瑾听到声音回头,一时间愣在原地。 管事正在那边笑着跟他解释说就一个不懂事的已经被我赶走了云云,对方又说了什么,但夏叶瑾却一个都没有听清。 舱内的光线很昏暗,被掀开的蓝布帘子上斑斑点点的全是污垢,隔间内聚了好些年轻的面庞,可她还是一眼就看到了某张脸,某张与记忆中相比,带着青涩稚嫩的脸。 傅明鑫坐在很多人中间,歪头与旁边的人说着笑,他穿着一身藏蓝色的新式学生制服,新松似的青翠峻拔,细看之下眉眼之间与几年后的他并无多少不同,可夏叶瑾此刻却觉得他一皱眉一抬目都是新鲜的,笑一声动一下都比旁人生动上几分。 “你是哪个学校的?”有人用手推她。 夏叶瑾这才反应过来是刚才那人正在问她,愣了一下随口答出了一个名字,“圣约翰。” 她记得傅明鑫曾提到过他大学就是在这个学校完成的。 果然话一说完,就看到他转过头来,带着淡淡的笑容,说,这么巧,我也是这个学校的。 夏叶瑾也同样笑了笑,却忽然就有些不好意思。 对方却没有她那么多的弯弯绕绕,随手指了指旁边空出来的一个位子,说过来坐吧,这边还有空位。 等夏叶瑾过去坐定,旁边有个同样穿着学生装的人便探着脑袋问,“你是哪个系的,我怎么从来没在学校里见过你?” 夏叶瑾被问的有点噎住,就在她开始懊恼干嘛要撒这样的谎把自己带进一个坑里的时候,却听到坐在旁边的傅明鑫笑着帮她解围,对那人说,你别在这儿扮老成,你算算今年一年你总共才去了几次学校,还说别人面生,好意思? 周围的人笑作一团,夏叶瑾有些感激地望着傅明鑫的侧脸,正巧这时他回过头来,见夏叶瑾在看他,先是一愣,随后便也笑了起来。 谈笑间,突然船舱晃了一下,众人吃了一惊,还没反应过来到底是什么事儿,就听到外头管事的在嚷嚷,说海港巡查队来了,咱们这船里混进了特殊身份的人,大家全都站好,要搜查了…… 夏叶瑾猛地一惊,下意识就去看傅明鑫,发现对方并没有什么异样,面上依旧挂着淡淡的笑。 就在这时,在前面的舱里似乎搜到了一把枪,争执之下,有人突然开了火。枪声四起,周围乱糟糟的一片,夏叶瑾想要拉住傅明鑫,却发现自己被定在了原地,完全动弹不得,拼了命地想要喊,却一下子坠入黑暗之中。 * 万字佛印发生震荡,夏叶瑾的眼角不断有泪水流出来。含在她口中的玉晗表面乌青凝聚,看起来,状况十分不好。 秦隐依旧闭着眼睛,手中的万字佛印又往下压了几寸,念清心咒的速度也快了几分。 王坏从外面进来,见状用手肘轻撞了下一直默不作声站在旁边的阿九,用口型问,怎么样了? 阿九脸色阴沉地摇了摇头,“那面镜子如何了?” “被逃脱了?” “什么!?——”声音一下子拔高,阿九赶紧用手捂住嘴巴,然后瞪着巨大无比的牛眼看向王坏,“化魂镜逃脱了?那,那阿瑾的元神怎么办?那,那些小孩子呢?” “救了比较早昏迷的几个,这几天新摄入的元神,全都被那怪物转移到另外一面镜子里去了。” “那阿瑾岂不是——?” 王坏无奈的点了下头,“她被摄入的不算太深,元神说不定还没被转走,或许会有救。” * 人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 既然是从一出生就意味着死亡,那虚度光阴与奋力拼搏这二者之间又有什么不同? 不断面对生离死别,不断错过不断经历着苦难,又该有怎么样的勇气才能继续一往如前迈出新的步伐? 如果所有的开心快乐只是一时的错觉和假象痛苦悲伤才是生命的本质真谛,如果拼了命的努力一辈子到头来却发现所谓光明和幸福从来都没有出现在自己的生命里,那又该如何是好? 如果所有的相遇都意味着分别,所有的欢乐都包含着悲伤,所有的人最终都要离开你,那这么努力的活着又是为了什么? 周围安静的可怕,眼前一片漆黑。 夏叶瑾看不到自己,也看不到别人。她不敢往前走,也不敢往后退,就只站在原地,半点不敢动弹。 她发现自己陷在一个迷魂阵里,外人进不来她自己也走不出去。 或许能走得出去,可既然一切都毫无意义,她又那么努力的走出去做什么? 突然轻笑声传来,夏叶瑾猛地抬头,周围依旧黑暗一片,可她却能十分清晰地分辨出那个男子的声音。 异常熟悉的声音。 “你这样就感到绝望了?” 声音里带上了幸灾乐祸的味道。 “不是绝望。”夏叶瑾摇了摇头,周围黑漆漆的,这一次连山洞都没有了,所以她只能凭借着声音来源判断着对方的位置,“我觉得待在这里挺好的。” “你不想出去?” “出去有什么意义?” 第二百四十章 交易 对方显然没有料到夏叶瑾会如此回答,愣了一下,转瞬却笑的更加欢快,过了一会儿笑声止住了才开口,“你必须得出去,外面有东西在等着你。” “什么东西?” “绝望。” 夏叶瑾都来不及细问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突然后背猛地被人一推,紧接着一阵失重感传来,身子便直直地往下落。 一道白光从镜面中飘出,落在了夏叶瑾的胸口。 秦隐长吁了一口气,不动声色地收起了自己的万字佛印。情急之下夏叶瑾胡乱地伸手抓了下,然后就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宫辰时,我梦到……”刚张开口,就有块东西从她口中滑了出来,夏叶瑾下意识伸手接住,只见上面乌青一片,忍不住皱眉,“我吃了块石头?” 秦隐伸手揉了揉眉心,声音里带上了丝疲惫,“这是玉晗,给你定魂用的。” 直到这时夏叶瑾才想起来,眼前这人不是宫辰时,她也还没有回到古董店里。这里是大宋朝,她不久前差点被化魂镜给摄了魂。 想到这里她一个挺身坐了起来,环顾四周,下意识问,“那些孩子呢?救回来了没有?付……” 最后一句话她本想问问付清竺如何了,但想到王坏等人在这个时候或许不怎么想听这个名字,便硬生生压了下去。 “救了一部分。”秦隐看了她一眼,“虽然有些元神已经被转移,但有这面铜镜在,或许能救回一些。” “那我们现在就去那些人家里看看。”王坏说着一个箭步冲到前面,作势就要往外走。 被秦隐拦住,“你们留在家里,我自己去就行。” “可是掌柜的你一个人?” “没事。” 直到确定秦隐已经走的够远听不到了,夏叶瑾才小声的问王坏,“掌柜的救了我?” “是啊,这化魂镜是个狠角色,我们费了很大的劲还是让它给跑了,如果不是秦掌柜,你的魂都收不回来。”说到这里,王坏像是想起了什么,十分气恼的接着说,“也怪那个捉鬼小子,他如果不假装昏迷早点动手,你也不会被摄了魂!——” “他……人没事吧?” 王坏挑眉满脸质疑,“人家都害的你差点醒不过来了,阿瑾你怎么倒是关心起他来了?” 夏叶瑾一听赶紧摆手解释,哎呀王坏你别说的这么夸张,什么叫关心?他再怎么样也算是条人命不是,我就蛮问问。 见她这么说,王坏的脸色总算恢复点正常,但语气依旧不怎么好,“不知道,不过大概是死不了,反正我走的时候没见到他有什么伤。” 夏叶瑾暗自松了口气,又想到一个问题,便伸手扯了下王坏的衣袖,“咱们家玉器铺子真的能开的下去吗?” 对方一愣,似乎对夏叶瑾突然转化的话题有些不适应,“为什么这样问?” “我看都没有人来买过东西。” 王坏还没开口,就被旁边听不下去的阿九给抢了先,“不是没人买,而是无缘的人买不了,咱们东西是卖给有缘人的。” “……” 这话怎么听起来如此耳熟?好像宫辰时那家古董店也是坚持这样诡异的经营之道。嗯,果然都是,有原则的生意人。 * 碧月将付清竺带到院子里的那口古井旁,指了指那黑洞洞的井口,说就是这里。 “每次见它都是在这里?”付清竺眯着眼睛仔细往井里瞧,但里面除了水之外,并没有看出其他任何的异样。 “还缺一点东西。”碧月顿了一下,“还缺一面铜镜。” 原先那面用来联络的铜镜已经被秦隐带走,现在她必须要另外找一面。 但显然在家里再找一面镜子并不算是难事,就在碧月又找了一面铜镜出来时,付清竺感到了一丝不对劲。 不是铜镜,而是碧月,看上去十分不对劲。 “你是不是许诺了它什么?” 碧月脚步僵了一下,随后便又到廊下拿了铜盆过来。 虽然在这过程中她始终没有说话,但其中的内情付清竺已经差不多猜到了——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世上之事,无论是人是妖,想要对方帮你,必然是需要一点代价,而碧月的代价,估计是她自己的元神。 没了他当药引,还有碧月在,所以今晚那个东西,还是会来。 付清竺突然觉得有些无奈。 世人总是这样,常常将死亡与剥夺元神或者灵魂混为一谈,以为少了灵魂就是死。但殊不知少了灵魂比死要痛苦无数倍。死亡还能有轮回,而少了魂魄的人,生生世世都在六道之外,看不到终点,找不到归宿。 不过既然是被他发现,无论藏在古井底的是何方神圣,他都不会让碧月死,更不会让对方取走她的元神。 其实刚靠近这院子的时候,付清竺就把注意力放在了古井上面,毕竟这口古井是这座宅子唯一有水的地方,但他转瞬就放弃了最先开始的构想,一是古井里没有任何异样,而是碧月刚拿出来的那面铜镜镜面,已经出现了细微的波动。 盛满水的铜盆加上镜子……刚刚一个想法在脑子里成型,就看到碧月拿着手中的铜镜就要浸入水里,他心下一惊,喊了声“别放下去”就伸手去抢,可惜还是慢了一步,镜面碰到了水。 霎时周围水汽弥漫,原本平静的古井竟泛起阵阵波涛,诡异的水柱连续不断的冲上来,差点直接将他们两人掀翻在地。 洪水滔天。 付清竺脑子里冒出这个十分不恰当的词的时候,院子里几乎都快要变成汪洋大海。放眼望过去,白茫茫的一片,全是水。 他下意识将碧月护在自己的身边,刚想掏出黄符,眼前的水面忽然高耸了起来,无数水珠不停地从水柱中滚落下来,到了最后,渐渐的在幻化出一个几乎是透明却又泛着银光的人形。 “你放弃了?”对方用完全没有眼眸的空洞眼眶盯着碧月,开口之后竟然是温柔的女声。 这让付清竺更加的毛骨悚然。 第二百四十一章 突然出现的陌生女子 “你放弃了?”对方用完全没有眼眸的空洞眼眶盯着碧月,开口之后竟然是温柔的女声。 这让付清竺更加的毛骨悚然。 “结束吧,我不想再自欺欺人。”碧月死死的攥着自己的手,突然间就有了勇气,抬起头来正面看它。 “这样啊——”对方意味深长的点了下头,如果那透明的东西是头的话,然后发出笑声,她那近乎透明的脸上也象征性的露出了笑容的轮廓,“那你的命我可还是要带走。” 说话间,它像是注意到了什么,慢慢的转过头,目光停在付清竺的脸上,一时间透明的笑容变得更加灿烂起来,“看来今晚的收获不少,相比于你来,我更钟情他呢……” “你不是说只要一个元神就够了?” 碧月声音里带着恐慌。 “话是这么多,可多了也没有关系啊……” 付清竺面上云淡风轻的站着不动,手中却在暗暗蓄力,趁着那东西转头去跟碧月说话的当口,以最快的速度掷出了一张黄符,那“人”瞬间觉察到不对,漫溢出来的水全都急急地往回收,水面上出现了一个又一个的小漩涡。 只可惜它还是晚了一步,等到它开始想要逃脱时,那张黄符已经十分稳当地贴在了它的面门上。 人形瞬间被定住没法再散成水珠,付清竺冷笑一声,咬破指尖,将鲜血划在事先准备好的另外三张黄符上,用力一指,三张黄符齐齐飞出,到了半空幻化成一个铜钵,散发出极大的吸力,罩在了那“人”的头顶上。 眼看那东西就要被吸进钵内,突然一线金光闪过,紧接着一道佛印拍了下来,那铜钵应声而碎,只听得“哗”的一声,那“人”瞬间散成了一滩水珠,齐齐跌进庭院中的各处青石缝隙里,汪洋大海转瞬消失无踪,只剩下一小滩井水还积在脚下。 付清竺有些懵,他看了一眼碧月,确认她完好无损之后才蹲下身,用指尖沾了点水,闻了闻。 “它跑了?”碧月的声音几乎在发抖。 付清竺的面色也十分凝重,“跑了,不过受了伤。”见对方一脸恐慌担心的模样,叹了口气,安慰道,“它最近这段时间应该不会再来找你,不过你家里也不要再有镜子了。” 待走出院子,他似乎又有些放心不下,便停下脚步回过头,“李子彦……他的灵魂早已经不在了,你也看开点,选个日子让他安心的走吧。” * 正睡得迷迷糊糊,屋门却被拍的砰砰响,夏叶瑾翻了个身,刚想破口大骂,就一听到阿九的声音在门前响起,“阿瑾你快起来大事不好了——” 等她强撑着一口气揉着睡眼出现在堂屋外,才知道对方口中所谓的出大事竟然是——秦隐带了个陌生的年轻女子回来。 这到底算哪门子的大事!? 夏叶瑾转身就要回去再继续睡觉,却被阿九拉住,“诶阿瑾你真的不好奇吗?要知道咱们这铺子里可是从来都没有出现过女子啊?” “那我是什么?” 对方一噎,“你不一样啊,而且这个女的来了之后你这玉器铺子里的唯一身份可就没了!”说到这里他凑近了些,“难道你一点危机感都没有?” 夏叶瑾心说危机感你个大头鬼。还好意思提这个,我从出现在这铺子里你们有一天把我当做女子来看待? 两人正说话间,突然屋门吱呀一声打开,秦隐和那女子走了出来,阿九夏叶瑾两人瞬间噤声,面上装作云淡风轻的看风景,但目光却一路追随着那两人远去。 “这女的长得倒是不错,你说该不会是咱们掌柜的相好吧……哎哟,你干嘛打我?”阿九的话还未说完,脑袋就被从后面走过来的王坏狠狠挨了一下。“谁让你乱说话的?” “我哪里有乱说话,王坏你刚才是没有看到掌柜的和那女的……你又打我?!” “都说了别乱说话了!掌柜的是那种人吗?” 阿九满脸委屈,“哪种人啊?男未婚女未嫁不是很正常吗?王坏你自己才是那个竟往歪路上想的人……” 他的控诉还未说完就被王坏推走,“行了行了这天都还未亮你就在瞎嚷嚷些啥,赶紧回去睡觉。” 两人推搡着远去,王坏见夏叶瑾还愣着便也回头催了一下,夏叶瑾应了一声也往回走,但早已经是睡意全无。 突然出现的女子,难道这就是她此番的任务内容? 来破坏秦隐和这女子的姻缘?而这长相与宫辰时完全一样的秦隐,又与他有什么关系? 脑子里混乱一片,几乎是完全理不出头绪来,等走到自己屋子前夏叶瑾想,这事情急不得,她还是找机会先观察几天再说吧。 * 秦隐刚走到后院,就被斜里伸出来的一柄长剑拦住了去路。付清竺从角门里转了出来,嘴角吊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秦掌柜,还真有你的,用佛印去救一只作恶多端的水妖?” 对方面无表情地站着,看样子似乎是并不想搭理这个擅自闯进来的不速之客。 “我不管你的原因是什么,也不在意你到底要不要杀了它,但至少得给那些孩子的家人一个说法吧?” 秦隐这时才抬眼看他,“你是不是管得太多?” 这样的回答显然是出乎了付清竺的意料,他僵了一下,才开口,“既然如此,那我可能真的要管一管闲事了。” “无所谓。”对方扔下这么一句,径自越过那柄长剑,付清竺还想拦一下,可还未出手,剑锋突然砰的一声,断成了两半。 弯腰捡起掉在地上成两截的长剑,付清竺低头苦笑,看来自己这回还真是惹上了一个厉害角色。 正无奈间,肩膀冷不丁被人拍了一下,紧接着十分着急的声音传来,“付清竺你不要命了吗站在这里?” 付清竺嘴角下意识的扬了一下,将震碎的长剑藏进衣袖里,慢悠悠的回过头,一脸茫然,“站这里怎么了?” “什么叫站这里怎么了?这里可是我们掌柜的必经之路还有王坏他们……”话说到一半又觉得解释下去太啰嗦,索性将他拉到一边,低声问道,你那天受伤了没?后来碧月怎么样了?大白天的你又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第二百四十二章 旧识 付清竺终于忍不住笑了,说夏叶瑾你一下子问我这么多,让我先回答哪一个啊? 夏叶瑾有些脸红,瞪了他一眼,“总之你大白天的不该出现在这里。” 对方一脸天真,“那大晚上的可以?” “……”忍无可忍一个白眼甩过去,“无所谓,只要你不担心被人当贼打死。” 两人又互相嫌弃了一会儿,付清竺突然收了玩笑的表情,说其实我今天来这儿是有点事儿。 夏叶瑾见状脸上的表情也严肃起来,就在她一脸正色的等待下文时,却听到付清竺说,“其实也没啥,就是顺道来看看你死了没。不过现在我算是知道了,果然是祸害遗千年,古人诚不欺我。” “……” 下一刻,一把凳子就砸了过来。 付清竺看着满脸恼火的夏叶瑾,心想他还好刚才临时改变了主意,有些事情,还是不要说比较好。 知道的多未必是好事,不知道或许才能更好的保全自己。 “真的是化魂镜在作怪么?” 夏叶瑾气喘吁吁的停下来,单手提着木凳,保持着两人拉开的距离,看着付清竺问。在她醒过来后,无论是秦隐还是王坏都没有再提起,颇有点不了了之的意味,但夏叶瑾却觉得事情应该没有这么简单。 果然就看到付清竺摇头,脸色有些凝重,“不是镜妖,是水妖。至于镜子,不过是它用来吸取元神的把戏罢了。” “那现在这只水妖?……” 对方的脸色更加凝重,“跑了。”顿了一下又说,“我估计着它不会走远,你平常要小心一些。” 夏叶瑾心里想这铺子有秦隐这么厉害的角色在她根本就不用担心,但难得看到付清竺脸上挂满了担忧,还是认真的点了头,“那你也小心点。” 话刚说完,就看到对方脸上表情更加奇怪,夏叶瑾正纳闷难道还有其它棘手的事情,就听到付清竺小心翼翼地盯着她开口,“夏叶瑾你能先把手上的木凳放下吗?你单手抡着凳子让我小心点的样子,比起关心更像是恐吓……” “……” * 和风细雨,满室生香。 这是夏叶瑾迈进西厢客房的第一个印象。 汴梁属北地,冬日寒冷干燥,雪倒是经常下,可还是干,手脚皲裂几乎是家常便饭。但此刻站在室内,却让她感觉到了难得的温润。不是比喻,就是字面上的温润,仿若一下子走进了江南的小小宅院里,听雨看花,水汽氤氲,温柔婉转。 “你叫阿瑾?” 坐在绣花软椅上的人将目光从手中的建盏上移开,抬头看她。 “是。”夏叶瑾点了下头,不知道为何,眼前这个人生的十分好看,可举手投足间却透出一股子别扭,细看之下又好似错觉,可收回目光后却还是别扭。到了最后,这样莫名其妙的发现反倒是让她自己的举止变得异常奇怪。 “听说你在这里也住了很久?”对方歪着身子问她,动作优雅,可还是无端端的透出一股诡异的别扭感。 “嗯,秦掌柜好心收留我们。”夏叶瑾边说边赶紧把手中托盘里的糕点在桌上摆好,阿九交代过,这些都是掌柜的特意为眼前这位姑娘准备的。 想起这个就有点来气,她好端端的在书阁里待着,本想找点有关水妖的资料,却硬是被阿九拖了出来,说什么要她帮个忙,这件事只有她能够胜任。就在夏叶瑾以为是什么天大的事情时,对方竟然塞了一个托盘到她手里,让她送点心给新来的水姑娘。 没错,这个人姓水。单名一个云字。 当时她还因为这个姓震惊了好一阵子,但现在看来,跟这个水姑娘的人比起来,她这个姓氏实在是正常太多了。 “没想过到别的地方去看看?”夏叶瑾正聚精会神地同眼前那盆秋海棠“天人交流”,就听到对方又问了这么一句,她立刻回神,避重就轻地答,“秦掌柜对我们很好,我们在这儿也很安心。” “你们应该都很好奇我身份吧?……” 冷不丁的,水姑娘又抛出了一个问题。 夏叶瑾愣了一下,下意识抬头,正好对上她的眼睛,正不知该如何接话,她却站起来,慢慢踱到夏叶瑾的身侧,像是不经意般的,轻握了下她的手,手心处传来一阵冰凉,她回头,脸上挂着轻柔的笑,“如果你想知道的话,晚上过来我可以告诉你……” 声音很轻,很好听,夏叶瑾几乎马上就要答应,肩膀却被人拍了一下,她瞬间回神,却见秦隐走了进来,看着她说,“王坏在铺子里忙不过来,你去帮帮他。” 夏叶瑾如获大赦般赶紧点头答应下来,然后像见鬼了一般以最快的速度消失在了院子里。 “怎么?担心我对你家小姑娘下手?” 水云依旧保持着先前的笑容,歪着脑袋问秦隐。这样的笑容,衬着眼底的卧蚕,竟给人一种天真无邪的感觉。 秦隐却不打算理会她,“说吧,打算什么时候把元神还回来?” 水云一脸委屈,“都已经拿走了哪里能还回来?而且你知道的,我好不容易才收集到一些的。” “那我只能替你还了。” “你要对我动手?”对方眼睛瞪了一下,动作顿时又变得怪异起来,“师父临走前对你说过什么你应该没忘记吧?还是说师兄你在这人世待了太久已经忘了当年师父是怎么死的了?” 秦隐紧紧抿着唇,脸上的线条绷得僵直。他转身看向窗外,庭中叶落草枯,只剩下墙角的那株寒梅枝头还冒着星星点点的花苞。 对方见状便知道自己的话已经开始奏效,她依旧带着笑容,也走到窗边站定,望着秦隐的侧脸,“这不过是小事,师兄你就别太担心。”见他还是没动,便撅了撅嘴,说这样还不行吗?我把那些小孩子的元神都还回去,不过那些自愿答应作为交易代价的,我可不能还。 直到在铺子里待了很久,接触了许多来来往往的客人,夏叶瑾才慢慢的从刚才那诡异的气氛中回过神来,她终于知道那水姑娘到底奇怪在哪里了。 第二百四十三章 惊吓 是因为她的眼睛。 无论是她笑也好,做任何动作也好,水云那双看上去十分漂亮的眼睛里根本就没有过任何的情绪,空茫茫的一片,但又与盲人的眼睛不同,也不是无神,就是没有情感和情绪,一眼望进去,空洞洞看不到尽头,像是要被硬生生的吸进去,不由得令人浑身发寒毛骨悚然。 这样的眼睛,真的是人类吗? * 但如果不是人类,那又会是什么? 夏叶瑾被自己脑子里闪过的念头吓了一跳,下一眼就看到有条蛇正朝着她吐着信子,她“啊”的一声,一个趔趄差点一头栽进旁边的水沟里。 还好有人抓住了她。 “喂我说夏叶瑾,你这也走神走的太厉害了吧?这大白天的,干嘛吓成这样?”付清竺满脸无语,手中还捏着一条用花纸折成的假蛇。 “还有脸说?大白天的你干嘛抓条蛇吓我?”夏叶瑾拍了拍外衫,一脸没好气。 水姑娘喜欢吃东市果子铺的马蹄糕,王坏他们又全都不在,便只好她自己去买。其实出来也挺好的,她现在一看到那水姑娘就莫名有点发慌。 只是连她都看出不对劲来了,秦隐难道会不知道? 如果他是知道的,但却还是把她带回了家里,这里面到底还藏着什么她所不知道的内情? 夏叶瑾越来越觉得,这一次的任务内容,必定是与这个怪异的水云姑娘有关。 这边付清竺见她转瞬又继续发呆,细微地皱了下眉头,然后继续恢复到原先戏谑的模样,伸手捏了捏她抱在怀里的油纸袋,嬉皮笑脸地说,“咦夏叶瑾你买了马蹄糕啊?” 下意识把手中的油纸袋抱紧,“你要干嘛?” 果然对方露出笑眯眯的模样,“也没干嘛,我肚子饿了……”说着作势就要伸手去拿。 夏叶瑾一把夺过来,“这是给水云姑娘买的。” “水云姑娘?”付清竺手中的动作一僵,随即眼里闪过一丝疑惑。“我以前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新来的。似乎是秦掌柜的朋友。” 夏叶瑾边说边在脑子里犹豫,事有蹊跷,她到底要不要把水云姑娘的奇怪之处告诉付清竺? 多个人商量总比独自扛着要好,可这样一来,会不会伤害到秦隐?毕竟她暂时还没有搞清楚这个水云姑娘与秦隐的关系,万一两人的关系不一般,而那水云姑娘又不是人的话…… 就在她犹豫不决的时候,突然听到付清竺问,“夏叶瑾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付清竺我能相信你吗?” 这话其实问的一点都不礼貌,语气虽然平和,可话里的意思却有点怪异,这要让付清竺怎么回答?回答能的话太敷衍,不能的话也奇怪,总之怎么回答都不适合。 付清竺听完也是有点傻眼,他完全不懂夏叶瑾干嘛突然问这个,想了想,最后竟然回答了一句“其实我也不能算是好人。” 夏叶瑾懒得理他转身就要走,对方却先一步挡在了前面,踌躇了一下,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是不是有关那个水云姑娘?” * 等王坏回来的时候,宅子里空无一人,除了坐在池边一动不动盯着水里那几条游弋鲤鱼的水云。 “阿瑾呢?” 王坏站在附近问她,没有上前靠近的打算。 水云这才好像觉察到他一般,抬了下眼又继续专注盯着水面,语气平淡,“我怎么知道?” 对方这样漫不经心的态度让王坏有些恼火,他咬咬牙,最终还是硬压下心中的不满,可是不说的话又实在太憋屈,还是扯了一句,“你最近是越来越嚣张了是吧?” 对方这回是连眼睛也不抬,“反正咱们是井水不犯河水。” “但愿如此。” 似乎是听出了话里的针锋相对,这时水云才终于抬头,冬日阳光落下来,她忍不住眯了眯眼睛,嘴角吊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来,“怎么?连你也要管我?” 王坏收回已经要迈出去的半边脚,回头盯着她,“你做了什么自己清楚。秦掌柜下不去手不等于我们也会跟他一样。” “这样啊……看不惯的话,尽管下手便是。” “水云你不要以为——!” 王坏气的嘴唇发抖,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忍耐力竟然如此的强,面对这样的人竟然还能克制住不动手。 对方显然知道他的软肋在哪里,脸上的表情更加得意,“很生气?”然后笑了一下,“不满的话可以去找你们的秦掌柜,不过他会不会帮你,那可就难说了……” * “或许这里面存在点误会?” 听完夏叶瑾的话,付清竺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他似乎极其不愿意谈论有关水云的事情,虽然极力掩饰,但言语间的闪烁还是能感受出来。 “误会?”夏叶瑾皱眉,“可是她的眼睛,我可以确定那绝对不可能是一个正常人拥有的眼睛,而且还有其它的一些事情……总之就是,太怪异了。” 付清竺盯着手中那条折的并不算太逼真但刚才还是把夏叶瑾吓了一跳的假蛇,像是在发呆,又等了一会儿,直到夏叶瑾以为这个人不会再开口的时候,才听到他说,“夏叶瑾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 等王坏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再次从屋里出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放在堂屋方桌上的三个油纸袋,闻着味道他立马就知道是什么,刚靠近想要伸手拿一块尝尝,就被从斜里横出来的一个鸡毛掸子给拍了一下,“王坏你别乱吃,这可是特意买来给水云姑娘的。” 阿九边说边不无遗憾地朝那油纸袋望了两眼,心里想着如果能够吃的话他一早就吃完了还能留到现在。 “她要吃不会自己去买啊?”想起刚才的对话心里刚刚压下去的火气又窜了上来,“这是阿瑾买回来的?” 阿九点了下头,“不过你不用担心,阿瑾没忘了咱们,她也给咱们带了几包……” “在哪里?” 话问出去后就看到阿九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王坏细细盯着他,转瞬突然明白过来,挥手就是一掌,“你是不是把它全部吃光了?!——” 第二百四十四章 疑惑 阿九点了下头,“不过你不用担心,阿瑾没忘了咱们,她也给咱们带了几包……” “在哪里?” 话问出去后就看到阿九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王坏细细盯着他,转瞬突然明白过来,挥手就是一掌,“你是不是把它全部吃光了?!——” 阿九一边抱头逃窜一边求饶解释,“王坏你先别生气先听我说,我把马蹄糕全部吃掉是有理由的!” 王坏停了下来,“说出理由。” “我……因为真的是很好吃!——哎怎么又打我头,不是说好不打头和脸的吗!?” 当夏叶瑾从厨房里拿了碟子回来时,差点以为自己走错地方。两个人一个跑一个追,还几乎用上了所有能顺手的家什。 王坏一手挥着巴掌,一手抡着绣花小凳,跑在前面的阿九左躲右闪,动作敏捷地躲过一次又一次的致命袭击,一边躲闪还一边嗷嗷求饶,夏叶瑾瞪着眼睛听了半天总算是搞明白了让这两人如此丧心病狂地上演猫捉老鼠的罪魁祸首,竟然只是几块桂花糕。 实在是……幼稚的很。 夏叶瑾几乎是无语的走进去,然后把桂花糕装在碟子里,那两人此时也结束了战斗,王坏走过来看到碟子里的糕点,便伸手拿了一块放进嘴里,无视夏叶瑾的眼刀,说她要吃干嘛不自己去买,阿瑾以后不要帮她买。 “不是你们说这是秦掌柜吩咐的吗?” “那是之前,现在不管她。” “为什么?” “因为我们的王坏大哥今天同水姑娘吵了一架,心情不舒服呗。”阿九在旁边搭腔,本来也想伸手拿糕点吃,却在看到王坏瞪过来眼刀的瞬间讪讪的收回了已经伸到一半的手。 夏叶瑾又想起付清竺那欲言又止的模样,忍不住开口问,“这个水姑娘跟秦掌柜是……?” 话还未说完,门口就站着一个人。不是水云又是谁? 她脸上挂着淡淡的笑,说难怪这整个园子都不见人影,原来大家都聚在这里啊。声音温温润润,就如同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 王坏还在火气之中,自然不会给她好脸色看,夏叶瑾自从上回单独见她之后就心有余悸,也不敢正面看她,屋内一时气氛僵硬,就只剩下阿九还在不断的夸赞桂花糕好吃。 听他一直在夸,水云也象征性地拿了一块,轻轻地咬了一小口,“味道确实是不错。”她说完这句话后,环顾了下四周,目光不经意地在众人脸上扫过,然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幽幽然开口,“不过凡事物极必反,一种东西若是太好吃,总是有些不对劲。我早先听人说过,城东的某家包子铺出来的包子味道特别好,吃完之后还想吃,后来一查才明白,原来是里面加了某种见不得人的东西。”说到这里,她下意识的往夏叶瑾的方向瞥了一眼。 “水云姑娘,你该不会是怀疑这桂花糕里也被加了东西吧?”阿九瞪大眼睛,似乎是想起来刚才他已经吃了一大包下去,表情有些慌。 “你想多了。”水云却笑了起来,可就算是这样,夏叶瑾还是觉得她眼里空荡荡的一片,什么情绪都没有,“东市铺子的桂花糕好吃是出了名,而且又是阿瑾买回来的,又怎么可能会被加什么东西呢?” 话说的十分好听,态度看上去也没有任何不对,可听在几人的耳朵里,却怎么听怎么觉得不对劲,就连反应最迟钝的阿九也听出了奇怪之处,他刚想说水云姑娘你这话的意思有点奇怪啊就听到旁边的王坏先一步开口,“你这话什么意思?不放心我们买的就不要吃啊又没人强迫你说的多委屈一样。” 