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眼升平》 第一章 呸!我怎么可能是女人?! 征和初年,我破产了。在京都经营的杂货铺子再也做不下去了,叹了口气,弯腰拎起躺在地上的黒卫,唉,我又重重的叹了口气。 这时大丰王朝刚刚结束为期十数年的征战,年号征和不是没有道理,可这也偏偏是我宁静生活破灭的开始。 大丰皇帝马上得天下,却不是一个完全的武人,也是,纯粹的武人又怎么能得到天下的支持呢?还不是世家门阀的更替,苦得还不是天下的百姓。 我也是百姓来着,帝都的百姓。可惜,本人还有另一重身份,不然这辈子衣食无忧应该没啥大问题。 在后院挖坑埋了黒卫之后,踩实了泥土,特地还从院子墙角着了棵杏苗栽了上去,想来有个两三年应该会长成一棵讨人喜欢的杏树吧?不过,这一切跟我都没关系了。 想来我应该还有一晚上的时间收拾行装,倒也不是很急,杏苗下面的黒卫虽然来得有些突兀,却是没什么好担心的。 我不知道自己是哪儿露出了破绽让他看出来的,不过既然是临时起意,想必不会有大队人马等候着我。大丰建国伊始,百废待兴,偶尔少那么一两个人不稀奇。百废待兴,是啊,看着杏苗我有些得意的笑了,这不也是兴吗? 从后院转到前厅,再从前厅转回后院,发现没啥是必须带走的,毕竟这些都不属于我,不是吗?只有院子里趴着的老狗是我的,老狗是真老了,连我挖坑埋人都懒得看一眼。 只是,老狗我也不能带走,毕竟一个乞丐是不会带着一只狗的,乞丐早就该把狗杀了吃肉,大家不都这么认为的吗? 当天夜里京都的人们就知道城南有一家杂货铺子被烧了,火势很猛,在京卫营的人扑灭了大火之后,并没有找到任何人的尸体,很多半夜被惊醒的人们披着单衣指指点点却又不敢靠近,唯独一条灰色的老狗冲着杂货铺叫了几声,然后灰溜溜的离开了。 老狗会去哪儿我不知道,我知道的是它肯定会重新找到我的,就像曾经的很多次一样。 城南的杂货铺子没了,京都却多了一名乞丐。杂货铺子的事情或许过一段时间就会被人们淡忘,乞丐则永远也不会有人注意。 按理说杀了黒卫应该立马带着细软潜逃才对,可是我却没有这份自由。自由啊~看着街面上的行人,我靠在墙壁上半眯着眼,努力作出一副落魄失魂的样子。 行人里面夹着着官差,应该是黒卫的尸体被发现了吧。作为大丰的情报机构,一晚上的时间足够他们找到自己的同僚了,可惜了那颗杏苗了,放火的时候特意留下了后院呢。 在我眼里官差并不是很可怕,尤其是这些衙门里的捕快们。 大丰不过才建国,哪来各色专业的人才?还不是沿用前朝的衙役?上一个朝代遗留的可不只是衙役,还有毛病呢。可笑的是居然由这些人来保护好不容易获得自由、和平的百姓。 好吧,再可笑也没我可笑,乔装打扮虽然是我的强项,可这味儿真让人有些受不了,文人酸臭?您来闻闻我身上再说。 做乞丐也有做乞丐的讲究,会讲究的有饭吃,甚至有前途,比如说饭点之前可以躺着,到饭点了就得动起来。 撑着棍子站了起来,我想揉揉腰,可惜乞丐是没有力气揉腰的,只好佝偻着身子蹒跚着步伐顺着街边晃悠起来。 颤颤巍巍的来到了一处酒楼前,但是我是不会凑上去要饭的。乞丐才不会那么傻呢,除了刚入行的生瓜蛋子,谁会傻到在饭点儿上酒楼门前讨晦气去? 酒楼门前没有石狮子,但是有堂倌呢,堂倌必要的时候还是打手呢,都会那么几下子的。普通乞丐哪里敢上前招惹? 酒楼门前没有乞丐敢去,所以乞丐们都在酒楼对面呢,靠着墙根窝了一窝乞丐,端着饭碗不停的哀求着保暖的食客们。 吃饱了的人总是善良的?或许在乞丐们看来是这样的吧?毕竟饿肚子的人是容易发火的。挨着一窝乞丐坐了下来,我也有样学样的掂起了吃饭的家伙,甚至掂得比大多数乞丐都要纯熟,哀求声更是凄凉哀婉。 果然,没过多久我的破碗里就多了几枚铜钱,可以保证接下来的两三天不至于饿死了,这就得益于大丰朝的刚刚建立了,所用货币的价值还是有保障的,不似前朝的铜板,一个大子居然换不来一个包子,大丰朝的铜板可以换两儿。 杂货铺子里的钱财虽然不多可也有些,之所以没带,是因为动了我就是杀人逃逸,没动,怎么也得想想是不是被人挟持走了吧?我想这会儿黒卫肯定把调查的重点放在了外来的江湖客以及城门的出入人员身上吧。 略带得意的我小心翼翼的把破碗里的铜板收进怀里,只留了一个在外面。这也是乞丐的智慧,钱可以生钱。 据说在帝都做乞丐做的最成功的是马三,短短半年就在城外有了两间大瓦房还有十亩地,此刻的马三就坐在我的隔壁,一双稀松的三角眼里带着三分赞赏三分贪婪的看着我,然后冲我笑了笑。 我没搭理他,但是我知道自己该离开这个位置了,马三手下可是有好几个兄弟。瞥了一眼,三角眼里面的赞赏更多了,想必是动了拉我入伙的心思了吧,唉,人才走到哪儿都有人惦记,唉,我惦记的人却没有出现。 当然不是漫无目的的装扮成乞丐,我最擅长的就是易容改装,如果仅仅是为了躲避杀人的事儿,此时我应该早就出了帝都了。届时天大地大,官府想找到杀人凶手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儿。 隐隐察觉到跟在后面的马三等人,我心里哀叹了一声,这可真混的不如乞丐啊,最起码人家还有自由呢。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我就在一条小巷子里被马三一行人堵住了,马三混帝都的,虽然是乞丐却很讲门面,客客气气的拉我入伙。 作为一个新晋的乞丐儿,面对数个看上去颇为壮实的同行,哪里敢大声说话?更不要说一口答应入伙的事儿了。 乞丐大多是没了指望,生活在混沌中的,连肚子都填不饱的人哪里会有太多的心思?装傻的代价是一顿胖揍,碗里怀里都被搜空了。 躺在地上感受着身上的痛楚,我咧了咧嘴,想哭却没有半点泪水,这不正是一个饱受折磨却又苟延残喘的乞丐该有的表现吗?心里冷笑了一下,跌跌撞撞的爬了起来。 酒杯,你他娘的再不出现老子就不干了! 在心里问候了一遍酒杯的亲属,扶着墙我终于站稳了,其实我清楚,酒杯多半是出事儿了。 酒杯是我的接头人,也是给我派活儿的人。就在先前那家酒楼当伙计,以前开杂货铺子的时候,我会不时过去小酌几杯,然后带着新的指示继续蛰伏。而酒杯会把我提供的情报送到哪儿就不是我能知道的了。 单线接头害死人呐! 不过,既然酒杯没出现,我也该重新寻找组织了。 对了,我是谁? 我是衣裳,对,就是大家穿的说的衣裳。 世上早就流传着一句话,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衣裳不就是衣服吗? 啊呸!我怎么可能是女人?!我是爷们。 第二章 酒杯碎了 没看到当伙计的酒杯,心想他十有八九是出事儿了,只是酒楼门前一派和谐的气氛实在让人看不出什么端倪,唉,有心去打问打问,瞧了瞧自己这一身破衣烂衫,谁会搭理这么个臭乞丐? 当天晚上我找了个屋檐凑合了一晚,虽然冬天已经过去了,但是夜晚还是有些寒气的,站起来跺了跺脚,又开始了我乞丐生涯的另一天。 作为细作,本来上线断了应该是好事儿,自由了嘛,可惜,我完全没有自由的感觉。我十一岁进组织,八年后还是个底层小喽啰,但是这一点儿也不妨碍我对这个组织的认知。就如同我们的代号一般,酒杯也好,衣裳也罢,都是寻常不起眼的小玩意儿,但是,无处不在。寻常人家丢了一只酒杯一件衣裳尚且要闹腾一会儿呢,更何况是它? 虽然我们不可能真的跟酒杯、衣裳一样是件死物儿,但是毫无疑问的是,我们跟酒杯、衣裳一样都是有主的,这八年里不是没人想着脱离这个组织,毕竟相对于普通人,我们有着太多太多的理由相信自己可以过得比普通人好太多太多了。然而,却从来没有一个人成功过,最起码我从来没有见过或是听说过。 跑,我是铁定不敢跑的,当初山门里那些腊肉一般挂在石壁上的前辈们就是最好的例证。每回山风吹过,“腊肉”摇曳在铁钩的束缚下,似乎在向我们展示着自己这辈子的命运——永远了获得不了自由,即便是死! 命里带的东西该怎么反抗?混迹凡尘的这几年听说过不少故事,只是故事始终只是故事而已,而我们,叫做酒杯,叫做衣裳,叫做物件儿。 活动了一番,身上有了点儿热乎劲儿,小心思也跟着收了收。我从衣服上撕下一条黑布,裹在了左手的小指上,又用事先准备好的铁环套了上去,咋一看似乎就是裹伤用的,谁又能知道这其实是我们寻找组织的唯一一个方法呢? 瞧了瞧小指儿,我笑了笑,呵呵,不出三天我应该就要离开帝都了。 就在我裹手指的时候,帝都一家酒楼内,掌柜的正在痛斥自己的伙计。 田掌柜是个宽厚的掌柜。酒楼内的伙计厨子们都对他十分敬重,这年头厉害的掌柜会被人敬畏,但是要想让人敬重就难了。 作为酒楼掌柜的田有真不是个苛刻的人,只是面前这个小伙计太让他失望了!作为一个跑堂的小伙计儿,他老田可以允许你偶尔犯几个小错儿,甚至大多数情况下他还可以帮着兜过去,可是这么不声不响的开了三天小差,这隔谁家酒楼能允许? 看着平日里精明能干,此时却低眉顺眼挨训的小三儿,田有到底是心软了,虽然问来问去小三儿都不肯说那三天到底去了哪儿,但是田有相信这个乡下的小子肯定是遇着难事儿了,叹了口气,老田挥了挥手,让小三儿下去准备,这酒楼马上就要开门了,有什么事儿以后再说吧。 掌柜老田叹完了气,小三儿走到后院也深深的叹了口气,清秀的眉目间夹扎着散不去的阴云。其他伙计见到失踪三天的小三儿又回来了,一个个挨上去问东问西,只是还没等小三儿回答呢,就被掌勺的郭师傅赶走了。 “去去去,添什么乱呢!马上就要开门了,该干嘛干嘛去!”郭师傅大着嗓门赶走了一帮好奇的小伙计,在小三儿肩膀上拍了拍,自顾自的上厨房去了。 忽然间原本热闹的后院静了下来,小三儿又叹了口气,想着自己也该准备去了,一个伙计叹气叹多了难免让人多看多想。 没错儿,这个叫做小三儿的伙计正是我的上线,代号酒杯的细作。 靠在酒楼对面的矮墙上,我万万没想到酒杯居然又出现了。本来拄着打狗棍的我顺着街道沿儿随意的溜达着,希望能早点儿遇上接头的人,好早点儿摆脱这一身酸臭的乞丐装,不曾想竟无意间走到了这家酒楼前,更不曾想原本在我的意识里应该已经是个死人的酒杯居然还在酒楼中忙碌着! 呆呆的靠着墙壁上,跟个簸箕一样随意,涣散的眼神很好的掩饰住了我内心的波澜。 从干上这一行,不,从懂点事儿之后,我就没再为死人而感到惊慌过,让我惊慌的是原本应该死了的却如常的活着! 忽然!涣散的眼神里出现了一些别的东西,不该出现的东西。一条垂垂老矣的老灰狗,一条跟了我七年,很大程度上改变了我命运的老灰狗! 老灰狗的出现让我的内心平复了下来,既然它出现了,那么就意味着一切还在掌握之中,看着穿梭在酒楼内的那个身影,我冷冷的笑了,不着痕迹的撸下了左手小指上的黑布条跟铁环,既然上线还在,那么我又有什么理由带着失联的标记呢? 扶着墙壁站了起来,我要找件干净的衣服换上了,叫花子是进不了酒楼的。 