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里》 一、居然穿越了 淳英提着包,挪动着劳累了一天的双腿,艰难地走上最后一级阶梯。掏出钥匙打开门,无精打采地说一句:“我回来了。”就毫不意外地听到老妈的追问:“怎么样?成了吗?!” 淳英顿了顿:“没……” “你咋这么没用啊?!”路妈妈左手抓着只扑腾挣扎着的鸡,右手操着把银光四射的菜刀,雄纠纠气昂昂地从厨房里奔了出来,双眼一瞪,就数落开了,“不是说这回一定行吗?都大半年了,还没找着工作!你看你那些同学,都快转正了!你连个临时工都没找着。我早就说了,不要跟张小美那丫头混,要不是她,你还在大酒店里实习呢!” 淳英听到老妈这么数落好朋友,有些不高兴,不过没找着工作,她到底有些底气不足,只好小声道:“不怪小美的,是那个胖子经理整天色迷迷地,想对我们这些新人动手动脚,小美也是气不过……” “那是她,跟你有什么关系?!”路妈妈更生气了,“她家有钱,想走就走,干嘛还拉上你?!现在可好,她有门路进了大公司,怎么不见给你也找个活?你再找不到工作,家里都要揭不开锅了!” 淳英暗暗撇了撇嘴,十分不以为然。什么揭不开锅呀,老妈说得真夸张。虽然老爸老妈几年前就从国营服装厂下了岗,但老爸给附近小学看大门,也能领份工资,老妈跟旧同事合伙开的裁缝店,虽然说不上客似云来,每月也算小有盈余。再说了,她现在到舅舅家的饭店帮忙,每月也能挣上一两千,可不是在家里吃闲饭的。 但她这么一说,路妈妈又吹胡子瞪眼了:“我跟你爸辛辛苦苦起早摸黑,供你上大学,难道就是为了让你在你老舅那家小饭馆里端盘子的?!你气死我了!” 淳英委屈地撅起嘴:“我在舅舅那里还帮忙算帐呢!前两个月因我的主意,他大大赚了一笔,还给我发了三千块奖金!而且我也有在你店里帮忙啊,上个月不是才帮你完成了几单生意吗?” 见老妈有再度爆发的迹象,她忙挨过去,稍稍避开了鸡和菜刀,讨好地撒娇:“妈,别生气了。我知道你是担心我,现在工作不是难找吗?我只是想着先就业后择业嘛,先干着现在的活,积点经验,再慢慢再找合适的。我听小美说她公司附近有家酒店过几个月要开张,要在年后招人,我到时候过去碰碰运气,怎么样?” 路妈妈稍稍消了点气,但还是板着个脸:“那你过年时就少出门,好好在家把课本都温习一遍,毕业半年了,也不知道忘光了没有。”她一瞪眼:“不许再跟张小美鬼混!” 淳英唯唯诺诺地应了下来,至于有没有上心,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好不容易安抚了太后娘娘,她已经累得不行了,回到房间,随脚踢掉高跟鞋,往**一躺,便动都不想动了。 她心里盘算着:虽然小美说了那家酒店要招人,可那家似乎只有三星级,真的要去吗?酒店这行可辛苦得很,如果是大酒店还好,否则她还真宁愿在舅舅的饭馆里帮忙,偶尔到老妈的铺子里打工赚点外快,等存上几年钱,再开家小店。自己创业,不怕被拖欠工资,不用受上司气,压力又没那么大…… 淳英迷迷糊糊地,累得紧了,居然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外面隐隐约约有孩子的吵闹声,撑起身体,便觉得头上发沉,太阳穴突突地疼,不由得暗叫不妙。大冬天的居然就这样睡着了,肯定感冒了。 门外传来的喧闹声越发吵得她头痛,她没好气地下床随便套了双猩猩大毛拖鞋,打开门冲出去喊:“谁呀?吵死了!”却发现是自家二叔二婶正坐在厅里看着自己,而围着他们吵闹着跑圈的,不是他们的宝贝儿子小虎是谁? 她更头痛了,这八岁的小堂弟就是颗炸弹,刚才的噪音不用说,肯定是他弄出来的。 路二婶正跟路妈妈说话,一脸不好意思:“我也是没办法,他爸急着要到通州去一趟,因为要在外头过夜,我只好陪着去,放小虎一个人在家,我也不放心。快过年了,家家户户都忙呢,我只得厚着脸皮,求哥哥嫂子帮个忙,让小虎在这里住两天。我们后天就回!” 路妈妈笑得亲切:“一家人客气什么?我正想小虎呢,有他在,家里可热闹多了!说什么两天?想住多久都行!你们夫妻俩也忙,就交给我吧,等除夕你们再接回去,就这么说定了!” 当下两家家长都皆大欢喜,两位男士还笑呵呵地约好晚饭时喝一杯哥俩叙叙旧。淳英却有些目瞪口呆:有这小炸弹在,她可怎么活啊? 当下小虎便跳着大嚷:“噢——噢——留下来喽留下来喽!姐,我要玩你的电脑。”说着就朝淳英的房间跑了,倒吓了她一跳,想起存了半年钱好不容易才买回来的新电脑,立刻便追了上去:“别——” 她脚上穿着大毛拖鞋,走路不如小男孩方便,落后了几步,一进门,便看到他开了电源,还要翻自己的光盘匣子,忙扑上去拦住,脚下却踩中先前乱扔的高跟鞋,身体一歪,便倒向旁边的柜子,柜顶上放的杂物晃了晃,掉下来,正砸中她的脑袋。她只觉得头顶剧痛,便两眼直冒金星,迷迷糊糊地晕了过去。 等她终于恢复意识时,已不知道过了多久,全身滚烫,嘴中发苦,额头上痛得厉害。她呻吟一声,想要睁开眼,却只觉得全身发软,似乎连睁眼皮的力气都没有了。模糊间似乎有个人在她耳边叫她,语气十分焦急。她隐约认得那是老妈的声音,猜想自己大概是撞了头又感冒病发了,所以病得那么重,便含含糊糊地说了句:“没事……只是着了凉……”嗓子沙哑得快要冒火了,又喃喃叫“水”,恍惚间有人送了杯水到她嘴边,她急急喝了,嗓子才好过些。 有人在她床边哭,又有人在叹气,是老爸老妈吗?淳英猜到自己大概是病得厉害了,强睁开眼,用力说了句:“别担心,我没事……”便又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后来她又醒了一回,听到老妈在跟什么人吵架,似乎还说了句“猫哭耗子”,难道是跟二叔二婶吵起来了?其实她只是倒霉,跟小虎没什么关系,老妈就别为难小孩子了吧…… 这都是她模模糊糊间地念头,却又觉得自己是清醒的,就是睁不开眼。等到她终于退了烧,完全清醒过来时,整个人都呆住了。 这里不是她的房间,甚至不是她家或医院。房间挺大的,墙上刷着白灰,已经熏得有些发黄了,一头放着两个顶柜和些箱笼,中间一张八仙桌,四张条凳,kao墙供着神龛,龛前香烟袅袅,摆着两个牌位,房间另一头是个大炕,占了整间屋子约四分之一的空间,炕上摆着小桌,还有一溜儿小柜子小箱子,以及被铺衣物。而她本人,则正睡在大炕的一头,身下的床铺暖烘烘的,身上盖着大红花被。墙上、窗上都贴着红色剪纸。 这怎么看都象是乡下的屋子。难道老爸老妈带着她回老家了?不对呀,这也不是老家的房子。 八仙桌上放着黄铜烛台和一个小木桶,她盯着那烛台看,实在想不明白,现在怎么还有人用这个东西? 门吱呀一声开了,走进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蓝色棉袄,青缎面羊皮背心,酱紫色长裙,一头黑发挽了个髻,cha着根翠玉银簪,旁边戴着两朵红色绢花。她的神色似乎相当疲倦,一手揉着额角,一手捧了碗热腾腾的药,走到炕边,正对上淳英一双瞪得圆溜溜的眼,顿时又惊又喜:“春儿,你醒了?!”她匆匆放下药碗,朝门外喊:“当家的,春儿醒了!” 门外有人“哎”了一声,也冲了进来,是个四十岁上下的男人,一身蓝色棉袍,头扎灰布巾,满脸喜色地冲到炕边:“闺女,醒了?头还疼不?”边说还边伸手去摸淳英的额头。 淳英有些糊涂,这男人分明是老爸,这女人分明是老妈,可怎么两人都年轻了十几岁似的?老爸鼻子边上什么时候长了那么大的一颗痣?老妈居然把眉毛修得这么弯这么细?而且,他们居然还穿得象个古人?! 她试探地叫了声:“爸?妈?” 年轻版“路妈妈”却满脸疑惑:“你找巴妈妈作甚?明儿初四,她兴许会来。” 这都什么跟什么呀?淳英更糊涂了,她心中隐隐有个不好的想法…… 昏迷了,醒过来后,发现自己睡在古色古香的屋子里,桌上有烛台,两个男女自称是她父母(虽然他们事实上的确是),还穿着古装…… 她决定,再验证最后一点。 她伸出手,递到眼前,果然看到自己的手比印象中小了一半,再xian开被子看身体,穿的是交领夹衫和长裤,却分明是个女童。 再听“父母”在旁边念叨着自己受伤、生病,昏迷了三四天,几乎以为必死……她已经猜到是怎么回事了,只觉得头上劈下一个响雷,震得她七荤八素。 她居然穿越了…… 似乎还嫌她受的打击不够重似的,年轻的“路妈妈”又添了一句:“都怪那崔家母女!她们害得你受伤生病,生生把个好差事给抢了去!你姐花了多大工夫,才在府里为你谋了个好缺,这回可便宜那崔丫头了!都是一样的家生子儿,谁都不容易,她们母女居然下这样的狠手,真真丧尽天良!” 年轻版“路爸爸”随口应着,见淳英一脸呆滞的样子,有些担心地问:“春儿,你怎么了?进府当差的事,这回不成,下回再想法子吧,别放在心上,啊?” 淳英根本就没把他的话听进耳朵里,满脑子都只剩下路妈妈刚才的那句话:家生子儿,家生子儿,家生子儿,家生子儿,家生子儿…… 天啊,来个雷把她劈回现代去吧!别人不是穿公主后妃就是千金小姐,至不济也是小康之家,掌上明珠,她的穿越却为何如此悲摧!居然是家生子?! 二、我想回家! 淳英蹲在门前的台阶上,拿着根树枝在地上胡乱比划着,双眼目光涣散,脑中则在思考着非常严肃的问题。 她记得当时自己只是踩上了先前没放好的高跟鞋,一时没站稳,才会撞到旁边的柜子,柜顶上放的杂物……其实就是以前的大学课本,或许还有一两本英语辞典,但放得四平八稳的东西有这么容易掉到她头上吗?就算掉到她头上,她也没可能穿了呀?难道她原本的身体变成了植物人?还是灵魂跟现在这个身体原来的灵魂交换了? 她分析来分析去,却毫无头绪,额头似乎又开始疼了。她边叹气边揉着额角,却听到了孩子的轻笑声。 抬起头来,她看到对面有两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旁边站了个八九岁大的小男孩,看上去就跟堂弟小虎一般高,正躲在邻居家的门后看自己,一边偷笑,一边窃窃私语。 想也知道他们说的不是好话。淳英暗暗撇了撇嘴,便打算起身回屋去。毕竟是在正月里,外头正冷呢,她这脆弱的小身板,还是保重点好。 正要转身,那其中一个小姑娘便开口了:“路春儿!听说你磕了头,就变傻了,是不是真的呀?”另一个小姑娘在一旁咯咯地笑。 淳英没理她们,径自进了门,还听到她们在后头“小声”议论:“看起来跟从前差不离,她真的傻了么?” 你才傻了呢!淳英啪的一声关上门,便往炕上爬,心中有些郁闷。 她穿过来也有些时日了,不知道是病了才穿的,还是穿过来才病的,反正她晕过去时是在腊月二十三,醒来却已经是大年初三了,整整过了十天,又倒退了几百年。 她也说不准自己是在什么朝代,现在的父母几乎完全不提皇帝、朝廷之类的事,她又有所顾忌,不敢多问,只能从母亲身上的比甲款式推断,很可能是在明朝,但看到神龛前供奉祭酒用的玻璃酒杯,她又有些拿不准了。或许……明朝已经有玻璃了? 她现在的名字叫路春瑛,小名春儿,跟原本的名字有点象,虚岁十一了,长相身材与她自己小时候也有几份象,就是瘦弱了一点。 而她现在的家庭中,除了父亲与母亲,还有一位据说是在府中老太太屋里当差的姐姐,名叫秋玉,以及一个刚满周岁的弟弟。可巧的是,这位弟弟的小名就叫小虎。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现在的父母,长得就象她父母三十多岁时的样子,只是一个多了颗痣,另一个腰身苗条了两圈(老妈知道了一定会高兴死的),而现在,连弟弟也是同样的名字…… 可惜这位小dd现在被抱到姥姥家去了,不然她一定要看清楚,他长得是不是跟那颗小炸弹一模一样?! 淳英叹了口气,环视周围一眼,忍不住鼻子一酸,整个人扑到被铺上,只觉得自己好想哭…… 她想回家! 虽然现在的父母长得象自己的父母,但他们毕竟不是她真正的父母。 她从来就没有什么姐姐,更不喜欢跟小炸弹当亲姐弟。 这房子又暗又冷,比自己住了十几年的家差远了。虽说那是父母单位分配的房改房,可也是两房两厅八十八平,暖气空调一应俱全,十年前又装修过…… 她想念她的新电脑,才买了不到三个月,以后用不了,真是太亏了! 她想念她的电视机,追了一个月的电视剧正准备大结局呢! 她想念她的猩猩大毛拖鞋,虽然它害她摔了跤,但它在冬天里还是很暖和的。 还有床头的流氓兔抱枕,粉红小猪闹钟,老妈亲手织的羊毛手套,用了八年的保温杯…… 她还想念家里的抽水马桶…… 她还能回去吗? 她要是没追小虎就好了,小孩子贪玩而已,他不过是想看动画片,那就让他看吧;她要是没有偷懒,睡着前盖上被子就好了;她要是在摔倒的时候,没有倒向柜子,而是倒向另一边就好了…… 老天爷为什么要让她穿越?! 虽然看网络小说里,人人穿越好象很爽,但现在她只觉得害怕、惶恐,这是一个她完全不了解的世界,只凭她脑袋里的那点儿知识,是远远不够的。她该怎么办? 她把脑袋往被子里埋得更深了,只觉得前途一片黯淡。 门上传来声音,有人进了屋:“天杀的吴婆子!不就是养了个好女儿侍候了二少爷吗?连姨娘都没挣上,有什么可得意的?!居然抢在我头里!”原来是年轻版路妈妈,外人都称为路家的。 路妈妈骂骂咧咧地抱着一包东西进了屋,淳英慌忙擦干脸上的泪水,讪讪地爬下炕,有些不知所措。不料路妈妈见她眼红红的,显然是哭过了,吃了一惊:“这是怎么了?好好的哭什么?!” 原因怎么能说呢?淳英只好扯开话题:“我哪里有哭?不过是风吹迷了眼睛——您拿着什么?” 路妈妈半信半疑:“今儿初九,府里祭天公,请人唱堂会,主子们赏下许多东西,人人都有份的。我抢了一块白肉和几块鸡,还有些糕饼,今晚上咱们也有肉吃了。”她将油纸包的肉放到桌上摊开,浓浓的肉香散发出来。淳英勉强笑了笑:“真好,爸……爹什么时候回来?” “换了班就回来了。”路妈妈美滋滋地摆弄着肉,忽然瞥见炕上的被铺,面上湿了一块,而刚才进屋时,她明明看见小女儿正扑在那里,于是立时变了脸,“你明明是哭了,做什么瞒我?是头上疼得厉害?还是谁给你气受了?!” 淳英张张嘴,不等她糊弄过去,路妈妈已听到门外传来女孩子的笑声,隐约在说“路春儿变傻子了”,立时脸一沉:“我就知道是她!”她回身开门,一脚踏着门槛,两手叉腰,张口就骂:“哪里来的黑心秧子?!有爹生没娘养的东西!这是笑谁呢?!” 门外的孩子们闻言都停了笑,其中一个女孩子脸涨得通红,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另一个女孩死瞪了路妈妈两眼:“路婶子,你骂谁?是我跟弟弟在笑,你骂谁有爹生没娘养?!” 路妈妈刚才只听见同院冯家的女儿莲姐的笑声,哪里留意到还有这刘家姐弟?刘管事虽然只是负责采买的小管事,却已是这个院子里地位最尊贵的一位了,她怎敢得罪他的儿女,只得咬咬牙,啪的一声关上了门。 那刘家女儿喜儿见状,冷笑一声,便招呼弟弟与莲姐:“我听说街口王家今儿也请了戏班子,走,咱们看戏去。”莲姐立时转了笑脸,欢欢喜喜地拉上刘家小弟,随喜儿往外走,到了院门,迎面撞上一名少女,三人都脸色一冷,避了过去。 那少女容貌颇为秀美,见那三个孩子的冷脸,就象没见着似的,仍旧袅袅婷婷地回了自家屋子。 路妈妈透过门缝看到了,暗暗啐了一口:“小小年纪就这么黑心,以为从此就攀了高枝么?我就等着看你怎么死!”回过头来,看到女儿一脸茫然,便叹道:“可惜你通忘了,不然一状告到管家娘子跟前,还有这崔丫头什么好?哼,母女俩整天**,都不是好货!” 淳英浑浑噩噩地听着,却没什么兴趣。她早听路妈妈抱怨过无数次了,自己的前身路春瑛之所以会生病,是住西屋的崔寡妇母女害的,那崔家女儿还把原本属于春瑛的好差事给抢走了。她不清楚其中细节,路妈妈又只顾着骂,还不许丈夫为崔家母女分辩,因此她对路妈妈的话只是半信半疑。 她远远瞥过崔家女儿一眼,长得还算漂亮,但不过是初中生的年纪,小孩子家哪有这么多心计?至于崔寡妇,一看就是那种逆来顺受的苦命女面相,跟路妈妈嘴里的“骚狐狸”形象差太远了。路老爹也说她不是那种人,多半是路妈妈的偏见吧? 反正现在穿也穿了,怪罪别人,又有什么意义? 路妈妈骂了半天,口渴了倒茶喝,却发现女儿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显然没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便有些生气,但转念一想,她又以为猜着了女儿的心事:“你是为方才喜儿莲姐他们笑话你的事伤心?别放在心上。我问过大夫了,你病得这么重,能不变傻子已是烧了高香,忘了前事,又算什么?最要紧的是养好身体。” 她伸手摸摸女儿身上的棉袄,见还算暖和,便满意地点点头,但一握手,就觉得象是浸了冷水,忙将女儿拖到炕上,又拖了鞋:“快暖和暖和,你如今可不能再着凉了!”边说边拉过被子盖住淳英的腿,连手一起塞进去,嘴里仍在絮叨:“明儿我求求王大娘,借她们家姐儿的手炉回来,你就再不怕冷了,可好?” 淳英只觉得暖意从被窝沁入手脚,渐渐化入了身体,再漫上心房……看着路妈妈为自己忙碌的身影,她不禁眼圈一红,口中喃喃:“妈妈……” 路妈妈正给女儿倒热茶,听了她这一句,便笑了:“该不会真糊涂了吧?别人才叫我妈妈呢!”摸了摸杯子,皱起眉:“水都冷了,你等着,我马上烧去。” “不用了!”淳英忙叫住她,“我不渴,真的。”她咬咬唇:“外头冷,您别出去了,要是生病了怎么办?” 路妈妈觉得她这话有些别扭:“怎么好象客气起来?你明明还记得爹娘呀?” 淳英心下一惊,不敢再开口了,半晌才道:“我这不是担心娘吗?您别管我了,我好着呢。” 路妈妈又试了试她的额头,摸摸手,才放下心:“行,趁天还没黑,我去你姥姥家接小虎回来,你别出门,啊?晚上我给你做好吃的。”说罢笑着收好肉,径自走了,还仔细地把门关好。 淳英只觉得心里发酸,仿佛又看到了自己的母亲,就象是她没有穿越,只是回到了小时候而已。其实现在这位,虽然年轻了点,也一样是她的母亲,对不对?她不该对他们有隔阂的,对不对? 她擦了擦眼睛,只觉得泪水止也止不住,只得去找手帕,却听到门上有人轻叩两声,便问:“是谁?” “我是你崔家姐姐,春儿妹妹,我来看你了。” 三、嫌疑犯 淳英眨眨眼,有些糊涂。 虽然崔家母女否认了路妈妈的指控,但在别人眼中,她们的嫌疑还是很重的。现在自己独自在家,崔家女儿上门来,难道就不怕惹人怀疑? 也许……这崔家女儿是觉得清者自清? 门上又叩了两声,淳英只好应声:“门没锁,请进。”又从被子里爬出来,随手整理了一下。 门外静了静,才轻轻推开来,踏进一只小巧的大红绣鞋,接着,那位有重大嫌疑的崔家姑娘便进了门。 她年约十三四岁,身段纤细苗条,模样秀美,肤色白晳,一头厚密的黑发绾成双鬟,缠了红头绳,鬓边别了一朵小小的红色绢花。她穿着半旧的蓝色棉袄,下身是同色的撒花布裙,洗得有些发白了,但都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裙下lou出半双红鞋,鞋面上绣了极精致的梅花图样。 她进得门来,抬头看了淳英一眼,便温柔一笑:“听说妹妹已经大好了?我特地来看看你。怎么……婶娘不在家?” 淳英摇摇头:“她出去了。你……你有什么事吗?”她心中踌躇,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面对这位嫌疑犯,她什么事都不知道呢,可别引起别人怀疑了,或许……冷淡些会比较好,她不是早用了失忆的借口了吗? 崔家姑娘顿了顿,面上浮现出委屈的神情:“妹妹这是怎么了?你一向跟我顶要好的,怎么今儿忽然生份起来?难不成你真的觉得是我和我娘害了你?天地良心!你是亲历的,怎么就听信了别人的闲话?!” 淳英吱唔了两声:“没……我不是……咳……其实我都不记得了,大夫说我发烧烧得厉害,所以把以前的事都忘了。” “什么?!”崔家姑娘一声惊呼,眼圈便一红,“怎么会这样……”她匆匆走过来拉住淳英的手,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还问:“那你现在没事了吧?手怎么这么冷?”她扭头看见窗子打开了,便忙走过去关上,回头再握住淳英的手:“现在可暖和些了?” 淳英有些不自在:“咳……是暖和些了……”她用力抽回手,退开几步。 崔家姑娘脸上闪过一丝受伤,低下头,绞起了衣角:“你说你忘记了……你是不是听信了别人的话?也觉得是我害你生了病?” “不……也不是……”淳英也跟着绞起了衣角,她该说什么才好?来个人帮帮她吧! 崔家姑娘望了她一眼,黯然地垂下眼帘:“若是换了别人,我再不理会的,只是你,我却不甘心,要跟你把事情说清楚,才不辜负了我们这几年的情份。” 淳英眨眨眼,难道她的前身春瑛跟这位崔家姑娘很要好? 只听见崔家姑娘说:“这院里住了五家人,那刘家姐弟向来眼高于顶,从不把我们放在眼里的,南厢冯家的莲姐与马家的两小子,都惯会奉承,因此他们几人要好,只有你我二人,一向笨嘴笨舌的,不会讨好别人,才会落了单,平日里,只在一处做些针线,因而我们俩比别人亲近。若你还记得往事,自然不会疑我——凭你我的情份,若我真想要那差事,你二话不说便会让我的,那天消息来时,我也这么说了,不过是玩笑话,你却当了真,可见我绝不会为了这点子小事害你!” 她说到这里,有些激动,低头掏出手帕揩泪。淳英晃眼间瞥见那手帕上也布满了精致的刺绣,见她抬头,忙移开了视线。 崔家姑娘又继续道:“那日院里其他人都不在,你到井边洗衣裳,我跟你一边说笑,一边帮着洗了两件,便听到我娘喊头疼——你兴许忘了,她一向有这病根——因此我便回屋侍候她睡下,后来迷迷糊糊地也睡着了,压根儿就没听见你滑倒的声音,也不知道外头下大雪了。等到我醒过来时,就看见你躺在院中,铺了半身的雪,身子都快僵硬了。我和我娘为了把你拖进屋里,可费了好大功夫。后来烧热水、盖棉被什么的,就不用说了。我们家并不富裕,为着救你,把家里唯一的两床被子都拿了出来,又把特地为过年积下的炭用了,我家里如今还打饥荒呢,可我和我娘并不在意,都是一个院子的邻居,总不能看着你出事吧?我们也没指望别人会对我们感恩,可是也没想到,会被婶娘当成是害人的凶手。我娘为了这些闲话,又病倒了,再过几日,我还要进府,以后该怎么办才好呢?”说到后来,她声音都哽咽了。 淳英已经从她的话里猜到了当天大概的情形。这崔家母女说是嫌犯,其实只能算是救援不及时吧?而且还不是故意的,那还真的挺冤枉。想到刚才崔家姑娘对自己又亲切又关心,淳英不由得有些愧疚,便讪讪地道:“我娘只是一时着急,但我爹是信你们的。你……你别放在心上……你娘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我知道路大叔是好人。”崔家姑娘抹了抹眼角的泪痕,“不管怎么说,这些年我们家受了你爹娘不少好处,若不是路大叔一直看顾,兴许我们娘儿俩早就饿死了。我并不怪你们,这就是我们的命……”说到这里,她又红了眼圈。 淳英急急找出一条手帕递过去:“说什么傻话呢?都说了是误会,时间长了就没事了。我也会劝妈……咳……我娘的,你就放宽心吧。” “真的?”崔家姑娘惊喜地抬头,“你真的相信我没有害你?” 淳英有些犹豫,见崔家小姑娘又红了眼圈,忙连连点头:“相信,相信。我是自己跌倒的,只是运气不好,遇上了大雪天,院里又没其他人。这都是意外,如果不是你和你娘救我进屋,也许我就冻死了呢。” 崔家姑娘感动地握住淳英双手:“好妹妹,有你这句话,别人说什么,我都不在乎了。” 淳英笑笑,心情也放松下来,忽然想起崔家姑娘进门这么久,自己也没倒茶,忙起身去拿茶壶,又想起水已经冷了,犹豫着要不要去厨房烧。崔家姑娘忙道:“又不是外客,倒什么茶呀?你往日也没这么客套,快回来坐下,当心又吹了风,再病倒可就不好了。” 淳英只好坐回炕上,陪崔家姑娘聊天。对方非常仔细地问了她的病情,吃什么药,痊愈的进度,有没有后遗症……等等,得知她已经没有大碍了,只需要休养上一个月,就能完全好起来,便松了口气,口称“阿弥陀佛”。 她又问了淳英失忆的情况,忘了什么,还记得什么,是否认得人……得知淳英把绣花的技艺都“忘”了,不由得睁大了眼:“这可怎生是好?妹妹的针线一向出挑,当初府里选人,挑上了妹妹,就是因为你针线活好。如今把这个都丢了,以后还怎么求差事呢?” 淳英干笑两声,心里却想自己还巴不得呢,自从知道自己的身份是家生子,她就没想过要进府侍候什么主子,在家里就算过得清苦些,还算是自由的,何必去忍受当奴才的生活?至于以后,她还小呢(目前的身体年龄还不满十一周岁),慢慢计划就行了。 因此她随口应付了崔家姑娘几句:“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就算把针线活忘了,也不会饿死的。” 崔家姑娘低下头,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半日才抬头笑道:“说得也是,还是妹妹看得开,这回差事没了,以后再求也就是了。就算当不了大丫鬟,扫地浇花的粗活也是要人干的。好妹妹,这回你的好差事是我顶了,往后我若出了头,绝不会忘了你的。你……”她咬咬唇,“你就放心吧!” 淳英心道别啊,嘴上却说:“不必费心了,你安心干好自己的活就行,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我不在乎这个。” 崔家姑娘怔了怔,喃喃道:“你如今……真的跟从前大不一样了……” 淳英一惊,正要想办法弥补,却听到门外传来人声,原来是路妈妈回来了。 她不是说要回娘家接小儿子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崔家姑娘脸上闪过一丝惊慌,白着一张俏脸站起身,见路妈妈进门,便低头福了一福:“婶娘。” 路妈妈抱着小儿子,正高兴呢,冷不防一进门就看见害女儿的嫌犯站在那里,顿时冷下脸:“你来干什么?!”看到女儿就坐在边上,不由得大惊:“该不会又想对我家春儿干什么坏事吧?!” 淳英忙道:“不是的,妈……娘,崔姐姐没有害我,她是来探病的。” “探病?怕是来要命的吧?”路妈妈一声冷笑,“打量着我家没大人了,就来耍心计?”她杏眼一瞪:“给我滚!老娘吃盐比你吃的米还多,想在我眼皮子底下捣鬼?做你娘的春秋大梦!” 淳英大急:“娘!你在说什么呢?!”崔家姑娘眼圈一红,泪水就涌了出来,咬咬唇,低头就往外跑了,淳英追在后头叫她,她也没回头。 淳英只好回屋,无奈地望着母亲:“您怎么这样骂她?她刚才解释过了,都是意外,她不是有心的,况且她母女俩只是救援不及时,不是故意害我。” 路妈妈闻言急得脸都涨红了:“我就知道!你从前被她哄几句,就信了她,连好不容易攒下的私房钱都白送给她使,可见她的心机有多厉害!她说没害你就是没害了?你又知道多少?!娘是那种无凭无据就胡乱说话的人吗?!” 淳英疑惑地眨眨眼,难道……崔家姑娘刚才说了谎? 四、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路妈妈见女儿一脸怀疑,不由得叹了口气,缓缓道来: “那崔家丫头定是跟你说,她母女俩当日睡着了,不曾听见你摔倒,是不是?哼,她家没男人,为了糊口,整日都在做针线,哪里有空在大白天里睡觉?别说什么头疼不头疼的话,那崔寡妇自打男人死了,就月月都疼那么几回,哄得那些男人送东送西的,哪里是真有病?!即便真的是病了,睡着了,你摔倒的井口就正对着她家窗子,一抬头便能瞧见,你又不是哑巴,难道摔了跤还不会叫人?没有听不见的道理!” 淳英张张嘴,小声道:“也许是我一摔就晕过去了,没来得及呼救?”她也知道这话有些牵强,就算来不及呼救,一声“哎呀”总是会叫的,难道刚才崔家姑娘的温柔亲切都是假象? 路妈妈冷笑:“我原也以为是这样,因此特地去打听过。隔壁院子的周大娘,你还记得不?小年时给你做过糖火烧的,她年纪大了,是个半瞎,可耳朵还算好使。那天她在院里烧炉子,便听到你叫人,原以为是听错了,后来知道你出了事,才跟我说起。你说,这隔壁院子的老婆子都听见了,她崔家母女俩又不是聋子,怎会听不见?!” 淳英心里有些难过,没想到表面上这么温柔的女孩子,居然不是个好人。她从父母处听说,自己当天本来摔得不算重,脑门上虽然磕了个口子,但只要好好调养,也不会有大问题,让自己病了这么多天的原因,其实是失血过多晕倒后,在冷天里躺了大半个时辰,感染了风寒。大半个时辰,就是一个多小时,当时是在腊月里,差不多是最冷的时候,她没在自家院子里冻死,还真是幸运。 这么一想,她也慢慢地回过味来了。她病好以后,“失忆”、“变傻”的传言满天飞,附近的人家都知道了,同院的崔家母女当然不会例外。崔家姑娘刚才表现得那么吃惊,未免太不自然,而且,真心救人的,会那么明白地暗示别人感恩吗? 她真是太大意了!虽说现在她还胡里胡涂的,没什么真实感,但被初中生年纪的小姑娘骗倒,还真是太丢脸了!就算是穿越,也不能把脑子穿没吧?! 对了,崔家姑娘专找老妈不在时过来,又说了这么多话,是为了试探,还是有别的用意?她怎么觉得对方后来那些“关心”的话好象有别的意思…… 淳英正绞尽脑汁想着,那边路妈妈仍在继续骂:“……天天对人说自己无辜,还说为了救你用了多少东西。放屁!那明明是你爹两个月前才送过去的被子!那炭也是刘管事给的!用用又怎么了?!难道还花了她家的钱?!”她一怒,手上便不自觉地用力一拍,把怀里的儿子疼得哭叫起来,她才想起自己还抱着一个,忙把他放到炕上:“瞧我都忘了,宝贝儿子,没伤着吧?” 她轻手轻脚地拉开包裹住儿子的小花棉被,仔细检查了一遍,才温柔地哄起他来。 淳英目光有些复杂地盯着那一岁大的男婴,浑身泛起一种无力感。 果然是小炸弹…… 虽然瘦小一些,黑一些,但那五官分明是堂弟小虎一岁左右的模样。不过,想想记忆中又白又胖的小老虎,再对比面前这个,淳英心里还是产生了那么一丝怜爱。当然,只有一丝! 路妈妈的怜爱自然比她厚千百倍:“哎哟,我的小宝贝儿,怎么几天不见,瘦了许多?一定是你舅妈没给你喂好吃的!哼,我就知道那婆娘会克扣银子!放心吧,我的心肝,娘很快就会喂饱你。”边说还边拉开领口,就要喂奶。 淳英看得眼都直了,忙不好意思地扭过头,把心思放在别的事上。 如果说她在这个世界的家人跟原本的基本相同,那舅妈怎么会克扣银子不喂饱弟弟呢?她记得舅妈是个很大方爽朗的女人,三千块的奖金说给就给了。难道这里的舅妈不一样?她暗暗警醒,不要把原本的家庭情况套用过来,要小心探听消息,免得lou出马脚。她对当妖魔鬼怪可没什么兴趣,更不想被与自己亲生父母长相一样的父母当成是怪物。 路妈妈一边喂儿子,一边哼起了歌,淳英没听明白歌词,但曲调却颇为熟悉,似乎自己小时候也听过,不由得心中一软,缓缓走到炕边,挨着母亲坐下,轻轻抱了过去。 虽然夹杂了几分脂粉味,但母亲身上的那股奶香味,真的很熟悉,似乎在遥远的过去,她也曾经闻过。 路妈妈斜了女儿一眼:“怎么忽然这么腻歪?” 淳英没说话,只是扭了扭身体,撒着娇。路妈妈忍不住笑了:“瞧你!都这么大了,还象个孩子似的,你弟弟都比你乖巧!”顿了顿,她叹了口气:“为着专心照顾你,我把你弟弟送回娘家,没成想他居然受了这么多委屈!若不是因我怀了他,停了差事,家里也不会清苦到这个地步,还被我弟媳妇瞧不起。原以为你进了府,家里境况会好些,如今被那崔丫头抢了差事,你又要看大夫吃药,往后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呢!本来想早点给你弟弟戒奶的,如今只好多喂些时候了。” 淳英小声道:“我会帮着干活的……” “我知道,可我就是吞不下这口气!”路妈妈咬咬牙,“本来告个病,迟些时候进府,也不是没有先例,偏那管家娘子昏了头,居然说你的病瞧着不能大好了,为免误了差事,先拿崔丫头顶上!哼,你的差事是你姐姐辛苦求来,上房指了名的!崔丫头算哪根葱?居然就敢顶上?!定是她们母女使得诡计!” 淳英咬咬唇。她不想进府当什么差,但听起来家里的情况不太好,妈妈似乎很希望她有差事,该怎么办呢?她转头扫视屋中一圈,再想到大冷天里,只烧了一个炕洞,还是她睡的那半边,再想想妈妈晚上还要点着昏暗的菜油灯做针线换钱,她有些犹豫了。 小虎原本在吃奶,不知为何,还没饱就把头扭开了,路妈妈要再喂,他也不理,只是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嘴里发出“卟卟”的声音,吐出一个白色的小气泡,抬头看见姐姐,便咧嘴一笑,挥动手臂,往她身上扑过来。 淳英忙扶住他,他只是嘻嘻笑着,向她伸出双臂,似乎想要跟她玩。路妈妈着急了:“我的小祖宗,快安份吃饱吧,我还要做饭呢!”见女儿对儿子做鬼脸,便轻拍了她一把:“去!别吓着他了。你先去厨房烧水,再把米洗一洗。” 淳英扁扁嘴,再朝小虎做了个鬼脸,小虎根本不怕,只是咯咯笑着。路妈妈再拍女儿,淳英只好讪讪地起身,又听到妈妈嘱咐:“穿上那件棉袄再去。”她照着做了,才出了门。 来到对面的厨房,她看着眼前古老的灶台,有些手足无措。 虽然在老家时,也见过类似的,但那时候她还小呢,早早就被大人赶出门了,等到再大些,老家的灶台也换了煤气炉,她可不太记得这玩意儿怎么使。 大概是把盛了水的锅放上灶,再放柴进灶洞,点火,就行了吧?先去找柴吧。 门边就有一堆柴,锅也有,她忙转身去打水。 到了水井边,她围着那一尺来宽的井口转了两圈,心里回忆看过的古装剧里的情形,估摸出了打水的原理,便拎起井边放着的绑了绳的桶,往井里丢去,然后再去转动辘轳,升起水桶。结果一看,桶中只有小半桶水,心想麻烦点再打一回就是了,却忽然想到,没带锅出来,这桶又拿不走,她又不能放手,可怎么办呢? 正着急间,崔家姑娘袅袅婷婷地挽着一个篮子走出房门,见状眨了眨眼:“春儿妹妹,你这是在做什么?” 淳英回头见是她,便干笑两声:“没什么,打水呢。”心里却叫真倒霉。 崔家姑娘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扑哧一笑:“妹妹定是又忘了拿装水的用具。”她温温柔柔地放下篮子,进厨房取了个小桶来,放在淳英面前。淳英有些讪讪地:“谢谢。”说罢就想把水倒进桶,却又想起,她不能放手,要怎么倒水?