他还想说话,就感觉到夏叶瑾在用力扯他衣角,不由皱眉,“扯我做什么?!我说的有什么不对吗?有的吃还说七说八简直是奇怪!” 话说完后就感觉周围的气氛有点僵硬,见阿九拼命朝他眨眼睛便更觉奇怪,“你眼皮抽筋了么这是——” 一回头,就看到冷着脸现在门口的秦隐。 “咳——” 他似乎是被这猝不及防冒出来的人吓了一大跳,一时之间完全不知道要说些什么。甚至连基本的问候语也忘了,就呆呆地站在那里。 几个人就这样僵着。 最后还是水云先开口,她往前了几步,走到秦隐身边,笑着说,“你回来啦?阿瑾刚才买了很好吃的糕点我还想着要不要给你留一份呢?真的是太好吃了……”说着就看向王坏他们,然后以一种半开玩笑的语气,“你看就是因为太好吃了所以他们几个都争执起来了呢……” “王坏你跟我出来一下。” 秦隐在面无表情的说了这句话之后就转身出了门,留下在原地呆若木鸡的几个人。 水云见状也走了出去,但走到一半又折了回来,看着夏叶瑾,目光柔和,眼波流转,“这糕点真的是好吃,阿瑾你待会儿把剩下的送到我房里。” 王坏直接冲了出来,“你有手有脚不会直接带走?!——” 话说到一半被夏叶瑾拉住,对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再说,然后才看向水云,“今天掌柜的还交代了其他的事情给我,如果水云姑娘不怕糕点放凉的话那等我回来送过去给你。” 等到水云走后阿九终于也忍不住,“这个水姑娘到底是怎么回事?” 如果说前面的事情是因为王坏和她吵架积怨,那后面针对夏叶瑾,就纯粹是出自于私心,可照理说夏叶瑾或者是他们几个除了在心里好奇过她的身份之外并没有任何地方得罪过她,那这个人如此诡异的行为到底是为何? 更奇怪的是他们的秦掌柜。阿九已经在这铺子待了五年,也跟着秦隐五年。虽然秦隐平常话不多,但他一直都觉得他们的掌柜是个好人。可现在,带了一个身份奇怪的女人回来。本来这也没什么,可现在这个女人的行为却越来越奇怪。 在这铺子里生活这么久,阿九第一次觉得有点没劲。 第二百三十五章 出事 虽然水云可恨,但为了不引起更多不必要的麻烦,她之后还是把那剩下的糕点送到了她在西厢的房里,本以为水云又会说些什么,但没想到西厢除了水汽氤氲之外根本就没人,夏叶瑾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出来在前院的时候碰到了急急忙忙出门的阿九。 “你要出去啊?”见他似乎十分着急模样,夏叶瑾忍不住问。 “对,织锦斋掌柜的小儿子得了病,请我去看看。”阿九边说边往外走,走到垂花门的时候像是想起了什么,回头说了一句,“织锦斋也在东市,距离那家糕点铺子很近,你要吃什么糕点,我给你带啊——” 夏叶瑾挥了挥手让他小心点,然后笑着说就凭你那个胃,真的会有东西剩下来吗? “你晚上就等着吃我带回来糕点吧……” * 由于秦隐采取的是三天打渔两天晒网的经营模式,玉器铺子平常基本就没有什么生意,偶尔来一两个客人,还因为不是有缘之人遭到了拒绝,生意简直不能用惨淡来形容。 秦隐时常不在家,在与王坏几个人混熟了之后,夏叶瑾的日子简直可以用虚度光阴来形容,闲,实在是太闲了。 好在内院的堂屋边有一间书阁,里面的藏书千奇百怪,平常无事的时候,夏叶瑾就窝在里面打发时间,她专挑鬼怪的类别来看,时间一长,竟然也有了些自己的心得。 刚开始的时候她是有些着急,怎么说穿越了这么多次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也能算是经验丰富,可面对这一次的任务,她竟然是一点头绪也没有,完全不知道该如何下手,离开了宫辰时的指点,她甚至连任务目标是谁都没法锁定。 但相处了这么久,她知道宫辰时在任何时候都不会提供没有用处的信息,所以这一次,他将她送到了北宋这个时空里肯定也是有自己的打算。更何况周围还有与他长相相似的秦隐,还有付清竺。 或者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这一回宫辰时也许并非是要她完成某一个任务,而是要让她在此间作出某种选择。 可是这个选择……究竟是个什么样的选择? “又在想什么?” 付清竺从旁边窜了出来,看到夏叶瑾盯着面前发黄的书页发愣,十分顺手的用书敲了下她的脑袋。然后在旁边找了个角落随意地坐了下去。 看着盘着双脚席地而坐的付清竺,夏叶瑾有时候也会疑惑,怎么这个人可以这样闲都没有其它的事情要做吗?转念又有些担心,这样贸贸然的出现,还出现在秦隐最为钟意的书阁里,万一被秦隐撞见怎么办?从目前的双方的实力来看,她并不觉得付清竺会是秦隐的对手。 似乎是感觉到夏叶瑾时不时盯过去的目光,付清竺终于受不了了,抬头看着她问,“我身上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吗?” “没有。” “那你干嘛老盯着我?” “……” 夏叶瑾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如此理直气壮的人也还真是少见。“我只是奇怪你怎么能这么闲,都不用做事的吗?” 没想到对方一听这话满脸不服气,他说我哪里闲了,不过是忙的时候你都没看见而已。 “那你忙什么了?” “我……” 付清竺觉得每次和她讨论这个话题最后总是能陷入死循环,想起自己交代给夏叶瑾的事情,便压低声音开口问,“那个水姑娘吃了桂花糕了么?” “吃了。” “之后没出现什么奇怪的事情么?” 夏叶瑾说我还正想问你呢,那天在堂屋的时候她是看着水云当着大家的面连续吃了两块下去,可之后并没有发现有任何的异样,刚才在送完糕点后她又悄悄的去了一趟西厢,正好看到水云在那里吃她送过去桂花糕。可这几次下来,对方根本就没有出现任何的异样。 听了夏叶瑾的话,付清竺满脸难以置信,他说这怎么可能,只要是妖,无论道行多深,只要吃了混入我那灵符的东西,只要一使用法力的话必定会显原形。 “该不会是你那什么符咒不灵吧?” “不可能。” 付清竺皱了下眉头,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抬头望向夏叶瑾,“那天的桂花糕还有谁吃了?” 话刚说完,前院便传来一阵喧闹,紧接着阿四冲了进来,见到付清竺也顾不上惊讶,只是对夏叶瑾说,“阿瑾秦掌柜找你。” * 这回的地点不是堂屋,而是秦隐自己的的书房。 秦隐不会无缘无故的找她,再加上走在旁边的阿四脸色十分凝重,一路上夏叶瑾心突突跳的十分厉害,前所未有的紧张感扑面而来,付清竺刚才说那东西一旦使用法力就会显露原形,那是不是意味着,水云在今天使用了法力,然后显出了原形? 还没进门就听到秦隐的声音,有些焦虑,似乎是在同王坏商量着什么,听到脚步声,屋内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转过头来。 令夏叶瑾意外的是,水云也在,看上去精神奕奕,看不出有任何的异样。王坏站在秦隐的背后,看到夏叶瑾,朝她使了个眼色。 “桂花糕是你买的?” 秦隐面无表情地说道,声音虽然十分平静,但夏叶瑾能感觉的出来对方十分生气,而且在怒气中还带着……失望? “是我买回来的。”夏叶瑾走到了他们的面前,看到大家都在,唯独缺了阿九,全都是一脸愁云。 “发生什么事情了么?阿九呢……” “糕点是阿瑾买回来的没错,但阿瑾买了两份回来,水云姑娘也吃了都没事,阿九吃的那一份会不会……”王坏开口试图为夏叶瑾辩解。 “我问你了吗?!”秦隐冷着脸打断了他的话,转过头看着夏叶瑾,“你拿着糕点回来的时候,在路上有没有遇上什么人?” “没有。” 夏叶瑾言简意赅地答道。 虽然她还是不大懂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可从大家凝重的神色来看,这件事肯定与她买回来的桂花糕有关。 第二百三十六章 新发现 来书房之前她一直以为是水云出事,现在看来并不是,难道是阿九?可是付清竺说过,那灵符只对妖有用,阿九是人,就算是误食了混有灵符的糕点,照理说应该也不会有什么事情?更何况当时她特意将两份桂花糕分开放,其中给阿九的一份她可以十分确定是没有添加任何东西的。那又怎么会出事? 可大家现在脸上的表情,却明明白白写着“出大事”这三个字,这让夏叶瑾一时之间有些无措。 但无论如何,她都是不能把付清竺交代出去。 “阿瑾你真的没有遇到其它的人么?”水云站在一旁开口,言语温润,神情淡漠,明显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这一瞬间夏叶瑾突然明白过来为什么付清竺的灵符对水云发挥不了作用——原来是被她提前掉了包。将两份桂花糕掉了包,把混着灵符水的那一份换给了阿九。 “阿九真可怜,亏得他还把你当做朋友来看待,你可真是……”见夏叶瑾没有回答,水云又在一旁感叹,王坏实在忍不住,瞪了她一眼,说你就不能少说两句风凉话?! 秦隐从来都不是个会将自己的情绪表露在外的人,短暂的失控过后,就又恢复到了平常面无表情的模样,“织锦斋李掌柜一家差不多也该醒了,阿四你待会儿跟我过去看看,王坏就留在家里,至于你——”他的目光落在夏叶瑾的身上,示意阿四从旁边箱子里取出一个锦盒来,递给她。 夏叶瑾打开锦盒一看,吓呆了。 一个碧玺镯子。 “这个给你的,戴上。” “给我?” 看到夏叶瑾的脸上写满惊讶,王坏在旁边朝着她眨了眨眼睛,示意她赶紧戴上,不然到时候掌柜的发火大家都要遭殃。 虽然她比任何人都希望能够收到礼物早点离开这里,可现在这样莫名其妙的送她礼物,送礼物的人还是刚刚冷着脸马上就要火山爆发的秦隐,这样也太奇怪了吧? “一点都不奇怪。” 在秦隐等人走后,王坏见她还沉浸在接受到礼物的震惊里无法自拔的模样,忍不住开口,“在咱们这铺子里,能力最弱的人就是你了。这回的桂花糕,就是因为你能力太弱才会着了那些不干净东西的道。所以掌柜的送了这个镯子给你,有了这个东西在伸手,无论是妖也好,鬼也罢,都近不了你的身。” “那个……阿九怎么样了?” 王坏顿了一下说,他没事,就是出了点小意外,掌柜的已经解决了。 “掌柜的刚才不是还说织锦斋的一家人……” “都已经解决了。”王坏转头看了眼窗外,天有点阴沉,院外的巷子里有几个娃娃正在抢着零碎的爆竹,吵吵嚷嚷的,“明天就腊八了,年前这段时间你就好好地帮家里打扫打扫,再和阿九两人备备年货,今年刚好是咱们几个人来铺子的第六个年头,掌柜的说要好好的庆祝一下。” 见他只字不提刚才的过错夏叶瑾有些愧疚,“我还真是没用,买个糕点都能生出事端来,不仅给大家添麻烦还连累到了阿九,我下次做事一定要考虑周全……” 王坏笑了笑说掌柜的如果真的生气他就不会特意送你辟邪的镯子了,可能是这一回牵涉到像织锦斋这样其它的外人他才有些火。不过他气归气,实际上并没有怪你的意思,再说了事情如今都已经解决了,你也不用太过于自责。 回到屋子夏叶瑾才想起还有个被她扔在书阁里的付清竺,眼看着天都黑了,本打算过去看看但转念一想人家估计早就溜走了便就作罢。 虽然有了王坏的安慰,但因为没有见到阿九,夏叶瑾的精神还是提不起来,面对摆在桌面上的晚饭,她是一点胃口都没有,只是麻木的动着筷子,食不知味。 饭后王坏和水云去了秦隐的书房,夏叶瑾百无聊赖,知道现在回去也是苦闷度日,正巧年前这几天东市的宵禁延迟,她便索性出门去买点年货。 才走到坊门,再一次毫不意外的碰见了付清竺。 不过这一回却与之前几次不同,似乎是真的偶遇,因为付清竺手中还提着从鱼肆上新买来的鲜鱼。 “这大晚上的,你也出来买年货?”也不知道是为何,看到他手里提着鲜鱼的样子夏叶瑾就莫名觉得搞笑。 “算是吧。”付清竺边说边看了眼街市上来往的马车,似乎是有点着急的模样。 夏叶瑾见状便说你如果忙的话就先走吧,我自己再随意逛一逛。 就在这时一辆马车从身边经过,付清竺伸手拉了她一下,等马车过去,他才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犹豫了一阵子,终于小心翼翼的开口,“那个,夏叶瑾你能陪我去一个地方么?” * 付清竺要去的地方位于汴梁的西面,路程并不算太远,只是有点偏,夏叶瑾跟着付清竺在巷子里绕了老半天才到达他所说的那个地方。 等到了之后夏叶瑾才发现原来在经济繁荣的汴梁城还有这么一个地方,深巷之中,两排低矮的土坯屋子,木门破旧,在寒冬里几乎是摇摇欲坠,屋面上的瓦看上去倒是挺新,像是有人刚刚修葺好。 “你家住在这里?”夏叶瑾见付清竺站在巷子中东张西望的模样忍不住问。难道这里也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不然这人大半夜的跑到这个地方做什么? “不是,我来送点东西就走。” 付清竺说完后让夏叶瑾站在原地等,自己转身出了巷子。 就在夏叶瑾没搞懂他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的说话,就看到付清竺推着一个板车停在了巷子口,然后招手让夏叶瑾也过去帮忙。 “这巷子太小了,板车进不去,我想把这些东西给他们,有点多,可能要你帮忙一下。” 付清竺说完就从板车里提了两大袋的东西出来,夏叶瑾看了眼,里面不仅有鱼还有米和面,“你亲戚住在这里?” 付清竺摇了摇头,“住这里的都是些从南方来的孤苦无依的老人小孩,这些都是给他们的。” 夏叶瑾有些惊讶,“你买了这么一大车的东西就是为了送给他们?” “不然呢?难道还卖给他们啊?” 夏叶瑾撇撇嘴,表示懒得同他争论,正想问是不是要挨家挨户地送过去,就听到付清竺说不用送到他们家里去,直接放在每户的门前就行了。 说着他让夏叶瑾稳住那两大袋的东西,自己开始顺着檐下那石磨的轮廓开始拿绳子绑。 “这样不会被发现吗?” “所以我们动作要快一点。” 付清竺绑好之后摇了摇觉得还算牢固,又随手从旁边草垛里抓了些杂草盖在上面,夏叶瑾在旁边看他一连贯如行云流水般的动作下来,突然间就明白了一些,伸手指了指前面几排屋顶的新瓦,“那也是你偷偷帮他们修葺的吗?” “什么叫偷偷?说的这样难听。我那是举手之劳,现在不修到了春天该漏雨了反正闲嘛就顺手修一修咯。” 等送到最后一户时,夏叶瑾突然看到在石磨上压着一张宣纸,她将压在上面的小石块拿到旁边,把宣纸递给付清竺。 纸上用黑墨画了一个穿着武打戏服手握长刀的男子,看上去跟戏文里武生的形象差不多,旁边歪歪扭扭的写着一行字:好心的侠士哥哥你什么时候才会出现啊我们都很想见到你。 “这画里的样子可是跟我本人差多了……”付清竺笑了笑,顺手又重新把宣纸用小石块压住。 突然眼睛有些发酸,夏叶瑾用力地眨了眨,笑着回了一句,“是啊,你本人哪里有这么好看。” 回去的路上两人一路沉默,过了一会儿付清竺开口说你是不是有点好奇我为什么要做这些,其实我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是独自一人,长大后习惯了有了生存的能力之后也许就不会觉得一个人有多苦,可当你刚开始,年纪还很小,甚至连一日三餐都成问题的时候,日子真是漫长到让人绝望的程度。我经历过那种时候,所以当几年前某次偶然的机会来到这里的时候,就萌生了这样的想法。我不过是举手之劳,但有时候人在绝望中缺少的往往就是其他人的这种举手之劳。 其实他也并不是完全说给夏叶瑾听,夏叶瑾也未必想要听,他只是突然就有些感触,回想起曾经的很多个在绝望边缘挣扎的时候,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在孤独和不被人理解的这条路上走了很久。 夏叶瑾有些惊讶于付清竺会主动开口,更惊讶他会主动提起这些,只是她也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和接话,见他下意识的皱眉似乎是极不舒服的模样,便碰了碰他的手臂说伤好点了么? 付清竺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口中所指的伤是上回被水妖抓走时留下来的,顿时笑了起来,说着都多久了早就好了。 随后又问,“今天你被秦掌柜叫走,那个水云姑娘没有为难你吧?” 夏叶瑾摇了摇头,正要说事情都解决了没什么大事,就听到付清竺说,这事情全都怪我,如果不是我出了那么个馊主意你也不会被秦掌柜怀疑,没想到最后却被那个水……云摆了一道。 “这不怪你啦。”夏叶瑾笑着说,“事情已经解决了,掌柜的也没有怎么为难我。” “阿九是不是受伤了?” 夏叶瑾一愣,“你怎么知道?” 对方笑了一下没有回答,只是从怀里拿了个小瓷瓶递给夏叶瑾,说你把这个给他,疗伤效果不错。如果他问起来你随便找个借口就是,千万别说是我给的我怕他们不要。 夏叶瑾一下子鼻子就有点酸,她转过头不去看付清竺,用力地眨了眨眼睛。等情绪稳定了一下后她才忍不住问,“付清竺你一直都一个人么?” 显然是被她这种问题问的有些发懵,付清竺一脸疑惑地望着她,老半天才点头,说是啊,怎么了? “一直都是一个人,从有记忆开始?” “也不算是。我父母在我六岁那年走的——” 他话还未说完,夏叶瑾就瞪大了眼睛,“你还有父母?!” 对方一脸“这不是废话么”的表情,十分无语的看着夏叶瑾说怎么我有父母很奇怪吗? 夏叶瑾直接无视他那表情,紧接着往下问,“那你也记得以前的事情?” “对啊我又没失忆当然什么事情都记得。夏叶瑾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 夏叶瑾突然顿住了,她确实不知道自己到底要说些什么。眼前这个付清竺没有失忆,记得他的父母,记得他从小到大所有的事情,所以他并不是那个没有记忆还少了一魂一魄的付清竺? 或者说,他是付清竺,只是现在这个时候,还没有失去记忆,丢掉魂魄陷入那无尽的循环轮回里? 这边付清竺在连续叫了好几声夏叶瑾她都没有反应之后,终于没办法伸手拍了下她的胳臂,“夏叶瑾你怎么又走神了?马上就要到铺子了你赶紧回去吧。” 夏叶瑾回过神来后发现果然玉器铺子就在前面不远处,她刚点头说你也早点回去,就又看到付清竺在皱眉。 “付清竺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可能是刚才推了一大车的东西累着了吧。”付清竺满不在意地笑了下,看了眼不远处的铺子前的红灯笼,对夏叶瑾说很晚了,赶紧回去吧。 夏叶瑾点了点头。 付清竺站在原地,直到她走上台阶,背影完全消失在铺子的大门里,才转身往回走。 * 果然,阿九在吃了付清竺给的药丸之后,恢复的极快,没一两天,就又回到原先那生龙活虎的模样。 玉器铺子一整年的生意似乎都集中在了年前这几天,导致了秦隐王坏等人极其的忙,他们一忙,内院的清扫工作就全落在了夏叶瑾的头上,好在阿九恢复的不错,两个人分工着干活,倒也没有觉得多累。 第二百三十七章 扫年 “阿瑾你那药是从哪里来的,效果真的是太好……”阿九搬了张梯子架在门边上准备爬上去擦梁上的灰尘,爬到一半,正好看到夏叶瑾递了巾帕上来,便问道。 夏叶瑾愣一下,想起付清竺的话,便笑着随口说是在庙口那里向一个江湖怪人买的。 “你应该多买几瓶的,这药对我们的伤势疗效十分的好。” 提起这个夏叶瑾有些愧疚,“阿九你的伤……我……” 对方却十分不在意的摆摆手,说我知道这不关你的事,掌柜的不是给了你一个碧玺的镯子吗,只要有那镯子在以后就不会再发生这种事情了。 “这镯子真的那么厉害?” 夏叶瑾盯着手腕上的碧玺仔细端详,这怎么看都像是普通的东西。 “当然啦,这可是掌柜的从耿山上特意取来的,你别看它外表普通,威力可是大的很。只是有一点……” “有一点什么?” 夏叶瑾好奇的表情让阿九十分满意,他停顿了下才继续说,就是你平常带着的时候千万别让别人看到,这东西极其稀有,万一让识货的人看到,那就麻烦了。 就在这时王坏走了进来,见两人清扫的成果颇丰,便故意拖长了音调说掌柜的说了看你们俩表现不错,特意买了些东西—— 话还未说完,手里的油纸袋就被从梯子上窜下来的阿九一把抢在了手里。动作迅捷快速,夏叶瑾甚至都没有看清他到底是什么时候从梯子上下去的。 “阿瑾这糖栗子的味道真的不错……”阿九一手抓着油纸袋一手往嘴巴里塞栗子,嘴巴含含糊糊语带不清的一张一合,“你要不要来一点?” 话虽然这么问,手却还是紧紧得拽着那袋子,一副生怕被别人给抢了的样子,夏叶瑾见状赶紧摇头说不吃。 听到这个回答后阿九才终于放松了点手中的力道,可他还是失算了一步,一直站在旁边冷眼旁观的王坏趁着这个当口,眼疾手快的将他手中的油纸袋夺了过来,本来想分一些给夏叶瑾的,一捞出来顿时傻眼——这才多久,阿九竟然把那么一大袋的糖炒栗子全部吃完了!? “……” * 玉器铺子位于青衣巷的巷口,临街的一面作为铺子摆放着各自玉石,里面内院作为住家。夏叶瑾住在内院的西面,之前一直都十分安静。可最近这两天似乎是隔壁新搬来了一户带着小孩的人家,到了半夜,常常被婴孩的啼哭给吵醒。 由于这几天白日里又是扫房子又是出门备置年货,就算是有阿九的帮忙,夏叶瑾也是疲惫到极点,晚上到了屋里常常是一贴到床就直接酣睡,这样也有个好处,昏睡成功地帮她略过了隔壁婴孩的半夜啼哭吵闹的声音。 这天夜里,她正躺在床上胡乱颠倒地做着梦,忽然耳边响起一阵尖厉的婴孩啼哭声,那声音就好像在身侧,她一激灵,猛地从梦里惊醒。 细听之下夏叶瑾就发现,这啼哭声与往日有所不同,音调不仅尖厉还古怪,就像是有人伸手扼住那婴孩的脖颈,他拼命挣扎发出的哀嚎。 联想到此前那专门取婴孩元神的水妖,她瞬间睡意全无,蹑手蹑脚地下床,正想壮着胆子绕到后院开门去看个究竟,谁知门才刚打开一个缝,一个身影便闪了进来。 “付、付……” 付清竺满头大汗,气息急促沉重,看到夏叶瑾神色紧张,赶紧将食指搁在唇上,示意她不要出声。 “后门不能走,往旁边偏门过。”付清竺压低声音说道。 夏叶瑾一边点头一边在心里想,这人对秦隐这座宅子构造的熟悉程度比她自己都还要高上许多。 出了偏门,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了巷子口。 已经过了子时,周围街市上空无一人,只有远处酒肆门前的灯笼还泛着稀稀疏疏的零星光芒。但那婴孩的啼哭声却还是隐隐约约似断似续的传出来,两人正要仔细辩听,却看到前头拐角处有一道人影极快得闪过。 两人对视一眼,便快步跟着那身影追了上去。 那抹身影走的并不是太快,甚至都有点在故意引着他们两人向前,付清竺突然握了一下夏叶瑾的手,然后迅速放开,夏叶瑾发现自己的手心多了一块折成三角的东西。 付清竺看着她说,“待会儿万一有奇怪的事情发生,你握着手里的这张黄符找个地方躲起来,只要黄符不丢,就算是那水妖,也没有办法你。” “那你呢?” “我有办法对付她。”付清竺目光紧紧跟随着前面那抹身影,他说,我已经等了她很久,好不容易今天碰到她耐不住寂寞出来觅食,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放过她。 两人又往前走了一段路,却发现一直走在前头的身影不见了。 正纳闷,却看到街边某家铺子的门口,蹲着一个穿着浅灰色外衫的妇人,两手把着一个婴孩,口中哼着嘘嘘正在引那婴孩撒尿。 街对面的酒肆挂着灯笼,昏黄黄的光打在那婴孩的脸上,夏叶瑾眼尖,马上就注意到那孩子一动不动紧闭着眼睛,小小的面孔全都是紫青色。 付清竺也感觉到了不对劲,心中一沉,抢步就去夺那婴儿,妇人却似乎是早有准备,豁然起立,先一步将手中的婴孩往空中一抛,从袖中抽出一把短剑来,朝付清竺的胸口猛刺。付清竺闪身躲过剑锋,往前几步跃起伸手去接婴儿,夏叶瑾站在他身后,却看到他在落地时面色瞬间变得惨白。 靠近了点才发现,原来那婴儿浑身冰冷,气息早已经断了。 眼看那妇人又要冲上前来,付清竺冷笑一声,也不管她妇孺不妇孺,拔出长剑直逼对方的要害。妇人被他的剑锋逼到角落,身子一矮,却突然隐在旁边茶摊子未撤下的黑麻布里,夏叶瑾将麻布掀开,那妇人早就没了身影。 付清竺却好似早就料到了一般,几乎是毫不在意,他从怀里抽出七张黄符,又咬破指尖,将血滴在剑锋上,夏叶瑾正满心紧张,忽听到头顶传来一声异响,却是那妇人手持短剑直逼付清竺的天灵盖而来。 第二百三十八章 恶斗 可惜妇人的剑锋才到半空,就被从付清竺手中甩出去的黄符给挡了回去,剑锋加血,妇人避之不及,手腕被黄符击中,握不住短剑,急急后退之下,突然“嘭”的一声,竟然如爆竹般在他们俩的眼前炸开。 随机拍手声响起,有脚步声从黑暗里走了出来,“不错不错,竟然差点就赢了我。” 声音无比熟悉,夏叶瑾正皱着眉头仔细想,就在看到来人的瞬间愣住了。 怎么会是水云? 或者说,她早就该料到是水云。 付清竺却气的发抖,如果他能早那么一步的话,那孩子说不定就不会惨遭毒手,或许还能够救的回来。 对方似乎是看出了他的心情,突然大笑起来,说没想到你一个捉鬼的还怀有如此悲天悯人的胸怀,算了算了,我就不逗你了,你让阿瑾看看,她手里拿着的是什么? 话一说完,两人赶紧回头去看,果然看到夏叶瑾的手上只有一团稻草,哪里还有半点那婴儿的踪影? 原来是水云用法术捏了个假的。 付清竺微微松了一口气,看向她道,“这大半夜的,你把我们引到这儿来,该不会只是为了在我们面前展示下你的妖术有多厉害吧?” “当然不是。” 水云的目光越过付清竺,落在他身后的夏叶瑾脸上,随后笑了起来,说阿瑾你这大半夜的跑出来,若是让掌柜的知道,那可是会让他们担心的呢。你说,我要不要告诉他们让他们担心一下呢? “你少在这里危言耸听吓人,到底谁更害怕让人知道还不好说呢。”付清竺直接给她顶了回去。 “果然是感情深厚。” 水云似笑非笑地感叹了一声,然后她的目光瞬间冷了下去,冰冷的眼神聚焦在付清竺的身上,“你不是想要杀了我为民除害吗?那今天我就给你这个机会。” 话音刚落下,无数道白光便从四面八方朝着他们两人冲过来,细看之下才发现原来是微小如同暗器一样的冰晶,付清竺将夏叶瑾护在身后,单手挥剑去挡,冰晶数量繁多,但威力似乎一般,一剑下去,便哗啦啦如雪米一样掉落了一地。 趁着这个机会,付清竺摸出三张黄符夹在指尖,飞快地低声念了几句,就在这时,夏叶瑾却看到不远处的水云唇边挂起了一抹诡异的笑容,紧接着一道厉风直逼他们俩而来。 付清竺全部心力都集中在指尖,感觉到危险的逼近也吓了一跳,他还来不及躲闪,就看到一抹身影挡在了他的面前,然后只听到“轰”的一声,他恍惚了一下,像是有什么东西从体内硬生生的分离了出去,等再一次回过神来,却看到夏叶瑾正一脸震惊的望着自己的胸口——刚才那一下,她竟然一点事情都没有。除了中间有那么一小瞬间的走神。 水云愣在原地。 怎么会这样? 这是她谋划已久的计划,就等着付清竺和夏叶瑾上钩,如今两人都在,她的计划却莫名其妙的宣告失败? 她突然就想起了秦隐送给夏叶瑾的那个镯子,没想到秦隐如此偏心,竟然真的拿了耿山之石给夏叶瑾。 不过凡事有益必有弊。 她的目光从夏叶瑾的身上移开,重新落在旁边付清竺的身上,既然是耿山之石……那么付清竺,怕也是没有多少寿命可活了。 正因为理清头绪懂得秦隐的用意而欣喜时,水云突然感到胸腔血气返翻涌,紧接着喉咙口一甜,一口血吐了出来。 “夏叶瑾你怎么样了有没有哪里受伤?”付清竺一个箭步上前,扯着她的手臂作势就要开始检查。 却被夏叶瑾眼疾手快地拦了下来,“没事儿,也没有受伤。你呢?” 付清竺摇了摇头,刚才那一瞬间发生的事情令他十分奇怪,但现在显然不是花时间去追究到底奇怪出在哪里的时候,抬头去看水云到底还要搞什么鬼,却发现她竟然直接吐出了一口鲜血。 就是这个时候了。 付清竺顾不上其他,几个跳步上前,将黄符放在掌心,一掌就要朝她劈下,突然眼前水雾弥漫,他下意识停滞了下动作,便看到刚才的人形已经散成水珠,早已经消失无踪。 “怎么样?”夏叶瑾上前问。 付清竺蹲下身,用手沾了下刚才留下来的积水,面色凝重,“伤了,但逃了。” “她……” 夏叶瑾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说,水云就住在玉器铺子里,其实又哪里算是逃跑呢,只是他们俩谁都知道,如果秦隐要护着她,付清竺根本就没有得手的可能。 之前还十分好奇水云的身份,可是等到真正知道,更多的却是心有余悸。原来吸食婴孩元神的罪魁祸首就住在他们的铺子里,是她一个人被蒙在鼓里,还是连王坏阿九他们也都不知道? “你别担心,今晚这件事,她自己也做贼心虚,应该是不敢去跟秦隐说的。”见夏叶瑾满面愁云的模样,付清竺以为她在担心水云把今晚她偷溜出来的事情告诉秦隐,便开口安慰。 也不知道是不是光线的原因,夏叶瑾觉得他的面色越来越惨白。 “付清竺你真的没有受伤?” 她忍不住又再问了一次。 “没受伤啊。这种事骗你有意思吗?”付清竺不知道从哪里顺来了一辆马车,示意夏叶瑾坐上去。 “可是你的脸色……” “平常闲散惯了,最近这几天忙一下就不适应,等过段时间闲就会好了。” “真的是这样。” “是啊是啊,天都快亮了你赶紧进去吧。”马车停在铺子侧面的巷子口,夏叶瑾一路上都在确认付清竺有没有受伤这件事,搞得他似乎有些无语,一看到了秦家铺子,便赶紧催着她下车。 “那你小心。” 付清竺点点头,又催了一遍让她赶紧进去。 等重新坐在马车车头,付清竺才将自己的右手伸了出来,在微暗的光线下,有一条细细的黑色的,看上去像丝线一样的东西,藏在他的皮肉下,极小极细,不认真观察的话难以发现,那黑线已经从他的食指指尖开始往里延伸,看走向,已经延伸到了手腕。 第二百三十九章 闲聊 越到年关天越阴沉,夏叶瑾从后院拖了只炉子出来,坐在檐下准备生火烧水,她抬头望了眼天边,只见颜色灰黄暗淡,眼看又是要酝酿着一场冬雨。 