帝都人口众多,具体是怎么个众多没法说,单就找一个僻静的所作把自己从一个乞丐变成一个食客就很困难。嗯,困难的是丝毫不引起别人的注意。 帝都原本就是帝都,好几个朝代的帝都,所以帝都在很久很久以前就给自己划分的清清楚楚。 北贵南富,东文雅、西乱杂。至于中央?别逗了,那是皇宫大院呢。 北边住的一色儿官人,贵不可言,城南则是商业的聚集地,东边那是太学的所作,文人雅士都搁那儿文雅呢,至于城西,也不知道历朝历代是怎么想的,偌大的帝都居然会专门划分出了城西给三教九流混迹其中。 帝都本该是繁华肃穆的象征,三教九流混迹其中显然有些不合时宜,但是偏偏西城这块地儿肥美的很,孕育着一茬又一茬的污垢,似乎真是这些污垢让城西变得更加肥美,真真算得上是块宝地。 在城南乞丐们得踩着街沿儿走,在西城却可以大摇大摆的走在当间儿,在这里,没人会因为你的身份而对你另眼相看,人们只会盯着你的钱袋儿。西城鱼龙混杂,你永远不会知道街面上走着的那个人到底是什么身份。传说前朝的皇帝经常喜欢乔装打扮,流连于此呢。 西城的传说太多,多到随便一个人都可以有许许多多的故事,这里可以有皇帝,自然也可以有王公大臣,除此之外,江湖中人更是对西城情有多种,说不定刚刚跟你擦身而过的就是当今天下数一数二的大高手。 当然,也可能会是个贼。 捏着袖子里的钱袋儿,我微微笑了笑。在西城,什么都不在乎,唯独在乎有没有钱,现在,钱有了。 找了个半掩门,掩上了门。倒不是怕别人注意到****的乞丐,这是规矩而已...... 花姐儿听见动静很快迎了上来,二十出头的样子,挺俊,挺水灵。 “啪”趁着花姐儿弯腰失礼的空档,我把钱袋子随手扔在了桌上,好整以暇的坐了下来,花姐儿瞟了一眼袋子,打眼睛里冒出一丝喜悦,大白天钱可没那么好赚。 “去给我弄一身干净衣裳来,稍微好点儿就成”还没等花姐儿开口,我就说明了来意。 西城的姐儿没有一个是干净的,同样的也不会有一个是简单的,轻轻的应了一声是就拿起钱袋子去了内门。 不多会儿,衣着一新的我重新出现在了城南的酒楼中,酒杯明显也看到了我,微微一愣,显得有些吃惊。 可是下一个瞬间,脸上的惊讶扩大了,大成了惊恐,大到传染到酒楼内每一个的脸上! 所有人都蒙了,没人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地上的碎肉溅到了我的衣摆上,歇斯底里的尖叫,除了已经晕过去的,所有人都朝着门口奔去! “唰!” 门外不通!钢刀阻路!瞥了一眼碎了一地的酒杯,那殷红的血肉,我缩了缩脖子,缩在人群当中。 第三章 不死 钢刀阻门,森冷的是钢刀,更森冷的是持着钢刀的人,黒卫! 作为大丰建国以来第一支完全负责京畿情报的部门,他们犹如白日幽灵一般显眼,一般强大,一般令人畏惧! 这一切只因为大丰皇帝说了一句“杀无算!” 征和皇帝出身名门,但终究是马上得天下,杀戮和冷酷绝不会被年号中的一个“和”字给掩盖了。 黒卫的出现,让原本惊慌的食客们犹如寒蝉一般的缄默了,黒卫杀人不需要理由,他们只需要跟皇帝陛下交代。 看着大堂中唯一没有佩戴钢刀的黒卫缓缓将一根丝线缠绕起来,食客们更是觉得一股寒气弥漫了周身。那一地的碎肉,竟然是一根不起眼的丝线切割而来。 田掌柜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呆了,早上训斥没多久的伙计变成了碎肉?一向安分守己的老田觉得自己的好日子简直已经可以看到尽头了。 “咚!”得一声跪在了地上,田有颤着身上好不容易熬过纷乱积攒起来的肥肉,战战兢兢的请罪。 “大人呐!求您饶了小人吧!小人、小人不知道小三子的事儿!” 霍钢瞧也没瞧匍匐在地的酒楼掌柜,大着步子走出了酒楼,似乎这里的事情跟他半点儿关系也没有,事实上,确实没啥关系,他只不过是向往常一样杀了个人罢了。 带头的霍钢走了,其他黒卫也收刀走了,一众食客自然也争先恐后的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偌大的酒楼只剩下几个手足无措的伙计,以及依旧匍匐在地的掌柜。 “掌柜的,他们走了,掌柜的!”一个年岁稍微大点的伙计见人都走了,赶忙上前搀扶自家掌柜,却发现自家掌柜晕了过去,立马慌了手脚,招呼其他人把掌柜抬到后院。 只剩下一地的碎肉。 我搂着熟睡了的花姐躺在床上,慢慢的仔细的回忆着白天发生的一切,应该没有异常,有些得意的笑了,看了看怀里睡得香甜的花姐,灭了灯火舒舒服服的睡了。 细作是没有自己的女人的,同样的,细作可以有很多女人。 女人是我们放松自己的极其有限的几个方法。 混在食客里出了酒楼我就直接回了西城,这个叫依梦的女人对我的去而复返毫不吃惊。我给她留下了足够的银钱以及那身乞丐服,她明白这一切意味着什么。 世间不存在没人知晓的秘密,既然有一个人知道了,那么,就只让那个人知道就好了。更何况,那个人是西城的花姐儿,没有比花姐儿更能守住秘密的了。 西城的花姐儿各个都经历过奇特的事情,只是这些事情从来不会从她们嘴里泄露出去,这是她们安身立命的根本,自己的命自己最是看重,即便她们的命本来就脆弱无比。 依梦的暗门子第二天没开门,左近的同行以及来往的常客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儿,替她高兴的姐妹有,骂骂咧咧离开的常客也有,这些她都不知道,她在专心熬粥,因为我昨晚的交代。 半躺在床上被伺候着吃完了早饭,我依旧不想起床,我想离开帝都,或许是被窝太软和太温软了,我越发的想要离开帝都。 只有离开帝都我才有脱离组织的可能! 虽然我才十九岁,还有着大把的时间筹划,可是我却有些焦躁了,十一岁入行,十二岁出山门执行任务,乞儿、药店学徒、酒楼伙计、妓院茶壶、杂货铺掌柜一路走来,我越发的渴望着自由。 花姐儿依梦见我不搭理她,自顾自的在窗台边哼着小曲儿,声音很绵软,让我越发的有些慵懒,可惜,我必须出门了。 换上了乞丐服,借着依梦的梳妆台把自己拾掇成乞丐不过一会儿的工夫,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心里想着还真是只有起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外号,衣裳,穿什么样的衣裳像什么样的人,就跟酒杯一样,除了千杯不醉,连死了也跟酒杯一样稀碎。 其实我已经很多年没见过自己的真面目了,在山门的那一年里,他们教给了我天下最一流的易容术。 依梦收拾好了床铺,对我的乔装打扮视若无睹,轻声问晚上还来吗? 我没有回答她,因为我自己都不知道。 城南一如既往,除了多了一些议论酒楼小伙计之死的声音。 帝都的繁华容纳了不少乞丐,乞丐想听见别人的议论再简单不过了,只不过大多乞丐没有心思去听的。 小伙计三儿是细作! 出手的是黒卫! 田掌柜吓得关了酒楼回乡下了! 皇上英明!这些细作就该杀! ...... 所有的议论大抵如此,没有什么新鲜的,跟我之前听到的三次没多大区别。 大丰皇帝,包括所有的皇帝,对付细作就一个政策,当场格杀! 细作都是受过训练的,抓住活口也不可能问出什么,因为所以得细作学习的第一课就是怎么去自杀!而抓活口往往还会造成不在所难免的伤亡。抓过几次就没人再抓了,杀!杀无算! 乞丐的眼神是不会冰冷的,但是我的心却是冰冷的,冷冷的笑着。 我来帝都三年了,三年内见过不少细作被杀,大家都习以为常了。不管是初建的帝国还是屹立不倒的帝国,细作从来都不会少。 然而初建的帝国无疑是对细作打击最为严厉的时候,也是细作最容易潜逃的时候。 敌人的敌人往往可以拿来运用,一个小小的细作是没办法跟组织抗衡的,但是加上一个帝国呢? 酒杯是第四个死去的上线了,摸摸了尾指的铁环,谁会是下一个呢? 初春的白天显得尤其短暂,伴着夕阳,西城的一个行人丢了钱袋子,花姐儿依梦又赚了一袋子银钱。 依梦人长得水灵,做饭的手艺也不错。 饭桌上小口的吃着饭菜,就连喝汤时也没有发出一点儿声响,颇有些大家闺秀的范儿。或许本来就是大家闺秀吧?谁知道呢?谁知道一个花姐儿到底有着怎样的身世呢?乱世甫定,一切都有可能。 白日里没能等到接头人并没有让我觉得有什么不对,最长的一次我等了足足一个月。 依梦的浴桶很宽绰,可我没让她进去,易容术再好也怕水。 躺在温热的水中,我把玩着手中的玉环,似乎在想些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想,唉,这种不由人的感觉真不好。 洗完澡天已经完全黑了,依梦坐在楼下等我,见我出来笑了笑,示意我去二楼的卧房,然后自顾沐浴去了,很可能以前是大家闺秀的她,已经很清楚的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了。 长夜漫漫,有些事情不着急。 依梦披散着湿漉漉的头发,举着厚实的巾帕擦着,看到我依然坐在楼下有些惊讶,而后有些调皮的递过巾帕示意我给她擦头发。 说实话,我很喜欢这样的调皮,或者说是情趣。按理说我这样的人是不会这种所谓的情趣的,可我偏偏会,恐怕这才是我最大的苦恼吧? 在构陷第一个上线之前,我曾经问过他,作为细作最想要的是什么。 “不死”我清楚记得他的回答,他是个寡言少语的人,却也最直接的表达出了细作们的心声。 不死,不死就能升迁,一旦活得久了,就有机会进入上层,上层就安全了。 可我偏偏从一开始要的就是自由,唉,我要是个普通的细作就好了,我常常这样想,普通的细作不会有太多的想法,更会不为花姐儿擦干头发。 丢下手中被头发染湿的巾帕,拍了拍依梦的小脑袋,她缩了缩头,嗔怪了一句,一瞬间,很俏皮,很美好。 第四章 十五里外的狗 第二天 第三天 直到第四天才有人带走了我,看着走在前面的黒卫,佝偻着身子的我心里有些怪异。不应该啊。 杂货铺子的事儿是杂货铺掌柜那张脸,酒楼里是酒楼的那张脸,此时乞丐的脸更没有犯过任何事儿,为什么会被黒卫找上了? 黒卫的身材颇为魁梧,腰间的钢刀被一只手扶着,走动之间钢刀没有一丝晃动,也是,黒卫最起码有着四品的实力,各个不容小觑。 要不要动手?四品虽然可以让绝大多数人失去反抗的心思,可是对于我而言并不是没有一搏之力。 之前杂货铺子里死了的黒卫就是一个好手。 但,那是在杂货铺子,是关上门的。 现在嘛,唉,默默地叹了口气,跟着黒卫不紧不慢的脚步继续前进。 终于,黒卫带着我来到了一处院门,打开门示意我跟着进去。很明显这是普通的民居,从院子里晾晒的黑衣来看这很可能是他的住处。 只是一个黒卫领我来到他的住处是要干什么?我是一个乞丐而已,我似乎明白了点什么。 