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瑾无墨》 第一章 拨乱时空 春末夏初,夜凉如水。 此时骤雨初歇,静谧庭院中只余疏雨滴梧桐的窸窣。自薄云后探出的一轮华月在夜幕中格外明亮。 苏墨书临窗而坐,也不点灯,只借着透过轩窗月光,解面前的一局棋。黑白经纬纵横,但心思却不全在棋上,她想起留给她这幅残局的那个人,想起自己每每与他手谈,常以失败告终,那个人总是赢她,且还每每只赢半子,她晓得那人棋艺好,却偏偏喜欢用只赢半子的路数气她。一想到那人轻佻中带着得色的笑脸,她就气得牙根痒,可是来到昱朝这么久,却也没遇见那位故人。 那人,叫南瑾翾。 她遇见南瑾翾时,也是这样方落过雨的夜,天幕如洗,月华如练,只不过那时,是在现代,而不是此时的昱朝。 苏墨书那天夜里刚赶完作为大一学生代表的发言稿,她有个过了夜里十点便很难入睡的毛病。住的房子对面就是澜滨公园,因着是自己独居,跟其他女生比起来胆子便大些,索性大半夜地跑去公园散步。 风里带着料峭,觉着有些冷。刚想转身回去的时候,没想到竟然碰到了月食!苏墨书的兴致被勾了起来,紧了紧身上的风衣,饶有兴趣地盯着渐渐黯淡的天幕。只是,她没想到,这一看,竟会看出个“不速之客”来。 月光自黑暗中“犹抱琵琶半遮面”似的将将透出一丝来,苏墨书便被“砰”地一声重物落地的动静吓得一怔,就在自己面前几步远处似乎落了身东西,伴着一阵窸窣响动,再仔细分辨,竟然还有呼吸声。 她顿时心生警惕,屏气凝神地观察着不远处的朦胧似乎是个人影? 待月华终于将面前的视线照得通透,她猛然倒吸了口冷气,不是惊吓,而是惊艳。 几步之遥的一株垂柳下,一道颀长的身影长身玉立,宽袍广袖,衣带当风,端的是一派风流倜傥。三千青丝垂落腰间,鸦发似墨,称出一张如玉面庞,脸色微显苍白,凉薄的唇微微抿起,一双深邃的凤眸正打量着身边的环境。 看着月光掩映下恍若谪仙的身姿,苏墨书只想得到“惊艳”二字。 只是,她回过神来你疑惑思忖,若没看错,这人竟是广袖汉服的古装模样?! 一不留神,脖颈便被抵上了什么锐利的东西,冰凉的触感直透到骨子里,她微微一瞥,天,竟是柄薄如蝉翼、寒光凛凛的长剑!剑身轻颤却锋利异常,她咽了咽口水,有一瞬的茫然,这都什么状况? “姑娘可否告知在下此处是个什么地方?姑娘又是什么人?若是有半句不实,莫怪在下手中的剑一个不稳伤了姑娘的脖子。”持剑的“美人”凉凉开口,似漫不经心地吐出一句狠戾的话。 苏墨书的小心脏再次颤了颤,面上却撑得平静,露出个无害的微笑道:“这里是澜滨公园,我只是这附近的住户而已。” “住户?”那人又打量了一遍四周:“公园是个什么地方?”声音有些哑,却是难掩的好听。 苏墨书觉出怪异,再一阵端详那人。察觉到她的目光,“美人”微微一笑:“姑娘好胆色,剑抵在脖子上还这么平静。” 一笑倾城中带了丝魅惑,苏墨书看得思维一滞,脱口了一句说完自己都想掴自己一个嘴巴的话。 她说:“你生得这么好看,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啊?” “呵,呵呵……咳咳……”那人听了笑出声来,继而便从口中溢出一阵细碎的咳嗽,只是很快平复了呼吸,含笑看了一会儿苏墨书,缓缓收回手中的剑缠入腰间,在她的愣怔中微一俯身,便凑到了她颈侧。 轻佻的声音在苏墨书耳边道:“这话问得有趣,那依姑娘之见,在下是男是女呢?” 呼吸萦绕在耳际,苏墨书浑身不自在,有些颤声道:“那个,你,你能不能先站好了说话……” “不行。”拒绝的很干脆。同时苏墨书便觉得肩头一沉,听那人轻声:“因为,没力气了……” “你,你!”她微恼,奈何手臂被修长五指扯住,挣脱不得。 那人比她高了一头多半,看着清瘦,但一米八多的大男人分量还是不轻的,半拖半拽地把人弄回家,累得她直接和地板亲密接触。 后来,苏墨书才知道,自己在月食之夜竟然“收获”了一个“古董”——这个看着只比她大两三岁而已的“美人公子”,却是来自与她相隔千年的昱朝。 