木柴堆放在后院浸了水汽,吹了半天才生着,白茫茫的烟气窜的满院子都是,她被呛得眼泪直流,只好捂着鼻子嘴巴,听着炉子里的水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渐渐的沸腾起来。 夏叶瑾蹲在炉子边,手中拿着把蒲扇煽火,头发上凝着晨露,湿漉漉的,一些碎发黏在了一起,看上去像两鬓贴了花。 她盯得极认真,就连身边来了人也没有发觉,直到秦隐清咳了一声,她仿佛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退一步,脚踝撞到炉子的方角,就算是隔着棉鞋,还是疼的龇牙咧嘴。 “在煮茶?” 秦隐终于开口。似乎是对夏叶瑾这一连串一惊一乍的反应有些无语。 夏叶瑾终于回过神来,用力地点了下头。 两人并无太多的话可以说,紧接着便是一阵沉默,就在夏叶瑾以为他随口问一下就会离开的时候,却没有想到对方竟然走上了台阶,在檐下站定,一点要走的意思都没有。 这下尴尬了。 夏叶瑾顿时有些坐立难安,心里想着自己今天干嘛这么勤快一大早就开始干活,如果像往常那样晚一点的话,也许就不会遇上这人了。 “阿瑾来铺子也有五年了吧?” 秦隐又开口问。 他站在檐下的柱子边,绷直着身子目视前方,夏叶瑾没有抬头看他脸上的神色,单凭声音听不出他的情绪。只好点头说,到大年三十,正好是五年。 关于这具体的时间,她还是听王坏说的,她现在的情况有点儿像附身到原先这里的那个夏叶瑾身上一样,并没有以前的记忆。 “有没有想要离开这里到别处去看看?” 夏叶瑾一怔,“掌柜的这是要赶我走?”然后马上就反应过来,作势就要跪下去,“之前那件事是我的错害的阿九受伤,还连累到织锦斋的人,但我保证,下次一定不会再犯了求掌柜的不要赶我走……” 秦隐伸手拦住她想要下跪的动作,看到夏叶瑾满脸恐慌的模样又有点无奈,扯了扯嘴角说,我不是赶你走,只是这铺子也经营不了多久了到时候铺子散了你们几个总是要有个出路。 “掌柜的要离开汴梁?” “算是吧。”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总是要离开的。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夏叶瑾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她想起在现代古董铺子里的宫辰时,这一回任务结束后,那间位于隐城风景区内的铺子还会再开下去吗?宫辰时还会在那里么?离开了铺子,自己以后还能再见到他吗? 她莫名觉得难过起来。 既然相遇难得,那为何还要分开呢?而所谓的重逢,之所以会被认为美好,那是因为并不是这世上所有的久别都会重逢,很多人很多事,一旦分开,或许这一生都不可能再遇见。 “如果你喜欢这里的话,我也可以把铺子留给你。” “可是你们都不在了守着这铺子岂不是更加难过?”夏叶瑾一急话便脱口而出,说完后才觉得有所不妥,眼前这人不是宫辰时,是秦隐,是她并不是太熟的铺子掌柜。 “掌柜的不能带着我们一起吗?” 秦隐摇了摇头,“大家都有既定的归宿,不可能总是一起的。” 可是我没有归宿啊! 不知道为什么,夏叶瑾突然有点想哭,又突然有点奔溃。 这莫名其妙的,秦隐到底是为什么要突然离开汴梁,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掌柜的……是要带水云姑娘一起走么?” 反正事情的走向已经是不可控了,夏叶瑾索性破罐子破摔,她决定把长期以来挤压在心里的疑问全部都问一遍。就算秦隐没有直接给答案,她至少能从对方的语气里窥知一二。 果然秦隐是没有想到她会问这个,罕见的愣了一下,随后难得的笑了起来,说你怎么突然这么问? “我只是感觉……” “我们会一起走。” 这时夏叶瑾已经将炉子里烧开的水装到一把提梁白铜茶壶里,从屋内拿了一个带盖的粉彩瓷杯,倒了杯热茶递给秦隐。 明前的新茶,味道不算醇厚,秦隐刚拿到唇边呷了一口,就听到夏叶瑾问“那你们俩是回去成亲吗?——” 茶是没有喷出来,但他却被呛得满脸通红。 天上的雨云堆起来,低低地垂在庭中几株枇杷树的树顶,地下已经有了一点湿意。风雨欲来,欲雨未雨的,最难将息。 秦隐手里握着瓷杯,回过头来看她,眼里闪过一丝好笑的情绪,说阿瑾你脑子里到底成天在想些什么我只是把水云送回去。 “那你们俩?” “师兄妹。” 夏叶瑾心说难怪秦隐会护着水云,原来是师兄妹……突然心下一惊,等等?!水云可是水妖,如果他们俩是师兄妹,那是不是意味着……??! 她几乎快要站不稳,拼命咬牙克制才勉强保持着面上的表情不变。 如果秦隐也是妖,那付清竺知不知道,如果他知道的话,凭着他那执拗的性子,是不是也会一直追着他不放? 秦隐是妖,那王坏他们呢? 夏叶瑾突然想起来上回桂花糕被掉包然后阿九出事的事情来,按照付清竺的说法,那桂花糕里掺杂的是会让妖怪现行的灵符,妖吃了那东西之后,在适用法术的时候就会显出原形,但对人却是没有任何作用。如果阿九是人的话,就算他误食了也不会有事,可他却受了伤,还牵累到织锦斋掌柜的一家…… 当时她疑惑归疑惑,却没有往这方面想,现在看来,原因却十分简单。 那就是阿九也是妖。 她记得那天出事之前,是织锦斋掌柜的小儿子得了怪病,请阿九过去医治,之后便传出变故。所以当时的情况应该是,阿九使用法术为织锦斋掌柜的小儿子治病,然后因为吃了那含有灵符的桂花糕的缘故,显出了原形,吓晕了织锦斋掌柜的一家人。 其实很多事情都是有迹可循,只是她当时朝着自己定势的思维往下走,身处其间,云深不知处罢了。 第二百五十章 灯会 过了腊八,汴梁城却热闹了起来。 夏叶瑾完全没有想到,原来北宋的灯会竟然是从大年廿八开始,一直持续到上元节。 有阿九和王坏等人在,灯会自然是要去看的,或许是因为年后不久就要离开,这一回秦隐竟罕见的和他们一起去赏灯。 虽是寒冬,但街市上四处张灯结彩,灯树千光,人群熙攘,软红十丈一片和乐融融。 一行人在街上随意的逛着,阿九老早就窜到前面炒货果子铺里,待再钻出来时,手中怀里兜里全都塞满了零嘴吃食,他外面套着一件厚厚的棉絮褂子,远远望过去整个人像一个行走的炒货铺子。 正走着,前面却突然热闹起来。 夏叶瑾朝前面探了下身子,发现黑压压的全是人头什么也看不清,便歪头问走在旁边的王坏,“那边为什么特别吵?” 王坏垫着脚尖伸长脖子越过人群望了一眼,说是在走九曲八卦灯阵。 夏叶瑾一听大为惊喜。 这灯阵她只在记载风俗志的书本上看过,却从来没有机会亲眼见识,更别提身处其中亲自去走一走了。 据书上记载,这灯阵是按照易经八卦阵演化而来,中-央两道门象征两仪,四面城壕比作东西南北四象,阵内九城各悬高灯,中间挂着许多祈福灯,路线曲折难走,诡异多变,俨然迷宫一般。 前来赏灯的多半都要亲自到里面走一走,运气好的转一下就出来了,运气差的有时候花个一两个时辰都未必能找到出口。不过找不到出口也不用着急,在阵内还是有许多卖玩艺和吃食的小摊,走累了就坐下歇一歇,吃点东西再继续找,也是十分的怡然自得。 夏叶瑾一行人也各自寻了盏祈福灯,打算去探一探八卦灯阵。可一进灯阵里,才没走几步,原本几个一起的人就全都不见了踪影,夏叶瑾左顾右盼,瞪了老半天眼睛才在熙攘的人群里看到了秦隐的身影。 秦隐也看到了夏叶瑾,便停下脚步站在原地等她过去。 周围来来往往穿插而过的人十分多,秦隐着一身灰布长衫,混在人群里,明明是十分普通的衣饰,远远望过去却竟有几分遗世而独立的味道,可看着那抹背影,夏叶瑾的鼻子却莫名有点酸涩,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抹身影,已经在这里等了她很久很久,久到连她自己也忘记了。 “怎么这一小会儿的功夫那几个人竟然全都不见了……”夏叶瑾走上前,左右望了几眼,依旧是没有看到王坏几人的身影。 “估计是转到另外的岔道去了,咱们先出去,等会儿在出口等他们就是。” 夏叶瑾听完有点吃惊,从她来到这里开始,这是秦隐一口气说的最长的一句话。 只可惜他们俩都高估了自己的运气,两个人在里面转了老半天却依旧找不到出口,考虑到一味在转圈也不是办法,便找了个靠角落的摊子坐下,随手点了两份汤圆。 夏叶瑾吃了两口,右眼皮却莫名其妙的突突跳个不停,心中有些烦闷,可对着秦隐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便只好拿着勺子一下一下的搅拌着碗里的几颗汤圆。 “不合胃口?” 秦隐也发现了她的不对劲,抬头看着她问。 夏叶瑾摇了摇头,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说我今天好像没有看到水云姑娘? “她有点事儿出门了。”秦隐的声音淡淡的,他顿了一下,复而又抬头,“阿瑾你好像很关心水云……” 夏叶瑾一愣,赶紧摆手说我是觉得今天大家好不容易出来赏灯,她也应该一起的。 这时有一大群人吵吵嚷嚷的从小食摊前经过,夏叶瑾低头扒了两口汤圆,过了一会儿才听到坐在对面的人开口,他说该在一起的人,总归是会在一起的。声音不大,像是在对夏叶瑾说,又像是自言自语。当夏叶瑾抬头时,他却笑着说,“今年正好是你们几个来铺子的第六年,我打算送点东西给你们,你可以先想想有什么想要的。没提前要求的话,我就按照自己的意思送了。” 夏叶瑾心说还有这等福利,正琢磨是不是该趁此机会大捞一笔回家,一抬眼瞥见自己手腕上的那个镯子,不由在心内叹了口气。 她现在是附身在别人的身上,这些东西到底能不能带的走都还是个问题。 * 付清竺一迈进院子就愣住了。 在他的脚下是一个画好的符咒阵,而他如今陷在了这个符咒里,浑身动弹不得。他闭了闭眼睛,心内叹了口气,他早就该料到的,夏叶瑾怎么会突然无缘无故的邀请他一起去赏灯,还让他来玉器铺子等她,果然是个圈套。看来对方比他想象中的记仇,也比他预计中的沉不住气,竟然提前动手了。 所以在短暂的震惊过后,他一脸平静地朝着某个黑暗角落开口,“要杀我还不赶紧的,等待会儿过了时辰,这符咒可就不灵了。” 一声轻笑从暗处传来,浓雾渐渐散开,付清竺看到在近处的龙爪槐下,一袭白衣的水云正斜斜靠着,带着一脸得意的笑,似乎已经在这里等了他很久。 “手上的伤感觉如此?” “劳您记挂。”付清竺挤出两个字来,说话的当口眉心又忍不住皱了起来,那条从指尖延伸出来的黑线已经蔓延到了手臂,一把短小的匕首从袖中滑落到掌心,他下意识的握住,伺机而动。 水云似乎知道他所担心的是什么,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也对,跟你即将要面对的痛苦来看,这点小小的疼痛确实算不了什么。” 付清竺撇撇嘴,没有接话。 见对方并没有开口的打算,水云突然就感到有点无趣,她微微靠近了些,说你知道的,我现在如果要杀你简直是易如反掌。 “我知道。”付清竺换了个相对舒适的姿势,眼神里透着不屑和挑衅,“我这不是在等着你动手么?” 水云语气一冷,“你以为我不敢?!”旋即又笑了起来,说你想激怒我?现在激怒我,对你可没有什么好处。 “我从来没想过从你这里得到什么好处。你是妖,我是捉妖的,所以咱们俩永远都不可能会是同一战线。” “话别说的这么绝嘛……”水云慢慢地绕着他踱着步子,“做个交易如何?” 第二百五十一章 意外收获 吃完汤圆又转了一大圈,却还是没有找到九曲八卦灯阵的出口,两人却阴错阳差来到了城中的内河边上。 河面上三三两两画舫经过,商女在其间温柔婉转的低吟,前头搭着戏台子,有青衣在上面咿咿呀呀的唱着戏,岸边挤满了看热闹的人,黑压压的一片,一眼望过去全是人头。 寒冬腊月的,周围再热闹也是冷。两人站了一会儿正打算往回走,就听到旁边的人群里传来一阵嘈杂,夏叶瑾寻着声音望过去,看到不少人聚在一起,场面已经乱成一团,有人在大声喊着“落水了”“快救人——” 一打听才知道是有个幼儿随着父母来赏灯,父母顾着看戏没注意,待再次回头,孩子已经掉进了水里。 周围旁观的人很多,但却没有想要下水救人的意思。腊月里河水的冰冷程度可想而知,情况紧急,夏叶瑾作势就要往河边靠,却被站在身后的秦隐拉住,“别下去,水里有古怪。” 说完后他便走了上来,两人擦身而过时夏叶瑾都来不及开口就听到他低声说了一句“你在这儿等我”,不等夏叶瑾反应过来出手去拦就传来了下水的声音。 “秦——” 她喊了一声,水里却没有动静。 就在这时等候在旁边的父母却挤了过来,推搡着围观的人群,说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赶紧下去帮我救救孩子。 夏叶瑾心里本来就着急,好不容易强压着急躁的情绪转身去跟他们解释说有人已经下去救了,可对方两人只顾着嚷嚷根本就没有听进去,眼看着那妇人上前一步就要推她下水去救人,终于忍受不了,火气一下子窜了上来,她一抬手挡开妇人伸过来的胳臂,趁着空档一把揪住对方领子将她按在了岸边的护栏上。 周围人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了,那妇人也吓得不轻,哆嗦着嘴唇愣愣地盯着黑漆漆的河面一时之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孩子的父亲也赶了过来,本来想动手,但看到自己的妻子在对方手里便只好在近处站定。 “我说了,已经有人下去救了,你们瞎嚷嚷些什么?推那么多人下去万一出事儿你赔得起吗?” “不是你的孩子你当然不担心!”这时夏叶瑾已经松开了手,那男子见状,声音便大了起来,但鉴于周围还有其他人,便没有动手。 “你们现在知道担心了,早干嘛去了?” 夏叶瑾的声音冷静的不像话,身体却微微有些发抖。她望了一眼依旧是丝毫没有动静的河面,刚想往前靠看个究竟,就听到秦隐的声音,“阿瑾,把孩子接上去。” 周围人一看情况好转,便纷纷开始帮忙,有人靠着绳索的拉力顺到水面接过孩子交给岸上的人,再探下身子去拉秦隐,眼看着马上就要把人带离水面,众人却看到原本绷直的绳索开始剧烈的抖动起来,紧接着水中的重量猛烈增加,几乎是连拉的那个人也一下子被拽到了水面。 就在众人惊呼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的时候,秦隐第一时间松开了手,失去了重量,那人一下子被反弹了回来,可却再也不见秦隐的身影。 这一下,夏叶瑾再也顾不上其他,直接纵身跳了下去。 岸上传来惊呼尖叫声。 河水冰冷刺骨,她水性一般,下了水之后只觉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水下四周一片死寂,哪里有半点秦隐的影子? 接连喊了几声秦隐的名字都无人回应,心中不由的更加黄鲁昂,强撑着一口气,刚想往远处游,身后突然“哗啦”一声,腰间一暖似乎是被东西缠上,她下意识就要睁开,一个疲惫而又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夏叶瑾你再乱动的话我就没法救你上去了。” 是付清竺? 夏叶瑾现在满心都是秦隐的安危,也顾不上去考虑付清竺为何会出现在水里这种诡异的事情,急急忙忙的转过头对他说我没事,秦隐还在水里付清竺你赶紧去救他。 对方脸上的表情微微迟滞了一下转瞬即逝,“他没事,水里凉你先跟我上去——”说着就要拉住夏叶瑾的手往岸边游。 夏叶瑾甩开他的手,身子却不动。 “他怎么会没事?他刚刚救了人后就再也不见踪影……” “夏叶瑾你到底知不知道怎么样才算是有事?!”似乎是着急,付清竺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随即又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下来,“你放心,秦掌柜是真的没事。” 话音刚落,秦隐就在不远处冒了出来,看到付清竺也在微微蹙了下眉,对夏叶瑾说了句“水冷赶紧上岸”便拉着她往岸边游去。 等好不容易回到铺子才发现王坏和阿九早就已经回到了家,夏叶瑾一边在心里暗骂这些人没良心一边没好气的往自己屋的方向走。 走到一半眼前却突然冒出付清竺的模样,刚才还没觉得,现在回想起来发现他的脸色好像是苍白的不像话,但从他在上岸后没有什么异常来看,大概是在河里泡久了冻着了吧。 快睡着的时候夏叶瑾才迷迷糊糊地想起刚才忘了问秦隐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总不能现在跑出去问他,不过看他没出什么事情的情况下,明天起来再问应该也来得及。 至于付清竺为何会突然在河里冒出来,反正对方是付清竺,时不时就会在眼前晃荡一下,夏叶瑾想,等下次见面的时候再问他好了。 * 书房里,小小的一盏油灯还在摇曳。 王坏敲了敲门,见内里没有动静,便伸手推了一下,没想到门并没有关,他径自走了进去,却发现秦隐坐在书桌后,背对着他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他还没开口,秦隐就转过身来。 直到这时王坏才看清,在对方的掌心,有一块泛着诡异光泽的石头,或者说是一块未经打磨的璞玉。 意识到这石头是什么了之后,王坏有些吃惊,“没想到在那么嘈杂的地方竟然会出现这个。” 第二百五十二章 年货 王坏不像秦隐,他没有那么多的顾虑,也不在意水云之后到底要如何,唯一让他有些放不下的是夏叶瑾。毕竟在他们几个当中,她是唯一一个铺子散了之后不知道该归去哪里的人。 沉默了一会儿秦隐才开口,“她我都安排好了,只是……” “老大你是在担心那个付清竺会来捣乱?” “比捣乱更加严重。”秦隐面色突然变得十分凝重,“今晚在内河边看到他,发现他全身笼罩着一股黑气,怕是中了诅咒。” “我早说了像那小子不知天高地厚地乱来迟早会有恶果子吃,他肯定又是得罪了谁了。”王坏不以为然的说道,随即又有些疑惑,“他自己的修为也不低,怎么中了诅咒自己都没有发觉?” 秦隐摇了摇头,“怕不是没有发觉,而是自知没办法化解。” 王坏怕他又要怀着悲天悯人情绪去瞎操心,便赶紧说嗐就算后面有什么不测那也是他自找的老大你就别管那么多了。 “其实那诅咒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破除……” 秦隐的话还未说完就被王坏抢了过去,他说千万别,老大这几日可是对你至关重要,你只要顾好自己就行别的一律不需要你操心。 “这块青龙玉能够救他。” “不行!” 王坏斩钉截铁地打断秦隐的话。他说老大你想都不要想。这一次可是天劫,没了这块青龙玉护体,你要怎么承受十二道的雷火加身?这可是你最后一次机会,过了这次可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三百年前,他也曾有过这么一个机会,可惜在渡劫的过程中却出手救了一个被山贼围困的小女孩,好在当时雷火还未加身,他命是保住了,但元神大损,失去了好不容易才等到的一次机会。 而一天后的大年廿九,是秦隐所能够等到的最后一次天劫。若是这次再错过或者出现意外,那他将永远丧失了成为上仙的机会,他们一直以来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将付之东流。 但凡有点追求的妖都会想要脱离妖界努力往天界靠,更何况是秦隐,所以王坏一直都知道他心里有多想要渡过天劫,可惜天不遂人愿,本该三百年前就成为上仙的秦隐,却因为救人白白推迟了这么久。 天劫一旦启动,十二道雷火加身,唯有成功渡劫才能够活命。 而青龙玉是化解雷火最好的利器,这最后一次机会,王坏绝不允许秦隐再有任何的差错。 所以就算这东西能解付清竺身上的诅咒,他也不能给。 “但他中的是侵心咒。” “什么?——” 王坏瞪大了眼睛。 这侵心咒是他们耿山一门独有,甚至连他都不大懂,算起来,现如今知道并且能够运用自如的人,只有两个——眼前的秦隐和那个惹人眼的水云。 “水云她疯了吗下这么重的手?!”就算是毫不在意付清竺的生死王坏也淡定不了,这侵心咒根本就无解啊,就算是施咒的人自己也解不开,一旦中了咒,等待他的结局就只有魂飞魄散灰飞烟灭。 “不过就算这样,老大你也不能把青龙玉拿出来,这是付清竺和水云之间的恩怨,咱们还是不搀和了吧……” 秦隐没有回答,目光落在虚空之中,烛火在眼前摇曳,晦暗不明,让人辨不清他的表情。 * 到了第二日。 等夏叶瑾醒来,却发现宅子里空空荡荡的什么人都没有,无论是王坏还是秦隐,甚至是水云全都不见了踪影。正纳罕,瞥见桌角压了张纸,拿起来一看才知道是王坏留下的,说他们几个今日有点事要出去一下,明日才会回来。 王坏阿九一走,日子就变得更加百无聊赖起来。 前几日在西市的海货铺子定了些鱼虾干,本来想让阿九去拿的,但现在她打算自己去,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权当打发无聊的时间。 等她到了铺子才发现这些东西数量不是一般的大,正想着要不要去雇一个帮工,就看到付清竺也从铺子里走出来。 夏叶瑾眼睛一亮,急忙叫住他。 “你又买年货?”她问道,从付清竺与铺子掌柜的交谈的内容来看,似乎还买的挺多。 付清竺笑着跟她打了个招呼,然后走过来点头说是给别人买的,快过年了,总不能让人家大年三十的桌上连鱼都没有。 “这种咸鱼干放很久也不会变味,可以一口气多买点。” 夏叶瑾见他这副得意的模样有点想笑,忍不住打趣,说付清竺你到底有多少人要养?一口气买这么多,都可以开一个鱼铺了。 “让他们多备一点,万一以后我不在了……”说到这里发现夏叶瑾在看他,便瞬间换了个轻松的口气,说你买的也不少啊,我那边的货已经送好了看你这样子怕是要我帮忙吧? 夏叶瑾笑了起来,顺手拍了下他肩膀,说算你识相。 她的动作不算重,可付清竺还是嘶了一下,忍不住皱眉,“付清竺你又受伤了?” “不算伤,刚才卸货的时候肩膀被刮了一下,估计蹭破皮了。”付清竺一脸轻松。 有了帮手后事情就变得顺利很多,但等到将那些干货都清点完毕搬进库房还是费了好些的力气,见付清竺满脸疲惫的样子,她便自告奋勇地说去厨房做点吃的。 付清竺将板车放到后院,想调侃几句夏叶瑾的所谓厨艺,手臂连带着心口处突然的疼痛却激得他身子微微一震,他手撑着门框咬牙平复了一下,感觉表情上不会露出什么破绽才走过去,见夏叶瑾跑进跑出的忙活,扬起嘴角笑了一下,“不要做太多,随便十几个菜也就差不多了。” 果然毫不意外的收获到对方凌厉的眼刀,“就面疙瘩,爱吃不吃!” “那我到外面等你。” 几乎是咬着牙硬撑着挤出这句话,说完后发现自己发抖的厉害,撑着一口气,快步走到了屋外。 侵心咒进入人体的时间越长发作周期越短,疼痛感也越明显,前几次他都还能够不动声色地扛下来,但这次却几乎达到了他忍耐的极限,他突然咬了下舌尖让自己清醒过来,现在必须要离开这里,不然若是被夏叶瑾发现就麻烦了。 第二百五十三章 无能为力 付清竺只是刚挪了一步才发现自己根本就迈不开步子,他甚至连站稳都成了问题,只能滑坐在地上,额头抵在膝盖上,死死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攥紧的拳头,指甲几乎要陷进肉里,试图用一种疼痛来代替另外一种疼痛。身上冷热交替,不由得让他怀疑是不是直接死或许还更痛快舒服点。 疼的几乎要失去知觉,他下意识地抬手胡乱地去抓身边的东西,却突然被另外一只手握住。 像是被瞬间唤醒了一样,他猛地抬头,正好迎上夏叶瑾神色复杂的脸。 “付清竺……” 他应了一下,本还想努力一把作出轻松的表情,却发现连声音都在发抖。只好拼了命地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来。他都有些开始佩服起自己来,明明疼的都快要死了,第一个想法竟然还是要瞒住不能让夏叶瑾知道。 完全没有预料到会出现这种事情,夏叶瑾整个人都慌了,她紧紧抓住付清竺的手,正要将他搀扶起来,对方却还强撑着笑着躲了一下,“我只是有点累休息一下就好了这大过年的你能不能别摆出这么张苦瓜脸……” 声音还在打着颤。 夏叶瑾瞬间脸色变了,一刹那脑子里浮现过许多画面,她突然想起了什么,用力抓住付清竺的手,然后一把撕开袖子,果然看到一条十分明显的黑色线痕,从指尖开始,爬过手腕和手臂,一直往上延伸…… “付清竺这是什么?!” “这个啊……这不过是……”额头不断冒出硕大的汗珠,付清竺疼的几乎是说不出话来。 这副样子夏叶瑾也顾不上生气和质问,赶紧将他扶到屋内,自己先帮他把了脉,发现脉象极其紊乱,正想出去找点药,却被付清竺拉住。 “没用的,我这是中了诅咒。”似乎疼痛感缓解了一些,他撑着从床上坐起来,挤出一个笑容来,“疼不过是一阵一阵的,熬过去就好了。” 真的是熬过去就会好么? 夏叶瑾不相信。 如果真这么容易就好的话,那又怎么能称作诅咒? 夏叶瑾见他情况缓解,倒了杯温水递过去,“为什么会这样?这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其实也没有什么,就是在捉妖的过程中一不留神误入了个陷阱。” 付清竺的脸色依旧还是苍白,他抬起头,目光里纯粹得似乎就只能容下一人,忽然他握住了夏叶瑾的手,特有的温度透过掌心传递过来,不知道是不是没有反应过来,夏叶瑾竟呆呆被他握着,没有想过要挣脱。 突然他松开了手,然后苦笑了一下,“你这个镯子倒是挺特别的,应该很贵重吧。” 夏叶瑾还陷在刚才的情景里,有些不明所以地说,这是秦掌柜给的,他说有辟邪的作用,让我一定要随身戴着,具体价值的话倒是没有细究。 对方似乎低低的叹了口气,夏叶瑾以为他又开始疼,便赶紧抬头去看,发现付清竺的表情与刚才并没有异样,只是眼里出现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又坐了一会儿,等精神恢复了一些付清竺便准备离开,他已经走到了门口,见夏叶瑾一副忧心忡忡又不知该如何开口的模样忍不住停了下来看她,说都说了这东西是一阵一阵的,熬过之后就不会有事的。还有…… 他顿了一下,似乎是在犹豫,最后还是开口,他说夏叶瑾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不要去同那个水云做任何的交易。 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夏叶瑾正想上前去问为什么,就看见付清竺像被抽空了灵魂一般整个人瘫在了下去…… 夏叶瑾大喊一声,以最快的速度冲上去,可还是晚了一步,她呆呆地看着付清竺毫无知觉的倒在地上。 接下来的事情似乎是在夏叶瑾极清醒的眩晕中完成的。 她紧紧抱住付清竺,痉挛和僵硬的感觉在飞快的编织结网,她拼命的想要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试图让自己保持最后一丝冷静,只有这样才能救回付清竺。可抬手的瞬间才猛然发现自己全身都在发抖,她想要扶他起来,手却抖得连衣料都抓不住,冷汗一层一层地冒出来,直到在寒冬腊月里将里衣完全浸透,有个身影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逆光站着,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他中了诅咒。” 压抑感扑面而来,几乎是要令人窒息。夏叶瑾从未想过,原来水云也有这么强的内力。 她猛地抬头,“是你对不对?” “想要救他就只有一个办法。”水云自顾自地往下说,“其实这个办法也简单。” 夏叶瑾突然想起付清竺在失去知觉前交代她的话,笑了一下,说,是什么办法? “我知道你不会愿意同我做交易。”水云走近了些,探头往屋内望了一眼,付清竺正躺在床上,面如土色。“你们俩都一样。” “什么交易?”夏叶瑾心内一沉,“你曾经也问过付清竺?” 水云点了点头,脸上却依旧挂着漫不经心的表情,她等这个机会已经等了很久,所以并不着急,“我总觉得人与人之间是不可能有真正的感情的,没有背叛那也只是因为筹码利益不够大罢了,你们人不是经常说么,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所以只要给出的利益够诱人,又怎么可能办不成事情?” 所以我将付清竺自己的性命作为给他的筹码。 水云眯着眼睛,继续往下说。 那天他不小心困在了我设下的陷阱里,我给了他一个选择,只要他答应我的条件,我就可以破解他身上所中的侵心咒。没想到他想都没想就拒绝了我。正因为如此,他当日为了冲破我的陷阱损耗了大量的元神,直接导致他身上侵心咒的提前发作。 这种在痛苦中绝望的感觉你能体会吗?水云笑了起来,明明是清朗的笑声,听在耳朵里却变得异常诡异,让人忍不住发寒。 我想你应该是不能。 但中了侵心咒的人,从诅咒开始的那一刻起,一直到死,都要承受这样的绝望。你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条黑色的线痕越来越长,越来越明显,每一天醒来都意味着朝死亡近了一步,可惜你却无能为力。 第二百五十四章 权衡 而当诅咒发作的时候,你甚至都想直接一死了之,可惜不能。 说到这里,水云又笑了起来,她看着夏叶瑾,说你大概是还不知道吧,中了侵心咒的人,是死不了的。他甚至连自杀的权力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的目睹自己的体能精力被耗尽,直到榨干最后一滴。 然后才在某一个瞬间魂飞魄散。 死不是最绝望的,但当你连死都死不了,只能蜷缩在无尽的痛苦里,目睹自己一步步缓慢的走向死亡时,才是最绝望的。 