魁梧的黒卫一路之上出了让我跟上之外再没有说过其他的话,进了院子也很沉默,只是当他用黑布条缠绕尾指的时候我就明白了,这是组织里的“自己人”。 黒卫自始至终没有说过其他的话,只是递给我一个蜡丸。看样子他并不是我的新上线,只不过是传达讯息的人而已。 搞不好还是入门没多久的生瓜蛋子,一个蜡丸而已,居然带着乞丐进了自己的住所,接过蜡丸我心里冷笑着,看样子这两年的功夫并没有白费,组织似乎人手不是很充足了。 最起码在帝都不是很充足了! 带着蜡丸回到了依梦的木楼,暗门子依旧关着,挺懂事儿,敲了敲门,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敲开这个暗门子了。 蜡丸里的信息不多,但是跟我猜想的差不了多少,熬了七年,终于可以进一步了,最重要的是终于可以离开这个待了三年的帝都了。 蜡丸化在了浴桶里,纸条进了我的肚子。 或许是有点儿兴奋,今天回来的时候并没有顺手牵羊,依梦好像完全不在意这件事情一样,没有开口索要嫖资,或许是之前给的那些已经很多了吧?我这样想着。 之前的几个钱袋子我都没打开看,但是从重量上看绝对不少,包个花姐儿绰绰有余,可我居然觉得有些歉疚,好像我欠了她什么一样,又好像外出的丈夫没能赚到钱回到家一样。 这可真有些奇怪,更奇怪的是换了一身干净衣裳的我居然出门带回来了一只钱袋子,拿在手中沉甸甸的,我挑了下手的。 依梦对我拿出的钱袋子似乎没有特别的兴趣,只是安静的收了,一如既往的示意我去二楼卧房,这让我有些憋闷,似乎应该谢谢我? 听着耳边的娇喘,有些漫不经心的动着,突然间我想通了,好像就在今天,好像我更像一个普通人了。 这一结论让我颇为高兴,也更加卖力起来,良久,平复的床榻承载了一丝安稳。 排着队看着守城的士兵们检查着来来往往的行人,我的心情是愉悦的。 这一回的我是一个一身青衣的书生,二十岁上下,白白净净,验过路引,终于,我踏出了帝都的城门。 三年前我坐在马车上进入了帝都,开始了杂货铺掌柜的生涯,从那一刻我就迫切的希望着能尽快离开这里,现在做到了。 别了,帝都。 别了,冤魂。 别了,阴暗。 三年里,我借助老灰狗,成功的构陷了十七位同行,包括两个上线。 三年里,我借助老灰狗,完美的宰杀了六个黒卫,其中有一个五品武者。 终于,换来了一纸调令,只身前往通州,四通八达的通州。 帝都十里外是折柳亭,官道的必经之处,送别的好地方,折柳亭边的杨柳已经看得出一点儿葱绿了,春天正在一点点的到来。 折柳亭再五里就真正出了帝都的范围了,老灰狗就等在这儿,远远的看到了我,尾巴不自主的摇了摇。 准确的说这只狗已经不叫老灰狗了,一水儿黑色,不灰,毛光水滑,不老。 老灰狗是我出山门的第一年遇到的,跟了我七年,改变了我的命运,正在改变着。 初出山门的我扮演的是一个小乞丐,小乞丐跟老灰狗唯一的共同之处就是都很恓惶。我是真恓惶,老灰狗不是。 那是我的第一个任务,在南方的一个小镇子上装扮成乞丐,密切监视一家商号。 我还记得那家商号做的是绸缎买卖,掌柜的人很好,不时施舍我点吃的。十二岁的我并不知道这家商号有什么特别,只是按照指示每三天给上线汇报绸缎庄的动态,直到有一天,商号惨遭灭门,我知道,这跟我脱不了干系。 当时我很害怕,怕极了,尤其是晚上一个人躲在破庙里的时候。泥塑的菩萨似乎能看得出我内心的阴暗,能看得出我作出的罪孽,原本庄严的面孔化作了狰狞,似乎在谴责我的所作所为! 怕,怕,怕!当时除了怕之外没有其他的了,我匍匐在泥塑的菩萨面前,哭诉着自己的罪恶。 或许真的是菩萨显灵,我的罪恶被别人听到了,这个人是我的上线,负责接收我的消息,以及对我的考核,新人嘛,第一次做事儿总是最能彰显内心的,上线对我很不满意,我失去了作为组织细作的资格,同时也失去了生存下去的资格。 匕首是黝黑的,鲜血是滚烫的。 上线死了,被一只老灰狗咬断了喉咙,鲜血喷了我一脸,朝我扑来的上线倒在了我的身上,颈子发出“嗤嗤”的声音,那是血液喷涌出来的声音。 就这样,我认识了老灰狗,我不知道它为什么要救我,只知道它听得懂我说的话,而我,听得懂它的叫声。 后来,老灰狗一直跟在我身边,只是很少让别人看到。 后来,慢慢的,我才知道,老灰狗之所以救我是因为我是少有的通灵者,少有的能够跟它沟通的人类。 而它,则是妖族中的一员,曾经的王者。 老灰狗并没有跟我承认过自己是王者,王者是不会那样的,它说自己不过是个失去了妖力的老狗、土狗。 老灰狗从来没有告诉过我它的曾经,只是默默地跟着我,因为我可以听得懂它的话,可以跟它交流,可以让它觉得自己不是一只普通的畜生。 我不止一次的猜测过它的来历,随着年龄的增长,见识也慢慢增长了起来,我越发的看出老灰狗的不凡来。 妖族自古以来就存在,跟人类的武者、术士一般,都是可以通过修炼获得极大的能力,只不过能被称为妖族的那都是具备人类形态的,他们一出生就具备人类的形态,只不过拥有的是妖力罢了。 老灰狗自称妖族,可它不管怎么变化,始终是以狗的形态出现,没有人类形态的妖,那叫妖兽,一字之差,天差地别。 老灰狗不说,我也没再问过。 有它本身就是我的幸运,其他的,不重要。 第五章 三百里外的通州 老灰狗是一只自称妖族却没有人类的形态的妖,可这并不妨碍它的强大,我曾亲眼目睹五品武者的脖子轻易破碎在它的獠牙之下。 天下修为,划归九品,九品之上为宗师,宗师之上为大宗师。 帝都十五里外为界,就是因为有大宗师的坐镇,偌大的帝都,再加上向外的十五里,这就是大宗师的境界。 至于大宗师之上是什么,那就不是我一个小小的细作可以明了的了。 路遇黑犬拦路,我一文弱书生,自然要驻足踌躇,踌躇见轻声说了一句通州,黑犬冲我龇牙咧嘴一番后方才离去。 举起衣袖擦了擦额头上的吸汗,状若受惊的书生开始赶路,通州距帝都三百里,得走好几天。 进入组织八年,前几次上线落网,我都是平调而已,这次离开帝都居然是升迁,倒也有几分出乎意料。 帝都死人是人命关天的大案要案,每每出手皆是承载着绝大的风险,脱离了帝都,便等于脱离了一分束缚,通州,必将成为我获得新生的跳板。 有新生就有故去,换句话说,我必须死在通州。 死,是件极为简单的事情,从战乱中存活下来的百姓对此早已适应。然而,死又是一件极其艰难的事情,因为死永远不是目的。 书生赶路的艰辛对于我来说算不上什么,山门只留了我一年,组织对我的培训却从来不曾停止过。 十一岁的我不过是个战争孤儿罢了,没有家传的绝学,没有私塾里的墨水,除了幼小瘦弱,一无所有。 山门内学得高明的易容术,学得简单的字句,仅此而已。 十二岁做了整整一年的乞丐,凭借我的情报,十来家商号家破人亡,也是这一年,我学了武。 十三岁的我被送到药店做学徒,为的是查出药店珍藏的一十三位名贵药材,那一年冬天,药铺被盗,珍贵药材不翼而飞,也是这一年,我被组织认定没有学武的资质。 十四岁的我已经跟大多数十四岁的少年一般了,虽然没有学武的资质,但是到底强健了体魄,不再羸弱,组织安排我进了一家酒楼,酒楼掌柜是八品高手,不知与组织之间有何冤仇。十四岁的我将组织交付的毒药倒进了八品高手的酒壶里,在这之前,没人知道他是八品高手,在这之前,他打算把独生女儿嫁给我。 后半年,我做回了乞丐,上线传我道术,半年后,我再次被认定缺乏资质,上线把消息传递出去的前天晚上就死了,消息是我传出去的。 十五岁的我混迹青楼,做一个大茶壶的营生。对于少年来说这是份屈辱。世人皆道十四成年,正常人家十五岁该有孩子了。我没有孩子,那一年凭借大茶壶迎来送往的差事,我睡了楼里一成的姑娘。老灰狗跟我说,这也算成人了。 十六岁依旧青楼厮混,又睡了一成的姑娘,这两年组织没有任务,我似乎真的成了一个大茶壶。亏了老灰狗,让我学了两年的人,让我知道不同的人该是什么样的,两年满,我已经可以变成任何人了。 十七岁告别青楼,告别青楼里的姑娘,这两年只花了一年的钱,多少有些情分,老灰狗为此笑了我一年。 或许是老灰狗猜中了组织用意,或许是我的易容术已然达到组织的要求,十七岁进帝都,当了个杂货铺子的掌柜的。 回想着这七八年的种种,总有些不真实的感觉。就像我现在的身份一样,通州远扬镖局东家的外甥。 三百里外的通州靠海,靠着海陆四通八达。即便在战乱的时候,通州也不曾遭遇过兵祸,无论哪一方,都不愿意将战场放在这样一个流着金水的宝地。 远扬镖局声名不显却也是世代流传下来的老字号,东主又叫总镖头,七品武者的修为,在当地也有一些名气,奈何江湖水深,通州的水更深,七品高手,真个算不上特别高。 到了余胜扬这一代,余家就只剩下兄妹两人,早年老镖头在时,把余胜扬的妹妹远嫁帝都,攀得是前朝的官门,极好的一门亲事。 前朝的好亲事,到当朝就不行了。赵家书香门第,官宦世家,国灭了,哪还有家?战乱中赵家几乎死伤殆尽,独独剩下一个男童。 远扬镖局走南闯北,余老爷子到死也没能找到自己的亲外孙,临终前拉着长子的手,托付了镖局,念叨着女儿。余胜扬是出了名的孝子,孝子的名声比武功的名声大得多,自幼又是极为疼爱妹子。 老父亲没找到,到了他这里自然还是接着找,这一找就是十年,男童也成了翩翩书生。 我不知道组织是把我变成人家外甥的,既然组织说是,那肯定是了。 两手空空,就这么前往通州。在别人看来似乎有些不可思议,可我却半点也不担心。 书生走三百里地实在有些勉强,第二天我就有了银钱坐上了马车。赶车的老汉能说会道,一路丝毫不曾寂寞,倒是听闻了不少趣事。 有了马车速度也就快了,第四天的中午,我就到了通州。 通州虽然还是北方,但是靠海,空气湿润的多,是个宜人的所在,街面上居然比京都还要繁华几分,往来不绝,热闹非凡。 舅舅余胜扬好似料定了我的行程一般,早早等候在城门口,甫入城门就拉着我的手不放。 咋见亲人的我并没有喜悦,反而惊慌失措,也是,文弱书生刚一入城就被昂藏大汉拉着不放,哪能不惶恐? 余胜扬见状却丝毫不以为意,招呼着随从把表少爷拉上了马车。以他七品的修为,文弱书生哪里逃得掉? 诚惶诚恐的我跟亲舅舅余镖头一起进了远扬镖局。 一路上,马车里,余总镖头费劲唇舌,总算来了个亲人相见,回到府中大开宴席,镖局上下庆贺,更是把老镖头的牌位请了出来,甥舅俩上前跪拜,告慰在天之灵。 酒席从中午摆到了晚上,都是跑江湖的,哪个不能喝?谁人不能饮?余镖头修为高,酒量足,但是架不住高兴啊,一通酒喝下来,整个镖局倒下了八成汉子,剩下的两成是趴着的。 作为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外甥,我自然也少不了要跟舅舅喝酒,文弱书生,不胜酒力,镖局上下醉了的时候,我刚刚酒醒。 看着房间里的布置,可见余总镖头对外甥的重视,武人家硬生生的弄了个文人雅间。 到这里,我心里算真正落了地。 外间有丫鬟伺候着,见表少爷醒了,连忙上前伺候着。 