苏墨书一介“血统纯正”的文科生,对中华历史上的朝代倒背如流,确信没有过“昱”这个朝代,许是爱因斯坦他老人家的相对论或是平行时空之类,物理范畴的她是没那个脑细胞深入了解了。 南瑾翾对于自己如何来到这个时空也是一头雾水,不过是夜晚与朋友相约的路上遇了几个刺客,本来依他的武功大可全身而退,却不想天光骤暗,平地风起,遮蔽了视线,再睁开眼时已然换了一副天地。他回忆起来还带着抱怨,若非这破天气,他也不至于分神间挨了刺客一掌。 他是莫名其妙的穿越千年,又再相隔半年后的再一次月食之时莫名其妙的穿回去了。那时苏墨书天天关注天文新闻,南瑾翾还对她翻白眼,说是朋友,怎么还这么迫不及待赶他走似的。 她也笑嘻嘻地和南瑾翾斗嘴,却在他出门后,站在自家窗棂前默然许久,看着华服公子玉立的身影被黑暗淹没,再重现月光时意料之中的没了踪影。 那时她以为,不过是她一个人的生活被一个突然闯入的过客乱了一时的轨迹,之后再重回原点而已。只是命运是如此的不可捉摸,而苏墨书后来领略到它的彪悍时,人已经到了昱朝。 她对自己莫名其妙到了这个时空的记忆最后定格在一场意外上。彼时是傍晚,暮色初降,但一轮圆月却是明晃晃的。她乘坐的出租车在江桥上行至一半,被突然失控的另一辆车直直撞了过来,翻如冰冷的江水中。她是个“旱鸭子”,本以为必死无疑了,却没想到整个人穿到了昱朝京畿。 这个事情有些诡异,但事实既定也无可奈何,她一向是个谨慎且惜命的,在既来之则安之和找个月圆夜跳水试试能否回去之间,很自然地选了前者。 第二章 公子高才 这天清晨,苏墨书起了个早,寻思着要先去纹墨坊把自己新设计的绣品送去,再去昌平钱庄把这个月的收入取了,然后去闻香阁买两盒莲蓉水晶糕回来吃。 纹墨坊是间绣坊,初来昱朝时,她凭着这个时代所没有的而自己却练得一手炉火纯青的十字绣针法,去毛遂自荐了一番,教授坊里的绣娘以这种新奇的绣品创收,然后按她与掌柜陈彦的合约,三年内每月取三成分红。和闻香阁的关系亦是如此,约定将昱朝没有的点心方子只卖给闻香阁,然后从中抽取利润,因她在现代时便时常喜欢下厨,虽然做饭菜的水平一般,但做些甜品点心的手艺却是不错,为此那时南翾吃了她做的食物,还打趣她这两种手艺怎么就不像一个人做的呢? 苏墨书虽不懂得经商,但这点小算盘还是会打的。通过陈掌柜的关系,还在京畿里租了一处便宜的住处,起码目前这些收入足够她衣食无忧了。 “请问,陈掌柜在吗?” “苏公子来了,”见苏墨书进门,纹墨坊的丫鬟忙将她迎来道:“陈掌柜正在后堂和文先生说话,请公子稍后,奴婢这就去通报。” 虽然昱朝民风开放颇似盛唐,但苏墨书觉着出门在外还是男装方便些,其实最主要是因为古代女子衣饰繁复,她不会穿…… 文先生,她常听陈掌柜提起,是文家的家主,亦是昱朝有名的商贾大户,纹墨坊和闻香阁都是文家的产业,且在全国几个繁华城市均有连锁的钱庄和客栈、酒楼,但如此一个富商,却担得起人人尊称一声“先生”,倒是令苏墨书疑惑。 不一会儿,去通报的丫鬟便出来寻她道:“苏公子,文先生和掌柜的请您进去呢!” 她跟着引路的丫鬟到了内堂,便见着主位上坐着一位鹤发老者,看样子应是五六十岁之间,一双眼睛却是炯炯有神,虽为商贾却反透出一股书卷气,见她进来,和蔼微笑地看着她。 她先和陈彦问了礼,然后恭敬地向老者施一揖礼道:“久闻先生大名,今日晚辈得见先生实乃晚辈之幸。” “苏公子,我们又见面了!”老者闻声笑道。 苏墨书疑惑着抬头端详了一阵,还是未曾想到何时与面前的老者相识。 “文先生和苏公子竟是相识吗?”一旁的陈彦亦是惊讶,按理两人今日该是头一回相见才是。 老者出言提示道:“三日前,醉乡居中,苏公子高才得了老夫所出的彩头,可令老夫印象深刻啊!” 苏墨书这才恍然。 昱朝选官制为科举,京城春试时间定在每年春末夏初之时,就在十日之后,是以现在京中才子云集。不少商家或为揽才或为揽财,皆会推出一些活动,为这些应考举子开辟试才会友的方便。 三日前,苏墨书逛街的时候,正赶上一间名为“醉乡居”的酒楼正挂出猜谜的彩头来,若是能对出店家所出的谜且能再出一个谜难住众人,那便免其一天的饭钱。 