其实我有时候还挺佩服付清竺的,他竟然在那样的绝望里,还想着帮别人修葺屋子,备年货,还想着瞒住你不让你担心。这样的人,除了有病,我也是找不出其它的理由了…… “你想要他答应你的条件是什么?”夏叶瑾攥紧拳头,让指甲嵌进掌心的肉里,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保持住最后的一丝清明。 水云笑了,“其实很简单。杀了你。” 她看着夏叶瑾说你不要这么惊吓,也不要觉得自己有多重要。我就只是觉得你待在这里碍眼而已。 “不过没想到他竟然想都没想就拒绝了我。”水云走到桌边,十分顺手给自己倒了杯花茶,轻轻呷了一口,“但就算是他拒绝了,你也可以继续履行,我只是不想看到你,至于到底是谁杀了你,这无关紧要。当然了,如果是付清竺那自然更完美。” “只要我死你就能救他?” “当然。” “那你要怎么救?” “这你不需要多管。”顿了一下,水云的抿直的唇边又挂起一抹笑容,她说除了这一种之外,还有一种,就是你去秦隐的屋里把那块青龙玉拿出来,只要有青龙玉,付清竺身上的诅咒就能解除。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对方似乎一怔,“为什么?”随即又笑了,“因为好玩啊。我最喜欢看别人陷在进退两难的境地做选择了。不过,你这个选择可得做得快一点,像他这样的状态,最多只能再扛一个晚上。” * 理智上夏叶瑾并不相信水云所说的话,可问题是现在付清竺的情况迫在眉睫,并没有太多的时间来让她保持冷静去细究每一个解决办法的存在可能性和破绽。 如果换做以前,她的死真的能救活付清竺,夏叶瑾并不会有任何的犹豫,但现在的情况却是不同。因为如今她是附身在别人也就是这个时空里的夏叶瑾身上,她一死,是不是意味着这个时空里的夏叶瑾也同样要死? 自己的性命可以不在乎但却不能不顾别人的生死。她不过是个外来闯入的任务执行者,又怎么能为了自己的所谓任务让原本活在这个时空里的人的性命受到伤害? 更何况从刚才水云说话的语气来看,她自己也并没有什么好的解决办法,想要夏叶瑾死,不过纯粹是基于水云自己那恶心自私的恶趣味罢了。 二者权衡之下,她最终还是决定从那所谓的青龙玉入手。 * 王坏一登上灵珞山就顿觉不对劲。 黑云压境,密不透风,四周几乎无一丝光亮,只能凭着云中不断翻滚的雷火才能勉强看清脚下的路。 不远处的空地上泛着幽蓝的光,无风,却冰寒刺骨,丝丝冷意从指尖开始,化作锥心的刺痛,向四肢百骸蔓延,只站立片刻,全身骨血便几乎僵透。要在这里承受十二道雷火,从一开始就注定是场没有回头路的硬仗。 “老大……”王坏看着秦隐,心里有很多话想要交代,但一开口,却连简单的鼓励都说不出来。 秦隐似乎看出了他的担忧,伸手拍了拍肩膀,说你赶紧下山,我没事。 转身就要朝山林深处走去。 天劫的时辰一到,王坏就必须要下山,甚至里离这灵珞山越远越好,作为一个修为还没有达到渡劫程度的妖来说,被雷火打中,连万分之一活命的机会都没有。 “老大,我在山下等你——” 望着那抹走的坚决的背影,王坏依然有些不舍。无数个相依为命的日日夜夜,让他现在既高兴又担忧,高兴的是秦隐终于要修成正道,而担忧,十二道雷火加身,这该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 往前走了几步,他又想起了一件事,便赶紧转身,朝着快要消失的那抹背影喊,“老大你青龙玉带了吗?!” 对方摆摆手继续往里走,就在王坏纠结他这个手势到底是带了还是没带的时候,终于听到林子深处有声音出来,是秦隐的声音,“青龙玉放在书阁里第二个木柜的锦盒里,你下山后拿给付清竺。” 什么?!—— 王坏吓得不轻,正想冲进去,突然一面红光铺天盖地而来,紧接着一阵巨响,第一道雷火已经落下,远远望过去,仿佛整座林子都烧了起来。 * 夏叶瑾恨不得自己有无数双手无数双眼睛。 书阁里密密麻麻全都是各类的书,好在她平时经常在这个地方混日子,找起来才不会像无头苍蝇般乱撞,可就算是如此,想要找到她所要的内容还是费了好大一番力气。 她知道水云靠不住,可不巧的是秦隐王坏等人竟无一人在家,黔驴技穷之下她所能想到的最好办法,便是自己来到书阁自力更生。 搜索的第一个词,是侵心咒。 当然这所谓的搜索并不是现代计算机意义上的搜索,不过是秦隐的书阁分类十分详细细致,只要有相应的关键词,就都能找得到。夏叶瑾认为这侵心咒应该是属于咒语类,便去找了相对应的分类。 结果却什么都没有找到。 接着她开始找青龙玉。可惜依旧一无所获。 在按照关键词找不出结果之后,她索性按照大类一本一本去翻,可惜一遍又一遍,还是没有任何发现。 越找她的心就越往下沉,愿望有多急切希望就有多渺茫,越想要的东西往往都是抓不住。她不是不知道这样的道理,可等到了真正要一步一步的去经历的时候,才能感觉到这到底有多绝望多心如刀割。可她现在却连伤心的时间都没有,付清竺只剩下这一个晚上,等过了子时,就算被她找到线索,也什么都晚了。 第二百五十五章 抉择 最后一排书架。 这是夏叶瑾从来没有到过的一排。上面落满了灰尘,可以看出不仅是夏叶瑾,其他人也同样很少到这里。 因为这是一排废弃的书,没有分类没有编号,只是杂乱的堆放在一起。可夏叶瑾现在顾虑不了许多,她满心欣喜又慌张,甚至连拿书的手都在猛烈的发抖——在架子的最里面,她不仅找到了有关青龙玉的记载,还发现了侵心咒这三个字。 夏叶瑾全身的血液开始沸腾,她像发了狂一般冲了出去,刚到角门却与迎面走过来的人撞了个满怀。 “诶出什么事儿了么夏叶瑾你这样跑?”同样是满头大汗的王坏正满脸不解的望着眼前气喘吁吁的人。 “王坏,秦掌柜呢?” 终于看到活人,夏叶瑾心中闪过一丝惊喜。 “他有点事儿,怎么了?——” 话还未说完就被夏叶瑾截断,她说秦掌柜是不是有块青龙玉? 王坏心里一沉,“你怎么会知道这个?” “我……”说来话长,情况紧急三言两语一时半会儿也解释不清楚,夏叶瑾顿了一下,重新组织了语言,“秦掌柜……现在是不是很需要这块玉?” 被她这样问王坏也有些懵,他皱了皱眉头,说夏叶瑾你到底想说些什么? 夏叶瑾拳头攥紧又松开,她停顿了片刻,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尽量用一种平和的语气开口,“王坏你得帮我一个忙。” * 雷火加身,痛彻心扉。 秦隐现在总算是明白了为何渡劫之后会脱胎换骨,会变得强大。那是因为这雷火会将皮肉烧焦,筋骨熔断,想要扛过去,必须只能新生出更加强大的自己。 第三道雷火劈下。 在经历了前二道火光之后,他全身的皮肉已经无一处完好,焦味浓重四处弥漫,他甚至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只觉得身体的每一处都不不属于自己。 这让他想起了四百年前第一次修炼成人形的情形。 在那之前他只是一条山间小蛇,在经历了几百年孤独漫长到看不到边的时光后,他终于有一天发现自己能够变化成人。可第一次的蜕皮,骨血重组,却让他疼的差一点昏厥过去。 所幸他扛了过来,之后在某次机缘巧合之下,被耿山上的道人收留,成为了他的弟子。接着后来,有陆续有人加了进来,水云、王坏、阿四、阿九……不知道是不是活的太久,这段日子,秦隐时常会回想起昔日在耿山上的故人旧事。 不过他又觉得这记忆并不是太准确,总是把师父想的太老太慈祥而模糊了他的严厉,却又把王坏等人想的太过于幼小,仿佛永远都在山涧林子里嬉戏打闹。 曾经急切的盼望着有朝一日能成人,可在当了几百年的人之后,他却觉得做一条山间小蛇其实才是最好。没心没肺,冷血冷情,春醒冬眠,自然无为。不像人,有太多的事情要考虑,太多的烦恼要去解决,有欲望,有斗争,有尔虞我诈和阴谋阳谋。 有时候秦隐会想,大概是害怕世人会厌倦会太烦恼太辛苦,所以上天才给了他们几十年的在世时间,几十年,刚好奋斗,也刚好了却心愿。 不像他,在漫长到看不到边的几百上千年里,独自一人看遍王朝更替,看尽人世的繁华落败。 秦隐单膝跪地,放任自己胡思乱想起来,身上的疼痛似乎因此而减轻,但实际上却是愈演愈烈。 最外层的皮已经是焦黑状态,这样的状态,随着第四道雷火的劈下而终于开始龟裂,变成了一道一道,看上去像是因为极度缺水而形成的沟壑,细密温热的血从沟壑中慢慢渗透出来,漫过血肉模糊的外皮上,最后滴在了脚下已经结了冰晶的龟裂土地里。 第四道,或许马上就能熬过去了。 * “不行!我不能答应你。”听完夏叶瑾的请求,王坏直接拒绝。 他虽然也觉得付清竺很可怜,但要他眼睁睁的看着身边的人去送死去牺牲,他还是做不到。 “那咱们先去给掌柜的送青龙玉。”夏叶瑾转了个话题。 王坏似乎极不相信她,“这个不用你操心。” “十二道雷火的天劫可不是那么容易熬过去的,有了青龙玉护体至少能缓解一些痛苦。” 王坏心里想这个道理我难道会不知道,我比任何人都希望老大将青龙玉待在身边的好吗?只是这青龙玉是秦隐特意留在家里准备给付清竺的,他现在若是贸贸然送到山上去,万一弄巧成拙打扰到渡劫,那后果岂不是更加糟糕? 而且夏叶瑾刚刚提出来的那个救付清竺的办法,根本就不算是办法嘛,他又怎么可以答应? 王坏还在犹豫,夏叶瑾却没有时间再等下去。“马上就亥时,你如果觉得不妥的话那把青龙玉给我我自己去。” “夏叶瑾你能不能别这样?!——”王坏的声音几乎是奔溃。 夏叶瑾却笑了起来,她说王坏咱们得抓紧时间了,你别忘了还答应帮我的。你看这个结果多好,你知道我翻了多少书才找到这么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嘛?赶紧赶紧的,别耽误了时间。 * 侵心咒,顾名思义,就是蚀心毁神,在榨干元神之后让灵体消散无踪的一种极其恶毒的诅咒。 几百年间,江湖上出现过使用侵心咒的人也是寥寥无几,但就在这数得过来的人数中,中咒者的下场无一不是魂飞魄散灰飞烟灭。 但这侵心咒的真正可怕之处在于,它最终会让你魂魄飞散,但却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灰飞烟灭,飞散的魂魄并不是完全消失,而是进入地府,成为被遗弃的孤魂,被锁在刀山火海后的禁地里,永世没有自由。 付清竺依旧静静躺在屋内,面如土灰,无半点血色,除了身体还未僵硬外,已经没有任何的表象证明他还活着。 “阿瑾,你真的决定好了,这可是……” 王坏望着她有些无奈。 本来他是万不可能会同意的,可面对着脸上写满哀求的夏叶瑾,他却怎么样也没法硬起心肠。他记得秦隐曾说过每个人都有特定的结局,但一想到夏叶瑾的结局有可能是一条不归路,他就还是没有办法接受。 第二百五十六章 拯救 夏叶瑾听他还在纠结这个问题,面上便故意露出有些不耐烦的神色来,说我十分确定以及肯定知道自己再做什么。还有啊,我这都还没走呢你就露出苦瓜脸来,王坏你这是诚心想让我不自在是吧? 她眼底的骇然吓了王坏一跳,对方无声的叹了口气,最后终于下定了决心,说那你准备一下,我找个东西投石问路。 “投石问路”是一句行话,说白点就是找到从人间通往地府的路。 没错,夏叶瑾要去地府。 普通人只有在死后才有机会去地府,但像夏叶瑾现在这种情况,她肯定不能先死然后等鬼差来带,所以需要有个介质,找到一条通往地府的路,然后她再以假死的状态,偷偷的进入地府。去刀山火海后的那片禁地里,找到付清竺的被锁住的魂魄,带回来。 这是她在那本书上看到的办法。 说起来似乎极其简单,几句话的事情。但只要细究一下就会发现,这里面的每一项,几乎都存在着风险。但夏叶瑾现在顾不了那么多,也不想去细想,只要能救付清竺,哪怕只有一线生机,她都不会放弃。 而促使她选择这个办法的另外一个动因,那就是凡人进入地府,只能以灵体的方式,也就是说,她不需要带着现在身上的这副躯壳,直接让她自己灵魂以假死的方式到地府去。这样一来,万一有个什么不测,也不会伤害到她这副身体的主人,也就是在这个时空的夏叶瑾。 虽然她到现在也没有搞懂,身体被她借用之后,原先那个夏叶瑾的灵魂去了哪里。 当王坏做好准备工作打算要开始引魂的时候,夏叶瑾突然看到他脸上闪过一大片的惊吓,甚至可以说是惊恐,正要开口问,却听到对方说,“阿瑾你体内怎么还有另外一个灵体?” “……该不会是你看错了吧?”夏叶瑾有点心虚,她想要提醒王坏,在引魂的时候小心点,只要把她的灵魂引出身体就好。 “没看错,而且还是……” 接下来他说了什么夏叶瑾没有听清,只觉一阵撕心裂肺的撕裂感过后,她整个人都轻飘飘的,虽然感觉在走,却一下一下像是踩在棉花里,软乎乎的,让她莫名有些不知所措。 “我的法力有限,你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万一带不回付清竺的魂魄,你自己也得先回来,活人的灵魂不能在地府待太久,否则阴气入体就算想回也回不来了。” 王坏的声音异常清晰,夏叶瑾扭头望了一眼靠在软塌上平静沉睡的那张脸,那是张跟她长得一模一样的脸,胸前戴着一小块冒着黑气的人骨,用力的点了点头。 通往地府的甬道幽深狭长,就算她现在只是个灵体,但夏叶瑾还是感觉到身体与石壁摩擦后产生的那种刺痛,她走的有些踉踉跄跄,却越来越觉得这地方莫名熟悉,正绞尽脑汁拼命去想的时候,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你也真是大胆,地府可不是游玩的地方,你还真想一个人闯进去啊?” 轻快中带着戏谑。 夏叶瑾愣在了原地,猛地回头,果然看到了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只不过现在这张脸,无论如何也不该出现在这里。 付清竺? “你是谁?!”她全身的神经在瞬间绷直。 对方一脸你这是在问废话吗的表情,瞪着双大眼睛,“付清竺啊,你不是认识我吗?” 夏叶瑾冷笑,说我是认识付清竺,但你不是他。 “你怎么就知道我不是他?”对方几乎炸毛。 “那你又怎么证明是他?”夏叶瑾有点烦躁,她现在一心想要快点通过这条漫长到看不到尽头的甬道,虽然时空交错之下,在时间的长短上会有差别,地府的时间相对会长一些,但再怎么差别,她在人世也只有区区一个时辰而已。 “夏叶瑾,万年死宅,胸无大志一心一意在家啃老,因为贪图高工资而误入歧途,成为一名十分诡异的时空穿梭者……” 他话还未说完就被夏叶瑾一把揪住了衣领,“你到底是谁?”她冷声问,就算已经是尽量克制,语调里还是带上了抖音。 “你不是要让我证明自己吗?那我现在证明自己了……”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是被夏叶瑾要杀人的表情震慑住,他兀自笑了一下,决定不跟她逗趣,“我一直都在你的脑子里。” 夏叶瑾震惊。 “还记不记得你和付清竺一起追击水云的那个晚上,当时他已经中了侵心咒,在元神有所损耗的情况下挨了水云一掌,一魂一魄竟然被震了出来,刚好他扑在了你身上,我也就顺势进入你的脑子里……” “你是那付清竺丢失的一魂一魄?” 那天夜里的情景夏叶瑾当然记得,当时那一掌虽然打在了付清竺的身上,可那一瞬间她却突然感到有东西窜进了脑子里,不过那感觉稍纵即逝,她还以为是秦隐给的碧玺镯子护体两人才没有受伤,现在看来,付清竺连魂魄都被抽离了又怎么会没受伤? “因为只是一魂一魄,所以我弱得很,就算是在同样很弱的你的体内,我也没法出来。这回正好王坏在引魂,我借着这个机会,就顺便出来了。” 许多事情在猝不及防之间变得清晰起来。 夏叶瑾突然明白了宫辰时口中这最后一次任务所意味着什么。 如果她没有做出下地府的决定,付清竺的这一魂一魄,是不是将永远被锁在她的身体里?她在很多个时空碰见付清竺,而在相遇的每个时空里,付清竺都少了一魂一魄,谁又能想到,他那丢失的一魂一魄,就在她的脑子里? 她突然想起在梦里时常出现的那个黑漆漆的山洞,和那个永远都看不到脸,永远都在问她最痛苦的绝望到底是什么的男子。 难道说,那个男子,就是付清竺的一魂一魄,或者说,是在经历了无数生死轮回却还是没法恢复自由的付清竺的一魂一魄? 第二百五十七章 刀山火海 可是,就算是这样,她还是没有明白付清竺的身世,如果说这个时空,也就是北宋的付清竺是第一世最初的付清竺,那之后到底又发生了什么,才会导致他几百上千年来都在重复着不断失忆又不断重生永远保持着一张年面容永远没有机会变老的恶性循环? 而她的这最后一次任务,是不是就是来改变他的厄运,破了这个恶性循环? 正想着,付清竺拉住了她,“别走了,已经到了奈何桥。” 眼前是一条平静无波的河流,水是死水,平静无波,两岸光秃灰暗,除了墨色石块层层叠叠的堆积之外,并没有任何的生物。死寂一片。 “过了这桥就真的是变成死人了,咱们得另外挑条路走。”付清竺眼珠子滴哩哩的转,看上去莫名像一种小动物。 * 第六道雷火加身。 灵珞山周围的杂草已经被烧光,此刻山林仿若一片火海。 秦隐仰躺在地上,身上血肉模糊已经分辨不出人样。头顶上方依旧是乌云压境,密不透风,身下的土地却是冰寒刺骨,寒气顺着仅存的血液蔓延至四肢百骸,他甚至能听到骨节在遇到寒气时发出的咔吱咔吱的响动。 他撑着一口气,咬牙又重新坐了起来。 身上已经烧焦的皮肉随着他的动作开始扑簌扑簌的往下掉,新肉未长出,白森森的骨头露出来,他几乎都能听到血管的爆破声。 火光在乌压压的云层间肆意翻滚,连绵的巨响由远及近,第七道雷火已经酝酿完成。 秦隐强撑着一口气重新入定,在熬过前六道之后,身上的皮肉已经尽数蜕去,接下来的六道,便只能靠自身的灵力。可在皮肉血脉都几乎完全毁坏的情况下,又能够聚拢多少灵力来对抗雷火? 猛烈的火光扑面而来,奇怪的是,这一回他竟没有如先前一般感觉到锥心刺骨的疼,只是觉得眼前四处的景物都开始变得虚无缥缈起来。 他突然想起三百年前出手救下的那个小女孩。 当时也是渡劫,但却没有这么痛苦。 出手打散劫匪并不是什么难题,难的是等他再回到这里时,正好遇上第二道雷火。他在错过了第一道雷火的情况下被第二道降下的雷火劈个正着。 后果可想而知。 好在当时他还没有完全失去意识,强撑着一口气回到了耿山。 等伤养好回到城内的时候,他又遇到那个小女孩几次。不过人家既不知道他也不认识他,就这样,他闲来无趣的时候也会去看看她,然后这一看就是几十年。 他看着她长大,看着她十里红妆霞帔加身,看着她儿女成群家业和美,看着她两鬓斑白含饴弄孙,再看着她渐渐老去归为尘土。 同个人同一张面容,在不同时期不断变化,最终定格在某张笑脸上。朦朦胧胧,眼前好似隔着一层白纱,他抬手划拨了一下,想要看的更清楚些。 眼前的天光渐渐暗淡下来,万籁寂静,周身空无一物,苍茫天地间,唯独只余他一人,就连近在咫尺的雷火也开始变得模糊不清。好似又回到了最初的那几百年,他还是一条不知名的山中小蛇,独自承受着那一种不知名却十分难熬的孤寂。 秦隐觉得自己的呼吸就轻盈了起来,一团无法名状的光晕在眼前散开,迷迷蒙蒙,渺渺茫茫,突然间他就看清了那张永远定格在心中的笑脸。影像重重叠叠,无数张面容交叉浮现,最后那张笑脸与某张带着点狡黠的面容重合,秦隐吓了一跳——是夏叶瑾的脸。 青幽的光一层一层的覆盖下来,心像是被烙铁烙了一下,一瞬间痛的浑身激灵。恍惚中似乎有人在叫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秦隐发现根本就没有什么光晕,周围也不是空无一物。 他依旧是血肉模糊的躺倒在寒冷的地上,四周林子已经被烧光,他甚至连撑起来坐定的力气都没有。 “老大——”是阿九的声音,很遥远,但在空旷寂静的山林之间却听得异常清晰。“我把青龙玉给你送过来了……” 声音又渐渐的模糊下去。 秦隐想要开口,却发现怎么样都没法发出声音。他只看到青幽的光淡淡的在他的周身漫开,他愣了一下,抬起早已经是冷汗涔涔的手,目光聚焦在手腕上,上面的烧焦的外皮已经脱落,新肉开始长了出来,就如同渡劫前一样完好。 青龙玉在周围泛着淡淡的光圈。 他重新双手撑地慢慢坐了起来,双目紧闭,迅速入定。 头顶上的乌云变得更加密集,天地之间又再次陷入一片光火之中。 * 夏叶瑾觉得现在的事情简直是打破了她以往的认知,地府竟然还有另外一道门,门边的石墙上竟然还有类似于狗洞的东西,然后他们俩现在就是要从这狗洞里钻进去。 “你别摆出一脸嫌弃的样子行不行,钻狗洞总比变成鬼要好吧?”付清竺终于看不下去,忍不住说道,“而且这个地方还有个好处,就是距离刀山火海很近。咱们完全可以避开那群讨厌的鬼差自己溜进去。” “咱们?”夏叶瑾皱眉,“你在外面帮我望风就好。” 她没法想象只剩下一魂一魄的灵体到底有多弱,在这种情况下还去上刀山下火海,那不是送死吗? 对方自知自己的能力也没有再坚持,只是脸色凝重地对她说,这所谓的刀山火海,其实是炼狱,是比地狱更加可怕的地方,里面有无数的酷刑,也有无数的诱惑,等进去之后,你一定要记住,无论碰到什么东西,都不是真的,就算……就算是我出现,那也是假的。 夏叶瑾点了点头,正想让付清竺不要担心,一抬头却发现四处空茫茫的一片,半点不见他的身影。 眼前一瞬间开阔起来。 望不到边际的红通通火海,在海的中间,耸立着几座连绵起伏的高山,泛着凛冽的寒光——全是由大大小小的刀锋组成。赤红的岩浆顺着山体滑落下来,混入吐着火舌的海里,仿佛天地之间万事万物,都能被熔化开。 第二百五十八章 濒临奔溃 夏叶瑾站在岸边,她面前有一条窄窄的铁索桥,联通着火海中间的刀山。满眼的通红,铁索在火舌的长期炙烤下,发出幽幽的红光,看上去就像是烤乳猪用的铁钎子,只望一眼都觉得生疼。 架设在火海上的铁索桥,走完之后,估计她自己也熟透了。 所以为了让自己慢点变熟,夏叶瑾爆发了一辈子以来最快的跑步速度,但饶是如此,一踏上被烧的通红的铁索桥,她还是疼的直冒冷汗。每一下都像是踩在烧得火红的烙铁上,灼热感差一点让她直接掉在火海里。 但等到面对刀山,夏叶瑾才知道刚才那所谓的铁索桥,不过是饭前甜点罢了。 此刻她正手脚并用在刀山上攀爬着,身上的血就像是不要钱一样,哗啦啦的往外流。刚开始疼的时候她还记得咬牙坚持,等到了后来,身上的痛神经几乎是已经麻痹,只能感觉到周身传来的一阵阵凉意和不断溢出来的鲜血,其他,便什么感觉也没有了。 三千三百五十七刀。 记得在某本异志野史上看过凌迟处死刀数,三千三百五十七刀,现在看来,她此刻比凌迟处死还要更惨一点。刀锋不断在身上划过,血哗啦啦的往外流。甚至有一瞬间,夏叶瑾都觉得这些血根本就不是她自己的,她身体轻飘飘的,完全没有任何感觉。 夏叶瑾趴在刀刃上喘着粗气,望着底下茫茫火海,忍不住在心里暗骂,娘的付清竺,我都这样下来找你了,管你还剩下多少魂魄,都得给我支持住了,不然老子就算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缓了口气之后,夏叶瑾用力咬破舌尖。 这是她与王坏约定好的暗号。 炼狱里全都是无处存留的孤魂野鬼,这些魂魄一感觉灵力便会本能地跑出来吸取来延长存续时间。她是个人,自然没有什么灵力,加上又是以灵魂的形式出现在炼狱里,所以就连外带的灵力也没有办法办到。 所以在下来之前她与王坏约好,等到了刀山上,她就咬破舌尖,而挂在那副躯体胸前的人骨,在感应到她这边有异动的时候会发出幽光。王坏就凭着这个幽光,将小小的灵力以人骨为媒介输送下来。 夏叶瑾想以此来引出付清竺的魂魄。 其实还有一种更好的办法,但那个只有一魂一魄的付清竺没法进来,不然让他直接吸引本体就行根本不用这么麻烦。 果然在咬破舌尖不久,从天边飘下来一小块月白色的丝绢,紧接着从寒风凛冽的刀缝里飘出来了好多透明的东西。夏叶瑾先是一喜,随后在看清了之后便又转入失望,孤魂很多,但都不是付清竺。 火海炽热,魂魄根本就无法存活,难道在另外一座刀山上? 身上的血还在不断的往外冒,夏叶瑾看了眼山下吐着黑色火舌冒着热气的海,心里有些发寒。她这样下去,真的不会被熔化为无物吗? 或者不会。 炼狱存在的意义就在于折磨犯了大错的人和意外横死的妖,而所谓的折磨意味着是无尽的惩罚,是种比死更加痛苦的经历,所以就算是下了火海,她只会痛苦到无法承受,但并不会死。 当夏叶瑾踩进火海的时候,不得不开始佩服她自己的睿智和先见之明来。 仿佛只是瞬间,原本缓慢流动的岩浆却突然爆发了出来,全都朝着她喷涌,一下一下的烧到她的身上。火焰极其强烈,不仅灼伤外皮,还连带着骨血一起烧,在那一霎那,夏叶瑾突然体会到死果然是最轻的一种惩罚。 就这样,她在刀山与火海之间来回奔波。 身上没有一处地方是不疼的。 一座刀山过后,紧接着一片火海,再又攀上一座高山,接着又是火海……可就算是如此,她还是没有找到付清竺的魂魄。 伤口越来越多,体力也越来越不支,也不知道在翻过多少座刀山之后,她终于承受不住,倒在了火海里。 完了。 这是夏叶瑾倒下后的第一个念头。 就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如今她的体力却几乎是已经用完,就算最后侥幸被她找到了付清竺的魂魄,也没法及时赶回去,更何况……她到现在,连半点跟付清竺有关的东西也没有见到。 耳边传来噼里啪啦的灼烧的声音,刺鼻的焦味在周身弥漫。这烧的是她自己的皮肉。正常来说,她此刻应该赶紧往前游,赶到下一座刀山去,可是身体轻飘飘的,完全不受她控制,眼前的火海也开始变得渐渐模糊,她咬着牙,慢慢想要慢慢的撑着站起来,才刚动了一下,手一脱力整个人又瞬间倒了下去。 她本来以为自己早已经麻木了,可这么一下还是痛的夏叶瑾想要马上自杀一了百了。 “付清竺你再不出来的话我就要死了!死一个人的赔偿金是多少你知道吗?我可是城市户口按照上年度人均收入……至少得赔偿六十万加上精神损害赔偿还得多赔一点……” 就在她被烧的神志不清的时候,不知从哪里冒出了一团透明的雾气来,那雾气到了近前突然幻化成了一个人,伸手将夏叶瑾从火海里捞了出来。 夏叶瑾伸手就要一拳,“好你个付清竺……”可惜手还未伸出去,就先垂了下去。 * 第十道雷火。 秦隐依旧保持着原先的入定姿势。 虽然乌云压顶,雷火依旧是一道比一道猛烈,但因为有青龙玉的相助,渡劫过程中的痛苦减轻了许多,至少不用再担心元神出窍。 烧焦的皮肉开始脱落,新肉长出,就像是曾经蜕皮一样,他将迎来各种意义的新生。过往的所有经历在眼前一一掠过,无数张面容闪过后化为乌有,是该做最后的告别了,他突然有些不舍。 金刚经里有句话,一切有为法,应作如是观。 相遇有时,分离有时。相遇的会再相遇,离散的也会再次离散,这是有为法。而如是观,则是指往前走才会明白相遇的意义。 可惜的是,大部分的人却常常只有等到离散时才猛然想起相遇的意义来,太多的无可奈何无能为力,究其缘由,不过是只是当时已惘然罢了。 蚀骨的惘然。 第二百五十九章 回不去 夏叶瑾醒过来的时候,差点被眼前两个完全一模一样的付清竺吓得重新晕过去。以为自己出现幻觉,她赶紧闭了下眼睛,等她再次睁开眼,却发现眼前只剩下一个。 “另外一个……呢?”她一口气还未缓过来。 “我们俩本来就是一个人啊,哪里还有另外一个?”付清竺有些无奈,一魂一魄不能独自在外面待太久,他们俩相遇后,就融为了一体。 “这样啊……”夏叶瑾心想果然刚才是自己出现了幻觉,其实那个只有一魂一魄的付清竺,也是挺可爱的。 付清竺见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忍不住想笑,他打趣道,怎么你还不舍得他啊?如果你真的不舍得的话,我想个办法让他出来,再到你的脑子里去住一段时间。 这话说完果然收到了对方的一枚白眼,“付清竺你几岁了啊幼不幼稚?” 付清竺却笑得很灿烂,说我就是这么幼稚。然后看着她的眼神忽然间变成凝视,他说,夏叶瑾,谢谢你。 夏叶瑾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感谢弄得不知所措,突然想起他们俩现在还在炼狱里,“时辰剩下不多了咱们赶紧走。”说完就拉着他手就往石墙边上的那个“狗洞”里钻,时间紧迫,付清竺的魂魄是找到了,但如果没有在时辰内赶回去,也是无用功。 付清竺也知道这个道理,所以没有再多说话,只是他刚钻出洞外,就听到夏叶瑾在里面说,“付清竺,我好像没法靠近那个洞口。” * 其实这样的结果也在夏叶瑾的预料之中。 法力再高强的妖都没法扛过炼狱的刀山火海,更何况她只是个普通到不能普通的凡人。炼狱的可怕之处在于它的惩罚都是烙印在灵魂里,肉体的受损或许还能被恢复,但刻印在灵魂上的折磨所留下的伤痕,却是永远都没法复原。 在经历了无数道刀山和火海之后,夏叶瑾的灵魂早已是千穿百孔,几乎是靠着心中的执念才硬被她扛了下来,但再深的执念也没法修复她受损残缺的灵魂。所以走不出炼狱也算是在她来之前的预料之内。 “夏叶瑾……” 付清竺轻声喃喃叫了一句。他知道自己该说些话,可却不懂得在这个时候要说些什么。只好望着她,望着不知从哪里飘下来的雪花落在他们俩之间。 “还真是大开眼界了今天……”夏叶瑾笑了起来,摊开手心接了一枚六瓣的雪花,“诶付清竺你说奇怪不奇怪,炼狱这儿竟然也会下雪……” “夏叶瑾……”付清竺又小声地念了一句。 “不会说点别的了么?老是夏叶瑾夏叶瑾的,我都听烦了……”夏叶瑾的语气里带着责备。她仰头望了眼不断飘落下来的雪花,说我生在南方,小时候最大的梦想就是长大后有机会去北方看一场真正的大雪,可惜长大后还是没有去成。真是没有想到,今天在炼狱里竟然能看到…… 雪越下越大,纷纷扬扬的雪片落在她的破烂不堪全是血污的衣袍上,瞬间融进血痕里,暗红的血水在辨不出原本面目的外袍上晕开,看上去触目惊心。 付清竺说不出话,手掌握紧又松开。 “喂我说付清竺,你这么大个人了能不能别老是板着张脸这大过年的你就不能笑一个嘛?” 