奈何表少爷虽是官宦世家、书香门第,偏偏到我这儿家道中落,哪里受得了丫鬟的伺候?连忙红着脸自个穿衣起床,直把小丫鬟们笑了个花枝乱颤。 唉,到底是武人,家里丫鬟没有太多的规矩,心里想着倒也欢喜,这里,似乎不错。 只是,接下来会怎样呢?蜡丸里除了一个升迁的指示就只一个通州而已。 既来之,则安之,八年了,总算混了个少爷当当,虽然是个表,表少爷。 第六章 深夜来人 余总镖头一妻二妾,就是没有子嗣,远扬镖局的摊子不算太大,但也是祖传的产业,余胜扬已经四十出头了,七品武者虽然可以活得比普通人要久一些,可这仅仅是寿命而已。 好不容易找到了妹子的血脉,也是流着余家血脉的,余胜扬觉得老天对自己似乎并没有太过苛刻。 只是这个外甥是个文弱书生,成年之后练武不会有太大成就,恐怕担不起镖局的重任,一时有喜有忧,倒也是生活。 在余家住了月余,每日里娘舅好吃好喝的照应着,日子过得颇为惬意,只是上线始终不曾出现,打量着忙碌的镖局,组织这次有何图谋? 有什么图谋说实话,我不是很在意。 本来打算借此次脱身,可余家城门的接待以及认亲让我有些苦恼。 摸着书生的脸庞,我实在有些不明白余镖头到底凭借着什么认定了我是他的外甥! 这一点让我很愤怒! 从山门出来,除了一个铁指环之外并没有其他物件,至于铁指环,我早就将它替换了,样式普通、材质普通,绝不可能是追踪的器物。 可组织依然十分简单的掌握着我的行踪,天下之大,纵然逃到天涯海角,又怎么能抹杀自己的存在呢? 必须找到组织追踪的方法! 蜡丸里的“洪”代表着我从“荒”晋升了。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这是组织细作的等级。 既然我现在是“洪”字级别,那么上线一定是“宙”了,组织再庞大,再严密,控制手下必然还是通过更高级的手下。 “宙”字级的上线,你究竟会是谁呢? 余总镖头是我怀疑的第一个对象,然而很快就否定了,两个细作不可能有着如此亲密的联系,更何况整个远扬镖局总镖头说了算,没有再安插细作的必要。 老灰狗的嫌疑也很大,如果说有谁能够轻易的掌握我的行踪的话,除了它再也没有了。 它出现的随意,跟随的神秘,加上手段的高超,绝对是最有可能的。 然而也真是这一点让它成为最不可能的。 老灰狗太过神异,而我太过平凡。 如果它是组织安排的,那就太过逆天了,一个十二岁的乞儿,值得组织下这么大的手笔? 答案是否定的。 毫无头绪,越发的让我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紧了紧身上的锦袍,带着小李继续游走在通州的街道上。 小李是镖局管事的儿子,比我小一岁,有志不在年高,小李不知一次的跟我说过,自己长大后要成为父亲那样的管事。 小李也很争气,聪明伶俐,跟着镖局镖师学武,东一招西一式的也练到了三品的修为,舅舅把他安排给我,一个是这小子从小在镖局长大,熟悉镖局的一切,另一个就是保护我的意思。 文弱书生的形象让舅舅破费脑筋。 “少爷您看,这就是咱们通州最大的码头了!”小李的声音中带着自豪,跟我一起站在了通州的码头上。 码头很是壮观,停泊的都是大船,跳板上的力夫们来回搬运着货物,络绎不绝。 “咱们远扬镖局的船呢?舅舅不是说让你带我过来认认自家的货船吗?” “咱的船停在海上呢,要做小帆船过去,少爷您不知道,不是装卸货的船只能停在港里,可不能都挤在码头前面。”小李笑着解释。 “哦,原来是这样,都是有门道的啊。” 小李闻言偷笑,表少爷始终是个书生,对于镖局的事物全然不了解,甚至对于很多常识都有所欠缺,老爷说了,少爷一直在念书,让自己跟着就是要帮着少爷了解了解。 小李在偷笑的时候,殊不知我心里却在苦笑。 书生啊,这个装扮可真有点问题。 在码头的东侧,小李与船家招呼了一声,我们就坐上帆船去往海港里的货船。 通州靠海,镖局大多走的也是水路,镖局受得是委托,在通州,没有自己的镖船,是开不了镖局的。 远扬镖局一共两艘镖船,算得上中等货船了,镖旗迎风烈烈,一眼就能认出来。 现在是初春,海运还没有彻底的复苏,镖局尚且没有接到需要启动镖船的生意,一艘船上只留了两个人,负责日常打理,这是官家的海港,安全不需要自己操心。 船上遛了一圈,算是完成了舅舅交代的任务,海风尚凉,小李跟我都不愿意多待,看了也就回去了。 按照小李的说法,少爷我又不用押镖,知道个大概齐就行了,来日方长嘛。 回去的路上两人有说有笑,商量着晚上偷偷溜出去上夜市耍耍。 一路上,我看到了三个铁环,带着乞丐的尾指上。 到镖局后跟舅舅汇报了一日所得,余总镖头很高兴,外甥文弱是文弱了点,好在好学,让他很欣慰。 “我看这镖局上下你也了解的差不多了,以后有什么打算?”余总镖头大大咧咧的坐在太师椅上问道。 “这,我想继续读书,以后考个功名?” 赵家书香门第、官宦世家,作为子孙,由不得我说其他打算,只能硬着头皮试探道。 “唉,你也看到了,咱家有这镖局,吃喝不愁,虽说去年圣上开了科举,可是始终把持在门阀世家手中,咱家没个一官半职,想要科举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儿。” 余胜扬也知道外甥的心思,可是科举是那么简单的吗?前些日子他还听闻科举制度要改革,给寒门学子的机会越来越少,更何况他打心眼里不想外甥当个官儿,镖局总得后继有人呐。 只是外甥没有舅舅的见识,有些事情还不好明着跟书生说,不是没说过,孩子书读得多了,信书上说的。 “这样吧,舅舅不是反对你科举,只是咱这祖业总得有人接手啊。” “我又不会武功,将来怎么管理镖局?”我表现出不满意,甚至委屈的样子来。 “哈哈,贤宏你这么说就不对了,咱这镖局不是刚起来,不需要总镖头整天打打杀杀的。你看舅舅还能拼个几十年吧?你赶紧娶个媳妇生个孩子是正经,你是错过了练武的时候,咱可以从下一代着手嘛!”总镖头明显是早有打算,料定了外甥的心思。 这可有点出乎我的意料,得,都指望上我儿子了! 一脸的错愕让舅舅很是得意,哈哈大笑的把我一个人丢在了大堂,他得出去巡视镖局,布置晚上的防卫。 脱身似乎更加迫不及待了。 玩味的躺在床上,原本说好的夜市我也没心思去了。 城中有乞丐、有指环,看样子我是来接替的,难不成通州的组织已经被破灭过一回了? 上线迟迟不曾现身,难道是因为还没赴任? 嗯?就在我思索的时候,突然出现了一些细微的响动,有人来了。 书生起居很规律,此时的我早已应该在梦乡之中,来人显然明了这一点,轻轻抛出一颗蜡丸,再次悄无声息的离开。 确定人走远了,我睁开了假寐的双眼,在一片漆黑中准确拿起了蜡丸,嘴角微微翘起,终于还是来了。 镖局不是龙潭虎穴,可镖局里大多都是武者,舅舅七品修为,来人居然可以不着痕迹的摸进我的房间,显然很可能是镖局内部的人,除非他有着不凡的身手。 细作里面没有高手,高手有高手的用处,酒杯是我迄今为止见过的唯一一个有修为的细作,也不过三品而已。 为了不着痕迹的抹杀他,可是费了我一番手脚。 至于这位嘛,翻了个身,将蜡丸塞到枕头下,这是让我明早发现的,那我最好是明早打开。 第七章 铁环档案 第七章铁环档案 就在这天晚上,通州的巷子里出现了三具乞丐的尸体。 通州很多年没有经历过战乱,不知从何时起,战乱总是避开了这座繁华的城市。 四月份了,又是靠海,夜里虽然微凉,但已经不足以冻死人了,即便是乞丐。 朱捕头的脸色有些难看,倒不是因为大清早从温暖的被窝里不情愿的爬出来。 三具尸首摆在他的眼前,停尸房里独有的气味让他越发的愤怒! 这是谋杀! 乞丐的尸体被摆放在三个并排的床位上,除了喉咙再没有其他伤口,一击毙命! 朱捕头吩咐仵作清洗了伤口,血液早已流干净了,伤口处露出惨白的死肉,伤口很齐整,可又偏偏不似刀剑所为,倒像是被钩状的兵器所伤。 这让朱捕头有些犯难,按理说奇异的兵器总可以缩小排查范围,可拥有丰富经验的他明白这一切意味着什么。 越是奇异的兵器越难找到,人家既然敢光明正大的行凶弃尸,很可能就料定了自己压根找不到他! 凶手杀伐果断,为什么偏偏跟乞丐过不去呢?一夜之间连杀三人,吃饱了撑的?朱捕头知道这里面肯定有什么他不知道的猫腻。 尸体脱得赤条条的,衣物也都检查过了,并没有发现任何线索,朱捕头吩咐手下取一坛烈酒过来,手边当差的小捕快有些不明所以,愣愣的看着捕头,以为自己听错了,烈酒? “啪!”一个年长的捕快一巴掌拍在小捕快的后脑勺上笑骂道。 “让你去你就去,傻不愣登的干啥?!” 捕头知道他是维护自己小舅子,没去管他们俩,自顾自的先开了遮尸布。 “看样子他们不是乞丐啊。”年长的捕快见自家捕头亲自动手,连忙上前帮忙,只是尸体的样子让他有些吃惊。 他做公也五六年了,什么样的人该有什么样的尸体还是知道的,眼前的三具尸体虽然算不上白白嫩嫩,但绝对不是乞丐的尸体! 拿捏了把尸体的手臂,有些紧实,可也比练武之人差了些,可以说通州城里大多男子都是这样的状况,只不过,这个大多不包括乞丐。 “咦!”没待年长的捕快进一步核实,耳边传来了朱捕头的轻咦,似乎有些惊讶。 只见朱捕头正在他的身前握着一只死人手,那只手倒是黑乎乎的,跟乞丐的爪子颇为相像,只不过尾指上面裹了一层黑布,用一只铁环固定着...... 衙门停尸房里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自己的猜测八成没错了。 天刚亮我便捏碎了枕头下的蜡丸。 “待命” 就这两个字,再无其他,我冷冷的笑了。 清晨的空气都是清新的,丫鬟们知道我不喜欢别人服饰,并没有打扰我的清净,一墙之隔隐隐传来狗叫,我仔细听着,知道昨天那三个失联的乞丐已然没了,三个?恐怕不止三个吧? 接下来的两条衙门里的停尸房又多了两具尸体,跟前面送来的三具一样,朱捕头用烈酒试了,身上并没有特别的标记,除了左手尾指的黑布与铁环。 黑布是普通的黑布,铁环是普通的铁环,事情却绝对不普通。 朱捕头是衙门里的老人了,知道这事儿不是自己能解决的,毫不迟疑的通报了前衙的老爷。 能在通州做上一把手自然不是泛泛之辈,这是块流着金水的宝地,知州黄伯清是大丰皇帝的亲信,替皇帝总管通州。 黄伯清本人倒不是什么干才,他靠得是忠心,通州大小事宜从来都是事无巨细的禀报,听完捕头的通报,黄伯清皱起了眉头,这是细作啊!他心里想着。 通州距帝都三百里,快马一日便到,事关细作,黄伯清交代朱捕头亲自快马加鞭上报朝廷。 此事上不得朝堂,朱捕头太阳还没落山就入了帝都,直奔翠园。 翠园不是私人庭院,而是执掌帝国情报的黒卫衙门! 递上快奏,朱捕头有些忐忑的等在翠园门外,隐隐可见翠园内的精致。 对于黒卫,朱捕头跟普通百姓并没有区别,仅仅站在翠园外,就足以让他感到敬畏,笔直的站立着,不敢有丝毫失礼。 