只好一手抓住辘轳把手,一手去拿桶,不料那装了水的桶挺重的,她居然抓不住。 眼看那桶就要掉回井里了,崔家姑娘忙伸手握住把手,又在辘轳上不知扳动了什么机关,那辘轳便定住了。她伸手将水桶拉过来,倒水进小桶,笑着捧起往厨房里走。 淳英反应过来,连忙跟上:“我来就好。” “妹妹先把井上的物事归置好吧,这边还是我来。” 淳英急急回身整理好井上的桶和辘轳等物,进了厨房,才发现崔家姑娘已经烧起火了,回头看见她,又是柔柔一笑,递过一个竹筒:“妹妹把火吹旺些,如何?” 淳英口中应着,接过竹筒,便朝灶洞吹,却被一股黑烟呛得几乎熏倒。崔家姑娘微微笑了笑,细细教给她决窍,不一会儿,淳英便掌握了能吹旺火又不被呛着的技巧。 回头看看崔家姑娘,淳英有些胡涂了。这姑娘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如果她真的为了抢差事,故意害自己,那她现在又为什么对自己那么好呢? 崔家姑娘仔细地示范着淘米洗米的做法,似乎真把淳英当成是忘却一切、诸事不懂的人了,还一再问她有什么地方不清楚。 淳英当然都弄清楚了,有些不自在地道了谢,踌躇片刻,便试探性地问:“崔姐姐,我娘说我原本的差事是上头指了名的,你能顶了去,是不是有门路?我娘刚才还抱怨呢,说是生了弟弟以后就没再轮上差了,若你有门路,能不能帮我娘也问问?” (天真冷……那啥,请原谅吧,我可能要改一改每贴必回的习惯了,不过我会每贴必看的。) 五、现实总是残酷滴 崔家姑娘脸色一变,手上拿着的装菜篮子便啪的一声掉落地上。淳英心道有问题,忙捡起篮子,故意装作不解:“崔姐姐怎么了?菜都脏了。” 崔家姑娘不自然地笑笑,接过篮子放到灶台边,脸色有些苍白,眼圈渐渐泛上红晕。淳英见状疑心更重了:“崔姐姐,你没事吧?我的问题……你是不是不方便回答?” “怎么会呢?”崔家姑娘勉强笑笑,“说白了,我哪有什么门路?都是刘管事帮的忙。那位管家的方妈妈,是刘管事的亲戚,因你是我们院里的人,忽然病了,她一时担心便找刘管事商量。刘管事大约是想着远亲不如近邻,因此才荐了我去的。其实能干这差事的,满院里,除了你也就是我了。” “不对呀?”淳英歪歪头,“不是还有刘喜儿和冯莲姐么?”她记得这两位都只比自己大一两岁,只比崔家姑娘小一点点,而且刘喜儿还是刘管事的女儿。 “你这丫头真是什么都记不得了。莲姐会做什么?除了玩她什么都不懂,至于喜儿,她从小就娇养,听说她爹娘打算过两年到外头给她说亲呢,我们怎么能跟她比?”崔家姑娘双手无意识地摆弄着菜叶,“这差事说是好的,其实也就是我们这样的人才这么想。不过是粗使丫头,即便刘管事要送女儿进府,只怕还瞧不上呢!” “哦……”淳英点点头,忽然道,“崔姐姐,那菜都快给你揉烂了。” 崔家姑娘低头一看,慌忙把菜丢开,笑了笑,便说:“差点忘了,我还要买面去呢,你忙吧。”说罢便提起自家篮子匆匆走了。 淳英目送她的背影远去,眯了眯眼。 有问题!一定有问题!不是她做了手脚,就是使了不正当的手段,不然她干嘛脸色都变了? 不过……这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吗? 淳英想想,差事已经给人抢去了,自己穿越过来,可没兴趣当侍候人的奴才,这崔家姑娘有没有害自己,已经不重要了。现在自己又没打算跟她交朋友,只要以后面对她时小心点,不再受骗,不就行了? 没错!淳英暗暗握拳。她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把自己的情况弄清楚,适应一下古代生活,然后思考未来的打算,哪有时间管邻居小姑娘的心思? 这么想着,淳英便立刻把注意力转回灶台上来,洗好米,煮好热水,路妈妈也喂完奶过来了,开始做饭。淳英在一旁打下手,又观察母亲的做法,小心地探听着各种情报。等到刘家和马家的两位大婶进来做饭,路妈妈以厨房地方小容不下那么多人的理由将她赶走时,淳英已经对自家的情况有了大致了解。 他们家所属的这个“府”,全名是庆国侯府,主人家姓李,祖上追随太宗皇帝(不知道是哪一位,路妈妈只说“就是太宗皇帝”),曾经立过大功,受封侯爵,世代承袭。 现在的父亲路有贵,刚过了三十五岁生日,是侯府大门上当差的一个家丁。母亲本姓金,小父亲一岁,原本是府中上一代小姐的丫环,婚后在针线房做事,因为怀了小儿子,挺着六个月大的肚子从针线房退下来,便一直没能回去。 大姐秋玉,从小在侯府老太太屋里当差,去年冬天刚升上二等丫环,也算是有点体面,所以才有机会在管家面前求情,给妹妹弄了个缺。 本来路家还有一个儿子,比春瑛小三岁,两年前因病夭折了。现在只有小虎一根独苗,所以宝贝非常。 原身春瑛,是个性格有些沉闷的小女孩,心思又简单,用路妈妈的话讲就是“傻得别人说什么都信”,但又没眼色,常常说些让人下不来台的话,只对崔家姑娘信服,在附近几个院子的孩子中不太有人缘,在父母跟前也不如姐姐和弟弟得宠,有时候还会因此向母亲发脾气。不过她的针线活做得很不错,也许是从小受到母亲教导的缘故,年仅十岁,就已经能独力做出非常漂亮的绣花衣裳。本来路妈妈是打算送她去针线房的,得知府中三少爷院里要添丫环,要针线好会做活的,便立刻给大女儿送了信去。 淳英出了厨房,飞快地回了屋,根据了解到的信息,分析了一下自己的情况。 在家里不受宠,她倒不觉得,反而能感受到父母对自己很关心,所以这个pass。 性格沉闷,这个比较麻烦,她一向是个直肠子,如果只是装沉默,应该没问题。至于没眼色又犯傻,当然要改啦,只是要慢一点,自然一点。人缘不好,没什么朋友,反而是好事,至少不必担心会有同龄朋友发现她的不对劲。 针线活做得好……这个很麻烦。她虽然多少会做一些针线活,但也仅限于缝个扣子或踩缝纫机做个布袋之类的,绣花、裁衣,通通不会。要从头学起来,恐怕会很辛苦。不过,考虑到这是在古代,针线是所有女孩子必须掌握的基本技能,她恐怕得硬着头皮学了。 淳英深吸一口气,两手紧握成拳,暗暗给自己加油。作为二十一世纪的职业新女性(她穿越前就已经算是出了社会了),她相信自己比古代人多了几百年的见识,绝对会比他们更容易成功,她会过上好日子的,她要在这里创造一个辉煌的人生! “春儿!死到哪里去了?快来帮忙捡烂菜叶!”院中传来路妈妈的叫嚷,淳英顿了顿,才应了一声,耷拉着脑袋往厨房走。 这天路爸爸路有贵回来得有点晚,天黑了才到家,不过脸上倒是喜滋滋地。路妈妈瞧着有些古怪,忙拉他坐到饭桌旁:“怎么这样迟?今儿有肉呢,我特地把除夕那天喝剩的酒找了出来,给你解解馋。你帽子怎么破了?” 淳英顺着她的手指望去,果然看到老爹六合帽边上裂开了一个口子,还沾了几点灰,连额头都脏了,忙起身去找手巾帮他擦干净。 路有贵乐呵呵地接过手巾:“好闺女,今儿大好了?”又转头对妻子道:“今天有大喜事!靖王府刚刚传回来的消息,王妃生了个大胖小子,老太太、候爷和太太都欢喜着呢,老太太特地交待了,全府都有赏,明儿太太要去广济寺里还愿施粥,听说跟去的人都额外有红包领。我好不容易才抢了个跟车的差事,被人扯了两把帽子,回头你给我缝上。” “真的?!”路妈妈一脸惊喜,“这可不得了,王妃娘娘生了个小子,不就是嫡长子吗?今儿正月初九……我的乖乖,这可是天生日!再尊贵也没有了!” 淳英好奇问了句:“王妃是谁?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靖王妃就是咱们府里的大姑奶奶。”路妈妈没顾得上给女儿解释清楚,便先抓着丈夫问要紧事,“赏了多少?明儿赏多少?” “明儿的谁知道,横竖少不了就行。”路有贵得意地从袖中掏出一块银子,淳英瞄了一眼,可以看出是个剪了一半的银饼子,约有两指宽,颜色倒是明晃晃的,不知道是多少。 路妈妈自然是识货的,一把抢了过来:“这足有一两了!府里要是人人都有这么多,那得花多少钱?” “谁说人人都有这么多?”路有贵施施然喝了口酒,“台面上的不过一二钱银子罢了,上不得台面的,十个大钱顶天了!我这是遇上了巧宗,王府的人送信来时,是我开的门,我又够机灵,立刻便传信给二门,才得了这么多,听说给老太太报信的人,足足赏了十两银子呢!” 路妈妈嘴巴张得足够吞下一个蛋了,眼中满满的都是艳羡。淳英对这时候的货币没什么概念,只记得电视里古代的侠士路过小店吃顿饭,买个单都要十几两,这一两银子……很多吗? 当家生奴,果然很不好混哪!看老爹连帽子都被人扯破了,居然连一顿饭的钱都没挣回来? 她踌躇片刻,才小心问父亲:“爹……你平时一个月有多少月钱?” “问这个做什么?”路有贵往嘴里塞了块饱浸酱汁的肥肉,“咱大门上的人都过得不错,每月能领五钱银子,时不时地还有来拜访的客人塞好处,若是走运,碰上少爷们心情好,还能讨赏。这个月我估摸着至少也能揣上三两有零。”他扭头朝妻子笑笑:“到时候给儿子做件新衣裳吧,可怜的,大过年还要穿他表兄的旧衣。春儿病了一场,也瘦了,多买点肉补补。回头再往府里送个信,看秋姐有没有用钱的地方。好不容易积下点银子,别亏了孩子们。” 路妈妈还在对着灯光摸那块银子,闻言应了一声,便起身走到炕边将银子收进小箱子,仔细锁好,才走回来:“春儿,想什么呢?快吃饭!菜都冷了。” 淳英从沉思中惊醒,应声扒了两口饭菜,才小心翼翼地问:“爹……你那么辛苦才拿这么点钱,难道就没想过……想过……赎身出去自己赚钱?” 路有贵诧异地抬起头,用手背抹了抹嘴角的汁水:“闺女,你不是真傻了吧?赎身?咱们可是家生子儿,从爷爷的爷爷那辈开始就在这府里混了,又不是什么出挑的人,主子们连我叫什么都未必记得呢,赎什么身?钱哪是这么好赚的?出去了,还不如现在呢!外头的小门小户,一个月能有一两就不错了。” 淳英一听便知道自己想岔了,忙陪笑道:“我也就是随口说说。爹,您吃肉,我给您倒酒。”边说边殷勤地给父亲满上,又给父母夹了几筷子菜,然后埋头吃饭。 她没留意到,路妈妈盯着她的动作,眼中满是诧异。 吃过饭,淳英自告奋勇去洗碗,其实是想将自己说错话的事混过去,结果洗得两手通红,手脚都快冻僵了,不停地呵着手往屋里走,却隐约听到屋里父母在说话,似乎提到了自己,她留了个心眼,放轻了脚步。 路妈妈的声音隐隐传来:“……有些不对劲儿,你说要不要去道观里求大师瞧一瞧?我怎么觉得,春儿跟原本大不一样了呢?” 淳英一僵,迅速扫了周围一眼,见没人留意自己,忙摒住呼吸,蹑手蹑脚地走到窗台下偷听。 “哪有不一样?不过就是忘了前事,别的我瞧着差不离儿。” “当然不一样!即便真的忘了前事,怎么好象啥都不懂了呢?还问咱们赎身的事,你说这还是春儿么?而且,你没发现?晚饭我做了蒜泥白肉,她居然吃了!春儿从小就不吃葱蒜,忘了事,也不会变了口味吧?我总觉得心里发毛,好象她变了个人似的。”顿了顿,路妈妈又道,“总之,我要带她去观里瞧一瞧,看是不是撞了邪。” 淳英腿脚发软,无力地坐倒在地,心里一片冰凉。 (穿越后的第一个危机呀~~~) 六、能顺利过关吗? 淳英心里此刻真是酸甜苦辣五味俱全了。 如果说刚开始还觉得老爸老妈那张年轻了十几岁的脸有些陌生,等适应了缩水为十岁萝莉的自己以后,对父母也看习惯了,权当作重生到自己小时候,心里其实是把他们当成亲生父母的。现在,却听到母亲说,自己不对劲儿,跟以前完全不同,那是不是意味着,她觉得自己不是她的女儿? 淳英觉得很委屈,但这委屈却又没处说去,心里更多的是恐惧。如果母亲真发现她不是原身的春瑛,会怎么对待她?会把她当成是侵占了女儿身体的妖魔鬼怪,还是害死女儿的仇敌? 明明她也是父母的女儿…… 慢着……既然现在的身体长得象自己小时候,父母又长得象亲生父母年轻的时候,那自己穿了过来,父母会不会也穿过来?那他们就真真正正是一家人了!可看情形,他们似乎没有穿来的迹象,到底什么时候会穿…… 淳英胡思乱想了好一会儿,才默默流下泪来。 她心里清楚,这都是自我安慰而已。她是路淳英,不是路春瑛;父亲是路友福,不是路有贵;母亲是金红莉,不是一个没有名字的媳妇子路家的……她没有亲姐弟,只有一个堂弟;她的舅母很大方,不是刻薄鬼……她性格简单直爽又带点小狡猾,与原身那个沉闷单纯的小女孩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而且她不讨厌蒜泥白肉,也会吃葱…… 现在怎么办? 屋里的对话仍在继续。 “这恐怕不好吧?”路有贵迟疑地道,“那年东市的陈大麻子撞了邪,他家里请了大师去,你还带着春儿和夏哥儿姐弟俩去看热闹。结果夏哥被那大师驱邪的动静吓着了,回来不久就生了病,好不容易治好,也把身子弄坏了,不然后来也不会……”顿了顿,降低了声音,“春儿只怕也把这事儿存在心里呢。” 路妈妈低头坐到炕边,慢慢地拿过针线篮子:“可我心里总觉得不踏实。大夫也说了,春儿能好起来,真真是上天保佑,他原本以为没治了的。可我们这样的小人物,老天爷为何保佑咱们?好好的闺女,性子行事都变了样儿,原本不吃的东西也吃进肚子,我就犯了嘀咕……” “犯什么嘀咕呀?”路有贵不爱听,“你咋知道老天爷不是看着我为人老实做事麻利,才特意留下咱闺女?我倒觉得春儿如今好得很!到底还是十岁的孩子,在屋里闷了这么多天,吵闹些也没什么。你别多事!不然又象那年似的,把孩子吓出病来,你哭都来不及!” 路妈妈讪讪地,想起夭折了的大儿子,心里也不好受,过了半晌,才道:“罢了,找大师的事先放放,我明儿要再试试闺女。我记得春儿不吃猪肝,又怕辣,却偏偏爱吃街口那瘸子卖的灌肠。等我买上一包回来,看她吃不吃。”拿定了主意,她又想起女儿去洗碗已经洗了很久,便高声嚷道:“春儿!还没洗好吗?那几只碗你要洗到什么时候?!” 淳英吓了一跳,快步后退,手拽着袖口匆匆擦干泪痕,听到路妈妈似乎要出来了,忙随手拎起一个木盆,走到井边打水。 路妈妈出门见到女儿在井边徘徊,便皱眉问:“大冷天的你不进屋,在这里做什么?” 淳英已经想好了应对:“我想烧些热水,给爹和娘洗洗脚,晚上好睡。” 路妈妈眉头皱得更紧了:“这时候烧什么水呀?咱家哪有这么多柴火给你糟蹋?还不快进来!” 淳英只好放下水盆,低头小声道:“我……我只是见爹白天那么辛苦,腿脚一定很累……娘也四处奔波的……泡泡热水会舒服些……” 路妈妈听了,心里一软,便柔声骂道:“行了,爹和娘领你的情,这个月剩的柴火不多了,别费这个劲儿!进屋吧!” 淳英低低应了,忙放好水盆,便随母亲进了屋。 这一晚上,她都没睡好。听了母亲那番话,她已经有了打算。就算是对父母撒谎,她也不能让人知道她不是路春瑛,她不知道自己死了是不是能穿回去,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她绝不能冒这个险!她才不要被自家父母当成是妖魔鬼怪消灭掉呢! 这么想着,她暗暗握了握拳,忽然听到大炕的另一头传来路妈妈的轻斥:“半夜三更的,还不睡?!”她忙缩回被窝,闭上眼睛装睡,心中却在哀嚎:她连属于自己的床都没有,一家四口窝在一个炕上呢,她到底是招惹了哪路神仙,才会落到这么凄惨的田地? 早上起来,就着冷水随便洗了把脸,凭她目前的家境,也没有牙刷青盐什么的,只得拿手指充数,嗽了嗽口,又跑回炕上对着一面半清半楚的铜镜梳头发。 她不懂梳古代发型,所以取了个巧,梳了两个羊脚辫,分别编了麻花,再绕个8字环用红头绳扎好,刘海和后脑勺的碎发都散着,瞧路妈妈的神色,似乎还算过得去,才悄悄松了口气。 她这一天极温顺乖巧,路妈妈叫她干什么就干什么,也不跟外人说话,连在厨房烧水时遇上崔家姑娘,也没怎么理会对方。她偷偷打量路妈妈的神情,便知道对方很满意。 只是过了晌午,路妈妈在院门口不知道跟人说了些什么,便捧了一碗菜回屋,放到女儿面前,笑道:“你昨晚上不是说爱吃肉么?今儿特地给你弄一碗来,吃吧。” 淳英一看那碗里有几块猪肝,有两块肥腻腻的红烧肉,还有几块粉红色的圆柱状物体,看着有几分象猪大肠,里面还塞了些红红粉粉的东西,就猜到是昨晚所说的灌肠了。她心道“来了”,脸上挤出笑脸:“太好了!娘,您也吃吧?” “娘不饿,你吃吧,都归你。”路妈妈笑眯眯地递过一双筷子。淳英胆战心惊地接过,对着那碗“肉”,吞了吞口水。 闻着那股猪大肠的味道,她强压下心头的恶心感,她讨厌猪肠,也从不吃猪肝,对肥猪肉,更是深恶痛绝。但是现在,她必须高高兴兴地把东西吃下去,就象昨晚计划好的那样。 她先是挟起一块灌肠,勉强笑着放进嘴里,顿时有一股辣味直冲上脑门,她死命忍住,嚼了十来下,便吞下肚去。其实平心而论,这灌肠咸咸辣辣的,味道还算不错,只是天冷,东西都凉了,油结得厚厚的,吃着总有一股怪味,实在叫人喜欢不起来。她还要装出高兴的样子,对母亲咧嘴笑道:“好香,辣得真厉害!” 路妈妈笑笑:“还有呢,快吃。” 淳英又夹起一块肥猪肉,这回只嚼几口就吞了,满嘴都是油腻,但到了猪肝时,她怎么也下不了筷子。 路妈妈催她:“怎么了?你不是爱吃这个么?” 淳英心一抖,挟了块猪肝放进嘴里,嚼了两口,便哇的一声流下泪来。 路妈妈原是一脸严肃,被她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 “我不想吃这个……”淳英丢下筷子,抱住母亲大哭,“娘,不要把我赶走,你叫我干什么都行,叫我吃什么都可以,就算我不喜欢,也会吃下去的,你别赶我走……” 路妈妈手忙脚乱:“胡说什么呢?我几时要赶你走了?” “你刚才不是去叫人吗?他们不是来带我走的?”淳英抬起头,眨了眨眼睛,“我知道我忘了以前的事,什么都不会做,您一定生我气了,可是我会好好学的。您不是我娘吗?我一醒过来,你和爹就说我是这家的人,你们既然认了我,可不能把我丢下……” 她拼命地哭,怎么凄厉怎么来,反正就是要表明一个事实:她病好以后什么都不记得了,面对父母也心里没底,生怕父母是假的,或者会抛弃自己,所以想尽办法讨好,不管自己想法如何,父母叫做的事就照做,父母让吃的东西就照吃,即使再不愿意,也不敢说不。 她穿来几天,都还没搞清楚状况,所以一直表现得很乖,路妈妈倒没对她的这番表白起疑心,反而心中有愧,居然没发现孩子吃往日不喜欢吃的食物,原来只是怕自己嫌她挑食,花了好大功夫,好说歹说,才劝得淳英停了哭声。 忽然门口马婶走过来道:“观里的法事停了,趁这功夫带你闺女过去吧?” 不等路妈妈回应,淳英便跳起来,躲到母亲身后,身上“发起了抖”。路妈妈有些奇怪:“怎么了?别怕,咱去见见大师,他会帮你祈福的。” “不要……”淳英小声低喃,“会生病的,会死人……” 路妈妈脸色一变,到门口与马婶说了几句话,后者怏怏地去了,她才回转来,将女儿拉到炕边,哄了几句好话,再问:“你刚才说……会生病,会死人,是什么意思?娘怎么听不懂呢?” 淳英一脸茫然地歪歪头:“不知道……就是心里觉得会这样,好象有谁,就是见了一个叫大师的人,才生病死了的。” 路妈妈鼻子一酸,低头啜泣几声,哽咽着抱过女儿,道:“我知道了,咱不去见他。” 淳英窝在她怀中,感受着她的轻抚,心里却仍不敢大意。 到了晚上,路有贵回来,听妻子低声说起白天的事,便道:“早说了没问题,偏你多心!往后可别再犯了!可怜闺女病才好,就被你吓得不轻!” “知道了……”路妈妈有些恹恹的,“不过春儿把针线活都几乎忘光了,这可麻烦得很,明儿开始,要让她重新学起来,别的规矩也要重新教一回,不然往后……” 淳英仍旧躲在窗台下,听到这里,她才终于松了口气,环视四周无人,便离开了原地。 等到有机会独处的时候,她回头细想,觉得以后的日子,大概都要提起十二分精神了。现在的父母跟亲生父母再相似,到底不是她路淳英的父母。这回是因为偷听到了关键情报,下回可未必有那么好运,要是再穿帮,想过关就难了。恐怕,她从今天开始,都要全身心地将自己当成路春瑛,然后慢慢地,不引人察觉地,向本来面目转换。 接下来几天,路有贵夫妇也察觉到,过去那个沉默呆滞的女儿似乎又回来了,曾经的活泼几乎消失不见,幸好贴心这个优点留了下来,时间长了,也觉得女儿现在更乖巧更让人省心。路妈妈再也没逼女儿吃过什么讨厌的食物了,但隔几天就会买上两块灌肠,让淳英——现在的春瑛——吃得面有菜色。 转眼就是正月十五,街上有灯会。春瑛对古代的元宵灯市挺好奇的,只是面上不敢lou出来,见父母都高高兴兴地,才稍稍表示了一点兴趣。结果路有贵大手一挥:“今晚咱一家子看灯去!把儿子也带上,不过要看好了,别让拐子抱走。” 路妈妈笑着应了,又说:“晚上我跟几个老姐妹走百病,春儿也去,病了这么久,也该去去病气!” 春瑛应了,有些好奇地问:“什么是走百病?” 路妈妈正要回答,却听到院里忽然传来一阵惨叫,接着便是喧哗声。路家全家连一岁的小虎(被母亲抱着)在内,都齐齐聚到窗前探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只见一个男人衣衫不整地从东厢的崔家屋子里窜了出来,身上脸上都是水,十分狼狈。他回头对着崔家的门大骂,什么“婊子”、“小娼妇”的十分难听。崔家姑娘摔了帘子走出门外,也不说话,只拿一对黑漆漆地眼盯着他看,看得他越骂声音越小,终究没了声响。 男人打了个冷战,强自道:“崔丫头,你这是做什么?论辈份你还要叫我一声叔呢?谁教得你这么无礼?!” 崔家姑娘冷笑一声,将一个小包裹摔到他跟前:“那还真是谢谢您了,叔!只是这东西,我们受不起!” 包裹外的布松开了,隐隐lou出里面的东西。春瑛遥遥望去,看到是两块布、一盒脂粉、三四根银簪子,还有几块碎银。 崔家姑娘身后的门帘一动,走出一个脸色苍白的女人来,正是她的母亲崔寡妇。 七、人人都过得不容易 崔寡妇年约三十来岁,皮肤白晳,眉间微蹙,带着几分忧郁与凄美。她长相颇为秀丽,可以看出十年前必是让人眼前一亮的美人,只是长年清苦,让她脸色变得青白憔悴,但眉眼间仍不减丽色。她身形瘦削,穿着一身月白衫裙,纤腰盈盈一握,跟女儿站在一起,远看就象姐妹俩似的,让人不由得生出一丝怜意。 她眼下脸白得象一张纸,怯怯地伸手拉了拉女儿的袖子:“曼儿……”崔家姑娘却没理会,使劲儿抽回衣袖,两眼瞪着面前的男人,冷声道:“东西你拿走!我们用不着!” 那男人嘴里不知嘟囔着什么,弯腰将小包裹的东西拾起揣好,又偷瞟了崔寡妇一眼,满脸都是不甘心:“又不是第一回了,知道你得了府里的差事,不过是一个小丫头,用得着这般端架子么?等你进去了,还不知道会便宜谁呢!” 崔家姑娘脸涨得通红,伸手拎过门边的扫帚,就要往那男人身上招呼,崔寡妇低呼一声,想要上前拦,脚下顿了顿,却又转头用手帕捂着脸低声哭起来。 路有贵在屋里看见,忙转身去开门,却被妻子拉住:“别人的事你管什么管?!当心被人说闲话!”路妈妈将儿子往他手上一塞,随手甩上门,又催女儿:“别看了别看了,要烂眼睛的!” 春瑛被她赶离了窗边,但还是掩不住好奇心,趁着她转身收拾东西,便挪到炕边,把窗子撑起一点缝隙,偷偷往外瞧。 院子里,那男人已挨了好几下,恼了:“下作的小娼妇,跟你娘一样的货色!收了我那么多东西,一攀上高枝,说翻脸就翻脸!赶明儿有事,再求到我跟前,可别想我再理你!” 崔家姑娘听了,越发下死力打人,北屋的刘管事瞧着不像,打开门奔出来抢过她手里的扫帚,劝道:“够了!他吃了酒来发疯,你跟他一般见识做什么?!”又回头骂那男人:“还不快走?!当心你爹知道!” 那男人本不服气想要再骂,听他提起“爹”这个字,立时矮了一截,偷偷打量到周围人都在看他,不由得又恨又悔,只得朝崔家母女甩下一句狠话:“给我等着!”便匆匆走了。 刘管事丢下扫帚,回头看看崔寡妇,见她哭得喘不过气来,不禁心生怜意,欲言又止,终究叹息一声,转头对崔家姑娘道:“曼姐,好歹给你娘留点脸面。不然等你进了府,叫她怎么办?” 崔家姑娘脸一白,眼圈都红了,含泪看着刘管事,挤出一句:“刘叔……” 刘管事又叹了口气,正想对她说什么,却听到身后传来妻子的声音:“当家的,时候不早了,咱也该出门了。”他回头一看,妻子带着儿女正站在后头,眼睛来回瞄着崔家母女,神色都有些不善。他自心虚了,随口安抚崔家姑娘两句,便带着家人离开。 崔家姑娘抹掉脸上的泪痕,抬起头来,正对上春瑛的眼,春瑛忙缩回脑袋合上窗子,过了一会儿,便听到崔家母女关门的声音,再撑起窗子去瞧,院中一片安静。 春瑛回过头,若有所思。看来那位心思不明的崔家小姑娘,处境也不太妙啊。 那边厢,路妈妈已经对着丈夫数落开了:“瞧见没有?我往日说的话,你总不信,如今人家都找上门来了,可见我没说谎,休要再说我是嫉恨别人长得好!” 路有贵有些讪讪地,只是强自嘴硬:“不过是个二混子喝醉了闹事。”见妻子一脸怒色,才低声道:“算了,她寡妇失业的,也不容易。” “那是她自找的!”路妈妈瞪他一眼,“守不住再嫁就是了,谁也没拦着她。崔大死的时候,他家丫头不过四五岁大,王总管还亲自来问,要不要给她安排个人,也好帮衬,是她自己回绝了的。如今反而跟王家侄子不清不楚地,还整日端着个良家妇人的架子,呸,谁不知道她是什么货色?!你休要再把家里的东西送过去,不然我跟你没完!” 路有贵不情不愿地道:“她也是放不下女儿,才不肯自己过好日子去的。当日崔大与我们几个处得不错,就当照看他女儿罢。” “还照看?”路妈妈冷笑,“如今我自家的女儿都快保不住了,咱照看不起!”见丈夫脸色不好看,才勉强道:“崔家丫头如今也有正经差事了,往后用不着我们多事,你就别管了吧。我知道你跟崔大处得来,可他媳妇名声不好,当心别人把你也编排上,那时候叫我和几个孩子怎么见人?!” 路有贵被她一番话说得浑身僵硬,勉勉强强点了头。路妈妈便满脸是笑地转身去翻衣箱,找出两件半旧白绫子袄儿来,把其中一件小点儿的丢给春瑛:“收好了,今晚出门时换上。” 春瑛手忙脚乱地接住,心里有些奇怪。大过年的穿白衣服,难道不忌讳吗?不过衣服料子和做工都很不错,领口处还有非常淡雅精致的梅花刺绣,袖口和腋下有几个小地方能看出修改过的痕迹。她问:“娘,这是你做的?” “这是姑太太从前没穿过的衣裳,出嫁前赏我了,你那件我改小了的。过来,试几朵绢花。”路妈妈一边心不在焉地回答着女儿的问题,一边从衣箱底挖出一个小木匣,放到桌上打开,里面一边摆着十来支鲜艳精致的绢花或堆纱花,一边摆着金银首饰。春瑛好奇地凑过去瞧,数了足有十来支银簪,其中四五支是镶了玉石或珊瑚的,还有几支金的,四对金银镯子,五六双耳坠子,其中有一对,是小指甲大小的珍珠,散发着温润柔和的光,镶嵌在金丝扭成的底座上。 春瑛暗暗吃惊,这个家不是很穷吗?老妈怎么有这么多首饰?! 路妈妈拿起那双珍珠坠子,看了又看,叹了口气,还是放下了。路有贵见了,便问:“是姑太太赏的那对?怎么不戴上?” “算了,要是在路上掉了,我可要心疼死。”路妈妈拿了几支金银簪子和一付金镯,却略过了镶有玉石珊瑚的那些,又换了一对耳环。她把自己的头发重新梳了一遍,cha上那几支簪子,添了两朵大红堆纱花,左看右看,仍有些不满意:“可惜都是鎏金的,若是真金的该有多好?”边说边瞥了丈夫一眼,路有贵不知是不是没听到,卖力地哄儿子去了。 春瑛还在盯着那些首饰,心想就算不是真金的,这也值不少了吧?忽地从旁边横出一支粉色绢花来:“带上试试。” 她接过绢花,对着镜子看了看,cha在发环中间扎红头绳的位置,总觉得有些怪异。她问母亲:“咱们这是在干什么?是打扮好了去看灯吗?” 路妈妈含笑斜了她一眼:“傻子,当然是走百病啊!” 经过母亲的一番解说,春瑛总算弄明白,这“走百病”其实就是一帮女人手拉手去散步过桥的意思,已婚的妇女还会去摸城门上的铜钉,好祈求生男。元宵前后,从初八开始,一直到十七八日,都有人去走的。侯府的家生子们凡是没有正经差事或不当班的,府中主人们赐下来的元宵和赏钱都轮不上,便在十五那晚出去逛。 天刚黑,路妈妈就急不可待地催促春瑛穿戴红了,又挑剔地给她换了一朵春桃式样的粉色纱花,一家子齐齐出了门。经过崔家屋子前时,春瑛隐约听到里面有女人哭声,脚下一慢,老娘已经瞪了一眼过来,只好快步跟上。 这是春瑛穿越后第一次走出院门,感觉很是新鲜。门外是条一丈来宽的路,两边都有许多院门,从门中透出灯光来。右边黑呼呼地看不清楚是什么地方,左边却灯火通明。路家夫妻说说笑笑地往左边走,春瑛跟在后面,小心地探问着这条街的情况。 原来这里是庆国侯府后街,街上有一半院子住的是侯府的仆从,另半条住的也不是外人,正是侯府主子们的本家族人,只是他们人员众多,贫富不齐,有些人过得还不如仆役,只能kao到侯府里打打秋风,勉强度日,有时为了求见府中主人,甚至还要对有体面的家仆丫环陪笑讨好。 又及,这李家本是书香世家,世代子孙都讲究“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有几个子弟家门败落,又拉不下脸去讨好侯府主人,更不想看侯府奴仆脸色,便只好自寻出路,运气好的寻个教馆或做账房先生,不好的自己下海做买卖,也不乏其人。 春瑛听了,对自己所处的环境又有了新的认识,正想着这些情报对自己有什么用时,忽然听到母亲欣喜地高声喊:“紫鱼?是紫鱼吗?!” 抬头望去,只见前面不远处,几名聚在一起说笑的媳妇子中,有一个三十多岁穿紫的转过脸来,也是一脸惊喜:“红鲤!哎呀,真是好久不见了!” 路妈妈丢下丈夫儿女,就往对方跟前跑,那位名叫“紫鱼”的媳妇子也很是激动地拉住她的手:“离上回见面,已经有四五年了,你过得可好?” “好,我很好。”路妈妈抹了抹泪,“多早晚回来的?怎么也没送个信来?” “昨天刚到,我男人送庄里孝敬的节礼来,顺道给长辈们磕个头,今天刚见了亲戚,还没得空找你呢。”紫鱼上上下下打量路妈妈一番,眼中也带了泪意,“怎么瘦了许多?” 旁边有媳妇子好奇地问:“卢嫂子,你跟路嫂子是熟人?” “当然是熟人。”紫鱼笑道,“小时候咱们在一处当差来着,只是后来都嫁了人,才分开的。”她看看路妈妈身后:“那是你二闺女吧?你又生了个小子?夏哥儿呢?” “没了,是我跟他没缘份。”路妈妈勉强笑笑,“你家小子呢?怎么没带来?” 紫鱼红了眼圈:“在庄上呢。夏哥儿怎么会……”路妈妈更是忍不住想哭。 路有贵离她足有十步远,见状忙道:“哭什么呢?大节下的,仔细被管家娘子瞧见!” 路妈妈这才收了泪,命春瑛过来见礼,又抱儿子过来给旧时好友看,然后问:“你既回来了,自然是你领头了?” “我都快认不了路了,是于嫂子领的头。”紫鱼回头对方才那媳妇子笑了笑,“咱们跟着她走就是了。” 那媳妇子于家的脸上堆了笑:“就交给我吧!我知道哪里的灯最好,还知道又好吃又便宜的元宵摊子,走,咱们先看灯去!” 她一招手,周围呼啦一声便聚上来一大群人,足有二三十个,吓了春瑛一跳。这些人有老有小,有男有女,都熙熙攘攘地跟在于家的后头,往西边走。春瑛跟在人群中,听他们议论,说今天要去的是东安门外迤北大街的灯市。走在她身边的一个少年之前就已经去过了,说起灯市上别致的花灯式样,什么玉兔灯、龙凤灯、百花灯、mi蜂蝴蝶灯、虎头灯、走马灯……说得口沫四溅,唬得周围的孩子一愣一愣的。春瑛小心地避开他口水外喷的范围,不知不觉地到了队伍边缘。 忽然有一架推车冲了过来,车主人还在嚷:“让开让开!”眼看就要撞上,春瑛慌忙避开,等推车过去了,队伍却已离开她十多米远了。她远远看到父亲正抱着弟弟听那少年说花灯,母亲则拉着紫鱼的手聊个不停,都没注意到自己,叹了口气,正要追上去,却从路边的酒楼里冲出来一个满身酒气的人,撞在她身上。 她往旁边一跳,看到那人是个年轻男子,喝得醉醺醺的,晃晃悠悠地眯眼瞧她,笑嘻嘻地道:“小丫头,给爷再倒杯酒来……”手还朝她身上摸,春瑛慌忙避开。 酒楼里再冲出两个男子,将那人死命拉了回去,其中一个长着两撇胡子的青年朝春瑛拱拱手:“小姑娘,你没事吧?我朋友一时喝多了,希望没吓着你。” 春瑛借着酒楼透出的灯光,看到那男子长相清秀,只是两撇八字胡显得他十分老成。但她心里还是忍不住嘀咕,这人看上去至少也有二三十岁了,怎么皮肤那么白晳水嫩,简直跟崔家小姑娘有得比? (更新迟了,对不起!》_※lt;) 八、元夜灯市 那男子见眼前的小丫头只是盯着他的脸看,并不回答,以为她是被吓着了,便把语气再放缓三分,道:“别怕,我们不是坏人。我朋友只是喝醉了说胡话,并没有坏心。”语气十分温柔可亲,却让人觉得是在哄小孩子。 春瑛清醒过来,微笑道:“没关系,我没事的,你去照顾你朋友吧。” 那男子脸上闪过一丝诧异,正好在这时听到友人在楼内大喊自己,当中杂夹着醉者的胡言乱语,只得再拱拱手,匆匆回到楼中。 春瑛压根儿没发现自己说的话以及语气跟现在的年纪不太相衬,权当这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cha曲,就快步追上队伍去了,隐隐还能听到身后传来那男子与友人商量着要把喝醉的朋友送回家的声音。 路有贵正抱着小虎四处张望,一见女儿跑过来,忙道:“刚才跑哪儿去了?叫人担心!” 春瑛笑道:“人太多,一时冲散了。我这不是追上来了吗?” 路有贵仔细打量女儿一番,见她没事,才示意她快跟来:“走吧,大家都在等你呢。” 一行人走了不到半个时辰,便来到了灯市。春瑛一路观察下来,判断这个“京城”应该就是北京,不但气候相似,连街道也有许多相同的地方,不过差异也不小。想想这有可能是几百年前的北京,她就不觉得奇怪了,能穿到比较熟悉的地方,她也能稍稍安心些。 方才一路行来,已经见了不少花灯,但都是行人或路边的住户零散挂出来的,一进灯市,却又截然不同,真真是火树银花、缤纷璀璨。春瑛只觉得满眼都是光,红的黄的绿的蓝的,又有无数的花样,让人目不暇接。 这里的花灯多是用细篾扎成,糊上各色彩纸或薄纱做的,手工十分精巧,有些表面上还画了精细的图样,更难得的是还有许多种机关夹杂在里头。走马灯已算是简单的,有些会扇翅膀的蜂蝶或鸟儿,会舞动双螯的螃蟹,摇头摆尾的老虎和麒麟,举手作揖的金童玉女,以及咧着嘴笑呵呵地点头的福禄寿三星……春瑛在现代也见过很多融合了最新科技的元宵花灯,但还是看得目不转睛。 起初她还十分惊讶,心想古人怎么能做出这些来,直到发现那些机关其实都是简单的人工操纵后,才恍然大悟。 灯市上除了花灯,还有别的玩意儿。有小贩支了摊子摆卖各种应节物品的,有占了地儿舞刀弄枪卖艺、或是耍杂耍玩喷火的,也有人用小车推了大铁锅出来卖热腾腾的元宵。穿越女必备食物之首的冰糖葫芦,也有小贩扛了挤在人群中高声叫卖。