她看着新鲜,便也赶去凑个热闹。大堂里聚了不少人,都围着店家挂出的谜语思索——“何为信”,猜的是一句话。 这个谜面出的并不难,正是《论语·卫灵公》中的一句:“不失人,亦不失言。”苏墨书想着,便见着一个青衫男子眼疾手快地揭了谜面道: “这谜底可是《论语》中那句不失人,亦不失言?”言罢,面露得色。 醉乡居的掌柜微笑道:“这位公子答的不错,只是还要劳烦公子再出一谜,若难倒众人,这彩头才能让公子得了。” 在场如此多人,皆是饱读诗书,才智不俗,想要难倒众人谈何容易?可见这关才是难的,免费的午餐不是人人都能享用得起的。 那人站在台上想了想,挥笔落了谜面挂出:“黄绢幼妇,外孙齑臼”,这是东汉曹娥碑所题的八字隐语,不仅是难度,主要是这一题出的有些生僻,临考试前的学子满脑子装的都是经传典籍,有几个能想到这个典故上去? 一时全场静默,皆是低头沉思中。苏墨书见此跃跃欲试地上去揭了谜面道:“这谜底可是绝妙好辞四字?” “黄绢”便是染色之丝,“色”加“丝”便是个“绝”字;而“幼妇”便是“少女”,合起来是个“妙”字;“外孙”是女儿的儿女,曹娥碑的典故中,解此谜的是杨修,杨修引“外孙”为“女之子”,因而是个“好”字;“齑臼”是指接受辛料的器皿,“受”和“辛”便是个“辞”字。 那书生见苏墨书破了他的谜,又听她讲了这个典故,不由赞叹,台下则是一片恍然神色。只是这还不算赢,掌柜的端了笔墨,在等她的谜面。 她想了想,自己生在与他们不同的时空,知他们所不知,闻他们所未闻,就是最大的优势,眼眸一转,思上心来,提笔一挥而就,竟是清朝纪昀先生那副经典的字谜对联:“黑不是,白不是,红黄更不是;和狐狼猫狗仿佛,既非家畜,又非野兽。诗也有,词也有,论语上也有;对东西南北模糊,虽是短品,也是妙文。” 非黑白红黄,是个“青”,反犬旁和狐狼猫狗仿佛,合起来便是“猜”;诗词论语皆有的是“言”,东西南北模糊便是“迷”,合起来是“迷”字。 纪老先生的绝世之作自然非同一般,看着底下许久的静默,这顿免费的午餐她是吃定了! “看来这位公子便是胜出了,”看着底下已有不少人耐不住询问谜底,掌柜的一锤定音道:“还请公布了谜面吧。” 苏墨书解释完谜底,一片或恍然或赞赏的目光飘来。掌柜的立在她身边道:“公子,今日场比试是我家主人所设,公子既赢了彩头,这顿饭便由我家主人所请,还请随我去雅间用餐。” 因着“醉乡居”这名字令她联想起李白所作《客中行》里的一句“任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不禁脱口吟出,令酒楼的掌柜大加赞赏,再三请她将诗句留下,于是便将全诗“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任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四句尽数默出。 因为母亲生前是大学的古文学教授,对中国古典文化喜爱颇深,亦练得一手极佳的赵体书法,受其影响,苏墨书也是自幼修习毛笔书法,虽不及母亲,但赵体遒媚、秀逸的书风也能显出几分来。 掌柜的称赞她的字好,她觉得很受用,只是那诗是借了“诗仙”李太白的名作,听着夸赞不免在心中默默汗颜。 她那时并未见着这位幕后的主人是何模样,但她的身影却尽数落在坐在一隅旁观这群学子的文彧眼中。 “苏公子高才,不知何地来京的举子?” “晚辈并非参加春试的举子,仅是一个现居京城的庶民,不过略读过些书而已,高才确不敢当。”面前的老者一看就知非寻常商贾,想来年轻时也是学富五车、名动京城一才子,学范蠡不致仕而去经商,苏墨书面对文彧不由心生敬意,说话亦是谦虚恭敬。 “苏公子,过谦了。”文彧微笑道。 适才陈彦还对来各店铺视察的文彧夸赞了如今生意大好正因着苏墨书的功劳,而闻香阁亦是如此,令文彧对苏墨书其人深感兴趣,如今一见更是欣赏。 陈彦见两人相识,开口相邀道:“文先生既然欣赏苏公子的才华,而苏公子亦无意仕途,不若加入文家的商铺可好?” 