朱捕头等候在翠园门外的时候正式远扬镖局走水的时候。 走水就是失火,镖局上下多是习武之人,救火进行的是否迅速,不多时,厨房的大火就被扑灭了,好在没有人员伤亡,余总镖头庆幸的同时也严厉下达了查清火灾起因的命令。 镖局人口众多,厨房里自然少不了人手,又是饭点儿,谁干了什么一问便知。 厨房帮闲的小六子被指了出来,小六子高高瘦瘦的,进镖局厨房有五年了,一直没出过什么差错,没想到一出错厨房就没了。 余镖头仁慈,没让小六子为难,只是今后镖局不能留他了,今天失手烧了厨房,明天呢?走镖的都知道明天的宝贵。 眼见小六子垂头丧气的离去,我摇了摇头,似乎是为他惋惜。 朱捕头是第二天清早回来的,在他之前,一队黒卫已经潜入了通州城里,黒卫的马要比衙门的马好多了。 不只是通州,大丰主要的州府都陆续有黒卫的来临。 没人知道大丰街面上少了多少乞丐,为了保密,此次席卷帝国上下的行动并没有张扬,半个月后,翠园的档案里多了一份叫做铁环的秘密档案。 之后,我再也没在街面上看到尾指裹黑布、配铁环的乞丐了。 这就是和平的力量。 战乱时没人会关注乞丐的存亡,再奇异的死去也只是死去而已。 和平时期,人命才叫人命。 我想组织永远也不会知道,居然是它底下一个不起眼的小小细作摆了它一道,一个铁环,毁灭了原有的联系方式。 铁环档案生成之前,小六子就死了,潜入通州城的黒卫不知怎么找到了这个奸细,干脆的了结了我的上线。 为此舅舅的远扬镖局也遭遇了一番搜查,闹得镖局上下鸡犬不宁,好在黒卫没有找到第二位奸细,镖局幸免于难。 余胜扬对这件事情引以为戒,下令镖局用人必当慎重,决不可再招祸患!殊不知,自己的外甥就是个祸患。 小六子的死并不是我有意为之,原本的打算只是将其驱离而已,没想到黒卫的警觉如此之高,倒也扰乱了我原本的布署。 表面上看短期内我是脱离了组织的掌控,可是我明白自己还不曾获得真正的自由,“宙”级小六子的突然死亡,让我失去了获得追踪手段的来源。 接下来,我只能等,铁环联系已经不能用了,组织必然会通过其他途径跟我取得联系,这是我从来不曾遇到的状况,也很可能是一个巨大的转机。 然而上线没有等到,相亲却来了。 舅舅对我的事情无比热衷,尤其是成家这件事情。 一妻二妾让他有了不少亲戚,这些亲戚里自然少不了适龄的女子,这不,几个姨母家都有合适的人选,又知道我将是镖局的接班人,哪里肯错过这样的机会? 自己的事情只有自己才清楚,一个细作哪有资格娶亲? 为了应对舅舅的热情,花费了我大量的精力,简直比构陷上线还要来的艰难! 最终,迫于无奈,不得不答应了相亲的安排。 第八章 青松道人 第八章青松道人 远扬镖局的表少爷在相亲的路上摔断了腿,这件事让通州城茶余饭后多了几分欢乐。 倒也不是纯粹的取笑,只是相亲路上摔断腿着实少见,难免会有几分议论。 余胜扬看着大夫给自家外甥接好了腿,一脸阴沉,下面人建议他要不要去道观找术士前来帮忙,老医师摇了摇头,说不用,轻微的骨伤,不会留下什么后患。 马厩里的那匹马儿已经被镖师谭爷抽打了好几回了,这次相亲表少爷非要骑着马去,偏偏就选中了他老谭的马,偏偏马儿就把表少爷给摔了! 靠在床榻上,有些无奈的看着被固定的右腿,这一摔可真瓷实,唉,总比去成亲强些。 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一百天足够我摸清组织的一些情况了。 铁环乞丐的事件必然会导致组织细作人员的大量缺失,人员的缺失放在乱世不算什么,孤儿遍地,但是在这么个建国初期,绝对是一个不小的麻烦。 几位舅母前后都来看了,明里暗里表示只要我的腿好了就可以接着相亲,舅舅也拍着胸脯说这事儿不急,远扬镖局不愁找不着媳妇儿。 唉,我哪里是怕找不着媳妇。 一个月后我就能下地了,固定的柳木也去掉了,不瘸不拐,这让一直忧心忡忡的余镖头松了口气,这时候天气已经暖和了,镖局的生意好了起来,他很忙。 押镖不是我这个文弱书生干得了的,镖局的事物也插不上手,一天到晚无所事事,就连小李也有着自己的差事,不再有空跟我瞎晃了。 我好似一个局外人一样存在在镖局之内,虽然镖局上下敬重不减,但也没人真拿我当回事儿。 这样,暗地里的布置也没人会察觉。 就在前天,镖局接了个大生意,总镖头带着手下镖师亲自押镖去了,偌大的镖局只剩下一位老镖、一些年轻人,有实力的都不在。 结果就出事儿了,表少爷出事了。 总镖头押镖外出的那天晚上,镖局突然出现不速之客,掳走了表少爷! 老镖师虽然老了,一身武道修为却是不弱,六品的武者放在哪儿都是不可小觑的,可偏偏连来人的一招都接不住,漫天狂风中一击落地,再也没能站起来。 镖局没人坐镇,老镖头重伤昏迷,总镖头夫人只得派人火速通知在外押镖的余胜扬。 得到消息的余胜扬顿时怒不可遏! 欺人太甚! 想他远扬镖局历经二百多年,何时让人如此欺辱过?! 当即吩咐手下掉马返程! 生意可以不做,根不能断了! 这是余胜扬盛怒之下的唯一想法。 通州城远扬镖局的小少爷又出名了,听说被人掳走了! 这可是件不小的事儿,通州多少年没有发生这么明目张胆的案子了?惹得还是镖局?一般人可做不出这样的事儿。 只是不管是镖局还是官府,对于表少爷被掳走的事情都没有头绪,只从苏醒过来的老镖师口中得知来人是道术高手,交手之中连人面都没见着就落败了。 余胜扬想不通,修习道术跟武道有所不同,天下谁都知道,五品以下无道术,说得是道术修为不达五品,那根本就上不了台面,别说同级别的武道了,就是连普通人恐怕都有所不如! 可道术一旦突破到五品,那么同样的五品高手就不是对手了,老廖是六品武者,江湖争斗经验十分丰富,即便是同级别的道术高手也不可能连个照面不打就把他撂倒了。 这样说起来,来人最起码有着七品甚至更高的道术修为。 只是这样的道术高手为什么要跟远扬镖局过不去呢? 余胜扬仔细思量这一生,并没有与任何道术中人接下仇怨,镖局讲求的是以和为贵、和气生财,轻易不会与人争斗厮杀。 可自家外甥下落不明是真真切切的,掳人大多为了求财,官府关照了,不要慌张,更不要盲目的采取行动,先等等看,朱捕头在镖局住了下来,准备随时应对可能出现的绑匪。 半个月过去了,朱捕头叹了口气,冲着余总镖头抱了抱拳,绑匪一只没有露面,衙门里还有其他事情等着他去处理,不能总耗在镖局。 余胜扬阴沉着四方脸,事实上半个月以来这张脸上就没露出过笑容,好不容易找回的外甥,就这么在他家里丢了?这让他如何面对九泉之下的父亲跟妹子? 官府找不到,自家找不到,连道上的悬殊花红也没用,谁都知道表少爷多半是遭遇不测了,只是谁都不敢说。余胜扬也知道,知道归知道,血亲又怎么能舍弃得了呢? 就这样,远扬镖局上下足足搜寻了一年,始终没用任何音讯,反倒是总镖头的第二房小妾突然有了身孕,这才慢慢淡了下来。 一年的时间是很长的,这一年里,我带着老灰狗始终藏匿于通州八百里外的深山中。 趁着镖局空虚,突然发难之下,不出意外的摆脱了“表少爷”的身份,当即带着老灰狗远遁八百里外的鹿起山。 此山相传是神鹿起处,山高林密,等闲人连上山都是困难,更是一片连绵不绝的山脉,可谓是藏身的绝佳地点。 神道高手是谁? 呵呵,那自然就是我了,通州城里只知道表少爷失踪了,却不知表少爷是自己走的,闹出的动静不过是为了蒙蔽组织的耳目而已。 虽然我还不知道组织是凭借什么追踪我们这些细作的,但是冒险之下,这一年里并没有组织人手追杀上门,看样子和平真的是阴暗最有力的对手。 一年的蛰伏让我多少有了些自信,组织若是当真那般肆无忌惮,此时哪还有我跟老灰狗的存在? 又到春暖时,鹿起山上慢慢恢复了青翠,我站在一块崖石上,遥望着山麓,老灰狗卧在一旁,明显知道我的心思,低低的叫了几声,也有些耐不住寂寞了。 是啊,此山虽好,却是没有人迹,不是久留的地方,更何况我才二十岁而已,总不能真就老死山林? 只是天下虽大,何处是我安身立命的所在? 无牵无挂的另一面就是无依无靠,更何况还有组织这个隐患。 一身道术加上老灰狗,等闲人物自然不用放在心上,可又如何取得应有的地位? 七品术士,在任何地方都是炙手可热的,可二十岁的七品术士总得有个出处? 大丰政教共存,道观应该是最合适的地方了。 早年在青楼的时候,那个地方就有一处道观,虽不起眼,却是我跟老灰狗一同看上的地方,早就说过以后若是脱身便来投此处,想来老道长应该活得差不多了吧? 实在不行,我并不介意送他一程! 把心思跟老灰狗说了,它点了点头表示赞同,既然说好了,那么便没什么好犹豫的了。 鹿起山上这一年,上无片瓦遮头,也就没什么家当可言,一人一狗,相跟着下了山。 青楼在秦州府,道观自然也在秦州府。 赶着马车,老灰狗肚子卧在车厢里,我不自觉的摸摸了脸,这些年了,终于可以以真面目示人了。 秦州在遥远的南方,我们足足走了两个月才到达,秦河边的青楼还在,只是楼里的姑娘一个都不认识了,连老鸨都换了,听说是后来被别人买了去。 道观也在秦水边,离着青楼不远,青砖黑瓦,虽然不算宏伟却又不失庄严。 老道长真个故去了,道观里的道长是个五十岁上下的道人,圆脸,看着更像一个土财主。 守季道长对前来求道的年轻人很是满意,小小年纪就有了二品修为,想他年过五十不过才四品修为罢了,主教大人见他难在突破,打发了前往这秦水边做个布道的观主。 这也颇和守季道人的心意,秦州府的大道观里可没有他的席位,另为鸡头不为牛后的道理他还是懂的,这不,手下立马就有人了。 道教奉得是三清道祖,一番礼拜之后,守季道人收下了第一位弟子,赐下道号青松,我就算在道观里落了脚了。 第九章 活在道观 青松为道号实在让人有些不满意,道观后多有青松,想必守季道人不过信手拈来的。 秦水观虽是道教名下,到底不如州府的正统道观,顶多算个编外。 编外有编外的坏处,编外也有编外的好处。 作为编外或者说是附庸道观,秦水观受不到正统道观的待遇,道观人员虽有道籍却不得为道官,无法拥有护道强兵,不得干预朝廷法令。 但是有也其好处,像秦水观这样的附庸道观,多数是道教拿来安置像守季这样的道人,他们把一生奉献给道教,总得有个善终的地方。 附庸道观除了不得拥有大量私兵,不得为道官,不得干预朝政之外,几乎是土皇帝一般的存在,怎么发展都不会有人限制你。 之所以有这么大的自由,多半与道家的清净无为有关,即便出现一两个有私心的,还有州府的正统道观管辖呢。 道教几乎贯穿了整个人类的发展,从来没有哪个道观威胁过国计民生,在天下享有盛誉,信徒无数。 这也是我为什么选择道观落脚的最大原因,这种超然的自由可是让我神往已久。 守季道人道法不曾突破五品,除了常见的几种道术之外并没有奇特之处,平时也就打理香火,帮着附近人们疗伤治病之类。 我展示给他的是二品修为,能够修道的人本来就少,能有成就者更是凤毛麟角,奈何守季道人本身有限,教来教去都是我会的,好在上任观主藏书颇丰,倒也为我补充了不少见识。 