春瑛没被这些零食吸引住,只是纯粹看热闹,倒是同来的几个大小孩子,已经忍不住围在小贩们身边,眼直盯着那些食物,任自家父母长辈怎么喊,都不肯挪动半步。后来还是大人们勉强花了几十个钱,买了几串冰糖葫芦,才把他们拖走了。 春瑛的安静乖巧让大人们赞叹不已,在路家夫妻面前夸了又夸,当中以卢家嫂子紫鱼夸得最多。路妈妈谦虚地贬了女儿几句,偶尔得意地瞄瞄其他咶噪的孩子,回身买了一支冰糖葫芦塞给女儿:“吃吧,当心别弄脏了衣裳。” 春瑛望着手里的红果果,有些无语,左右瞧瞧,咬了一口,酸酸甜甜的,倒也罢了,就是糖太黏,果肉也有些涩。扭头看见同院的马小东、马小西两兄弟正盯着自己,一脸渴望,她咬掉头一个果子,便把东西丢给了马家兄弟,看着他们欢天喜地地分去了。 一只温暖的大手盖住她的脑袋,春瑛抬头一看,原来是父亲路有贵。后者微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听到儿子咿咿呀呀地朝另一个方向叫,原来是看到一盏漂亮的灯,忙抱着他挤过去。 人人都在看灯看热闹,说说笑笑的十分开心,春瑛站在原地,不知为何,有些落寞。 她想起了去年的元宵节,她拉着老爸老妈去文化公园看灯,当时还有烟火表演,场面比现在还要热闹。她当时买了一盏花灯提着,又吃了许多小吃,什么新疆烤羊肉串啦,天津馃子啦,萨其玛啦,姜酥排叉啦……记得老妈当时也买了一串冰糖葫芦,说是想重温一下儿时记忆,却只吃了一个就塞给了她,因为糖太硬太甜,果子却太酸。可今天想起来,却觉得那一串比今天这串好吃多了…… 今天是一家人团团圆圆吃元宵的日子,在现代的爸爸妈妈,不知道怎么样了…… “是冰灯!那边是冰灯!”身边人的高声叫喊拉回了春瑛的思绪,感到眼角有些凉,伸手一摸,居然是湿的。在这人人欢声笑语的时刻流眼泪,实在太显眼了,她连忙用袖子抹了,装作好奇的样子,融入几个年纪相近的同伴中,往街角方向行进。 直到那闪烁着莹莹白光的大型冰雕宫灯出现在她眼前,她才真真正正地了解到,刚才听到的是什么话。明朝居然有冰灯?!她隐约记得看过的一本穿越清朝的小说里,曾经提到女主做冰灯,xian起了一阵风潮。咦?难道那本书写错了? 她身旁正好是那名早就来过的少年,眼下正得意洋洋地道:“这几日天暖和了些,冰灯也少了,前几日还要多几个花样呢!这盏宫灯只能算是下品,那日我亲眼见的,有一座冰美人,只怕比当年太宗皇帝建的玉人馆里的美人像都不差呢!” 旁边有人呸了他一口:“又胡说了!皇宫里的东西,小老百姓的怎么能比?!” “我才没胡说呢!”那少年不服气地道,“大少爷也知道的,雕这冰美人的工匠,正是当年太宗皇帝亲赐‘天下第一神匠’的韦老师傅的徒弟的后人!这手艺可是亲传的!” 听到他这么说,那人不吭声了,旁边就有孩子问少年:“小伍哥,听说太宗皇帝的什么美人馆,里头的美人都天仙似的,是不是真的?” 春瑛有些好奇,这太宗皇帝到底是哪一位?来个人说说年号庙号什么的吧。 可惜小伍哥听不见她内心的话,只是笑道:“你当玉人馆里头的美人都是真的么?傻子,那都是冰美人!因此才会一到春天就化了。别人都说那些美人是仙子,是回天上去了,可大少爷说了,那就是冰雕的,雕的是太宗皇帝封的十二位后宫娘娘,因此外人都不能见。那韦师傅手艺可了不得,连根头发丝都雕得清清楚楚呢!” 那孩子又问:“为什么太宗皇帝要用冰雕呢?太阳一出来,就都化了。要换了是我,一定会用白玉,那才能长长久久地留下来。我娘有个白玉的花簪子,说是我外祖父家里传下来的,足有一二百年呢!一点儿都没磕着。” 小伍哥左右看了一眼,拍了那孩子一记:“少说两句吧,这种事也是能浑说的?” 那孩子往后一躲:“你还没回答我呢,为什么呀?” 小伍哥吱唔两句,拉下脸道:“我哪知道是为什么?太宗皇帝的想法,是我们能知道的吗?!你还要不要看灯了?!” 其他孩子被他唬着了,便老老实实去看别的灯。春瑛想要问太宗皇帝是谁,但她跟小伍不熟,踌躇了好一会儿,才打算开口,却听到他高喊一声:“那里有猜灯谜的!”呼啦一声招回一大帮孩子,浩浩荡荡地往前冲,她只好跟了上去。 他们去的是一个大花灯摊子,摊子的主人用竹竿扎了一个大棚,足足挂了上百盏花灯,几乎没有重样儿的。每盏灯上都有一个谜语,凡是猜出谜底的人,灯就白送给他,但如果没猜出来,又想要那盏灯,那就要花十倍的价钱去买。因他家花灯比别人的精巧漂亮,有无数的人挤在此处,打算挣一两盏回去。 小伍带着一大帮孩子,自然是高高兴兴地四处转去了。他是府中大少爷的小厮,平日里也识得几个字,此刻又有心卖弄,便一个一个地将灯上头的谜语读出来,小孩子们哪里猜得到,不过胡猜罢了,倒是羡慕佩服小伍的才学,越发捧得他得意洋洋,但有人问他猜出了哪一个,他却又把话扯开去。 春瑛没有跟着他们转,这里人多,附近不远处就是自家父母和一众家生子们,因此并不害怕。她静静地看着一盏鲤鱼灯,觉得它跟去年在文化公园买的那盏十分相象,而且她记得,现在的母亲闺名似乎就叫“红鲤”,不如……把这盏灯弄回去吧? 想到就做。她兴致勃勃地看灯上的谜语,谜面很简单,只有一个字:“花”。许多人猜来猜去都猜不出来,见别的灯更精巧,就转移了视线。春瑛却隐约记得,《红楼梦》里似乎曾提到,“花”字拆开就是“草化”,指的是萤火虫的“萤”字。 想到这里,她心中一喜,正要对摊主说话,却听到身后传来一个人声:“把那盏鲤鱼灯给我,我猜着了,是萤火虫的萤字。” 春瑛大为沮丧,回头想看看是谁猜出来的,却看到两撇眼熟的小胡子。两人照了面,都愣了一愣。 那小胡子显然也认出她来了,微微一笑,点了点头,伸手接过摊主送上来的灯,正要转身离开,忽地脚下一顿,回过头来,问:“小姑娘,你刚才是想猜这灯上的谜语么?你猜的是什么?” 春瑛扁扁嘴,道:“我猜的跟你一样,也是萤字。” 小胡子笑了:“这话我可不信,你怎么会猜到它?” 春瑛不服气地道:“我为什么不能猜到它?萤火虫可不是草化的么?!” 小胡子一怔,若有所思地望向春瑛。 (注:“腐草为萤”。这是《礼记·月令·季夏》上的话。) 九、月上柳梢头 春瑛被他盯了几眼,觉得有些毛毛的,心想难道自己说错话了? 那小胡子笑问:“小姑娘,你读过书?” 当然读过啦!春瑛正想回答,忽然想起现在的身份,忙改了口:“这跟你有什么关系?”转身就走。 那小胡子笑着拦住她:“罢罢,你既猜出来了,又比我先来,这灯就归你吧。”说罢将鲤鱼灯塞到春瑛手中。 春瑛一愣:“可这是你猜回来的呀?” “我还可以再猜,这就当作是方才我朋友冲撞了你的赔礼吧。”小胡子不在意地摆摆手,便仰头去看其他花灯。春瑛却觉得有些不妥:“你朋友撞了我,跟你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你赔?再说,我也用不着你们赔。”她又要把灯还回去。 小胡子微微一笑,指着一盏谜面为“春秋”两个字的走马灯对摊主道:“一年半载,无冬无夏。” 春瑛还没听懂他的意思,那摊主已经笑吟吟地将灯奉上:“您又猜着了。”小胡子接过灯看了看,回头对春瑛笑道:“我这花灯是要捎给小侄儿的,你那鲤鱼灯虽好,却不及这个精巧,但丢了也颇可惜的。请你帮我处置了吧,如何?” 春瑛这下倒不好再拒绝了,瞄了他几眼,便学着母亲新教的礼节,福了一福:“那我就多谢了。” 小胡子笑着点点头,提着那花灯施施然去了。春瑛目送他的背影,低头看看手里的灯,心中也有几分欣喜。 路妈妈见了她的灯,听说是女儿特地猜谜猜回来的,脸上也满是喜意。紫鱼在旁掩嘴笑道:“你家二闺女还真贴心,特特拿了盏灯回来,一看就知道是给你的。”路妈妈轻推她一记,将灯递给丈夫:“拿回去放好,明儿给儿子耍,小心别跌坏了。” 路有贵接过灯,叹了口气:“闺女怎么没给我也弄一盏回来呀?” 春瑛有些慌了:“我只来得及猜这盏……”紫鱼笑着拉她走:“怕什么?你爹跟你说着玩儿呢,来,咱吃元宵去。” 春瑛战战兢兢地跟在她后面,回头见父亲脸上果然没有不悦的神色,才松了口气,同时心里也有些郁郁的,若是她的亲生父母,哪里还用得着担心这些? 他们一群人熙熙攘攘地来到街角的一处小食摊处,那里有卖热腾腾香喷喷的元宵,足足有八九种馅料。老板是一对小夫妻,似乎与于家媳妇相熟,与队伍中好几个家丁媳妇子也都是认得的,见他们来的人多,特地多送了一盆桂花酒酿圆子上来。 每个孩子都分了一碗四个元宵,春瑛分到的是芝麻、绿豆、糖渍桂花和咸肉四种馅儿的,糯米雪白甜软,元宵皮薄馅香,汤里还有一种淡淡的酒香味,一碗吃下来,全身都暖和了。路妈妈特地用勺子各舀了一大勺圆子进丈夫、女儿的碗,轮到自己时,圆子却已被瓜分完了。 春瑛回舀了几个给她,然后便坐在一旁边吃边听人们悄悄议论老板夫妻的事。这对夫妻似乎原来也是侯府的下人,男的不知道做错了什么事,被打了一顿赶出来,女的原是大少爷跟前的丫头,之前就被家里人许给了男方,见状拼死求了主人,让她用多年积蓄自赎自身,出来与男的成了婚。女方家人生气她自作主张,要跟她断绝关系,小夫妻俩现在只kao在街头卖点吃食赚几个钱过活。 于家的小声在旁边问那小媳妇,最近是否还有混混来闹事。那小媳妇低头小声道:“腊月里闹了两回,灯哥差点没跟人打起来,我只好塞了几个钱,才把那些人送走了。” 于家的叹了口气:“你爹娘还没消气么?要是他们肯伸把手,哪里会到这个地步?毕竟是亲生骨肉,即便有再大的气,过了两年,也该消了才是。” 小媳妇垂手站在一边,只是不说话。于家的见状忙推了她一把:“上回我说什么来着?既然你老子娘不肯帮忙,怎么不去求大少爷?他一贯心善,你又是从小儿服侍他的,他怎会不答应?只要大少爷对衙门里说一声,你还怕有人上门来闹事?” 小媳妇低声道:“怪麻烦的……大少爷也不容易……他如今又娶了奶奶……” 在邻桌吃圆子的小伍听见,便转身对她说:“南灯嫂子,我们奶奶最是和气,对咱们这些人极好的,你若不敢去,我帮你说一声如何?” “别!”那小媳妇忙拦住他,犹豫半晌,才叹道,“大少爷在家是个什么情形,你们也不是不知道。何苦给他添麻烦?我们灯哥……你们也知道他是为什么被撵出来的……” 听到她的话,于家的不说话了,小伍撇撇嘴,正想说些什么,但顿了顿,又放弃了,只是埋头吃圆子。 春瑛听得没头没尾的,也闹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想问问清楚,却又不知道问谁,又担心会引人注目,只得忍住好奇心。她闷了一肚子气,实在不痛快。 幸好旁边路妈妈和卢嫂子紫鱼也在议论这件事,她们对这件事显然更了解。 紫鱼轻声问:“我怎么记得,这小媳妇仿佛是大少爷屋里的红玉姑娘?她几时被放出来的?” 路妈妈小声答道:“就是两年前。她男人就是二少爷跟前的南灯,因惹恼了二少爷,被赶出来了。红玉原跟他有婚约,便求了大少爷的恩典,赎身出来成了亲。他夫妻俩在街面上做生意已有些时日了,总是搬来搬去的。原来还在后街街尾,二少爷发了话,才挪到别处去的。” “南灯小哥?我记得他老子是侯爷跟前得用的,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 “谁知道呢?他老子前几年就急病死了,老娘跟妹妹又被派出庄上,侯爷向来不管内务,夫人又总是对他们那几家人淡淡的。但凡有个人帮着说句好话,二少爷也不会……从前南灯小哥也是威风八面的人物,如今在街角摆个小摊,还有混混来欺负,啧啧……只怕红玉也受了不少苦呢!” 老姐妹俩齐齐转头去瞧了一眼那小媳妇红玉,不约而同地看到对方瘦削的脸颊和不复细白滑嫩的双手,都叹了口气。 路妈妈压低声音道:“也是她糊涂,若是她没自赎身出来,如今在府里至少也是个管事媳妇,吃穿不愁的。若实在想出来,等到大少爷娶亲,上头也会有恩典。她硬求出府,不但老太太和太太不高兴,一家子的体面都没了。南灯小哥又得罪了二少爷,他们怎会过得好?” 紫鱼摇摇头:“即便不是如此,在外头的日子也不好过。他们二人无根无业,南灯小哥只读了些半通不通的书,红玉只知道怎么服侍人,两人都没吃过苦,能有今天就不错了。小百姓的日子毕竟不是那么容易的。” 两人都在为那小媳妇惋惜,春瑛在旁边听了,留了个心眼。 原来家生子赎身,也是有门道的,要遇上“恩典”?不过这“恩典”通常什么时候有呢?施予的对象是否有限制? 得了自由身,成为小老百姓,日子真会那么难过吗?她有些不信邪。不管怎么说,有了自由,总比为人奴仆要强。 吃完元宵,众人纷纷付了钱。春瑛留意到,于家的和紫鱼都多给了几文。南灯却一声不吭地还了回去,然后便回到锅边忙活了。红玉微笑着向于家的和紫鱼福了一福,见又有人来吃元宵,便忙招呼客人去了。春瑛走出很远,才回头看到她小心地给丈夫拭汗。 看完灯,已经很晚了。一大帮男人要先回去,也许私底下也会找地方喝两杯,他们各自的老婆嘱咐了一大堆话,才将他们放走。 春瑛告别了父亲与弟弟,跟母亲随一众媳妇子和小丫头们参加走百病活动。因夜晚风大,已有不少人添上了披风或夹身,而且大都是白色或接近白色的,还有人特特从袖袋中掏出簪环戴上,也有人借了灯市上的光亮,拿出小手镜给自己补妆的。春瑛看了大奇,心想去散步还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么? 于家的见众人都准备得差不多了,便点了一支香,走在最前头领路,后面众人手拉手地跟着走。春瑛紧紧跟在母亲后头,再前面就是紫鱼,后面跟的则是一个有些眼熟的小丫头,她隐约记得,那似乎是隔壁院子里的人。那小丫头对她傻傻一笑:“我是十儿,你还记得不?听说你把所有人都忘了?” 春瑛干笑两声,便假装要看路边的灯,引开了十儿的注意力。 她们一路走,逢桥便过,过桥时还有人念什么“鬼跑了,病没了”之类的话,也有人闭眼小声祈求这一年都不会生病。一路上她们也遇上其他走百病的妇女,挑剔地瞟着人家的衣服针线和戴的首饰,酸两句,便各自走开,遇到有男子聚在路旁边看边议论,也毫不在意,反而昂首挺胸地走过去。 十儿一路不敢抬头,脸红红的只是偷偷抬眼望着两边笑。春瑛却觉得这种活动有些意思,就象在逛街时,别人看自己,自己也在看别人,她还顺便了解了不少流行的古代衣服发型式样呢。 月亮慢慢升上中天,月光如水银泄地般洒了满地。她们经过的大都是闹市,但偶尔也有寂静处,看着路两旁的树影静静映在屋墙与地面上,寒风吹来,树与影都微微摇动,别有一番味道。 当走过的桥数达到三时,城门就在她们前方不远处了。小姑娘们是不过去的,已成婚的媳妇子们互相打趣着,排队走到城门洞里摸门钉。城门早已关闭了,门洞里没有灯,黑漆漆的一片,偶尔有人惊叫,说摸到了,众人都会恭喜她。因为摸中门钉,就表示会生男胎。年纪较大的妇女摸到,别人也会祝贺她大吉大利。 众人尽兴而归。春瑛也觉得心情愉快,连步子也轻快起来。路上有同伴惊呼丢了簪子,有人则掉了一只耳环,其他人安慰几句,仍旧笑着推她们走,失主虽然心疼,却没说什么。春瑛有些奇怪,便问母亲。路妈妈笑道:“丢了灾厄,自然是好事。”但看神情,她分明没有羡慕别人的意思。 春瑛还想再问,却听到身后的十儿尖叫一声扑到她身上,颤声道:“后面有鬼……”春瑛忙回头看,果然看到有几个黄点点在远处的黑暗中飞舞,便结结巴巴地道:“这个……那边是坟地吧?不要怕,这不是鬼。” 路妈妈却拍了她的头一记:“当然不是鬼!别瞎说!”她瞥了那些光点一眼:“顶多是贪婪鬼罢了。”说罢拉着两个小姑娘的手就走。春瑛踉跄了几步,回过头来,却看到那些光点越来越接近她们了,已经可以看到,那事实上是几个拿着小灯笼的人影,正伏地摸着什么。她打了个冷战,转回头去再也不看了。 回到后街,已经是半夜。于家的禁止众人喧哗,让他们小心地回到各自的院子去。春瑛回头再看一眼远处未熄的灯火,踏进了院门。 元宵节庆过去,侯府后街的人们又恢复了正常的生活。在府中有职司的人回去上差,新人们也准备进府了。 春瑛在屋里满头大汗地对付一副简单的“蝶恋花”刺绣,忽然被母亲开门的声音吓了一跳,见她激动得满脸通红,便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路妈妈冲到炕边道:“府里来人接崔丫头了,不是方婆子!” 方婆子?春瑛眨眨眼:“那又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路妈妈拍了她脑袋一记,“当然是去找管家娘子,求她把你的差事从崔丫头手上要回来呀!” 哎?春瑛还没反应过来,已被母亲拖下了炕,急急奔出屋子。 院子当中放着一把kao背椅子,一个老妇人坐在上头,翘起二郎腿,身后立着一个年轻些的婆子,正左右打量着。崔家门口处,崔姑娘已经提着包袱出了门,崔寡妇在后头哭着嘱咐她话。 路妈妈拉着女儿冲到中年妇人面前,道:“关大娘,名册上写的是我闺女的名儿,原是因我闺女病了才换成那崔丫头的,如今我闺女好了,仍旧让她去吧?” 她话音刚落,春瑛已经傻了眼。而崔姑娘也怔怔地盯着她们,脸色惨白。 十、崔曼姐挣入浣花轩 那关婆子转过头,盯了路妈妈几眼,慢慢地问:“怎么回事?” 路妈妈忙重复道:“关大娘,当初府里传话,就是点名让我闺女去的,因我们家春儿腊月里病了一场,那崔家母女……”她斜了崔寡妇与崔姑娘一眼,“不知用什么法子求到王总管的侄儿处,替了我们春儿的缺。这事原是我们春儿没福气,我们也不好说什么,可春儿如今已经大好,您又亲自来了,这可不是天意么?夫人传的毕竟是我们春儿,还是让她去吧?也省得让您担干系。” 关婆子挑了挑眉:“哦?”她眼光一闪,脸色有些不好看:“原来是这么回事?怪不得……”她冷冷地哼了一声,然后又去看春瑛。 春瑛咽了咽口水,神情紧张。她不想进府当什么丫环,虽然身份是家生子,但只要留在家里,那她还算有些自由,平时说话做事也跟普通人没两样,一进府,可就是真真正正的奴才了。 再说,她现在女红不佳,又不知道所谓的规矩,进去了就只有被人骂的份,运气差点的,也许还会被罚。如果被赶出去,还算是变相地得了自由,但她对受皮肉之苦一点兴趣都没有。再说,她一家人怎么办?总不能丢下他们自己独自谋生吧?生计问题还没解决,就贸然离开,那是傻子才会做的事。想想红玉和南灯那对小夫妻的遭遇,春瑛就暗自警醒。 可是,看着路妈妈眼中的希翼,她实在无法在关婆子面前说个“不”字。路妈妈对这件差事念叨很久了,除了是她与大姐秋玉辛苦求来的以外,更重要的是路家人现在需要这份工作。她该怎么办? 她心中犹豫,神情也带了一些出来。那关婆子是见惯了世面的,还能猜不出这小姑娘心里有事?见她目光闪烁,人又瘦弱,兼而一团孩气,心中便添了几分不喜。 崔姑娘脸色苍白,手上微微颤抖,忽而镇定下来,lou出一个讨喜的笑,上前两步施礼道:“回大娘话,原本的确是春儿妹妹得了这差事,因妹妹病了,方大娘怕交不了差,方才另寻人去的。我在针线上还算拿手,才有幸被选中。如今若春儿妹妹仍旧应召入府,我绝不敢有怨言。” 听了她的话,关婆子惊讶,路妈妈得意,春瑛大奇,崔寡妇却大惊失色,几乎要昏厥过去。 不料她忽然话风一转:“只是我还有一件担心的事。春儿妹妹磕破了右边额头,至今不过半月有余,连伤口还未好全呢,如何能当差?” 关婆子转头去看春瑛,果然发现她额角处有个暗红印子。其实这伤口早就愈合了,只是时日不长,还留着疤痕。春瑛年纪尚小,头发又细又软,额头的一圈碎发太薄,没能遮住疤印,因此看上去有些显眼。 路妈妈自然是知道这点的,心下大恨:“胡说!我们春儿的伤早好了!这不过是疤,过几天就会消掉的!” 崔家姑娘迅速望了春瑛一眼,低头道:“可是春儿妹妹病了几日,几乎把所有前事都忘了,连针线都不会,即便进了府,也一样做不了活的……” “你……你这死丫头!我们春儿本就聪明,活计只要多做两回就会记起来的!”路妈妈瞪着崔姑娘,恨不得把她捏死。事实上,路妈妈何尝不知道女儿的真实情况?只是这样清闲的好缺,实在难得,横竖进了府还要跟大丫环们学做事的,不管怎样先进去再说,否则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春瑛也有些不高兴,虽然她不想进府,可原本还很温柔亲切的小姐姐忽然当着别人的面说出这种话……对方果然是反派! 关婆子皱起眉头,望望春瑛,又瞧瞧崔姑娘,心下犹豫。她心里其实更偏向崔姑娘,十三四岁的少女,身形刚刚长成,长相秀美,说话不紧不慢,行事有礼有节,在家生子中也是难得的,全府的丫环里,能比得上她的,只怕还不超过十个指头。这回要挑的是三少爷浣花轩里的粗使丫环,那位小爷的喜好,人人都清楚,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如何比得上青葱美人?如果这崔姑娘有福气,再往上走也不是不可能,到时候,自己也算是有引荐之恩。 但对路妈妈说的话,她也不敢大意。上头既然是点名要路家的春儿,她送了崔家的曼姐过去,会不会挨骂?上回她一时大意,已经在太太面前丢了脸,再来一回,她就可以去喝西北风了!方婆子那老不死把事情丢给自己,果然不怀好意! 踌躇间,关婆子忽然听到身后的婆子轻轻咳了一声,心知她有话要私下说,便丢下一句“不许吵闹”,转身与那婆子走远了几步。 路妈妈正心急,却看到崔寡妇从那年轻些的婆子身后走开,移到女儿身边,与女儿对望一眼,暗暗点头。她心下一惊,忙喝问:“崔家的!你刚才干了什么?!” 崔寡妇吓了一跳,心虚地扭开头,崔姑娘挡在母亲身前,淡淡地道:“路婶子,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可这都是管家娘子们做的主,你怎么能迁怒别人?” 路妈妈气得半死,碍于关婆子就在附近,不好揍人,只得憋了气,回头拽过女儿:“你是死人啊?怎么不吭声?!快对关大娘说几句好话,说你会好好做事!快说呀!” 春瑛吱唔着不知该怎么反应,路妈妈见状更气了,见关婆子回转,忙拖着女儿迎上去,要再求一求,却看到对方摆手道:“路家的,我知道你心里着急。有你的就有你的,没你的也不能强求。虽说上头要的是你的女儿,但如今花名册上写的是崔曼姐,还是得让她去。” 路妈妈急道:“那我女儿怎么办?上头明明说了……” “你家闺女自有去处。”关婆子打断了她的话,“再过两个月,二小姐和三小姐院里都要添人,到时候跟管事的说一声就是了。一样是好差事,你们就再等一等吧。”说罢也不等路妈妈说什么,唤过崔家姑娘:“快走吧,都快晌午了,还耽搁什么?” 崔姑娘忙应了一声,匆匆跟着她们走,出院门时回头再依依不舍地望了母亲一眼,又看向春瑛,眼中闪过一抹愧疚,低头去了。 路妈妈不甘心地看着她们离开,恨恨瞪了犹在抹泪的崔寡妇一眼,便回头骂春瑛:“叫你说话,怎么不说?!” 春瑛低下头没说话,心里却松了口气。 路妈妈再看院门一眼,跺脚道:“我这就托人传信给你大姐,这事儿没完!” ======================我是头一回出现的分割线========================= 关婆子带着那婆子与崔姑娘坐着小车,从侧门进了侯府,在二门外下了车,便直接往正院走。到了院门前,她脚下一顿,叫过同伴,低声道:“你可确信,太太不会生气?” 那婆子深深看了她一眼:“您放心,太太如何能知道一个小小的路春儿?不过是路春儿的姐姐托太太屋里的大姐们做的手脚。这曼姐模样儿行事都是出挑的,太太见了自然会喜欢。再说,如今已将近饭时,老太太不在府里,三少爷约摸也快到了。” 关婆子心神领会,便叫过崔曼姐,淡淡地道:“说话小心些,做事要有眼色,事已至此,能不能留下来,就看你的造化了。” 崔曼姐心中一跳,微笑着行礼:“谢大娘教诲。”她深呼吸一口气,随关婆子迈进了正院。 庆国侯的现任夫人安氏正端坐屋内喝茶,她刚刚料理了一番家务,已有些疲累了,听说关婆子领人过来,便吩咐叫她们进来。 一个年约十六七岁、容长脸儿、颊上长了几点雀斑的丫环打起帘子,让关婆子二人进去,崔曼姐却分明感觉到,那丫环打量了自己几眼,眼神有些不善,她不由得心下惴惴,见堂中坐着一个穿戴贵气的端庄妇人,便知道是侯爷夫人,忙跪下磕头。 关婆子赔笑着将崔曼姐的名字本领慢慢说了,安氏听后,微微皱起了眉头:“我怎么记得当初叫的人不是这个名儿?”她看了回到自己身边的丫环一眼,那丫环即刻道:“正是,原本的人叫路春瑛,这个却叫崔曼姐。”说罢扭头盯着关婆子冷笑道:“大娘做事怎么也糊涂了?太太吩咐的话,全当耳旁风,不知从哪里寻了些着三不着两的人来,就想顶上太太要的人?” 关婆子忙道:“绝无此事!太太明鉴,原本是叫路春儿来的,只是那路春儿卧病,当不得差,我们几个商量了,生怕误了三少爷屋里的差事,才另选了人来替代。这个崔曼姐,也做得一手好针线,比那路春儿一点不差。太太若不放心,可以亲自试一试。” “哦?”安氏瞥了崔曼姐一眼,见她容貌秀丽,神情镇定,心中便添了忧虑:这丫头看来有些心计,放到儿子身边,只怕不太妥当。 那丫环是看惯她眼色的,立时便骂道:“别光顾着说好话!若是人病了,怎么早前不来回?如今要上差了,才另塞了人来?!” 关婆子低声下气地答道:“本是要报上来的,只是太太那时去了靖王府,正为王妃娘娘生产担忧,小的们想着这不过是小事,无需打扰太太,因此才……” “小事?”那丫环冷笑,“若是别的还罢了,三少爷是什么身份?他身边侍候的人,怎会是小事?你当太太不知道你们打什么算盘呢?!” “好了,芍药。”安氏淡淡地叫住了亲信丫环,望了曼姐一眼,正想命关婆子带人回去,却看到门口出现了自己那年仅十一岁的宝贝儿子的身影,她心中大喜:“攸儿!”也顾不上关婆子与曼姐了,抱着扑到自己怀中的儿子,揉搓一番,嘘寒问暖,又吩咐芍药:“叫厨房传饭,我的攸儿定是饿坏了!” “我今儿要吃鹿肉!”三少爷李攸在母亲怀里撒了一会儿娇,猛然瞧见地上跪着个眼生的美人,有些好奇地问:“这是谁?” 安氏笑着摸摸他的鬓角:“不过是预备要派职司的小丫头。今日先生讲了什么?你背书可背出来了?没挨打吧?” “当然没有,先生还夸我呢!”李攸对曼姐瞧了又瞧,曼姐偷偷抬眼,迅速对他抿嘴一笑,眨眨眼,便立刻低下了头。李攸大感有趣,觉得这个丫头跟那些木头人很不一样,便笑着对母亲道,“这位姐姐生得怪好看的,母亲把她给我吧?我正打算画一幅《百美图》,只收集了二十七位美人的画像,离一百个还差得远呢!” “好,你喜欢就留下吧。”安氏没看到两人的互动,痛快地答应了儿子,回头对关婆子道,“你将人带到浣花轩,交给梅香就行了。”顿了顿,又补充一句:“以后就叫曼如,曼姐这名儿太土气。” 关婆子应了,又命曼如谢恩。曼如磕了头,垂下眼帘,掩过一抹狂喜。 屋外,芍药冷眼瞧着屋内的情形,悄悄走到角落,叫来一个小丫头,低声吩咐道:“你去老太太屋里,替我捎句话给秋玉,就说……”她回头看了正屋一眼,“事情恐怕不成了,她也不必放在心上,往后总会有机会的。”看着嘴角犹带喜意的曼如随关婆子走出门,她冷冷哼了一声。 (抽得厉害……) 十一、路秋玉归省家生院 且不说崔家的曼姐终于得偿所愿,进了三少爷院中做事,留在家里的春瑛,眼下也不太好过。 经路妈妈连发十二道金牌催促,路家的大女儿秋玉,趁着老太太去了靖王府不在家,事务尚算清闲的机会,在第二天回到了自家的小屋。 秋玉年纪只有十五岁,身量中等,长着一张喜气的圆脸,眉眼细细,嘴角含笑,板起脸来时却颇有几分威严,但右边脸颊上的小小酒窝,又给她添了几分娇俏。 她穿着莲青色袄儿,下系松花色厚绫百褶裙,外头罩一件青色潞绸坎肩,腰系靛青撒花汗巾,脚上穿的是绒面的厚底鞋,只在深紫鞋面上绣了几朵迎春花。一头乌黑浓密的秀发挽成两个环髻,散发尽数用大红头绳扎起,两个发鬟,一边cha着几支金镶玉的簪子,一边点缀着金丝扭成的蝴蝶,两个耳垂上,也有两只小小的玉蝴蝶摇晃着。衣裳虽沉实朴素,但头饰耳饰与手腕上的赤金镯子,都还算华丽。 她是坐小车来的,有一个小丫头陪着,驾车的是个婆子,一到院门就回转了。秋玉给了那小丫头几个钱,让她自己去玩,便自行进了屋子。同院的几户人家有人见了,互相交换个眼色,嘴角都lou出了嘲讽的笑。崔寡妇被众人的目光看得坐立难安,低着头回屋紧紧关上门,心中也有些忐忑。 但秋玉回了家,并没有马上发作这件事。她只是抱过弟弟亲近一下,便问母亲家中近况,父亲的工作如何等等,又问妹妹的病情恢复得如何了。 路妈妈一一回答了她的话,末了便指着春瑛的脑袋,恨恨地数落道:“你妹妹也不知是不是真烧坏了脑子,叫她对关大娘说些好话,她也不动一动!若昨日她机灵些,说不定差事就回来了!都是她,叫崔丫头占了好大一个便宜!” 春瑛被她戳得脑门生疼,但也不敢说什么。她自知理亏,但要她真的主动去争取那个差事,她还是下不了决心。她穿过来还不到一个月呢,即便愿意亲近父母,心里也还是有隔阂的,叫她在什么准备都没有的情况下,跑到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中为人奴仆,叫她怎么能接受?在穿越前,她虽然从事的是服务业,但她还是一个自由人啊! 不知道这位姐姐会怎么对她呢?听说对方为这件事费了许多心思。 春瑛小心地抬眼偷看秋玉几眼,见她扫视过来,慌忙垂下眼帘。 路妈妈埋怨完小女儿,便对大女儿道:“崔丫头昨儿没回来,该不会真留下了吧?这可怎么好?明明是咱们求来的差事……马家的小东昨晚上悄悄告诉我,说崔寡妇私底下塞了一个小包袱给随关大娘来的婆子。你说,这都叫什么事?她们母女整日装个可怜样儿,暗地里又是害人又是收买的,怎么就没人治一治她们?!” 秋玉淡淡地按捺下母亲:“三少爷留下了崔丫头,这件事已成定局,娘就不要多想了。平日里使横手的事儿也多,崔家母女自以为得了大好处,结果如何还难说呢!咱们且在一旁看热闹罢。” 路妈妈一脸沮丧,虽然昨晚上就对这个结局有了预感,但真正从女儿嘴里得知确切结果,她心里还是非常不舒服:“难道就这样便宜了她们?!” 秋玉笑了笑,换了话题:“我今儿不能留太久,吃过饭就回去了。娘有什么话想说,就快说吧,不然下回再见,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路妈妈十分不舍:“多坐一坐也不行么?你爹要晚饭前才能回来,因年前告假太多,如今是一步都不能离。你都三个多月没回来了,娘想你,你爹也念着你呢。” 秋玉神色一黯,低头轻声道:“晚饭时老太太就该回府了……” 路妈妈握了握长女的手,勉强笑道:“那我这就做饭去,你陪弟弟玩一会儿吧?”又示意春瑛去帮忙。 “让妹妹也留下来陪我说说话吧。”秋玉拦住母亲,“先前你们递口信来说妹妹忘了前事,我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姐妹俩也该亲近亲近。” 路妈妈应了,转身去了厨房,春瑛战战兢兢地听秋玉的话上了炕,随手抱过弟弟,不知道她想对自己说什么。 秋玉只是淡淡地打量她半天,然后才问:“母亲说你忘了前事,连针线都忘记怎么做了,是不是真的?” “当……当然是真的。” “这几日都在练女红?”秋玉伸手xian起春瑛的额发,“伤怎么样了?还疼吗?” “不疼了……”春瑛强忍住缩脑袋的冲动,“我已经练习了几天,成绩……还行……”她摸过针线篮子,让秋玉看自己的作品。 如果是穿越前的路淳英,因有个开裁缝铺子的老妈,对做衣服也许还有些经验,但绣花就完全无能了。可穿越后的路春瑛,不知是不是因原身是个女红好手的关系,学起针线活来相当得心应手,那幅只绣了一半的“蝶恋花”帕子,已经有了个轮廓在,而且据女红能手路妈妈所说,除了反面的线与结过于凌乱外,正面的刺绣还算能看,只需要线的密度以及落针的地方多下点功夫。 这个评价给了春瑛不少信心,心想也许是这个身体的本来记忆影响,让她的女红课程事半功倍。照这样下去,再学几个月,她就有信心跟其他同龄的古代女孩子比针线了,当然,水平仍无法与前身相比。 秋玉的心里大概也是这么想的,因此只扫了那帕子一眼,便移开了视线,柔声安慰道:“这回的差事泡了汤,你也无需放在心上。趁着无事,好好将养身体。过些时候,姐姐再为你谋一个缺吧。” 春瑛迟疑了一下,才应了。秋玉见她不如往日爽快,却起了疑心:“怎么?你不愿意?我不是说了么?三少爷那儿的缺已经补上了,一时半会儿的cha不进人去。你心里再不甘心,也是白搭。”想到昨天芍药私下传来的口信,她也只得忍下这口气。 “不是……”春瑛忙道,“我没放在心上。我现在很好。你……你不用勉强……”咬咬唇,“我在家里也是一样的……” 秋玉皱了皱眉:“你是怎么了?娘说你昨儿不肯吭声,我还当你腼腆,难道你是真的不想进府当差?” “怎么会?”春瑛自然死都不会认的,强自争辩道,“我只是担心自己忘了怎么做针线,要是进去了,什么都不会干,又忘了规矩,说不定会闯祸,反而连累了爹娘和姐姐呢。” 秋玉听了有些不以为然:“怕什么?即便你真进去了,光学规矩就得花上两三个月,再从粗活做起……虽说叫你去是做针线的,但浣花轩自有做活的人,你还轮不上呢!等到你的活计可以上台面时,也是两三年后了,还有什么不会的?” 春瑛低下头:“我心里没底……怕挨打……我前天见了从前在府里当差的红玉姐姐,他们夫妻俩好象挺惨……” “红玉?”秋玉怔了怔,抬头看到母亲进门,便问,“娘,妹妹怎么会遇上红玉?” 路妈妈放下两个黄澄澄的桔子:“前儿晚上出去看灯,于嫂子带我们去红玉夫妻开的小摊上吃元宵,这才遇上的。我差点儿没认出来,当年红玉姑娘也是水嫩嫩的一朵花,如今……”她叹了口气,又把桔子推到长女跟前,“你马家婶婶才送过来的,快尝尝。” “娘留着和爹自个儿吃吧,我在里面吃得多了。”秋玉没放在心上,扭头对妹妹道,“红玉的事儿我也知道,她原是与我一同进府的,她走的时候,我还凑过份子呢。不过这事儿也是南灯那厮不识抬举!大少爷说了要借本钱给他们,是他自己说不要的,红玉居然也顺着他的意!不然赁个小店,岂不比在街头摆摊强得多?他们是自找的,你不必放在心上。厚着脸皮说句,我如今是老太太的人,满府里也没几个敢给我脸子瞧的,真要有什么,大家也是互相敬着,留几分脸面。你是我妹妹,即便犯了错,别人也会看我的面上,不会多加苛责,何况你的性子我清楚得很,能闯出多大的祸来?” 春瑛低头不语,过了一会儿才找到另一个理由:“爹每天都要到大门上当差,娘也常常出门做活,弟弟在家没人照顾,我不放心……” “交给马家婶婶就是了,娘一天会出几次门?!”秋玉有些不耐烦了,“你给我说清楚,是不是真的不愿意进府当差了?又是因什么缘故?!是怕受拘束,还是想偷懒?!