苏墨书连忙拒绝,她能借着那些新奇的事物为自己谋生计,却不代表她懂得经商之道,相比之下,经商并不比致仕容易,只是她没有身份户籍,平时无人细查,但却入不得考生之列罢了。 这些她虽未明说,但文彧却是看人极准:“陈掌柜,苏公子并非适宜经商之道的人。”苏墨书身上的书卷气太重,虽聪慧,但在商场如战场,未免气势未免显得文弱了些。 看了看时辰,文彧起身便要离去,临别前邀约道:“今日结识公子,老夫甚感欣慰,若是公子不嫌,可到京郊文府,老夫比当置酒以候之。” “一定,一定。” 第三章 浮生半日 文家的府邸在京郊却并不难找,独一个大宅子落在景致最别致的一处而不突兀,反是将周身布置都融进景里去了。 只是那匾额上“敕造文殊府”几个遒劲大字令苏墨书立时联想起《红楼梦》里煊赫一时的宁国府,但面前这个在气势上明显低调得多。 叩响门扉,依礼递上了拜帖,虽说她今日是被邀请而来,但毕竟是个晚辈,所谓礼多人不怪,恭敬谦逊些总是好的。通传的侍从不多儿会儿便回来了:“先生正与人议事,请公子进府稍候片刻。”她也不着急,就在庭院里边赏景边等也不错。 一路打量过去,说实话,真看不出这是个富商的家哎。庭院布置是南北方融合的风格,雅致而大气,偌大个宅邸自是富丽,但并不让人觉得铺张奢华,这感觉,更像是一个致仕归隐的文臣元老的家,再想到哪匾额,这想法便更多了几分笃定。 正想着,便有侍从来传话,说文先生邀她进去。 主位上依旧是那位对她笑得和蔼的老者文彧,只是旁边座上多了一位年纪相仿的老人,一样的目露慧光,两人正是谈笑风生,看样子是故交。自己一个小辈,此时这情况是进还是不进,苏墨书的脚步有些踌躇,正决定还是候在门外时,文彧已经先开了口:“苏公子请进便是,何故踌躇不前呢?” 苏墨书只得站到两位先生面前,恭恭敬敬施礼解释道:“两位长辈谈话,晚辈不敢妄自打扰,因此想着在门口静等两位先生传召。”她微微抬首打量,却见着那位陌生的老人正对她笑着点头,看似对她的说法极为满意。 “延寿兄觉得如何?”文彧突然开口,对着那名老者道。 方延寿点点头,又向苏墨书问道:“听文先生说,苏公子饱读诗书却非参加春闱的举子,如今读书却不入仕的年轻人实在少见,是以老夫想问问苏公子为何不参加科举?” 两个老先生的一双目光都是熠熠生辉,对视一眼便似能看穿人一般,苏墨书思忖一番,只得如实答道:“不瞒二位先生,晚辈并非什么淡泊之人,若说些什么自诩清高的话就假了。晚辈不是不想参加恩科,而是,不能。” 在二老疑惑地注视中解释道:“晚辈并非京城人士,而是生在偏远之地,且,”想了想道:“且还是个孤儿,自小吃着百家饭长大,因着给富庶人家的公子当过几年伴读而有幸得以读书识字。原也想着借着恩科的路脱了白身,只是,这户籍却是个问题。” 昱朝科举,户籍向来严查,为的避免出现“冒籍”的现象,误了他人前程。 孤儿什么自是瞎编,苏墨书在现代虽然是单亲家庭,且父亲还常年在国外不大管她,可也是个有家的人,只是此刻总不能说自己是穿越来的,只能面不改色地打着诳语,一番话半真半假,加上说得极为坦诚,座上的两人听了许是信了,并未再问什么。 倒是文彧话锋一转,又落到春闱上:“苏公子不参加春试未免可惜,不知见了备考学子是否会心有感慨呢?” 苏墨书想起路上偶尔听到的几句议论,不禁笑道:“感慨到称不上,却是听了件趣闻。晚辈路上听到有人议论年年主考家的门槛都会被踏破几个,初时不解其意,再听说今次任主考的国子博士爱收藏墨砚,锦绣阁的好砚怕是要脱了销了,这方明了,可如此一来,即使心有感慨便也只剩了叹息了。” 听出她话中的嘲讽之意,皆是一笑,方延寿道:“苏公子的坦诚老夫很欣赏。既然苏公子并非应试考生,想来便能公正些看待,不知如若公子有能力上书革新,改如何整治此等科举纰漏呢?” 苏墨书想了想道:“那就,加个殿试吧。”其实谈到古代科举,她最欣赏的就是武则天首创的殿试,就算有考生考官私下收受贿赂之事,可若没有真才实学,难道还能在皇帝眼皮子底下混出个状元不成? 