守季道人是传统的道人,坐拥宝地却没有多少想法,三进三出的道观就师徒两人,平日里有些冷清,这一****从外面带回来一只灰狗,有些苍老,师父看了没说话,默认了道观成员增加的事实。 道教不忌荤腥,不忌嫁娶,守季一辈子没做过饭,菜在盘子里别人才敢说那是菜,从我来了之后,他就没进过厨房,整日里多数时光是抱着茶壶守在中院的松树下,没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只是愣愣的出神。 有一次我问他。 “师父可有未了的心愿?” “啊?我啊,半辈子在道院里度过,现在道院不需要我了,唉,不说也罢。” 当天晚上,昨晚晚课之后,我带着师父溜达在秦水河边,青楼的夜晚是灯火辉煌的,照得江水熠熠生辉,隐隐有丝竹,有笑语...... 我跟师父在水边的大石上坐了很久,只记得回去的时候,师父回了几次头。 从那晚开始,师父在松下就不只是出身了,时不时的在地上划拉着什么,每回我一靠近就用脚灭了,后来还是老狗潜了过了,看到了一幅美人图。 秦水边的青楼叫三花坊,坊里有三位头牌姑娘,千金难得一宵的角色,连带着其他姑娘也是身价不菲。 守季对钱财从来没有概念,他注重的只有道书上出现过的东西。 看着师父从愣愣出神慢慢变得愁眉苦脸,我不由得得意了。 想来也是可怜,堂堂道爷也会为俗物发愁。 道观无恒产,吃的用的都是香火钱,又不似民间野道,驱魔捉妖、坑摸拐骗的事儿不能做,师父想到的唯一方法就是节省。 中午的三菜一汤变成一菜一汤,早晚只能稀饭就馒头,吃得我是哭笑不得。 牙缝里能扣出姑娘? 师父去了州府,替我入了道籍,回来时除了小小的一本道籍,还带了一包种子,师父说这是从秦州道观里要到的种子,种了就是药材,可以换钱。 于是道观的开荒开始了,守季道人脱下了自己的道袍,一身短打露出了养尊处优的肚子,对此他毫不在意,师父的师父告诉他,好好经营秦水观,娶两房夫人,后半辈子无忧。 师父下地徒弟自然也就跟着,道观后面的荒地是无主的,既然观主要种药材,谁都没法说不能。 “青松啊,等这药材种好了你就专心修习道术,其他的事儿教给为师就行了,我师父说了,你年纪轻轻就有二品的修为,将来说不定能突破五品,到时候我给你推荐到州府去,那里都是我的师兄弟,一个道官是跑不了的。”种子下地时,师父这样对我说。 我笑了笑,道官啊,好大的名头。 春去秋来,师父的药材长势很好,守季变成了守药,没事儿就往药园子溜达。 不知怎么的,秦水观观主想娶妻的消息传了出去,秦水附近的居民觉得这事儿自己有义务。 秦水道观的道人看病从不收钱,治疗手段也很高超,再次居住的人们大多受到过观里的照顾,听说观主想娶妻,自然帮着张罗。 前后好几批媒人上门,一开始守季道人还抹不开面皮,直言这是子虚乌有的事儿,他一心向道,怎么会晚节不保?奈何媒人厉害,几句话就把观主套了进去。 就这样,守季观主不得不应付这些媒人,只是,说的都是寡妇? 这让守季道人很是不满,是,他是岁数大了点儿,可也没想着找个寡妇啊,还是童子身呢,怎么也得是个黄花闺女不是? 可惜,秦水的乡亲们不是这样想的。 战乱过后寡妇比大姑娘多,加上观主都五十多岁了,谁也没想起来给他找个大姑娘,只是以为观主条件苛刻,看不上一般的姿色,只能一个个的画影图形的让他慢慢挑。 这些乐子可以说是从来不曾发生在我的身边的,看着观主师父这样的生活暗地里跟老灰狗笑翻了肚皮,进道观好几个月了,始终没有任何麻烦上门,这让我们都松了一口气。 然而日子不会一直风平浪静的继续,它会不时的出现一些波澜。 就在第一批药材收割的时候,秦水出事儿了。 师父手忙脚乱的治疗着被抬过来的船夫。 船夫躺在门板上虚弱的呻吟着,半条腿没了,鲜血洒了一地,师父的双手死死的按在伤口处,发出淡淡的白光,努力想止住鲜血的外涌。 到底是四品的修为,虽然效率不是很高,到底是止住了血,替船夫捞回了一条命! 然而还有更多条的命没了。 据抬送船夫的乡亲们说,秦水出龙了! 这里龙并不是九天之上的神龙,而是秦水一直存在的猪婆龙,也就是鳄鱼。 秦水自古就有猪婆龙的存在,这一点船夫渔民都知道,只要在秦水上都会注意的,很少会出事儿,更不会出现猪婆龙大量袭击船只的事件。 袭击他们的猪婆龙显然不是一般的猪婆龙。 一般的猪婆龙没有那么大,足足三丈长啊,一尾巴就掀翻了他们的渔船!一个渔民战战兢兢的说到。 其他人也是心有戚戚,秦水出了这样的祸害,等于断了他们的生路。 师父道观出身,见多识广,知道这是妖兽出现了。 奈何他不曾进入五品,没有战力,明明知道妖兽却没有降服的办法,只能让人感觉通知官府,自己带着我回州府向道观求救。 秦州府的道观要比我们的小道观壮观得多,守门的甲士认识观里出来的老人,未经通报就让我们进去了。 道观的规矩很多,守季师父自小生活于此,熟门熟路的,很快找到了一个主事,拉着二十出头的青年叫师兄,求师兄出手。 “师兄”似乎跟守季道人很熟悉,反而笑着把他拉到一边石凳上坐下。 “唉,一把岁数了还是这么毛毛躁躁的,啥事儿就回来求救了?我听说你最近在张罗着娶媳妇?” “二师兄你莫取笑我,我那秦水出了妖兽,师弟降它不得,你快随我去,晚了只怕又有乡亲遭殃!”守季老脸一红,只顾抓着师兄的袖子不放。 第十章 擒斗妖兽 青年道人见说吃了一惊,秦水是秦州府最大的一条河流,宽阔水深,即便是战乱时都不曾出过妖兽,这回是怎么了? 当下顾不得调侃自己的师弟,吩咐甲士准备车骑,除妖要紧。 术士不似武者,没有强健的体魄,一身修为只在天地之气,出行多以马车代步。 甲士骑马当先开道,长戈盔甲、森然有序,我跟着师父师伯一同坐在马车之内,离得近了才发现师伯眼角的鱼尾纹,看样子只是养生有道而已,并不是真正的青年。 师伯发现我在偷偷的打量他,不以为意,反而饶有兴致的跟师父说收了个好徒弟,年轻有为之类。 师父笑眯眯的点了点头,说这孩子说不准有希望在五十岁之前突破五品,到时候咱们师门一脉又会增加点力量。 “哦?我倒是没注意师侄的修为。” 师伯说着手便搭在了我的手腕上,立时一股暖流顺着手腕传到了周身。 “不错、不错,小小年纪即将突破二品”师伯收回了手,呵呵笑道。 接着他解下了腰间悬着的玉佩,递给了我。 玉佩通体雪白,雕工细腻,一看就不是凡品,看了师父一眼,只见他笑眯眯的点了点头,于是就接了过来。 师伯见我收了,似乎也挺开心,说是以后有空多去州府道观,师门中人应该多多联系。 收了人家的礼,自然只能顺着人家说了,师伯六品道法修为,在我眼里表现出一副高人模样倒也有趣。 州府道观离我们秦水观并不是很远,又有马车赶路,很快就到了。 可是有人比我们更快。 当我们到达猪婆龙出没的水域边时,那里已经波涛汹涌的斗起来了。 只见淼淼的秦水之上,一只长达三丈的猪婆龙把河水搅动得浑浊不堪,岸边一个昂藏大汉正死命拉拽着一根粗大铁链,铁链的另一头正牢牢的困缚在猪婆龙的长颚上! 难怪猪婆龙只在水中翻腾,原来是对敌手段被制。 “不好!这铁链看着粗大,却是个俗物,只怕顷刻之间就会崩断,这汉子危险了!” 刚下马车的师伯大叫了一声,双手下划,竟是一下子飘了出去。 声音未落,果然,铁链蓦然崩断,强大劲道反弹回来,站在河岸的大汉措不及防,被崩断的铁链砸在了胸膛之上,一下子人就倒飞了,口中狂喷鲜血,眼见是活不成了。 守季师父见状赶紧跑过去,打架没他的份,只能看看能不能救回大汉的性命。 随行甲士见状连忙分出几个人护着我们师徒前去搭救大汉,其余甲士则一齐奔至河边,护卫的师伯的周遭。 师伯借助道术极快的到达了河边,并指刺向河水,一条水龙哗然而起,竟与妖兽猪婆龙厮斗了起来。 一个名里带着龙字,一个具备龙行,倒也斗得个旗鼓相当,难分难解。 我跟师父一路奔到了大汉的身边,此时的大汉早已不复之前的勇武,嘴里冒着血沫,眼见是出气多进气少了,胸口甲胄凹陷,有血迹渗出。 师父全力施为之下双手冒出莹莹白光,一下子按在了大汉的胸口之上,可惜,大汉伤势太重,即便是我不再隐藏修为也是回天乏术,更何况修为不足的师父。 果然,没过多久大汉脑袋一歪,归天了。 师父叹了口气,有些无可奈何,吩咐甲士把大汉尸体河边,免得再受袭击。 另一边,师伯的水龙已经被猪婆龙撕咬得快不成形了,好个妖兽,皮肉厚重,水龙的攻击只能让其身行摇晃,构不成致命的打击。 好在师伯唤出水龙不过是个缓兵之计,真正的杀招留在了后面。 只见他站在岸边,双手有如穿花蝴蝶般的变换着手势,师父看在眼里,跟我说注意看,你守山师伯这是来狠的了。 话音未落,先前的水龙轰然而散,化作了漫天的落水,猪婆龙得意的冲向岸边,长颚大开,似乎想一口吞下守山道人! 守山道人见状丝毫不惧,反而嘴角露出了一丝冷笑,捏着法决的双手往前一送,数道水箭突兀的凭空而现,笔直的射向妖兽嘴中。 师父跟甲士们看得热血沸腾,我却有一种想捂脸的冲动,对付水行妖兽用水行道术?是想淹死人家吗? 果然,就在水箭即将射入妖兽猪婆龙的嘴里只是,大开的血盆大口一下子咬合,水箭啪啪得击打在它的长颚上,却连皮肉都不曾隔开。 守山师伯显然不曾遇到这种状况,可怜他比我师父还要大几岁,却同样的一生在道院中度过,平时修习道法道术不过同门切磋,何曾真正与人打斗过?更何况是妖兽。 一招不成二招不就,六品修为在身却没能好好发挥,守山道人觉得有些憋屈,眼见妖兽即将冲到自己面前倒也没有惊慌,立时改变了法决,在自己面前撑起了一堵土墙,将将挡住了猪婆龙的冲击。 甲士们见妖兽被土墙挡住,欣喜之下连连出动长戈刺去,火花四溅,也不知这猪婆龙到底有着多少年的修为,一身鳞甲竟是不输钢铁,硬是抵住了甲士们的攻击! 我知道再不出手只怕便宜师伯一行人就要交代在这里了,可是一出手必然会暴露本真修为,这是相当不理智的,正在我犹豫之间呢,师伯却出乎意料的用土缚术一下子缠住了猪婆龙。 这就对了嘛,看着师伯一道道的增加着土缚术,我暗暗松了口气,这妖兽身形庞大,鳞甲坚硬,土缚术正是克制它的好办法! 数十道土缚术接连使出,守山师伯的法力消耗得一空,脸色苍白的坐在了地上,周围的甲士见状连忙搀着他退到我们这边,至于猪婆龙,在土缚术之下差不多已经变成了一个土球,丝毫动弹不得。 师父见师伯脱了力,让甲士扶着他坐了下来,自己双掌贴在师兄的背后,为其续力,虽然道行及不上,此时却是雪中送炭,可以让师伯回复些元气。 约莫过了半柱香的功夫,师伯惨白的脸色恢复了些许红润,回头阻止了师弟输送法力。 师兄弟俩站了起来,对视了一眼,都从对付眼里看出了后怕。 “师弟鲁莽,险些害师兄送了性命!”师父朝着师伯作了个揖,人是他拉来的,师兄弟从小一起长大,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回自责一辈子。 “好了,也是为兄经验不足,要是早早引这畜生上岸也不至于此。”