爹娘养了你这么大,家里又是这么个境况,你不当差,难道还要在家吃白饭么?!年前为了你吃药看大夫,家里把这几年积的银子都花尽了,你如今却说这样的话,你还有没有良心?!” 春瑛鼻头一酸,强忍住泪水。她低头反省,自己是不是真的太自私了?既然穿了过来,也该为这个家庭多着想。 路妈妈见小女儿脸憋得通红,反而心软了,劝长女道:“算了,她还小呢,你慢慢教她就是了。” 秋玉也冷静了些,放缓了声音道:“不是姐姐要骂你,你也该为爹娘想想。咱们一家五口,如今除了爹和我,还有娘偶尔帮人做点针线,再没别的进项。爹一月只有五钱月银,我虽有一两,但在内院当差,人情往来也要花上不少,真正能拿回家来的,一月不过两三钱银子。娘平日里省吃俭用,照顾全家,晚上还要赶针线活,她生弟弟时落下病根,还没好全呢!你当女儿的,就不知道为娘分忧?” 春瑛低头承认“我错了”,有一句话在喉咙里转了几转,终于说出了口:“如果真有下回……我……我会积极些……” 秋玉瞪了她一眼,才回头对母亲道:“我已打听过,约摸端午前后,二小姐屋里会有两个人放出去配人,三小姐屋里也会添人手,虽说不是针线上人,但有差事总比没有强,最适合妹妹不过了。我会托人留心,娘也多敦促妹妹,好好练习女红,规矩事务也跟她说一说。” 路妈妈惊喜地应了,但又有些担心:“到小姐屋里……就怕以后……” 秋玉微微一笑:“怕什么?二小姐只比妹妹大几个月,三小姐还小呢,等到她们出门子,妹妹也大了。向来陪嫁的都是近身大丫鬟,妹妹位份上不去,长得又不出挑,自然是轮不上的,等侍候的小姐出了门,老太太和太太说不定就会开恩,把人都放出去呢。” 路妈妈这下脸上都是笑了:“这就好,这就好,要是往后……你也放出来了,咱们一家子仍在一起,可比陪嫁到外地去要强!”说到这里,她倒想起一件事来,挨近了女儿道:“你卢家婶婶前儿才跟我说,她家一个侄儿,今年十八岁了,已经管着西山的一个庄子,尚未娶亲……” 秋玉脸微微一红,止住母亲的话头:“这事儿还早呢,以后的事谁知道?快别说了。” 路妈妈只好闭了嘴,但还有些不甘心:“我与你卢婶子从小要好,早就说定了日后要结亲家的,可惜她儿子年纪还小……”瞥了小女儿一眼,觉得她与紫鱼的儿子似乎也没差多少岁。 春瑛觉得毛骨耸然,连忙扭开了头。她心里更多地被姐姐所透lou的一个情报吸引过去了:丫环侍候小姐到其出嫁时,就有机会放出去。 这算不算是个得到自由的渠道? (吓死了,差点上不了网……) 十二、迈向自由的光明大道 春瑛穿越半个月以来,对自己的处境也有了一定的了解。 身为家生子,一出生就是奴隶,要想得到自由,除非获得主人允许,而且有赎身钱还不够,必须是主人愿意放你走。在庆国侯府里,一向有“开恩”放奴仆出府的传统,这样获得自由的家生奴,不但不会得罪原主人,也许还有机会带走自己积攒的财产。如果主人高兴,也许连身价钱都不要了。 从探听到的情报来看,通常少爷结婚时会放人,小姐出嫁时也会放人,路妈妈还暗示了老太太过世时,也会放人。这些人的身份也是有讲究的,近身的亲信大丫环不一定会放,年纪小不受重视的丫环也很难说,倒是二三等不上不下的最有可能被放出去。而这一点,就是现在的家人所希望的。 为了获得更确切的消息,春瑛追问:“娘,大姐,去当小姐的丫环,将来真的会被放出去吗?” “这倒未必。”路妈妈抬脚上了炕,“十个人里不过四五个而已,自然是要托人情的。你姐姐有老太太做主,不用家里操心,你的人情银子,娘自有体己拿出来,十有八九能成。” 春瑛心下定了定,又问:“那放出去以后,我们会怎么样?如果我和姐姐都出去了,那你和爹,还有小虎呢?” 路妈妈好笑地道:“这是什么傻话?放出去的只有你们姐妹俩,我和你爹自然是还在府里当差了。至于你弟弟……”她想了想,微微苦笑,“我和你爹没本事,只好让他继续受苦了……” 秋玉忙安慰母亲:“哪里到这个地步?我瞧弟弟是个机灵的,日后说不定有大出息呢,若是能派个管事的职司,也算是享福了。” 路妈妈想想也是,心情也好过些了,春瑛的脸色却有些不好看。只有她和秋玉得到自由,家人还是奴仆,这种事实在叫人不舒服。于是她硬着头皮问:“难道就没有咱们一家人全都放出去的法子?我和姐姐在外头,怎么能安心?” 秋玉笑着点了点她的脑门:“听你这话还算有良心,不过这事也是强求不得。咱们出去,是主人恩典,爹和娘除非有个体面的差事,不然哪里入得了主人的眼?” 路妈妈却道:“你有这个心就够了。我和你爹自出生就在这府里长大,出去了能做什么?只求你们能够嫁入良家,再不济也能在府中小厮里找个老实可kao的,将来日子过得好了,帮衬你们弟弟一把,等我和你们爹老得不中用了,再给我们几个养老钱,也就罢了。” 秋玉脸颊微红:“娘说这个做什么?怪没意思的。你不是才做了饭?当心烧糊了。” 路妈妈这才想起来,忙下炕往门的方向走,走到一半又停下,回头问长女:“家里还有别人送来的年糕,我给你切几块炒一盘青菜肉丝如何?你最爱吃那个。” 秋玉点点头:“倒也罢了,要多放些盐。我在里头整日吃没味道的东西,嘴都淡了。” 路妈妈应了出门,秋玉伸伸懒腰,重新在炕上盘好腿,见春瑛脸色变幻,便问:“在想什么?” “没什么……”春瑛低下头,心里很不是滋味。她没想到母亲与大姐所说的“放出去”,其实并不是真正的自由,只不过是身份上不再是奴仆而已,并不意味着独立自主。她们放出去,就得婚配了,运气好的嫁给平民,运气不好的仍旧嫁给府里的奴仆,将来还是继续受这座豪门侯府的控制。这离她原本的想法差太远了! 想了想,她问秋玉:“姐,你刚才说,过几个月有两位小姐屋里都要添人,那两位小姐今年多大了?” 秋玉掐指算了算:“二小姐比你大不到一岁,是十月过的生日,三小姐今年只有八岁,还小呢。”顿了顿,她又道:“最好是到二小姐那里,她与你年纪相仿,等她出嫁,你正是出府的年纪。若是三小姐,只怕没等到她出门子,你就过了年纪,她又不是得宠的,屋里的人还不知道会不会被胡乱配人呢。” 春瑛立刻便盘算开了:如果她真的无法避免进府当奴仆的命运,那也不意味着她要当一辈子丫环,只要找到好出路,她还是有可能在不长的时间内获得自由的。 她今年还有几个月就满十一岁,二小姐与她同龄,出嫁时大约有十六七岁,如果嫁得早,十三四岁也有可能,那她最多只需要工作三到五年就能出来了。那时候的她年纪还不大,父母未必会马上把她嫁出去,那她就有时间进行自己的发财大计了。 万一侍候的是年仅八岁的三小姐……等到她出嫁,那得要多少年啊…… 春瑛立刻便下了决定:“我也觉得二小姐那里最好。不知道她的脾气怎么样?好不好相处?” 秋玉见妹妹问的是正经事,心里也挺高兴:“二小姐虽是庶出,但她与二少爷同母,在府里颇有体面,老太太也极宠爱她的。她性子还好,很会说话,待人也和善,跟着她的人从来没挨过打,私底下议论起来,也都说她容易服侍,只要把自己的本份做好,她便不会多加为难。” 听起来似乎不错……“那三小姐呢?”春瑛问。 “三小姐……她生母蓉姨娘原是太太陪嫁的丫头,被侯爷抬举了做妾,太太却一直淡淡的。三小姐虽然与二小姐一般吃穿不愁,在老太太跟前却算不上得宠,性子也有些懦弱。跟她的人免不了要受些气,偏偏蓉姨娘又极挑剔……”秋玉想了想,谨慎地没再说下去,“总之,能侍候二小姐是最好,不然宁可去针线房,虽说无法放出来,但还算安稳。” 春瑛心中有数了。 既然穿越到这个身体里,这个家对她着实不错,她没有吃白饭的道理,恐怕是真的要进府去了,这不但是为了减轻家人的负担,同时也是为了将来的自由考虑。毕竟,无论是赎身还是谋生,都需要钱。 她决定了,争取到二小姐身边去,不出头,不争先,安安份份,老老实实,熬过这几年,同时把月钱存起来,到了时间交钱就走人,再用剩余的钱充当事业启动资金…… 虽然当奴仆的滋味不好受,但如果顶头上司脾气不错的话,她就当作是给人打几年工,积累将来创业的资本吧! 想明白了,春瑛的心思也定了许多,便开始向秋玉打听二小姐的事,包括她的喜好、禁忌、身边的丫环情况等等,又问了当小姐的丫环,通常要干什么活。秋玉虽然在侯府里当了许多年差,毕竟不是小姐身边的人,哪里知道那么多?但她也知道妹妹是为了正事才问的,只得耐下性子一一解说,不知道的就暗暗记下,答应妹妹回府后去打听。 不过春瑛还是对一名丫环的职责有了大概的了解。粗使丫环们负责清扫房屋、照顾花草猫狗、递送东西、传话等等,有时也会做针线;二等以上的丫环干的则是精细活了,一般的衣物、用具都是她们照管,少爷小姐的梳洗、饮食也是她们负责;至于一等大丫环,通常每个小主子身边只有一两人,她们负责管理贵重物品,与教养嬷嬷等人一起照顾少爷小姐们的起居、学习与言行。 这种大丫环通常是由长辈赐下,直到小主人长大了,才会另行安排。她们地位尊崇,平日还有小丫头充当助手,一般的管家娘子都不敢对她们大小声。如果是长辈身边的大丫环,晚辈主人们见了,也要恭恭敬敬的。 秋玉只是二等,回家时还有小丫头侍候着,她在府里的地位由此可见一斑了。 春瑛觉得自己腰肝直了许多,只要进府后能少受点气,这几年她就忍了。穿越女能屈能伸! 午饭时,路妈妈做了好几个大女儿爱吃的菜,不停的挟给她吃。秋玉一一接受了,悄悄忍住泪意,微笑着劝母亲也多吃点。春瑛在一旁喂弟弟,见状也有些感动。 吃过饭,秋玉拉住母亲,将自己带来的一个包袱打开,lou出里面的衣服鞋袜来:“这里有老太太赏的一件坎肩和一条裙子,还有我自己做的一件袄儿,娘留着自己穿吧,两双鞋是给爹的,手艺没法跟娘的比,也是我的一番心意。还有一块料子,也是老太太赏的,娘给弟弟妹妹也做件新衣裳吧。” 路妈妈忙推道:“既是老太太赏你的,你自己留着就是了,家里还有呢。” 秋玉笑笑:“我有好些呢,这几件颜色太沉,倒更适合娘穿,你只管收着。”说罢又从袖筒从掏出一个小绸布包来:“这里是太太赏的一副金三事儿,还有两副银三事儿。金的娘收好了,银的就留着平日里使。”她从小包里捡出一只镶了玛瑙的银镯子,递给春瑛:“你上回不是说喜欢这个么?我又得了一只,拿去。” 春瑛怔了怔:“这……”虽然是银的,但看那上头的做工,她就知道这东西不会便宜。 秋玉却二话不说就把东西塞过来:“我不在家,你多孝顺爹娘,照顾弟弟,过了年又大一岁了,可不许再胡闹!” 春瑛呆呆地接过镯子,鼻子忽然有些发酸。 秋玉抱过弟弟,亲了两口,拉住母亲的手,道:“时候不早,我得回去了。娘多保重。爹回来了,跟他说我给他磕头……”路妈妈哽咽道:“真不能再等一会儿么?”秋玉苦笑着摇摇头:“早晚是要回去的,又不是再不回来了。” 路妈妈给大女儿包了两件新做的夹袄,又塞了几样点心,千嘱咐万嘱咐,就是不舍得放她出门。随秋玉回家的小丫头都在门外催促了,她才松开手。 春瑛随母亲送姐姐走出院门,秋玉低声再次向她们告别,才依依不舍地上了车。 春瑛望着远去的车子,心中忽然觉得有些空落落的。 十三、也许还有另一条路 既然做了决定,春瑛也开始考虑准备工作了。 侯府要挑丫头,管家们的相看是一关,托人情是一关,主人们的意愿是一关,但还有一点最重要的,就是你本身要有一定的本事。否则,不会女红的做了针线丫头,不懂算术的去了管帐,色盲的负责了衣服首饰……都是要出大问题的。 路妈妈有做二等丫环的经验,向她取经是不错的办法,秋玉大姐处也可以打听到不少消息,因此春瑛要做的是努力练习女红。 她近来绣得多了,渐渐发现一个奇特的现象。比如绣一朵花,她明明认为下一针该落在某处,才能使彩线纹路齐密,但脑子里却总有一种感觉,她应该再往旁边歪半分。等她真的按直觉做了,才发现做出来的效果比原本强得多,绣面也更加好看。 她怀疑,这也是这个身体的记忆在起作用。 不管怎么说,这不是件坏事。她从此就完全照直觉来了,结果绣花的技术大为进步。 向路妈妈学习裁衣时,又有了新的问题。 本来春瑛觉得自己好歹有个开裁缝店的妈,又在她店里帮过工,多少还是会一点的,因此挺有自信。可她一看到现在这位路妈妈麻利地扯过布用手一量,马上就能用剪刀将需要的衣片裁出来,飞针走线,不到一日就缝好了小弟的新衣。压根儿就不用划线,不用尺子,也不用量身,人家只用一双眼在你身上瞄两瞄,就知道尺寸了。 春瑛又受了一次重大打击,接着被路妈妈笑话了两回缝线疏密不均又歪歪扭扭,便沮丧地收起那点自信,老老实实地学起缝直线来。 她多少有点基础,因此学得还算快,没多久就开始做帕子了。路妈妈对她的进步只是勉强能够接受,然后就不停地怀念过去女红出众的春儿。春瑛只能左耳听右耳出,以免精神上再受打击。 就在她从缝帕子进展到缝简单的小布袋时,卢婶子紫鱼来了。 卢婶是来辞行的,眼看着就要开春,她丈夫要回庄上去了,她也要跟着回去。 路妈妈十分不舍地拉着她说了半天,叹气道:“你这一走,咱们不知道几时才能再见了。” 卢婶沉默地拍拍她的手:“兴许中秋时我会再来一回,若有人回府,我也会托他送个信来的。”她眼圈红了红,连忙扭开头,见春瑛正倚在门边看她们,便笑道:“傻丫头,站在那里做什么?”她拿出一个小布包:“这是给你的东西,你娘说你想要,到底是打算做什么呢?” 春瑛眨眨眼,有些糊涂,但看到卢婶打开布包,lou出里面的书本时,她不由得又惊又喜:“这个是……” 路妈妈揩揩眼角,瞪她一眼:“你前些日子不是说想找书?我哪里有那种东西?幸好有你卢婶在,拿去!真不知道你要书做什么!” 春瑛想要看书,还是刚穿过来不久时的事,她想要知道现在到底是在哪个朝代、那个时期,无奈路家没有这种东西,路妈妈当时也只是随口应付着,春瑛早就死心了,没想到现在能得偿所愿。 她欣喜地接过书一翻,却怔住了。这不是她想要的史书,也不是什么三字经百家姓,却是一本大统历,看着里面的年月日天干地支,还有不知其义的“亥宫立命”、“申宫立命”,何日出行大吉,何日不宜婚嫁……这分明是一本通胜书呀! 春瑛有些沮丧,不过随手翻到后面,她发现书里还有许多图画,包括了耕作的过程方法、历史典故、风俗人情、礼仪规范等等,便有些惊喜。虽然历书不如史书管用,不过有这么一本“大杂烩”,或许还更省事呢。 于是她笑眯眯地向卢婶道谢,卢婶子不在意地摆摆手:“这不算什么,我家年年都要买一本的,这是前几年用过的旧东西了,也不知道你用不用得着。只是你又不识字,看这个做什么?” 春瑛一僵,干笑道:“我看着里头的画好玩儿,想要一本很久了。” 路妈妈在一旁道:“她自从病了一场,就变得古古怪怪的,幸好比从前机灵些了,也肯帮着干活,不然我还不知要怎么愁呢。”说罢瞪了女儿一眼:“还杵在这里做什么?快摘菜去!” 春瑛缩了缩脑袋,忙将历书放回自己的枕头边,奔到厨房忙活去了。等到她干完了活回到屋中,看到路妈妈与卢婶都坐在炕边,前者轻轻拍打着熟睡的儿子,两人小声说着话。她没出声打搅,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继续练女红。 路妈妈与卢婶子的谈话断断续续地传了过来: “……有准信儿了?侯爷真发了话?!” “虽没给准信,也是八九不离十了,我们当家的估计年内就能成事。”卢婶子看向好友,“红鲤,上回我说的话,你跟你男人商量过么?到底怎么样?” 路妈妈有些迟疑:“我们觉得有些没底。他在大门上干了二十多年,事事都熟悉,虽没什么大功劳,却也是安安稳稳的。庄上的事他又不懂,就算去了,也……” 卢婶子恨铁不成钢地推她一把:“真真是糊涂人!咱们府里,两个门上的事都是那几家把持着,管事的除了他们,就没外姓人当过。你男人在那里是安稳,可别说只干了二十多年,即便是三十、四十年,干到老死,也别想有出头那天!再者,你男人那性子太过老实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有功劳时,轮不到他,有了罪过,他可不就是现成的替罪羊么?!” 路妈妈勉强笑笑:“哪里到这个地步……他也常常拿别人赏的东西回来……” “一点零头而已,你怎不想想别人得了多少?!”卢婶子瞪她道,“我是一番好意,若不是咱俩从小要好,我们当家的又想找个老实的帮手,我也不会开这个口。” 路妈妈沉默着不说话。春瑛被她们的话题吸引住了,摒声静气地侧耳细听。 卢婶子继续劝道:“你是不是担心到了庄上,日子过得不如京城舒服?我老实告诉你吧,庄上是冷清些,没京城繁华,但上头没人管着,我们两口子也算是说一不二了。再者,我们那庄子大,足有一二百户,三十顷地,都是祭田!说句犯忌讳的话,即便侯府日后出了不肖子孙,全府上下都遭了殃,也不会落在咱们头上。一年四季,除了几个大节里送孝敬回府,向上头请安,其他时候,我们过得比一般的财主老爷还舒服呢!” 路妈妈有些意动,但仍犹豫着:“虽说如此,但这毕竟是大事,他就算真去了,我们还有孩子在府里呢。” 卢婶子抚上额头:“我的好妹子,你怎的糊涂了?暂时分开一两年又怎么了?你们到了庄上,干得几年,上头喜欢了,说不定也放了你们一家,那时候你家秋姐儿才叫享福呢!” 路妈妈笑着刚说了句:“这话也说得太……”便被春瑛打断了:“婶娘,您能说得清楚些么?!”她有些激动地扑过来,心里嘭嘭直跳。 卢婶子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才对路妈妈笑道:“瞧,连你二闺女都比你上心。”路妈妈却骂春瑛:“你这小蹄子,这跟你有什么相干?快回去做你的活!” 春瑛没顾得上她的话,只是追问卢婶:“婶娘,您刚才说,上头或许会放我们一家出去,这是真的么?您要我爹去干什么?” 卢婶笑道:“只是到庄上管事,就象你卢大叔那样。不过卢家几代人都管着侯府的田庄,在主子跟前也有些脸面,侯爷前儿才发了话,说要给我们一家子拖籍,另签契约,这样即便往后出什么事,我们家也能长长久久地照管庄子。”她又转向路妈妈:“等这事儿成了,府里照例要再派家生子过去的,你们家也是几辈子的老人了,花些银两打点一下,未必不成事。等你们去了庄上,做事勤快些,我再让我们当家的让几个功劳给你男人,不就行了?若是有福的,不过几年功夫,也熬出来了。” 路妈妈不放心地问:“会不会对卢管事有什么妨碍?要是为这个让你们得罪了别人……” “这会有什么妨碍?”卢婶子哂道,“我们还巴不得呢!横竖是要派人去的,若是派了处不来的人,我们还要受闲气!倒不如咱们两家在一处。你若真的放不下秋姐儿,等你们在庄上安顿下来了,就想个法子,让秋姐儿称病出府,不就一家团圆了?” 路妈妈还想说什么,春瑛又一次抢了先:“婶娘,这事儿真的能成么?我爹要是去庄上干几年,府里真的会放他?” “只要升上大管事,都有机会放的。”卢婶子笑了,“现如今府里的几处产业,都有管事,其中最为体面的几位,今年都要跟我们家一起拖籍。我也是听你卢大叔说的,虽然不知道侯爷有什么打算,但能拖了这身皮,往后儿女们也不用再受苦,我跟你卢大叔这几年也有些积蓄,再置上几亩田地,这辈子就再无所求了。” 路妈妈压低了声音:“你就不怕……你们家也干了几辈子了……” 卢婶笑笑:“别人或许会担心,我们怕什么呢?难不成为了一点钱财,白白放过这个好机会?我可不想日后的孙子、重孙子怨我。” 她俩继续窃窃私语,春瑛却再没有心情听下去,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卢婶子刚才的话。 她之前愿意妥协,进府当丫环,只是为了以后能得到自由,又可以赚点钱而已,可是家人仍然是奴仆身。本来,她是想出去了再想办法替家人赎身的,现在却有了更好的办法。父亲若真的象卢婶说的,当了这个管事,那几年后他们一家人都能自由了。 她似乎找到了一条更加光明的出路。 (封面……觉得如何?) 十四、人生总有不如意处 当晚路有贵回家吃晚饭的时候,春瑛不等母亲开口,就把今天卢婶子的话都说了一遍,然后还带着一丝急切与渴望地道:“爹,你去试试吧?要是真成了,咱们以后就能光明正大地出去了!” 路妈妈在一旁边给丈夫添饭边骂:“看你那兴头样儿!还不把酒拿来给你爹满上?!”路有贵每晚吃饭时必要喝上两杯,这已经是习惯了,春瑛虽然心急,也只得乖乖去拿酒,又快步跑回来。 路妈妈没好气地瞪她一眼,才对丈夫道:“虽说你打算让我回绝,可我听紫鱼的说法,竟是再好不过的差事,且他两口子又跟咱们亲近。你真的不想去试试?”春瑛吃了一惊,手上的动作就慢了下来。 路有贵闷头吃菜:“试什么?有什么可试的?那样的好差事,哪里轮得到我头上?”然后朝女儿抬抬眼皮:“倒酒。”春瑛连忙照做。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路妈妈有些不以为然,“若是别人,我是不信,可紫鱼却不会诓我。况且这原是他们自己提出来的,有卢家人作保,你还怕差事到不了你头上?” 春瑛也道:“是呀是呀,爹,这可是难得的好机会,你要是错过了,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出头了!” “出什么头?”路有贵抬起筷子敲了女儿一记,“你当这差事真有这么好?既然是好的,别人就都瞎了不成?卢家自有兄弟子侄,只他卢大一家拖籍,他为何不找本家族人,却来找我?” 路妈妈忙道:“紫鱼不会害我。” “没说她害你。”路有贵吞下一块红烧肉,眯了眯眼,“只是有些事你不知道,一头热地跳下去,将来保不齐就会粉身碎骨,再也翻不了身了。”他自斟自饮,十分快活,忽而望见妻女脸上都是一片骇然,才笑道:“怎么?吓着了?没事,我不过是说说。” “好好的,你怎么会这样说?”路妈妈小心探问,“是不是……府里有什么传言?”她转头赶女儿:“去喂你弟弟,这些话不是你该听的。” 春瑛哪里肯走:“才喂了不到一个时辰,他还没饿呢。” 路有贵笑了笑:“无妨。她迟早是要进府里当差的,有些事让她知道了,也没什么,只要小心别在外头混说就行。横竖这些事,底下人都心里有数。” 他又喝了一杯酒,才慢慢道:“连卢家人在内,这回听说有五六家要拖籍,男女老少加起来也有四五十人,比往年三年放出去的人都多。而且这些人大都管着府里要紧的产业,不是大田庄,就是大商铺,可最有体面的王家,这回却无一人位列其中,你们当是什么缘故?” 路妈妈张大了嘴:“我就猜到是这样!是不是侯爷想把他们……”她挑了挑眉,没把下面的话说完,春瑛已经明白了:“那卢婶子他们不是很危险?” 路有贵笑了:“这话却是说错了。这几家人虽管着要紧产业,族人却也不少,又一向忠心耿耿,对付了他们,岂不是叫其他人心寒?”他压低了声音:“是因为北边的二房送了信回来,二老爷一家,秋天就回来了。” 二老爷?这又是谁? 春瑛正想问,路妈妈却抢先开了口:“二老爷回来,跟这事儿有什么关系?” “你忘了?这侯府自有爵以来,唯有老侯爷这一辈有过嫡亲兄弟,老侯爷又待二老太爷极好的,从不肯分家,等二老太爷成了亲,还特地请了族中长辈作见证,将几处庄子商铺过户到兄弟名下。二老太爷不肯收,推了半日,才接了,仍由老侯爷派人去照管,每年收租子。自从老侯爷与二老太爷先后去了,二老爷又去了北边做官,十几年没回来,府里人都尽忘了,这侯府的家业,原有四成是二房的。” 路妈妈睁大了眼,久久说不出话来。春瑛想了想,猜到了:“难道侯爷趁这二老爷一家还没回来,想换了管事的人,到时候好不认帐?!可是当年不是有契约什么的吗?族里的长辈也是知道的吧?”她眼珠子一转,“还是说……他想收买那些管事?” “当然不会。”路有贵笑了,“那都是几辈子的老人,又是老侯爷手里历练出来的,当中还有二房的人,比如老徐一家,就是二房留下来看房子的,连老太太都不好使唤呢,哪里能收买得了?不过有一句话你倒是猜着了,我们底下人都在说,侯爷定是想换了管事的人,好瞒下些什么。二房长年不在京中,哪里知道这许多事?”顿了顿,又补充一句,“不过……这兴许不是侯爷的意思,我们也说不准。” 春瑛听得有些糊涂,路妈妈只想着好友安危:“照你的说法,紫鱼两口子这回是要遭殃了?” 路有贵笑道:“不会。其他几家人都在想法子保住差事,卢家却没这个担心。他家几代人都在西山的庄子上,就算再老实,也积下不少家业了。如今缺的,不就是个自由身么?记得太宗皇帝曾颁布新法,奴仆及娼优隶卒本是贱籍,其中隶卒若是品行端正,有一技之长,或奴仆得本主释放为民,则经官府存案后,子孙可以考科举、做官,只是官位不许超过四品,又不能追封父祖。我听说卢大祖上原有一位叔祖,自小聪明,家里拖了籍后,就去应考,结果真考了个秀才回来!只是后来省试时,出身碍了考官的眼,才没考中。即便是这样,也是难得的体面了!我看卢大两口子,大概也想着让他儿子去试一试呢。” 路妈妈回想起好友的话,又记得她提过自己的儿子在庄上的学堂读书,常常受先生夸赞,心里有数了:“原来如此……他们成亲十几年才有了个儿子,自然是宝贝似的,也难怪他们事事都为孩子着想了。这么说……侯爷的吩咐他们是绝不会不听的,只要顺着上意,侯爷就不会为难他们家了?” “没错,不过他们家在庄上久了,又有族人在,只怕也有些东西不好叫外人知道的,叫我们去,原是要我们替他们遮掩的意思。”路有贵喝下杯中残酒,咂了咂嘴,“可他们打得好算盘,难道别人就是傻子?那么大一座金山,谁会放过?即便卢家有心举荐咱们,结果也难说。若别人不知道还罢了,一旦叫人知道,我们也去抢这差事,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呢。” 他今晚一时兴头,多喝了几杯,眼下倒有些醉醺醺的了:“我如今安安稳稳地当着差,何苦冒这个险?要是最后管事没当上,倒被人背后捅一刀,把如今的差事丢了,可没有后悔药吃……” 路妈妈见他昏昏欲睡的模样,忙扶住他,骂女儿一句:“都是你,好好的倒这么多酒做什么?!”说罢便搀着丈夫回到炕上睡下,拖了外衣,拉过被子,又把炕洞烧旺些。 春瑛怔怔地坐回原位,看着桌上的饭菜,忽然失了胃口。 虽然父亲说了这么多,但他不想去尝试,最重要的原因恐怕是担心会丢了现在的工作。可是不冒险,也就意味着没有改变,她还有什么办法能让一家人摆拖奴仆的身份呢? 如果换了是她,有这样的机会,不管里面有多少黑幕,就冲着有机会得自由身这一点,就无论如何都要试一试。反正已经是家生子的身份了,就算真的丢了工作,也不会饿死。 可现在关键是父亲不肯,她就没办法了。牛不喝水,又怎么按得牛头低? 她呆呆地坐在那里,手托腮帮,一脸郁闷。 路妈妈碎碎念地回转,见她这副模样,皱眉道:“你最近似乎总想着拖籍的事,以前可从没见你这么上心过。” 春瑛经过多日考验,面对这种情况已经相当镇静了:“就因为咱们家是别人的奴才,亲姐姐一年也只能见几面,若是平民百姓,哪会这样?” 路妈妈一听,眼圈便红了:“这都是我们的命!你娘我年轻时,何尝不是这样?咱们家已经算是好的了,有些人至亲骨肉都在外地,两三年也见不了一面呢,还不是熬出来了?” “可我们要是拖了籍,就能一家团圆了吧?”春瑛挽住母亲的手臂,“弟弟长大了也不用侍候别人了。娘,你再劝劝爹吧?爹一向很听你的话。” 路妈妈叹了口气:“若是别的事,他自然是听的,这件事却不好说。你不知道,你们老路家,原本不比卢家差,你太爷爷当年也是有头有脸的大管事,管着侯府在通州的几处大粮店,每年赚的银子能把府中的库房堆满一半!可就因为油水太足,有人眼红,背地里不知说了你太爷爷多少坏话,生生的把你太爷爷从管事的位子上拉下来,家产都充了公,你太爷爷一病病死了,你爷爷也丢了差事。你爹小时候也是富贵过的,后来却……他实在是怕了。” 春瑛张张口,沉默了半晌,才道:“那也不能就这样在大门上干一辈子呀?卢婶子不是说,升上管事都有机会么?要是这回的差事不行,那别的差事呢?哪怕是油水少的差事,只要爹老老实实干,总有出头的机会吧?说不定侯爷见他老实忠心,也放咱们家出去呢。” 路妈妈摇摇头,起身收拾碗碟,春瑛虽然不甘心,也只能在一旁帮忙,忽然听见母亲小声抱怨道:“一天就只有晚上才有口热饭吃,却偏偏光顾着喝酒了,看你明儿喊不喊干粮又硬又冷!” 春瑛心中闪过一个念头,抬头望向母亲:“娘,爹中午只能吃干粮,太可怜了,不如……我每天给他送饭吧?” (前路……还很茫然呀……) 十五、送饭 春瑛手搭凉棚,望了望天上的日头,正是晒得厉害的时候,人走在路上,风又不大,身上暖洋洋的,十分舒服。她把手臂上挽的竹篮子拢紧些,加快了步伐。 本来未当差的家生子不象有差事的人那般困在府中,行动还算自由,尤其侯府后街,住的都不是外人,因此常有女子来回行走,只要留意些,别撞着男子就行。比如同院的刘喜儿和冯莲姐,就常在刘家小儿的护航下,四处串门闲逛。 但春瑛才大病了一场,虽已过了一月有余,路妈妈还是不太放心,怕她病后体弱,受不住风,成天只拘她在院子里。春瑛有时想趁老妈不在时溜出去透透气,满院里至少有十只眼睛盯着,也没法瞒过去。她好说歹说,把父亲吃冷食的可怜之处夸大到十二分,才把路妈妈说服了。现在她走出了院子,自由自在地站在街道上,越发觉得这个主意妙极。 上回元宵节的时候,她出门已是傍晚,附近的街道景致只看了个大概,而且是从后街直接往闹市去的。今日大白天出门,走的路与那晚不同,是从后街转入侯府正门前的大道,有很多东西是她没见过的。 春瑛平时看惯的后街,除了大小宅院以外,只有一家估衣铺和一家卖油盐酱醋的小杂货店,偶尔有小贩担了肉菜和其他货物来叫卖,便没有别的了。不料出了后街,沿府墙转入大道时,却发现那里有无数的商铺。光是把招牌挂到外头来的酒楼、饭庄和茶馆,就有十二三家,还有两家专卖点心的,除此之外,大多数店铺都是卖字画、文房、古董、首饰、绸缎等“值钱”货物的,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这里的街道约摸有两三丈宽,道旁也有不少小贩叫卖,时不时有人骑马坐车经过,xian起阵阵尘土,不过速度并不算快,没出现古装剧中常见的那种权贵公子骑马xian翻小贩货物的情形。 但当春瑛看到一驾大马车驶过时,心中不由得吃了一惊。那马车珠檐绣帘,十分华丽,比一般的马车大了一倍不止,又有几十个随从围绕,不用说定是官宦贵族人家的女眷出行了,可那辆马车却有一个奇怪的地方,那就是——它有四个轮子。 春瑛心下疑惑:中国古代有四轮马车吗?!她怎么记得以前看过的小说里,有穿越者“发明”四轮马车的情节?究竟是她对历史不了解,还是说……有其他人穿到了这个世界? 她立刻想起了早上得空时略翻过几页的历书,由于心急,她又弄不清楚那些古文的意思,因此接连挑过了日期吉凶、人体穴道、物品分类、孔子问答、绘图孝经等内容,直接翻到文字最浅显易懂的农耕章。 里面提到,春分时节,是农家播种cha殃的时候,朝廷要举行祭日大典。太宗时候,曾改变原本由太祖皇帝定下的礼制,简化了祭日的程序,却规定从他开始,每代皇帝都要亲自主持一项播种仪式,以示对农业的重视。在仪式中,由皇帝带领朝中四品以上、年龄六十岁以下的大臣给一块农田cha殃、浇水,而且每个月都要抽一定时间来照看,等秋天结出了粮食,再赐给宗室或功臣作为奖励。 书中对这位皇帝大加称颂,还提到他在位期间,对农事十分重视,不但鼓励全国各地开垦荒地、兴修水利,还动用内库的钱在京城周边地区挖了许多口水井,又派人在黄河沿岸植树造林。他宠信几位在水利方面有长才的大臣,每年都花极大心力治理各地水患,由他主持兴建的黄河大坝,直到三百年后的今天,也仍然坚固如昔。 春瑛读到这里,就被母亲催着干活去了,但心中却始终存有疑惑。如果这位太宗皇帝真的那么圣明,那在历史上应该很有名才对。可她所知道的叫“太宗”的有为皇帝,只有唐朝那一位,她很确定自己不是在唐朝,那么……难道她掉进了架空的朝代? 看来,她要好好读一读那本历书,找出答案才行。 胡思乱想间,她已经走到侯府正门附近了。一看到那扇朱漆大门,她便照着母亲说的,转进了离大门不远的一扇角门。这里是侯府奴仆出入的地方。 守门的是一个看起来有六十多岁的老头子,穿着灰褐色的短褐,灰蓝色棉裤,头戴灰色的六合帽,kao着门柱坐在马扎上,手里拿着个白铜小壶,闲闲地咂一口,瞄了瞄她:“谁呀?瞧着眼生。” 春瑛笑着上前行礼:“乔大爷,我是路家的女儿,来给我爹送饭的。” “里头,左边的屋子,别乱跑。”乔老头子说完又抿了一小口,眯起了眼。春瑛忙朝左边走去。 这里其实是个长方形的小跨院,东北方向有个小门,通向外头,正北面是三间屋,左右又各有一间。房门里隐隐约约能看到人影,都是男子。春瑛走进左边那间,屋里摆设不多,一张半旧的八仙桌,桌上有茶壶和几个杯子,四条长凳,墙角摆了个炭盆,旁边放着几个马扎,坐了两个陌生的男人,正拨动着为数不多的炭块取暖。自家老爹就坐在八仙桌旁,搥打着腰腿,听到有人进来,一抬头,便吃了一惊:“春儿?你怎么来了?” “娘担心爹没有热饭吃,就特地叫我送来了。”春瑛笑着将篮子放到桌面上,凑近了小声说:“有我炒的鸡蛋哦。”那是她熟悉了古代厨具后,做得最好的一道菜。 路有贵嘴角微微翘起,口中却骂道:“你们娘俩真是多事!好象我在这里没饭吃似的。”又叫女儿向同僚见礼。 屋角的两个男子也和路有贵一样,穿着上褐下蓝的短褐,戴六合帽,其中一个跟他差不多年纪,一个只有二十来岁,都笑着受了礼,那年轻些的就打趣道:“老路养了个好女儿呀,还特地送热饭来,不象我们,只能吃冷冰冰的咸菜馒头。” “谁要吃冷冰冰的咸菜馒头?”门外冷不防冒出一个声音,接着进来一个年轻男人,长着几条稀疏的胡须,脸色挺白,穿的虽也是短褐,却是绸面的,还加了一件石青色的潞绸罩甲。 其他人见他进门,都收了笑,十分拘谨地肃立行礼,口称“万二爷”。春瑛见老爹也站了起来,忙避到他身后低下头,作乖顺状。 那万二爷笑眯眯地走到桌边,对路有贵道:“你家里送饭来了?不错嘛……都有什么好菜?”说罢不等他回答,便先揭了盖住篮子的厚布和碟子,往里一瞧,原来是一碟炒鸡蛋和一碟自家腌的酱黄瓜,另有一大碗冒着热气的大米饭,一点肉星儿都没有,倒是有一小壶粗制的米酒。 路有贵原先lou出了紧张的神色,看清篮中的菜色后,才暗暗松了口气,赔笑道:“只是家常小菜……万二爷要不要试试?” 那万二爷轻蔑地扫了他一眼,随手将厚布丢回去:“不用了,你自个儿吃吧,酒少喝点儿,仔细误了正事!” 说话间,大厨房的人将门上仆役的午饭送来了,是两大屉馒头还有一大盆咸菜,外加一桶白米粥。除却粥桶还冒着一丝热气外,其他的都已冷了。家丁们纷纷围上去,其中有个后生小声埋怨:“又送晚了……”被旁边的人扯了一把,便闭了嘴。 万二冷着脸走出去,扫了众人一眼,弯腰拿起一个馒头,道:“我方才听见有人埋怨,说咱们吃的是咸菜馒头,这话是对府里的安排不满意了?