她细细一解释道:“……如此,应试的学子就不再是那个大人的门生,也就不必和那些担任主考的达人们送礼拉关系,因为最后决定成绩的是天子,只有真正有学识的才当得上天子门生。” “天子门生……”座山两人细细念了一遍,目光一亮:“妙哉!妙哉!” 一个富商和一个华服先生,又都是年高德勋,却是以什么身份如此关心科举?苏墨书并不觉得仅仅是一句闲聊可以解释。 “恕晚辈冒昧,”苏墨书站起身恭敬一礼,问道:“晚辈心有一惑,想问二位先生。” “但说无妨。” “晚辈想问,二位先生是何人,找晚辈前来,是何事?” 方延寿莞尔一笑:“苏公子觉得,老夫二人是何人?” “文先生是商贾,却一定不是一般的商贾,晚辈进门时见匾额上敕造文殊府几个字便明了,只有极具地位的皇商才能享此殊荣。而老先生您,看气度谈吐便知是钟鸣鼎食之家,只是晚辈眼拙,认不得您居何要职。” 话音一落,座上两人便齐齐笑出声来,方延寿道:“怪道文先生说你慧颖,果然不错!只是老夫是谁现下还不便说,但你我还会有再见之日,到时苏公子便知道了。” “今日邀你前来,并没有特别之事,不过闲聊尔尔。”文彧端起茶盏道:“倒是陪着我们两个老人说话,拘束了苏公子了。” “先生言重了,晚辈能得两位先生抬爱实属三生有幸。”苏墨书见文彧露出送客之意,忙请辞道:“时辰不早了,晚辈便不打扰二位先生的清净了,改日再来拜访。” “嗯。” 看着人已走远,文彧和方延寿方一起离了座位,转到厅后一架雕花屏风前,恭敬肃立地道:“您都听见了。” “嗯。”屏风后传来一声低沉的嗓音,还夹着一两声咳嗽:“文先生识人的眼光向来不错,咳咳……那句天子门生说得不错,咳咳……剩下的,便交由方卿安排罢。” “是。”方延寿应了,又有几分关心与担忧道:“还望您保重安康。” 洛殊近未时才晃到了岚羽阁,一路施施然穿过一楼厅堂里的衣香鬓影,缓歌缦舞,直接奔了楼上最清净的一处房间去了。 房门上缀着清倌的名字,绾烟,清雅的两个字,房间自然也是极别致的。房间很大,里处置了架雕花屏风,绢面上绘的墨兰栩栩如生。隐约可见一道倩影盈盈端坐其后,素手拨弦,一段筝曲流淌而出,婉转清丽。 推门而入,早有人等在里面。是一位紫衣华服的公子,以手撑头,半卧在地上铺着的一方织锦毛席上,胸前衣襟微敞,露出雪白的肌肤和精致的锁骨,三千青丝如瀑,只在发顶用一根白玉簪子束着。 面前一张矮案上置了美酒珍馐,他却动也未动,只垂头把玩着手中的一只绣袋,似是极有兴致的模样。 听见洛殊进门,也未抬头,只是笑着道:“今日你可来迟了,该要受罚才是!” 洛殊掀了织锦蓝衫的衣角,也坐在席上笑着回道:“公子每回带来的都是品质上佳的醇酒,若是罚酒,殊自是喜不自胜。” “早知你有意讨酒喝,这如意算盘算是落空了,今日却要罚你少饮三杯才是。” 洛殊摇头叹气,一时见了他手上的锦袋,疑惑道:“你手上这只锦袋,怎么和纹墨坊新出的绣品相似得很?” 紫衣公子闻声终于抬了头:“你说什么?” 洛殊自斟了一杯酒饮了道:“你这个月鲜少出宫,自然不知道,纹墨坊新出了一种绣品,叫什么十字绣,新奇精致得很,极受欢迎,我瞅着你手中拿的就是,还奇怪,又没有人往内廷供奉,如何这民间的东西如此快就传了宫里去了。” 紫衣公子怔了怔:“纹墨坊……可是,怎么会呢……” “公子?”洛殊见她垂眸思索,握着锦袋的一只手蓦然收紧,开口唤道。 “呵,无事,”他抬头笑道:“想起一个故人罢了。” “故人?”洛殊疑惑,但面前的人却不再开口。 洛殊只得转了话题道:“以为这个月你会忙的很,怎么临了春试了反倒清闲起来,还有时间约我喝酒?” “春试这些事,有宸王操心,我乐得清闲。”他笑得风轻云淡,眼中却殊无笑意。 洛殊不屑道:“陛下最近身子不大好,他却舍了朝堂上杂事,将目光都放在春试上去了,倒是个有心的!” 紫衣公子淡淡看了他一眼,他自知失言,忙止了口,无奈地叹了口气。 只是那位公子见他叹气却是笑了:“若说有心,我倒觉得是洛殊你呢,好好的太子侍读,临了却跑去太医署了,好歹年纪轻轻便坐到了太医令副职的位置,倒也是前途大好了。” “唉,朋友一场,你如何不了解我?官场上那套规矩和算计并非我应付不了,只是疲于应酬,若不是因为公子你,我连太医署都不愿待,才是乐得清静去呢!” 