说完后见他依旧是僵着脸,便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别不高兴了,其实真的没啥。算起来,咱们俩都已经认识很久了。所以你看我一点都不亏嘛。这一回你的魂魄可是都收集全了,以后再碰到,可不能再不认识我了哈。 以后以后,说得多轻松。 可是他们已经没有以后了。 付清竺突然像回过神来了一般,一把把夏叶瑾拉到自己的怀里,死死抱住,几乎是不断句的迅速说,“夏叶瑾我也不回去了我和你一起待在这里!——” 或许是没有力气了,这回夏叶瑾没有挣脱,由着他抱着,等到他略微放松了些时才抬手扶了扶他的后背,“我认识的付清竺可不会这样不负责任。”语气里几乎是带着恼怒,“命是你自己的,你要留下来随意。” “可是夏叶瑾……” “没什么可是的啦……”夏叶瑾云淡风轻的打断他,叹了口气觉得自己还是应该稍微解释一下,她抬头看着付清竺,说你那一魂一魄在我脑子里待了那么久,想必对于我的身份也应该知道。这回来这里,不过是我其中的一个任务罢了,完成任务我就能回去,所以你看,我是不会死的。诶付清竺你别不相信,不相信的话我给你看我手腕上的这颗朱砂痣,现在任务差不多完成了它已经变红了你看…… 后面的话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因为在她现在的手腕上,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一定是因为我现在是魂魄的状态,我本体上肯定有……” “夏叶瑾你别说了。”付清竺终于松开了抱着她的手,他说夏叶瑾你别再说了,我知道。咱们一定会再见的。 雪不知是从哪儿来的,越下越大,不一会儿远处的山丘上就已经被盖了厚厚一层。两个人相对站着,相顾无言。 其实夏叶瑾觉得没有那么悲伤,她不过是来执行的任务的,无论怎么样宫辰时总是会来救她,她才不会如此轻易就挂了。 可真的是这样么? 当所有的迹象都在昭示着另外一个原因时,夏叶瑾突然有些悲催的发现,她这回竟然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雪太大,天寒地冻的,站久了就会浑身僵硬。 夏叶瑾用力的拍了拍付清竺的肩膀,“付清竺差不多了,时辰马上就要到了,你赶紧点。” 付清竺却固执的不肯松手,好像只有这样两个人就可以不用分开。 夏叶瑾有些无奈地感觉到握住自己手的力道越来越大,用力的闭了下眼睛,然后再一次咬破舌尖。按照约定,王坏马上就会来接走付清竺的魂魄。 有些遗憾的是,在王坏到来之前,她的身体就渐渐的变得透明,越来越轻,最后幻化为点点尘埃,与漫天的雪片融为一体。付清竺徒劳地伸出手去,却什么也没有抓住。 第二百六十章 再也不见 付清竺醒过来时,正好是这一年的最后一天。 王坏正在屋外忙活,看到他醒了,什么都没说,只是象征性的点了下头。之前买的年货,贴的对子和新挂上的红灯笼都还在,所有的一切并没有任何的改变。 付清竺转了一圈,他习惯了从后门离开,却在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夏叶瑾曾住过的院子前。到了那里才发现,原来不止他一个人。 “实在是可惜,你是妖的时候我打不过你,现在你成了上仙,我就更不是你的对手了。” 秦隐回头,看了他一眼,又继续面无表情的负手立在院子前,目光落在角门边的几株已经枯黄的芭蕉上,半边脸都隐在灰暗的光线里。 见付清竺一直在看着他,秦隐终于开口,“想问什么就问吧……” “为什么?” “因为这件事本身就是个诅咒。” * 北宋咸平三年,公元1000年。 在宋都汴梁城里,有一家玉器铺,铺子的掌柜是一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年轻掌柜不仅乐善好施,还懂得看病救人。阴错阳差之间导致了铺子玉器的生意不佳,上门来求医的人却络绎不绝。 某一天,年轻掌柜救了一位从南方逃难来的小女孩,小女孩无处可去,掌柜好心便留她在铺子里帮忙。 铺子里除了女孩和年轻掌柜之外,还有三个伙计,日子过得倒是十分平静。直到某日一个名为水云的女子出现在了铺子里。 水云跟掌柜的关系很好,但对小女孩却极其不喜欢,处处刁难。某一次她又要对小女孩下手,正好被一个捉妖人撞见,女孩获救,捉妖人却跟到了玉器铺子。因为他在水云的身上发现了妖气。 可惜他还没有来得及收服水云,自己就先中了对方下的侵心咒。小女孩为了救他听信了水云的怂恿,打算偷铺子掌柜用来渡劫的青龙玉。 但捉妖人却早已经发现了掌柜也同样是妖的事实,所以他从一开始就利用了小女孩的信任,成功地让她将混有符咒的糕点给铺子掌柜吃下去。 就在女孩去偷青龙玉的时候,被毒性发作已经丧失控制力的年轻掌柜抓个正着。她都来不及解释,就被对方一掌杀死。 小女孩在临死前以自己的永世幸福为注,立下了重咒。 一千多年过去,当年那掌柜的道行越来越高,可惜无论如何都没法渡过天劫成为上仙。而那个女孩,因为立下重誓,这一千多年来,虽然她投胎转世了多回,但似乎是对她先前背信弃义行为的惩罚,她每一世都过得不好,下场也十分悲惨。 至于捉妖人,他最后还是破了侵心咒,但却牵引出了另外一个更加恶毒的诅咒。 从那时开始,他就带着唯一仅有的“付清竺”这个名字和少了一魂一魄的记忆,在无数个时空里穿梭流浪。可惜每一次都以惨死告终,接着又在另外一个时空醒来,记忆被清空,但惨死的结局却不会改变。几千年来,他就这样陷在恶性循环里。 他暂时是不会死,但却并不是永远不会死,当最后一次期限到来,他身上的元神就会耗尽,魂魄再也没有依附的地方,灰飞烟灭。 在上千年的漫长时光里,他见过很多不好的东西,世人无止境的欲望,贪婪,尔虞我诈,但每一次醒来,这些东西都会被抹去,他不会记得自己曾经被怎样的伤害过,他只记得他叫付清竺,少了一魂一魄。 而随着醒来的次数越来越多,虽然依旧没有记忆,但潜意识里却知道自己没过多久就又会惨死,基于本能产生了抗拒,所以他的武功才会一次比一次高强,警觉性一次比一次高,性子也变得越来越冷漠。 如果他的记忆没有被抹去,如果付清竺记得所有的一切,他会觉得幸福还是会觉得悲哀。 这么多年,他终于遇到了一个没有忘了他的人,那个人喜欢直接连着“付清竺”三个字一起叫,那个人说分开是为了更好的重逢,那个人愿意为他付出自己的性命。 可是他已经没有时间了。 在最后期限即将到来之前,遇上了不一样的人,也不知道到底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 时间兜兜转转就是千年,当年的掌柜终于下定决心面对曾经的那些故人旧事。他决定要渡她。找到这一世的小女孩,用自己的法术,赋予她穿梭时空的能力,回到她自己此前的每一世中去化解当时的苦难,拯救自己的同时也在慢慢的破解那个诅咒。 所有的事情都在年轻掌柜的预料之中,除了一件,他没有料到捉妖人所缺少的一魂一魄竟然一直在女孩的脑子里,正因为存在这个变数,两个完全没有交集的人,才会在不同的时空里一次又一次的相遇。 所幸夏叶瑾这回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存在了上千年的诅咒随着她的死终于消散无踪。 付清竺不用再继续陷在无尽的循环里,秦隐也可以渡劫成功,诅咒解开,一切回到最初的原点。没人受到伤害,也没人需要再忍受痛苦。 * 当秦隐有些艰难地把最后一句话说完的时候,抬眼却对上一脸苦笑的付清竺。 “原来是这样……”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尖。似乎有些感叹,“难怪我有时候恍恍惚惚的总觉得自己有哪里是不对的,有时候在模模糊糊之中又像是经历了许多不同的人和事,难怪夏叶瑾每次看我的眼神都有点奇怪……原来在此之前,她就已经遇到了我,还是没有记忆的我。” 他的语气轻松,像是弄懂了一道一直困扰自己的难题。 “只是……”付清竺顿了一下,没有再说下去。 他眼神里流露出无尽的哀伤,只是如果可以选择的话,他宁愿夏叶瑾不要救他,宁愿那个诅咒再继续下去,那样,至少还有最后一次机会能再一次见到夏叶瑾,而不是现在这样,诅咒解除,却是以牺牲她的性命为代价。 想来也是可笑。 “你别担心她,化解了诅咒,她这一世可以过得很快乐。” 是么? 付清竺兀自笑了笑。 可是相隔上千年,他又要去哪里才能再见到她呢? 第二百六十一章 新开始 夏叶瑾睁开双眼,只看到一片恍惚的白色,双眼像蒙了一层白纱一般,她轻轻动了一下,想要抬手,耳边便传来刺耳的声音。 然后有杂乱无章又匆忙的脚步朝她这个方向奔进来,好几个人涌进来,语气里带着欣喜,“醒了,她醒了……” 夏叶瑾满心好奇忍不住想要起来看个究竟,却被人一把按住,“先不要乱动,让我们给你好好的检查一下。” 直到这时她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竟然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给她检查的是一个年轻医生,长相斯文清秀,看上去似乎挺值得信任。她还没来得及理清脑子里的混乱,就看到检测仪的光照过来,十分晃眼,她下意识的用手挡了一下,然后听到那医生问,“感觉怎么样了?” “身体很麻。” 夏叶瑾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大跳,这是多久没说话啊,怎么能沙哑成这副样子? “麻是正常的,你昏迷了太久,又都在床上躺着,血液有些凝固,复健一段时间就会恢复了。” “我躺了多久?” “接近两年。” “……”夏叶瑾什么也想不起来,“那我是因为什么入院的?” “车祸,昏迷。” “哈?……”这么俗套的情节?“可是我现在脑子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 “暂时想不起来是正常的,你身体没有问题,只要经过几个疗程的复健,很快就能恢复。”医生倒是挺耐心。 “那……我的名字是?”夏叶瑾有些迟疑。 “夏叶瑾。” 哦,对了,夏叶瑾。她一直绷着的神经终于有了略微的松弛,真担心连自己是谁都忘记了。还好没忘。 “我的家人呢?” 医生很有耐心,不仅没有鄙视夏叶瑾略显白痴的问题,还十分耐心的进行解答,他说你的父母都在外地,我们已经电话通知了,很快就会赶过来。 夏叶瑾一愣,“他们在外地,那平常都是谁?……” “老年人行动不便,这两年的时间里,除了护工,还有付先生也常常来看你。——” 模模糊糊,又有点熟悉,就在夏叶瑾还没有消化这个付先生到底是哪个付先生的时候,就听到医生站了起来,对着门口说“付先生你来了……” 付梓铭进来的时候,夏叶瑾吓得差一点直接从病床上蹦起来,这个人……算了一下,他们俩至少有八年没见了吧,现在竟然出现在这里,她该不会是在做白日梦吧? 对方也是满脸惊讶,但他的惊讶显然与夏叶瑾不同。付梓铭先是在门口愣了一下,然后快步走到床边,盯着夏叶瑾问,“阿瑾你怎么样,感觉好点了吗?肚子饿不饿想吃什么我下去给你买……” 记忆似乎缺了好大一段,夏叶瑾还是反应不过来,“付梓铭,你经常来看我?” “对啊,阿瑾你是想起了什么吗?” 夏叶瑾摇了摇头,她只是觉得有点奇怪。 眼前这个人她再熟悉不过,付梓铭是她的高中同学,人不仅长得帅,成绩好,球打得好,还特别热心肠。当时几乎所有女生的梦中理想型都是付梓铭,夏叶瑾也同样不例外。 当然后面的结局并不是王子公主永远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夏叶瑾不是公主,她充其量算是个公主身边的侍女,而且还是个很怂的侍女,所以由始至终,她与课代表付梓铭的交集就只有上课前交作业这么一项。 本来也想努力一把找点不懂的题目去问他,可惜的是,就算是解答问题,付梓铭身边也永远都是挤满了人。 在路上碰到她也曾试着打招呼,每当这个时候,对方都会同样微笑的回应她,但之后又会以更加好看的微笑转头与身边的其他女生交谈。 总而言之一句话,付梓铭的身影填满了夏叶瑾的高中三年,但夏叶瑾十分确定以及肯定,付梓铭对于她,应该是毫无印象的。 而现在,有人告诉她,这个原本毫无交集的人竟然在她昏迷的时候常常来医院探望她,这也,太不正常了点吧? “阿瑾你是哪里不舒服么?” 付梓铭把削好的苹果递给夏叶瑾,见她面部五官都纠结在一起,便有些担心的开口问。 夏叶瑾再次摇头,她觉得应该把心里的疑惑问出来,可万一两人并不是太熟,这样贸贸然的开口又会显得很尴尬,正纠结得五官移位时,却听到对方笑了起来,说,阿瑾你是不是忘记我了? 夏叶瑾心说我忘了谁都不会忘记你,我只是对咱们俩这突然间突飞猛进的关系有点好奇罢了。 “如果没有这场车祸,咱们都已经结婚了。” “砰”的一声,夏叶瑾手中的苹果滚到了地上。同时掉在地上的,还有她的下巴和眼睛。 * 夏叶瑾恢复的不错,一周后便出了院。 在这一周里,她知道了自己在车祸前是建盛国际集团里的业务总监,而她的正牌未婚夫,付梓铭先生,则是某大学的新晋副教授。付梓铭成为大学教授她并没有感到任何的意外,毕竟人家从来都是成绩那么好。只是她自己,国际公司的业务总监?认真的? 虽然她昏迷了将近两年,公司里还是给她保留了职位,所以一出院没在家休息两天,夏叶瑾便去上班了。 一切几乎是顺理成章。 只是夏叶瑾望着比她卧室还要大的办公室,莫名有一种奇妙的感觉,不过她这感觉没持续多久,就被多的像山一样的工作材料给挤走了,看不完的报表,开不完的部门会议,分配布置不完的任务,夏叶瑾有点疑惑她每个月工资到底有多少,怎么可以忙成这个样子。 不过太忙的好处就是,睡眠的质量倒是出奇的好。每天几乎是贴床就睡,连个梦都没有,一觉睡到天亮还只觉得睡不够。 睡太沉的直接结果就是每天都踩着点到公司,虽然是总监不需要打卡,可长久以往也有些不好意思。但不好意思归不好意思,等第二天,她又还是继续如此。 第二百六十二章 跟你不熟 这一天早上夏叶瑾又一次以最快的速度冲进了公司的大门,等她冲到大堂,发现电梯门似乎马上要关。 上班高峰期写字楼里的电梯走的比蜗牛还要慢,几乎每一层都要停一次,而建盛公司是在三十六层,错过一班电梯差不多时间就差了一二十分钟。就在夏叶瑾暗自懊恼时,电梯里有人好心地为她按了下开门键。她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赶紧快步走了进去。 进去了之后才发现今天的电梯是一点不挤,除了她之外就只有刚刚为她按开门键的另外一个人。 这人个子挺高,看上去十分年轻,生的剑眉星目棱角分明很是英俊,这样的长相估计应该挺受小女生的欢迎。夏叶瑾冲他礼貌性一笑,对方抿了抿唇,移开了视线。 三十六层的高度并不算是最高的,但电梯里只有两个人,夏叶瑾第一次觉得时间漫长到难熬的程度,尤其是,身边的这个人视线一直若有若无的往她这边瞄,有好几次都已经盯着了,而当她有所察觉时,又会悄无声息的收回。 这让夏叶瑾有些慌,她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挂在脖子上的玉坠,说来也怪,她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佩戴玉石类的东西,而且现在这东西凉的渗人,寒意几乎是锥心刺骨,甚至都有点不能挨在皮肤上了。 三十六层太难熬了,就在夏叶瑾伸手打算在电梯上胡乱按个最近的楼层时,忽然就听到对方开口,“咱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伸出的手顿在半空,夏叶瑾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十分肯定的摇头,“没有。” “可是我觉得你很熟悉。” 这一下夏叶瑾直接笑了,她说小同学如果你要学人家搭讪的话呢应该找一个好一点的说辞,像这种似曾相识哪里见过的套路,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被用腻了。 正好这时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夏叶瑾头也不回地直接冲了出去。 一推开大门就听到有人站在前面的大办公室里大声的说话,“咱们这干的累死累活的,每个月才拿多少钱?平常如果再不给自己找点乐子,那岂不是要憋死?” 说话的是一个年轻男子,也就二十多岁的样子,夏叶瑾发现就他一个人没有穿公司要求按统一定制的工作服。 “这个月的业绩没出来咱们都得卷铺盖回家还找乐子?赶紧干活啦……”有人在旁边说。 “怕什么?我就不信老总真的会把我们全都辞退,公司少了我们他连简单的账目都没地方找。要我说,年终也快要到了,咱们好好的利用这个机会让这些吃人的资本家出一出血!——” 话还未说完,就看到有人朝他使眼色,那人转过头来正好看到夏叶瑾走进来,他讪笑了一下,叫了声“夏总监。” 其他围在旁边的人见状便纷纷回到自己的小隔间里,一下子大办公室瞬间安静下来。 夏叶瑾看了他一眼,“你怎么又没穿制服?” “洗了,还没干。” 夏叶瑾径自走了进去,没再理会他。 用这种借口,连撒谎都不称职。 男子站在原地目送着夏叶瑾的背影,然后用口型骂了句,“拽个屁啊拽!” 吃午饭的时候,在公司的食堂里夏叶瑾又遇到了这个人,或者应该说是一群人,那个人也在里面,她听到大家叫他“小李”,然后这个小李再一次发挥了他怂恿的功力,连吃饭的时间都不放过。 “我跟你们说,为什么咱们国家的工资水平老是提不上去,就是因为咱们的白领蓝领们太不给力太软弱!你看看人家法兰西,啧啧,动不动就罢个工游个街什么的,资本家一害怕那工资啊蹭蹭蹭的直往上!——” 夏叶瑾默默低头扒了口饭,心里想这又是一个带着有色眼镜的愤怒小青年。 “诶我说小李,你平时上班都摸鱼摸成那样了还每个月照领工资,你就知足吧……” “知足什么知足,按时发工资难道不是他们的义务?诶我突然想起个好办法来,这段日子老总正好与美国那边有一笔生意要谈,咱们就趁着这个时候对他提出要求,他如果不答应的话咱们就停工。这笔生意十分重要,老总肯定是会答应,到时候咱们……” 似乎意识到周围还有其他人,小李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夏叶瑾听着有些无奈,争取合法权利是没有错,可若是连自己本职工作都没有做好,又有什么资格去向别人提出要求? 担心小李真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夏叶瑾原本是打算把这件事去跟老总提一下让他有个准备,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合适,这只是人家在私下的聊天吐槽发牢骚而已,自己若是就这样去告诉上司,那跟在背后打小报告的小人又有什么区别?加上年末到了各种事情堆积成山,她忙一下也就完全忘记了这件事。 这天夜里她又加班到很晚,等出了电梯才发现把车钥匙落在办公室,无奈之下只好重新折回去拿。 写字楼里空无一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公司太大太空的缘故,夏叶瑾一走出电梯就顿觉后颈发寒,下意识紧了紧脖子上的围巾,壮着胆子朝大办公室走去。 办公室黑乎乎一片,只剩下几台没关的电脑显示屏还发出幽蓝的光,夏叶瑾站在门口,下意识伸手去墙上摸顶灯的开关,她明明记得那一排开关就在玻璃大门边,可连续摸了好久都没摸到,正满心纳闷,突然看到在一排幽蓝的微光下,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从桌子底下钻了出来。 她吓得惊叫一声,手终于在这个时候摸到了开关,按下的瞬间眼前一片光亮,她也终于看清了那黑乎乎的东西是个人——就是白天那个小李。 “夏总监你怎么又回来了?”对方声音凉凉的,眼里带着奇奇怪怪的笑意。 “我……”夏叶瑾刚想开口回答,转念一想输人不输阵,气势上绝对不能输,所以反问道,“都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下班?” 第二百六十三章 灵异事件 夏叶瑾记得刚才走的时候,公司里明明没人。 “我已经回家了忽然想起来有个明天要用的报表还没做,就赶过来了。”小李回答道。 等夏叶瑾从自己的办公室里拿完钥匙出来的时候,发现小李还在电脑前赶工,想着自己白天对他怀有的成见,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便走过去说已经很晚了,早点回去吧。 对方抬头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说马上。便又继续将脸贴在了电脑的显示屏前。键盘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夏叶瑾摇了摇头,走进了电梯。 银白色的金属门在眼前缓缓合上,隔绝了外界所有的气息。 一股凉意钻了进来,夏叶瑾下意识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没有信号。 电梯下降的很慢,有好几次她都想随便按个数字冲出去,可等到她伸手按数字的时候却发现红颜色的数字键突然失灵,连续按了好几个,依旧没有任何的反应,只能看着上方的红色数字从36开始缓慢的往下跳,很慢很慢,慢到她头皮发麻。 红色数字跳到13时电梯停了下来,夏叶瑾一喜,心想终于有人进来了,可电梯门却一直都没有打开。紧接着是一阵上上下下剧烈的晃动,等到终于再一次停了下来,夏叶瑾扶着墙壁撑着一口气就要伸手去按报警铃,可手一按下去,警铃没有响起来电梯内的光却一下子熄灭,四周陷入一片黑暗中。 周身的寒意越来越明显。 夏叶瑾顾不上害怕,拼了命的伸手拍门,忽然黑暗中闪过一道诡异的影子,她吓得闭上眼睛,但还是感觉那有气息朝她这边靠过来,几乎是本能反应,夏叶瑾伸手胡乱的挥了一把—— 然后下一秒她就感觉自己的巴掌好像拍在了某个物体上,那物体从手感上来说,似乎像是人……的脸? 微微的将眼睛漏出一条缝,却看到一只手伸了过来,稳稳地把她扶住。紧接着有点熟悉的声音响起来,“电梯刚才出了点故障,你没事儿吧?” 夏叶瑾猛地睁开眼睛。 面前的人微微蹙着眉头,正有点担心的望着她。 莫名的眼熟,夏叶瑾想起来了,这个人不就是白天在电梯里遇见的那个搭讪的大眼仔嘛。此刻这个大眼仔的半边脸还挂着红印,估计是刚才被她错手拍的。 夏叶瑾瞬间有些抱歉,她带着愧疚看向对方,说真不好意思啊刚才电梯里太黑了我一不小心就……要不这样吧,我送你去医院看看? 对方摆摆手,说不碍事。然后似乎是看到夏叶瑾面色苍白的样子,顿了一下,说我还是帮你叫辆车吧?你这个样子最好不要开。 叫辆车?那她明天早上岂不是会迟到?夏叶瑾立马就在心里否定了这个提议,然后一句话脱口而出,“我家距离这儿不远,开车没问题的。” 大眼仔没有再说话,但夏叶瑾却遇到了一个小问题。 车停在地下车库里,而从大堂到车库,没有楼梯只能坐电梯下去。经历了刚才的电梯惊魂,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再去乘坐电梯。 看着站在电梯门口发愣的夏叶瑾,大眼仔笑了笑,说你还是打的回去吧。 夏叶瑾拦下一辆的士正准备钻进去的时候才意识到对方居然还没走,想到刚才多亏了这人的出现自己才没有元神脱位,又瞥到他脸上的红印,心里羞愧之情更甚,便开口问,“你要去哪儿?” 大眼仔似乎一点也不怕生,直接说出了一个位置。 “和我要去的地方是一个方向,这么晚了也不好打车,一起走吧。”夏叶瑾说着钻进了副驾驶座。 对方愣了一下,然后打开后门坐了进去。 公司距离夏叶瑾住的公寓还有点远,弯弯绕绕的差不多耗了快半个小时,到了小区门口,夏叶瑾把钱递给司机下车后又敲了敲后面的车窗,对全程发愣的大眼仔礼貌性的笑了一下说今晚谢谢你了。 直到这时,那个人才像是终于回过神来一样,歪过脸来对她说你自己小心一点啊。 “嗯我没事儿,刚刚不过是头有点晕现在已经好了。” 对方还想再说些什么司机却已经把车开走了,夏叶瑾赶紧离开了车窗,挥挥手转身朝小区大门走去。 临到入睡前她才迷迷糊糊的想起来自己好像忘记问对方的名字,不过转念一想又很快释然,那人看上去估计也是写字楼里某家公司的员工,等下回碰到的时候再打招呼好了。反正以后也不会有什么交集,感谢之意表达到了就行,没必要再多此一举凭空为自己添麻烦。 * 第二天。 又是一个兵荒马乱的早上。 当夏叶瑾手拎高跟鞋脚穿平底鞋以最快的速度朝公司大门冲刺的时候,还没冲到一半却被拉起来的警戒线拦住了去路。 “楼上出人命了……” 人群里不知是谁说了一句。 “是哪个公司的?”夏叶瑾下意识地问。这座写字楼里大大小小的公司很多,联想到昨天晚上的电梯失灵事件,她突然内心没由来的一阵恐慌。 然而对方的话却让她差一点直接瘫软在地上,“建盛”那个人说,“是建盛的员工出了事。” 夏叶瑾想再问些什么,对方却已经走开了。她看到公司的贺总正站在不远处同调查员在说些什么,正好这时已经调查完毕,对方就走了过来,“是你们部门的人,小李。” 他脸上的神色十分凝重,眉头紧紧锁在了一起,见夏叶瑾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叹了口气,“警方查看完现场后初步判定是自杀,但我真的想不通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一个人到底是多怨恨这个世界才会不断地用脸去撞电脑的显示屏直到血肉模糊触电而死。 因为夏叶瑾是最后一个见到小李的人,所以被警方叫去做了询问笔录。 刚开始前面的问题都挺正常,直到—— “你说昨晚上电梯出了故障?” “是啊。我差点被困在里面。”夏叶瑾皱了下眉头,她看到给她做笔录的人脸色有些奇怪。 “你大概是几点坐电梯走的?” 夏叶瑾想了一下,“十一点半左右吧……我进电梯特意看了下手机。” “你确定吗?” 夏叶瑾点了下头,心说这有什么不好确定的,她昨天晚上都快要被吓死了好吗又怎么会记错? 随后那人却给她看了段视频,电梯内监控的摄像,上面的时间显示也是十一点半左右,但电梯的运行却十分正常,甚至还有几个人进进出出。 第二百六十四章 幻觉 夏叶瑾浑身发冷的从询问室出来,发现付梓铭已经等在了外面,他坐在等候室的不锈钢椅子上,低着头盯着他自己交握的手发愣,看样子似乎已经等了一段时间。 这让夏叶瑾莫名有些感动。 而且这感动里还夹带着一些奇怪的味道。你想,曾经高中三年心心念念的男神,以为一辈子都不可能有交集的人,却不知命运的线条在哪里出了岔子,就这样莫名其妙的相遇了,不仅相遇还走到了一起,甚至这个人还这样全心全意的挂念着她,这种感觉,比天上掉馅饼都还要让人难以置信。 这时付梓铭也看到了她,笑着朝她走来过来。 看着对方满脸关心的样子,夏叶瑾在心里十分虚荣的想,今年过年的高中聚会她一定要去,而且要和付梓铭一起去。让曾经的那些花痴同好们好好的羡慕一下。 “我在陈添记定了位子,咱们先一起去吃个饭,然后我送你回去好好休息一下睡个觉。”付梓铭一边将夏叶瑾脖子上的围巾围好,一边说,“连续被问了这么久,你一定是累坏了。” 十二月的天,就算是位于南方沿海的小城也有点冷。 走出警局的时候,夏叶瑾突然问,“梓铭你相不相信这世上有鬼和灵魂的存在?” 付梓铭正在开车门的动作停滞了一下,然后满脸无奈的回头看夏叶瑾,说阿瑾我觉得这段时间你真的太累了,赶紧把时间空出来,过阵子咱们去大溪地散散心缓缓压力。 * 小李的案件最终被判定为自杀,据说他一直都患有抑郁症,这回自杀也不过是长期情绪压抑累积的结果。 生活慢慢地回到了原先的轨道,大家依旧是忙,依旧是每日拼着业绩,依旧是没日没夜的加班。小李原先的位子也有了新的主人。时间在匆忙中溜走,再轰动的新闻也抵不过每日的柴米油盐,毕竟与茶余饭后的谈资比起来,自然是自己的生存更加重要些。 再次看到那个大眼仔完全是出乎夏叶瑾的意料。 这一天她十分难得的准时下了班,一走出电梯就在一楼的大堂看到了他。对方似乎也是刚刚从楼上下来。 远远的他就看到了夏叶瑾,笑着走过来说你下班了啊?话出口后仿佛是觉得有什么不妥,就又补了一句,正好我把钱还给你,那天的车钱你多给了。 夏叶瑾这才想起来那天晚上的事情,她有点不想回忆,但眼前人一脸真诚的模样她又不好直接转身一走了之,便挂起一个笑容,说,“那么点小事你还记这么久,再说了也没有多少钱吧?” “够一顿饭钱了。” 下班高峰期,周围的人有点多。夏叶瑾往旁边站了点,笑了笑说那就当我请你吃饭表达感谢了。 “那你待会儿有空么?”对方并没有打算就此放弃,他说反正已经到了晚饭的点,如果你有空的话,咱们可以一起去吃顿饭,就当你请我的。 夏叶瑾想了一下她待会儿回去也是吃泡面,只是吃一顿饭而已也没有什么,便点点头,答应下来。 写字楼附近的商场里全都是自助火锅牛排烤肉之类的餐厅,而且这个点随便去哪一家都是爆满,两人挑了家客人相对少的老灶火锅店,一坐下,大眼仔便将菜单递到夏叶瑾的面前,说我不大会点菜,你来点。 “那你有不吃的东西记得告诉我。” 对方笑了一下说好。 等服务员上菜的过程中,夏叶瑾突然看到不远处一抹熟悉的身影,是付梓铭,可付梓铭明明说这几天都在外省参加研讨会,又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夏叶瑾有点坐不住了,随便找了个去洗手间的借口打算去看个究竟,可才走了几步就悲催的发现那抹身影早已经消失无踪。