嗯?” 众人都低头垂手,一声不敢出,万二继续睨着他们道:“这可是白面馒头!还有热腾腾的白米粥!你们可知道外头有多少平头百姓连一点白面都吃不起?!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家伙!老太太、侯爷、太太,还有府里的主子们,对咱们已经仁至义尽了!少在那里埋怨!”说到这里,他换了一副恭敬的样子,对着侯府正院的方向拱拱手:“主子们体恤我们,我们就该粉身碎骨以报答上恩才是。平日里偷jian耍滑的都给我记好了,往后再犯,我就上报王总管,赶他出去!” 众人齐齐应了声“是”,都十分恭敬,万二得意地瞄瞄他们,才挥手叫他们吃饭,自己则向角门方向走,有一个四十来岁的家丁哈着腰小跑上去,问他是想去德喜楼还是三合庄,万二随口应着“凤栖楼的酒好,鸭子也做得肥”,抬头挺胸地和那家丁一起出了门。 春瑛伸长了脖子看着他们离开,回头问父亲:“爹,那个是谁呀?”路有贵苦笑:“是我们门上的管事。”旁边那年轻些的家丁冷笑道:“是王总管的干女婿,什么东西!从前也不过跟咱们似的,如今倒拿起款来了,克扣了咱们的伙食银子不说,还跑去吃什么凤栖楼的鸭子……” 另一名年长的家丁用眼神制止了他:“算了,少说闲话吧,要是有人传到他耳朵里,你又要扫一个月的地了。” 年轻的家丁一脸不忿,路有贵便说:“算了,大家都心里有数,你何苦去冒这个头?”他拿出篮中的饭菜:“不嫌弃的话,我这两碟家常小菜,你们也分一点?” 年长的家丁忙推道:“这不合适,你自己还不够吃的,怎能分给我们?” “我天天都跟你们吃一样的,哪里就这样娇惯起来?”路有贵笑着将酒壶拿起,分到两个空茶杯中,递给两人:“你们也喝一口吧,门房里冷,不象我还能晒晒太阳。”那两人推了几句,便高高兴兴地接受了。 春瑛在一旁没有说什么,一边侍候自家老爹吃饭,一边讨好他们几句,见他们要准备上工了,才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那年长些的家丁欠了路有贵半顿饭,又见春瑛嘴巴甜,心里一高兴,便把原本给自家孩子买的糖莲子给了她几颗。春瑛有些无语地将东西收下,拎起篮子出门,身后还传来自家老爹不放心地嘱咐声。 这时已经过了晌午,街上行人少了些,倒是看到有开店铺的人伏在柜台后打哈欠的。春瑛一路闲闲地晃回去,刚转入后街街口,便看到前面有人伏在路边的树上,捂脸痛哭。 她走近了仔细一看,发现那居然是元宵节晚上见过一回的南灯媳妇红玉。 (昨天申请了下月pk,现在正等待审核中,等通过了,还要请各位多多支持呀~~~) 十六、全武行 春瑛忙出声问:“红玉姐姐?你怎么了?” 红玉顿了顿,转过头来,脸上犹有泪光。她没有回答,只是呆呆地仍旧转回去哭。春瑛正想再问,却听到不远处的一扇院门咣当一声打开了,走出一个半百老人来。 那老人打扮得与其他家丁差不多,却多了一件绸面的罩甲,脸色红润,应该过得不错,但那细眼薄唇的五官却给人以刻薄的感觉。他一出来看到红玉,便板起脸:“还不快滚?!在我家门前哭,给人看到了,你不嫌丢脸,我还要见人呢!”他扫了春瑛一眼,嘴皮子动了动,便扭头往回走。 “爹!”红玉扑了过去,哭道,“你让我见一见娘吧,至少让我知道她病得怎么样了,求求您了!”她跪在地上抱着那老人的腿,苦苦哀求,那老人却惊慌地看看四周,又看看春瑛,一脚将她踢开,嘴里嘀咕着:“我没你这样的女儿。”便快走走入门中,又咣当一声关上了。红玉扑上门板,不停地喊着:“爹!放我进去!让我见见娘吧!爹!求求你了!”但门却始终没有再度打开,她爹还在门后一再叫她“滚回去”。 春瑛看得气愤不已,忙过去扶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红玉:“红玉姐姐,红玉姐姐,你没事吧?”又瞪那块门板。 红玉哭得身体发软,几乎倚在春瑛身上,春瑛吃力地扶着她,慢慢走到树边,让她能kao着树干休息。渐渐地,红玉冷静下来,但还是一脸伤心欲绝,口中喃喃道:“为什么……我是你亲闺女啊……”看得春瑛眼圈发红,低声劝道:“别伤心了,他既然那么绝情,你又何必求他?”红玉怔怔地,似乎没听到她说什么。 前方不远处的一个院门开了,走出一个老妇人。春瑛认得她是隔壁院子的周大娘,忙向她问好。那周大娘眯着眼摸挲着走过来,颤声问:“是红玉吗?” “姑姥姥……”红玉认出周大娘,激动地扑到她怀中,又放声大哭。 周大娘含泪抚摸红玉的脸,叹道:“好孩子,我知道你受委屈了,别跟那些人计较。嫌贫爱富的家伙!连老婆都不顾了,肯定不得好死!”她朝那处院墙骂了几句,才对春瑛说:“好春儿,你是个好心肠的孩子,周大娘会记得的。”她摸了摸春瑛的头,便搂着红玉往回走,一路小声安慰着进了自家院门。 红玉家的门始终没有打开,反倒是附近的人家有几个女人探头偷窥,见春瑛的视线转了过去,忙缩了脑袋。 春瑛撇撇嘴,她大略猜到是怎么回事了,红玉的父亲居然厌恶女儿到这个地步,连妻子生病也不肯让她进门,实在是太无情了。她厌恶地盯了那扇门一眼,便大踏步往家走去。 才进了家门,她便留意到母亲坐在桌前发呆,桌面上摆着两个茶杯,似乎有客来过,便随口问了句:“是谁来了?”同时将篮子里的东西拿出来。 路妈妈被她惊醒,只说:“你马婶来坐了坐。”便问女儿:“你爹吃得怎么样?” “还行。”春瑛把送饭时的经历说了一遍,又问母亲,“那个万二爷是谁?好象很多人都讨厌他。” 路妈妈冷笑:“不过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家伙,仗着娶了王总管的干女儿,就以为能作威作福了。哼,人家亲女婿也没这么嚣张!做事也不知道收敛收敛,门房那地方,是他一个人能吃下的吗?” 春瑛挑挑眉,心想这个万二既然不是长久的得势人物,以后对他敬而远之就好,用不着巴结他。 她又将路上遇到红玉的事说了,还道:“我不知道周大娘原是她姑姥姥呢,她爹也太狠心了。” 路妈妈将留给女儿的饭菜拿出来放到桌上:“他整日想着攀高枝,如果不是红玉姿色差些,只怕他还要……”顿了顿,扫了女儿一眼,改口道:“当日许家得意的时候,他求爷爷告奶奶地攀了这门亲,许家一败,他就翻了脸,居然想将女儿改许给吴婆子的傻儿子。当父母当到这份上,名声也算是坏了。他还有个闺女呢,也是个好的,可惜被他连累了。现在谁家敢上门提亲?幸好她是在府里当差的,日后只能求主子开恩了。” 春瑛边听边吃饭,偶尔也附和几句,路妈妈感到今天说得格外爽快,便索性把那几家人的恩怨关系都说了一遍。春瑛这才知道,不但周大娘是红玉的姑姥姥,原来红玉的一位姑姐母还嫁进了路家,生下的儿子就是自己的二堂叔。侯府中世代执役的家仆中,有十来家资格最老的,彼此都有联姻。认真算起来,只怕同院的四户人家,就有三家是她们家的亲戚呢。 路妈妈提到的那位二堂叔,春瑛从未见过。说起来,老路家也只剩下路有贵与这位路崇峻堂兄弟两个了。不过与长年混在大门上的路有贵不同,路家二叔做事机灵又能干,从十几岁开始就专办外差,现在跟在大少爷手下办事,听说腊月里才走了一趟江南,前两天才刚刚回来。 春瑛一听母亲说这位二叔颇有积蓄,心里就活动开了,忙问:“既然二叔能干,又在外头当差,应该有办法替爹找个好差事吧?二叔是管事吗?” “算不上……”路妈妈想了想,“不过府里办外差的人不多,他也算是不错了。”顿了顿,盯着女儿道:“你还没死心么?你爹昨儿晚上不是都说了?他不想去。” “爹只是不想去卢婶家的庄子而已,可没说不想找别的差事。”春瑛坐得离母亲近了些,“若说爹是害怕出头以后被人陷害,可二叔这么多年,不也平平安安过来了?可见路家人不是当不得好差的。娘难道不想爹出头?要是能放出去,咱们一家人就能自由自在地生活了,弟弟将来也不用去侍候别人。”她知道母亲最疼小弟,所以特地这么说,果然路妈妈的神情迟疑了,她连忙打铁趁热:“就算不想着放出去,爹有了好差事,月钱也能添一些,咱们家就更宽裕了!可怜小虎长了一岁多,还没穿过新衣裳呢,晚上睡觉也不敢多烧炭,他小小的身板冷得跟冰块儿似的……” 春瑛的话却是夸大了,但的确有效地打动了路妈妈那颗慈母的心,她当即便心疼起来:“你说得不错,要是家里多点银子,你弟弟也能过得好些,你大姐在里头也不用那么节省了。”她马上便决定,要尽量说服丈夫,即使不接受卢家的推举,也要另找个好点儿的差事。 春瑛心里一松,正得意呢,冷不妨听到门外有人喊:“路家的,你给我出来!今儿就给我把话说清楚!”却是一把陌生的女声,语气很不客气,听得她眉头大皱。 路妈妈也有些恼了,立马便推门出去,只见院门那里站了个四十多岁的妇人,正是自己素日的对头吴婆子,脸色顿时也不好看起来:“喊谁呢?我跟你没话好说!”无意一瞥,望见那吴婆子身后跟着两个媳妇子,其中一个畏畏缩缩地,正是邻居马家的,便预感到有些不妙。 果然那吴婆子骂道:“卢家的来找你了吧?她叫你们家应下宛平庄子的差事?我告诉你!那个差事我们当家的早就应下了,二少爷和王总管都发了话,你们两口子趁早死了心吧!” 路妈妈被气了个倒栽葱,几乎没咬碎一口好牙,她瞪了马家的一眼,暗暗后悔不该向对方透lou此事。那马家的满脸愧色地福了几福,讪讪地道:“路嫂子,我不是有心的,我只是跟我家小姑闲聊时随口说起……” 春瑛皱起眉,担心地看了看母亲。自家父母其实早已有了决定,不打算应下这门差事,母亲只是刚刚有改主意的意思,现在忽然来这么一出,可怎么办呢? 路妈妈原本对这件事还只是平平,现在听了对头的话,反而激起了好胜心:“哟,我倒不知道吴大娘消息这么灵通,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呀?你就已经定下来了?别是说大话,想骗人的吧?” “你才要骗人呢!”吴婆子不甘示弱地瞪回来,“反正这差事是我们当家的,你们趁早一边凉快去!不管谁叫都不许应!” 路妈妈叉着腰,昂头道:“既然是你们家的,你到我面前放什么话呀?还不趁早回去多巴结巴结,好多讨几个赏钱?” 吴婆子一脚踩上门槛,头昂得更高:“你既眼红我们家,就把你闺女也送上去好了,只怕没姿色讨不了爷们的欢喜,只能自个儿回家哭去!” 春瑛听得睁大了眼,路妈妈更是恼火,当即便抄起一个木桶砸过去,吴婆子闪避着出了门,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马家的与另一个媳妇子慌忙来拦,路妈妈死不肯放手,给吴婆子的额角来了一下,疼得后者杀猪般大叫:“杀人啦——快来人呀——”附近的人都围着看热闹,倒把整条后街堵了个水泄不通。 春瑛见状不好,忙上前拉住母亲,小声道:“当心事情闹大了她倒打一耙!”路妈妈一愣,手上的动作便慢了下来,马家的迅速抢走了木桶。 那吴婆子见路妈妈手上没了武器,便得意起来,扬起脖子叫道:“你打呀,你打呀,我活了几十岁,从没受过这样的气,你趁早打死了我,再到二少爷跟前讲理去!” 路妈妈听了,倒先怯了三分,春瑛见那吴婆子一脸得意地还要再骂,便冷冷地道:“大娘也少说两句吧,二少爷是做大事的人,即便他再宠你家姐姐,也没有管仆妇吵架这等小事的道理。真闹大了,你也没什么好!” 吴婆子涨红了脸,转而骂春瑛:“小蹄子,我跟你老娘说话,你算哪根葱,就敢来cha嘴?懂不懂规矩?!” 春瑛冷笑道:“我不懂规矩,难道大娘是懂的?我只知道所有差事都是主家说了算,分派到谁家就是谁家,却不知原来大娘才是作主的那个,想要哪个差事,别人就不许干了,就连主人家发话都不行。” 吴婆子斥道:“胡说!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 “刚才你不是说,这差事是你们家的,要我们趁早一边凉快去,不管谁叫都不许应吗?连主子叫都不许应了,这里的人可都听得清清楚楚的。” 吴婆子环视周围,见众人窃窃私语,心下着慌了。她自得势,便盛气凌人,嘴巴又坏,自然是不得人心的,当下就有人偷笑,暗地里叫好。她心里更加慌张。 马家的见状,便笑道:“哟,春儿这丫头今儿是怎么啦?嘴巴伶俐了许多。不过这话可不该说,这是犯忌的,让人听到了可不好。” 春瑛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怎会不好呢?我只是照着规矩说话,原来守规矩也是不对的?” 马家的一脸讪讪,路妈妈得意了:“守规矩当然对了,只有那起子不守规矩的人,才会厚着脸皮整日宣扬自家闺女有多体面,可惜……正经连姨娘都没挣上去呢。” 吴婆子的脸红得可以滴出血来了,张牙舞爪地就要扑过来,被众人拦住。春瑛飞快地回转院门,抄上一把扫帚,决定即使真的上演全武行,也不能吃亏。路妈妈则早就挽高袖子,摆出了防守的架势。场面一时紧张起来。 “都给我住手!”一声大喝制止了众人的动作,街道上一片寂静。春瑛跨出门一看,原来是一个穿着深青缎面小羊皮滚边比甲的妇人,头上cha了几只金簪,颇为贵气。众人似乎对她十分忌惮,缩角落里偷看的人慌忙躲回家门,其他人则恭敬地行礼,口称“徐大娘”。 那徐大娘走过来,冷冷地瞥了路妈妈一眼,又转向吴婆子,眼中闪过一丝厌恶:“怎么回事?!居然在大街上打起来了?!” (不知这算不算狗血……) 十七、萌芽 春瑛忙悄悄丢开扫帚,照着当年在酒店实习时前辈们教的姿势,摆出“谨候客人吩咐”的样子,同时给了母亲一个眼色。路妈妈哪里还要她教?早已捋下袖子,低头听教了。 没有人应声,徐大娘环视周围一眼,又再问了一遍,语气加重了三分:“到底怎么回事?!怎么都不说话?!” 众人略微有些躁动,但互相交换了几个眼色,还是决定不搅和进去。现场一片静悄悄的。 吴婆子眼珠子一转,便甩帕子上前哭道:“哎哟我的徐嫂子呀,是路家的不分青红皂白就骂人!我跟她说道理,她还打我!我的腿啊,我的老腰,都快被她打断了,她还要杀了我哪!”她这话一出,不但路妈妈与春瑛都对她怒目而视,其他人脸上也显出不屑的神情。 徐大娘哪里会信?大喝一句:“别哭了!”吴婆子正嚎着呢,被她这三个字噎住,一口气没上来,立时便咳个不停,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徐大娘嫌恶地撇过头,没理她,只拿眼睛去看路妈妈。后者心下着急,忙上前行礼道:“徐大娘,原是这吴婆子素日与我有怨,平白无故上门吵闹,还当着我女儿的面说些不三不四的话,仗着有二少爷撑腰,就要打人。我一时生气,才还手了两下子,您可要明鉴呀。” 春瑛暗暗点头,虽说老妈没说实话,但那件差事说出来,恐怕几家人都有麻烦,倒不如直接承认了有打人,却又把责任推到吴婆子身上,反而容易拖身。不知道这位徐大娘相不相信? 徐大娘只是淡淡地说了两个字:“是吗?”也没说她们谁是谁非,倒让春瑛与路妈妈都一阵紧张。 徐大娘环视众人一眼,忽然转向东边扬声问:“那边那位公子,似乎从刚才就在了,不知可曾见到这里发生了什么事?还请您为小的解惑。” 春瑛这时才发现,在离她们三丈多远的地方,站着一个年青男子,穿着驼色的素剪绒袍子,正背对着她们,紧紧盯着路边一户人家的院墙,仿佛墙上长出花来了。他身后跟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厮,还牵着一匹马,正偷偷打量这边,似乎是准备从这里经过时,被看热闹的人给堵住了。 那男子听了徐大娘的话,慢慢转过头来,春瑛分明认得,他正是她遇过两次的小胡子,不由得吃了一惊。 只见小胡子面lou难色,转头对小厮低声说了几句话,那小厮便领命走过来道:“这位大娘,我们家少爷和我只是偶然路过,并不知道这几位婶子是怎么吵起来的,只是听到这位穿红的大娘……”他指了指吴婆子,“在院门处大声叫嚷,让那位穿蓝的大婶不许应主人家派下来的差事,还说要是她眼红就把自家的女儿也送给爷们。这位大婶生气,就拿水桶打了她一下,那位大娘便说她要杀人,闹得人人都来看热闹,倒把我们少爷给挡在了这里。” 吴婆子一听就急了:“徐嫂子可别信他们胡说!他定是跟路家有勾结,才会帮她们说话!” 小厮冷笑一声:“大娘当我们少爷是什么人?若不是看在你们主家与我们少爷的好友同属一族的份上,我们少爷才不屑跟你一般见识呢!休要信口开河胡乱栽赃!我要是把你方才那些大话都说出来,大娘可就要当心挨板子!”说罢十分有礼貌地向徐大娘行了个礼,便退回主人身边,那小胡子随意扫了一眼过来,仍旧转过身去盯着院墙,看都不看这边一眼,似乎十分庄重守礼。 春瑛却觉得他分明看到了自己,猜想他定是认出来了,细细想起他小厮的话,不由得暗中叫好。虽然那些话字字都没有夸大歪曲,但有意无意间,却偏向了自家这边,一定是故意的吧?小胡子果然十分有眼色。春瑛想起元宵时他让给自己的鲤鱼灯,便觉得他更顺眼了,连那两撇不太协调的小胡子都变得十分有型。 吴婆子却不这么想,她简直恨不得扑上去咬小胡子一口,却被徐大娘用眼神制住,只得怏怏地闭了嘴。那徐大娘遥遥向小胡子拜谢,便命众人让开道路,让他们离开了。 等他们一走,徐大娘便沉下脸,盯着吴婆子问:“方才那位小哥说得可是真的?!” “哎哟我的好嫂子,您可不能信外人的瞎话呀!”吴婆子哭丧着脸甩帕子,就要扑上来大哭,徐大娘往旁边走了一步,利利落落地避了过去,又问:“他说你的那些大话……又是什么?” 吴婆子哭声一顿,继而嚎得更大声了,却从帕子底下偷偷看她,目光闪烁。徐大娘心中有数,将视线转向其他人。 这时候的形势已经跟先前不一样了,既然有了外人作证,又有徐大娘出头,在场的媳妇与婆子中,有素来看不惯吴婆子的,再没有顾忌,便七嘴八舌、添油加醋地把她的恶行恶状数落出来,把她原本的七分罪孽添到了十分。路妈妈一脸得意地站在边上,偶尔cha几句嘴,心中无比爽快。 春瑛却微微皱起了眉头,虽然吴婆子可恶,可是这赶尽杀绝的架势……怎么叫人心里不爽?难道她跟老妈是被人利用了吗? 徐大娘最后控制住了场面,并且叫人带走了吴婆子。留在原地的众人还在议论纷纷,讥笑吴婆子恶人有恶报,也有人奉承路妈妈,说她胆子大,敢做别人不敢做的事,又细细打听吴婆子到底是为什么来找路家麻烦的。 路妈妈虽然得意,倒没还糊涂,随口打发了她们几句,便揪上春瑛回屋了,关上门,才小声嗤道:“当我不知道你们打什么主意呢?我又不是傻子!”她回头看看女儿,若有所思:“你果然是伶俐了许多,若是从前,我跟人吵架,你只会傻站着,哪有今天这般机灵?” 春瑛心中一突,忙笑道:“娘总说府里规矩大的,叫我进府后事事听主子的话。刚才马婶说我不该这么讲,我觉得她才不对呢,我既然是有道理的,为什么不该说?” “你说得不错。”路妈妈笑道,“道理跟规矩最大,她那话不过是顾着人情,你管她呢!”听到儿子早被吵醒了,哭得厉害,忙走过去看他。春瑛在她背后悄悄松了口气。 晚上路有贵回来时,显然是早就听到消息了,阴沉着一张脸,什么话也没说,就坐在桌边灌冷酒。 春瑛一边摆放碗筷,一边偷偷打量他,小心问:“爹,喝冷酒不好,我帮你热一热吧?” 路有贵看了她一眼,把杯子一放,粗气粗气地道:“我早就说了,那事儿不妥当,这不就闹上门了吗?还牵扯了府里的少爷和王总管!日后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卢家那里赶紧回绝了,以后再不要招惹这种事!我们是小人物,老老实实当差就好,别妄想攀那高枝儿!” 春瑛皱皱眉,有些不服气,正要开口争辩,被老妈扯了一下,拦住了。 路妈妈瞪女儿一眼,才赔笑着对丈夫说:“你怎么说就怎么办吧,你是一家之主,咱们都听你的。”又挟了好几块红烧肉进他的碗:“你不是爱吃这个么?多吃点,少喝点酒。”又拿酒壶去烫。 春瑛心下着急,路妈妈给她递了几个眼色,才暂时按捺住,跟着她来到厨房,见左右无人,便急急扯住母亲衣角,问:“娘,怎么能就这样算了?!卢婶子说了会帮忙的,那个吴婆子,不是已经被徐大娘带走了么?她家人肯定拿不到这个差事的,那么好的机会,我们怎么可以放弃?!” 路妈妈拍了的脑袋一把:“糊涂!你爹心里正难受呢,你跟他赌什么气?这事儿才有个风声出来,等到真要派人,也不知是几时了,慢慢劝他就是。吴婆子口气大,其实没底,王总管是什么人?自家就有一大堆子侄,还能看得上她男人?至于二少爷……”她冷笑一声,“他在府里再受宠,也只是个不当家的少爷,事关祭田庄子的大事,还轮不到他cha手!” 春瑛听了,眼中一亮:“这么说……我们还是很有机会的?娘也赞成爹去争取这个差事啰?” 路妈妈瞟她一眼:“傻丫头,说你傻,你还真是个棒槌!差事再好,也是要打点的,虽说你卢叔卢婶会帮忙,也没有叫人家出钱的道理!先攒点银子再说,不然再好的差事也轮不到你爹头上!” 春瑛傻笑两声,回想起来,自己似乎有些急躁了,其实卢婶已经回了庄上,等到她家拖籍,起码还要好几个月呢,与其逼着老爹去争取差事,还不如先想办法赚钱,只要有了钱,就算这个差事轮不上,也还能再打别的主意。 这么想着,她心情也放松下来,帮着母亲烫了酒,便将酒瓶送回父亲面前。 路有贵满意地抿了一口热酒,咂咂嘴,说了句:“好闺女!”然后从怀中掏出两三个银角子,把一块小点的给了春瑛:“今儿有个南边的官来拜,出手好大方,我分了这些银子。你长了这么大,也该有些零花钱了,省着点使!少买零嘴,多买些针线什么的,好好学女红,以后象你娘那样能干。” 春瑛接过银子,忽然不知该说什么,张张嘴,便觉得喉咙也给堵住了。 路妈妈皱眉:“她才多大,就给她这么多钱?!” 路有贵把另两块银角子塞到她怀中:“这些你拿着,多买些米,再给儿子扯块新布。儿子也大了,该吃米了。”说罢打了个嗝,觉得有些醉意,便将剩下的半杯热酒都喝了,爬到炕上睡下。 路妈妈眼圈红红的,嘴里骂着“又喝醉了”,却十分仔细地给他盖上了被子,又把炕烧旺些。 春瑛手中紧紧攒着那块银角子,深呼吸一口气,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在发芽。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重重的敲门声,吓了路家母女一跳。春瑛忙跑到门边问:“是谁?” “是春儿吗?我是你二叔,快开门!” (同时发了几棵芽呀,猜猜都有哪些?从明天开始,本文就要参加pk了,还请各位多多支持,多多投票,某l在此拜谢了~~~m^_^m) 十八、路家二叔 路家二叔看上去有三十多岁了,面皮倒比堂兄路有贵还要衰老些,黑黑瘦瘦的,穿的也是不起眼的布衣,不过他五官端正,又透着一股实诚人的气质,让人一见就倍感亲切。 他进门后先是摸了摸春瑛的头,问:“病都好了?想什么吃,就告诉二叔,二叔保管给你弄到。”春瑛傻笑两声,小心地退到一旁,生怕这位二叔发现侄女的壳里已经换了人。 路妈妈上来问好:“怎么这时候过来?吃过饭了吗?不巧,你大哥刚刚吃醉酒,已经睡下了。” 路二叔瞧了瞧炕上的兄长,跺脚道:“我一听说你家的事就赶过来了,哥哥怎么就睡下了呢?那我还是回去吧。”他将手里拿的布包放到桌上:“这是我从江南带回来的东西,里头有一包云苓,嫂子把它碾碎了,每日早起用滚水兑上一盅给春儿吃,身体弱的人最适合不过了。底下还有两块料子,不是什么好的,嫂子留着给孩子们做衣裳吧。”接着他顿了顿,又从怀中摸出几块银子来。 路妈妈看到布包里的东西,已经十分欢喜,见他还要给银子,脸上挣扎了一下,推道:“不用不用,有这些就够了,你大哥知道我收了你的银子,定要骂我的。” 路二叔便索性把银子放到桌上:“我给侄儿侄女们的银子,跟大哥不相干,嫂子只管收着就是。我也不是白给的,嫂子若有空闲,就给我多打几双鞋,去年中秋前给的几双,都已经穿坏了。” 路妈妈惊呼:“那可是千层底!足足有八双!都穿坏了?”她叹道:“你说你整日在外头跑,得的银子再多又有什么用?累得人瘦成这样,眼看都二十八岁了,还没娶媳妇。你这样混下去,叫你大哥和我怎么放心?” 路二叔笑了笑,也不应答,只说:“我走了,等大哥醒了,嫂子跟他说一声,叫他明儿来找我。”说罢又摸春瑛的头,便匆匆出门去了。 春瑛抓了抓被他弄得有些凌乱的头发,嘴里嘀咕着“怎么老是摸我的头”,见母亲小心地收起了银子,便有些好奇地问:“娘,二叔办的外差,到底是什么呀?怎么会半年功夫,就穿坏了八双鞋子?” 路妈妈翻看着布包里的料子,随口答道:“不过是替上头的主子们跑腿办事罢了。他这回下江南,听说是到府里旧年置下的几个庄子上去了,又顺道采买了一些物品。这样的差事虽说好处不少,却也极辛苦的。你二叔一年三百六十日,就有两百多天是在外头,吃不好睡不好,连个缝补衣裳的人都没有,你看他身上穿那件袍子,还是前年我给他做的,袖子都快磨坏了。” 春瑛听着,觉得有些不对劲,既然好处不少,二叔怎么会穿得那么……普通?难道说……他是故意的? 她留了个心眼,也许路家这位二叔,不象他的外貌那么老实呢。 “发什么呆?菜都冷了,快吃!”路妈妈将烛台移近了些,好看清楚料子的质地,啧啧两声:“这可是上好的松江棉布呢,瞧这个,是三梭布,留着给你弟弟做两件衣裳,若有剩的,就做件小衣给你,好不好?” 春瑛探头去看,只知道是两块白布,看不出有什么不同,胡乱应了,又埋头吃饭。 路妈妈收拾好料子和药材,又叹了口气:“这些东西可不便宜,虽然你二叔月钱加赏钱也有不少,可如今不同往日,跟在大少爷身边做事,只怕日子不好过呢,偏还为我们花那么多钱。” 春瑛眨眨眼:“娘,我总听你们说起大少爷,可他的事我不太记得了,他……是姨娘生的对不对?所以在府里不好过?”她没有问出口的是,二少爷也是庶出,为什么就能得宠呢? 路妈妈道:“若是姨娘生的也就罢了,偏偏他……”顿了顿,才道:“反正你只要记着,大少爷在老太太和太太跟前都不得脸,迟早要分家出去的,你进了府里,少跟他屋里的人来往,大少奶奶面前,也不要太殷勤了。” 春瑛若有所思。 一晚无事,次日早上,路有贵从妻子处得知堂弟的口信,虽然心存疑惑,也还是寻了个空找他说话去了,待晚上回到家,妻子问起是什么事,他便道:“二弟这回下江南,收了些土产在手,没来得及出拖,过几天他又要出门了,怕东西坏在手里,让我帮他打听呢,只要下家可kao,便宜些也无妨。待事成了,他便分我一份银子。” 路妈妈喜道:“这可是大好事!既然是二叔相求,你应下了吧?”春瑛也立刻丢开通胜书,盯着父亲看。 路有贵点点头,却又板着脸道:“他的货物,卖得的银子自然是他的,分给我做什么?闲时请我喝盅酒就算了。” 春瑛闭了闭眼,又捡起书继续翻着,路妈妈便骂说:“你怎么犯傻了?!那是你本家兄弟!拿几个辛苦钱算什么?!” “你也知道那是辛苦钱,他一个人没家没业的,日子过得容易么?何必占他便宜?” 路妈妈一跺脚:“谁占他便宜了?不过是点车马费,你跑腿难道就不费力?家里又不宽裕,你看二叔穿得寒酸,却不知道他是个财主呢!” 路有贵扫了她一眼:“行了,有那几块银子,你还在乎这些小钱?消停吧。那是我兄弟!”又转头对支起耳朵偷听的春瑛道:“整日捧着那书做什么?你又认不得字,还不如多做点活。” 春瑛忙笑道:“这上头的画儿有趣,我看着好玩。”眼珠子一转,又问:“爹,你识字不?能不能教教我?”她怀疑小时候富贵过的老爹不是文盲。 “你爹我自然是识字的,不然怎么看帖子?可你一个女孩儿,要认什么字?你又不是府里的小姐。”路有贵十分不以为然。 “认字总是比不认字好,我要是识字,也能看帖子,看账本,出去买菜也不会被人骗了秤。”春瑛小心地偷换了概念,希望老爹不要发现。她只需要一个幌子,好掩盖她实际上“认字”的事实。 可惜路家老爹不太配合:“要学算数找你娘就行了,她也认得数字。别的就算了。啊,爹的帽子坏了,你给整整。” 春瑛看着那帽子,泄气地接了,随手拉过针线篮子缝起来。路妈妈见状,便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虽学过些,多年不用,早忘光了,如今只记得十个数字长什么样儿。你卢婶子才学得多呢,她足足认得几百个字,都是姑太太在家时教的。不过最聪明的要数陪嫁过去的青鲛,不但背得一肚子的诗,还跟姑太太学了弹琴下棋呢。” 春瑛大感兴趣:“都是姑太太教的吗?姑太太一定是位才女吧?” “自然是才女。”路妈妈说得兴起,“长得也好,性情更是一等一的,待我们这些侍候的人好着呢,可惜她嫁得远,姑老爷家是南京的金山伯,姓霍,也是世代袭爵的人家,门当户对,感情也好,就是长年见不得亲人……”说到这里,她又有些难过了。 春瑛忙安慰几句,心思却转到了别处。既然上一代的小姐是才女,那么现在的小姐也应该不是文盲,等她进了府,还是有机会接触书本的,或许那二小姐也会学姑姑那样,教丫环识字呢?反正只剩下几个月了,她先忍耐一下吧。 接着,她留意到母亲的话里透lou出一个讯息:姑老爷家在南京。她又想起了昨晚上的松江布,既然这个世界有南京,有松江,看来这里真的是明朝了,不过似乎跟自己所知道的明朝有些不一样呀。 春瑛忍不住再看了那本通胜书一眼。她刚刚读到孝经故事,当中有一个叫“将军侍母”的典故,是这么说的:本朝建文年间的一位将军,生母早逝,由继母抚养长大。当了将军之后,他继母病了,他不嫌脏不嫌累,亲自服侍老人吃药、洗脚,即使被溅得一身药汁也毫不在意。有人劝他,那又不是亲母,不需要亲自服侍,交给丫环就可以了。他却说,继母对他有养育之恩,与亲母无异,服侍母亲,是为人子女的孝道,怎么能嫌弃母亲生病呢?皇帝知道后十分感动,特地命人将他的事迹加到孝经中去。 这是发生在建文二十三年的故事。于是春瑛就纠结了。她分明记得明朝的建文帝登基没多久就被叔叔朱棣抢了皇位,自个儿也失踪了,怎么会有个建文二十三年?原来还以为是巧合,只是恰巧用了同一个年号而已,可现在既然地名也能对上,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再看到建文年间那位皇帝的名号是太宗,她开始猜想,莫非历史发生了变化? 她忍不住丢下帽子再去翻书,翻到后来,无意中发现一幅简易地图,看不出有什么具体的地形变化,只认得那一弯曲线的位置大概是江南,突起的有点象山东,然后正中写着“大明”两个字,左上方小圈圈标的是亦力把里,正上方的歪梯形是瓦剌,右上方的花生是清国。 这都什么跟什么呀?她到底穿到了什么地方?! 纠结了一会儿,她便索性把书抛开不管了。不论她穿到了什么地方,日子还要过的不是吗?这些国家大事跟她一个家生子不相干! 春瑛拿起帽子赌气般拍了几下,才发觉老爹在看自己,忙补救:“帽子上有些灰……” 路有贵瞪她一眼,才说:“看这样的画儿也能看入迷?快把心思都放回到正道上来!”然后又瞪妻子:“都是你招的她!有功夫忆当年,还不如给我兄弟相个好媳妇!” 路妈妈赔笑着拿话混过去了,待吃完了晚饭,却悄悄走到厨房,对正在涮碗的女儿小声道:“等会儿帮我把那双鞋子纳好,咱们明天去找你二叔。别让你爹知道。” 春瑛眨眨眼:“找二叔?干什么?” “傻丫头!”路妈妈敲了她一记,“你爹糊涂,白白放过了银子,咱们可不能辜负你二叔的一片好心。” 春瑛长长地“噢”了一声,心领神会地笑了。 (这章有些难写……是状态不好吗?不管怎么样,pk第一天,总要喊一声的:请多投我几票小粉红吧~~~) 十九、二叔家的小院 路家二叔并不住在后街上,早几年前,他便在外头赁了房子自住,路有贵无数次劝他搬回后街来,兄弟亲戚间也好有个照应,他却坚拒了。 春瑛跟在母亲身后,穿过后街,直朝闹市方向走,待走过一个街区,又过了桥,才在一处胡同前停了脚。路妈妈回头叮嘱道:“记得来时的路了么?就怕你不记得了,我再说一遍,这里叫狗尾巴胡同,你二叔就住胡同内左边第二家。往后要送什么东西,娘还要叫你跑腿呢。” 春瑛应了,随她走到一扇一米来宽的木门前,见门上有两个门环,贴着门神画儿,已经有些褪色了。院墙后伸出来一支杏花,缀着几朵粉粉白白的含苞花蕾,惹来三两mi蜂飞舞。路妈妈握着门环敲了几下,里头传来路二叔的声音,得知是嫂子和侄女,忙跑出来开了门。 二叔穿着灰色短褐,外头披了件褂子,头发随意梳了个鬏儿,一副家常打扮。路妈妈见了,倒有些不好意思:“二叔才睡醒?原是我疏忽了,早该提前打声招呼才是。” “早就起来了,不过是休息在家,便懒得收拾,是我失礼。嫂子在院子里坐坐吧,屋子里乱得很,也没个落脚的地方。”二叔拿了茶具出来,利落地煮水泡茶,回头见春瑛打量他的院子,便笑问:“怎么?几个月不来,不认得这里了?” 春瑛冲他笑了笑,没回答,只是四处看着。 二叔的小院不大,二十来平方米的长方形空地上,种了两棵枣树和一株老杏。正面一明两暗三间厢房,右边又有一间小屋,左面搭了两支竹竿,晾了三四件衣服,旁边有一口窄窄的井,用石板盖了,上头放着一个半大簸箕,里头有几条咸鱼,井边排着木桶木盆。路妈妈坐在屋前摆放的其中一张木凳上,二叔又从屋里搬来一个小几,好放茶水。 春瑛探头瞟了屋内一眼,只看到房中有不少家俱,虽然平常,却很有生活气息,再看右边的小屋,里头有灶和水缸,应该是厨房。 春日的阳光照射到院中,映着粉的花,绿的叶,还有井边的青苔,左厢房窗下散种了几株牵牛花,顺着墙角往上爬,蔓延至屋檐下,细藤上长出小小的绿叶,一阵风吹来,夹杂着咸鱼味和杏花香,叶儿微微一颤。 春瑛几乎是立刻便喜欢上了这里,母亲一再催她回自己身边坐好,她嘴里虽应着,眼睛却忍不住到处瞄,脚下的步子比乌龟还要文雅些。路二叔笑道:“嫂子让她去吧,她向来喜欢来我这里耍。”又问:“怎么不把侄儿抱来?” 路妈妈解释:“小虎年纪小,怕吹了风,托给周大娘照顾了。”然后放下两双新纳的布鞋,又把春瑛重病后忘了前事的经过一一说了,还道:“幸好她还认得爹娘,小时候的事也影影绰绰地记得一些,重新教了个把月,好歹教回来了。亏得她病了这一场,困在屋里久了,倒老实了许多,平日里也肯帮我做活,说话做事也明白了。” “可见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嫂子放宽心吧。”路二叔回头看着春瑛,“即使忘了前事,到底还是春儿,一进门就想起这里了,是不是?” 春瑛早支起耳朵留意他们的话,闻言笑着应了,假装对咸鱼产生了兴趣,只希望他们不要再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 路二叔笑道:“怎么生份了许多?”春瑛心里一紧,见他不在意地回头去跟母亲说话,才松了口气。 路妈妈见了那些咸鱼,便埋怨道:“你又吃这个?