洛殊虽然年纪轻,却是曾经名动天下的神医段怡南的关门弟子,真正的杏林国手,若不是尊敬太医令正职是位年过半百且医术精湛的医博士,这正职的位子洛殊也是担得起的。不过他虽年少气盛,性子却是洒脱得很,想要名扬天下不过是想证明自己的实力罢了,官场于他却是负累,为了相识一场的兄弟情义,到底是累他入了仕途。 筝曲袅袅至末,屏风后的美人踏着余音盈盈而出,轻纱绮罗而不俗艳,似江南冬末春初的落雪,出尘的妩媚。 那一双能弹奏动人筝弦的素手为两位公子将各自的酒杯斟满,眉眼恭敬地向紫衣公子道:“公子,青州那边说,慕寒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 “嗯。”淡淡应了:“现下是什么时辰了?” “回公子,未时过半。”绾烟答道:“不知公子可是要走了。” 紫衣公子点点头,向洛殊道:“最后一场考试开始了,结束之前我总归是要去露个面。你自便罢。” 洛殊显然是习惯他请人喝酒却中途扔下客人自己跑路的情况了,懒洋洋“嗯”了一声,自顾自的饮着酒。只是那一壶酒很快见了底,绾烟掩唇笑道:“这美酒没了,绾烟这美人可也是留不住洛公子?” “哎,知我者绾烟也!”洛殊叹气:“难得抽出一天时间出来喝酒,却还不尽兴,可惜,可惜。我这也该回了罢。” 第四章 贡院相遇 春闱最后一科临近尾声,抱着干的早不如干的巧,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的想法,带着对古代考试现场的好奇,苏墨书终于晃悠到了贡院。昱朝的科举考场戒备之森严,与现代高考考场不遑多让,没待她靠近大门,就有持刀的守备将她拦下,面目凶煞地示意她不可靠前。 她边往后退,边不甘心地向里面偷瞄着。隐约可见有巡考的身影往来其间,蓦地,一角绣着暗金蛟龙图样的黛蓝色衣袂一闪而过,清清冷冷的背影令她觉得有几分熟悉。 “你是何人?怎的在考场重地鬼鬼祟祟?”一个声音骤然自身后响起,正在思索方才那道身影是谁的苏墨书被吓得一怔,猛然回头一看,是个年轻俊雅的青衫男子,正戒备地打量着她。 “我只是……”苏墨书的话还未说完,便被青衫男子高声打断:“是你?” 声音里满满地不可思议与疑惑,而更疑惑地是苏墨书,实在想不起来自己何时认识的面前之人。 “公子认得在下?”她问道。 “呵,”男子一笑:“经我手医治过的病人,我还从没有认错过呢,只是,我医治过的姑娘,怎的如今却成了公子了?” 原来是个大夫……大夫! 苏墨书立时清醒,她在昱朝只见过一个大夫,洛大夫! 下意识地转头,目光不经意的落向贡院内,不期然地正对上一双寒星似的眸子,那穿着绣有暗金龙纹图样的黛蓝色衣衫的男子已转过身来,清冷的目光将她望着,然后唇角露出一抹淡淡却似别有深意的微笑,随即又转身离开。 她的脑中顿时想起那人为何会觉得熟悉,宸王! 呵,她心内暗笑,今儿个真是缘分,一个两个的“熟人”竟一齐碰上了。 宸王,在昱朝的地位直逼当朝太子。他是宣德帝的皇长子,享有和太子一般可着四龙图纹衣饰的殊荣,又以隐含帝王之意的“宸”子为封号,足见其尊贵程度。和宸王扯上关系,却是她初来昱朝之时。 那时她坠落江中,溺水加上寒气侵体,虽未丧命,却足足昏睡了三日。彼时她迷迷蒙蒙睁开眼睛,看到的便是一间古色古香、布局精致的卧房,而她正躺在柔软的雕花木榻上,身上盖着厚厚的锦衾,大朵大朵的花簇绣得栩栩如生。 她微微抬眸,恰好一只骨节分明、修长如玉的手轻轻撩开了薄纱寝帐,露出一截绣了蛟龙图样的广袖,再往上,是一副清俊面容,淡淡道:“姑娘醒了,洛大夫不愧是杏林国手,说姑娘今日会醒,果然一点不错。” 她被去郊外踏青的宸王殿下自沉梦湖中救起,留在府上修养,而认识洛大夫也是那时。洛殊,是宸王殿下请来为她诊治的太医。 “原是洛大夫,失礼了。”苏墨书略带歉意道。 洛殊并不以为意,他只是回宫途径此处,见到有人向贡院里窥视,才上前询问,不想竟是相识。 “苏,苏公子”他顿了顿,还是未唤出那声“姑娘”,微笑道:“不知公子如何在此处?”