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行门杀手之羌绣》 第一章 月下美人 茵茵狂奔在夜晚无人的街道上,娇俏的脸蛋满是泪水,她本是轻香楼红牌姑娘,这一哭,梨花带雨更令人怜爱。 几个城里无所事事的小地痞刚刚结束了牌局,正要各自散去,却看见一个娇弱女子走在街上哭得伤心,借着十五的月光打量,长得倒是花容月貌,纵是脸上脂粉有些渍开,也不减颜色半分。看那通身的打扮也是与那些寻常为讨生计而抛头露面的贫家女完全不同。 不是贫家女,大家小姐必然也不会衣锦夜独行,想来是被叫了局子的姑娘,只是不知为何会一人走在路上。那些小痞子见色心喜,哪里还管为什么她孤身一人,早已嘻皮笑脸的凑过来将她团团围住,动手动脚:“哟,小娘子,怎么一个人走夜路啊?你怕不怕啊?让哥哥陪你一起呀?” 茵茵久在风尘,哪里不知道这些是什么人,她咬住嘴唇,身子在秋天微凉的晚风中有些发颤。 “小娘子别怕呀,咱们不是坏人。” “对,不是坏人。” 有一眼尖的小痞子忽然发现,在青石地板上,竟有一串脚印,从远方一直延伸到面前这小娘子的脚下。秋风干燥,是什么东西会迟迟不干,进而留下脚印? 茵茵声音颤抖:“快走,不然来不及了。” 小痞子误会了她的意思,更加心喜:“小娘子比我们还着急,好啊好啊,来来来,让哥哥好好疼你。”几个人七手八脚要将茵茵拖走。茵茵几番挣扎,哪里能挣脱开。 远方的屋顶上,一道黑影几个纵跃,已站在这群拉拉扯扯的人头顶,而他们却浑然不知。茵茵抬头,却见黑色人影背对着月亮,不由大声尖叫起来。那几个小痞子也看见那站在月下的黑影,那人手中握着一双匕首,锋刃上似乎还往下滴着某种液体。 左右看看,虽已胆寒,却谁也不好意思在别人面前先行逃开,其中一人壮了壮胆,大声问道:“你,你是谁?要,要干嘛?”那人没有说话,轻轻跃下屋顶,如落雪入水,毫无声息。 那些小痞子仗着自己人多,一哄而上,最靠近的人只觉得眼前一花,那人如鬼魅般的身形蹿动,莫名的他们所有人便尽数摔倒在地,一时哀呼连连,根本爬不起来。 他完全没有理会那些惊慌的小痞子,径直走向茵茵,站定,伸出手,手掌向上。 “你……想干什么?”看他这模样,应是向自己要什么东西,但她根本不知道这人要的是什么,颤颤的将自己的项链耳环摘下,放在那人手上。 那人很不耐烦,大力撕开她的衣袖,茵茵此时反倒安心了些,方才酒宴上看见的那一幕,早已吓破了她的胆,此时只求能活命,让她干什么都可以。 谁料那人只是从她的袖中扯出一块丝帕,对着月光照了一照,转身就走。 意外得了一命的茵茵怔怔的看着那人的背影:“你……不杀我?” 那人并没有停下脚步,夜空中只远远的飘来一句话:“又没人给钱。” 大富商张福清,生日宴被人刺杀暴毙而亡,而且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这岂不是给本地治安一个大大的耳光,县令接到上头指令,限时一个月内抓到凶手,否则“你这官也不用当了。” 县令很头疼,别看这官职不过是小小七品芝麻官,但为了得到,他也是颇费了一番心思,苦读书考科举,脑浆都快被书本抽干才勉强考上个举人,托人走路子送礼,好话说尽,冷脸看遍,若是因为此事而功亏一篑,他的内心是拒绝的。为了那些送出去的钱,无论如何也要把这案子查到底。 东方已白,原本应大开的四方城门,却紧闭其三,唯有一处开着,且有重兵把守,入城不禁,出城者要经过重重盘问与验查,士兵的刀枪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虽然出城速度极慢,却没有人敢说半个不字。每一个麻袋都要翻动,每一个箱子都要打开,每一个马车都会被详细搜查车厢与车底。 “大人,这真的是我媳妇,左邻右舍都可以作证。” “大人,这是我们镖局押送的货物,我们总镖头与县令大人多年的交情……” 以上,统统拦下,该怎么检查,还怎么检查。 远远的,一道人影默默注视着这一切,转身离去。 大清早,八卦楼里空无一人,谁会这么早来茶楼呢?打着呵欠的小二,刚开始擦第二张桌子,便看见一位衣衫朴素的单身女客大踏步从外面走了进来,那跨过门槛的模样,倒像是马上就要升堂的八府巡按,再看她脸上不施脂粉,也无首饰。 “这哪像个姑娘家。”小二心中暗想, 女客就这么坐在窗边,只要了一杯清茶,便开始发呆。她一脸哀怨的盯着面前的茶杯,茶杯上白汽氤氲,散入空中,如同她在心中不断自我否定的过程。 “要么骑马冲过去?不行,那么多士兵,很可能还没冲出去,马腿就被士兵伤了。” “要么用轻功冲过去?不行,城外这片地方是开阔地,跑得再快也无处藏身,很快气力耗尽就被赶上了。” “要么绑了大富人家的小姐要求她出门?大富人家的小姐没事出门干嘛……” 最后她无奈的长叹一声:“我怎么就没去学个穿墙术呢!” “若是世有穿墙术,何不学五鬼搬财更快些?”带着笑意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她一惊,立即转头望去。 大堂里依然没有一个客人,小二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只有一个身着暗青长衫的斯文公子站在柜台边,笑眯眯地望着她:“姑娘莫惊,我是八卦楼的少东家花离君彦,方才听姑娘说的有趣,不由接话,万望恕罪。” “不想向你通报姓名。”女客脸色并不友善。 花离君彦笑道:“八卦楼的茶好,雅间更好,姑娘可有兴趣?” 女客不耐烦的吐出两个字:“没钱。” “不另加钱,进了雅间还另赠果盘蜜饯。” 世上哪有这等做生意的方法,女客冷笑道:“老板如此殷勤,可听说过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面对如此态度,花离君彦也不以为忤,笑道:“姑娘何等人物,小店再有什么奸盗之事,姑娘又岂会害怕?若是我有点歪心,姑娘尽可以像对张富清……” 接着,花离君彦只觉得一道人影如闪电般掠到自己身边,兵刃的寒气停留在颈边。 “你是谁?”女客冷冷道。 “方才就说了,八卦楼少东家花离君彦。啧啧,果然人无名气不行,姑娘都记不住我的名字,真是伤心。”花离君彦故意做出哀怨的表情。 “不杀了你,我好像很危险的样子。”女客一双细长凤目眯起来,似乎在犹豫什么。 花离君彦刚想说话让她放弃这个想法,女客扶额叹息:“可是又没有人付钱杀你。” 这倒是个有趣的人。花离君彦放弃了之前的想法,决定与这个有意思的女杀手换个方式交流。 “姑娘应该不想在这人来人往的地方亮刀子吧,外头可是有很多衙门里的人呢。” 这么体贴的提议,怎么可以拒绝,女客收起匕首,花离君彦斯文一笑,右手做出“请”的姿势:“雅间才符合姑娘的气质。” 女客抽抽嘴角,心中暗想:“密室杀人的气质么?” 根本不是去雅间,花离君彦带着她大步到后堂账房,账房里满满账本,女客自语道:“看不出这小小茶楼还有这么多账目。” “哦,我不止这一项生意。”花离君彦一边解释,一边按下书架上机关,书架发出“咔咔咔”机括运行的声音,看似完整的书架竟向两边分开,中间是一条幽沉的下行暗道。 女客皱眉:“雅间还真特别。” “特别的雅间只给特别的你。”花离君彦笑道,取下墙壁上的火把点亮,望着她:“姑娘不要怕,我不会对姑娘做什么的。” “哦……”女客藏在袖中的右手暗暗捏紧,只须有一丝异动,就会有所动作。 两人走进地道,花离君彦抬手关闭机关,书架迅速合拢,外界的光线完全被隔绝,火把上跳跃的火光是这黑暗中唯一的光亮。虽是两人在行走,却只有一个人的脚步声在地道回荡,花离君彦嘴角勾出一丝满意的笑容。 走了约有半个时辰,方见一处房间,房间内只有几个箱子与一些桌椅,这房间之上有一斜窗,隐隐竟有亮光透入。 “已经在城外了。”花离君彦开口,“姑娘想要出去,只要从窗户出去就行。” “哎?” “都已经到了这里,姑娘还在怀疑什么?”花离君彦看她的表情,眉头依旧紧皱,不像特别开心的模样。 女客看着他:“我怕一走出去就是县衙大牢。” 第二章 茶香 “若我早有这想法,姑娘进门的时候就该通知了官府,端着君山银针到姑娘的桌前,大概是一百多个全副武装的捕快。”花离君彦缓缓转身,微笑看着她。 女客没有说话,两人立在凝固般的空气中,微暗的房间里一片死寂,笼在衣袖下的右手,好像马上就要闪出一道寒光,将花离君彦毙于刃下。 忽然,女客轻笑,如春风轻指冰河破:“我叫金。” “只有一个字,不知是名还是姓?” 金扯扯嘴角:“不过一个代号,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好了,不要就起名问题纠缠不清了,你到底想做什么?” 花离君彦没有说话,右手按在墙壁上,屋角无声无息地转出一张石几,上有一套茶具:“来尝尝真正的好茶。” 上好的银霜炭在红泥炉中燃起火焰,夹壁中引出的一股清泉注满银壶。