早该找个人回来照顾你了,上回给你说的那个姑娘,模样儿虽普通,家事上却极能干的,你又死不肯点头。若是早日应下,如今也能办喜事了。” 路二叔无奈地说:“嫂子,我如今还不想娶妻。你也知道我一年到头常在外面跑的,娶了媳妇回来,倒丢她一个人在家,岂不是耽误了?” 路妈妈想想也是,不过怨念却没那么容易消失:“你也老大不小了,差事辛苦,不如想办法转回府里来吧?日子稳当些,说亲时也便宜。” 路二叔头痛地揉了揉额角,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即便是要说亲,嫂子又想给我说什么人?外头的正经人家断不会把女儿许给我,若是府里的家生子儿……谁知道信不信得过?嫂子,我也不瞒你,我如今在大少爷底下做事,事事都要小心,万一媳妇家里有什么心思,我防得了外人防不了自家人,岂不是麻烦?” 路妈妈闻言也有些沮丧:“说得也是……你怎么就那么死心眼呢?侯爷将你派给大少爷,原也没什么可说的,可上头传的话,你怎么就不肯照做?如今人人都把你当成是大少爷的亲信了,他们对付不了大少爷,还不能踩死你么?辛辛苦苦干了十几年,若是到头来又落了空,你又是何苦?” 路二叔冷笑一声:“这话嫂子却不该说,我只知道听主人家的话罢了。那些事也忒阴毒了,大少爷是好人,我又怎能下这个毒手?况且,若真是太太的意思也就算了,偏偏容不下大少爷的却是那一位。”他伸出两个指头摇了摇,“就算是太太的意思,我还要提防日后出了事,被太太推出来顶罪,可如今这位算是什么?不是嫡,又不是长,没有大少爷,那位子也轮不到他头上!” 路妈妈有些惊慌:“小心些!这话可不能叫人听见!”她急急向两边墙头张望。路二叔笑了:“嫂子放心,这前后左右都是空屋子,没人能听见。我就是觉得后街住着不踏实,才搬到这儿来的。” “你又知道没人能听见?兴许有人混进来了呢?”路妈妈想起去年某个背地里说了二少爷一句坏话的婆子的下场,便打了个冷战。 路二叔笑笑:“当然知道,这半条胡同都是大少爷的地方,只有这个小院是我自个儿掏的腰包,几处院子的钥匙都在我这里呢。”见嫂嫂瞪大了眼,便道:“嫂子,你当大少爷真是傻蛋?不知道府里有人算计他么?哼,有人自己是小人,便以为别人也有贪念。大少爷自学办事开始,便定了主意,如今不过是在府里帮衬着,等三少爷成了人,就分家出去了。平日里他不显山不lou水,也攒下些家业,将来日子不会难过。” 路妈妈嘴巴张得老大,半日才道:“我可没想到,那位大少爷看起来和和气气、老老实实的,在侯爷面前从来没直过腰,二少爷往他脸上吐湦沫子,他也笑笑就算了的,居然有这样的心计?!我说……”她有些艰难地顿了顿,“这左近的地价可不便宜,你们别是在府里的事务上……做了手脚吧?要是被查出来可就……” “嫂子也忒瞧不起人了。”路二叔一脸不屑,“只有那位爷的人才会用这种不入流的手段。放心!大少爷在银钱上一向是干干净净的,不过平时节俭,存下点银子,让我出门时顺便捎带些货物,转手卖了,一年也有几百两的利。这附近虽热闹,胡同却不临街,又都是旧屋,一个院子还花不到二百两,算起来只一千有余。如今我先看着,等外头差事闲了,再慢慢收拾起来,把后面那三个院子打通了重建,等大少爷分了家,就能住进来了。” 路妈妈一面听一面惊叹,忽然觉得有些不对:“他分了家,你还住在这里……咦?春儿,你在干什么?” 春瑛干笑两声,索性往旁边的木凳上坐了,道:“我听着有趣,娘,二叔,你们继续说呀,我不会泄lou出去的。” 路妈妈瞪了她一眼,才继续道:“二叔,你究竟是怎么打算的?难不成……你想离了侯府,从此跟在大少爷身边?!” 路二叔沉默了一会儿,才苦笑道:“嫂子,我也不怕你笑话,这成天在外头漂泊的日子,我也不想过了,只是为了以后打算才忍下的。哥哥害怕出了头,会被打压下来,连安稳的日子都过不了,我又何尝不怕?虽然咱们老路家的富贵,我是没经历过,可小时候穿破衣服被人瞧不起的事儿我是记得的。府里如今都是那几家把持着,我和哥哥再难出头,可谁又愿意一辈子被人压在头上?哥哥嫂子想必也想过日后让两个侄女放出去,嫁给正经人家吧?如今大少爷允了我,我跟他出了府,马上就拖籍,仍旧替他打理产业。如果你们也能拖出来,又能过上好日子,难道还要待在府里当家生子不曾?!” 路妈妈还没说什么,春瑛已大有知己之感了:“二叔说得对!我也总劝爹和娘,有机会就争取一个管事的位子,将来立了功,也有机会全家放出去,可爹总不肯答应!” 路二叔诧异地望过来,春瑛顿觉自己鲁莽了,忙补救道:“若是我们全家都能放出去了,姐姐就能回来了,弟弟长大了也不用进府去侍候人,这不是好事吗?只要能一家团圆,就算过得穷些,我们也有办法克服的!”说完了,她小心地打量二叔的神色,心虚地想再补几句,却被对方重重地拍了拍肩膀,痛得差点叫出来。 二叔笑道:“好孩子!难得你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志气。”他转头去看嫂嫂:“春儿都能明白这个道理,嫂子想必也能明白,可惜哥哥总是顾虑这顾虑那儿的。嫂子替哥哥做个决断吧?” 路妈妈犹豫了半天,脸上变幻莫测,最后叹了口气,道:“这事儿我做不了主,你哥哥的脾气你也是知道的。先给我说说,你到底想怎么办吧?” 路二叔笑了,他今天冒险把这些话透lou给嫂嫂的目的总算达到了:“其实也没什么,先让哥哥帮衬着,寻寻接货的商家,等办熟了,再托他别的事。大少爷那里我去说,哥哥是老实人,他想必不会反对。过个一年半载的,我再请大少爷给哥哥谋个别的差事,将来分家时,求了侯爷,把我们两家分到大少爷名下。后面的事儿就容易了。” 春瑛忙问:“大少爷不会反悔吧?二叔那么能干,他会不会舍不得放人?” “这个不怕。”路二叔笑道,“跟了他几年,他的性子我是知道的,你们只管放心。” 路妈妈又问:“那要是到了大少爷底下,别人故意为难,又该怎么办?咱们可不是主子,挨几顿打,半条命就没了。”不怪她会担心,大少爷手下的人,做事总是艰难些。 路二叔笑笑:“这个也不怕,府里还有太太呢。太太自有儿子,哪会容那位爷胡闹?不过是老太太喜欢,她才冷眼瞧着,等着他出错。”他眯了眯眼:“其实当年若不是侯爷带回了大少爷,太太又生了三少爷,他便是府里最最金贵的小主子,他人又聪明,嘴又甜,才哄得老太太当他宝贝似的,独宠了六七年,忽然落了空,他才会变得这般刻薄。可这又如何?不是他的东西,他终究得不到。” 春瑛低头想了想,决定接受路二叔的建议,至少他跟自己家是亲人,又一向要好,从分家出去的大少爷手里拖籍,与从侯府拖籍相比,无疑是前者更容易办到,也比老爹谋管事职位再求出府的路子快得多。 她转向母亲,正色道:“娘,答应了吧?这不是比冒险求好差事更容易么?大少爷就算再不得宠,分家时求几个人总是能办到的。” 路妈妈踌躇再三,咬牙道:“好!”但又担心:“就怕当家的不肯。” 春瑛挤挤眼睛:“娘放心,这事儿咱们不急,慢慢劝他就是了。”只要风险不大,她相信老爹还是会答应的,更何况,一旦被派到大少爷手下,就算不想干,也会被逼着干的。 她回头看看二叔,路二叔似乎明白了她的用意,悄悄朝她眨了眨眼睛,两人相视着笑了。 (不容易啊,总算找到一条路了~~~) 二十、**无限好 路家二叔的效率颇高,这头说定,第二天已称了十两银子送到堂兄家来,把路有贵吓了一跳:“这是做什么?我早说了不要你钱!” 路二叔笑道:“这不是给哥哥的,只因我过两日又要出门,哥哥帮我办事,总要花钱上下打点,哥哥家里又不宽裕,我不在家,你哪里有钱做人情?没得把正经事给耽误了。所以我先把银子送过来,哥哥斟酌着用。” 路有贵听了,只得收下:“好吧,等你回来,我再把用剩的还你。” “这能剩下多少?一点碎银子就算了,只当我请哥哥吃酒。兄弟之间何必算得这么清楚。”路二叔顿了顿,假装不经意地道,“十两银子虽不少,只怕还不够使。若真的短了银子,哥哥就叫小伍给大少爷递个话吧。我记得小伍家就住左近,方便得很,也不会惊动旁人。哥哥无需顾虑太多,这批货物里,原有一半是大少爷的份子呢。” 路有贵皱了皱眉:“先前怎么没听你说过?” “这有什么?我如今在他手底下做事,这不是顶顶平常的事么?” 路有贵皱了半日眉,总觉得不妥,无奈已经答应了弟弟,便没再说什么。 春瑛一直待在他们旁边低头做活,听到这里,嘴角便翘了翘。 她借口送叔叔出门,拉着二叔到院角避人的地方,悄悄问:“大少爷那头二叔已经提过了吗?要是爹真去找人,那边都知道吧?” “自然是知道的,大少爷高兴着呢。”路二叔左右瞧瞧,叮嘱道,“好孩子,记得常提醒你娘,多劝劝你爹,将来有好日子,咱们一家人一块儿享福呀。” 春瑛点点头,踌躇了一下,又问:“二叔,你平时……除了倒卖货物……还有没有别的赚钱法子?”她现在的身份,种不了田,开不了店,针线又不算顶好,也没天赋做什么服装设计,只好问问原住民的意见了。 路二叔听了奇怪:“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想……要是咱们家也有法子赚几个钱就好了。”春瑛慢吞吞地道,“只kao爹和姐姐的月钱还有赏钱,一家子虽吃穿不愁,也存不了几个钱,将来要是有什么事……” 路二叔想了想:“法子虽有,可你爹多半是不肯的,你和你娘又能做什么?平日里光是接外头的针线,就够忙的了,实在不该再找别的活。” 春瑛忙道:“我曾听人说,有个叫什么入股的……就是一个人开店,其他人把自己的钱暂借给他,就象凑份子那样的,按月或按季度领利息。现在……是不是已经有人这么做了?” 路二叔笑道:“自然是有的,只不过那样的份子钱,少说也得一二十两,你哪有这么多银子?” 春瑛心中一喜:“现在没有,将来可说不定。娘叫我进府当差呢,等我存够钱,再去入股也行呀。” “那可得等到猴年马月了。”路二叔哈哈大笑,“罢罢,若你真能存够五两,就来找二叔,二叔给你寻个可kao的店。唔……西街土地庙附近有家头花铺子,还有法华寺前的一家糕点老铺,老板都是实诚人,从来没欠过利息,只是……”他沉吟片刻,“你们本钱少,得的利也少,一年下来,不过几钱,只比放家里好些,若有事急着用钱,反把利息亏了,还不如放到大少奶奶陪嫁的绣房里,那里的管事与我相熟,自家人更好照应。” “绣房?”春瑛眼珠子一转,“那里是做针线活的吧?收不收外头做的?娘绣花绣得这么好,如果能把做的东西卖到那里,不是也能挣点儿?” 路二叔笑着摇头:“我们大少奶奶原是苏州荆家的女儿,那荆家也是世家大族,家中女眷的刺绣工夫是代代相传,天下无人不知的,江南的官儿每年进上的物件,必少不了他家的绣品。大少奶奶的绣房,虽只是陪嫁的小产业,可顶了一个‘荆’字,把关极严,自家绣的东西,不好的宁可绞了也不卖出去,外头的东西除非极好,不然也是不收的。” “我娘绣得好着呢,她原就是府里针线房的人,要不……二叔若是方便的话,帮忙问一声吧?我让娘把她从前绣的东西拿两份过来,二叔送过去给他们看看?” 路二叔想了想,便答应了,春瑛回头找了母亲咬耳朵,路妈妈立刻便两眼放光地将自己嫁人前亲手绣的红盖头给翻了出来,再添一块新做的绣帕,统统交由路二叔送过去,到了二叔出发前一天,又给送了回来,顺便捎来一包素缎料子和二十来种颜色的丝线,当中杂着两张绣花样子,交待让她试着做十二块帕子送过去。 路妈妈喜滋滋地把这些东西都抱在怀里,一得闲便做,做得极用心。有时春瑛怕她做坏了眼睛,劝她休息一会儿,她便道:“绣几朵小花,怎么会坏眼睛?你也忒小看你娘了。这事儿若是成了,可是天大的脸面!比我成天在外头揽活强。”春瑛劝了几次,见她绣的东西也不算多,才让她去了。 不到两天绣完了,路妈妈换上干净衣裳,仔细打扮整齐,亲自带着绣活,照路二叔所说的地址,到荆家绣房去了一趟,过了半天才回来,脸上的喜意是遮都遮不住:“成了!管事的那位苹嬷嬷说了,叫我只帮着做做帕子绣袜抹额什么的,大件的一概不用,我也落得轻松,从今儿起,咱也算是给荆家绣做活的人了!”然后又小声告诉女儿,以后就算不再帮人缝补衣裳,光kao这个,收入也能增加三成。春瑛一听,在心里算了算,也和母亲一起开心起来了。 从此路有贵每日白天上差,闲时就到外头跑腿,帮弟弟办事,路妈妈则在家里专心做荆家绣房里的活计。那些手帕什么的,虽然讲究清新雅致,工夫不多,却极费精神,路妈妈又怕做坏了,会丢了好差事,因此索性把其他活都停了,一门心思放在这个上头,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在针线房的日子。 这样一来,照顾弟弟和家务活这两件事都落到了春瑛头上。她想到自己能做的事也少,便咬牙扛了下来,每天学着做饭菜、洗衣裳,时不时地也做点缝补活,忙得昏天暗地,居然连那本大统历都没功夫去看了。 时间一天天过去,天气一日日变暖,院里的杏花谢了又开桃花,等到后街街边种的李树也开了花时,已是暮春初夏时节。 路家日益宽裕起来,路妈妈不再给人做浆洗缝补的活,最近还新添了一副银耳环,偶尔也能给丈夫买二两好酒,儿子小虎全身上下都换了新衣裳,连春瑛也亲自扯布给自己做了一套春衫,做的饭菜从开始的勉强能下咽,到如今,也能做出十来道美味的家常菜了。 路有贵对家里的变化心里有数,起初心里也有疙瘩,但两个月好酒喝下来,又见没惹什么闲话,便默许了妻女的做法。路妈妈见了,更加安心,决定要开始教女儿细致绣活的做法,等春瑛学会了,也到绣房试试,说不定还能挣个双份。 春瑛偷笑着应下,抬脚就去了厨房。周大娘昨日熬了一锅豆浆做豆筋,给了她一碗,她买菜时见今日的五花肉不错,便买了一块回来,打算做道豆筋炖肉,父亲这两天总说起某位门房大叔家做的好炖肉,今晚也让他解解馋吧。 锅里水开了,她把切好的肉洗净了放进去,掺上料酒,再放几颗花椒,熬到七八分熟了,再连肉带汁用瓦盆盛起。回头将豆筋洗了洗,切成细条,放在一边备用,打量着肉吸满了汁,便用油将姜蒜爆香,再加进肉块和豆筋条,炒几炒再放上水,煮开了,抽掉两根柴,好收小火,慢慢将肉煨熟。 肉香渐渐溢出厨房,马家的两个小子闻到香味,咽着口水趴在厨房窗台上,使劲儿朝春瑛眨眼睛。春瑛看了好笑,装了半碗让他们尝鲜,两个男孩欢天喜地地捧着碗跑了。过了一会儿,马婶一脸不好意思地拿了空碗回来,扭扭捏捏地道谢,还笑着说:“春丫头如今真了不得,忘了针线,倒把厨活给练好了。” 春瑛说声“不敢当”,笑眯眯地接过碗。 自从那回泄了密,路家人就跟这位邻居大婶生分了,马婶自知理亏,想要赔不是,见路妈妈一直淡淡地,也没法子可想,今日忽然得了机会,她踌躇半日,便上前小声道:“春丫头……我听你娘说过,你打算进二姑娘的院子,是不是?听说再过十来日,就要选新丫头了。” 春瑛早得了消息,便冲她笑笑:“谢谢马婶,我娘已经听说了。”并不在意。 马婶又犹豫了一会儿,转头望望外面,凑得更近些:“你可知道,冯家的莲姐也要去?听说冯老材特地托了人,刘家的喜儿为了这事,还跟莲姐闹了几日呢!” 春瑛手上顿了顿:“是吗?”她对那两个女孩子的事并不关心,今天还是头一次听说。 “决错不了。你当心些吧,总共就那几个缺,她要上去,还不知道会怎么对付你,你可得留个心眼,不然象那崔丫头……”马婶忽然闭了嘴,随手拿起一个竹篮,就往外走。春瑛愣了愣,却看到崔寡妇从外头进来,怯怯地朝自己笑了笑:“你忙着呢?那我回头再来……”她转过身,又停了脚,回头想对春瑛说些什么,终究还是没开口,就走了。 春瑛有些莫名其妙,不过进府的事,是早就定下的,她现在只能去了。冯莲姐能托人,她老娘也找了关大娘,估计事情还是能成的吧?她可不是呆子,人家算计她,她还会不提防吗? (春光无限好,可惜有小人啊~~~做个菜,也有无数的调料不能用,真痛苦……求粉红票,拜托了~~~) 二十一、可惜有小人 到了选丫头小厮那一天,春瑛早早起身梳洗,换了一身白布衫和豆绿裙子,挽着双鬟,用红头绳系住,打扮得清清爽爽、整整齐齐的。 她早打听过那位侯府的二小姐喜欢打扮整齐干净又说话伶俐的丫头,想想自己也不算很差,应该还是有机会的。侯府的禁忌路妈妈也都说过了,礼仪什么的也练习了好几遍。虽说朝人下跪是件郁闷的事,但只要心里不在乎,其实也没什么。她当初实习的那家酒店,有个日式餐厅,不管客人有多大的名头,多大的排场,到了那里不也一样要跪着吃饭吗?她把那些人都当成是餐具就好。 打扮好了,她对着母亲的铜境照了几照,估摸着没什么问题了,才合上镜盒,暗暗叹了口气。 其实,她并不是很在乎能不能选上。以前愿意进府,是因为家境不好,想帮帮家里人,可现在家里的经济状况已经好转了,她仍肯进去,只不过是不想违背父母的意思。 穿过来几个月,有时半夜里想起真正的父母,她也曾期盼着,一觉睡醒后,又回到那个属于自己的小房间了,可当早上醒来,又再看到那个屋顶时,她才明白到,那只是幻想。她忍不住偷偷哭了两回,然后便加倍对现在的父母好,看着他们,就当作是看到了真正的老爸老妈吧。 路妈妈絮絮叨叨地叮嘱她注意事项:“选人的地方是个院子,你进去了,别人叫你站哪儿就站哪儿,自有人告诉你该怎么做,你听话就是。低眉顺眼些,别四处乱看,回话时要说得清楚明白,声音不要太大,也不要太小……” “知道了,娘!您都说百八十遍了!”春瑛笑着把自己最近绣的两块帕子打成小包,随身带上,又问,“娘,你昨天真的送东西给关大娘了?” “当然送了。”路妈妈道,“足足送了一担白米,半扇猪,两个荷包和一对赤金镯子。她已经答应了,只要你头一关过了,她自然会安排好的。”接着压低了声音,“我特地交待了,若是二小姐那里已有了人,也不用她为难,只管把你派到大少奶奶那边去,听说那里也要添一个小丫头。”见春瑛一脸吃惊,便眨眨眼笑道:“这事儿你爹不知道,你可别说漏嘴了。” 春瑛转念一想,已明白了母亲的用意,高兴地抱了她一下。 这时路有贵有些着急地推门进来:“怎么还不走?快快!都准备开始点卯了!” 路妈妈闻言跳了起来:“什么?!已经开始了么?快!春儿,这就去吧,记得不要害怕,今儿有徐大娘压场呢,别人不敢装神弄鬼的。” 春瑛忙应了,拎着小包匆匆往门外走。 才一出门,便看到邻居家的冯莲姐也跨出了房门。她今天打扮得格外鲜亮,一身粉色碎花衣裙平添了几分秀色,头发上还戴着精致的绢花,脸上也涂了脂粉,一抬头看到春瑛,先愣了愣,接着便讪讪地站在那里,也不说话。 春瑛朝她微笑着点点头:“早,你也要出门了?” “啊……是……”莲姐呐呐地不知该说什么,低头拽着汗巾角儿,有些扭捏。 春瑛没功夫跟她唠咯,便直接朝院门方向走,冷不防北边正房西厢的窗子咣当一声打开了,吓了她一跳,原来是刘喜儿。 刘喜儿头发仍有些凌乱,穿着薄薄的小衣,似乎刚起床,她没理春瑛,只拿一双眼睛瞪着莲姐,质问道:“你昨儿来跟我和好,又问我借衣裳和脂粉,就是为了这事儿?!” 莲姐咬着唇不说话,喜儿冷笑:“好,好,你自己进府享福去吧,有事休要再来求我!”说罢又啪的一声关上窗,再听不见半点声音。莲姐红了眼圈,低声呜咽起来。 春瑛脚步迟疑了片刻,仍旧转身离开了。 选丫头小厮的地方就在侯府后门进去不远的一个院子里。从后街拐到后门,也要走上五六分钟。春瑛几乎是小跑到那里的。到了门前,已经有三四十人等着了,其中倒有十几个是应选的小厮,他们的父母长辈在不停地叮嘱他们,听到春瑛的脚步声,就有几个人抬头看来。 春瑛略低了低头,小跑进门,早有等在那里的婆子骂道:“怎么这样迟?还不快进去?!”她缩着脑袋进了院子,见里面已有二三十个小姑娘排队等候了,前方几个管事媳妇在对名册,已经点到了第二排,她悄悄排上了最后一列,不一会儿,冯莲姐也到了。 点过名,对过名册,管事娘子便开始训话。春瑛认得那训话的正是见过一回的徐大娘,旁边几个人里,也有路妈妈暗中托付过的关大娘,见自己望过去,也使了个眼色过来。她连忙低下头,照着在家中练习过的资势,作乖顺状。 徐大娘训过话,便开始让人一个个地走到跟前来提问。春瑛听她问的主要是年岁、父母名号、会做什么活,没什么难回答的,也稍稍放下了心。 今天来的小丫头不少,前头更有几个模样清秀又会做活的,说话也口齿伶俐,都被徐大娘叫到旁边去站着,应该是选中了,一张张小脸上满是欣喜之色,旁边的婆子媳妇们也在暗地里议论哪个会被派到哪位主子身边。春瑛听到旁边的莲姐呼吸渐渐加重,似乎有些躁动。 日头升上中天时,终于轮到了春瑛。 徐大娘问过三个基本问题后,打量了春瑛几眼,微微一笑:“我好象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丫头……怪眼熟的。”春瑛心中有数,表情更加温顺了。 一旁的关大娘笑道:“我听说这丫头针线活不错,人也伶俐,想必二小姐会喜欢?”却又有另一个媳妇子笑着cha嘴:“关大娘,二小姐那儿的丫头已经不少了,况且这个路春儿,不是出了名的呆子么?她就说了几句话,你也能瞧出她伶俐来?”两人对视了一眼,春瑛仿佛听到有电光闪烁的声音,眨眨眼,只盯着前头地面的一小块青苔,装作什么都没听见。 徐大娘清了清嗓子,见那媳妇子与关大娘都闭了嘴,才淡淡地问春瑛:“你会做绣活?有没有带活计来?” “有。”春瑛忙拆开带的小包,让她看自己绣的帕子。徐大娘翻看两眼,不置可否,便还给了她。 方才那媳妇子这时又笑着说:“徐大娘,恰巧针线房上也要招人,如果这孩子……”“她这岁数做针线房也太小了!”关大娘打断了她的话,“小姐们房里也该多几个会女红的人。”媳妇子似笑非笑地斜她一眼:“那不如派到三小姐那儿去?二小姐屋里……这都有六个人了……那边还只有一个呢……” 两人又对发了几道眼刀。关大娘大概是年纪大了抵挡不住,只得忍住气改了口:“照我看,她的针线也没比别人强到那里去,既然二小姐那里已经有了人,不如就派给大少奶奶吧,大少奶奶那儿还一个都没有呢!” 那媳妇子愣了愣,想想觉得也没什么,但平白依了关大娘的意思,她又不服气,便道:“这总要问过太太才好,大少爷屋里的事,我们可不敢擅自作主,总要太太发话,您说是不是?关——大——娘——”关大娘立时沉了脸。 “好了!”徐大娘喝住两人,瞧了瞧春瑛,便道,“既是如此,就派到大……”话音未落,便被人打断:“哟——这是在做什么呢?”接着便是一阵香风扑过来,春瑛用眼角偷偷看了一眼,见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子,打扮得脂粉**,穿着水红色绸缎比甲,颇有几分姿色。她身后跟着一个三四十岁的中年妇人,看穿着也是不凡,不过颇为低调,能看出是一位管家娘子。徐大娘一见她,便微微低头行了个礼,对方也照样回礼了。 那穿水红的女子却仿佛没看到似的,一过来便拉着关大娘笑道:“大娘跟谁生气呢?大太阳底下的,越吵火气越大,这是何苦来?” 关大娘歪歪嘴,挣开了双手,道:“不过是为了一个小丫头该派到哪里,跟鲁家的说两句罢了,谁跟人吵了?” “可我怎么觉得两位的火气不一般呢?”那女人轻笑着扭过头看春瑛,“就是这个小丫头?倒还清秀,可我怎么看不出,她就值得两位吵起来?” 春瑛暗暗吐嘈,这哪里是为了她?不过是为面子而已。她算是听明白了,这关大娘上回还带崔家姑娘去见太太呢,想必是太太的人,可今天却似乎送了好几个人进二小姐房里,大概是有人看不惯了吧? 果然那鲁家媳妇子便笑眯眯地说:“我可没拌嘴,再说这丫头已有了去处,就是大少奶奶屋里。” 那女子脸色变了一变,慢慢收了笑:“这是怎么回事?不是选小姐们的丫头和少爷们的小厮么?大少爷屋里几时要添人来着?我们二少爷……可从没听过也要添人!” 鲁家的仍旧笑眯眯:“二少爷屋里还缺人么?大少奶奶新进府,正要人使唤呢,这丫头针线不错,所以两位大娘都打算派她去大少奶奶那儿。” 徐大娘闻言皱了皱眉,果然那女子便拉下了脸:“我们少爷昨儿才说,要添个针线上人了!如今屋里的姐妹们,通没几个能做活的!”她斜了春瑛一眼,便回身笑着对那中年妇人道:“王妈妈,您看……这丫头干脆就拨到我们那儿吧,如何?” 春瑛瞪大了眼,忍不住抬眼去看她。 她没招谁惹谁啊,这人怎么就找上她了呢?她可没兴趣去侍候传说中很变态的二少爷! 但让她的小心肝颤颤悠悠地提起的是,那中年妇人居然朝徐大娘说:“弟妹,这丫头……” (我可怜的小春儿呀,为她掬一把同情的泪……抱歉今天有事更晚了。) 二十二、这世间还是有好人啊 徐大娘不等那王妈妈说完,就打断了她的话:“且慢!”王妈妈愣了愣,脸色有些阴沉。徐大娘却转头瞪了春瑛一眼:“没规矩!谁叫你抬头了?!你在瞪谁?!” 春瑛被她骂得有些懵,条件反射地低下头,暗暗后悔刚才的眼神太直白了,但愿不要因此惹恼了别人才好。 被徐大娘的话弄懵的人似乎不止春瑛一个,连被打断了话的王妈妈也不明白她的用意:“弟妹,你这是……” “嫂子见笑了。”徐大娘淡淡地道,“如今的丫头都太不懂规矩了,不象咱们小时候,到了记事的年纪,就有专人来教,绝不会这般直愣愣地看人。这职司分派,原是主子们定的,连咱们这些管事娘子,也只不过是替主子们分忧,哪里能由得一个小丫头拿主意?” 那穿水红的女子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地,咬牙问:“徐大娘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我们少爷连要个丫头都不能了?” 徐大娘微微一笑:“多姑娘言重了。”春瑛一听这话,眼角就忍不住一抽。多姑娘?这又不是红楼梦! 接着徐大娘又继续道:“咱们庆国侯府,原是诗礼传家,世代书香,事事都是有规矩的。府里的大小主子,哪位屋里该用多少人,丫头有几个,媳妇子有几个,婆子有几个,都有定例,连老太太、侯爷和太太都没破例,少爷小姐们自然也不例外。大少奶奶屋里新添的小丫头,原是大少爷屋里原本就少了的缺,想必姑娘也记得,当初绣书因不慎倒了茶水到二少爷身上,被二少爷打伤了,只能出府。因大少爷说他屋里不少人使唤,便一直没补上。如今有了大少奶奶,人手不足,太太昨儿想起,便交待我们挑个人送去。二少爷屋里并没缺人,又怎能再添呢?”她抬手整理了一下袖口,漫不经心地问:“二少爷屋里的人已经不少了,我记得前两年添的人都是擅女红的,怎么就没人做活了?” 多姑娘脸上已是铁青,憋了好一会儿才说:“那些小蹄子都自以为有脸面,偷懒不肯干活呢!”吸了两口气,道:“既是这样,正好,我们少爷前儿才说,南棋那丫头不听使唤,叫她去倒茶,她半天都不挪窝,整日在外头逛,就象我们院里没她这个人似的,干脆将她撵出去,另挑好的来使。大娘便把这丫头换了她吧,也省得二少爷生气!” 鲁家的忽然扑哧一笑:“多姑娘,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儿,只怕二少爷未必是这样的心思,你若真把人换了,他反倒会生气呢。”说罢朝身后的媳妇子们挤挤眼,有人也跟着笑了,也有人不动声色。 “什么意思?”多姑娘愣了愣,见媳妇子们只是笑,便生气了,王妈妈忙劝她:“姑娘不必理她们,你徐大娘说得有理,这事就算了吧,咱们还有正事要出去呢,别耽搁了时辰。” 多姑娘满脸不情愿:“哪里就连一小会儿都等不得了?妈妈且歇一歇吧。”然后又对徐大娘说:“我今晚就回报给少爷,等他点了头,自有人来领这丫头进去。大娘何必多话?添一个小丫头,难道就是什么罪过了?三少爷屋里,还比别人都多两个呢!怎么不见大娘提?” 春瑛心中暗骂,这多姑娘怎么就缠上自己了?!从来只听说红楼里的“多姑娘”风流,没想到这不知啥世界里的多姑娘还添了可恶!她心中隐隐有些害怕,祈祷着老天爷可千万别让她去当二少爷的丫头呀。 徐大娘皱了皱眉:“三少爷屋里并没有多出人来,只不过梅香和兰香仍是在太太屋里支月钱,还是太太的人,小丫头的人数却是与别的少爷一样的。多姑娘,我劝你也省事些吧。”接着,她对王妈妈正色道:“嫂子是王家媳妇,有些话,我对别人是不会说的,但凭着王徐两家的情份,我却不能不开这个口。若是惹得嫂子不高兴,还请多担待。” 这话说得王妈妈也严肃起来:“这……什么事呀?你、你说……” “这自古以来,大家子就讲究个‘家和万事兴’,万没有为一点小事自家人整日争个不休的道理。丫头事小,两位少爷若是因此有了心结,倒是我们底下人的不是了。咱们即便不能劝着,也该少说嘴,把事儿平息下去才是。这本是当年我做小丫头时,王大娘亲自教的道理,想必嫂子也是常听的?” 王妈妈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地,徐大娘不等她回答,已转向春瑛,厉声道:“你不懂规矩,活计也不出挑,本就该再学几年才让你上来的,念在你平日尚算老实,才会把你列入名册,不想才说了几句话,便又再犯!如今二少爷生气了,再抬举你,就是对二少爷不敬!你自己说,该如何罚你?!” 春瑛听得糊里糊涂,心想这怎么会是自己的错?她哪里做得不对呀?她不解地望向徐大娘,一看到对方的眼神,忽然明白了,马上伏下身去:“小的错了,小的愿意受罚,请大娘吩咐。” 徐大娘满意地点点头:“你知错就好,老太太常说,我们要宽待底下的人,那我也不重罚你了——回去继续学规矩!什么时候学好了,再来求差事吧!” 春瑛忍住翘嘴角的冲动,假装难过地应道:“是,大娘。”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那徐大娘又回头吩咐捧着名册的媳妇子:“勾了她的名儿,把方才选的那个叫佳佳的小丫头,送到大少奶奶那里去。” 那媳妇子应了,关大娘张张嘴,终究还是没出声。鲁家的瞥她一眼,讥讽地笑了笑。 多姑娘板着脸,半晌才问:“那我们屋里的人呢?!等南棋被撵出去,谁来补她的缺?!” 徐大娘淡淡地瞟她一眼:“等人出去了,我们会问二少爷的意思。方才已选了八个人,两位小姐总共只要添六个人,自然有剩下的。”随即不再理会她,又吩咐其他媳妇子们:“快到饭时了,这人也选够了,让大家都散了吧。” 众人应了声,便纷纷收拾起东西来,春瑛正想起身,却听到身后冲上来一个人,跪地喊道:“大娘!嫂子们!还有我呢!你们还没问过我话,可不能就这样赶我回去呀!”她听声音耳熟,转头一看,原来是冯莲姐,瞥见几个管家娘子脸色都不好看,忙小声劝道:“别说了,咱们快回去吧。”又伸手去拉莲姐。 冯莲姐挣开她的手,猛地向前一扑,拉住多姑娘的裙摆:“好姐姐,我愿意去二少爷那儿,求您帮我说说话吧!”春瑛已经吃惊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莲姐,你别想不开啊! 但莲姐根本听不到她内心的呼声,只是苦苦哀求着。那多姑娘打量了她几眼,见她虽然模样还算秀气,但妆容太村了,小身板干瘪瘪的,远远比不上自己的丰满,再看手,鸡爪子似的,哪里有自己的白晳细嫩?多姑娘眼珠子一转,便笑道:“既然你这么忠心,我就做个好人吧。”转头对徐大娘说:“就她好了,我瞧着她还不错。” 莲姐大喜,徐大娘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只是朝拿名册的媳妇子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莲姐立刻高兴得哭了起来,等到人都走光了,她还在抹泪。 春瑛郁闷地陪在旁边,见她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便没好气地说:“哭完了没有?别人都在看笑话呢!你肚子不饿吗?快回去吃饭吧!” 莲姐用袖子抹掉眼泪鼻涕,有些怯怯地偷看她:“对不起……春儿,我……我抢了你的差事……” 那才不是她的差事!春瑛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我本来就不想去,行了!快走吧!” 莲姐慌忙应了,跟在她后面往家走,一路上用那种愧疚的眼神偷看了她无数次,春瑛更郁闷了,一进院门就往自家屋里跑,不想再理她。 此后冯家传来的得意笑声、莲姐吞吞吐吐的劝告声,以及刘喜儿生气地大力关上窗户的声音,春瑛都只当作是天上的浮云,懒得去管。她现在还有些不太真实的感觉呢,忍不住掐了自己一把,确定是真的,心里便隐隐有些窃喜。 这样被刷下来,虽然很郁闷,但也意味着,短时间内她不会再被逼进府了,这可不是好事吗?反正家里已经好过多了,她进不进府都无所谓,现在有空,也该想想其他赚钱的法子了。 春瑛轻松地哼起了歌,随手抄起块抹布打扫起房间来,忽地听到外头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便高兴地打开门:“娘,你回来……”招呼都没打完,就被老娘扯了进屋,啪的一声关上门。 路妈妈有些气急败坏:“我听你刘婶说,你没选上?!怎么回事?!关婆子明明收了我东西!还有,你刘婶说是徐大娘使了坏,才把你赶回来的,是因为上回的事,她恼了你?!” 春瑛忙道“不是不是”,她把事情详细说了一遍,然后又道:“娘听出来了吧?徐大娘是在帮我呢,她可是个好人。如果不是她用这个法子把我踢出来,我就要到二少爷那里去了,那不是很惨吗?” 路妈妈已经冷静下来,但还有些疑惑:“那刘家的为什么说是她在使坏?” 春瑛想了想:“应该是她误会了,不清楚的人,听说这件事都会以为是徐大娘的错吧?反正我挺高兴的,倒是莲姐,我真不明白她是怎么想的,居然自己求着去服侍二少爷。” 路妈妈撇撇嘴:“冯老材一门心思要女儿进去呢,呸!也不瞧瞧他闺女几斤几两。”接着又发愁:“可如今怎么好呢?只怕一年半载都进不了府了。” “进不了就进不了,咱们家不缺那几钱月银。”春瑛抱着母亲的手臂撒娇,“娘不是说教我绣荷花吗?还说叫我去绣房试试,要是进了府,还怎么给绣房做活呀?” 路妈妈想想也是,但终有些不甘心:“不是还给大少爷添了人吗?怎么就不能派你去?” 春瑛笑道:“那可是捅了马蜂窝了,二少爷怎么肯罢休?我听说大少爷屋里那个缺,原是一个被二少爷打伤的丫头的,我要是真去了,不就得罪他了吗?我可不想挨打。” 路妈妈唬了一跳,觉得女儿不去反而是好事,便放下了。 倒是路有贵觉得十分可惜,后来他又听说那关婆子因收了八家人的礼,打包票要送八家的女儿进二小姐屋中,结果有好几人被派到别处,还有人没选中的,那几家人都围着她家要说法呢。路有贵回家一说,路妈妈便笑得不行,立刻出门也去掺一脚,居然被她要回了半担米、荷包和金镯子,还连说吃亏了。春瑛十分无语。 