他的认知里,一直以为苏墨书是宸王殿下的哪位新宠,却不知怎么,不好好地在王府呆着却扮了男装招摇过市。 看出洛殊的想法,苏墨书解释道:“墨书初来京城游玩时不幸落水,幸得宸王殿下出手相救,又蒙洛大夫妙手回春。如今身体早已大好,不便寄居他人之所,在外安身立命,如此还可方便些。” “哦,”洛殊微讶,不免好奇她一介姑娘家的如此是以何谋生:“敢问苏公子现下在何处高就?” 苏墨书也没必要隐瞒:“高就不敢当。不过是为纹墨坊设计绣品,在闻香阁卖几张糕点方子,收些分利维持生计罢了。” “哦!原来为纹墨坊推出新奇绣品的那个苏公子竟然是你!”洛殊恍然道,他虽与文家关系密切,知道纹墨坊如今生意不断是因为什么,但毕竟是个大夫,并不刻意专注绣坊之事,因而不知纹墨坊的“苏公子”就是苏墨书,彼时还曾想,一个大男人怎会精晓女红上的事,现在方才明白。 苏墨书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不过是些小聪明,谋生而已,让洛大夫见笑了。” 说罢,看着天色不早,便告辞离去。独洛殊看着她渐远的背影眼中含笑,想起岚羽阁里,那位把玩着十字绣袋的贵公子,所提的故人,莫不是……发觉好友心事的洛殊顿时觉得心情大好,也不计较在未央岚羽的雅间里未喝尽兴的美酒了,笑呵呵的往宫里走去。 苏墨书却没得休息的好命。 方走到自己居住的院子门前,便有个衣着精致的侍女带着几个侍从候在那儿,见她回来,立时迎上来,看着苏墨书的打扮,眸中划过一丝疑惑,却仍是极为伶俐地唤了“公子”:“苏公子回来了,我们主子邀公子过府一叙。” 态度似是极为恭敬,但苏墨书明白,这是根本不容拒绝的。 转个弯儿,果不其然,一乘小轿子早已备在那里。苏墨书其实是坐不惯轿子的,不论几个人抬,都觉得晃得头晕,只是这约却不得不赴。 幸好随身带着个薰衣草的香包,时不时嗅一嗅,缓了缓头晕。 下了轿子,极为熟悉的,宸王府的侧门。 由侍女领着到了厅内,却并未见到宸王,倒是里面坐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生得娇媚动人,见她进来,一副欣喜状道:“苏姐姐来了!”马上又是一怔:“姐姐怎的如此打扮?” “墨书见过二小姐。”她施礼入座道:“墨书如今在外,男装打扮行走方便些。” “苏姐姐果然不同与我们这些拘在深闺的女子。”少女宛转的嗓音似是羡慕道。 这个少女是孟菡芷,前太尉孟肃的遗孤,孟肃战死沙场,因着孟家和宸王立过婚约,便把孟肃的女儿收留进王府,只是不知道为何全府上下只称孟菡芷为“二小姐”,但毕竟是人家家事,与己无关,是以苏墨书并未过问。 她在王府修养之时,孟菡芷便极爱缠着她,终日拉着她一同赏花、论诗、品茶、下棋,因为苏墨书似乎懂得东西很多,还想让她做孟菡芷的西席先生,只是苏墨书一想到宸王那张总是蒙着一层霜意的脸,还是算了吧。 和孟菡芷聊了好一会儿,才有人进来通传,说宸王回来了。 两人一齐起身,孟菡芷极乖巧地道:“王爷,菡芷先下去了。” 待屋中仅剩了苏墨书和宸王两人,苏墨书先开口道:“苏墨书见过宸王殿下,不知殿下找我是为何事?” 宸王一笑:“怎见得就是孤找你,而非是菡芷想见你呢?” 孟菡芷在二人都未发话时,便知道退下,这般伶俐显然是因为背后正主——宸王殿下有事要说,如此不是明知故问吗? 宸王也不再卖关子,端着杯茶啜了一口道:“苏姑娘可还记得,当日离开王府,对孤说的话?” 苏墨书一向是个不愿欠别人人情的,是以她曾对宸王说,救命之恩铭记于心,必当奉还。只是那时还曾烦恼,偌大个王府里住着的是昱朝顶顶尊贵的人,要什么没有,这恩要如何还呢?反正那套烂俗的“以身相许”她是一点兴趣都没有。 “如今殿下是要找墨书来要回这份恩情了吗?” “姑娘想报恩,却不必如此心急。”宸王笑道:“这报恩的机会,孤是一定会给你的,只是许久未见着姑娘了,今日在贡院门前偶遇,孤便想着要请姑娘来叙叙旧罢了。” 叙旧?苏墨书心中暗笑,不过萍水相逢,有何旧可叙?