守山摇了摇头说道。 自己的事情自己知道,都是经验不足害人,要不凭他的修为不至于如此狼狈。 他们师兄弟在一边客套,我却没多少兴趣,倒是一边的猪婆龙有些意思。 这妖兽身长三丈,比普通小船还要长些,虽说秦水宽阔水深,但也不至于藏下这般长的猪婆龙。 从争斗时展现的力量来看,这最起码是个五品的妖兽,寻常人根本不是对手,但也敌不过高手,秦水一路穿州过府,它是从哪里潜到附近的?既然能潜到附近又怎么会跟船夫渔民遭遇上呢? 这里面必定有猫腻,这片水域左近人家并不算很多,只有一两个小渔村,事发的地点也不过是一处小渡口而已,不管是往前还是往后都有更大的村镇、渡口,没有道理选择这里,更何况,五品的妖兽已经有着不低的神智,不应该不懂得避开人类。 看着猪婆龙猩红的眼睛,我若有所思。 师父师伯之间的客套并不久,显然他们也跟关心被擒住的妖兽,上下打量着,颇为好奇。 就在我们一群人围观妖兽猪婆龙的时候,岸边又来了一队人,皆是披甲执锐的军人,从甲胄来看,应该跟先前不治身亡的大汉是一伙儿的。 来人并没有顾及一边的尸体,而是大步朝着我们走来,背对着猪婆龙围成扇形,长戈直指我们。 咦?这是什么情况?难道还敢明目张胆的跟道教争锋? 第十一章 一波三折 “来者何人?!”道门甲士们见来人长戈相向自然忍不住了,立时双方对峙起来,把我们护在身后。 “向家办事,还请道长行个方便。这只妖兽乃是向家追踪到此。”带头的军士见有道门中人在此,嘴上倒还客气。 向家?师父师伯见说面面相觑,敢在秦州府地界号称向家的就只有一家,他俩都是秦州土生土长的,自然知道。 这可有点难办了,我看着猪婆龙猩红的双眼眸子里闪过一丝冷光。 除了道法在身,我还是个通灵者,不说普通飞禽走兽,就是妖兽也可以进行沟通,而眼前的这只猪婆龙内心充满了暴戾、杀戮,完全失去了理智,这不是正常的妖兽该有的内心,即便猪婆龙从来不是善类。 向家很了不起吗? 向家真的很了不起! 或者说向家的女儿们很了不起。 向家作为世家门阀,出名不是门庭的辉煌高大,也不是向家武道道法的高超,而是这个家族盛产皇后! 历朝历代,向家总会出皇后,被民间誉为梧桐树、凤凰窝。 当今圣上的皇后正是向家的女儿。 道门虽说超然于世俗之外,但总归属于大丰帝国,跟皇后娘娘的娘家人过不去不是不可以,只是以我师父师伯的分量,显然是够不上秤的。 师父师伯见军士甲胄上确实有着向家的凤凰标记,也就无可奈何了,眼睁睁看着他们用铁链绑了到手的妖兽。 妖兽对于道门来说其实是很重要的,不说看家护院,就是一身皮肉内丹也有着很大的作用,师伯费劲了法力才蹡蹡拿下了,就这么没了,心里很不是滋味。 然而再不是滋味也得吞下去,不要说是师伯,就是秦州道观也不可能留下这只妖兽,向家,除了道庭里的,恐怕谁也惹不起。 唉声叹气的两个老道士带着我跟一众甲士回了秦水观。 秦水观三进院子,足够甲士们休息,师伯坐在院子里叹着气跟师父说,原本打算擒下妖兽给师弟做个护道灵兽,这下好了,偷鸡不着蚀把米。 “师兄,唉,没关系,师弟自己没本事,始终突破不了五品,没事儿,这秦水观附近都是良善,不需要那护道灵兽。”师父摆摆手,安慰着师伯,他说的是实在的,却又勾起了师伯另一番心思。 “唉,你又不是不知道,自从咱师父羽化之后,秦州道观落入三师叔一脉,咱们这一脉一直被打压,要不你也不会就这么给打发出来了。” 老兄弟俩聊着道门内的事儿,聊着聊着越说越远,我在一边端茶递水伺候着,一开始还听着师门恩怨还有些意思,后来就不行了,连小时候的事儿也拿出来说? 翻了翻白眼,趁着他们不注意往老灰狗平时晒太阳的石台上看了一眼,果然,老灰狗此时不在道观里。 向家?一般人不敢惹,妖族总可以吧? 话说两端。 向家军士不知从哪儿弄来了十几匹马,又弄了些木材造了一辆足足十来米的班车,被铁链捆上的猪婆龙此时有气无力的被扔在板车上,如果注意看得话,这只强悍的妖兽此时眼中已经恢复了清明,不复先前的猩红。 三丈多的妖兽,按理说走水路要比陆路方便的多,但是猪婆龙是水行的妖兽,向家军士怕出岔子,只得如此行事。 安全是安全了,只是速度受到了极大的限制。 秦水浩浩汤汤,贯穿了整个秦州府,沿着河岸又多泥沙,一群军士的行程远远望去几如蚂蚁搬家一般,直到日落还没能到达临近的镇子,只得夜宿荒野。 好在都是军士出身,这点苦算不得什么,带头的队长检查了妖兽身上的锁链,发现并无不妥,放心的招呼属下们歇了。 向家人在秦州没人敢打注意,即便打了注意也得想想怎么才能把三丈多的猪婆龙神不知鬼不觉的运走,是以队长何正并不担心车队的安全,只是想着要不要派人回禀主要,多派些人手过来帮着运走? 还是不要了,这份功劳可是王强兄弟拿命换来的,要不是他事先发现了妖兽的踪迹,并一路做下记号,自己也不会这么快赶上。 算了,还是自己兄弟多辛苦些,等回了府自然赏赐多些,也可以帮着安置王兄弟一家。 想法挺好的。 可老灰狗会在意他的想法? 伤者抬进道观的时候它就察觉到了妖兽的气息,只是被我暗示了不要轻举妄动。 大汉缠斗猪婆龙的时候,它正匍匐在岸边草丛里呢,只是那时候猪婆龙的状况不对,也就没有贸然出手。 再后来我师伯赶到了,守山道长的对敌手段差点没让它笑掉大牙,这就是秦州道观出来的?对此它表示了极其不屑。不屑归不屑,最后猪婆龙确实被那个装嫩的道人拿下了。 就在它准备回道观继续晒太阳的时候,一队军士出现了,轻而易举的从我们手中带走了妖兽,老灰狗知道自己出马的时候到了。 这年月,人类居住的地方,妖兽可是少见了。 河岸边不远,一堆篝火升了起来,向家军士们就着篝火吃罢了晚饭,队长何正安排好了值班,其他军士都歇息了。 被安排值班的军士守执长戈背对着篝火,看见一条老灰狗磨磨蹭蹭的朝着自己这边走来,想必是秦水边的流连狗吧?看见篝火想讨口吃的? 可惜了,老成这样,不然到时一道好菜...... 这是守夜军士的最后一点儿想法,原本磨磨蹭蹭的老灰狗随意的从他身边走过,没见出手,只是军士脖子上多了一道血痕。 就这样,一队向家军士全都留在了篝火旁,没有发出一声声响。 篝火继续燃烧着,军士们看起来似乎都在歇息,只是运送妖兽的板车上空空如也。 师父师伯从回到道观里就说个没玩,兴起时非让我给上酒上菜,没奈何,只得好好伺候着,一个四品一个六品,出乎意料的被一坛黄酒醉倒了。 这都什么酒量?看着厨房里剩下的好几坛子酒我嘴角忍不住抽抽。 招呼甲士把两人抬到房里,我笑了笑,倒也省事儿了。 天色渐黑,甲士们跟师伯一起来的,师伯醉倒了他们自然也只能留下来,好在秦水观空房多,足够他们安歇。 给甲士们安排好住所之后,天已经完全黑了,想必老灰狗应该得手了,我回到自己的房间,关门插栓,灭了灯火。 等我遁到秦水边的时候,远远的已经看到了向家营地的模样,知道老灰狗已经成功的带走了妖兽。 顺着河边感应了下,果然,正在等我呢。 离营地四五里远的地方,老灰狗蹲着水上面,见着我了摇了摇尾巴示意。 老灰狗当然不能蹲在水上,它蹲在猪婆龙在头顶上。 三丈多的妖兽此时大半都沉在了水下,只露出头顶在外,看样它俩沟通的不错。 猪婆龙警觉很高,见到来人,立时浮出了水面,一双大眼冷冷的盯着我。 只是此时的眼中已然没有了猩红,只有冰冷。 老灰狗扬起爪子拍了拍,安抚了猪婆龙。 五品的妖兽灵智并不是特别高,还听不懂人话,但架不住我是少有的通灵者,不要说妖兽,就是野兽也能沟通。 蹲着岸边跟它聊了会儿,然后从指尖逼出一滴血液滴进了猪婆龙的嘴里。 妖兽身上有独特的气息,而通灵者的血恰恰可以替他们去除这种异类的气息,更难得的是,往往还可以帮助它们提升修为,尤其是猪婆龙这样临近突破的妖兽。 果不其然,血液滴入猪婆龙血盆大口之前,老灰狗就跃上了岸,妖兽突破我还是头一次见,没想到动静会这么大,一时之间附近水域犹如煮开的沸水一般翻腾,足足折腾了一炷香的功夫。 第十二章 酒后、事后 一坛黄酒不足半斤,足足醉了师父师伯一个日上三竿,老师兄弟两坐在松树下喝着酽茶,都有点不好意思。 道门不禁酒肉,可也不都有个好酒量,从他们师父起,一脉都不以酒量闻名,昨儿说了太多话,心里舒畅,一下子没把握好,双双醉在了我这个小辈面前。 “咳!酒呐,不是啥好东西,青松你以后也要少喝。”师父见一边伺候茶水的面色古怪,心里还以为我在偷笑呢。 我哪里是偷笑,我只是感应到了门外来了一群人而已。 来的不是一般人。 秦水河上多船只,航运能力强,向家十几具尸体摆在河边,一早就被路过的商船发现了。 凤凰标记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当下就有人给向家报了信。 军士们虽然只是向家的私兵,其中没有姓向的,但是,向家的私兵是等闲可以死的吗? 向家听闻消息,立马派出子弟前去查看。 前来的是向家管事,向荣,真正的向家子弟,虽说是旁支,却凭借着个人能力做到了向家的外门管事,一般对外事务都由他负责。 尸体离秦水不远,十三具,除了其中一具被割破了喉咙,一具胸骨碎裂,其他的都没有伤口,似乎是在睡梦中被人夺走了性命。 向荣本身也是武道的行家,知道那些莫名死亡的军士是被妖类吸取了精气而亡,他更知道这些军士此次外出的目的。 长板车留在原地,上面散乱着铁索,看样子何正他们找到了那只逃走的妖兽,并且成功的捕获了。 铁链的端口十分齐整,明显不是猪婆龙挣短的,莫非出现了第二只妖兽? 不管怎么样,向家的人不能不明不白的死去。 此时涉及家族隐秘,向荣没有报官的打算,吩咐手下四下查找,看看能不能找到线索。 没过多久,散开的手下们禀报上下游皆有痕迹,这倒有些出乎他的意料,袭杀的手段高明,为什么还会有两处痕迹呢? 下游离得近,向荣走过去一看,只见此处的岸边一片狼藉,简直被翻了一遍似的,手下人见管事来了,递过来一个东西,向荣接过一看,是一片鳞甲,隐隐的透着妖气。 “这是?”向荣闭目感知了下,发现了手中鳞甲的异样来,这不是五品妖兽该有的气息。 难不成押送途中妖兽突破了? 稍稍顿了下,随即摇了摇头,排除了这种可能,何正也是府里的老人了,不会对妖兽的进阶毫无察觉,反而送了性命。 捏紧了手中的鳞甲,向荣示意手下人带他去上游看看。 上游的痕迹要比刚才的清晰得多,有马蹄印,有车辙,最关键的是有道法的痕迹! 看着坟包一样的土堆,向荣的眼中闪过一丝寒光。 通过地上的痕迹他大抵推测出了此地发生过什么。 自家的军士应该就是在这儿发现妖兽的,地上的铁索看样子就是那个胸骨碎裂的军士所有的,他独自发现了妖兽,并死在了妖兽手下,后来来了一群人,人数在十来个左右,其中有道术高手,地上的土堆应该是土缚术。 道术高手成功的拿下了妖兽,这时候其余军士也赶到了,迫于向家的威名,道术高手不得不拱手让出妖兽,然后,半夜袭杀了向家的军士! 要是师父师伯了解此时向荣的想法,心里一定又是敬佩又是好笑。 