看着赤红的火焰舔着壶底,花离君彦从袖袋中取出一枚圆形雕漆小盒,盒盖上雕着缠枝牡丹花样,朱砂色的盒内盛着墨绿色的团状茶叶,花离君彦不紧不慢的用竹制茶匙将茶叶拨入紫砂壶中。 金看着精致小盒,不由感叹:“买椟还珠,还是很有道理的。”话音刚落,那枚漆盒便被递至眼前,她不由一愣:“干什么?” “既然喜欢,那就送你。”花离君彦眉眼间满满的诚恳。 “这盒子是买茶叶都送吗?” “不,原来想着可以做了送予老主顾,只做了三个样品,后来发现这盒子制作颇为费时费工,只得作罢,另外两个送给朋友,如今我手上也只有这一个了。” 银壶中的水渐渐沸腾,在壶中咕噜作响,待水声渐小,花离君彦取过银壶,将沸水注入紫砂壶中,茶香四溢,金面无表情道:“你与张富清,关系不错啊?”金色的光芒,在她指尖闪动,停在花离君彦眉间。 原本祥和的气氛陡然紧张起来,花离君彦只要说错一个字,金的匕首会毫不犹豫的取她性命。 “有人雇你杀我?”花离君彦手中仍提着满盛着滚水的银壶,“想杀我的人应该不少,你就这么白白辛苦,多没意思。” 金手指微微有些发颤,眼神露出一丝疑惑,花离君彦笑道:“啊,看来是药效发作了。匕首这么重,不如放下来,我们好好聊聊。” 不知为什么,金感觉全身无力,用惯了的匕首似有千斤重,这会儿与花离君彦拼命一战未必不能,只是好不容易在月黑堂的试炼中活下来,对待生命的态度,还是有几分珍惜的。如无必要,这条命,能留着还是留着。 金对面子这东西并不是特别的看重,干脆利落的放下匕首:“你要杀我替张富清报仇?” 花离君彦慢条斯理的将紫砂壶盖上:“哎,为什么你总是这么着急,有时候迂回一点才是达到目的的捷径。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吗?” 金这会儿已坐不稳,斜倚在身后的软靠上,懒洋洋回答道:“我只是被下了软筋散,不是变成了白痴,花离君彦嘛,古怪的名字,从来没听过花离这个复姓。” “嗯,花离不是复姓,花是父亲的姓,离是母亲的姓,被安排的联姻,难得琴瑟和鸣,却逃不过有心人的算计,我父亲是花家长子,家业均在父亲手上,叔叔只得钱财却无产业,心中不忿,个中手段,不足为外人道。”花离君彦语气平静,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情,眼中带着淡淡的伤感。 “至于张富清,呵呵……那是叔叔的朋友,同时也与八卦楼有些往来,我知道他想要将八卦楼的茶路控制在手中,只是迟迟未曾如愿罢了。” 金闭着眼睛,嘴角微微上扬:“莫不是你才是我的雇主?” “不,但是现在很多人,都这么认为,所以,我也想知道,是谁杀了他。” “我不会告诉你的。” 花离君彦笑道:“也没想让你告诉我,即使你现在说,我也不会信。” “哦,所以……”金对这种兜圈子说话的人感到很烦,想想赵叔每次给她任务的时候,都是简单直白的时间地点人物,最多不会超过二十个字,多么可贵。 “没什么,我只是想送你出城。” 金冷笑一声,继续等着下文。 “还有,我叔叔大概还会再继续找你,这一单千万不要接,会被灭口。”花离君彦试了试温度,将茶递到她唇边,捏住下巴,灌进去一些,很快,金的四肢又充满了力量。她站起身,狐疑道:“就这么简单?” “对。” “那你给我下药是为什么?” “怕你杀我。” 仔细想想,道理也是有的,毕竟当时匕首已经架在人家的脖子上了。金跃上窗棂,转身向花离君彦扔过来一个瓷瓶:“吃两粒,对身体好。” 花离君彦看着瓷瓶,唇边一抹笑:“不愧是这批试练场上走出的第一人,下毒功夫也是了得。” 远远传来金的声音:“多谢夸奖~~~~” 第三章 书生 初秋的太阳,总是那么的恰到好处,阳光暖清风软,晒在身上懒洋洋让人完全不想动弹。金就这么顺从本心的躺在河边的树荫下,看着波光粼粼的河面发呆。这是出了试炼堂之后的第一个任务,完成之后,将会得到一件属于自己的信物,相比之前会自由一些。 想想可以随便到处逛,金的心情更加万里无云。在这里多呆片刻,等歇够了再走吧。 愿望是好的,只是现实总是有一些偏差。 耳边传来一个人的吟哦声,金仔细一听,那人念的是:“克明俊德,以亲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百姓昭明,协和万邦……”金虽然不知道他念的是什么,不过猜他兴许是要备考的书生,饶有兴味的等着他继续往下念,谁知他翻来覆去就这么几个字,还时常说的颠三倒四,应该是放下书本,进入背诵状态。 “啧,这么蠢,基本已经告别科举了。”金一脸厌烦,又嫌被他念书之声扰人烦,干脆起身离开,离开时与那人擦肩而过,他坐在石上,手中捧着书,脚边放着柴,柴不多,就细细的几根,看来是打柴途中顺便看书的。 金心中摇头,书也念不好,柴也打得少,果然白无一用是书生,快步离开。原本完成任务以后就应该马上回堂里交任务,但是想着完成一件任务之后,也许马上又要再接一个任务,金本就是一个得过且过的人,完全没有那么强的工作欲望,难得溜出来,何不愉快的多玩一天。 从小在月黑堂长大的金,未曾踏出堂内一步,刚来的时候因为任务压身,满心只有如何顺利完成任务,而完全没有游山玩水的心情。现在漫无目的走在山水间,看什么都新鲜。攀山登岭,与小兽同行,夕阳西下的时候,她才发现原来看野兔吃草竟然看了这么久。 该回去了,再不回去,只怕功也要变成过。金恋恋不舍的准备下山,一摸袖袋,不由轻呼一声:“不好。” 原来不知何时,她竟将那方绣帕丢失。绣帕是这次任务指定要求带回来的信物,张富清在宴上将它送予了红牌姑娘茵茵之后,便被金举手夺命,血溅当场。茵茵携帕逃出后,又被金抢了回来。记得进了八卦楼的密道之后,还摸了一摸,它老老实实的躺在袖袋中,应该是在城外晃的时候丢的。 金心中暗恨自己还没交任务就放松精神,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给弄丢了,事情办完却丢了信物,月黑堂自成立以来,大概她是第一个吧,若是因此死在刑堂里,那会被当成笑话被人说很久很久。 事情已经发生,心里活动加剧,腿脚的活动也得加剧,赶紧解决问题才是第一要务。 此时太阳已经慢慢西沉,金沿着方才来时的路尽已所能,施展轻功,边跑边想:“走在路上不会丢,能丢的地方,只有下午坐了一会儿的河边。那地方草木繁茂,绣帕应该不会被吹走。今日出城不易,也不会随便被人捡去。” 满怀着希望赶到河边,借着落日的最后一点余晖,四处寻找那块本白色的帕子。 直到星斗满天,依旧没有找到,金心中那深深的绝望,比看见重兵把着城门口更甚。她咬着嘴唇,眉头紧锁,脑中迅速闪过多种可能性。最终她突然想起那个蠢的要死的书生,也许是被他捡走了。 问题是……书生会在哪里住着呢,难道要搜遍全城?真是要命,想着这么多官兵搜了一夜也没找到自己,自己一个人去找另一个人,这得花上几天啊,何况现在城里守卫森严,这可不是自己送上门嘛。 越想越愁,星光下的小路悠长,河水哗哗的声音在耳边响,一切还是那么的静谧祥和,而在金的耳中听来,已是如同丧钟在敲响,如果今天晚上不能找到并赶回堂里,大概就会看不见明天的太阳。 她沿着河边向西走,不知走了多远,只见着有破屋一座,内有微弱光亮,外面有荒坟几座,坟头间还飘动着鬼火,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也并不觉得害怕,反正也不会比失手这件事更糟了吧。 屋里仿佛有人声传来,她心不在焉的走近,果然是有人在念书,声音耳熟,这可不正是白天见着的那书生吗?听他念的那些东西,竟然还是白天听到的那几句……这人的头是不是被门夹过了? 屋子实在是够破,破到四面透风,破到金完全不需要想任何主意就可以清楚看见屋里的一切。屋里只有一根火把,书生在点着头发和看得见字之间找到了一个完美的平衡点,柴禾大概有点湿,火把上突突地冒着黑烟。书生努力的念着,翻了几页之后,又将书覆在胸前,闭目背诵。 屋里最完好的大概就是一个长条案桌,上有早已熄灭的香炉一个,斑驳的佛像一尊,还有……金的双眼陡然亮了,一方白色绣帕,被折得整整齐齐,放在那案桌的一角。 这荒山野地的,金要是想直接闯进去拿了就走也没有什么关系,不过这是第一次任务,她是一个对自己有严格要求的人,如果这么简单的任务都大开大合养成了习惯,那以后还怎么干这一行,只能像山贼土匪那样喊着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想想就那画面,金就觉得背上一阵寒。所以,她决定等这个书生睡着了再下手。 等啊等啊……夜深了,那书生还在反反复复背着那几句。眼看着时间一点点过去,金不由焦急起来,什么规矩什么好习惯,不要了!不能在三更之前赶回堂里,连命都没有了哪还来这么多臭讲究。 本已破败的房门,“嘭”的一声被人踹开,书生抬头,门口站着的是黑衣蒙面的女子,她大踏步进屋,喝道:“蠢成这样,别念了!”