冯莲姐没过几天就高高兴兴地跟着来接人的婆子进了府,临行前冯老材叮嘱了无数的话,她那小脸蛋就一直红着。等她一走,冯老材便又跟三五猪朋狗友出去赌钱了。刘喜儿冷冷地抱臂旁观,她弟弟小心问她话,也被她骂了回去。 春瑛在厨房往外看,见状叹了口气,然后便随手拎起两条黄瓜要切,却忽然发现身后出现了一个黑影,忙回身一看,原来是崔寡妇。 春瑛干笑着打招呼:“崔婶……你要用厨房吗?” 崔寡妇摇摇头,郑重地上前握住她的手:“好孩子,别担心,我和你曼姐姐会替你想办法的。” 哎?这话是什么意思? 二十三、路遇 崔寡妇什么都没说就走了,春瑛听得莫名奇妙,转回身来继续切黄瓜,然后忽然想到:她不会是打算叫崔家姑娘给自己找个差事吧? 这个想法吓得春瑛差点儿切到自个儿的手指,忙丢开菜刀飞奔到崔家屋子前,连声叫着:“崔婶、崔婶!”却发现她人不在屋中,不知去了哪里。 路妈妈抱着一个包袱从院外进来,见状便皱眉道:“你叫她做什么?在她家门前多站一会儿,都会沾了晦气!还不快回去?!” 春瑛忙拉着她急急回屋,把方才崔寡妇的话都说了一遍,又问:“娘,她这是什么意思?她会不会……会不会叫崔姐姐想办法把我弄进府去?” 路妈妈不屑地笑笑:“崔家母女要有这本事,当初就用不着害你了!别听她的瞎话,也不知道想干啥呢!”说罢拿着包袱上炕:“我刚从绣房回来,又接了新活,听说有家官宦小姐要出嫁,特请绣房做些椅搭、茶围、床帘、绣幔之类的活计,我轮不上那些,就领了几样巾帕鞋面回来做。啧啧,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小姐,嫁妆这般讲究,还要分四季绣花样,连料子的颜色也……” 她絮絮叨叨的,春瑛却没听进耳中,始终有些担心。虽然崔家母女是没什么能耐,但崔姑娘现在已经是三少爷的丫环了,会不会已经掌握了一定的权力,可以向管家提建议了呢?想当初大姐秋玉,也是升上二等丫环后才给妹妹谋了缺的。 她在这边左思右想,路妈妈说了半日不见女儿附和一句,抬头见她在发呆,便拍了她一记:“发什么傻?!那崔曼姐有什么本事?她若真能替你谋了好缺,你尽管去就是!三等的小丫头,满府里一抓一大把,她当自己是什么阿儿物?!” 春瑛揉揉脑门,觉得老娘说得也有道理,再说了,崔姑娘为什么要帮自己?她们这种关系,几乎已算是半个仇人了吧? 想到这里,春瑛便不再担心了,继续回去切黄瓜。 这样的日子是平静的,春瑛每日绣花、做饭、洗衣、照顾弟弟、给父亲送饭,偶尔也翻翻那本大统历。虽然早就不想追究这里到底是个什么世界了,但做为消遣读物,这本历书还是有点意思的,反正她也找不到别的书了。在以诗书传家而闻名的李氏庆国侯府周边,居然找不到一家书店,而据路妈妈回忆,本来有过两三家的,都在这二十来年里逐个消失了。 一日中午,春瑛从大门上送饭回来,已经过了饭时。太阳明明不大,空气中却弥漫着湿重的气息,叫人感到很不舒服,有些喘不过气来。春瑛猜想,大概是快要下雨了。 路上静悄悄的,只偶尔有一两个人用手遮挡着日头匆匆走过,附近的店铺中,伙计都没精打采地伏在柜台上打盹。春瑛一手挽着篮子一手扇风,瞧瞧天色有些阴沉,便打消了去打理二叔的小院顺便逛逛那一带的书店的念头。 才拐进后街,她便看到街头处的树下,有个人坐在石块上,正kao着树干闭眼休息。她认得那是遇过三回的小胡子,见他脸色不太好,在大太阳底下居然是惨白惨白的,忙走过去小声叫道:“公子,公子?你怎么坐在这里?” 小胡子动了动,睁开眼看了看她,又眯起眼睛:“你是……” 春瑛笑了:“你不认得我了?我姓路,元宵灯市上,你让过一个鲤鱼灯给我,还有上回别人欺负我娘,也是你叫你的小厮帮我娘说话的。”她抬头望望周围:“怎么就你一个人在这里?你的小厮呢?” “墨涵?”小胡子似乎有些迷糊,“啊……他送李叙回去……”他盯着春瑛看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点头:“我记得了……草化的萤火虫,是不是?” 春瑛觉得他有些不对劲:“你是不是觉得有哪里不舒服?”她kao近两步,闻见了他身上的酒味:“你喝醉了?” “醉?我没醉!”小胡子忽地大手一挥,“我很好!我高兴!小李……总算摆拖了,摆拖了!我为他高兴……”说到这里,头一点,又耷拉下去。 这还叫没醉?春瑛撇撇嘴,左右瞧了没什么能用的东西,便扯出手帕来给他扇风:“既然你的小厮不在,那你还有别的跟班吗?今天天气闷热,你这样坐在这里,这树冠又不大,会中暑的。” “我没事……”小胡子吸吸鼻子,忽然默默地流下泪来,“小李要走了,去南边……他是摆拖了,我呢?他有好嫡母、好嫡兄,还能挣个前程,那我呢?” 春瑛有些听不明白:“你说什么?” 小胡子却只是流泪,看他的情形,似乎神智还不算清醒。春瑛有些手足无措,想要借个手帕给他抹两把,却又担心这是在古代,什么礼教规矩的比较严格,好像不太合适,可看着这人一直流泪,她又觉得有些心酸:“别哭了……这世上总有伤心事,想开了就好……”她平白无事穿越过来,就够伤心的了,还变成了家生子,不是更惨吗?可她还是一样要过日子呀? “二少爷,二少爷……”远处传来少年的喊声,吓了春瑛一跳,立刻跳开左右张望。二少爷在哪里?!等她逃远点先—— “二少爷!”少年跑近了,却是上回见过一次的小厮,“你怎么坐在这里?把衣裳都弄脏了!” 原来不是侯府的二少爷吗?春瑛松了口气,便问:“你是这位公子的小厮吧?我是你们上回见过的路家的女儿,公子似乎喝醉了,神智不太清醒呢。” 那小厮一脸懊恼:“果然还是醉了——多谢小妹子了。”他弯腰对小胡子道:“二少爷,你总说自己酒量好,叙少爷一劝你,你就一杯杯地灌,末了还把我哄走了。若你独自一个人在此出了什么事,小的就别想要这条命了!” 小胡子不知几时已抹干了脸上的泪痕,昏昏沉沉地说:“胡说……哪会有人怪罪你?说不定还会有赏呢!” 小厮张张嘴,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声道:“二少爷说这话,叫老爷听见了,岂不伤心?别人的闲话,二少爷别理就是。”说罢搭过他的手臂,想要扶他站起来,不料小胡子站得一晃一晃的,没走两步,就差点摔倒了。小厮年纪尚小,力气不足,几乎被他扯着一同跌倒,只得死命撑着,回头扯着脖子请求春瑛:“小妹子,烦你帮我们叫辆马车吧……” 春瑛担心地看着小胡子左晃右晃地样子,忙点了头,转身就打算往大街上走,却听到身后哇的一声,小胡子已吐了一地污物,连小厮的衣服上都沾了几点,一时酸臭难闻。小胡子却仿佛失去了力量般,整个人软下来。 小厮急得跺脚:“这可怎么办?二少爷?二少爷?咱们去叙少爷家里休息一下吧?您这样可怎么走路?” 春瑛忙道:“要不就到我家院子去吧?就在前面不远。我家里还有解酒汤。”那是预备给自家老爹用的。 小厮略一沉吟,便答应了:“如此劳烦小妹子了,还请带路。” 春瑛忙领着他们回了自家所在的院子,因母亲正在屋里睡觉,她也不敢把人往里面带,便找马家借了把竹制的躺椅来,放在树荫下,让他躺了,又倒了解酒汤给小厮。 那小厮正拿着把大葵扇给主人扇风,忙接了汤过来,闻了两闻,才喂小胡子喝下,然后松了口气,笑着对春瑛道:“多谢小妹子了,若不是你,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呢。” 春瑛笑着摆摆手:“上回是你们帮了我,我当然要报答啦,对了,嗯……这位小哥……”小厮忙道:“我叫墨涵。”“那么墨涵小哥,你家少爷刚才喝醉了,似乎在树下坐了好一会儿,脸色怪苍白的,我怕他是中暑,你……有没有随身带什么药……”春瑛隐约记得,古代少爷小姐们随身的香囊里都会带点儿类似的东西备用的。 墨涵被她提醒了,忙去翻小胡子腰间的香袋,果然找出两颗药丸来,闻了闻,便喂他吃了一颗。春瑛又去厨房弄了点盐白开,顺便打了井水给小胡子洗脸。 路妈妈才歇中觉,听见声响,忙简单梳洗了走出来问女儿:“怎么请了外人进来?” 春瑛忙道:“就是上回吴婆子来闹事时,帮我们说话的那位公子,他喝醉了,刚才还在外头吐了呢。我担心他是中暑了。” 路妈妈闻言忙回屋拿出一个小瓷瓶:“用这个给他擦擦额角,这是消暑的药油。” 墨涵在院中听见便笑着高声说:“不麻烦婶子了,我方才给二少爷吃过消暑药,只怕过一会儿就好了。” “难得贵客上门,怎么能怠慢呢?”路妈妈又找了几样茶果出来,另换了茶水,“春儿年纪小不懂规矩,怎么能用白水待客?这醉酒啊,都是因为一时喝得太猛,又是空腹,才会难受,若少爷不嫌弃,请赏个脸吧,这是春儿她叔买的好茶,咱们自家向来不舍得喝的,这几样点心,也是自家做的,还算干净。” 墨涵扫了一眼,见茶水点心都不是外头常见的大路货,暗暗点头,却只接过了茶水:“多谢婶子,只是少爷方才已吃了药,又喝了许多水,再喝只怕会闹肚子。倒是我口渴着呢,求婶子赏我一盅儿?”春瑛笑着倒了一杯给他。他喝了一口,便夸了好几句:“果然不愧是庆国侯府,连底下人喝的都不是凡物,比咱们在家喝的强多了。” 路妈妈得意地笑笑,见他长得清秀,说话又讨喜,年纪不过比春瑛大两三岁,便拉了他坐在一边说话,问他年岁大小,父母籍贯,又问主人家姓什么。春瑛这才知道,原来小胡子还真的姓胡,家里也不简单,是专门负责采办珠宝首饰的皇商。 这位胡公子昏沉了一会儿,渐渐醒转了,只是人还有些迷糊,墨涵忙上前侍候着他洗了脸,他才清醒些,听着小厮的低声回报,立刻涨红了脸:“这……这真是太失礼了……” 路妈妈忙说没什么,又请他吃茶。但胡公子满面羞愧的坐不住,又见天色越发阴沉,便迅速告辞了,又小声嘱咐墨涵记住地址。 春瑛收拾茶具,听见母亲在旁边小声笑道:“我还当他真是个老成的人,今儿走近了瞧,才知道他原来还是个孩子。” 春瑛有些吃惊:“这话怎么说?” “只是留了胡子,脸皮却白嫩,瞧他的手,还没长成呢,怕只比你姐姐大一点。”路妈妈抬起竹椅想要还回去,忽然发现椅子上有东西,“哎呀,这是不是他们落下的?” 春瑛一看,正是那个香袋,虽已半旧了,绣工却不错,还缀着一块玉,青翠欲滴,一见就知道不是便宜货。她忙接过香袋,朝那对主仆去了方向跑去。 (pk票告急,拜求粉红票~~~》_※lt;) 二十四、恶霸 那胡公子主仆已走了几分钟,春瑛追出去,已不见了他们的踪影,回想起上回他们离开时,走的是南边的方向,她便沿着后街一直跑,到了街口,又转到外街上去。路上的行人已经比方才多了许多,但人群中还是找不见那主仆二人的身影。 春瑛站在原地,看看手中的香袋,有些苦恼。要不等下回见到那胡公子时再给他吧?可这块玉似乎挺贵重的,香袋上头的针线绣的是一个花瓶,里头cha着几棵稻穗,旁边一只小鸟,估计是鹌鹑,想想路妈妈那个绣花样子小册上的内容,这应该是“岁岁平安”的意思。用得半旧的香袋依然在用,又明显是家常绣品,恐怕是亲人所赠吧?一旦丢失,主人一定会很着急。谁知道几时会再遇见他呢?她又不知道与他交好的那位“叙少爷”住在哪里。 踌躇了片刻,春瑛还是决定追上去,她问了附近店铺的伙计,问到第三家才知道有两个符合她形容的男子往西面大街方向去了,其中一人步子有些不稳,另一个小厮模样的少年就说要扶他到西街的铺子里休息。春瑛谢过那伙计,便急急追了过去。 刚走到西街路口,她就远远看到那胡公子主仆两人坐在一处小茶摊上,似乎在歇脚,心里松了口气,忙笑着跑过去说:“胡公子,你把东西落……”话还没说完,便被前面传来的一声巨响打断,吓了一大跳。 十来个牛高马大的男人凶神恶刹地围住了小茶摊,将摊子上的桌子凳子xian翻了几张,把大半客人都赶走了。一个又肥又壮、穿着暗红色绸缎衫的男人趾高气扬地慢慢踱过来,立刻便有跟班抬袖擦干净一张椅子,放到他屁股后方,恭敬地请男人落座。那男人整了整袖子,便坐下来,翘起了二郎腿。 小茶摊的老板气得浑身发抖,手里提的茶壶一颤一颤地,他老婆慌忙接下了壶,与他倚在一起。 春瑛觉得他们有些眼熟,仔细一看,不正是红玉和南灯那两口子吗?她记得他们是在迤北大街上摆摊的吧?几个月不见,又换地方了?莫非是变态的二少爷又出了手? “二少爷,咱们快走吧……”这句话又吓了春瑛一跳,还好她马上就想起来,身边的确有一位胡“二少爷”在,这话原是墨涵劝主人离开才说的。他们主仆二人原就坐在摊子边上,当那些人冲进来时,并未受到波及,但瞧这架势,只怕有麻烦,为免被误伤,还是早点走的好。 胡公子揉着太阳穴,脸色发青,闻言点了点头,便在墨涵的搀扶下起身,与春瑛打了个照面,便是一愣:“你……有事吗?”墨涵也发觉了:“咦?路家妹子,你怎么在这里?” 她早就在这里了好不好?春瑛扁扁嘴,递过香袋:“胡公子把这个忘在我家了,我好不容易才追上来的。”胡公子慌忙检查自己的腰间,见果然是自己丢了东西,忙接过香袋道:“多谢小妹子了,若丢了它,我可就要心痛死了。”墨涵脸一红,低头又劝:“快走吧,要是打起……” 他话还未说完,茶摊内又是一声巨响,那红衣男子身边的跟班踢翻了茶炉子,铜制大茶壶丢在地方,洒了一地的滚水,反而烫到了他的脚,疼得他捧住脚丫子大声嚎叫。 “吵什么?!”红衣男子大喝一声,便有人将那跟班拉下去了,他眼皮子都没眨一下,便盯着南灯冷笑:“王法?你居然问我知不知道王法?哈哈哈——”笑声嘎然而止,“我告诉你!顺天府的班头是我兄弟,府尹大人曾跟我一桌儿吃酒!你也不打听打听,我牛老虎是什么人,说我不知道王法?哼,哼哼……不守规矩的人是你!” 南灯怒道:“我怎么不守规矩了?!这地方又不是你的,凭什么要我孝敬银子?!这里一桌一椅都是我亲手打的,锅碗米面也是我花钱买的,我安安份份地做生意,也没碍着谁,你的人却天天来吃白食,搅得我不得安宁,现在居然还有脸收什么平安费?!我告诉你,我一个子儿都不会出!”他嚷得脖子上青筋直爆,眼神都狰狞起来了,红玉紧紧挨在他身边,眼中闪着害怕的泪光,却一个字都不敢说。 牛老虎冷笑道:“口气真大呀……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皇城脚下,是你想摆摊就摆摊的吗?!那你怎么不到正阳门大街上挺尸去?!若人人都象你这样,岂不是乱了套了?!这几条街都是我的地盘,我是为了大家伙儿的平安,才这样劳心劳力的,你到别的摊子上问问,谁不是乖乖交了银子求平安?好心没好报!你要是不想交,就快给我滚蛋!”话音刚落,身后便有十来个大汉往前站了一步,大有“你不给钱我就揍你丫”的意思。 南灯死死地瞪着他,脸涨得通红,转身就要抄家伙,红玉慌忙拦下他,冲到牛老虎面前跪下,道:“牛大爷,并不是我们不想交,只是……一年二十两,实在太多了,已足够租一年的正经店面,我们小本生意,哪有这么多钱?求您高抬贵手,等我们赚了银子……” “等你们赚够银子跑了,我找谁去?!少给我耍花样!”牛老虎不屑地瞟了一地的烂桌烂凳,还有散在地方犹带热气的点心,眼角瞥见摊子边上还有春瑛他们三个没被吓走,便瞪了他们一眼:“看啥看?!小兔崽子,想多管闲事是不是?!” 胡公子闻言皱了皱眉,墨涵立刻便嚷道:“我们二少爷身体不适,才会借这里歇歇脚,你少胡乱骂人!这是皇城脚下,你当自己有几斤几两?竟敢口出秽言,当心闪了舌头!” 牛老虎虽横行惯了,却也知道京城中多贵人,不是他能得罪得起的,见胡公子身上穿的还算华丽,虽然只带了一个小厮,也沾了点富贵的边,若真有什么背景,可是麻烦得很。他心烦意乱地瞪向一旁的春瑛,春瑛忙缩到胡公子身后,假装跟他们主仆是一伙的。那牛老虎悻悻地将目光收回,望向南灯夫妻,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今儿是最后一天,若天黑前还不能缴上银子,你们就给我滚吧!不然我的人见一次砸一次!”说罢转身就走,那十来个跟班呼啦一声,便都不见了踪影。 红玉怔怔地软倒在地,南灯却愤怒地嘶吼一声,转眼望着自己亲手布置的小茶摊,满目狼籍,只觉得心口的怒火快要迸出来了,他狠不得将那些人都打个稀巴烂,哪怕是被他们围着打死了,也强过现在被欺压得喘不过气来。 “红玉姐姐……”春瑛小心地叫了声,红玉犹带泪痕地转过头,似乎还没认出她来。春瑛左右瞧瞧,便凑了过去,扶红玉起来:“你忘了?我是春儿,上回你在周大娘家的时候,我们还见过呢。” 红玉想起来了,勉强笑道:“原来是路家小妹子,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只是偶尔路过。”春瑛打量了南灯几眼,“你们没事吧?”她又帮着把一张长凳扶起来。 “不用忙活了……”南灯忽然道,“我拿不出那二十两银子,迟早会被人再砸一遍的……”红玉眼圈一红,掩面蹲下哭起来。 春瑛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只好安慰道:“南灯大哥,你别灰心,人生总有希望嘛,这里不能摆摊,那就到别处去好了。京城这么大,难道那牛老虎还真的能管全了不成?他又不是官府的人。俗话说得好,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对不对?” 南灯自嘲地笑笑:“我们都搬了六七处了,从没有在一个地方安稳地待过两个月。只要消息传出去,总有人来寻我们的不是。你当我们没打听过?别人开铺子的,一年也不过是十两的平安费,到我们这个小茶摊头上,就立时翻了一倍,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红玉哭道:“他不能这么待你……好歹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你本是真心为他,才劝他那些话,他怎么能这样对你?” “他本来就是那个性子,容不得别人有一点违逆,何况我又是他身边的人。”南灯慢慢地摆好一张凳子,坐了上去,“原是我瞎操心罢了,他本是庶出,府里又有嫡子,再胡闹下去,迟早会出事的,我若是不说那些话,他遭了殃,我也逃不了,如今日子虽艰难些,也不算是绝路。咱们……离了京城吧。” 红玉一怔,接着便哭得更大声了。 春瑛咬咬唇,想起她那回在家门前哭求父亲让自己见母亲一面,又想起红玉的母亲病重,至今未愈,若是她这样走了,将来母亲有什么好歹,她可能都无法知道了,心便有些发酸。 胡公子与墨涵在一旁迟迟未走,见状也为他们难过,胡公子问:“若是贤伉俪交了那二十两,就能留下,我愿意帮这个忙。”墨涵吃了一惊,迅速转头看了他一眼。胡公子淡淡地道:“没事的,墨涵,二十两我还出得起。” “小的先谢过公子高义。”南灯面无表情地起身向他行了一礼,“但请恕小的不能接受。” 这回胡公子与墨涵都吃惊了,后者忙问:“为什么?!我们二少爷可是一片好心!” 南灯听了那熟悉的三个字,顿了顿,才道:“公子虽是好心,但我们夫妇与公子素昧平生,怎么能平白收这么多银子?请您打消了这个主意吧。” 胡公子没说什么,墨涵却不乐意了:“好心帮你,你居然还推三阻四的,你当你是谁?!” 南灯沉默地收拾起地上的物品,一言不发。红玉擦干了泪水,才向胡公子福了一福:“外子并不是有意顶撞公子,还请公子恕罪。只是这银子……若小的夫妇今日收了,有了第一回,就有第二回,日后总想着有人给银子,就再也没法挺直腰杆做人了。”说完也跟着丈夫一起收拾起东西来。 胡公子发了一会儿怔,才拦住犹在忿忿不平的墨涵,对南灯夫妻道:“原是我欠考虑了,若我不是送银子,而是借呢?我并非狠心的债主,两位尽可慢慢还钱,利息也可照付,那样你们就没占便宜了,不是吗?” 红玉眼中一亮,望向丈夫,南灯却缓缓摇头:“这本就是别人故意为难,即便交了银子,他们也会想出别的方子逼我们走,只怕连本金都还不了。多谢公子好意,只是……” “我说你们怎么都这么磨唧呢?!”春瑛忍不住cha嘴,“红玉姐姐方才不是说,二十两足够租一年店面了吗?干脆在城里另找个地方——二少爷再霸道也没法管到这么远——到时候租个正经店面,胡公子的钱就算是入股的,平时由南灯大哥和红玉姐姐经营。我记得元宵时你们生意极好的,等将来赚了钱,胡公子可以拿回银子,又有分红,南灯大哥和红玉姐姐也不用被人赶来赶去了,不是很好吗?” 她左右望望,见他们都吃惊地望着自己,眼中却闪着喜色,便有些得意地挑挑眉:“这个主意怎么样?” 二十五、合伙 天空越发阴沉了,乌云遮住了太阳,不一会儿,便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路上行人争相走避,一时间,街道已空了大半。 南灯夫妻的小茶摊处,用竹竿支起了薄薄的棚子,原是为了遮挡日头用的,现在勉强遮雨,偶尔还会漏几滴下来,地上满是泥水。棚中只剩了南灯夫妻、胡公子主仆与春瑛五人,围着一张桌子,低声说话。 春瑛见他们双方都在沉默,不由得有些着急:“我说,你们究竟同不同意这个法子?好歹给个话呀!” 南灯低头站在一边,道:“既是要换地方,又何必再向这位公子借银子?只要那些人不来骚扰,我们夫妻便定可将生意做起来。我们这样的小本生意,一年也赚不了几个钱,这位公子一见便是大户人家出身,哪里看得上这点薄利?” 春瑛急了,不借银子,凭他们哪里有本钱去租店面?在外头摆摊,又没有kao山,还不是任由人欺负吗?这胡公子家里既然是皇商,在京城应该也是有点势力的,有他在前面挡着,对他们也有好处呀,这南灯小哥怎么就转不过弯来呢? 红玉似乎也有同感,焦急地看着丈夫,想劝却又觉得为难。 那边厢,胡公子还未说话,墨涵已不乐意了:“你当我们有钱没处花呀?不过是二少爷仁善,才愿意借你银子,助你一把。什么入股开店的,这样的小茶摊,我们胡家几时做过?让人知道了,反倒要笑话二少爷小气。若你惹了什么事,或吃食上出了毛病,岂不是连累了二少爷的名声?!” 胡公子立刻回头瞪了他一眼:“墨涵!你在胡说什么?!” 墨涵缩缩脑袋,但还是一脸不服气:“我只是实话实说,二少爷,若你只是借人二十两银子救急,老爷夫人知道了,不过说你两句,可若你拿银子出来与人合伙做生意,不用老爷说话,夫人便先怪你了,这又何苦?” 胡公子沉默了,过了一会儿才道:“只要你不说,就当我在外头请客吃酒花用了,老爷夫人又如何能知道?”墨涵嘟起了嘴。 南灯见状便道:“原是路家小妹子一片好意,我们夫妻本不欲麻烦公子的,等雨一停,我们便收拾东西走人,横竖也是搬惯了。公子的恩义,我们夫妻绝不敢忘,银子却是不必了。” “相逢便是有缘,贤伉俪有难处时,我恰好在场,怎么能袖手旁观?”胡公子不赞成地望着他,“你即使不在乎被人逼走,也当为你家人着想,这样颠沛流离的日子,你们还要过到什么时候?我并非施舍,你为何不受呢?” 南灯沉默不语,胡公子又劝道:“其实我想帮你,也是为了我自己的一点心思。不瞒你们说,我在家中也是庶子,上头有嫡母嫡兄,虽有父亲疼爱,终究是不得自在的。我在家中过的是这样的日子,却听到你所说的那位活得如此……张扬,心里也为他日后担心。他辜负了你这样的忠仆,我便替他助一助你。或许这么说有些奇怪,但我只是……”他顿了顿,没有说下去。 春瑛左右看看,见现场气氛有些沉重,压得人透不过气来,便随手拉过一张长凳往面前一放,坐上去道:“我觉得你们都想太多了,真叫人郁闷!”她对南灯道:“胡公子想借银子给你,你不想受,是不想受人恩典?你觉得自己换个地方干也是没问题的,对不对?可是没有银子,你们到了别处,也依然只能在路边摆小摊,哪里没有流氓地痞?就算二少爷不找你们麻烦,你们也够麻烦的了。天天日晒雨淋的,红玉姐姐也受罪,若是有了铺子,就舒服多了,正经做生意,那些流氓若是太过分,官府的人也不会不管的,不然还有谁肯做生意?” 南灯低着头不说话,春瑛又转向胡公子主仆那边:“小茶摊的生意对公子家来说,当然是蚊子肉,可是蚊子肉再少,它也是肉啊!公子不是说在家不自在吗?想必用钱也受约束吧?南灯大哥他们手艺很好,不论在哪里摆摊,都有很多客人上门的,正经开店做生意,每个月起码也能赚个几两,公子出门请朋友吃个饭啊,买点东西啊,手里也能多点零花。这种小事就不用告诉家里了,公子就当赚外快吧。” “外……快?”胡公子没听明白,春瑛咳了一声,道:“反正就是个收入吧,这比白借二十两银子出去强,二十两对您来说算什么呀,花了就花了,过个一年半载地收回本钱,还能继续分红,家里人又不知道,不是很好吗?”接着她又瞥了南灯一眼:“南灯大哥心里也不要有负担,胡公子入股不是白借银子给你的,是要你替他赚银子。你把生意做好了,把胡公子的本金还了,让他多得些分红,剩下的银子就都是你和红玉姐姐的,不是比现在摆小摊强得多吗?”她又朝红玉挤挤眼:“姐姐家里生姐姐的气,不就是因为南灯大哥落魄了吗?等你们有钱了,他们一定会消气的。” 红玉眼带希翼地看着南灯,南灯与妻子对视片刻,神情终于放缓,胡公子便微笑道:“若真是如此,小店的经营便全由贤伉俪作主,我只等着分红就好。”墨涵动了动嘴皮,想说什么,胡公子便对他道:“不怕,今日刚吃了践别酒,原本要送的盘缠,李叙退回来了,就拿那个顶上吧。”墨涵不说话了,胡公子便从怀中掏出一个绸袋,道:“这里是三十两,原是在家里过了明路的,二位暂且收下。既是要开店,自然要做得好些,银子多了,也好周转。” 南灯没再推拒,既然是入股,二十两与三十两也没什么分别,只是他暗暗下了决心,定要好好做出个样子来,才不会辜负了这几位好人,也不会辜负了自己的抱负。 春瑛见他们达成了共识,只觉得心情畅快,见外头雨势不小,他们几个人一时半会儿的走不掉,便索性提起了实质性的问题:“咱们讨论讨论吧,在什么地方开店,才能避开那些家伙?”她转头问南灯:“南灯大哥跟在二少爷身边那么久,知不知道他都在什么地方活动?” 南灯还未说话,红玉已笑了:“春儿妹子,你这样说府里的主子,当心叫管家娘子听见了罚你。” 春瑛撇撇嘴:“怕什么?我早就看过了,这里除了我们,周围一个人也没有,雨声这么大,即使是外头有人经过,也听不见我们说什么,而且,要是真有人经过,我们一抬头就能看到了。”这个茶棚子就是用四五根竹竿撑起来的,周围的情况一目了然。这样的环境,比什么酒店包间都安全。 胡公子笑道:“从前我就觉得小妹子机灵,说话行事都不象个孩子,如今看来,竟又添了心思缜密,真真了不得。” 春瑛听了挺高兴的,不过她还没忘了正事:“到底选什么地方好?” 南灯道:“右安门外南边草桥一带,听说花农极多,槐树斜街的花市也极热闹,我小时候有位姑母嫁到那边,如今虽然去世了,还有亲戚在,不如搬到那里去,赶集的时候,生意应该不差。” 右安门外却离得远了,红玉有些犹豫。胡公子道:“那里虽热闹,来往的多是平民百姓,真正掏银子吃饭的人却不多,且又人生地不熟。我有个主意,你们做生意,原是怕别人来闹事,只要那人不来,你们就不必担心了。我有一位友人,原是李氏本家,听说族长家在隆福寺附近有几家铺面,正要出租,你们索性去租一个下来,庆国侯的二公子即便知道,想必也不敢去闹事的。” 春瑛听了顿觉大妙。二少爷既然是要打家产的主意,就一定不敢闹到族长面前,南灯和红玉以后再也不用怕了!不过她又有些担心:“那位族长会不会不肯租给你们呢?” 南灯眉头一皱,红玉咬牙道:“少不得要求大少爷一回了!”这也许是他们夫妻平生最好的一个机会。 胡公子虽不知道他们在烦恼什么,但庆国侯府的风声,他也略听过些,便道:“索性我去找人办交涉吧,既是入股,总不好除了付银子,便什么都不干吧?” 小两口对视一眼,齐齐向他下拜,胡公子忙扶起他们:“以后便算是合伙了,贤伉俪不必如此。” 墨涵在一旁看到自家少爷言笑晏晏的样子,嘴里忍不住嘀咕:“这叫什么事呀?大少爷做的可是上万的生意……” 春瑛听了,偷偷笑了笑,心里却在思考,这家小店该卖些什么菜色呢?可惜她这几个月只存下不到一两银子,不然定要掺一脚的。 又过了一会儿,雨停了。胡公子留下姓名地址与联络方式,便带着墨涵离开,春瑛帮着南灯红玉夫妻俩收拾东西,送回他们住的地方,才发现原来他们就住在附近的胡同里,大概也是住习惯了,想着方便从后街一带打听消息吧?因天色已晚,她不敢耽搁太久,便急急回家去了。 才一踏进院子,便看到崔寡妇在门口徘徊,一见她便走上来拉人:“快!等你许久了,快过来呀!” 春瑛莫名奇妙:“什么事呀?”她们好象不熟吧? 被崔寡妇拉进了她家屋子,春瑛眼前一晃,望着坐在床边的崔家姑娘,有些发呆。 二十六、崔姑娘的忏悔 崔家姑娘如今是大变样了。她头上梳的整整齐齐的鬟儿,倒有三四根金镶玉的掐丝簪子在上头,两只耳坠上的珍珠儿一晃一晃的,比路妈妈珍藏的那一对丝毫不差。身上穿着桃红绢纱衫儿,白色松绫裙子,腰间系着大红汗巾,上头隐隐有银丝闪动。脸上敷了好脂粉,细细描画,衬得她的容貌比从前素颜时又胜了三分。 她一见春瑛进门,便激动地站起身:“春儿妹妹!你回来了?!” 春瑛醒过神来,随口道:“是啊,崔姐姐,你几时回来的?今儿放假么?” 崔姑娘有些拘谨地抿了抿发鬓:“啊……是……浣花轩里有两位姐姐要出去配人,太太补人的时候,见我平日还算勤勉,就把我算上了,正好我娘托人送信,说她病了,我就求了三少爷恩典,回家见见娘。” “崔婶病了?”春瑛看了看举止正常的崔寡妇,丝毫没发现她有生病的迹象。 崔寡妇讪笑道:“只是头疼的老毛病,我是想你曼姐姐了,才这么说的。” “哦……”春瑛点点头,笑了笑,“机会难得,你们好好说说话吧,我就不打搅你们了。”说罢就要出门回家,已经快到做饭的时候了呢。 “春儿妹妹!”崔姑娘上前几步拉住她,“你……你别走……”顿了顿,红着脸说:“咱们说说话吧。我天黑前就要回去的,因你不在,才特地等到这个时候。” 春瑛有些奇怪:“等我?为什么?你有事?” 崔姑娘忽地眼圈一红,慢慢跪了下来。 春瑛吓了一跳,忙扶住她:“你这是做什么?!” 可崔姑娘始终不肯起身:“是我对不起你,我知道,你定是恼了我了……” “说什么呢?谁恼你了?快起来呀!”春瑛着急地抬头看崔寡妇,“崔婶,你快帮着扶一把。”这小姑娘年纪轻轻,居然这么有力气!她怎么拉都拉不起来。 崔寡妇没有帮忙,反而拿帕子抹了抹眼泪,便缓缓屈膝,似乎也打算跪上一份:“都是我的错……曼儿本就是为了我才害了你……” 春瑛急得满头大汗,也没好气了,干脆避开,发狠道:“你们这样是要折我的寿吧?我几时得罪你们了?!”向外头瞥一眼,似乎已经有人发现这里的动静,马婶正从自家屋子的窗户内探头出来张望,她那两个调皮儿子也在院门口伸长了脖子往这边瞧,刘喜儿开了窗户,正斜眼看过来,连她老娘也撑起了窗子向外张望。 崔寡妇站直了身体,抹泪劝女儿:“起来吧,别叫春儿生你的气。” 崔姑娘含泪点头,扶着母亲坐到一旁的椅子上,便哽咽着对春瑛道:“春儿妹妹,当初是我不对。其实我骗了你,当日你得了三少爷屋里的差事,我虽一时玩笑,求你把它让给我,你却是拒绝了的。你一直想着要进府去,怎么会愿意把差事让给别人呢?” 春瑛心中一凛,忙安静下来,听她的下文。 “后来你病了,我一听说你兴许没法进去,就千方百计地把差事顶了下来,关大娘来领人时,我甚至还泄了你的底,害你丢了差事,我是猪油蒙了心了,我该死……”崔姑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过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道,“我本不敢求你原谅,只是……我实在是不得已。你兴许已忘了,我自小没了爹,娘儿俩相依为命,又因没有差事在身,每月分得的银米,俱是最少的,若不是多亏了诸位叔伯婶子们接济,还不知会怎样呢!可叔伯们并不是个个都象路大叔一样好心,我娘性子软,又不敢得罪人,怕耽误了我,竟受了许多委屈,外头人不知道,只当我娘是坏人,婶娘们也渐渐远了她,我看在眼里,真真难受……” 崔寡妇嘴一抖,转身冲到床边低声哭起来,崔姑娘也软软坐倒在椅上,掩面低泣。春瑛有些心酸,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讪讪地道:“我娘……其实也没坏心……” “路婶是个好人。”崔姑娘抹了抹泪水,“即便别人怎么说我娘的坏话,她也没拦着路大叔送东西过来。若不是她误会我害了你,我们两家不会到今天这个地步……春儿妹妹,我也不瞒你,这些年我满肚子都是委屈,我们娘儿俩被人在背后戳了无数次的脊梁骨,走在路上,总有人说我娘是狐狸精,我娘不敢出门,我替她在外头采买东西,多走一步路,便有人笑话没规矩,朝人笑了一笑,便被人说是想要勾引人……满院里除了你,还有谁愿意跟我说话?可我又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我娘也是受人欺负,为何人人都要怪她?那王老三是个泼落户,隔三岔五地来逼我娘,也没人出声,我若再不想法子进府找个kao山,我娘就要被他害了!” 这话听得春瑛心中更酸,想想这崔姑娘也只有十三四岁而已。当初刚认识她的时候,因她个子比自己穿越后的身体高,行动又沉稳,总有种姐姐的感觉,但现在坐在椅子上,自己居高临下,才发现她其实还是个小女孩,没有了父亲的庇护,小小年纪就要保护母亲,支撑家庭,实在很不容易。 春瑛伸手轻轻拍着她的肩膀,柔声道:“别哭了,那都过去了,如今不是很好么?你有了差事,家里也宽裕些,崔婶也能享点福了。” 崔姑娘哽咽着抬头道:“这都是托了妹妹的福……却是我抢走了妹妹的福气,这本该是你的才对……” “这话说得糊涂!”春瑛笑道,“进府的人多的是,可不是人人都能出头的。我就算进去了,也没你干得好,你能升上去,都是kao自己的努力。其实……其实我那时候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不会,就算进去了,也做不好的,崔姐姐替我进府,实在是帮了我的大忙。” 崔姑娘忽地一抖,咬咬唇,问:“妹妹真是这样想的?” “当然啦。”这绝对是真心话。 崔姑娘眼圈又红了:“终究是我害了妹妹……我听说前儿两位小姐选丫头,妹妹也去了,谁知却先有多姑娘闹事,接着又被冯莲姐挤兑下来。若不是当初我抢了你的差事,妹妹又怎会受这个委屈?” 春瑛根本就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那事儿我听娘说过了,那多姑娘就是吴婆子的女儿,对不对?上回我娘跟吴婆子吵架,害她被徐大娘革了三个月银米,她是怀恨在心,跟你有什么关系?