凭借现场遗留的痕迹居然就能大致说出当时岸边发生的事情却是不简单,可要是说他俩半夜杀人夺妖,呵呵,老哥俩到现在还头疼呢。 确实是头疼,除了昨晚的黄酒之外,现在的向家来人也让他们头疼! 早就知道向家不好惹,没想到居然还找上门来了? 向荣记得附近有道观,既然是道术高手出手,道观十有八九会知道些事情,仗着向家的威名,不怕问不出线索。 但是没想到的是观里的众人居然一下子跟他先前的猜测对上了,十几个人,有马有车,还有道术高手,最主要的是车辙马蹄也是一直走向道观的。 向荣五品的武道修为,不高不低不怕谁,随行的手下们也有些斤两,道门又怎么了?秦州府就没人敢跟向家作对! 当下怒气冲冲朝着到人们问责! 守山师伯把昨天岸边发生事情详细的解释了一遍,一口否定了杀人的事情。 面对向家,守山师伯没有硬气的底气,可也不是随便诬陷的,昨夜与师弟醉酒的事情甲士们都可以作证,倒也不怕向家乱来。 毕竟这是道观之中。 向荣阴沉着脸,守山道人虽然不认识他,但他见过守山道人,知道此人是州府道观的主事之一。 自己在没有真凭实据之前还真不好拿人家怎么样。 只是线索到这里就断了让他回府怎么交代? 无奈之下只得下令手下们搜寻道观,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这一声令下可惹恼了师父跟守山师伯,道观是供奉三清道祖的地方,能随随便便的搜查吗? 一时之间院子里的气氛紧张了起来,大有一言不合就要大打出手的架势。 “住手!道观里面动刀动枪的成何体统!” 就在双方即将出手的时候,院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大喝,却是州府官员与秦州道观的人一同来了。 向家十几具尸体倒在河边,有人报给向家,自然也有人报给官府。 报案人挑的好时机,府尊大人正与道观主事品茶论道呢,那主事听闻此事心中暗道一声要遭!随着府尊大人一同前往事发地点。 先前大喝的正是这位主事,赶巧正是师父师伯一脉的大师兄,他昨日听观里禀告,说二师弟被小师弟拉去降妖了,本来这事儿他没放在心上。 跟所有人一样,他也不相信秦水能出大妖,小师弟修为没入五品,缺乏对敌手段,拉着二师弟去捉个小妖是情理之中。 结果在府尊那里刚好听到了有人报案,说的正是秦水观附近,他哪里还能坐得住? 师父一脉就师兄弟四人,老幺不成气候,二师弟又缺乏对敌经验,可千万别出啥事情。 跟着府尊紧赶慢赶,偏偏一入道观就看了这一幕,简直把他惊到了! 两个师弟居然跟向家人对峙起来了?这不是找死嘛?! 一声大喝阻止了一场火并。 对峙双方看见来人纷纷见礼。 “见过府尊” “见过府尊、见过大师兄” “免礼免礼,这是这么了?道观清修之地如何刀兵相向?”开口的是府尊,在场的以他身份最为尊贵,说话没人敢怠慢。 守山师伯上去一揖,把事情经过一五一十的说给众人听,府尊静静的听着,并没有多言。 待师伯陈述完毕,只见秦州府尊和颜悦色的冲着向家带头人问道 “守山道人此言是否属实?向家有什么要说的?” “回禀府尊,守山道长所说大抵不差,只是事关我向家军士性命,还请府尊准我带人搜查一番。”向荣抱拳说道,言语颇为强硬,似乎并没有把秦州一把手太看在眼里。 我在一边看到府尊大人眼角微微收缩,知道这位大人心里不悦,当即心里暗笑,向家怕是占不着便宜了。 果然,府尊大人长袖善舞,并没有直接给予答复,反而扭头问起大师伯怎么看。 大师伯能怎么看?秦水观是他嫡亲师弟的地盘,更何况对方明显要抓自己的把柄,不管这个把柄存不存在,做师兄的没道理把师弟往外推!当即强烈反对,并且拐着弯说向家以势欺人! 说起我这便宜的大师伯,虽然同二师伯一样都是秦州观里的主事,可是主事跟主事也是有所不同的,能跟府尊大人一同品茶论道的能是等闲? 第十三章 井底藏妖 府尊大人捋了捋胡须,似乎有些为难,沉吟着看向向家管事。 向荣看到府尊大人的脸色就知道今天这事儿怕不好办了,自己区区一个外门管事是镇不住人家府尊的。 难不成就这么算了? “既然向管事执意要搜查道观,其实也不是不可以,清者自清,师父师伯昨夜确实醉酒,咱们道观不怕人查,只是三清道祖在上,你们要是搜不出什么又该如何?”见场面胶着,我在一边出言说道。 “青松退下!这里哪有你说话的地方!”师父把我往后一拉,斥责道。 “这倒是个问题,只怕今日不然贵府搜查,明日这秦水观就没了安宁,不知向管事怎么说?”官场中人没一个简单的,府尊为官多年,自然看得出这事儿跟秦水观十有八九是没多大关系,即便有关系也跟自己没关系,既然我这个小道插嘴了,不妨顺水推舟。 “如果没能搜出线索,向家愿为三清道祖奉上五百两纹银作为香油钱!”向荣毫不犹豫的回答道。 五百两纹银是什么概念?大丰子民一个家庭一年收入在二十两上下,这是一般具备三个劳动力的自由民家庭。 对于佃户而言,一年保证全家吃饱穿暖能有个二两银子的积蓄就已经是相当不错了。 而向家的一个外门管事一张口就是五百两银子,守季道人觉得有点儿不可思议,当初他在州府道观之时,一个月也才二两的月例而已! “好!一言为定!”师父想都没想就一口答应了,五百两啊那是。 守拙道人有些无奈的看着自己的小师弟,他比其他几个师弟打个十几岁,可以说是看着他们长大的,老幺道法上迟迟不能突破,前些日子听说还要张罗着娶妻,从这个反应来看应该是真的了。 师父就这么四个弟子,唉,小师弟这样子恐怕是真的成不了材了。 “慢着,空口无凭,你说五百两就五百两啊?到时候不认账我们找谁去?”大师伯的感慨还没完,我突然说道。 五百两不是个小数目,别被人家红口白牙的忽悠了。 “就是,看你样子也不是向家嫡系,五百两说得出拿得出吗?”师父冲我使了个赞赏的眼色,顺着杆儿说道。 “区区五百两而已!”向荣从怀里掏出一卷银票,在师父面前晃了晃。 嗯,面额是一百两,这一卷差不多该有十来张了,我满意的退到了一边,笑眯眯的看着场上的向家人。 “既然双方达成一致了,那就搜吧,本府给你们做个见证。”府尊大人见大师伯没有出面阻拦的意思,料想他是默认了,索性做个顺水人情,两边都不得罪。 向荣数出五张银票,递给了师父,十分光棍的带着手下人搜查起了秦水观。 身为管事出门自然得带银子,向家家大业大,管事权利自然也就大,区区五百两银子他还真没看在眼里,不说待会儿搜出了猫腻,就是没有,这番作为回到府上也不怕没个交代。 秦水观三进的院子,前院自然是供奉三清祖师的大殿,另有两个偏殿,供奉着道家的祖师,中院主要是接待客人的客厅、书房以及几间厢房,至于后院就是观里道人居住的场所了。 平时观里就我跟师父,昨天守山师伯跟甲士们的房间还是临时收拾出来的。 就这样的道观,他们能搜出什么来才怪了,事关银票,师父还真长了心眼,带着我跟在向家的后面,好似生怕他们陷害栽赃一般。 大师伯见状摇了摇头,拉着府尊在院里坐了下来,茶器现成的,守山师伯干起了我的活计,给两位斟茶倒水。 “那妖兽究竟什么来历?竟然让人惹到了向家的头上?”守拙是师门大师兄,又是看着守山他们长大的,师父不在了,这一脉也就以他为尊了。 “是一只五品的猪婆龙,在水里颇有些手段,至于来历就不知道了,哦对了,昨天回来的时候小师侄说那妖兽的眼睛是猩红的。”二师伯手上的活计不停,皱着眉头仔细回答道。 “猩红?”府尊大人听说,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有些意味深长的看了守拙道人一眼,结果发现对方也正看向自己,不由得又是一愣。 他们二人一个年长,一个为官多年,见识自然不是二师伯这样少出道观的道人可以比拟的,一下子就察觉出了问题。 大丰建国不久,他们都是在战乱中走过的,妖兽不是没见过,只有那些被杀戮蔽了心智的妖兽才会出现猩红的眼睛! 这可就有些奇怪了。这只妖兽突兀的出现在一向风平浪静的秦水中,虽然伤了几条人命,可对于妖兽来说并不算什么,又怎么会发狂到这种地步? 向家又为什么会追踪这只发了狂的妖兽?难不成其中另有蹊跷? 大师伯隐晦的摇了摇头,示意老友不要轻易下结论,皇亲贵胄的向家不是可以轻易揣摩的。 “呵呵,来,来,来,咱们喝茶,等向家搜查完了就回州府,这里的水可比不上我那院子里的泉水。”府尊大人以手虚引,打着哈哈说道。 不夸张的说,只要向家没有谋反,那就不是他一个府尊可以动得了的,早在赴任之时上官就有交代,对于向家,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必要的时候还得装瞎子、聋子。 秦水观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十几个家丁一炷香不到就搜查完毕,连边边角角都不曾放过,哪里有任何蛛丝马迹。 向荣阴沉着脸,知道自己的猜测错了,倒也光棍,冲着府尊大人抱了抱拳,说了一句打扰了,带着手下扬长而去,想必是寻找其他线索了。 师父喜滋滋的看着向家人离去,理了理衣衫,其实我知道他是在摸怀里的银票。 “把银票收好了,张罗着娶个媳妇,也好给我们添个师侄!”不止我知道,大师伯也看出来了,没好气的冲着师父说道。 唰一下师父的老脸就红了,他大小就怕大师兄,小时候师父仁慈,惩罚弟子的事情都交给了大徒弟,守季道人可没少受大师兄的板子。加上心里那点小心思被点破了,一张老脸自然挂不住了,嚅嗫着不敢搭话。 倒是府尊大人哈哈一笑,说这是好事儿,守拙道长何必为难师弟,到时候咱们一起来讨杯喜酒。 事情到这就算了了,跟着师父将府尊及两位师伯一行人送出了道观,回身的时候听见师父嘟嘟囔囔的说就知道管我,自己打一辈子光棍还说我。 偷偷一笑,开着玩笑跟师父说就是就是,二师伯还有见面礼呢,大师伯连看都不多看我一眼呢,真小气。 “哎!你敢编排你大师伯?你个臭小子!”师父闻言一乐,佯装要打。沉吟了一下,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递了过来。 “这银票你也有功劳,这一张给你,好生收着,以后娶媳妇用,别跟你那些师伯学,一个个老光棍。” 说实话,看着守季道人递过来的银票我心里还是有些感动的,虽说平时没把他当师父,被人记挂总是件好事儿嘛。 推辞了一番接下了银票,装作喜滋滋的揣进了怀里。 看样子我得投桃报李,给师父寻个黄花大闺女了,想到这里我又有些为难了,管一个四品的道人叫师父也就算了,再管一个十几岁的女人叫师娘?想想也是够了。 唉,还是自求多福吧,师娘我就不替你操心了。 从井里提了一桶水,凭着通灵者的感知,知道猪婆龙正安静的趴在水下呢。 哼哼,向家?恐怕你们怎么也想不到妖兽就在道观不起眼的水井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