接着便将他今晚所念的三十多页《书经》尽数背出,念完最后一句,火把熄灭,书生只觉一阵风刮过身旁,星光下,那女子的背影越行越远。 当屋里再亮起来的时候,长案上那方绣帕已不见了踪影。 第四章 黑心的老板娘 远离官道不知多远,已是深山密林,星星的光芒似乎都穿不透这层层厚叶的遮挡,黑暗中原本已草木横生的小道,几乎看不清路径。金在小路上飞奔,熟练的跃过拦在路中的石头和如绊马索般的树根,这里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也是在之前十五年的岁月唯一可以踏足的区域,再远的地方,必须通过试练,被派出执行任务,才能到达,否则……金至今还记得许多年前,她就站在这里,看着一个想要私自离开的男孩子,就这样被乱箭射死在不远处的那棵树下。那具被牢牢钉在树上的尸体警告所有想违反堂规的人,下场会是怎样。很久很久也没有人为他收尸,之后的某一天,突然就没有了,也没有人介意,也许是被野兽叼走了吧。 对外面的世界,金不是没有向往,但也没有这么执着的愿意用性命去换取。记事起就与同龄人在金院中长大,一起学文习武,和一些人关系一般,和另一些人关系不错,还跟两个人关系很好。好到总是形影不离,还记得被罚三天不准吃饭的那一回,一个人偷偷藏了自己的一块馍在衣服里,另一个人藏了一瓶水,偷偷送到黑屋,结果自己吃得太慢,被巡查的人发现,害他俩挨了一顿鞭子。金后来不由自主的吃饭飞快,总被人说像几辈子没吃过饭,也许就是这个原因吧。 外面的世界再美好,也比不上同吃同住这么些年的情谊吧……想到这里,金自嘲的笑了笑,那棵树下的人,曾经为自己带来的馍,真的很大很软很香,那是她这辈子吃过的最美味的食物。而另一个……教会了她身为杀手最重要的一课,也让她从此对任何人都不敢相信。 “堂主等你很久了,你还在这里发什么呆。”黑暗的道路尽头,传来冷冷的女声,这声音可不友好,事实上,所有月黑堂的人,都不是太想听见她,或是她同伴的声音,那是刑堂掌事凌霜,刑堂的人前来相迎,金不认为这代表着刑堂掌事认为自己能力出众,打算问她是否有意向去刑堂担任职务。 想着将要遭遇的事情,她原本轻快的脚步慢了下来,热孝时上坟的沉重感也不过如此了吧。 当年建造月黑堂的人,将山腹深深炸出一个大坑,又设置了重重机关,在外面根本就看不出来这里别有洞天,绝不可能误闯进去。而想要出去,也得是有堂主手令或任务单,否则不说那机关无情,每一个守着机关的人,对月黑堂都是死忠,十五道机关,十五个守关人,只要触动第一个机关,遇见第一个人,整个堂内都会知晓。当然,本来不是这样的,那个男孩子的事情出了之后守卫才加强了许多。 至于出去的人会不会不回来或是出卖组织,这个问题也不是很难,月黑堂有专门的药师,专门炼制各种古怪的毒/药、迷/药,定时发作,不回来就等死吧,据说死的挺痛苦挺难看。所以月黑堂的死士被抓的时候,咬起毒囊那叫一个干脆利落,毒囊里的药又香又甜,只需一滴就能解除烦恼。 走过灯火通明的前厅,绕过毫无装饰的石屏风,那是正堂,堂主坐在正中的交椅上,他是个身形瘦削的中年人,一双鹰眼看人的时候,像是能看见别人内心在想什么,堂主的过往也没有人知道,只知道他那六十四路鹰爪功着实了得,似乎还有点铁砂掌的意思,这些年他已不再出手,但是数年前那几次出手,见过的人都说堂主轻轻捏了几下,那位横练铁布衫多年,罩门全无的高手便被捏得骨节寸断而亡,整个人都像一滩烂泥,瘫在地上根本只能铲起来,再扔出去。 每一位在金院的小孩子,都是听着这样或是类似的故事长大的,在他们心中,堂主就是不可战胜的神,万万不敢违抗。金自然也不例外,看着堂主高坐于上,整个后背都是冷汗,她自然知道堂主找自己是干什么的。在城里发生那么大的事情,堂里的眼线肯定早将消息传来,已过了将近十二个时辰,这整整一天都干嘛去了,这事总得交待清楚,游山玩水去了这个理由显然是不能成立的。 从门口走到阶前,一共十四步,金在见到堂主的脸开始,便在盘算如何编一个合理的故事,当她跪在堂主面前时,故事已经完整的编好了。 “金,你可知罪!”堂主毫无感情的声音从上面传来。 低头跪于阶下的金俯于地面:“属下未及时回到堂中交任务。” “那你可认罚?” “堂主,请听属下解释。” “哦?”堂主饶有兴味的看着她,“你说。” 金将绣帕献上,说:“堂主,属下接到的任务是从张富清手中将它带回。” “没错,这点小事,要不了这么长时间。” “是,但是属下发现,这块绣帕已被张富清送给了窑子里的姑娘,那姑娘带着绣帕曾经去过城西一家绣庄里说想要把同样的花纹绣在衣服上,老板娘对这块绣帕上的花纹图样十分感兴趣,做了些仿品手绢,其中一件仿品便给了那位姑娘。”金说到这里,抬头看了一眼堂主。 堂主点点头:“说下去。” “那姑娘手中一件原物,一件仿品。除了她,没人知道到底哪一件是真哪一件是仿。属下生怕误拿仿品,跟着那姑娘很远取来绣帕,又潜入绣庄对比,那姑娘手上的绣帕与绣庄里那些仿品的织料质地和花纹用针一模一样,属下逼问她,才得知,她已将一块绣帕送予了一个心上人,是一个穷书生。属下又去了穷书生家,将那方绣帕取来,与仿品对比,确实有些许不同,这才敢回来复命。” “你倒是想得周到。”堂主手托绣帕,对着明晃晃的八宝攒心灯照了一照,冷笑一声:“可惜终是江湖经验不足,还是被那黑心老板娘骗了。她将关键的几道丝线挑了去,让这块绣帕毫无用处。”他抬手将绣帕狠狠甩在地上。 金跪在下面,连大气也不敢喘。 “罢了,这是你第一次任务,而且也没告诉你这帕子上到底有什么玄机,怪不得你。”堂主原本阴沉的脸稍许平和了些,“本来赐信物之礼应在午时举行,可惜你回来迟了,子时倒与午时正好相对,也适合在暗夜中行走的杀手,来人,将信物取来。” 一旁早有侍女托定锦盒,堂主令金上前,他亲手打开锦盒,盒内是圆润光滑,温润可人的一块玉璜,上饰有风雷纹,他将玉璜交在金的手上:“这一次,金院里只走出了你一人,今后要用心为堂里做事。” “是。” “先去休息领药,明日进城,找那老板娘,让她把挑去的那几道丝线,原样给我绣回来。” 金在心中暗暗叫苦,却也没办法,只得躬身退下,啊,那个叫廖小竹的老板娘,应该比较好对付的……吧…… 第五章 定名 第一次的任务完成,金可以正式开始接单,在月黑堂的名册上有一容身之地。若是能成一殿之首,在一定的范围内可以选择接单或不接单,比如死士这种任务……谁爱去谁去。 目前唯一的特权,是有自己的房间。她正想自己打包了行李带走,寂静无人的金院忽然进来很多人,金一脸茫然的看着他们,为首一人行礼道:“姑娘且歇着,这些东西,由我等为姑娘送至玉殿就好。”接着一干人等手脚麻利的将床褥、小物迅速收起,仿佛只有眼睛一眨的功夫,原本满满的房间,只余下数架木床、几只凳子和两张桌子,仿佛从来没有人在这里住过。 仆从们抬着箱子鱼贯而出,一路安静,不闻一声咳嗽,连脚步声也几乎没有,想来他们也是身上带着功夫的。 其实金一直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方才听那为首之人说是“玉殿”,心里其实有些不快,方才接信物的时候一下子没反应过来,那块玉璜,可不就是玉殿的信物么,若是天殿应是一枚天外陨石,若是密殿应是在身上隐秘处留下小小一块刺青。 玉殿,整个月黑堂里最不受重视的地方,基本上杀人放火的事都轮不到玉殿去做,玉殿的任务是打探消息、偷取偷放物品,报酬当然也不高,史上只有一位报酬最高的玉殿人士,他接单去偷了某位王爷与外族勾搭的证据,证据被传了回来,人没回来,尸骨不全,整张脸都没了,据说是被酷刑凌虐至死。 新卧室,十分宽大,房内陈设相比之前在金院,实在是好太多了。月黑堂在山腹之内,常年不见日月星,全靠人工照明,在金院的时候,一个大屋内也就三四枝灯,油烟熏得呛人。玉殿这房间里,竟不知光源是从哪里出来的,只是明亮非常。 仆从们将箱子放下,打开,将床铺摆设全部放好,井然有序,不多时便摆放完毕,为首那人躬身道:“我等皆侍玉殿,姑娘若有需要,请随时吩咐。” 金环顾四周,就问了一个问题:“这灯怎么灭?” 为首那人拍了两下手,周围一片黑暗,又拍了两下,又是满室光辉。 “姑娘还有其他想问的吗?” 金被这神乎其技的设计惊呆了,其实她很想问这是怎么做到的,又觉得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实在是太丢脸了,于是摆摆手:“你们下去吧。”一瞬间满屋的人走了个干干净净。 第一次睡在这里,自认为从来都没有择席之病的金失眠了,过去的那些事和人不停的在脑海中如走马灯似的轮转,曾经为了一点小事闹过的人,曾经一同受罚时的相互抚慰,看着同伴死去的悲伤与无奈,还有……金此时觉得自己下腹的那个菱形伤口开始隐隐作疼。 “明明是伤在肚子上,怎么会心疼呢。”她自嘲的笑笑,闭上眼睛决定认真睡觉,只是眼角莫名的划下一道泪痕。 次日。 