又问了几个前台的服务员,全都说刚才并没有看到穿休闲装的年轻男子往前面经过,夏叶瑾心里一咯噔,难不成她又出现了幻觉? 半信半疑的回到位子上,却看到原先那个位子空空如也,什么人都没有,哪里还有半点大眼仔的身影? 夏叶瑾的心一下子就凉了下来。 她想起那个做笔录的警-察在送她出来时对她说的话,他说,夏小姐你的幻觉有点严重,我还是建议你去医院好好的做个全面检查。 年末这段时间太忙她也就没有再去想这个事情,而且一切正常让她都差不多忘了有这么回事存在。可现在看来,她难道真的是精神上有问题? 夏叶瑾颓然的坐在位子上,有些麻木地将一整碟的娃娃菜往红汤里倒。 “喂!这碟菜你是不想吃了吗?!——” 随着声音响起夏叶瑾猛地抬头,就看到大眼仔边把什么东西放进裤兜里边快步走了过来,接过她手里的空碟子,满脸无奈的看着她,说还真是有你的,把一整碟的菜倒进红汤里,到时候又是油又是辣的,你负责吃啊? 夏叶瑾有点想哭,“你去哪里了?” 对方愣了一下,“我出去接个电话,这里面太吵了。” “你就这样走了万一位子被别人抢了怎么办?” “我已经跟服务员说了,不会的。” 因为刚才冒出了付梓铭的身影,这顿饭让夏叶瑾吃的十分的心不在焉。从在医院醒过来时开始,她一直都知道自己缺失了很多近期的记忆,但一来这记忆对她的生活并没有造成什么影响,二来也因为工作太忙,三来她一直都是个十分懒散的人,所以一直都不想去深究这个问题。 可自从上回在询问室看到那个视频之后,让她不得不怀疑是不是真的自己的记忆出现了问题?不是失忆,而是精神上有问题直接导致记忆的失真?甚至是不断出现幻觉? 而她却完全不知道周围的事物到底哪一些是真的,哪一些是自己凭空想象出来的幻觉。这才是最可怕的。 可是,真的已经这样严重了吗? 或许,还存在另外一个可能? 想到这里,夏叶瑾抬起头来看坐在对面的人,“你相信这世上有鬼神的存在吗?” 她问这句话的时候,对方正握着漏勺要将刚烫好的牛肉放进她面前的碗里,显然是没有料到夏叶瑾的思维会如此跳跃,愣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这个东西,信则灵吧。” 第二百六十五章 同学聚会 虽然此前雄心壮志,但真的到了要参加高中聚会的时候,夏叶瑾却打起了退堂鼓。那里面的很多人即使在读书的时候都没有什么交集,又怎么能奢求一年一次几个小时的聚会就能拉近双方的距离增进大家的感情? 因此所谓的聚会,不过是互相吹捧扯皮炫耀自己现在过得多好然后再灌几箱子酒嚎几嗓子罢了。 就比如现在—— “当初我们班那么多对如今也就剩下你们俩了吧……”有人手里拿着杯啤酒醉醺醺的挤过来,“阿瑾你和梓铭两人真是我们班的模范情侣啊……” 夏叶瑾笑了笑,“哪有,没这么夸张吧?” “什么叫没这么夸张?我还有更夸张的呢你信不信?”那人似乎想要极力证明自己话的正确性,瞪着茫然的目光四下搜寻援助,突然他眼睛亮了一下,伸手就拉过一个人来。 夏叶瑾苦笑,又是一个老熟人。 花颜,当年的班花,人靓成绩好。夏叶瑾曾经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觉得这人与付梓铭是一对,不过后来到底如何了她也不清楚。如今隔了八年两人再见面,夏叶瑾还是觉得她依旧好看的过分。 “阿瑾……”她笑着在夏叶瑾的身边坐下,伸手给各自都倒了杯酒。“你的事情我也听梓铭说了,好在现在都好起来了,也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你当时出车祸的时候,梓铭整个人都傻了……” “我刚出事的时候很混乱吧?” 夏叶瑾喝了一口酒,难闻的气味却老往上窜,她暗骂了一声,自己什么时候也变得这样多愁善感了? “可不是,刚开始那段时间,我每天看到梓铭都是眼圈通红,整个人像是肿了一样。” 夏叶瑾心中一动,“我们俩是怎么在一起的?” 对方怔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这个话里的意思,忍不住笑了起来,说这个嘛,不如你自己来问问咱们的付先生?话刚说完,夏叶瑾就看到正在唱歌的付梓铭转过头来,“我可是听到我的名字了,你们俩在说我什么?” 花颜赶紧笑着接话,说付梓铭先生你最近是不是在行为有所松懈了,咱们的阿瑾姑娘可是开始怀疑你们俩当初到底是怎么在一起的了。 这话说出来,周围的人全都笑了起来。 夏叶瑾顿时有些不好意思,正琢磨着要不要先走出包厢透个气,就看见付梓铭拿着手里的话筒朝她走过来,十分得意的望了周围那些八卦的目光,“这可是我们俩的私事,我们待会儿回去再说。好奇死你们!” “喂付梓铭你要不要这样啊这都还没结婚呢……” “就是就是,男人的威严呢在哪里?” 周围的人开始起哄,气氛浓烈。身边的花颜也同那些人一道和付梓铭打趣。付梓铭笑着回击,游刃有余的穿梭在众人之中。 夏叶瑾面带微笑的望着他们,她忽然觉得他们俩之间少了点什么。 她能看得出来付梓铭对她很好,也十分努力在扮演一个合格的男友身份,可不知为何,每一次看着他,夏叶瑾总觉得有些吃力,不仅是她自己,还有付梓铭。 两个人若是真心在一起,应该是甜蜜的,而不是吃力,但现在,她甚至能十分明显的感觉到付梓铭的辛苦。 不远处的花颜不知道说了个什么,惹得付梓铭哈哈大笑。他笑的很肆意,这样的笑容夏叶瑾并不陌生,因为在曾经的高中三年里,她也曾看到很多次他这样的笑,当然对象并不是她。 或许这样的付梓铭才是真正的付梓铭,而不是跟她在一起的那副样子,努力的迁就和照顾,表面上幸福,实际却吃力的喘不过气来。 她忽然觉得莫名压抑,拿了外套和围巾站起来,走过去拍拍付梓铭的肩膀说公司临时有事儿我得回去一趟。 “现在?”对方满脸惊讶。 夏叶瑾笑了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那工作…… “那我送你过去吧?” “不用啦……”夏叶瑾目光不经意的扫过旁边的花颜,然后十分自然的落在付梓铭的身上,说大家好不容易才聚这么一次,我提前走已经是不应该了,你也走那像什么话?公司距离这儿不远我打个车过去就行。 走出包厢后夏叶瑾大大的松了口气。 或许是因为那缺少的记忆,她总觉得和付梓铭两人的关系美好的不像是现实。如果有人跟她说这一切都是假的,都只是她做的白日梦,或者还更能让她容易接受一点。 唱歌的地方在市中心的商场里,外面是一个大广场,广场的外围有个人工湖。 天气已经是彻底入了冬,但因为是南方沿海,湖边上的树木枝桠上倒是还泛着绿,夜里的凉风一吹,是有点冷,但却还没有到刺骨的程度。 天高地阔,星光正好。 不远处有几个小孩在玩着滑板,夏叶瑾就坐在湖边的台阶上看着他们。刚坐下突然又想起来这儿不能久待万一待会儿那些人出来看见就尴尬了,所以赶紧站起来,刚伸手拦住一辆出租车,还来不及打开车门,就看到从斜里冲出两个人来,急急忙忙的全抢在她的前面,本以为这两人是一伙的,过了片刻却看到刚才另外一个抢-车的人垂头丧气的往回走。 夏叶瑾一看来人顿时乐了,这不是那个大眼仔嘛? 对方也看到了她,脸上的笑容一下子灿烂起来,“这么巧啊在这里也能碰到你……” 被他先一步抢了台词,夏叶瑾便礼貌性的笑笑说同学聚会,来这边吃饭唱歌。你呢? 大眼仔伸手挠挠头,“我也差不多。” 说实在的两人也确实不大熟,几句基本的寒暄过后便没有什么可说,在连续拦了好几辆的士都被人先一步抢了之后,夏叶瑾有些丧气,想着反正时间还早,便决定到附近坐公交回去。 走了几步见那人还一脸茫然地站在原地,就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这大过年的车抢手的很,可以尝试一下公交。” 等到了站点,对方指着站牌报出一个地名之后,夏叶瑾才发现原来这人也住在她那个小区里。 第二百六十六章 报复 夏叶瑾忽然就感觉到了不对劲,“我记得上次你好像不是住这儿?” “原先租的地方太远又偏,正好租期满了我就另找了一户。”对方满脸真诚,不像是在说假话。 反正这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夏叶瑾便也没有多想。 可是令她更惊讶的事情还在后头,等到了小区内,她竟然发现这大眼仔不仅跟她住在同一楼层,还就住在她的对门! 这让夏叶瑾不得不开始警觉,但对方的行为却并没有任何异常,他甚至连邀请夏叶瑾进屋的意思都没有,径自掏出钥匙开门。 夏叶瑾开门的动作有意慢了几拍,直到听见对方进门的声音才拉开厚重的防盗门进屋,然后加重了好几道的防盗锁。 其实这小区是高档公寓,房租贵,但安全度高,平常进出需要按指纹刷脸。正因为如此,夏叶瑾平常都过得十分随意,但今晚冒出了这么一件事,她不得不多上了一点心。 但在一连几天都没有再看到那个大眼仔之后,她这份警惕便也渐渐消散,日子又开始变得寻常普通起来。 * 建盛公司前台大堂。 桌子被狠狠的砸了一下,不知道是碰到了什么键,屏幕上的风险分析数据消失了,又重新跳回了股市走向曲线图上。 砸桌子的中年男子气势汹汹地指着前台接待员鼻子破口大骂,“什么狗屁国际公司,连一个小小的投资都搞不定!” “吴先生您误会了,您当时来我们公司要求的是按照往年的数据给出投资建议,我们……” 年轻的接待员还在努力保持微笑,可她的微笑还未维持一秒,就又被对方再一次砸向桌子的拳头给打出了裂痕,“现在知道推责任了当初给建议的时候怎么不这样说?!不想跟你浪费时间,叫你的上司来!——” “怎么了?”夏叶瑾正好从里面走出来,随手把一叠文件放在后面的办公桌上,拿起一个工作专用的平板,划拨了几下,然后再次抬头看着双手撑在桌上眼神几乎要杀人的吴先生,“请问有什么需要帮您的吗?” 对方打量了一下夏叶瑾,又看了眼站在旁边的接待员,“你说话比她管用?” 接待员眼睛亮了起来,赶紧介绍,“她是我们的公司的业务总监,就是我的上司……” “有什么话可以跟我说。”她拉过一张椅子坐下,然后示意接待员重新打开显示屏上的数据。 其实事情并没有那么复杂,吴先生是某家公司的小股东,在两个月前他突然心血来潮地想要扩大一下他在那家公司的持股份额,但因为没有什么经验,便前来咨询。当时接待他的是另外一位同事,但提的建议都差不多,正规途径增资持股并没有什么问题,但千万别和公司签订股权对赌协议。对赌协议来钱快,但风险几乎是百分之九十,他手中的资本太少,一旦出现意外,根本就支撑不住。 可吴先生最后还是一意孤行选择了与公司进行股权对赌,结果可想而知,不仅是倾家荡产,甚至还差点蹲了号子。 当时咨询的时候双方有签订过一个合同,里面有关于投资出现问题的相关赔偿条款,但这显然并不包括吴先生这样的情况,一意孤行不听劝,现在尝到恶果要求赔偿,这种锅公司自然是不可能会背。 夏叶瑾解释了几遍之后对方却依旧没有听一点进去,最后走出大门的时候还情绪十分激动的扬言要拉上建盛集团的人陪葬。 平常这种情况并不算少见,所以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重视,可是等夏叶瑾忙完了一天的总结材料走到地下车库取车的时候,却发现吴先生站在那里等她。 或者也不是在等她,因为对方的眼睛里没有任何的情绪,空荡荡的,也没有看向夏叶瑾,就只是站在那里。 下班的高峰期已经过了,车库里人并不是太多。夏叶瑾突然想起他下午说要拉上建盛公司陪葬的话,心里不由的咯噔一下,像这种破产的人都是无所畏惧的,人在绝望的时候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 心里越着急,手中的动作就越慢。 明明车钥匙就只放在包里,可夏叶瑾竟捞了好久才摸到,等到好不容易摸到,拿出来的时候却被金属拉链扯了一下,手一滑,一串钥匙掉在了地上。 哗啦一声。 清脆有力。 夏叶瑾愣在了原地,然后下一秒就看到本来一动不动的吴先生慢慢的转过头来,如慢动作放映一般,将他的那双毫无波动的眼神定格在了夏叶瑾的脸上。 她僵了一下,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是先去捡落在地上的钥匙还是先转身往电梯里跑。最后才想起来包里有手机,没办法拿出来解锁,她凭着直觉按了一个紧急通话键,却在几秒后传来无法接通的人工提示音。 她心当下凉了半截。 两人僵持的状况不可能持续太久,就在夏叶瑾以为对方马上就要扑过来的时候,却看到他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把老式的左轮手枪来,脸上浮起一抹诡异的笑容。 枪口划过夏叶瑾所站的方向,然后对准了她。 夏叶瑾从未像此刻这样绝望过,她甚至连开口求饶也忘记了,瞪大了眼睛,双腿不受控制的瑟瑟发抖,如果不是害怕对方会突然开枪,她早就已经瘫软在地上。 “我说过,我若是死了,你们建盛的人也别想好好活着……”吴先生笑了起来,眼神空荡荡的,连带着笑容也变得诡异起来。 “其实情况并没有你想的那样糟糕,你还这么年轻,一切都来得及……”夏叶瑾努力稳住几乎是已经瘫痪掉的语言能力,试图挽救一下自己那岌岌可危的性命。 “来得及?”对方冷笑,“说的轻巧,你倒是给我说说到底是怎么个来得及法?” “很简单,我这边手头上有一个投资项目……”夏叶瑾话还未说完就突然定住不动了。 她看到吴先生将原本对准她的枪口重新移动了一下,然后对准了他自己的太阳穴。食指灵活的勾住了扳机。 第二百六十七章 熟悉的相处模式 紧接着夏叶瑾就看到有什么东西飞快的从旁边冲了出去,然后就是“砰”的一声,莫名的有一股热浪朝她冲过来,她双脚一软直接摔在地上,还来不及站起来,就看到有个人和吴先生一起倒了下去。 时间仿佛又开始静止了。 周围的万事万物都没有任何的动静,夏叶瑾挣扎着起来,以最快的速度拨打了报警电话,接着朝着那两人跑过去,才跑到一半就看到其中一个人动了起来,他摔的满脸是血,看到夏叶瑾似乎是吓了一跳,随即又笑了起来,说这么巧啊咱们还真是有缘。 夏叶瑾心说有这种缘分我宁愿不要。 对方见她面色惨白浑身僵硬的愣在原地,知道她是在担心吴先生的安危,便伸手指了指倒在地上的人,“放心,子弹没有打中,他只是自己被自己给吓晕过去了。” 警方很快赶到,但因为这次没有闹出人命,该走的流程走完,在将昏迷的吴先生抬上救护车送往医院就差不多没有什么事,当然了,夏叶瑾作为现场的唯一目击者,还是被叫去警局做了笔录。 现场还是有些乱,那个大眼仔看上去像是受了伤,夏叶瑾以为他也被送到医院,想起那人满脸是血的模样,她有点担心,所以在做完证人询问笔录之后随口问了一句,“那个受伤的人没什么大碍吧?” 十分凑巧,给她做笔录的还是上回那个年轻警官,听夏叶瑾这么问,便回答说,“还在昏迷中,不过没什么大碍明天估计就会醒了。” “不是,我说的是另外一个。” 对方愣了一下,“另外一个?” 然后用一种十分奇怪的眼神看着夏叶瑾,停顿了一下才开口说,夏小姐你是不是没有去看心理医生? “不是的,当时现场确实还有另外一个人……”夏叶瑾突然觉得自己十分的艰难,明明是真实存在的人,为何对方就是不相信她? “……甚至吴先生都还是那个人救下来的。” 年轻的警官深深看了一眼站在他面前一脸坚持信誓旦旦的人,叹了口气,说夏小姐你如果有空的话,还是去看下医生吧,精神方面的问题可大可小。 * 夏叶瑾走出警局的时候,一辆路虎在她的面前停了下来,付梓铭满脸紧张的从车里冲出来,抓着夏叶瑾的手问阿瑾你没事儿吧? 她刚摇头说没事,就看到车的后门打开,花颜从里面钻了出来,她穿着件双面羊绒的长款大衣,看上起知性又得体。 “刚刚我们正在准备明天研讨会要用的材料,梓铭一接到你的电话就马上赶过来了。”她笑着说道。 但夏叶瑾却想起了下午那个拨出去却无法接通的号码。 “其实也没什么事儿,是他们要求一定要给家里人打一个,早知道你们今天一整天在忙我就不打了。”夏叶瑾笑了一下,“真没事儿。” “是啊,都连续忙了好几天了。下午我还跟梓铭说等这阵子忙完好好的出去溜达一下真是太累了……”花颜说完后发现付梓铭的脸色有些不对劲,便赶紧补了一句,“阿瑾你也赶紧把假期排出来,到时候咱们一起去。” “公司里年末还要再扛一阵,估计不怎么有空。”夏叶瑾不动声色的回答,心里却想着花颜这脑回路也是奇怪,这种三个人一起去的旅游到底是算怎么一回事?至少来她现在和付梓铭是情侣,哪里还有小情侣出门度假还带个男方单位女同事的? 对方却好似丝毫没有意识到不妥之处,“这样啊,那多可惜,我连攻略都已经做好了呢……”语气里满满的遗憾,随后又说,“要不这样吧,我与梓铭先去探探路,以后让他专门带你去过二人世界。” 夏叶瑾笑了一下,心说你这都已经先去过完二人世界了还让我去?考虑的如此周到,真是要谢谢你。 付梓铭终于也意识到有些不妥,便笑着开口说既然阿瑾没空,那等假期排出来后再说吧。 “可是我攻略都做好了呀……”花颜立马撅着嘴巴不同意,满脸的委屈,“我为了查斯里兰卡当地的景区连续加了好几个晚上的班。” 人家话都已经说到这份上了,夏叶瑾觉得她再不开口的话都快要成天下第一罪人了,所以她开了口,但话到了嘴边她却突然改变了原先的主意。 “真是不巧,我和梓铭在很早以前就已经定好去大溪地了,不过难得花颜你攻略做的这么详细,正好我公司里也有位同事想去伊斯兰卡,他是个老道的驴友,你们俩倒是可以结个伴。” 在毫不意外看到花颜画着精致妆容的脸黑了半截之后,夏叶瑾突然觉得心情莫名的舒畅。 付梓铭也有些傻眼。 “梓铭我肚子有些饿了咱们去吃饭吧。”夏叶瑾直接无视他的表情,扔下一句话钻进了车里。 * 这一顿饭吃的实在是十分的索然无趣。 夏叶瑾望着从刚才坐下开始就一直心不在焉的付梓铭,在心里叹了口气,抬头夹了一筷子的鱼放进他面前的碗里,说这个炸鱼很好吃,你尝尝。 付梓铭抬头笑了一下,说陈添记的东西总是很好吃的。我记得当年你最喜欢吃的是这里的松鼠桂鱼。 “所以我的口味一直都没变?” 见对方点头,夏叶瑾又笑了,说没想到我还是个长情的人。 “其他的我是不知道,不过对吃的你确实又执着又痴情。”付梓铭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终于笑的自然了些。 周五晚上吃饭的客人很多,窗外是华灯初上的熙熙攘攘。在车水马龙中,夏叶瑾突然觉得特别的不真实,仿佛她并不属于这里。 “付梓铭……” 她突然叫了一声。 “怎么了?”对方抬头,“是不是菜不够吃我再点一些……” “咱们当年是怎么在一起的?” 付梓铭拿筷子的手一僵,随后又笑了起来,说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夏叶瑾继续说,我车祸后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这么值得纪念的事情怎么可以让你一个人独享。 出乎她意料之外,对方的眼里有那么一瞬间的茫然,然后才说,“其实也挺简单的,高中的时候咱们俩经常一起参加活动,之后就自然而然地在一起了。其实并没有很多波折。不过为了不让班主任发现,咱们俩倒是维持了好久的地下恋情。” “当时所有人都不知道吧?” “是啊,我记得你曾经还打趣说如果早生个几十年,咱们俩肯定是优秀的地下工作者。” 夏叶瑾笑了,说没想到我还有这么幽默的时候。 沉默了一会儿,“付梓铭。”她又叫了一声。 对方失笑,说阿瑾你晚上到底是怎么了是下午的事情被吓到了吗我答应你等这个研讨会结束就休假好好的陪你—— “我们分手吧。” 付梓铭愣了一下,“你说什么?!” 夏叶瑾抬头看着他,让自己的目光与他相对,一字一顿的说,“付梓铭,咱们分手吧。” 对方十分不解,“为什么?” “你其实心里一直都知道原因。” 夏叶瑾突然有点想笑,这件事实在是再简单不过。 她从不怀疑付梓铭的感情,只是他感情的倾注对象发生了错乱,那个人本来就不该是她。无论是高中时的记忆,还是所有两个人在一起的画面,都十分血淋淋的向夏叶瑾透露着一个不可忽视的事实,那个从高中时起就与付梓铭在一起的人根本就不是她夏叶瑾,而是和他一样优秀一样耀眼的花颜。 夏叶瑾不知道现实中到底是哪一环出了错还是这只是她自己凭空幻想出来的乌龙情节,但无论是哪一个,付梓铭真正爱的那个人都不会是她。 就像是青春期时的美梦,希望也能演一遍袁湘琴和江直树那样的爱情,希望有朝一日那个心底在乎的人能够明白你的心意,然后十分幸福的永远黏糊在一起。但这只是梦,醒来之后就什么也没有剩下,摆在面前的依旧只是排的满满的课程和看不到尽头的题海。 “花颜今晚应该很在难过,赶紧去找她吧。”夏叶瑾站了起来,看着坐在位子上的付梓铭说道。 “……阿瑾你可能误会了。” 夏叶瑾笑了,她摇了摇头,说我没有误会,而且这也不是误会的问题。我相信你自己也感觉到了……对花颜,不仅是我,所有人都能看得出来,你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才是最开心最放松的,而不是像跟我一样,除了责任和义务外就再没有其他。 “我特别感谢这段时间以来你对我的照顾和付出。人活在世无论是谁都是独立的,你对我也没有任何的义务,咱们俩没有必要硬是绑在一起。” “谢谢你。你是我曾经最美的梦,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过得幸福。所以付梓铭,请你一定要继续幸福下去。” * 走出陈添记的时候,夏叶瑾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一直以来压在心里的那块石头终于可以放下。付梓铭是很好,几乎是完美,可他的好他的完美,却跟她没有什么关系。 其实很多时候人的直觉特别的靠谱,现实终究是与偶像剧有点差别,两个不可能在一起的人,就真的不可能在一起,无论你多努力,也无法打破横亘在其间的鸿沟。 不过这样也好,把话说清楚了,以后就再也不用再互相牵累弄得双方都辛苦得喘不过气来。付梓铭也终于能回到正轨去拥有原本就该属于他的那一份幸福。 海滨小城的冬天从来都不下雪,但却时常下雨。 夏叶瑾刚从地铁站出来,就发现外面已经毫无预兆的开始飘起了雨丝,没带伞也懒得临时买,索性一路狂奔,这样做的直接一个后果就是,等到她回到家,整个人跟落汤鸡并没有什么差别。 顶着乱糟糟的脑袋去洗了个澡,等收拾妥当出来后夏叶瑾才意识到一个十分严重的事实,晚上脑子里尽想着怎么跟付梓铭摊牌导致她东西没吃两口,现在一放松下来简直是饿的前胸贴后背。 肚子饿的不行,偏偏家里的储备粮全部用完,翻箱倒柜找了好一阵才终于捞出一包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留下的夏威夷果,她顾不上许多,给自己倒了杯水,坐在客厅的沙发里手拿小铁片开始边撬边吃。 才刚将一块果仁扔进嘴里,门铃就响了起来。 过道有点昏暗,夏叶瑾将脸贴在猫眼里看了老半天才终于意识到对方是谁,迟疑了一下,便打开了门。 是住在对门的新邻居,也就是那个生的浓眉大眼英俊无比的大眼仔。 其实她走出警局的时候是打算晚上回来到对门去看看他的伤情,就算是年轻警官强烈建议她去看心理医生,但夏叶瑾还是始终相信这个人是真实存在的。因为她的直觉很一向很灵,但在大眼仔出现的时候,夏叶瑾那十分灵验的直觉并没有感到任何的不妥不舒服之处。 她生平第一次对自己的感觉十分的确定,对方是真实存在的人,绝对是。 只可惜后来冒出了付梓铭那一茬,等解决完付梓铭的事,她回家的时候又淋了雨,总之各种事情凑在一起,成功的让夏叶瑾忘了去对门慰问的事情。 没想到这个大眼仔竟然自己主动找上门来。 门一开,他在看到夏叶瑾的瞬间突然笑了起来。这人的笑容,怎么说呢,就是直接破坏了他不笑时那张英俊的有些过分从而导致面瘫的脸。而他现在露出的笑容,是一个帅哥绝对不应该有的标准傻笑。 夏叶瑾心里想法太多,直接忽略了对方手中拿着调料盒的动作。 “有酱油么?家里没有了。”年轻人的眼神十分无辜。 这一下夏叶瑾总算是搞明白了,难怪刚才的笑容莫名其妙,原来是来借东西的。 或许是他的笑容感染力太强,又或许是夏叶瑾被雨淋的有些发烧的脑子,她竟然直接让对方进了门。 第二百六十八章 年会 “你下午的伤……怎么样了?”夏叶瑾终于想起来问。 当时他好像是满脸血来着。 “手臂被子弹壳划了一下,流了点血,没什么大事。”说罢还象征性的朝她晃了晃被绷带缠的圆鼓鼓的手臂。 “去医院看了吗?”她靠在厨房门边上,看着新邻居鼓捣着自己家基本上万年不用买来也只是当做摆设的调料盒。 “没有。”对方摇了摇头,说这点小伤我自己能处理,去医院的话又要排队又要挂号太麻烦。 “你当时应该跟着救护车一起走的,那样能少了排队挂号的麻烦。”夏叶瑾想起他后来就消失无踪的事情。 “可是那样的话就要做笔录,你不是因为被叫去做笔录才这么晚的吗?”他说的理直气壮,夏叶瑾一时之间竟无言以对。 从厨房拿完酱油出来,对方瞥见了她放在客厅茶几上的那包夏威夷果,说这个好上火的,不适合晚上的时候吃。 我都快要饿死了哪里管得了上火不上火。夏叶瑾腹诽一句,但面上还是笑笑说闲着看电视就随便吃吃打发时间。 “你该不会是没有吃晚饭吧?” 那人冷不丁来了一句。 “怎么了可能?”夏叶瑾做了个夸张的表情,说这都几点了我肯定是吃完晚饭才回来的。 “晚饭要吃,不然对胃不好。你进去吧,外面冷。”说罢还十分贴心地随手把门给带上了。 把人送走后,夏叶瑾肚子又开始抗议起来。十分懊恼的重新走到沙发上坐下,心里想日子过成她这样也真是够了,家里没菜就算了竟然连米也没有,不然现在至少能煮碗粥喝喝。 就在她想着既然肚子这么饿还是早点睡觉吧,睡着了不仅时间比较容易熬过去说不定还能在梦里吃顿好的,门铃又响了。 还是刚才那个大眼仔。 门一打开,她差点没被食物的味道熏得直接嗷的一声扑上去。对方一手端盘子,一手端碗,对她笑的满脸灿烂。 “这个时候吃宵夜刚刚好,我一不小心做多了,你尝尝味道?”说完也不管愣在原地的夏叶瑾,径自端着碗和盘子进了屋里。 一碗蛋炒饭,和一份紫菜蛋汤。 炒饭金黄饱满,香味扑鼻。 此刻对于夏叶瑾来说,只要是吃的,都是天底下第一美味的东西。但想到自己跟眼前这人还不是太熟,基本的礼仪和矜持还是要的,所以进屋后还是站着,望着他说“这怎么好意思每次都麻烦你……” 对方却十分自来熟的拉过来一张椅子坐了下来,说没你说的这么夸张,就只是举手之劳而已。这炒饭也是因为我做多了吃不完,别浪费赶紧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夏叶瑾莫名的鼻子有些酸涩,在低头扒饭的时候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又出现幻觉了,或者是被大眼仔最开始那拙劣的搭讪套路给影响了,不然为何也觉得眼前的这张脸像是在哪里见过一般? * 因为今年的业绩不错,建盛老总一开心便大手一挥,破天荒的批了好多资金下来让艺术部的总监带头,好好的策划个年会,还附带下了个硬性条件——不仅是总部的每个部门必须出节目,就算是分公司,也得必须到场参加。 这可害苦了夏叶瑾。 本来她只想当个称职的吃瓜群众,好好的看场热闹就行。可现在每个部门都得出节目,这担子便落在她这个业务总监的头上来。好在业务部虽然常年同报表数据打交道,但能人还真是挺多,一口气竟然排了两个节目。 看着得力的部下,夏叶瑾感到十分欣慰,可不知为何,排练的时候公司里的设备却老是出问题。 “又不行了?”她看着技术员赵宇皱着眉头走过来,便问了一句。 “可不是,之前还只是出噪音,这一下是连音响也不行了。” “这些设备不是刚买的吗?” 为了筹备这么年会,不仅特意腾出了一大间的大办公室作为排练室,还新采购了许多音响设备,可出乎大家意料的是,这完全崭新的东西,怎么一开始用就出了问题? “该不是采购的人暗地里吃回扣吃太多了吧?”有人说了一句,话还未说完,就被身边的人捂住了嘴巴,“别瞎说,都一个公司的,抬头不见低头见,你还想不想安心的干活了。” 说话间,刚刚完全发不出声音的音响竟然发出了一声绵长刺耳的噪音,尖锐异常,持续了好久也没有停下来,赵宇无奈,只好走过去将插座给拔了。 这头才的噪音才刚安静下来,一声尖叫又再一次把众人吓得半死。有人面色苍白的从走廊尽头的洗手间里冲出来,“不好了,李玉在洗手间里晕死过去了——” 这个李玉夏叶瑾曾有听闻过,是公司艺术部专门搞广告策划的,在公司见过几次,身体状况看上去不错。 有人已经拨了急救电话。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夏叶瑾走进洗手间,看着刚才那人问道,医生已经赶来,李玉仰面躺在地上,表情十分痛苦。 “我也不知道,刚刚一走进这里觉得有点冷,然后就看到李玉躺在地上了。” 有点冷? 夏叶瑾下意识紧了紧身上的羽绒服,她之前在电梯里,似乎也觉得有点冷? 音响设备的故障最终还是在晚会前修好了,李玉也没有什么大碍,各个部门的节目也编排的差不多,所以年会依旧按照贺总给定的日子如期进行。 年会当晚,虽然夏叶瑾没有参与舞台表演,但却在后台忙的不可开交。一会儿又是要为那些人准备服装,一会儿又是拿着小喇叭催下一个节目的人开始入场,一会儿又是要帮他们拿道具……总之这一晚上的运动量比她一整年加起来的都要多。 等终于能够坐下来休息一下喘口气,却又听到门口有人叫她,正想着这回又是要她帮忙拿什么就看到大眼仔站在过道里,周围人来人往,他顶着张面瘫脸,对来往的人员真正做到了完全的熟视无睹。 “据说你们公司今年下血本准备了这场年会,我和同事几个特意来凑热闹的。”夏叶瑾都还没问,他就先开口解释。 “简直是劳民伤财你没看到我都快累虚脱了,不知道这样能不能算工伤。” “还以为你会上台表演……” 对方自顾自的嘀咕了一句,结果直接遭到了夏叶瑾的一记白眼,她说我是这么傻的人吗?像这种容易留下黑历史给别人抓住把柄的事情,我是绝对不可能做的。 “其实还是挺有纪念意义的。” “比如……?” “比如让别人记住你啊。” 夏叶瑾在心里念了一句,我连对自己过去的事情都一片空白又怎么能奢望被别人记住。 “哦,对了!”对方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提了提手中的外卖袋子,说知道你晚饭估计又没吃,我和同事几个正好定外卖,就多给你定了一份。 感谢的话还未说出口,就又听到他说,感谢的话就算了,如果真觉得过意不去,改天请我吃饭就好。 这时正好李玉走了过来,见夏叶瑾站在过道里笑眯了眼,抬手跟她打了个招呼,“夏总监遇到什么好事儿了笑的这么开心?” 小心思被人当场揭穿夏叶瑾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她微微低了下头说哪有什么好事儿就一朋友见我没吃饭给我送点吃的。 “朋友?”对方的声音带上了惊讶。 “对啊他——”夏叶瑾一抬头,接下来的话却再也说不出来,过道周围空空如也,根本就没有大眼仔的身影。 好在手里还提着刚才对方送来的外卖袋子,夏叶瑾松了一口气,甚至还有些开心,总算有东西可以证明这不是幻觉了。 年会进行到后半段的时候夏叶瑾已经有点昏昏欲睡,想着按照计划待会儿还要上台做新年致辞,她便强撑着已经耷拉好久的眼皮站起来,摇摇晃晃的往走廊尽头的洗手间走去。 至少得去洗把脸清醒下吧?她想,待会儿上台总不能说着说着就睡着了。 刚在洗手台打开水龙头转向热水的一边,就听到身后响起脚步声,夏叶瑾回头看了一眼,心说这么巧,竟然又是李玉。 对方也看到了她,礼貌性的笑了一下便走进了厕所隔间。 也许是因降温的缘故,今天的水流了好一会儿都依旧是冷的,在这种温度下,用冷水洗手是没有问题,但洗脸就有点考验毅力了,所以夏叶瑾又低头检查了一遍自己是不是把水龙头转错方向,等确认完再抬头时,却惊奇的发现,洗手间竟然……起雾了? 洗手台这一面的镜子全都是白茫茫的水汽,周围也同样是雾蒙蒙,什么都看不清。后背升起一股凉意,夏叶瑾忽然想起李玉还在厕所的隔间里,便叫了一声。 没有任何动静。 心中隐隐间有不好的预感,她快步走了过去,在连续推了几个都是空的之后,终于找到了一个紧紧关闭的门。拼命拍了几下却依旧没有任何动静,刚想掏出手机叫人,却发现手机的屏幕四周渗出了细密的水珠。 情况紧急她也顾不上其他,正卯足了力气撞门,厕所隔间的门却在她身体即将碰到的瞬间打开,猝不及防她来不及止住脚步,一个趔趄直接栽了进去。然后门在下一刻砰的一声关了起来。 * 晚会后台的更衣室里,好多人正在手忙脚乱的换装,有个女孩拿了件衣服出来,一下子就皱了眉头,朝附近的另外一个年轻女孩说道,“李玉,你穿错衣服了,你身上那件是我的,这件才是你的。” “啊?这样啊,那咱们赶紧换下来。”李玉笑着往换衣间走,“还好发现的早,不然我那件码数比较小,待会儿上台就麻烦了。” 等换完衣服出来,李玉忽然对另一个女孩说,哎呀糟糕,我忽然想上厕所。 “现在?” “对啊,我去一下就回来——” 李玉的话刚说完,就看到从前台涌进一大波的人,看样子前面一个节目已经表演完,场记开始拿着小喇叭催下一个节目的人赶紧入场,那女孩见状便拉住李玉的手,“来不及了,反正咱们节目也不长,等演完再去上吧……” 等两人上台,场记又开始喊,“夏总监呢?你们看到夏总监了吗节目都差不多了,该他们上台去新年致辞了……” * 夏叶瑾觉得自己要被冻死了。 她从来都不知道原来写字楼里的厕所隔间也可以冷成这个样子,现在的温度至少得零下几十度了吧?不然她的头发上怎么都开始挂上了冰晶? 撞门、站在抽水马桶边往上爬,大声呼叫……各种办法都试过了,但无论是哪一种都没有任何用处。这小小的隔间就像是一个完全密闭真空的空间,与外界完全的隔绝起来。 夏叶瑾有点绝望。 她耳边又想起那位年轻警官的话,或许他的提议是对的,她真的应该去好好的看下心理医生。可夏叶瑾在心里却莫名排斥这个提议,至今为止,所有的一切她都能感同身受,就比如像现在这种处境,她都快要被冻死了,又怎么会是假的呢? 如果是真的…… 夏叶瑾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如果现在这种情况是真的,或许有一种办法可以拿来一试。 厕所隔间的门砰的一声打开,夏叶瑾满手是血的冲出来,与正要往里面冲的大眼仔撞到了一起,对方见她手上全是血,刚有点担心的想要开口,就被夏叶瑾抢了先,“快,和我一起去三十六层,有人要自杀了!” “什么意思?谁要自杀?” “是贺总!他现在马上就要下去致辞了——” 对方满脸担心的看着她,“你先冷静一下我不是很懂你说的话……” “现在一两句话我说不清楚,总之你先跟我上去就是了或者你有电话吗先让我打一个我手机进水了——” 对方出乎她意料的摇头,说我没有手机。 “……” 第二百六十九章 小黄鸡布偶 晚上,十一点三十分。 贺明有些百无聊赖地靠在黑皮沙发上看手机,他已经换好了西装,就等着待会儿到二楼大厅的舞台上做最后的新年致辞。 今年公司的业绩在同行中十分突出,几乎可以算是佼佼者。凡事讲究个有舍有得,太过于锱铢必较到头来损害的往往是自己的利益。经商与从政说起来也算是互通,人心最重。人心不齐,做的再多也是无用。 所以他今年才会打破建盛集团一直以来从没有过年会的传统,批了一笔钱,让辛苦了一年的员工好好的玩一下,再设置几个奖品丰厚的大奖,提一下众人的斗志和积极性。 所有的这些都是为明年甚至是往后公司的业绩着想,所以他并没有觉得自己此番的做法有什么不对。 办公桌后面的窗户突然动了一下,大过年的,就算开了暖气,寒风进来也依旧有些冷。贺明站了起来,想去把窗户关紧,却在靠近的瞬间又重新回过头来。 * “糟了!”夏叶瑾用力推了几下,“办公室的门被锁死了!——” “你让开一点!”对方飞快说了一句,然后卯足力气朝着大门连续踹了几脚,等有了点松动之后,便和夏叶瑾两人一起,沉下肩膀,齐齐撞了上去。 “砰”的一声,木质大门应声而开。 里面的人闻声站了起来,朝着出现在门口的夏叶瑾露出惊讶的表情,“叶瑾,你……有事儿么?” 夏叶瑾本来已经在脑子里预演了无数激烈而诡异的画面,都已经做好了奋力战斗的准备,现在竟然发现对方没有一点异样,这突如其来的画风转换,让她有点没反应过来。 对方见她傻愣着,又问,你是上来通知我下去做新年致辞的么? 一看到有台阶,夏叶瑾赶紧点头说是,贺总时间快到了我来通知你一下。 “好,你们先下去,我拿个稿子就来。” 夏叶瑾点点头往外走,才走了两步,迈到半空的右脚又重新收了回来,正要转头,却听到冷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别动,不然我就引爆这个炸弹。” 这办公室哪里来的炸弹,中二病也点有个限度好吗?心里槽点满满,夏叶瑾平复了下心情开口,“贺总,这是在拍微电影吗?” 贺明笑了一下,声音却变得诡异起来,“你也可以认为是在拍微电影。只不过这场电影拍的比较逼真罢了。” “你想炸死我们?”夏叶瑾一边说一边不动声色的示意旁边的大眼仔隐在暗处去观察贺明的情绪变化,顺便看看那所谓的炸弹到底是个什么鬼。 “你倒是挺聪明。”对方声音凉凉的,带着奇怪的调子,与贺明平常的音色并不相同。“如果你能乖乖听话,我倒是可以让你晚一点再死。” 夏叶瑾来了兴致,“怎么个听话法?” “你可以转过来了。” 夏叶瑾慢慢的将身子转了过去,原以为会有什么变化,但出乎她意料的是,里面并没有多出任何的东西,除了摆在办公桌上的那个小黄鸡布偶显得与周围的格调有点出入。 对方看了眼手表,“时间差不多了。你拿着这布偶跟我一起下去。” 夏叶瑾没动直觉告诉她这所有的问题都在这个小鸡布偶上。对方见她如此又笑了,说怎么?害怕了吗?不敢拿? “不是。”夏叶瑾努力保持着轻松的笑容,慢慢朝办公桌走过去,“我只是有点奇怪,贺总要我带着这布偶做什么?在你致辞的时候作为你的应援帮你喊加油吗?” “你还真是有趣,我差一点就不想杀你了。” 顿了一下他又说,“不过在跨年的晚上,有这么多人陪着你一起死也算是死得其所不寂寞了。” 夏叶瑾即将接触到布偶的手停滞了一下,就在这时,贺明却一个箭步冲了过来,然后一把将布偶塞进了她的怀里,满脸笑眯眯的说,“这小鸡娃娃我可是研究了很久哦,拿到手里后就别放下来了。” “你在里面装了炸弹?” 贺明大笑了起来,诡异的笑声混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显得尤为刺耳,他说你真聪明,竟然能从那一日的电梯事件中推算出我出现的规律来。不过有句话你也许听过,太过于聪明反倒容易活不长久。至于这个小黄鸡宝宝,我不过是利用自己的专业知识改动了一下,在里面加了一点线路,让它成为引爆炸弹的计时器。爆炸的时间已经定好了,咱们现在就下去,等我致辞结束后正好凌晨十二点,大家就可以一起死了,哦对了,还有一点要告诉你,我除了线路外还加了点小小装置,要么就让它一直放着,既然你拿起来了,那就千万别放下,不然它一旦失去人手的温度也会引爆…… “你到底是谁?” “你都快死了再纠结这个似乎没什么意义吧?——”说到这里贺明突然瞪大了眼睛,顺着他的目光,夏叶瑾看到那个大眼仔不知什么时候跑了出来,一张黄符从他的指尖飞出,到了半空却化为了一道白光,只逼着贺明的面门而去。 贺明显然没有意识到半路会横生枝节,他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刚打算蓄力反击,拳头还未使出去,就感到后颈一凉,另外一张带了心头血的黄符贴在了上面。 他像是被定住了一般,动弹不得。大眼仔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把木剑,就要刺过去。“别杀他,不然贺明也会死的。”夏叶瑾惊呼一声,却在下一秒看到一团黑烟从贺明的身体里钻了出来,在头顶上空转了一圈,直接朝着大门冲出去。贺明整个人倒在了地上。 那个大眼仔追了出去。 夏叶瑾一手拿着闹钟,一手弄不动已经完全失去知觉的贺明,她准备出去叫那个大眼仔回来帮忙,结果她走的太急,不小心被沙发凸出来的角撞了一下,一个趔趄,整个人扑在地上摔了个狗啃泥。 手里的小黄鸡布偶飞了出去。 第二百七十章 告一段落 夏叶瑾心想完了这一下是真的完了。 可等了几秒钟却没有预想中的爆炸声响起来。她有点疑惑的抬头,看到刚才跑出去的大眼仔站在门前,正皱着眉头仔细研究手里的那个鸡宝宝。 这一瞬间夏叶瑾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感到庆幸还是难过。她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迫切的希望这一切都是她自己幻想出来的情节。 时间几乎是静止,等过了好久,才看到那人抬起头,说我记得这种小鸡布偶按一下好像会叫的。 “……”如果不是时间地点都不对,夏叶瑾真想上前去狠狠的踹他两脚。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管它会不会叫。 “他刚才说在这大厦里安装了炸弹?”对方又问。 夏叶瑾抬头看了眼墙上的壁钟,十一点五十,距离爆炸的时间只剩下十分钟。 今晚跨年,附近商圈聚在一起的人肯定多到数不清,路上还实行了交通管制。 就算是马上报警,拆弹队也没法在零点之前赶过来,可就算在零点之前赶过来,在连那炸弹装在哪里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想要在零点之前成功拆除,也是个问题。 “或许没这么复杂。”对方突然冒出了一句。 “什么意思?” “快去二楼宴会厅,其他人有危险——”大眼仔扔下一句话后就冲了出去,右肩膀在门边被撞了一下也毫不在意,偏偏这个时候电梯却老是不动,他一看不对劲直接从旁边安全通道的楼梯走。 建盛集团的总部在三十六层,但老总办公室却在三十七层。从三十七层冲到二层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感受,夏叶瑾说不出来,只觉得那大眼仔在前面跑的飞快,只一下就失去了踪影,而等到她几乎要脱力出现在宴会厅里的时候,正好赶上年会最后的集体大合唱。 周围人头攒动,黑乎乎的一片,夏叶瑾下意识就去寻大眼仔的身影,人没找到,却在空无一人的后台看到了一脸匆忙朝舞台右侧走的李玉。 夏叶瑾手里还抓着那只小黄鸡,见到李玉,正想跟她打个招呼,对方却先一步朝她露出了一抹诡异的笑容来。 这种笑容简直再熟悉不过,夏叶瑾心中一动,一把抓住她的手,哪知对方似乎早有防备,反手用力一扯,直接把夏叶瑾拽到了另外一边,撞在了更衣室的胡乱摆放的椅子上。 当即疼的她龇牙咧嘴。 李玉朝她挑眉笑了一下,随手拿起放在梳妆台上的一把剪刀,眼看就要向她的脖子刺过来,情急之下夏叶瑾胡乱的拿了手里的小黄鸡去挡—— 在剪刀刺穿小黄鸡布偶的时候,她下意识闭上了眼睛,虽然大眼仔说没事,但万一爆炸呢…… 果然“嘭”的一声—— 好多亮晶晶的彩色碎屑撒了她一头一脸。 “哎哟哟,小计划提前被你拆穿了呢……”李玉笑了起来,话里竟然带着俏皮,但一听这阴阳怪气的声音,夏叶瑾就知道是刚才那团黑烟。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你既然这样聪明,那就猜猜看呀……”对方说着还朝她眨了下眼睛,随后快步朝舞台右侧走。 夏叶瑾看了一眼舞台的幕布,然后一个箭步上前,直接不管不顾的将她拦腰抱住,对方动作僵了一下,随后笑了起来,“你以为这样就能困得住我?” 说罢李玉忽然手朝着某个方向一挥,透过幕布的缝隙,夏叶瑾惊恐的看见舞台正中的大吊灯开始微微的晃动起来,李玉面露得意,“你看,就算你困住我,那些人还是得一起死……” 李玉的话还未说完,外面的宴会厅突然间骚动起来,原来是顶上的吊灯全都开始晃动,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要直接砸下来。其中有几盏已经开始掉了下来,又不知是谁易燃物品放在角落,溅起的火花直接引燃了幕布,只一眨眼的功夫,原本歌舞升平的宴会厅成为了茫茫火海。 人们慌乱的四下逃窜,下意识就全都朝着大门挤过去,等跑到门边却发现大门在年会开始时就被锁住,现在被人一挤,又没有钥匙,更加的打不开。 火光,浓烟,尖叫,哭喊。 好好的一场年会,却在新年即将开始的最后几分钟,变成了一处人间炼狱。 “你不出去感受一下么?”李玉开口,“不过也没事,火很快就会烧进来了……” “不一定吧。”夏叶瑾忽然笑了起来,“火不一定会烧进来。” “你说什么?” “我说,你的计划马上就要失败了。” 夏叶瑾的话音刚落,就听到楼上传来连绵不断的爆破声,紧接着有水珠从头顶上方滴落下来,渐渐的那水珠越来越大,竟演变成瓢泼大雨,围困在火海中的人们情绪渐渐从惊讶转为惊喜。 当欢呼声响起时,李玉突然转身反手扼住了夏叶瑾的脖子。 李玉没有再露出笑容,原本年轻的脸瞬间露出了十分狰狞的表情来,她冷笑几声,说还挺有本事的嘛。不过既然你喜欢逞英雄,那这最后的代价也就只好从你的身上出了。 说罢夏叶瑾便感觉到脖颈上的力道越箍越紧,她下意识的伸脚去踢,却发现自己整个人被对方提了起来。 手脚脱力,迷迷糊糊之间,她好像看到了一些零散的片段,似乎是她,又似乎不是她,周身越来越热,正觉自己估计马上就要去向阎王爷报到,忽然箍住她脖子的手一松,夏叶瑾连带着李玉一起倒在了地上。 倒在地上的瞬间,她看到那个大眼仔满头大汗地望着她,漆黑的眸子里,透着劫后余生的光芒。 * 这一晚上过得还真是惊心动魄。 好好的一个年会竟然接连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又是火灾又是水管破裂又是人员晕倒的,等夏叶瑾和几个中层一起将这些事务全部处理完毕走出大厦的时候,天都已经快亮了。 在婉拒了其他人送她回去的提议后,夏叶瑾便一个人在空无一人的人行道上瞎晃。 天不是太冷,地上还留着昨晚跨年留下的亮晶晶的彩纸碎屑,路边的两排法国梧桐却早已掉光了叶子。夏叶瑾就踩着落在地上的梧桐叶,咔吱咔吱,在寂静无人的街道上显得尤为动听。 等徒步走到小区门口,天差不多已经大亮,楼道的门忽然打开,有人从里面走了出来,夏叶瑾一看到对方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好像住着一窝小鸟的头发,心里的阴霾莫名消散了大半,顿时乐了。 “你这个样子是刚被打劫过吗?” 大眼仔显然没有想到会在这个点遇上夏叶瑾,下意识又伸手摸了摸后脑勺,眼睛瞪得更大,答非所问的说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你以为事情就那么简单啊,昨晚上留下多少烂摊子你知道吗?”夏叶瑾故意没好气的瞪他一眼,不过实在是疲惫的很,她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再同他打趣,便挥了挥手说改天再聊我回去补眠了。 “我去买早点你要吃什么——?”对方后知后觉的在她背后喊了一句,夏叶瑾摆摆手,“不吃了。” * 等睡了一觉醒来才发觉全身发烫的不行,迷迷糊糊伸手摸了支不知是哪年放在家里的温度计,一量,饶是被烧的头脑发昏的夏叶瑾也被吓了一大跳,四十一度五,真是要直接烧挂的节奏啊。 这种程度不去医院是绝对不行,夏叶瑾咬牙爬起来摸了手机出来,本想打个电话随便叫个公司的女同事过来帮把手,一看手机屏幕,瞬间傻眼——昨晚上进了水之后这手机现在连开机都成了问题。 算了,既然如此多喝点水再睡一觉说不定也会好。 念头一冒出来,夏叶瑾又重新倒在了床上。 迷迷糊糊之中似乎有人在拍门,夏叶瑾转了个身打算继续睡,却发现那敲门声越来越大,到了最后就算是她现在发着高烧也无法忽视的地步,没有办法,只好拖着几乎不像是自己的身体,挪到客厅去开门。一开完门,整个人便脱力地跌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连卧室也没力气走了。 进门的人见夏叶瑾双颊通红,神志不清,一双剑眉皱的几乎要夹死苍蝇,见她又一次昏昏欲睡,赶紧拿了条毯子给她盖上,然后说,家里的钥匙在哪里? “什么?……”夏叶瑾已经完全不清醒了,见有人问她,反应了好久才意识到是钥匙,便垂着手朝旁边指了指,接着又昏睡过去了。 之后到底发生什么夏叶瑾已经记不得清了,只觉在恍恍惚惚之中听到开关门的声音,似乎把她扶起来,喂她吃了药,又喝了水,接着记忆便开始越发模糊,等第二日睁开眼睛,果然是精神好多了。 记忆有些脱节的趿拉着卡通棉拖鞋走出卧室,才刚在门口站定,就从厨房里探出个脑袋来,“你醒啦?我煮了点小米粥,现在吃温度刚好。” “昨晚?……”夏叶瑾在努力回忆。 对方盛了一碗粥放在她面前,“你昨天烧了一整天。” 第二百七十一章 听戏 夏叶瑾看了眼桌面上的东西,也不知道这大眼仔从哪里拿来的小米,不仅有清粥还有几碟小菜,正好她现在没什么胃口,吃点清淡的感觉还不错。 对方忙完了之后便在她对面坐下来,看了她一眼,似乎是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只问了一句,“今天感觉怎么样?头还痛么?” 夏叶瑾摇摇头,“不痛了,就是有点冷。” 听了这话,他脸上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仿佛是有点心痛,“那天你应该叫辆车的,走路回来多冷。” 小米粥熬的很稠,温软可口,夏叶瑾想起这段日子以来的点滴,心中一动,话便脱口而出,“幸亏有你。” 他一时间管不住自己,不小心说漏嘴,“你这样,叫我怎么能安心放手离开你。” 夏叶瑾又喝了一口粥,随口答道,“那就不要离开。” 等了一下,她猛然回过味来,这其中似乎有些不对劲啊,惊讶的抬头望向他,“你要去哪里?” 对面的大眼仔显然是没有发觉自己说了什么,他依旧是皱眉盯着面前碗里的粥,听到夏叶瑾问他,才像是刚回过神似的猛地抬头,说怎么突然这么问,我没要去哪里啊。 夏叶瑾顿觉失态,便笑了一下说我就随便问问。 没想到对方也不自觉的笑了起来,眼里还带点惊讶,说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开心? 被这么一说夏叶瑾才意识到从刚才开始自己一直在傻笑,急忙收敛起表情,下意识摸了摸鼻尖,“有么?估计是小米粥味道太好了吧?” 见夏叶瑾如此,对方有些无奈的摇摇头,对她这么容易就感到满足和开心表示了不可思议和无法理解。随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便对她说,“客户给了我两张戏票,时间是明天晚上,你如果有空的话,我可以把票送给你。” 一本正经,冠冕堂皇。 夏叶瑾差点没把刚舀到嘴里的那口粥喷出来,拼命憋了一下终于还是没有憋住笑,“戏票?你对那种咿咿呀呀的唱腔也有兴趣啊?”一般来说,如今听戏的人不是上了年纪的老头老太,就是专门喜欢戏曲的票友,夏叶瑾既不是年纪大的老太,也不可能是票友,就算把票给她,她也听不懂。 “你不要啊?”大眼仔无辜中带着正经,“那我把票给别人好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还是挺想去的。” “什么戏啊?”夏叶瑾撇撇嘴,她是有那么点被说动了,想到她从医院醒来开始就不断的在上班加班,几乎是一点都没有闲下来,正好元旦有个假期,就,出去溜达一下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好。 “那就这么定了,明天晚上七点开始,我到时候来叫你。” * 第二天夏叶瑾继续在家里无所事事的窝了一天,等到了傍晚,正琢磨着要不要去楼下小吃店随便吃点当点心垫底,就听到门锁转动的声音,紧接着住在对门的大眼仔手里拎着两大袋的菜走进来,动作十分娴熟的将菜放在玄关处,然后自己开始换鞋。 夏叶瑾在旁边看的目瞪口呆,愣了老半天才挤出一句,“你是怎么进来的?” “你发烧那晚把钥匙给我了。”对方依旧是一脸正直,“我后来想了想还是自己留一把,不然你一个人待这里,出了事根本就没人知道。” 呸!夏叶瑾暗自腹诽,我这么大个人了能出什么事儿?有你这样说话的吗? 对方却直接无视她的白眼,十分熟门熟路的拎着袋子走进了厨房。夏叶瑾无奈,想着光看不帮忙也说不过去,便搬了张矮凳蹲在地上帮他择菜。 不得不说这人的厨艺是真的有两把刷子,望着满桌子的菜,夏叶瑾忍不住频频夸赞,“你做的东西真是太好吃了……”继而又问,诶你该不会是公司楼下开餐厅的吧? 对方笑了笑没有回答,顺手舀了一碗汤递给夏叶瑾。 “以后你的女朋友还真是可怜。”夏叶瑾若有所思的感慨。 “为什么?” “遇上一个像你这么会做饭的还有活路吗?肯定会胖死。” 对方笑了起来,望着夏叶瑾的眼睛,说不会的,我想她应该是那种怎么吃也吃不胖的体质。 他说的十分正常,可不知为何,夏叶瑾却忽然觉得脸有点烧。 * 等到了剧院,夏叶瑾才发现原来这小城里喜爱听戏看戏的票友还真是不少,偌大的西厅,满满当当的全是黑压压的人头。 好不容易寻着票找到两人的位置,也不知道是不是晚饭吃太多太饱,一坐下夏叶瑾就开始昏昏欲睡。没过一会儿她竟然已经进入了深度睡眠,任由戏台上的青衣小旦唱的婉转悲戚。 睡得迷迷糊糊,感觉到有人在推她,夏叶瑾极不情愿的睁开眼睛,正好对上身边的人一张写满怨念的脸,“看来你真的很困,要不回去睡吧?” 夏叶瑾马上振作起来,“不用,我一点都不困。来都来了肯定要看完的。” “可是已经结束了啊。” “……” 走出剧院后夏叶瑾有点愧疚,便转身对身边的人说,其实我中间那段有听到。 对方似乎不大相信,就只“哦”的一声,算做回答。 “真的你别不信。”夏叶瑾有时候执着起来真是连自己都害怕,她一看到大眼仔完全不在意她的话,倔强劲头一下子就上来了,说你不信的话我可以念给你听,连唱词都记住了呢。 对方也被她突然冒出来的积极性打动,“真的假的?” 夏叶瑾懒得再理他,一脸得意的念了出来。 “想你千里迢迢真是难得到,我把那一杯水酒表慰情。与你是一别无料到有两载外,害得我麽望穿双眼遥无音……” 他沉默的望着她一字一字的念,明明只是有些耍小聪明的看着旁边的唱词复述,但听在他的耳朵里,却比刚才戏台上那婉转低沉的唱腔还要好听上百倍。 戏剧散场,周围人潮涌动,人声嘈杂,大眼青年站在戏院的门口,望着不远处车水马龙出神。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明明是完全陌生的地方,却因为有了某个人,突然就开始有了别样的意义。 第二百七十二章 计中计 假期过后日子又开始一如既往的忙碌,夏叶瑾的生活并没有因为某个大眼邻居的出现而有丝毫的改变,她依旧是开不完的会,看不完的数据,加不完的班,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 不过也有不一样的地方,比如中午时常会收到有人送过来的午饭,偶尔也会准时下班去超市采购点蔬菜鱼肉带回去,家里的调味罐再也不是形同虚设。再有就是她已经好长一段时间不吃泡面了。 虽然公历新年已经跨过了,但真正的年底才刚刚到来,最近整个公司都忙的团团转。夏叶瑾坐在办公室火急火燎地看文件,一边还不停的对下属打电话说着安排,一边又接起另外一个电话了解自己一整天的行程,歪着脖子一边讲电话一边看文件,忙得不可开交,桌头的马克杯空了都没有时间加水。 “喝水。” 夏叶瑾猛地抬起头来,待看到眼前的人差点把耳边的电话给吓掉了,大眼仔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办公桌前,手里端着一个杯子递到夏叶瑾的面前。他今天里面穿着一件纯白连帽卫衣,外面套着黑色羽绒服,少年气十足,乍一看像个刚从学校出来的大学生。 “你怎么来了?”夏叶瑾愣了老半天才挤出这么一句话来。 虽然平常有时候他会顺路给她带个午饭什么的,但来办公室这还是第一次。 “先喝水吧我看你都要被烤焦了。” 被他这么一提醒,夏叶瑾也感觉到了十分渴,接过杯子咕噜咕噜连续喝了好几口。喝完了之后刚打算开口,就听到他突然叫了一声,“夏叶瑾。” 夏叶瑾惊了一下,握住杯子的手都开始有点抖,一抬头却发现大眼仔正拿着她放在桌头的工作证看。 她连忙站起来从他的手里抢过工作证,然后顺手推了他一把说要喝茶还是咖啡? 对方却摇了摇头说不喝了,我今天来这儿是要跟你说件事。 他说这话时夏叶瑾正走到旁边按下茶壶的开关,烧水的声音响起来。听了这话,心里突然就卡了一下,她没有马上接话,而是弯腰去茶几底下的抽屉里拿了个一次性的杯子出来,这才半开玩笑地问,究竟是什么大事,还值得你特意这样跑一趟。 “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事。”对方下意识挠了挠头,“就是,你今天还是早点下班吧。公司事情那么多,总是做不完的。” 夏叶瑾有些不明所以,“今天早下班?可能不行诶好几个报表都还没审核。”转瞬像是想到了什么,笑着说难不成你今天又要下厨? 对方顿了一下,答非所问的说我晚上可能要加班,不能准时回去。然后见夏叶瑾一脸惊讶的样子,又笑了起来,说正好我现在要去小区附近办事情,会顺便把饭做好,天冷菜容易凉,热的话又要浪费天然气,你一定要早点回来吃。 夏叶瑾对他的思维逻辑感到无语,故作没好气的回了一句知道啦葛朗台先生。 * 虽然面上表现出极不情愿的样子但她还是做到了准时下班,去地下车库拿车的时候夏叶瑾忍不住在想,自己还真是没有骨气,区区一顿饭就十分轻松的让她改变了已经定好的工作计划。如果老总知道,估计得跳起来。 “夏总监你今天这么早下班啊……”技术员赵宇迎面走来跟她打招呼,夏叶瑾礼貌性的笑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心情好的缘故,她现在是看什么都觉得美好。等到取了车出来,却看到刚才同她打招呼的赵宇站在电梯门口,看那样子似乎是准备逆下班的人潮而上准备上楼。 “还回办公室啊?”或许是因为心情好,夏叶瑾今天的话也破天荒的多了起来,她打下车窗,望着赵宇问道。 “有几份报告还要写一下。” 这时刚好电梯到了,夏叶瑾没有同他多聊,开车出了车库。 很多人都想要准时下班,但其实准时下班耗费在路上的时间却是相对更多,因为堵,上下班高峰期路上总是堵的不行,而准时下班的点正好和高峰期重合在了一起。正因为如此,夏叶瑾平常一般会加个小班再走,这样就能避开堵车时段,适当的减少耗费在路上吸汽车尾气的时间。 想到这里她又觉得自己很蠢,被那个大眼仔忽悠白白在路上吸了这么多的尾气。 不过自己和这个新搬来的邻居倒还真是有缘,夏叶瑾忽然想起自己竟然连他叫什么都忘了问,其实每次在见他之前都有想到这个问题,可不知为何在见面的时候总是忘了去问。在堵车堵到奔溃的间隙,夏叶瑾一边随手打开车内广播打发时间,一边想,也不知道这大眼仔要加班加到几点,还是等明天碰到的时候好好拷问一下好了。 “现在插播一条紧急消息,就在前半个小时,建盛集团总部的计算机系统突然发生故障,导致几万份客户资料和数据泄露,目前集团技术人员正在紧急处理中,但据知情人士透露,由于计算机系统大面积瘫痪,在修复过程中,仍有大量的信息继续外泄……” 夏叶瑾放在方向盘上的手僵了一下。 