何况她虽了解不多,却也知道面前这可不是个好想与的主,依宸王殿下的性子,方才提醒她莫要忘恩才是本意罢。 只是面上还是要恭敬道:“宸王殿下抬举墨书了,墨书不敢当与殿下叙旧,若殿下有吩咐,能力所及,墨书必定尽力而为。” “孤想要抬举谁,那人便当得起,莫再与孤说什么当不起之类的话。” “是。”这为殿下不是一般的霸道,若是忤逆他绝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她原本还对这样一个冷漠的人会出手救自己而奇怪,如今看来,不过是为了给自己多留一个可差遣的罢了——他做任何事,都会有非做不可的目的。 “孤见着姑娘时还在想,莫非是孤认错了不成,”他看了眼苏墨书:“还是姑娘看着入贡院参加春闱,考个女状元回来?” 听出他的调侃之意,苏墨书谦虚道:“殿下说笑了,墨书怎会有那个本事,不过出门在外,如此方便些罢了。” “嗯,也是。”宸王赞同道:“姑娘如今为文家门下的商铺做事,抛头露面的多了,如此是方便些。” 原来,他早已将她的安身之处一一打探得清楚了,想到这,苏墨书觉得一阵寒意。 苏墨书告辞离开,意料之中的看着几个侍女拥的孟菡芷来亲自送她出门:“苏姐姐,菡芷喜欢姐姐,谁知姐姐离开王府后竟也未来看看菡芷。”声音是小女儿撒娇一般:“姐姐以后可要常来啊!” “一定,一定。”她面上微笑地应着,心中却是不愿的。且不说是那位不好相与的殿下的王府,就是面前这位看着单纯的二小姐,也未必就是个单纯的。 彼时她还在王府里时,孟菡芷时常围着她,流莺似的嗓子唤她:“苏姐姐。” “苏姐姐,你为什么会落在湖里?啊!难道姐姐是因着什么事想不开吗?” “没有,只是,呃,意外失足而已……” “苏姐姐,你家是哪里的啊?王爷带你回来时,菡芷见姐姐的衣着好生奇怪,莫非姐姐是胡人?不像啊……” 昱朝民风颇似盛唐,治国开放,亦有胡人商贸往来。 “呃,那个……我家离这里很远很远的,算是在胡人住的地方呆过吧……” “那苏姐姐为什么来京城呢?” “这个,来玩儿的,听说京城繁华,来看看而已……” “那苏姐姐身边可还有其他人?” “没了!就我自己,我,姐姐我是个孤儿,赤条条来去无牵挂行了吧。” …… 孟二小姐于她似乎好奇的很,问题特别多,常常要费心编织借口,吵得她头疼。而最后,却是她将苏墨书的底儿自觉问得差不多了,苏墨书对她却是未了解多少,除了知道她是孟肃的遗孤,因为孟家和宸王那个不知为何没有成事的婚约而被收留进了王府,余的便不肯多说,若是无意问起,也会伶俐地拿话岔开。 是以,这二小姐的天真外总透出那么几分心计的味道,令苏墨书难以喜欢她。 昭明宫里,紫檀书案前,淡黄色常服的身影正专注地看着折子,时不时抬首取过朱笔批阅,袖口的暗金龙纹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而太医令洛殊正闲闲地坐在一旁喝茶,微不满道:“殿下,您这三番两次请了人过来又把人晾在一边的事,也就微臣我能受得了吧,若换了旁人,早就是不敢言而敢怒喽。” 案前的人笑道:“这几日事多,看你却是闲得厉害,是以本宫甚感嫉妒,把你弄进宫里拘束一阵方能觉得平衡。” 洛殊无语,殿下你这是坦诚呢,还是脸皮厚呢。 “有个事,殿下肯定想听。”洛殊卖着关子道。 只可惜某殿下不买账,看都未看他:“你若想说呢就说,不想说就算了。” “好吧。”洛殊无奈道:“今日在贡院前碰着个相识,是微臣在宸王府医治过的一个姑娘……” “你对人姑娘暗生情愫了?”凉凉的声音插口调侃道,但洛殊的下一句话很快便让他没了调侃的心情。 他说:“那姑娘便是给纹墨坊设计绣品,卖给闻香阁糕点方子,在醉乡居才冠全场,深得文老先生赏识的苏公子。”边说边悄悄打量着灯下那人的神情。 只可惜他什么都没看出来,只是那人拿笔的手顿了顿而已,很快又复了行云流水之态,淡淡道:“哦,是吗,你是如何知道的?” “路过贡院时遇见了。”声音有些挫败,并未发觉,案前那人的目光深沉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