有人传信,叫金去赵叔那里一趟。 赵叔所在的地方是月黑堂整个运转的核心,所有的委托都是由赵叔那里接手并分派给不同的人。 金有些疑惑,昨天不是说自己的下一个任务是找老板娘,让她补上绣帕上缺失的部分么,难道赵叔又给自己安排了别的活?见了赵叔,这个壮年汉子笑眯眯的对她说:“恭喜出道任务完成,信物也领了吧。”金点点头。 “现在要把你的名字挂在名单上,若有人指名找你下单,拿的钱比分派的活要多很多哦。所以,你要写什么名字?” 金眨眨眼睛,从来没想过这问题,在金院的时候,大家都是自己高兴,随便起的名字,看着蝴蝶飞过就叫蝶,看着花开就叫花,还有什么碧水、大石的,以及那个看着叶子落下就说自己叫叶的。自己懒得操心这事,最后大家都定了名字,她还没有,想着住在金院,所以叫“金”,不过花离君彦对她说过,哪有这种名字。 好吧,如果名字不好,是不是接到好单的可能性也低了很多?她随手翻了翻名册,别的姑娘起的名字都叫什么“碧盈”“灵溪”“落枫”“飞霜”之类的,她觉得这名字实在是跟城里软香楼里的姑娘有一拼,同是世上最古老的职业,何必连起名风格都要一样。 她东张西望,最后看见自己腰间的那块玉璜:“那,就叫金璜吧。” 第六章 再次入城 入城比出城要容易许多,清晨,城门洞开,金璜信步走进城门,出城的搜查依然很严,金璜心中有些小得意,搜得再严又怎样,本姑娘还不是想出就出,想进就进。那日对堂主说的话,半真半假,追上茵茵抢回绣帕是真,那个老板娘则鬼知道,她只是在执行任务前随便闲逛,无意中发现茵茵曾经去过闲云绣庄,仅此而已。 什么仿品,什么调换,都是为了把那游山玩水加寻找丢失绣帕的十二个时辰找补回来而已。 不管了,不就是补上个丝线什么的吗,大不了把那绣庄老板娘抓来,让她看着样子差不多,随便补上一些也就是了。反正要是堂主还不满意,横竖都是老板娘的事,左右盘算一番,全无漏洞,金璜对自己的计划满意极了。 大概因为全城正在严加搜查,原本道路两边满是小摊,现在变得空空荡荡,伴着秋风卷落叶,莫名的生出一份凄凉,之前金璜对一家面摊的排骨汤面特别满意,此时再入城,本想着再吃一回,却发现面摊原来所在的位置只有几只狗懒洋洋的趴在地上晒太阳。 要去闲云绣庄,从坊间穿过比走大道要快些,像金璜这种性急之人,自然是选择最快的方法。这一片是平民居住的地方,与城东那些深宅大院完全不一样,低矮的房檐,爬满青苔的墙角,砖墙上糊着的泥在风吹雨打中掉落,露出本体的青砖。不厚的墙壁挡不住房里的声音,有劈柴声,烧火声,打水声,还有母亲斥责小儿的声音,丈夫出门的声音,这与月黑堂的清晨完全是不一样的世界。月黑堂的清晨,只有练武声,还有被打伤的人哀嚎声。每次被起床锣惊醒,整个人都带着哀怨的情绪,哪像这市井生活,满满都是人间烟火,哪怕是斥责,也是叫孩子好好吃饭,丈夫出门妻子相送,叮嘱着“早些回来”,金璜心中有些发酸,在月黑堂,从来都听不见这样的话,虽然每一个走出生死门执行任务的人,都有可能再也回不来。据赵叔说,其实这也是传统,月黑堂里关系再好的人,目送对方出去的时候,也不会说这样的话,也许是一种迷信吧。 心中正感慨万千,却听见不远处的院子里传来夫妻吵架的声音。对世界满是好奇的金璜竖起耳朵,顺着声音摸过去,隔着矮矮的院墙,只听里面妇人的声音震天响:“这两日不开张,叫我们吃什么喝什么,你还不想想办法。” “我能有什么办法,官老爷要抓人,抓不着人就净街,你这么能耐,你去把县太爷要的杀手给抓来,我就出摊。”丈夫极不耐烦的反驳。 咦,这声音听着耳熟,好像就是那卖面条的摊主。 不知道他们此时若是知道县太爷要抓的杀手就趴在他家的门板上偷听,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好像自己害得别人夫妻失和了呢……金璜突然觉得良心不安,做点补救好了。 她大大方方敲响了那户人家的房门,前来开门的汉子,正是那摊主,看见门口中站着陌生的女子,摊主背后的妇人见有个女子来敲门,心中警钟大响,将丈夫挤开,上下打量着金璜:“你是谁?” 金璜心知她这是在吃醋,笑笑:“两天没吃着汤面,想得很,街上总也找不到,四处打听才知道你们住在这里。” 妇人虽还是疑惑不解,但听着仿佛是主顾的样子,紧张的情绪放松大半:“哦,这样啊,那里面请,给你下一碗就是了。只是院里杂物多,姑娘不要见怪。” “不怪不怪,有好吃的站着也可以。”金璜随那妇人进了院子。 院子不大,长型,种着些蔬菜瓜果,还堆着不少杂物,妇人叫男人去煮面,自己搬出一张小方桌并一只竹椅,又召呼一个小男孩端来一杯水:“来,姑娘坐,先喝口水润润嗓子。姑娘可是我家的老主顾?这么早就来。” 金璜点点头:“先前在尊夫摊上吃面的时候,听他说,是想多挣些钱给你买身新衣裳,说你看中了一套闲云绣庄的裙子,只是太贵,买不起?”方才还气势如虹的妇人突然红了脸,低头道:“嗨,随便说说,那么一套裙子,够我们家吃一年的,哪能当真?” “万一实现了呢?” “不能不能,有那套裙子的钱,不如把家里好好收拾收拾,让阿毛去读个私塾,别像他爹似的是个睁眼瞎。”小男孩这会儿坐在葡萄架下,扭头道:“我才不是睁眼瞎。” “对对对,我家阿毛,怎么也得识文断字,起码过年时的春联不用找张秀才写了,省了十个大钱。” 第七章 落水 不多时,面条就好了,碧绿的葱花是刚刚从院里的泥土里摘下,闻着便芳香扑鼻,只是面条似乎放的久了些,男人窘迫道:“两日净街不曾出摊,这面条是前日剩下的,家里也没新做……若是姑娘吃不惯,我现擀了去。” “不用不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抓到人,别做了白搁着也是浪费。”金璜拿着筷子大口吃起来。 吃完一抹嘴,她从袖中掏出领任务时得的一两银,那是她这几天全部的费用,塞在妇人手中,那妇人惊慌起来:“这么多钱,找不开。” “别找了,送孩子去上学,三年之后秋闱少不得取得童生回来,等他长大功成名就,你就是诰命夫人啦。” “哎哟,承您吉言,这么多钱,我不能收。” 金璜笑道:“等将来阿毛成大官了,再把钱还我就是。” “不行不行……”妇人追过来硬要把银子塞回给她。 金璜一扭身跃上院落围墙,妇人在墙下张大了嘴巴,不知她怎的就飞上去了。她搓着手大声问道:“哎,姑娘那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啊,将来也好找啊。” 呃……说起这个就尴尬了,名字倒是可以随便说,家住哪里这是个问题,金璜随便编个谎:“我是户部尚书的人,若将来阿毛成大官了,还给户部尚书就好。” 不想再与妇人纠缠,她便飞身跃下围墙,只听见妇人惊呼:“隔壁是……” 哎呀,脚尖碰着地才觉得不对,这哪是地,根本就是一个大水坑,金璜一时反应不及,半个身子落在水里,腰侧锦鲤环绕,脸蛋荷花映照……脚下软软往下陷,显然是污泥。金璜心情是低落的,应该看一眼再跳,还好只是水坑,若是什么翻板机关,那简直死得太冤了。 “咦,你是何人?”岸边有人说话,正懊恼的金璜抬头望去,逆着光,容貌看不太清楚,却是个挺腰拔背的端庄女子。 “不好意思,从隔壁掉下来的。”此时金璜只觉丢脸无比,只想马上从水里爬出来溜走。 那女子在一旁取了根竹竿递给她,这才把双脚从泥里给拔了出来。 站在岸上,脚上的厚泥淹到了小腿肚,全身湿透,水流顺着身子淌,整个人如同一只落汤鸡。“打扰,我这就走。”金璜此时恨不得会遁地术,马上消失。 “等等,你这样子如何能出去?我有几件干净的旧衣服,姑娘身材与我相仿,如果不嫌弃,就换上再走。”那女子的声音温柔似水。 “好。”这会儿再推辞谦让什么的就太没意思了,真这么走出去,只怕人人都要多看自己几眼,再被官差盯上多盘问几句,平白惹麻烦。 那女子将金璜带至自己房间,打开樟木箱子,寻了一身淡蓝色衣裙出来,转头却发现金璜站在门口并不进来,这才猛省她是怕泥脚踩在屋里弄脏了地。 “是我疏忽了,应该让姑娘先洗个澡才是。来人,准备沐浴香汤。”那姑娘一声吩咐,几个丫环答应一声,在前引着金璜往浴房走去。 浴房虽小,但装饰的极有意趣,摆设之物虽不奢侈,但每件都能看出此间主人品味不俗。洗澡所用之大手巾、澡豆、香胰子在小架上一应俱全,连装它们的盒子都是成套漆盒。 澡盆里还飘着花瓣,这比玉殿的浴房还要好啊……金璜洗的几乎舍不得出来。 待她沐浴完毕,外间的矮柜上放着一套淡蓝色的衣裙,说是旧衣服,无论是从色泽或是从布匹纹路看,最多洗了一水,与全新并没有什么区别。 待金璜穿戴完毕走出浴房,被丫环领着去见那姑娘致谢,金璜恭敬道:“不知姑娘姓名,容我日后重谢。” 那女子笑笑:“不必,一套衣服罢了,我多的是。我叫廖小竹。” 啥?! 第八章 这就很尴尬了 面前就是本次任务的目标,但是现在自己刚刚用了人家全套的沐浴用品,现在还穿着人家的衣服人家的鞋,突然翻脸威胁人家必须马上把少了的丝线给补上,这也太不要脸了,金璜虽在月黑堂长大,但是对于堂规没有强行规定的礼义廉耻还是有那么一些些,人总得有点出息,不能跟猴子似的,吃着人家的拿着人家的,还打人家。 