她有点怀疑这条新闻的真实性,她离开办公室关电脑的时候系统还好好的,现在距离下班也不过是半个小时,怎么会突然……等一下,赵宇! 前面的车还在排着长龙,几乎是处于不动的状态,广播里晚间新闻播报还在继续,夏叶瑾低头看了眼手表,再也没法等到前面岔路掉头,直接将车开到旁边的绿化缓冲带,然后下车朝着反方向一路狂奔。 三天前,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在环城高速上发生了一辆小型货车与轿车追尾的事故,在重伤的人里面,就有建盛公司的员工。而这个员工,就是技术部的赵宇。 他头部受了重伤,在送往医院的过程中已经是昏迷不醒。就在今天下午夏叶瑾还听说他的家属来公司办理请假手续,原因就是赵宇还是处于昏迷状态。可她刚刚竟然在车库的电梯口见到了本该躺在医院昏迷不醒的人! 这个人还跟她打了招呼,说有好几份的报告没完成,还要回公司加班?这样的情景,与几个月前自杀前的小李是多么的相似——从来都是上班摸鱼的人却在大半夜回到公司加班,信誓旦旦的说着还有报表没有完成他要加班赶工把报表做完。 夏叶瑾一边往公司的方向狂奔一边紧紧握着挂在胸前的玉坠,但愿这次,一定要来得及。 等到了建盛楼下,还未进门就看到从里面冲出好多神色慌张的人,夏叶瑾险些被冲撞到地上,好不容易稳住身子,却听到有人在惊慌失措的喊,“楼上着火了,火势太大,电梯已经瘫痪了好多人困在上面下不来——” “几楼?!”夏叶瑾听到自己颤抖的声音在问,“几楼着火了?” “火是从36层蔓延下来的,不过现在估计这整座大厦都受影响了……诶你别进去,里面太危险了——” 那人还未喊完,夏叶瑾就冲进了一楼大厅。 大眼仔还在加班。 夏叶瑾在一楼洗手间将身上的棉服沾满水的时候,脑子里就只冒出了这个念头。掏出手机后才悲催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有对方的联系方式。 电梯已经瘫痪,不断有惊慌失措的人从楼梯上冲下来,夏叶瑾逆流而上,几乎是每碰到一个人就会听到上面全是火太危险了你别上去这样的话。 但她却非上去不可,不仅是为了那个大眼仔,还因为赵宇。 可当她爬到第十三层的时候,安全通道里的灯却一下子全都熄灭。明明才晚上七点,可四周却黑的伸手不见五指,只剩下十三这个数字还在泛着幽深的红光。 是不是又出现幻觉了? 夏叶瑾下意识的想,摸出兜里的手机一看,毫不意外的一点信号都没有。 就在这时,原本早已瘫痪的电梯却叮的一声,在十三楼停了下来,随后电梯门打开,赵宇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原本似乎是要去开旁边办公室的门,但走到一半似乎是感觉到周围还有人在,便停下了脚步,转头朝夏叶瑾所在的方向看了过来。 “夏总监,这么巧……” 凉凉的声音响起,夏叶瑾突然感到后背一阵寒意涌起。 “你真是挺聪明的,不过我也说过,聪明的人总是会比较早死。”对方仍旧是笑的,但笑意却没有抵达眼底,整个人泛着一股浓浓的诡异气息。 “你在车库是故意跟我打招呼的?” 听对方开口说话,夏叶瑾反而镇定下来,她看了眼赵宇的手,发现上面还粘着医用胶布,像是偷偷从医院跑出来的。 “所以我才说你聪明啊,什么都不用做,只好露出一点蛛丝马迹给你,你自己自然会推导出来。正所谓吃一堑长一智,有了上回的经验,我这次总算是了解了跟聪明人打交道的方式。” 第二百七十三章 恍然大悟 “建盛公司的电子系统瘫痪,数据外泄,包括这火灾,全都是你干的吧?” 赵宇斜着嘴角,“你说呢?只要建盛还在,我还会干更多的事情。” “小李的死也是你?” “不错,谁叫他不认真工作的,必须得死。” 这回答简直是匪夷所思,夏叶瑾愣了一下,“那贺总呢?这公司是他的,总不存在失职了吧?” “他挪用公司的资金来办什么年会,这就是他的失职。” 夏叶瑾心中一动,突然有个模糊的计划渐渐成型,她接着问,“可这些都是建盛集团的事情,他们也都是建盛集团的员工,建盛集团怎么样跟你没有什么关系吧?你这么操心做什么?” “怎么会没有关系!?”赵宇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他说我是谁你知道吗我可是——就在夏叶瑾等着他的下文时,他却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样,硬生生的把话给止住了。他诡异的扯了扯脸上的肉,阴恻恻的笑,说,你想套我的话? 话音刚落下,夏叶瑾都来不及解释,对方就几乎是恼羞成怒的伸手朝她的方向一挥,一阵厉风直逼夏叶瑾面门而来,她下意识急急后退,却发现赵宇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她的身后,右手上套着的手套泛着幽幽的蓝光,电流以肉眼能看得见的方式在他的五根手指中间流窜。 夏叶瑾退无可退,下意识握着胸前的白玉,濒临绝望的时候还在默默的想,都说脖子上挂的白玉能够护体,可她这大半年来却屡屡出事,看来电影里的话果真是不可信。 一道火光从斜里急急飞了出来,打在赵宇的肩膀上,他下意识的缩回了手,夏叶瑾心中一喜,回头果然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瘫脸。 “你,加班加好了?” 心里很多话想问,脱口而出的竟然是这么一句莫名其妙无关紧要的话,夏叶瑾十分懊恼,但在懊恼的同时又十分欣喜的想,电影里也不全都是骗人的,虽然没有盖世英雄脚踏七彩祥云,但有个面瘫的大眼仔也是不错。 可惜大眼仔却没有回答她的话,将手掌中的火苗轻轻一抹,火苗竟又化作一叠黄符,朝着西面八方急急飞了出去。 须臾之间,景色骤变。 飞出去的黄符封住了东西南北四个方位,驱散了阴森诡异的黑暗,夏叶瑾这才看清,她已经站在了某间老旧的办公室门前,都已经掉漆的木质大门上,赫然写着1313房号。 她忽然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几个月前出故障的电梯也停在了13层。 之后就发生了小李的自杀事件。 “你?——”显然是没有料到会突然冒出另外一个人出来,赵宇后退了两步,让自己靠在那张被磨的几乎是辨不清原本面目的办公桌前,似笑非笑的看着掌心还压着黄符的不速之客,“你也要管闲事?” 大眼仔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一扬手,另一道黄符就又飞了出去,但这回赵宇却有了防备,只见他用戴着手套的右手一捏,带着火光的黄符瞬间化成了灰烬。 紧接着三道黄符再一次直逼赵宇,火光之中两人缠斗在了一起,附身在赵宇身上的东西极其狡猾,大眼仔几次就要得手,但碍于不敢伤害赵宇的肉身,不仅被他挣脱,自己还反被打中了肩膀,只一会儿他那白色的连帽衫就红了半边。 原本被驱散的黑暗又都渐渐的开始聚拢,夏叶瑾下意识地想要抓住大眼仔的手,却发现眼前黑乎乎的一片,她除了13那个血红的数字外什么都看不到。 突然啪的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落在了她身后,无风自凉,夏叶瑾意识到不好立刻要往前逃,肩膀却先一步被人抓住,转头一看——一只泛着幽蓝光的手搭在了上面。 夏叶瑾反手就要给他一拳,那只手的主人却好像受到了攻击先缩了回去。 “这东西很难缠你先走——”清冷低沉的声音,大眼仔从她的身侧冒了出来。 夏叶瑾刚想说逞什么英雄呢现在这时候分开行动多危险要走咱们肯定是一起走,下一秒马上就意识到另外一件重要的事情,或者说,一直被她忽略的线索。 不远处冷笑一声,赵宇将脸转了过来,说来也怪,本来四周黑的伸手不见五指,但偏偏这人的一举一动看的清楚明白。此刻这张脸转过来,正好与夏叶瑾正面对上。 对方唇边的弧度上挑了两分,眼神却是更冷。 心中主意已定,夏叶瑾伸手去抓身边人的指尖,轻轻攥了一下。 “我有个办法。” 对方的手僵了一下,随后便反攥了回去,稍带了些力道,“什么办法?” “我需要先走出这里。” “好。”对方点头,迅速从怀里摸出一张黄符甩了出去,瞬间光芒四射,眼前的景物一下子变得清晰起来。 夏叶瑾没有再说话,将手从他的手里挣脱出来,眼看赵宇又要开始攻击,大眼仔先一步迎了上去,说,“你赶紧走。” 你一定要等我。 夏叶瑾在心里默默说了一句,然后借着大眼仔帮她掩护的力量,直接冲了出去。 安全通道里依旧是浓烟弥漫,焦味刺鼻。那张黄符虚化成点点星光,在前面指引。周身恍惚间落满了花香,淡淡然地滑过鼻尖,一点点地沁到人的心肺。 无论是妖魔还是鬼怪皆有本体,但附身在赵宇身上那东西的本体却不在13层的那间老旧办公室里。它不过是借用周围的阴气再加上一缕怨气凝成的虚象罢了。正因为如此,那东西才怎么杀都杀不死,才那么有恃无恐。 可就算是阴气凝结成的虚像,对人的杀伤力却是巨大的,尤其是对被它所占用的赵宇来说。 赵宇如今本来就因为车祸昏迷,若肉身再被长期持续的占用,就算之后成功将那东西驱逐出去,他也会因为肉身受损而活不成。 还有正在被“赵宇”缠着已经受伤的大眼仔。 脑子里混乱一片,但有些事情却渐渐变得清晰,夏叶瑾咬牙,她动作要快一点,再快一点。 第二百七十四章 没什么不同 建盛集团的总部位于东部泛cbd商业区的一座极具奢华的大厦里。如果不去深究,谁又会知道如今跨界成为多个行业龙头大佬的建盛,在几十年前不过是个专门做鞋帽生意只有两个合伙人的小公司。而说是两个合伙人,不过是为了达到有限公司的注册标准临时拉了个人凑数的,实际上,建盛集团在刚开始的时候就只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股东,那就是盛景。 用商业奇才来形容盛景并不过分。 区区几十年,原先的小公司在他的手下一跃而起成为涉及服装、房地产、娱乐、金融投资等多个热门行业的垄断性老大。 但随着年纪越来越大,特别是上了七十岁之后,盛景的体能下降的很快。五年前,七十八岁的他在睡梦中离开了人世。建盛集团留给了他的三个儿子。 虽然他儿子的商业才能不及他,但因为公司的基础实在是太好,这几年来,建盛集团在经营业绩方面并没有出什么大错。 但只要细心留意这五年来的当地报纸新闻,就会发现,建盛集团经营情况不错,可却时不时就会频发事故,事故的主体一般是公司的某个员工,而且是工作上不够认真努力的员工。 有心好事之人也曾怀疑过,会不会是公司管理层非法的惩罚虐待所致,可警方给出的结论却全都是自杀,证据充分,铁板钉钉,完全没有翻案的可能。再加上建盛集团在业内实力非凡,谁也不想得罪它,所以诡异的事故虽时有发生,但谁也没有往其他的方面想。 夏叶瑾冲到安全通道后,顾不上周围也不知道到底是真是假的浓烟,咬了牙直往楼上冲。 她记得在36层尽头有个陈列室。 里面放着这几十年来所有为建盛集团付出过做过贡献的人物的照片和其他一些东西,其中以大功臣盛景的东西和材料最多。 像这种陈列室平常根本就不会有人去,夏叶瑾一推开门,就被迎面而来的灰尘呛得直不起腰来。等终于适应了陈列室内腐旧的气息后,她才接着从窗外投射进来的光线,看清了里面的模样。 不得不说,陈列室做的还真是挺有模有样,都快要赶上一个小型的纪念馆了。大功臣盛景有专门的展区,他留下的东西很多,全都整齐有致的展示在玻璃柜里,上面还详细的写了简介。 夏叶瑾眼睛一亮,正要快步朝展区走去,眼前却突然白茫茫一片,直接挡住了她的视线。下意识挥了挥手,烟雾散开,露出了一条空无一人的廊道,漆黑且幽深。 原本就在几步之遥的展示区,现在竟然变成了在廊道的尽头,黄色的小灯泛着昏黄的光,就像是一双十分魅惑的眼神,让人莫名其妙的想要上前去看个究竟。 “请君入瓮?”夏叶瑾冷笑,“就这小伎俩,以为我是三岁孩童吗?” 说着,她咬破了指尖,从怀里摸出刚才那个大眼仔在混乱之中塞给她的黄符,将温热的血融在其中,用力朝旁边一贴,白雾霎时散开,陈列室内的灯一盏一盏打开,将周围的一切照的敞亮,哪里还有什么廊道,她已经站在了展示区柜子前。 她敛起唇边的笑意,伸手打开了玻璃柜。 之前在13层的办公室里夏叶瑾就觉得哪里不对,方才经过那一番折腾之后,终于想明白是哪里不对了。 建盛集团是盛景的心血,而这五年来出事的员工,无外乎都是不用心不认真工作的主儿,就拿这段时间出现意外的几个人来说,无论是刚开始的小李,还是之后的贺总,甚至是客户吴先生,都与建盛集团有关。 小李是上班摸鱼外加工作态度不端正,贺总是因为动用公司的资金办年会,而那位吴先生,是因为来找公司的茬……再联想到赵宇刚才所说的话,事情就变得十分明白。 是盛景的鬼魂在背后搞鬼。 这公司是他的,他不愿意看到有任何人糟蹋他的心血,所以便用了这样一种极端的警告惩罚手段。 而所有的法术若是不对本体施展,终归不是对症下药,最多只能算是治标不治本,镇的了一时镇不了一世,所以才会出现这段时间以来无论他们俩怎么努力总是没办法将这个罪魁祸首一举拿下的情况。 但盛景已经死了,根据新闻报道他的尸体也已经按照他生前的意思火化,但魂魄要发挥作用,总是得要有附着物,夏叶瑾现在十分的肯定,这附着物就在陈列室里的这些盛景留下来的遗物中。 展柜的玻璃被打开,夏叶瑾拿起那本已经卷边发黄的笔记本,掏出事先准备好的打火机,正要点火,突然一阵风冲了进来,“不是那本子!——” 寻着声音望过去,夏叶瑾呆住了。 刚刚冲进来的不是风而是那个大眼仔,赵宇已经不见了,此刻正在与他缠斗的,是一个看上去有些年纪的老人。 其实也不能算是缠斗,因为从夏叶瑾的角度看过去大眼仔完全处于下风,他用力抵住老人伸向他的手,五根手指像是有电流经过一般,泛着幽蓝的光。老人的手掌与大眼仔的天灵盖之间就只差半根手指的距离,只要稍一松懈,那幽蓝的电流便会传导到他的全身。 老人突然笑了起来,笑的喑哑森冷,声音却是十分熟悉,就是之前俯身在赵宇身上的东西。 被大眼仔制止后,夏叶瑾有些不明所以,她可以确定自己的想法思路并没有错,可对方的神情也不像是在开玩笑,而且谁会在这个时候开玩笑,正纳闷间,在看到那老人手中的东西时她瞬间明白过来。 那是一只手套! 老人的手上套着一只手套,此刻那幽蓝的电流就是通过手套在他的五根手指之间流动! 夏叶瑾心中一动,瞬间有了眉目。 她直接扔了那本子,以最快的速度冲到了展区内,踉踉跄跄的四处寻找,终于在盛景最大的一张照片下,找到了一只白色工作用的手套。 白中泛黄的手套用透明的玻璃柜单独装着,显然是盛景生前十分重要的随身物品。夏叶瑾才管不了那么多,她举起那密闭的玻璃柜往地上重重一摔——声音清脆,碎片四溅。 如此醒目的举动惊动了盛景的魂魄,他收回了放在大眼仔头顶上方的手,越过他直逼夏叶瑾而来。 夏叶瑾下意识就去捡地上的手套,混乱之中似乎有人在大声喊她的名字,声音紧张又担忧,眼看那鬼魂就要冲到她的面前,她刚按了下打火机,突然就刮来一阵厉风,手一滑,打火机直接飞了出去。 完了! 她心里暗道不好,临了还来这么一出。 可现在却没有多余的时间让她懊恼,老人阴笑了两声,转眼就冲到了她的面前,距离之近,一抬头几乎就是脸对脸。 正当她不知所措间,原本抓在手里的手套却突然被人抽走,夏叶瑾暗骂一声,还未看清盛景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忽然一道火光略过,那鬼魂就发出了凄厉的惨叫,紧接着“轰”的一声,那原本挂在半空的老人瞬间被烧的一干二净。 火光之中,夏叶瑾看到那只手套正被大眼仔捏在手里,看上去已经烧得差不多了,然后一晃神,对方就闪到了她的面前。 “夏叶瑾……”大眼睛眨巴了两下。 “嗯?” “那个……火好像烧过来了……” 夏叶瑾猛地一回头,果然看到门口浓烟滚滚,外面全是消防警报的声音,刚才陷在盛景制造出来的幻境里她没发觉,现在幻境被打破,才知道目前他们俩所处的情况到底有多遭——大厦失火,而他们被困在36层。 “这要怎么下去?”安全通道如今估计也是不安全了,电梯就更不用说,眼看火势越来越大,空气越来越稀薄,等待消防人员上来救助也是不大可能。 大眼仔倒是挺淡定,他随手指了指泛着火光的玻璃窗,“往这里下去。” “什么?!——” * 这件事的后续并不算太长。 经过两人的通力合作,盛景被打的魂飞魄散,建盛集团自然是没有再闹鬼。赵宇被及时送到医院,虽然他之后醒过来表示对自己莫名其妙偷溜出医院的这段经历完全没有印象。 一切似乎又恢复到了正常状态。 或者说,所有人都恢复到了正常状态,但唯独夏叶瑾没有。 那天晚上他们俩被困在36层,就在那个大眼仔十分不靠谱的提出可以顺着窗户下去的时候,正好搜救人员赶到,她刚松了口气就看到对方已经窜到了窗户外面。 36层可不是开玩笑的,吓得夏叶瑾急忙说窗户外面还有一个人你们赶紧去救他,后来搜救人员看她的眼神夏叶瑾一辈子都记得,他说,夏女士你应该是看错了吧外面空荡荡的什么人都没有。 这大眼仔的动作也太快了点吧? 这时当时她的想法。 之后的第二天,那个大眼仔的再次出现也证实了夏叶瑾想法的正确性。 第二百七十五章 重回原点 之后的第二天,那个大眼仔的再次出现也证实了夏叶瑾想法的正确性。 他依旧是一副面瘫的模样,似乎是打算出门,一看到夏叶瑾,面瘫的表情出现了些许笑痕,他还未开口,夏叶瑾就急忙拉住他问,“你昨天晚上怎么跑那么快,那可是36层啊大哥,万一——” “没事没事。”对方笑的一脸云淡风轻,他说我公司就在楼下,本来是想等你的,但突然想到有个重要的东西落在办公室里了就趁着火势还不算完全没救之前赶紧下去拿。情况紧急,也就忘了跟你说一声。 “那材料拿到了么?” “拿到了,好在我动作快,差一点就烧没了。” “那就好……”夏叶瑾微微低了头,突然又想起一件事来,斟酌许久,觉得开口问有些突兀,但不开口问又十分别扭,就在她纠结半天终于下定决心开口的时候,却听到对方语气里带着笑意,说,“我叫付清竺。” 付清竺? 夏叶瑾默念了一下笑了,她说,这名字听着耳熟,挺好记的。 略微有点寒冷的清晨,对方的笑容却格外明亮,他望着夏叶瑾,“你觉得耳熟,没准咱们以前就见过呢。” “被你这么一说还真是,我在两年前出了车祸,以前的事情有一部分不记得了,咱们既然在同一栋大厦上班,没准还真的见过。” 见她这么一本正经的样子,对方却兀自笑了,“我就随口一说你还当真了啊,别忘了我可没失忆。” 说完后看到夏叶瑾一脸若有所思,他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说忘记了就忘记了嘛,有些事情既然能够忘记就说明对你不是太重要。我现在出门买菜,待会儿回来给你做顿大餐。 “那待会儿见。” 可是中午的时候付清竺并没有出现,包括之后的几天他整个人就像消失了一般,一点音讯都没有。 “直到这个时候我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我除了他名字叫付清竺外,竟然对他的事情一无所知,连个电话号码都没有。” 夏叶瑾坐在茶色沙发上,望着对面的年轻男子说道。 他是个心理医生,但却与别处的医生不同,没有西装革履,也没有衬衫领带,室内开着淡淡的暖气,他里面穿着浅色暗纹的衬衫,外面套着休闲深蓝色毛衣,让人一眼就觉得十分放松。 但十分奇怪的是,夏叶瑾在对上他那双好看眼睛时还是莫名的感到紧张,所以她便索性不看,只是来看心理问题而已,又不是交朋友,没有必要正对着眼睛。 在接近半年没有付清竺消息也没有再看到付清竺之后,她终于相信了曾经那所有的一切或许真的是她自己的幻觉,所以她经人推荐找了这家私人诊所。 对方静静听着,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后来某一天我碰到了对门的房东,我看见他贴出了招租的广告便问他,这房子不是已经租出去了么,怎么还要招租。当时那个房东十分震惊的盯着我看了几秒,随后才说,这屋子一直都是空着的啊,因为位置不大好,又背光,一直都租不出去。我以为自己听错,又连着问了几遍,对方虽然没有明说,但从他那眼神我差不多可以判断在人家的眼里我就是个神经病。我又去了付清竺那所谓的公司,一整栋的大厦里大大小小的公司问下来,发现不仅没有叫付清竺的,甚至连姓付的员工都没有。” “其实后来想想,我们俩从最初的相遇开始就显得极度不真实。那段时间,我老是被人怀疑出现幻觉,而他却每次都能够在我最落魄最危险的时候出现。我想,这大概是我潜意识里想要保护自己不受伤害的本能吧。因为生活不如意,然后就幻想出一个无所不能的英雄来,无时无刻的保护着我陪着我。这样想起来,我还真是已经变态到病入膏肓。” “那你今天来是想要消除这种幻觉?” “不是。”夏叶瑾摇了摇头,“其实我已经很久都没有再出现幻觉了,而且以前的那些所谓的幻觉,也已经有了其他种的解释。” 说到这里,她停了下来,然后像是鼓足了勇气般,抬头望进对方的眼睛,“我有关付清竺的记忆实在是太深刻太真实,真实到每一个微小的细节我都记得十分清楚。我今天来,只是想咨询一下,是不是人的幻觉,真的能够真实到这种程度?” 显然是没有料到夏叶瑾会突然问这样的问题,对方愣了一下,随后才用温和的声音开口,“真实的程度其实主要看个人。如果你对某件事印象特别的深刻,人脑的触突就会特别明显,那么所出现的幻觉,真实感就会很强。” “所以我其实是认识他的,我在之前是认识付清竺的,对不对?” 对方却摇头,“……其实从另外一个方面来说,记忆的丧失意味着人脑潜意识里对某些事某些人的抗拒,之所以会产生这种排斥甚至是抗拒,是因为对那些事太钟爱或者是太痛苦,人基于自身保护的本能,便产生了抗体。而你既然已经失去了部分记忆,无论是什么原因,都意味着你的潜意识不愿意记起来。所以一般来说,一个人不大可能对他所失去记忆中的某个人产生幻觉——” “所以那根本就不是我的幻觉?” 对方顿了一下,语气里带上了无奈,“如果你真要这么想的话,也没问题。” “或者说——”夏叶瑾突然从沙发上站起来,她慢慢的走到他的面前,然后站定,“有关这个时空的记忆,不是因为车祸忘记了,而是我根本就没有。我不记得付梓铭,不记得我有一份体面的工作,更不记得自己从小优秀到大……所有的这一切,就算是周围所有的人都在不断不厌其烦的告诉我,但听在我的耳朵里,仍然像听故事一般无法感同身受。” 窗外突然传来几声鸟鸣,她转头望了一眼,正好看到院子角落那一株高大的香樟,刚下过雨,繁茂的叶片上水汽氤氲。 “所以我有了个大胆的猜想,实际上,我丧失的,不是现在所拥有一切的记忆,而是其它……其它的一些记忆?” “你想让我帮你找回记忆?”对方笑了一下,但笑容却没有任何温度,甚至是有些寒意,这让夏叶瑾莫名的有些不舒服,所以她也笑了笑,说你是心理医生,怕是不能帮人找回记忆吧? 说到这里,她将目光从他的身上移开,定格在某个虚空之中,随后像下定了某个决心一般,“这几个月来,我查了很多资料,也咨询了许多人,找到了一种治疗幻觉或者是像我这样症状的办法,本来是觉得有些冒险,但今天跟医生你聊过之后……觉得应该是可以一试。” 说罢,她扬了扬手。 “你?你冷静点?!——”对方在看到夏叶瑾拿出一把匕首时吓了一跳,想要上前,却在对上她表情时停住了脚步,只好伸出手小心翼翼的制止。 夏叶瑾吊了吊嘴角,将手中的刀逼近自己心口几分,“一般来说,陷在幻境里的人自己是出不来的,但如果是我死了呢……我死了,这个为我量身定做的幻境,也就不复存在了吧?” “你这是何必?”心理医生有些无奈,他试图慢慢的靠近夏叶瑾,但都没她手中的匕首逼退回了原位,只好耐着性子苦口婆心的劝,“现在的你拥有一份令人羡慕的事业,有房有车,有爱戴你的下属,有自己的社交圈子,在不久的将来还会有一个爱你的男友丈夫,这已经是够圆满的了,你何必要因为一个莫名其妙闯进来的人打乱了原本生活的轨迹?完全没有必要的。” 夏叶瑾没有说话,抿紧双唇,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知道你有没有从另外一个角度考虑过,根据你所说的,那个付清竺,姑且我们就认为他是叫这个名字,或许根本就不是你的幻觉,他是真实存在的人,而因为自身的各种原因不方便出来与你相见,说不定还是个通缉犯,正因为如此,他才害怕每一次同警方接触,才会只敢与你一个人见面……这些可能性都是有的,你完全没有必要思维定势把自己逼进一条死胡同里。” “你说的也有道理。”夏叶瑾怔了好久后终于开口,她说,我确实是走进了死胡同里,我就算是要自我了断也不该在这里,连累到医生您。 对方似乎有点失去耐心,皱眉,“你为什么总是这样倔?” 夏叶瑾扬了下嘴角,淡淡的笑容像是日光下的光圈,在她苍白到几乎是没有血色的面容上晕染开来。 宫辰时曾经说过她的工作性质决定了她不该过多的将自己融入到那些已经消失的历史人物中,因为相遇总是短暂的,到了固定的时间就必须要离开,这是没有办法选择的事情,投入太多的情绪,最后痛苦的只会是她自己。 但当泛着银白色光芒的匕首刺进心口的那一霎那,夏叶瑾却想,她偏偏要做一次选择,就算只有百分之一的几率,就算是粉身碎骨,她也要找到那个人。 消散的记忆慢慢清晰。 那一日在炼狱里,当她的身体慢慢变得透明消失时,付清竺就站在她的对面。而此刻她终于想起了当日付清竺脸上的表情和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就像在这个时空里,他笑着对她说我去买菜待会见一样,那是在漫长的岁月里,历经滚滚红尘上千年的历史年轮依旧不曾改变的,直抵夏叶瑾内心最深处的温柔与深情。 第二百七十五章 重逢 眼前心理医生的脸渐渐变得模糊,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夏叶瑾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她曾经在心里来来回回问候了他家族上下几万遍的脸,宫辰时的脸。但就算是如此,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夏叶瑾还是松了口气,还好,她总算是又回来了。 “最后一次任务,完成的一般。” 依旧是冷冰冰的语气,但现在这语气听在夏叶瑾的耳朵里,却显得尤为亲切。可亲切归亲切,心里的不满却还是塞着,她都差点要回不来了这人还只担心任务完成的如何?简直是商人本质暴露无疑。 宫辰时见她依旧是一副没有反应过来的样子,又接着说,“其实你也可以不用回来。最后一个时空,本来就是诅咒解除之后你该有的归宿。没了诅咒,你应该过得幸福。” 幸福么? 夏叶瑾苦笑,可是在那个时空里没有她要找的那个人。 “我想让你帮个忙。” 她抬头看着宫辰时,铺子里空荡荡的,夏叶瑾这才发现,原本那些她带回来的古董,几乎都不见了。 到底是卖出去还是去了哪里,她懒得去想。只是这回再见到宫辰时,不知道是不是她自己的错觉,他与之前有了些许的不同。正是因为这些不同,夏叶瑾想,或许他能够帮她再一次见到付清竺。 似乎是看出了她脸上的茫然,宫辰时罕见的笑了一下,说这铺子易主了。 “易、易主?”夏叶瑾一时反应不过来,“好端端的干嘛要卖掉?卖给谁了?”心里却还有一句话没说出来,早知道宫辰时要把铺子卖掉,那还不如她自己买下来。等以后老了生活也有个着落。 “等你见了就知道了。”他几乎是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似乎是有许多的话想说,但最终也只是叹了一句,“也该是到了告别的时候了。” 夏叶瑾越说越懵,“你要去哪儿?” 宫辰时还未回答,就有一道熟悉的声音穿插了进来,“当然是回天庭当神仙去了还能去哪儿?” 清朗中带着戏谑。 猛地回头,待看清那人的样子,一霎那间夏叶瑾觉得自己所处的世界,天旋地转,拼命撑着身侧的桌角才勉强没让自己栽下去。 在灿烂的阳光照射下,铺子后面那方园子里的香樟显得特别的生机勃勃,繁茂的叶片随着微风拂过,发出沙沙的声音。 而付清竺就站在这斑驳的暖阳投影里,光辉映照在他的脸上,年轻英俊,并且愈发轮廓分明,明亮的笑容让他俊逸的面容多了丝少年之气。 夏叶瑾呆呆的望着眼前这个人,心中万千思绪,等真的见到,却连最基本的寒暄都说不出口。 付清竺估计是被夏叶瑾那十分诡异的眼神看得有些发毛,他的脸莫名有些红,似乎是为了缓解尴尬,便笑着漫不经心的开口说,诶夏叶瑾你看到没如今这铺子可是被我买下来了以后你就是我员工了可要好好—— 然后他的声音就停住了。 周围非常安静,他看到夏叶瑾皱着眉头,用力去拧自己的手臂,又似乎过了上千年那么久她才终于慢慢开口,清亮的眸子里雾气蒙蒙,“我是又出现幻觉了吗?” 付清竺一步一步往前走,又仿佛过了几个世纪,他才走到她的面前,伸出手轻轻的抚摸过她的脸颊,“对不起。我每次都不记得你。” “那你这回记得了么?” 付清竺没有回答,他捧起夏叶瑾的脸,吻了上去。 ——全文完—— 题外话 全文到这里就完结了。 其实早就该完结了,却被我拖拖拉拉的写了这么久。结局本来想再多写一些,但觉得前文已经铺垫了那么多,再写下去也不过是累赘之上再添包袱,所以也就作罢。文笔渣,写的也不够好,感谢一路支持下来对本文不离不弃的小伙伴们,在我无数个想要放弃的时刻,是大家的支持才坚持到最后。 当初心血来潮的开坑,纯粹是基于自己的兴趣。但写了之后才发现写文并不是件那么容易的事情。或许我是真的不适合写,无论是文笔还是人物设定,甚至是故事情节,说实话都挺糟糕的,就,不出来荼毒大家了。所以以后应该不会再写了。 最后,再次感谢小伙伴们一路的支持。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