想是这么想,但是任务总归要完成,不然回去不好交待。 金璜红着脸低着头,从洗澡时也放在身旁的鹿皮袋中取出那方绣帕,递在廖小竹面前:“老板娘见过这帕子吗?” 廖小竹接过,奇道:“咦,羌绣,你怎么会有?” 此时的金璜,脑中已编好了一套故事:“这是别人送我的,看着有趣,但仿佛针脚有些跳线,看着着实可惜,有心自己补上,可惜十指生柴,不擅女红,早听闻老板娘这闲云绣庄绣工了得,今日本想前来拜访,不料却从墙头落下,见笑见笑。” 廖小竹捂嘴笑道:“走大门也好,跳墙头也好,横竖达到目的了。我且先看看。” 她领金璜行至绣房,绣房内照明极好,与别的房子完全不一样,几处采光口设计的恰到好处,即不会让阳光直射,也不会影响光源,金璜叹道:“这房子盖得真好。”廖小竹铺开绣架道:“嗯,刺绣之前挑线特别讲究,须在柔和的日光下,不然便会有色差。” 金璜眨巴着眼睛:“不外赤橙黄绿青蓝紫,还有什么色差。”廖小竹闻言,指向绣架:“昨日绣竹叶,用的都是绿色的线,姑娘看这些线的颜色可有什么不同?” 一眼望去,金璜只能说出个墨绿、深绿、翠色、浅绿、黄绿便说不出来了,但眼睛望过去,分明有十几种,若是一样一样的单拿在面前,很难说出这束丝与上一束有什么区别,放在一起就发现真的不一样。如果是在黄色的油灯下,浅绿也会看成黄绿,拿错几丝,在渐变的一大片绿色上看,差距就很大了。 “果然区别很大。”金璜不由叹服。以前听人说起过绣娘年老之后眼神便会变的很差,都是因为年轻时用眼过度的关系,由此月黑堂的药师还专门配了些养护眼睛的内服药,做杀手嘛,要是眼神不好杀错人怎么办。 想到这里,金璜从荷包中取出几丸包好的清肝明目丸递给廖小竹:“这是我家祖传秘方,隔几天吃一粒,护眼养肝的,谢谢你借我衣服穿。”廖小竹微笑接过:“姑娘客气了,说了这么久,还不知道姑娘的名字?” “我叫金璜。”这名字是第一次告诉别人,金璜心中还有一些小激动。 绣房的门被风带上,发出很响的一声,廖小竹低眉抚着绣帕:“这块绣帕,到底是从何得来?” 金璜忽觉心头一紧,莫不是有什么破绽,面上却不露声色:“是个姑娘送的。” “这块绣帕是我从苗疆土人那里得来,本城大财主张富清前几日刚从我这买走,而当天,他就死了……”说到这里,廖小竹抬眼看了金璜一眼,金璜脸上的表情写着“啊,真的吗?我什么都不知道。” “难不成金璜姑娘与张富清还有一段渊源?”廖小竹看金璜的样子就像是看杀人凶手。 金璜看着廖小竹的眼睛:“一位姑娘送我的。” “寿宴之上我也在,张富清把绣帕送给了软香楼的茵茵,这是我亲眼所见。”廖小竹嘴角的笑变冷,“你不会还要说,你其实是软香楼的人吧,那我不妨再告诉你,茵茵当晚没回软香楼,倒在街上,第二天才被人发现,已是疯了。” 第九章 说话不走脑子是不对的 突如其来的变化,金璜脑中飞速运转,瞬间已想出了几个借口,又自已推翻,静默的两人之间有一种诡异的气氛,眼看着剑拔弩张,金璜其实早已发现这细胳膊细腿的老板娘手上茧痕并不是被针磨出来的,想来也是练家子,虽然不知道水平怎么样,不过在这里起冲突也是不好。 忽然门口有人走近,一个侍女的身影映在门上:“韩公子来了,小姐是否要见?” 胶着被打破,两人面上同时一松,廖小竹道:“我马上就去。”她看了一眼金璜,金璜心念电转:“可万万不能伤了她,万一把她惹急了,胡乱绣点什么东西,我又看不懂,回去还不是得挨罚,能不撕破脸,还是留一份情面比较好。”想到这里,她展颜一笑:“等老板娘送走了这位贵客,我再来请教。”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房间,那位韩公子正等在前厅,有些局促的坐在椅上,一只小小的建窑黑釉兔毫盏握在他手上,茶面上以点茶技法绘成的飞燕穿林图案一丝未乱。 “韩公子怎么不喝茶?这茶可是万花茶庄最顶尖的上品呢。”廖小竹人未至声先到,韩公子闻声站起,脸上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还没说话,便像见鬼一般,大张着嘴巴,手一松,兔毫盏落在地上,幸好铺着地毡,并未打破,只是将一杯茶汤洒了个干净。 “你你你……”韩公子指着跟在廖小竹身后的金璜。金璜见了他,面无表情,心中波澜大兴,哎呀妈呀,这不是那个住在破屋里,死活背不得书的白痴书生吗?他怎么来了?看他那穷样,不像是消费得起闲云绣庄的人啊。她假装什么都没有看见的样子,企图从韩公子身边飘走,韩公子问道:“你是那位丢了绣帕的姑娘吗?” 金璜干笑:“啊,这位公子,我们见过?” 韩公子比手划脚:“对啊对啊,就是那天你坐在树下,然后你走了以后,我看见一块绣帕落在你坐的地方,就捡了起来,本想也许有一天再见到你可以还,可是那天晚上,被一个黑衣蒙面人闯进屋里抢了。” 廖小竹大概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笑道:“什么人这么无聊,闯进屋里只为了抢块帕子?” 书生搓手道:“这,我也不明白,但是我捡了人家的东西,没有物归原主是其罪一,还让东西在我手中遗失,这是其罪二,听闻闲云绣庄手艺非凡,老板娘见多识广,所以想来求老板娘,替我绣件一模一样的帕子,好还给姑娘。既然姑娘就在这里,先受小生一拜,以表歉意。”说罢真就躬身俯首,向金璜深施一礼。 金璜脑子转再快,到这一步也是卡住了,僵硬的站在那里看着书生施礼,脖子缓缓扭向老板娘:“老板娘与这位公子很熟?”老板娘笑道:“这位韩凤仪韩公子原也是城里的大户人家出身,所以从前有些来往。”金璜眼里分明写满了“吹牛”,韩凤仪低声道:“大家族里总有一些这样那样的事,还请小姐不要深究个中情形了。” “哦。”金璜想着大概是像传奇话本里说的什么嫡庶之争吧?想来这位公子是庶子什么的,被大娘赶了出来,兴许每月还有少少的一些生活费接济,这应该也是他一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也不做工,居然还没饿死的原因吧。 金璜想想,笑道:“一块帕子而已,我有的是,公子不必把这些都放在心上。”廖小竹听着这句,不由轻笑出声,金璜倒是把她方才说的那句话现学现卖了。 廖小竹笑道:“韩公子过几日就该参加秋闱了,不知打算何时动身?” “明日就走,幸得这里离京城不远,不然单是路费就要愁死,现在也就是烦一烦前后那几天的食宿罢了,实在不成,住鸡毛店也行。”韩凤仪低叹。 忽然他手被人拿起,紧接着掌中一重,低头望去却是一小块闪亮亮的银子。金璜站在他面前:“反正你也考不上,不如就当去京城逛逛好了,吃好点,喝好点,见见世面,别让人像土包子似的。” 韩凤仪脸涨的通红:“姑娘怎可出言不逊,说这种不吉之语。” 金璜本来有些后悔,不知怎的脑中一热,张口就来:“就你这来来回回背书背不下去的脑子,能考上就怪了,你又这么穷,想来也不会送礼走后门。” 韩凤仪被堵的半天说不出话,张口结舌半天,猛然把那锭银子拍在桌上,扭头跑远,在门口还险些被门槛绊倒,勉强稳住身子,跌跌撞撞的逃离闲云绣庄。 金璜与廖小竹并肩站着,目送他远去。 “你说话太过份了。” “嗯……” 第十章 谜局 “那么,你来到底是为什么?”廖小竹施施然在软椅上坐下,拿出绣帕,一双眼睛却在金璜脸上扫来扫去。 金璜随意坐在廖小竹身边的椅上,指着她手中的绣帕问道:“这块绣帕,是不是少了几根丝线?” “是。” “你干的?” “不是。” “那会是谁?” “我怎么知道!给到张富清手中的时候,还是好好的。” 金璜眼睛望天,发了一会呆:“那,大概少了几根线?” “说不清,而且被拆的七零八落,东拆一点,西拆一点,不知道为什么。”廖小竹眉头微蹙,指尖在绣花上抚过,“奇怪,布上针孔里残留的颜色不对啊,看其他花瓣的对比,这里应该是浅粉色,针孔里留下的线绒却是绯红色。”这般细小的地方,如果不是廖小竹提醒,金璜还真的看不出来。 “之前你看见这帕子的时候,花瓣颜色是正常的?” “嗯,好好的为什么要换线,而且这么短的时间……”廖小竹也陷入了深思,忽然她想到了什么:“绯红色的线很可能本来就是被压在浅粉色线下面的。我想起来了,之前我还说这花瓣的凹凸感有点奇怪,想着也许是当地人的刺绣手法,也没多想,如今看来,就是因为下面还压着一层线的关系。” “从针孔所沾的线绒很多都已经掉落了,所以,绯红线绣的实在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兴许是一个图腾,也许是当地人惯用的文字。”廖小竹放下绣帕揉揉眼睛,“也许只是线本身有什么玄机。” 金璜这会儿挺后悔没问清楚堂主到底想要的是什么,补上绣线,从何补起呢,那绯红色的线原本所在的位置也无从得知了,如果按普通的渐变规律补上,大概依旧交不了差吧。金璜觉得口干舌燥,一旁早有懂事的丫环备好茶水递来,一气饮尽,看着杯底的兔毫状白色釉面,她心想:“这兔毫盏越看越像是人的眼睛。”突然间猛省,浅粉色线被拆掉的地方……曾经留下绯红色线绒处的针孔……左右手各捏住帕子的一角,举起来,盯着看,双眼不由自主向内聚焦,廖小竹见她这样,不由一惊:“怎么变斗鸡眼啦。” 用这种方法看绣帕,果然有了很大的不同,原本只是普通的花朵图案,慢慢的,在金璜的眼中,在花的中间,出现了一张人脸,栩栩如生……只可惜少了五官,眼睛、嘴巴、鼻子、耳朵所在的位置,都是空缺,也正是丝线被抽去的地方。只能看出,是个男人,看脸型,挺英气,可惜没有五官,只能自己幻想一下。 金璜将看画的方式告诉廖小竹,廖小竹拿着比划了半天,眼睛都酸了,也没看出来个究竟,看来看这种图,还得靠天赋,堂主想来是有这天赋的,不像金璜还要努力憋半天劲才能看出来,他随便拿着这么一看就知道了。 不知道如果按花瓣的颜色规矩补上行不行,金璜有些犹豫,不知如何向廖小竹开口,毕竟刚才还一番剑拔弩张,这么快却要求人,实在开不了口,却看廖小竹拿着绣帕,兴冲冲的往绣房走,她连忙跟上去。 廖小竹干脆利落的搬出线箩,红色系的线也是挂了整整一排,各种各样的红,她一一比对,挑出与绣帕颜色一样的绣线,拿着线,她却还不绣,手指在线上左拈右揉,看着细细的一根线,在她手中变成了更细的八根,又对着绣帕比了比:“嗯,差不多了。”她打开百宝柜,取出青竹制成的小巧绣绷,将绣帕绷上去,穿针引线,纤指如飞,看着就利落舒服,不多时便绣好了,她递给金璜:“现在再看看呢?” 金璜又凝神去看,是一个英俊的男子,约摸三十五六岁的模样,眉眼温柔嘴角带笑,两道剑眉更让整张脸都变得更有男子气概。“莫不是传说中的兰陵王?太好看了。” 看着她的表情,廖小竹一脸的郁闷:“我绣了半天结果看不着。” “没关系,我画给你看。” 廖小竹命人取来文房四宝,待金璜画完,她忍不住问:“你画的是人?” 廖小竹叫来几个侍女让她们看,有些人看不到,也有几个可以看到,好在闲云绣庄的侍女,好歹也是会画几笔的,其中一人画技不错,将看见的英俊男子画下来,廖小竹又细问了几句看起来是怎样的一种模样,拿人取来针线,随手绣了数针,递予金璜,看似普通的一片竹叶中竟趴着一只小小飞虫,也与那英俊男子一般,是浮凸于竹叶之中的。 “你不是看不出来的吗,竟这么快就会了。”金璜原本觉得这廖小竹也没什么特别,没想到竟然如此手巧。完全忘记刚才差点要打一架的事。 “在针线女红上讨生活,总得技艺精深才能有一席之地。”廖小竹淡淡笑着,命侍女退下,复又问金璜:“好了,现在你的要求已经做到了,你也得说清楚,这绣帕怎么到你这里来的。” 金璜望着天花板,仿佛上面有金银珠宝古董珍玩,看得根本舍不得移开眼睛:“哎你这房顶修的不错啊。”,廖小竹见她装傻充愣,手指微抬,未等她继续动作,金璜突然弹起身跃出好远,廖小竹冷冷道:“跟我装傻,是没有用的。” “老板娘这么聪明的人,想必早就猜到了。以你猜的为准,我什么也不会说的。”金璜笑得十分诚恳,“多谢老板娘帮忙,叨扰多时,就此告辞。”金璜此时已离大门不远,门开着,若她想走,廖小竹也拦不下她,只是…… 门口传来仿佛熟悉的声音:“咦,我刚来,你就要走?不如再坐一会儿。”一抹天青色的身影,摇着折扇,轻轻跨过门槛,满是悠闲自得之态,见到他,金璜却是悠闲不起来了,这人是前几天刚见过的八卦楼老板花离君彦。 廖小竹见是他来了,唇边一抹笑容:“今天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花离君彦盯着金璜,一面答话:“如果不想我来,那我就走便是。” 嘴上说着走,却依旧一步步向里走,离金璜还差十步的时候停下了:“前日一别,没想到这么快就见面了,真是有缘。” 先前与花离君彦的小斗,是在毒物上,并不知其武功深浅,如今看他这模样,分明是要替廖小竹把自己留下,金璜岂是个老实听话的人,她一双眼睛笑成月牙:“是啊,真巧呢,上回花老板送的茶还没有喝完,今儿我还有要事在身,待下次再去照顾八卦楼的生意,告辞。” “有个免费的忠告,你要不要听?”花离君彦不紧不慢的摇着折扇,一双眼中满满的是诚意。 金璜这会儿看好了路线,心下大安,笑道:“那就说吧。” “金姑娘此时回去,想必很快又得出来,而且,大约要进京,所以,我想告诉你,若是再出来,且要进京,大概得有半年多的时间耗在外面,有些药的药效,还得姑娘自己把握,以及……”花离君彦微垂眼帘,本不欲说却终又说了出来,“这事是个死局,谁沾手都不会有好结果,如何置之死地而后生,就得看你的机缘造化了。” 第十一章 武将 花离君彦没有阻挡的意思,廖小竹一人也没兴趣与金璜做生死一搏,不过是一时兴起随便问问而已,不至于玩这么大。直到金璜的背影已经看不见,花离君彦这才悠悠叹道:“五十银子,就这么走了。” “咦?”廖小竹疑惑的看着他。 “官府出五十两通缉令,通缉杀害张富清的杀人凶手。” “啧啧,怎么才跟绣帕一个价,看来是没希望抓到人了。”廖小竹摇摇头,复又问道:“怎么,八卦楼是不是价钱卖得太高,没人光顾,要倒闭,所以你才来的?” 花离君彦负手背后,打量着那一架的绣品,笑道:“你这里随便一样,就够我那里几两好茶,若有一日倒闭,闲云且先行八卦紧随相殉,如何?” “呸,谁要跟你相殉。”廖小竹腮上微红,整理起架上货品:“不买就走开,不要挡着别的客人看货。” “除了我,还有别人么?”花离君彦笑道。 “呃,我……是不是来的有点不是时候?”门口传来一个声音。 两人扭头,发现站着一个年轻人,脚下一双快靴,一身青灰色长衫,袖口被半新不旧的牛皮护腕束紧,一根紫檀簪将一头黑亮长发束住,却又留了一些头发垂于脑后。若是被老学究看见,少不得要说声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像话,不守规矩。 廖小竹马上迎过去:“哎呀,是我怠慢了,这大日头下过来的,客官请坐,先喝杯茶润润嗓子。” “不必了。”那年轻人微笑着摆摆手,“买块方巾就走。” “方巾?不知客官是自用还是送人?” “送人。” “不知要送的这位,喜欢什么颜色?平时穿衣有什么喜好?” 这个问题似乎特别难,那年轻人想了半天:“黑衣?不对不对,绿衣?也不是。嗯……现在外面的纨绔子弟都喜欢穿什么样的衣服?” 廖小竹低眉浅笑:“那可不好挑了呢。” “方巾还有很多种吗?”年轻人困惑不解。 “不然,客官自己看看,有什么看得上眼的?”廖小竹款款而行,将年轻人带到一整面墙的大柜前,里面整整齐齐挂着各色方巾的,“布料、纹样、花色都不一样,请客官随意挑选。” “嗯……”年轻人被这场景惊呆了,从来也不知道不过是一块方方的用来束发的布居然还有这么多花样,他想了想:“那,就拿这里最贵的吧。” 廖小竹笑道:“虽然闲云绣庄是个做生意的地方,但也讲究卖出去的东西是不是真的合适,若是客官要送之人戴上方巾,两相不和,不说旁人觉得是小店的货品不佳品味低俗,对客官这位朋友的形象也是有影响呀。可不能只要贵的不选对的。如果公子实在不知道选什么,不如把那位公子的长相气质说与我听听,也许能挑到合适的。” 年轻人偏着头,想了半天:“他是个官宦子弟,气质儒雅一肚子坏水,看起来斯文有礼,笑眯眯的,心里不知道在盘算着把谁给卖了,看起来是瘦瘦弱弱的病秧子模样。” 廖小竹一边挑着一边想:“又送礼给人家,又把人损成这样,还是两个男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嘴上却说着:“不知这条可行?”手中捧着一块暗紫色方巾,上用银线勾出鸾鸟纹样,看着有一种神秘的高贵感。 年轻人想了想:“不知道戴上是怎样的?” “不如客官就替你这位朋友试试?” 年轻人点点头,将紫檀簪取下,放在桌上,又从廖小竹手中接过方巾,侍女领他去大穿衣镜那里照,廖小竹扫了一眼那根簪子,形状若如意,又饰以祥云纹,以寓平安如意。 不多时,年轻人就满意的回来了,见廖小竹看着那根簪子,笑道:“朋友送的。” 廖小竹心中一动:“所以用方巾回礼?” “老板娘果然冰雪聪明,不知这块方巾多少钱?” “十两银子。” 这价格显然是有些出乎于这个年轻人的意料之外,毕竟街边小摊上的一块方巾才三文钱,别处成衣店最好的方巾也就一百文钱。看他站在那里窘迫的样子,大约是钱没带够。 廖小竹笑道:“这块就送给你了。” “咦?为什么?” “因为你刚才告诉我了一个很有趣的故事啊。” “在下并没有说什么有趣的故事。” 廖小竹抿嘴一笑:“寥寥几句,就已经足够有趣了。” 一旁早有侍女将方巾包好,递给年轻人,年轻人依旧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过他也不是个纠缠不清的人,道谢之后便要离去,花离君彦忽然起身道:“这位军爷要送礼之人,一定是有极有品味的公子,我是城中八卦茶楼的老板,这里有些好茶,也请军爷一并带去送给那位公子吧。” “极有品味……看不出来”年轻人露出一抹笑容,“矫情事多倒是有的,不知这位老板又为什么要送茶叶呢?莫不是也因为刚才在下讲的有趣故事?” “呵呵呵,不,廖老板才喜欢这种故事,我只是希望那位公子若是喝得好,可以多多照顾小号生意,麻烦这位军爷了。”花离君彦深深一揖。 “哦,不客气。”年轻人笑眯眯的走出大门。 花离君彦看着廖小竹:“有趣故事?你是脑补了他和那位公子之间的这样这样那样那样的事吧?你这恶趣味什么时候改改?” 廖小竹毫不示弱反唇相讥:“你家的茶叶向来是供不应求,还要靠送茶?你心里那点鬼主意我还不知道?你是不是也看到他腰上那块寒山军的暗印了?” “啊,好巧,你也看到了?” 第十二章 京华烟云 “总觉得这个年轻人在哪里见过。”廖小竹沉吟半晌,实在想不起来,直到她回到后堂看见桌上那幅画,这才想起,那年轻人的眉眼与这张画上的人有那么几分相似,只是少了几分意气风发,多了一些风霜与沉稳。 “这两个人长得挺像。”花离君彦端详着画,一样的剑眉星目,饱满的额头瘦削的脸,一样的英气逼人 “帅的人都是相似的,丑的人各有各的丑法。”廖小竹对此下了定义,“听说寒山军旧部里的多是英俊不凡之人。” “哦……”花离君彦不屑的随便应了一声。 廖小竹笑道:“怎么,不服?” 花离君彦望着窗外葱笼的草木低声叹道:“不服也没办法,寒山军已经不在,我说我比他们所有人都帅,也无从比较了。” 一阵轻风吹入窗口,丝丝凉意直沁心脾,花离君彦微闭着眼睛。有些事情,不去想,也许可以假装它不存在,只是经不得有一丝一毫触碰到它的人、事出现,只要有那么一点点相近,回忆便像洪水奔腾般涌出,曾经压下的情绪一发不可收拾。 廖小竹上前,轻轻握着他的手:“无能为力的事,不要想了。” “如果可以的话,我一定会将它们全部忘记。”花离君彦苦笑道,“今天,就让我放纵一回吧。” 做为一个任务已经完成的杀手,金璜迈着轻松的脚步往城外走去,在城门口却看见一个年轻人被守门人拦住,那人衣着普通,袖口用旧牛皮护腕紧束,一张脸上透着无奈:“我今天上午才进的城,怎么会与城里的杀人案有关系?” “单身出入的人都要有保人,否则你就在这里等着,看我们老爷什么时候写一份公函去你说的地方,等他们回信证实你真的是那里的校尉,再放你。” “西路军大营离这里一来一回得走三个月啊。” “这我可管不了。”守门人一脸公事公办的样子。 金璜听见“单身出入的人都要路引文书”,原本寻思着要么回去八卦楼找花离君彦再钻一次他的地道,却被守城门的叫住:“你也是一个人出城?” “不,他是我夫君。”金璜指着那年轻人,撒娇道:“夫君怎么走了,再不好,也是一家人,怎么能摔碗而出呢?这让人知道了,我还怎么活?” 守门人狐疑的看看金璜,又看看年轻人,他对金璜道:“既然是你夫君,你说他叫什么名字?” 显然守门人方才已经问过年轻人的姓名,若是金璜答错,那就麻烦了。 金璜做娇羞状眼睛迅速向年轻人那里一瞟,年轻人果然马上明白她的意思,嘴型微微一动。 “萧嫣然。”金璜一边念出来,一边心中吐槽一个英俊小哥怎么起了这么娘的名字。 “嗯。既然你们是一家,怎么他刚才不说?” 金璜做势拿手帕抹泪:“都是我的不是,方才与夫君发生口角,夫君就跑出来了,说要回去,我……我……” “这事有何人作证?” “方才我们是在八卦楼里吵起来的,八卦楼的少东家亲眼所眼。”金璜心中笃定花离君彦一定会帮自己做这个小小的伪证。 守门人毫不含糊,当真派人去问,不多时,小兵回来时,回报的消息也证实了金璜没看错花离君彦。 “走吧走吧,别闹了,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同枕眠,你们这郎才女貌的还闹,让光棍怎么办。”守门人挥挥手,将两人放走。 待走的远远,已然看不见城门时,年轻人向金璜拱手一揖:“多谢相助。” “没什么,我也要出城。对了,你怎么起了个姑娘的名字?” 年轻人一愣:“哪里像姑娘的名了?” “萧嫣然,嫣然一笑。” “哈哈哈,不是那个嫣然,是燕然,燕然未勒归无计,燕然山的燕然。”萧燕然笑起来很好看,原本隐隐带着煞气的脸也变得可爱起来。 金璜却从他身上闻出了熟悉的气息,那是只有沾了不少人命、经过数次生死之战的人才会有的气息,每次经过天殿的时候,那里来来往往的人身上都有这种感觉,而萧燕然给她的感觉比天殿杀手身上的肃杀之气还要凛冽些。看他样子年纪也不大,真不知道他经历过什么。 罢了,不过是一个萍水相逢的路人罢了,在一条岔路,萧燕然转向通往京城的路,而金璜则走向另一处,两人分道扬镳。 “我叫金璜,说不定以后你还能照顾我的生意呢,告辞。”金璜挥挥手。 萧燕然愣住了,且不说按礼法,大姑娘不该随便告诉年轻男人姓名,这个“照顾生意”是怎么回事,难道她是个……呃……稍微像样点的楼子里的姑娘,也不会一个人跑来跑去,她难道还是个暗莺之流,真看不出来啊。 金璜可不知道萧燕然心中波涛汹涌,她只知道现在得赶紧回堂去交任务,还能赶得上晚饭,由于杀手经常晚上干活,所以月黑堂的晚饭总是很丰盛,而早上,出任务的杀手多半还没回来,没任务的杀手也因为平时习惯晚上活动白天睡而起不来,所以,是月黑堂没有早饭供应的。 “很好。”堂主拿着补上丝线的绣帕看了一会儿,非常满意,叫来同样可以看得出人脸的画师,让他把那张脸细细描绘下来。金璜站在一边,看着在画师笔下,那个男子的脸慢慢显现,忽然生出了一种熟悉感:“这不是萧燕然么?”堂主见她惊讶的表情,问道:“怎么,你认识画中人?”金璜可不敢应声,谁知道这人是谁,万一是堂主的杀父仇人呢,说自己认识他不是自找麻烦,她忙答到:“不认识,属下只是觉得丹青一道果然有趣,属下也想试试看是否也能习得此艺。” 堂主摇摇头:“你好好做好玉殿的事就可以了。” “是。” “今晚好好休息,明日,你带此图进京,找清净观的无为道长,告诉他,这就是他要找的二十年前的故人。” 哦,送趟东西嘛,这可简单了,金璜心情大好,觉得这是堂主给她出去玩的机会。 下一句话一说,她整个人都傻了,“找到薛烈。” 薛烈,月黑堂银殿的殿首,银殿专司长期潜伏卧底,上个月薛烈没有在约定的时间传回消息,银殿其他的卧底也不知他去了哪里,玉殿派出了数人也没有找到。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是月黑堂的规矩。 金璜感到烦恼,十分的烦恼…… 第十三章 请不要用银子侮辱我 京城,一国之中心,花花世界,只要有钱,可以买到四海奇珍,还有金发碧眼,红发绿眼,全身皮肤油黑油黑的各种胡人在街上走。 这对金璜来说,看什么都新鲜,街上吹糖人的手真巧,一小块糖稀在他手上左绕右扭,再一吹,就变成了一只抱着油瓶的小老鼠,还有拿着铜勺在石板上挥洒的糖画。金璜本只想买一个玩玩,忍不住把插在麦秸杆上的全买下了。 手里拿着十几个糖人和糖画,开头还觉得特别稀奇,拿着拿着就觉得腻了,正好看着街角有一群小孩子在玩耍,便向他们走去,把手里的糖人糖画尽数分了出去。小孩子们非常开心,齐声道:“谢谢姐姐。”金璜心里挺高兴,正想打听一下清净观在什么地方,却听见旁边的客栈吵吵闹闹。 只听一人说:“明日便开考,还请店家宽限几日,待放榜后,我必可高中,到时我将十倍答谢。” 接着便是小二不耐烦的声音:“每年多少人来赶考,多少高才都不敢保证自己必中,看你这穷酸样,也不像是能中的,少废话,今日不结清房钱,就带着你的东西滚出去。” 金璜探头一看,不由抿嘴一笑,这不就是那个死活背不下书的韩凤仪嘛?他也敢说自己“必可高中”,金璜觉得自个儿女扮男装进场指不定都比他强些。上回在县城里说要给他钱,让他就当来京里随便玩几天,他还摆出一副清高的模样,呵呵,这回惨了吧,没本钱摆什么清高,嘁。 接着一阵乱响,是小二动手将韩凤仪的行李尽数扔出去发出的声音。 韩凤仪急忙去捡,只是捡了这个又滚了那个,着实尴尬非常。 看着一个顶着斯文俊秀脸的书生在街上如此被人奚落嘲笑,金璜突然觉得应该再给他一耳光才更痛快,谁叫他当初跟自己摆清高。 于是她走到小二面前,拿着一锭银子:“这位公子的店钱,我付了。他还欠多少,二十两银子够不够?” “够,太多了……”方才嚣张的店小二,见被掀了行李的穷酸书生竟然有这么一个有钱美女资助,不由萎了下去,“这几日韩公子吃喝住用加在一起,三两足矣,足矣……” 金璜点点头,指尖用力,将这一锭银子硬生生的掰成两半:“这十两,还他之前欠的账,今晚给他开个天字一号房,再好吃好喝的招待。你看他的文房四宝都滚到泥里去了,哪里还用得,你再去给他买上好的文房四宝,剩下应该还有多,就都是赏给你的了。” 小二默默一算,店里最好的酒菜再加最贵的文房四宝再加上天字一号房的房费一起,大概还能剩个二两,这可比当小二累死累活三个月的工钱还高啊,他忙不迭的答应一声。见着韩凤仪还蹲在那里捡东西,忙招呼店里其他人:“都站着干什么呢,还不快来帮韩公子收拾行李啊。” 行李里仅有的一件长衫也落在了泥里,湿湿嗒嗒,韩凤仪将长衫拎在手里,正在叹气,金璜指着那件衣服对小二说:“还不快洗干净,烤干浆好熨平再给韩公子送到房里。” 小二又赶紧应了一声,生怕应迟了得罪这位大金主。 不过一刻之间,从被扫地出门到被奉为上宾,韩凤仪有些回不过神来,看见金璜站在那里,明明是微笑的表情,落在他眼里却是得意的嘲讽。他羞恼道:“我不用你假好心,志士不饮盗泉之水,廉者不受嗟来之食!我虽穷,也不是可以任你污辱的!” “哈?我拿十两银子污辱你?你太看得起自己了,你全身上下哪里值得我污辱?”金璜不屑的唾弃道,“你有本事高中个状元,拿着呈榜甩在我脸上啊!” 韩凤仪咬牙道:“我一定可以高中。” “就凭你那连《尚书》都背不齐全的脑袋吗?” “走着瞧!” “好啊,考完了你哪儿也别去,就在这店里呆着,放榜之日,我定会来这店里等着,看你高中状元!你要是中不了状元,又怎么说?”金璜不甘示弱。 “到时候,我就卖身给你,做你家下人!” “这么笨的下人,我还怕你把我家房子给烧了。这样吧,若你高中状元,我就在这向你磕头赔礼,算我有眼不识泰山。若你中不了,就给我磕头赔礼,为你的出言不逊和自以为是道歉。” “好!”韩凤仪一口答应。 金璜当即命小二拿过纸笔:“在场不知可有同期秋闱学子?” 有十余人应声。 金璜道:“不知诸君哪位可作保人,见证我金璜与韩凤仪韩公子的赌约?” 这年头,爱看热闹的人实在太多了,反正看热闹不嫌事大,众人皆争先恐后的表示愿做保人,一张赌约上倒有十一个保人的名字。 金璜拿着赌约细看,复而一笑道:“这张纸看起来倒不像赌约,竟像是皇家贴出来的金榜,各位在上面有名的,个个必能金榜提名。” 这话说的众人眉开眼笑,皆道这女子会说话,独韩凤仪拉长个脸,金璜冷笑道:“似你这般不通,就算是中了头名那又如何,迟早得罪上司给撵回老家去。” 金璜也不知怎的,在别人面前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偏生见了韩凤仪就不耐烦的很,大概是因为他实在太笨了吧。 一场闹完,明日便是秋闱,众人也各自散去准备明日行程,韩凤仪兀自还戳在那里瞪眼,金璜当场将那半锭银子拍在桌上:“考完到放榜是十日,这十日在店里吃喝住用的钱我先付了,本姑娘等着你高中状元,十倍还我。” 说罢扬长而去,把韩凤仪气得说不出话来。 金璜心情特别好,向人打听好清静观如何走之后,便离开。韩凤仪气乎乎的收拾东西,有好事之徒向他打听:“这姑娘对你真不错啊,是啥关系啊?”韩凤仪此时还是很生气:“她这般侮辱我,还叫不错?!我跟她没关系!” “拿着二十两银子来侮辱你?多少人家一年才花得了二十两,她长得又漂亮,若有这么一个漂亮姑娘肯花二十两来侮辱我,我也很愿意啊。” 韩凤仪“哼”了一声,便上楼去了,无论如何,明天也是三年一次的秋闱,休息好最重要,断不可为置气而当真睡马路上去,大丈夫能屈能伸! 清静观。 这座位于城墙边的小观不大,也不是初一十五,两进的观内一个人也没有,连道士也不知去了哪里。金璜信步踏入,东张西望,观虽小,但三清殿玉皇殿等等该有的神仙居所一样不少,鼎内香烟袅袅,已快燃尽,金璜喊了几声,也没人应声。 她心下奇怪,难不成这道士是出去逛街了?不能吧…… 把这小小的清静观走了一大圈,还是鬼都没见着,兜到后面看见“客堂”二字,想着刚才在客栈尽顾着耍威风了,完全忘记吃饭,也许这客堂里还能有点剩的,至少有点米有点菜吧,出家人慈悲为怀,应该不介意她吃些的。 刚向前踏了一步,鼻尖就嗅到一股微微的血腥气,她心中一紧,加快脚步冲进客堂,果然看见灶旁有一双脚,地上一汪血迹,引来苍蝇群嗡嗡飞舞。 金璜深吸一口气,倒不是怕见死人,而是怕死的是自己要找的人,那这任务就可就完不成了。 她凑上前,发现死的那人穿着道袍,面朝下,一动不动,这无为道人,她之前也从未见过,本以为这任务特别简单,只要找到清静观,随便问个人,就能知道无为道人是谁,把东西一交就完事了,谁知道,这道观里现在连个鬼都没有,唯一的道士还死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无为道人,若真是无为道人倒也好办,回去复命就得了,看堂主还有什么吩咐,若不是,还得再去把无为道人给找出来,不然堂主一定得说自己无能,只知道在固定的地点找固定的人,连一点积极主动性都没有。 “唉……” 第十四章 眼神不好 “我只是个跑腿送信的。”金璜尴尬的站在尸体旁边,徒劳的解释着。连她自己都觉得莫名的出现在凶案现场,还完全没有尖叫而是蹲在地上仔细检查尸体的行为不太正常。但是,实在是太想知道这人到底是怎么死的,这种熊熊的好奇心让她可以暂时忘记正常人的做法。 就在她解开尸体的衣服,认真盯着那一刀致命的位置,还比划刀的力度、角度以及等等奇怪行为的时候,门口悄无声息的来了一个人,金璜多年的训练总算不是完全还给了师父,背后有人出现造成的压力感让她迅速警觉跳起来。 一手的血、被解开衣服的尸体……金璜第一反应便是赶紧否认,否认……咦,这人看着眼熟啊,这不是在小县城门口遇到过的那个武者打扮的年轻人萧燕然嘛。嗨,早知道是熟人,就不用这么紧张了,她这莫名其妙的自信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 萧燕然脸上看不出喜怒情绪,一双眼睛从金璜脸上,看到她的手上,又挪到了地上的尸体上,金璜觉得这气氛实在太尴尬了,想找点话说,却见他大步走来,蹲下身子,仔细查看伤口,抬头问金璜:“你来的时候,这里还有别人吗?” 金璜连忙摇头:“我来的时候他已经死了,不是我杀的。” “我只是问你还有没有别人,又不是问是不是你杀的,当然能看出来不是你杀的,插了这么多刀才死,你没这么蠢。” “哦,谢谢,不对……等等!你什么意思?”金璜心中一惊,双手已缩回袖中,若是一言不和,就要马上下手把萧燕然给干掉,虽然也算有点交情,他长得也不错,这么干掉也挺可惜的。 “哎,别激动。”萧燕然眼皮微垂,笑笑,“女孩子家不要动不动就舞刀弄枪的,影响不好。这么冲动可不行。”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插他这么多刀才会死?我可是个弱女子呢。”金璜的双手又默默的露了出来。 萧燕然指着尸体上的伤痕与尸斑说:“这是长刀的痕迹,不是匕首。人是昨夜被杀的,你要是从昨夜开始站到现在,也算是脑子有病,嗯,是很有想法。” 金璜叹口气,又蹲了下来,与萧燕然一起查看尸体:“这死人生前也是个练家子,但是却几乎没有反抗就死了,莫不是生病了,或是被人下了什么药?不然就算是熟人,怎么也得抖两下证明自己没白练几年功夫啊。” “抖过了,可惜被对方完全压制,所以看起来像是没有反抗。” “你怎么知道的?” 萧燕然向一边的柴禾堆指去:“那里有一根木柴断了,断口是新鲜的,从中间折断,那么粗的木柴,只有人压过去才会断。” “为什么不是这个死人在生前毫无抵抗力的被人扔到了过去压断的呢?” “如果是毫无抵抗力被扔过去的,为什么不直接在那里捅死,还要挪到这里,岂不是很麻烦?应该是他,或是凶手倒在木柴上,然后爬起来,换到这里被杀或者是杀人。” 金璜已经把这尸体看了个遍,不想再看了,站起身信步走出屋外,玉皇殿前的青烟袅袅,升起最后一丝,然后那香头一点火便熄灭了。如果这人昨天晚上就死了,那这香是谁点的……是附近的信众?也是,正常人应该是上了香就走了吧?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像自己一样臭不要脸的往客堂里钻。 不过像这样的道观,里面标准配置的道士应该有几个才对,总觉得再怎么小,也是在京城里,再怎么破,起码也得有几个道童什么的吧。 而且这么久了,看样子也没别人来过,这是为什么。 站在院中,外面传进来的声音可以听得十分清楚,道观的门半掩,但就是没有人进来。背后脚步声传来,金璜正仰头看着高大的泡桐树,浓绿色的叶子被风吹得唰唰响,阳光如洒金般漏在地上,如果不是这里发生了凶案,那么搬把椅子坐在檐下,再泡杯茶,再来碟豆干花生什么的,简直是神仙日子。 “这香刚灭的。”金璜对萧燕然说,萧燕然也看见了那香炉里已燃尽的香枝。 “嗯。” “你为什么会到这里来?”金璜好奇。 “找人。” “也是找无为道长的吗?” 萧燕然像看傻子一样的看着她:“不,是归云客,无为道长不在这里。” “明明来得比我迟,你怎么知道他出门了?” “他没出门,一直都在清净观。” 金璜有点慒:“那不就是这里?” “这里是清静观!”萧燕然拉着金璜到门口,指着门上偌大的匾额上的第二个字:“安静的静,不是干净的净。” 金璜这下彻底觉得这个世界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