而且我根本就不想要那个差事,早在莲姐开口前,我就已经被勾了名儿了。” “可妹妹已经连着两回错过好差事了……”崔姑娘低头道,“若不是我……好妹妹,若我能在浣花轩里给你寻个差事,你……你觉得怎么样?” “浣花轩?”春瑛想了想,记得那是三少爷的住所,忙道,“用不着用不着,你就算升了职,也还差得远呢,别操这个心了。” 崔姑娘有些吃惊:“可你不是一直很想入轩么?满府里除了老太太的院子,就算三少爷跟前最好当差了,活不重,又常有赏赐,你那时候说起,总是一脸艳羡,自从得了差事,就天天在我面前说起,我说笑着要你让给我,你还差点翻脸呢。” 春瑛笑了笑:“那是以前了,现在……我过得很好,进不进府也无所谓啦,外面的生活其实更舒服呢!”不管怎么说,她还是更爱自由,远胜于对豪门生活的向往。 崔姑娘沉默着不说话,春瑛瞧瞧天色,真的不早了,忙道:“我还要做饭呢,曼姐姐跟崔婶慢慢聊吧,以后有空就常回来。”说罢转身就往外走。 崔姑娘张了张嘴,但还是没出声,过了半晌,才红了眼圈轻声喊:“娘……” 崔寡妇轻轻走过来,目送春瑛远去的背影,勉强笑道:“傻孩子,春儿跟你和好了,你还哭什么?” 崔姑娘摇摇头,哽咽道:“娘,你不懂……春儿心里还在怪我呢……我也是进了府才知道……有些人,当面说的话是一回事,心里想的却又是另一回事……与我一处当差的一位姐姐,见我替她给三少爷倒了一回茶,面上虽笑着说不在意,转过身却差点把我撵出府去。春儿也大了……你瞧她说话的口气,哪里还象当初的傻丫头?她一直想进府,即便忘了前事,也不会全然改了主意。谁会觉得外头的日子比府里强?娘,你也在府里当过差,自然知道里面跟外头,那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崔寡妇难过地道:“那又能怎么办呢?罢了,只要我们问心无愧……” “可我不能问心无愧!”崔姑娘咬咬唇,“这是我欠她的!如今我过得好了,娘也不怕再被人欺负,她却还在外头混日子!” “那……”崔寡妇有些迟疑,“你就替她谋个差事吧?若是在你跟前,兴许还能多照应些。” 崔姑娘想了想,神色渐渐坚定起来:“对!我既然做错了,就该弥补!”至少,她心里的愧疚会少一点,别人对她的谴责也会少一些了…… (古人与现代人的观点真是大不相同呀~~~求粉红票~~~~) 二十七、红灯记 春瑛不知道崔家母女在她离开后说了什么,因时间晚了,她立刻就冲到厨房去做饭,却发现路妈妈与马婶不知几时已到了那里,正在忙活个不停,顺便聊八卦。 “来了?快帮我把菜给洗了!”路妈妈头也不抬,抬手抹了一把汗,就一边炒菜,一边跟马婶继续刚才的话题,“你方才说那个胡公子跟西街口四老爷家的叙少爷是同窗?我记得叙少爷是庶出吧?他不是在族学吗?” 春瑛拿起装菜的簸箕走到井边,一边洗一边支起耳朵听她们的话。 “小时候是在族学,后来听说学里的先生将他荐给了另一位先生,就跟这位胡公子认识了。”马婶手里剁着肉,又瞧了瞧大锅里的水,“油没了,借你家的用用。” “你拿就是,在那边呢。后来呢?我怎么听说这叙少爷要离京?” “听说去年考中了秀才,可名次比起他哥哥敷少爷差远了,先生也说今年乡试他一定中不了,四夫人就叫他歇几年再说。谁知他整日哭丧着脸,还在外头闲逛,听说还常常喝醉。你说,那敷少爷可还在备考呢!人人都说他必定高中的,怎么能被这个不争气的弟弟带累?!因此四夫人就给了叙少爷一笔银子,叫他往南边看庄子去,省得在家里胡闹。”马婶忽然伸过头去,压低了声音,“我听他们家的婆子说,其实就是分家的意思,给他一点产业,远远地打发了,省得碍眼,往后他在南边要做什么,都跟他们家不相干。” 路妈妈手上一顿,睁大了眼:“那叙少爷可还不到十八岁呢!不是说四老爷临死的时候,交待了要等他娶了妻才分家么?” 马婶嗤笑:“四夫人又没说要分家,只是见他学业不成,叫他帮家里打理一下产业罢了。这位夫人虽不是官太太,心计是不差的,绝不会叫人拿住把柄,你操什么心哪?” 路妈妈撇嘴道:“谁操心来着?不过见那叙少爷从小没了亲娘,不到十岁又丧了父,如今还要被打发得远远的,觉得他有些可怜罢了。”说完又骂春瑛:“还没洗完?菜都烂了!” 春瑛正听得入神,闻言忙应了一声,快手快脚地将脏水倒掉,拿着菜进厨房。 马婶还在那里说:“有什么可怜的?这是他的造化!不过是个丫头生的,平安无事长了这么大,还考了功名,如今马上就要分家出去,又有产业在手,银子也不少他的,四夫人和敷少爷待他不错了。你瞧瞧其他几房的庶出少爷们,有几个有他这样的福气?”顿了顿,头往春瑛的方向点了点:“你家春儿请进来的那个胡少爷,听说也是个庶出,亲爹还在呢,宠得跟什么似的,天天带着到处去,正房夫人跟嫡长子都恨不得撕了他!瞧着吧,听说那胡家老爷身上不好,若是有个好歹,还不知道是个什么下场呢!” 春瑛忙问:“真的吗?胡公子在家里真的那么难过?”那他跟南灯夫妻合伙,会不会出什么问题? “快烧菜!你问这个做啥?!”路妈妈又骂了过来,但她也有些好奇,“弟妹,那胡公子在家真是这个境况?外头倒是瞧不出来,他身上穿的、用的,可都是一等一的好东西。” 马婶得意地扬眉道:“我说的话,你还不信么?四房的几个婆子都知道的,他们家跟胡家也有往来。听说这胡公子的生母原是自小侍候胡老爷的丫头,几十年的情份了,生了儿子后就直接抬举成了姨娘,一直都没失过宠,虽然人还算本份,可那胡夫人哪里能饶过她?隔三岔五的总要闹上一场。胡公子是庶出,就算再得他爹的宠,等没了kao山时,还是不任人欺负吗?”说罢便朝春瑛挤挤眼:“好春儿,你是个老实的,别往那胡公子跟前凑,不会有好结果的。” 春瑛呆了呆,心里又好气又好笑,不等她说话,路妈妈已开了口:“说什么呢?!春儿才多大?你就这样胡说?!”马婶讪讪地笑了笑,忙把锅里的葱花豆腐炒肉末盛上碟子,捧了出去。 路妈妈小声嘟囔两句,便对春瑛道:“别听她的,那胡公子帮过咱们的忙,咱们可不能忘恩负义!”接着顿了顿,“不过他虽是庶出,到底是贵人,跟咱们不是一路的,往后你也不必亲近他。” 春瑛迟疑地应了,想了想,还是把路遇南灯夫妻并为他们与胡公子牵线合伙之事说了出来,路妈妈便笑道:“这原是好事,只别让外人知道了,省得红玉的爹又去寻麻烦。” 春瑛点点头,又小心地问:“娘……他们合伙做生意……我们……要不要参与一份?” “那跟我们有什么关系?你当我们有钱没处使?哎?已经熟了,怎么不放盐?!”路妈妈急急拉开春瑛,往锅里放了盐,然后瞪女儿一眼,“怎么糊里糊涂的?快去摆碗筷!”又抢过锅铲。 春瑛缩缩脖子,转身要出去,又被母亲叫住。路妈妈犹豫半天,瞥了崔家屋子一眼,才低声道:“不管崔家人说什么,你往后都不要离她们太近了,她们不是好东西!” 春瑛笑道:“娘,你这是偏见,虽然她们是自私了点,但她们也不容易嘛。” “这世上人人都不容易!”路妈妈冷笑一声,“可也没见人人都会当白眼狼!谁知道她们几时又会在暗地里捅咱们一刀?”说罢自顾自地炒菜去了。 春瑛走出厨房,望向左近的崔家小屋,昏黄的灯光映出窗后一大一小两个女子紧挨着坐在一起的身影。崔姑娘不知说了些什么,崔寡妇忽然哭了起来,女儿安慰母亲,母亲轻抚女儿的头,两人低语切切,依依不舍。不一会儿,崔姑娘便起身收拾东西,大概是要准备回府了。 春瑛调头往自家屋子走去。不管这崔家母女是好人还是坏人,都与她没关系了,崔姑娘要在府里打拼,而她,还要在府外为了一家人的自由生计努力呢。 开店的事没几天就有了准信,铺位已经租下来了。胡公子担心家里人会知道,便没有亲自出马,而是托了他朋友李叙的一名长随,去找李氏族长的管家交涉。因李叙南下,这名长随全家都在京里,不想与家人分离,便没有跟去。他没了差事,巴不得替胡公子跑这个腿,好得几钱辛苦费,不料才办好没两天,他就被主人家派到乡下去看守庄子去了,这是后话不提。 铺子位于隆福寺附近,店面不大,春瑛估计约有二十来平方米,店后有一个厨房,又有一个五六平方米大的小院,一口水井,旁边是两间小屋。这里上一手是面店,倒有许多现成的材料,灶台厨具一应齐备。南灯夫妻商量了,便决定退掉胡同里的屋子,搬到店后去住,节省些花费。 南灯征求过胡公子的意思后,决定将小店命名为“红灯记”,春瑛知道后,囧得半天都说不出话来。接着红玉又定了菜谱,种类不多,除了招牌的桂花酒酿圆子,就是阳春面、炸酱面,外加白面馒头与葱油饼。 若是街头小食摊,这几样菜色倒还罢了,开店却显得有些少。胡公子抽空路过了一回,建议多添几种菜式,不然就专做一两种拿手的,才好打响招牌。他来去匆匆,却让南灯与红玉烦恼了许久。小两口本就不是做惯厨活的人,能做几样面食,已是难得,哪里还有主意? 春瑛知道后,特地坐在店前观察了半日,又问了许多人,终于总结出这一带人流的特点。 隆福寺本是一处香火颇盛的寺庙,周围有不少居民与商家,每逢九、十两日有庙会,卖的东西从古玩字画、绫罗绸缎到花鸟鱼虫,无所不包,小吃摊自然是少不了的,平民百姓似乎也更习惯在这种地方吃东西,而附近有名头的食肆,接待的则多是有钱的客人。在这种情况下,红灯记本就是小店,若卖的还是小吃摊上的东西,价钱又不能提得太高,只怕赚不了什么钱。 于是春瑛对南灯与红玉道:“小店地方小,桌椅摆设都是便宜货,又没有雅间,那些有钱人是不会来的,只好吸引手头有些小钱的客人,小康之家的那种。他们去上香,若不想花大钱去酒楼,又想吃得干净点丰盛点,就会到红灯记这样的小店来。因此我建议,多想几个菜色,要便宜实惠,又好吃,份量还要足的,做得干净点,要让他们觉得在这里吃比别处强。” 她非常大方地贡献出自己这几个月琢磨出来的菜谱,包括豆筋炖肉、肉末烧茄子、香椿炒鸡蛋、排骨萝卜汤什么的,又说:“端午马上就要到了,若一时想不出新菜色,不妨多做点粽子卖。除了常见的豆沙、猪肉、枣子馅儿的,还可以做些红豆、绿豆、松子儿、核桃,大的做够一碗饭的份量,小的就一口一个,让人吃一串儿去。对了,若有莲子、火腿和咸蛋黄,也可以用上。”她一击掌:“说起红豆绿豆,倒提醒我了,喝绿豆汤现在不是正合适吗?早起先做好一大锅,慢慢地卖,后院有井,湃进井水里还能凉快些呢!” 南灯听得头都晕了,倒是红玉细心地一一记下,又另外添了猪肉馄饨与白菜猪肉馅的饺子,笑道:“这两个我在家时倒是常做的,谢谢妹子提醒了。”细细一数,已有十来种菜色,很可以见人了,她十分欣喜,又有些犯愁:“若我们做不来怎么办?” 春瑛摆摆手:“都是很简单的菜,就是材料麻烦点,你们先从容易的做起,练个两三回,也就行了。只要记得做菜时尽量做干净些,碗筷都用开水烫过,洗碗碟的水要勤换,地面要时刻保持干净,不要有积水,还有,南灯大哥做菜时要记得戴帽子,多洗手,生病的时候千万别下厨……”不知不觉地,她把自己穿越前学到的饭店经营常识都说出来了。 南灯觉得有道理,非常认真的记下,但又有些疑心:“小妹子怎么好象很熟悉似的?我记得路家从前没经营过食店呀?” 春瑛一窒,干笑几声:“我都是听别人说的,听别人说的……”见南灯虽然半信半疑,却没继续追问,她才暗暗松了口气。反省一下,她似乎对这件事太过热心了,又不是她开店,那么积极干嘛? 不过,她心里还是有些小小的期望。现在没有钱入股,但如果她能多出几个好主意,那南灯和红玉会不会因此给她一点奖励呢?就象舅舅那样,自己提出的几个计划为他赚了钱,他也会大方的给奖金。 等到她的银子多一些,她就可以投资进来,也入上一股,也许利润很薄,但长年累月积下来,也会有不少吧? 她怀着这样的憧憬,帮助南灯与红玉一点一点地练熟了十来样菜色的做法,接着,在某个良辰吉日内,“红灯记”开张了。第一天正赶上庙会,人潮群涌,生意兴隆。 她站在店门旁,看着客人一个个走进店中,心里无比欢喜。 而在同一个时间内,庆国侯府东南角的浣花轩里,崔曼如手里捧着才泡好的香茶,避过几名大丫环,轻轻走进了三少爷所在的画室。 (求粉红票~~~》_※lt;) 二十八、忽如其来 红灯记的生意相当好。 起初人们只是在逛庙会时,想找个地方吃饭,见这家新开的小店位置还算便利,放在店门口的“每日特价”菜牌上写的价钱又便宜,才走进来试一试。结果发现东西味道不错,店面整齐干净,老板两口子年轻秀气又招呼周到,大热天里吃得满身大汗还可以叫一碗凉快的绿豆汤,临走时带上一串小粽子,什么馅儿的都有,拿回家去哄孩子最好不过了,有那计划出城游玩的客人,也可以买上几个有肉有咸蛋的大粽子,又好吃又方便。 一传十,十传百,越来越多人知道红灯记的大名,回头客也渐渐增多,最忙的时候,不但春瑛要来帮把手,南灯与红玉还不得不雇了个手脚麻利的妇人来洗碗。一个月下来,除去种种花费,居然有八九两银子的纯利,这还是扣掉半年租金后得到的数字。 五月的最后一天,小店打烊后,南灯关上门板,与红玉、春瑛齐齐围坐在店内的一张方桌旁,对着桌面上的碎银与铜钱,一句话没说,却都发自内心地高兴。 红玉将帐本放在桌面上,道:“这里一共八两七钱二分银子,还有三百多个大钱,是我们这个把月来净赚的。” 春瑛深吸了口气,止不住脸上的笑:“这还是头一个月,如果以后都有这么好的生意,那只要再过三个月,就连本都赚回来了!” 南灯忽然站起来,冲到后院方向,对着天井呆站着,呼吸渐渐加重。 红玉吸了吸鼻子,轻轻走过去,道:“灯哥……你很高兴吧?”南灯缓缓回过头来,握住她的手,夫妻俩对视着,眼中都涌出了泪水。 春瑛装作什么都没看见地低头盯着桌上的钱瞧。这银子成色似乎不太统一呀,而且大小形状也太参差了,有的铜钱居然还生着锈,生锈的钱上写的都是“永嘉通宝”,但她记得现在通行的应该是“顺安通宝”才对…… 过了至少一盏茶的功夫,南灯与红玉才双双回转,后者微微红着脸,对春瑛笑道:“妹子别见怪,你灯大哥是太高兴了。我们……”她顿了顿,“摆了这么久摊子,也没赚过这么多钱……说起来妹子别笑话,从前在府里时,这几两银子,我们何尝放在眼里?等出来了,才知道生计艰难。可如今总算有了盼头,这都是多亏了胡少爷的恩惠,也多亏妹子替我们牵线,又出了许多好主意。” 春瑛傻笑两声,有些扭捏地道:“这其实也没什么……你们赚的钱多,都是你们努力勤快的结果,我就是……随便……出了点主意。”其实她心里不是这么想的。红灯记生意会那么好,春瑛始终觉得,自己当记一大功,若不是厨艺有大幅度提高,又时不时带点试做失败的肉菜回家的话,也许老娘已经在埋怨她老是往外头跑了。不过南灯与红玉日日起早摸黑,这份辛劳也不能抹杀,所以她就谦虚一下好了。 “你这丫头!我知道你心里高兴得很。”红玉含笑掐了她的小脸一把,回头对南灯道,“明儿给墨涵小哥送个信吧?也得让胡少爷来一趟,咱们好分红利给他。” 南灯点点头:“正该如此。我方才就在想,既然赚了这么多银子,索性还上五两,这样只要再过五个月,就能还清了。红利另外扣,咱们还能剩一些。不把钱还清,我心里总觉得不自在。” 红玉有些迟疑:“若还了五两,剩下的银子怎么够使?不是说还要继续试新菜么?” “我们前前后后也卖了二十来种吃食,这还不够么?凭咱们夫妻二人,哪里做得来?别贪多嚼不烂。” 春瑛皱皱眉,劝道:“南灯大哥,这倒未必。这二十来种吃食里,有一半是各色粽子,如今端午都过了,谁还吃粽子呀?而且你没瞧见么?到店里来吃饭的客人,都爱吃啥?” 她平时留意过了,粽子卖得好,是五月初那几天的事,后来渐渐就少人买了,顶多有人在庙会时买来做干粮。店里卖的面、馄饨、饺子等面食,数量其实和街上其他店里卖的差不多,只有绿豆汤、饭和菜有比较多的人买。但消暑甜汤只有绿豆汤一种,很容易腻,菜色也只有那五六种,一天一个轮下来,迟早会厌烦的。如果他们只做庙会客人的生意就算了,偏偏回头客里,有许多是附近的居民,他们要保持吸引力,必须时不时推出新品才行。 她将这些话细细说了,又道:“现在天气越来越热,不能再卖粽子了,红玉姐姐不是想了几个方便存放的菜么?一菜一肉,或是两菜一肉,配着卖给客人,又便宜又实惠。还有,绿豆汤太单调了,我正准备多添几种甜汤呢,昨儿已经在家里试做了芝麻糊,拿泡过的米和炒香的芝麻加水磨成浆汁,再兑了水煮开,好吃又容易做,回头我把方子告诉你们。明儿灯大哥买点杏仁回来,我再试做杏仁lou,可好?” 她从前在舅舅家的小饭店打工时,策划过好几个项目,包括“夏日清凉甜mi系列”、“秋天清补汤品”、“冬季滋补养生炖品”、“平价火锅系列”以及“红色岁月怀旧菜系”,保证一季一翻新,月月有惊喜,帮舅舅赚不少钱呢。当时她为了收集食谱,在网上看过不少资料,现在还记得一些,正好用上。 红玉听了她的建议,也颇有兴趣:“我听说杏仁lou可以养颜,不知大老爷们爱不爱吃?” 春瑛歪歪头:“不爱吃的话……那我想想别的吧……” “说起饭菜,天气热的时候,许多人都不爱吃饭呢,你上回说的凉面是好主意,可惜咱们擀的面不好,不如想几样干粮出来?” 春瑛托住下巴苦想:“唔……干粮……葱油饼有了……油条……太腻……馒头……对了,馒头!”她一拍手:“要是有南瓜的话,将瓜肉捣烂了跟面揉在一起,做成南瓜馄头吧?那应该是黄色的,还有点甜,我们可以叫它黄金馒头!” 红玉笑道:“那加上白馒头就是金银了,若是把菜叶捣汁揉进面里,做成绿色的,可不就是玉馒头?这主意好,虽然是馒头,人人都爱个好彩头。咱们明儿就试,要做得好吃些。” 她们说得兴起,南灯却有些兴趣缺缺:“这都要花银子的,慢慢来吧。我还是觉得……应该先还上一部分钱。咱们手头毕竟有银子。” 红玉不说话,春瑛便道:“灯大哥,胡公子是跟你们合伙,不是借银子给你开店,即便还上了,他也还要分红的。” 南灯顿了顿:“可我不习惯欠人钱。” “谁说你欠他钱了?”春瑛笑道,“那三十两是他的合伙钱,可不是借给你的。你若心里不自在,就多努力一把,多赚些,让他也多分一份。他家里有钱,可每月能到手的不多,有这份红利,手头就宽松多了。这本是双赢的好事,若你执意要还钱,岂不是让他心里存了疙瘩,疑心你还清了三十两,就要跟他拆伙?” 南灯猛地站起:“当然不是!我从没这么想过!”他握了握拳,脸涨得通红:“他帮了我一把……即便还清了银子,我也不会少他一分红利!我只是……我只是……”红玉忙安抚下他:“灯哥,我知你心意。那胡少爷在家也不容易,一下子拿出三十两来跟我们合伙做小生意,若是叫他家里人知道了,可怎么好?早点还了银子,也好叫他少些麻烦。”南灯渐渐冷静下来:“正是如此。” 春瑛缩着脖子,小声说:“我知道了……”尽管如此,也没有为了还钱耽误生意的道理,她与红玉一起劝了半日,总算打消了南灯的念头,只把本月的红利二两送到墨涵手中,再转给胡公子,几日后胡公子又叫墨涵把钱送回来,说是继续投在红灯记,叫他们好好做,不忙还银子。南灯皱了半天眉,似乎下了什么决心,红玉悄悄打量了一下他的脸色,便笑着拉上春瑛继续研究新菜色去了。 就这样,到了第三个月的时候,利润已经升到了二十七两六钱三分,客人中也多了几位有钱的主儿,打赏成了红灯记收入的一部分。在七月末,胡公子头一回收下了分红,还有第一份偿还的本金。 南灯与红玉夫妻俩的生活条件改善了许多,当他们提着大包小包的药材、衣料和食物回红玉娘家时,红玉的父亲破天荒地没有直接将他们扫地出门,还开恩让红玉跟她母亲见了一面。 春瑛远远看到他们进了门,也替他们高兴,不过她心里还有更高兴的事。 由于她对红灯记实在劳苦功高,南灯坚持要付她辛苦费,足足有二两!再加上她平时积攒的私房钱,已经有接近四两银子了。红玉还说,以后她再有好主意帮红灯记赚了钱,仍旧会再分一份红利给她。 这正是春瑛数月来梦寐以求的结果!她已经从红玉那里旁敲侧击地打听到了,侯府家生子的赎身钱,大丫头是二十两,成年男仆十五两,仆妇十二两,小丫头十两,未满八岁的男孩是五两。照这样计算,再过几个月,她就能存够自己的身价钱了,而他们全家人要赎身,总共是六十二两银子。她现在距离这个目标还有很远,但只要她继续努力,迟早能达到的! 她紧紧拽着装有银子的小布袋,高兴地回了家。才进门,就看到自家母亲与马婶站在院中,脸色复杂地盯着崔家的门。她放慢了脚步,轻轻走过去:“怎么了,娘?崔婶又出什么事了?” 路妈妈这才发现她已回来了,慢慢地道:“春儿,方才……关大娘来传话,叫你……初十进府当差。” 春瑛怔住了,有些反应不过来:“什么?” “三少爷院里少了两个缺,正好遇上府里为二老爷一家挑人,就把你补上去了。”马婶瞥了崔家一眼,“我瞧着啊,大概跟那崔曼姐拖不了关系。方才崔寡妇还特地来说了一大通话呢!瞧她那个样儿……”她小声嘟囔着,自然不是好话。 路妈妈没理她,径自对女儿道:“不管是不是她们荐的,你只管进去,这本来就是她们欠你的。”想了想,又有些喜滋滋地:“是三少爷院子里的洒扫丫头,这活儿不重,虽是三等,每月足有三钱银子呢!又省了家里的嚼用,你就进去享用几年吧。” 春瑛愣愣地看着母亲的笑脸,手中紧握了那个钱袋,忽然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第一卷完) (pk榜落后中,求粉红票~~~) 二十九、入府 天刚亮,春瑛打包好行李,吹熄了油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光,她从自己的小箱子中翻出那个装了银子的小袋,摩挲着,咬了咬唇。 为什么?在她以为一切都会顺利的时候,突然来了这么一个召令?!她不是早就被以“不识规矩”为名让徐大娘刷下来了吗?人人都说是崔曼姐为了弥补她,特地为她求了恩典,可崔曼姐为什么要这么做?!她不是早就说过不想进府了吗?! 春瑛想起崔寡妇那含泪却满脸欣慰的表情,还有马婶等人劝说母亲与崔家和好的话,她心里就忍不住想要发火。什么叫做“扯平了”?什么叫做“不欠”了?崔曼姐把自己弄进府去,才叫“欠”自己好不好?!自己又没得罪她,她为什么要把自己弄进火坑去?!她以为人人都象她那样爱给人当丫头吗?! 想到这里,春瑛就满腹委屈。当初自己做好心理准备要当丫环了,却忽然被人涮了一顿,现在自己有了更好的赚钱方法,不想当丫环了,却不得不听从命令进府。这不是故意耍人嘛?!主人有什么了不起?家生子不是人啊?凭什么就要被他们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春瑛犹自在这里忿忿不平,忽然听到炕角传来弟弟“吧呜吧呜”的叫声,便将钱袋重新收好,放回箱底,仔细盖上,才爬到弟弟身边。 小虎现在会走路了,整天迈着小短腿在炕上跑,跑得晃晃悠悠的,不过说话却比较慢。春瑛记得以前的小堂弟才一岁就会喊爸爸妈妈了,现在的小虎却满了一岁半后,才能够含糊不清地叫几声爹娘,连姐姐也只能喊成“贾家”。 春瑛有时候想,这会不会是因为家里人没有好好教育的缘故?父亲整天要工作,母亲又忙着做绣品,自己即使有心教,当着母亲的面也不敢做什么,结果小虎智力开发得迟,连说话也不如另一个“小虎”利落。想想邻居马家的两个小子,到今年快七岁了还只懂得到处玩,大字不识一个,刘家的儿子更是除了当姐姐跟屁虫就什么都不懂,春瑛无法想象自己的弟弟会长成那个样子。 看来弟弟的教育还是要上心啊,自己光顾着赚钱,实在太疏忽了。不过照现在家里的情况,即使教了他认字,也只能给人当小厮,等到他们家拖籍,事情就好办了,也许还能赶上七岁开蒙。 路妈妈拿了一碗热粥和两个馒头过来:“吃了吧,当心回头没力气走路。”春瑛松开弟弟,接过食物,见那馒头带了浅绿色,便知道是昨天带回来的“玉馒头”试制品,神色不由得黯淡下来。 路妈妈盘腿上炕,抱过儿子,道:“有什么好沮丧的?我也弄不明白,即便你得了红玉两口子几两银子,也不是月月都能得的,那店毕竟不是咱们家的生意,还不如进府当差稳当。你好好干活,逢年过节老太太、太太见你勤勉,说不定会多赏你几个钱,岂不比在外头强?”她低头拍开儿子伸向馒头的手,继续劝道:“那崔家母女做事,的确叫人看不惯,打人一巴掌,再给个甜枣,就以为扯平了?哼!不过崔丫头才进府几个月,就有这个能耐,也不能小看了。你离她远着些,见了面倒要好生敬着,可不能象那天似的,摆脸色给崔寡妇瞧,差点叫你马婶下不来台。” 春瑛没法让母亲理解自己的想法,只好忍气应了一声,又问:“卢婶那里,是真的不成了?” “不成了。”路妈妈示意女儿快吃东西,“王家人想cha手进去,把你卢大叔的人都挤走了,你卢大叔没法,只好点了于老实两口子——就是元宵时你见过的那位于婶家里——他们一个兄弟在侯爷跟前办事,侯爷就允了。你卢婶还特地来跟我赔不是呢。”她叹了口气,“你卢婶真真是个聪明人,我只含糊说了两句,她竟然能猜出咱们家有心投大少爷那边去,她也说这是好路子,等大少爷分了家,小门小户的可比在府里轻松自在。” 春瑛低头吃粥,过了一会儿,才道:“爹那边……娘多劝劝吧,这又不是什么冒大风险的事,只要能拖籍,什么法子都要试试的。”她把那钱袋掏出来往母亲面前一推:“娘帮我收好了,别乱用,这是要存着预备赎身的。” 路妈妈忙将钱袋收起:“你这丫头,今儿明明是进府的好日子,怎么说话做事都这么灰心丧气的?当心主子见了不高兴,撵你回来!放心,家里一切都会好的,你进了府,有事多跟你姐姐商量,用不着想家……”她忽然红了眼圈,忙转过身去擦。 春瑛鼻子酸酸的,勉强吞下粥和馒头,外头已经响起关婆子叫人的声音了。她放下碗,猛地抱住母亲,又亲了弟弟两口,才红着眼提起行李往外走。 关婆子有些不耐烦:“怎么这么慢?!今儿进去的可不止你一个!我还要向太太回话呢!快走!” 春瑛面无表情地瞄她一眼,回头再看看母亲和弟弟,便随她出了院门。 路妈妈抱着儿子直送出院子,远远瞧着女儿上了小车离开,忽然觉得心里有些难受。 春瑛跟在关婆子身后,进了侯府后门,已有四五个小丫头等在那里。关婆子傲慢地扫视众人一眼,叫了一个媳妇子点名,确定所有人都到齐后,才命她们随自己到正院上房去。 到了正院,关婆子恭恭敬敬地请丫环通报了太太,得到允许后,才把人带到她跟前。春瑛和其他小丫头一起跪在离侯府女主人五米远的地方,只偷偷瞥见上面坐的是一个穿着绛紫披风、棕黄裙子的妇人,年纪约有三十多岁,脂粉不施,只戴了简单的首饰,却掩盖不了身上的富贵气息。她身后站着两个丫头,都是十六七岁年纪,长相倒是平平。其中一个似乎察觉到什么,转眼望过来,春瑛慌忙低下头。 关婆子笑着回报说:“回太太话,这里一共六个小丫头,都是才从家生子里头选出来的,这四个大些的正好给二老爷家的小姐使唤。”说罢又指了指春瑛和另一个小丫头,“这两个原是给三少爷备下的,因菊香与竹香出去了,浣花轩少了两个人,小的怕三少爷不够人使,便特地交待底下,选了人补上来。” 安氏扫了那四个大的丫头,无可无不可地命她们下去,便认真瞧起春瑛两人来。 左边这个低眉顺眼的,倒是个老实样子,长得也端正,虽不出挑,看着却是能做活的,再看一眼双手,不是个娇惯的人。安氏满意地点了点头。 再看右边,长得倒还算俏丽,只是那双眼睛怎么不太老实?眼珠子转啊转的,打什么主意呢?!再瞧那双纤纤玉手,这是选粗使丫头还是选狐狸精啊?! 安氏拉长了脸,指了指右边的丫头,问:“这个叫什么?”关婆子心中一慌,忙答道:“叫银儿,原是浆洗房钟二家的女儿,做得一手好针线。”她有些惶惶的,心想难道是她收银子的事又叫太太知道了? 安氏哼了一声:“好针线?只怕她好的地方不止这一处吧?”眼眯了眯,脸上已换了笑:“也罢,花姨娘前儿才抱怨说,她那里缺人使唤,这个银儿就给了她吧,省得别人说我怠慢了她。”说罢瞪了银儿一眼:“好生侍候着!可别出了什么错!” 银儿脸色发白地望了一眼关婆子,见她扭头不看自己,只好磕了头,颤声道:“谢太太恩典,奴婢一定好好侍候姨奶奶。”话里已带了哭声。 春瑛听得心里拔凉拔凉的,刚才一路上,这个银儿跟关婆子有说有笑的十分亲近,她还猜想她们之间关系不浅,没想到这位太太一句话下来,银儿就换了去处,关婆子一点办法也没有。不知道这太太会不会也发作自己? 春瑛忽然打了个冷战。她宁可侍候那个年纪尚小的三少爷,也不愿随便被人改派到某个不了解的人身边。 不过太太并没有难为她,只是叮嘱了一些好好当差的话,但当她听说春瑛的名字后,便忽然问:“我记得在什么地方听过这个名儿……对了,你不是年初时就要进浣花轩的吗?” 关婆子忙道:“回太太话,她就是那个路春瑛,如今病已痊愈,正好曼如回家看母亲时见了,便告诉了小的。小的原想她本就是要到三少爷那里的,如今正好补上。” 安氏点点头:“这倒罢了,既是曼如提的,就这么办吧。那孩子一向是个稳当的。” 这便没有春瑛什么事了。她算是顺利地正式成为三少爷属下的一员。不过听到太太对曼如的赞扬,她心中有些不以为然。果然是在太太面前有体面了,才有本事把她弄进府来呀。 春瑛慢慢退出正房,有个十三四岁的丫环走过来说:“你随我来吧,我领你去见梅香,她是三少爷屋里的大丫头。”春瑛应了一声,正要随她往外走,忽然听到院门口一阵喧哗,一个媳妇子急急跑了进来,冲着上房高声叫道:“太太!靖王妃娘娘回来了,老太太请您到前头去呢!” (新环境,新角色,众位想客串的要快了,手快有手慢无呀~~~今天有事更新迟了,对不起。) 三十、浣花轩 靖王妃?春瑛记得,那是这个侯府出了嫁的大小姐,只不过是女儿回娘家,这媳妇子怎么好象很激动?不过也是,大概嫁给王爷的女子,不方便回家看父母吧? 上房内传出低低的话声,春瑛听不清楚,却看到帘子又一次xian起,方才那个看了自己一眼的丫头走了出来,扬声对那媳妇子道:“王妃回来是喜事,嫂子好好来回一声就是了,在这里大呼小叫的,象什么样子?要是惊着了太太,你担当得起吗?!” 那媳妇子愣住,脸刷的一下红了,期期艾艾地说:“这……这不是老太太着急吗……” “若老太太真个着急,这会儿派的就是琉璃她们了,嫂子当我不晓事么?”那丫头扫了她一眼,回身肃立,“太太。”她话音刚落,就有另一个丫环打起帘子,安氏走了出来,头上多了几样首饰,看起来华丽了许多。她淡淡地点了点头,便扶着那丫头的手慢慢朝院外走了,立时便有七八个丫环仆妇跟上。 那报信的媳妇子被晾在原地,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地,见周围众人都在看她笑话,便讪讪地嘀咕了句:“这芍药小妮子真是被太太宠坏了,我可是替老太太传话来的,她也敢给我脸子瞧。” 春瑛身旁的丫头听了,笑吟吟地问她:“这本是我们小丫头的差事,嫂子特地劳动两条腿,大热天的走了那么远的路,难道不是想讨太太的赏?就象上回那几个报信的人那样?” 周围人都笑了,那媳妇子啐了那丫头一口,转身就走了。那丫头冷笑一声,回过头来,已换上了亲切的笑:“走吧,你叫春儿是不是?” 春瑛正看得有趣,忙回答道:“是,我叫路春瑛,但家里人都喊我春儿。” “那就是了。”那丫头笑着示意春瑛跟她走,“我呀,叫紫藤,你不认得我,但我姑妈认得你,特地交待我多照应你呐。她嫁给了卢管事,你见过吧?” 原来是卢婶的内侄女儿。春瑛忙道:“认得的,前几天卢婶才到我们家来过,原来你是她的侄女。” “姑妈一家已经拖了籍,只是如今还管着西山庄子上的事。”紫藤带着春瑛从侧门出了正院,走进一条夹道,“不过我们家还在府里呢。我在太太屋里当差,虽然只是三等丫头,倒比别的院子里的强些。你得了空,只管来找我说话。你要去的那地儿,人人眼睛都长在头顶上的,你少跟她们混在一块儿。” 紫藤说话有一种特别的腔调,糯糯的,挺好听,而且脸上总是带着笑,叫人一看就容易生好感。但不知道为什么,春瑛总觉得她的眼睛里并没有笑意,不过看她的态度还是挺亲切的,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有认识的人,总会让人安心些,春瑛便笑着答应了,又跟她小声说话。 春瑛从紫藤那里得知,方才数落那媳妇子的丫头,名字叫芍药,是太太安氏身边的大丫头之一,另外三个分别是石榴、丁香和海棠。她们都极得太太安氏宠信,管着上房里一应大小物事,连府里的事务都能cha手。其中芍药人虽尖刻些,却极精明,最不好相处的是丁香,最好说话的则是海棠,若是犯了什么错,丁香一定会重罚,但只要求了海棠,只要错儿不大,多半能大事化小。 至于三少爷所住的浣花轩,大丫头只有两个,分别是梅香与兰香,其中以梅香为首。她年纪最长,为人又宽厚公道,在丫头们当中很有威信,老太太、侯爷和太太也都很信任她。 本来还有两个次一等的菊香和竹香,说话行事都比较傲慢,但几个月前不知出了什么错,被太太骂了一顿,撵了出去,听说正在家里准备嫁人呢。 二等丫头还有另外四个人,心气都挺高的,太太方才提到的曼如,虽然性情温柔,做事又勤快,很得上头的欢心,但也有许多人不喜欢她,背地里说她闲话。 浣花轩里三等的小丫头最多,连春瑛在内足有十二个,还有几个做粗活上夜的婆子,所以那里的活不重…… 春瑛一路听紫藤的介绍,一路将她的话默记在心。虽然人名多得她脑子都有些糊涂了,但情报收集是绝对必要的,她还不知道要在这个侯府里待几年呢,不想进来是一回事,两眼一摸黑地被人抓住错处折腾,又是另一回事了。 而把她弄进来的那位崔曼如,本身处境就够复杂的了,她可没兴趣搅和进去。 说话间就到了一处空地,花木森森,别有一番景致。春瑛猜想这里大概是花园。果然紫藤便介绍说:“前头那月洞门里就是花园,平日我们干完了活,也能到那里去玩的,里头可大呢,还有一个小湖,夏天的时候,少爷小姐们就在湖上划船,看水里养的鱼儿。不过山上山下那几间屋子,是不能随便放人进去的,也不能在那左近高声说话,你可得记牢了。” “我知道了。”春瑛应道,“还有多久才能到呢?三少爷住得这么远么?”她们离开正院,已走了将近十分钟了,记得三少爷是太太唯一的儿子,她怎么舍得他住在离她这么远的地方? 紫藤便笑道:“几年前三少爷还住在正院里呢,原是去年夏天,三少爷打算搬出来时,说要寻个景致好又清静的地方,可以不受打搅地读书学画,才选中了花园南边的这处小院。”这时她们已经走到一处院门前了,春瑛抬头望去,果然看到院门上方的匾额写着“浣花”二字。 说是小院,其实地方一点都不小。这是个两进的院子,前面一进是书房和会客室,院子四四方方的,极宽敞,边上种了一溜儿的桂花,如今开得正好,幽香阵阵。院角有两株西府海棠,已经过了花期,枝条上挂着小小的果实。后面那进的院子小些,卧室与画室都在这里,两边的厢房则是丫头们住的地方。房子都是刷得粉白的墙,深褐色的廊柱,乌黑的瓦,门窗与柱子是一个颜色,游廊窗棱的装饰俱是冰炸纹。与正院那种庄重中带着富丽的风格有些不太一样,这里给人一种清朗的感觉。 这里的主人三少爷,似乎与她想象中宝二爷似的人物有些出入。 春瑛随紫藤一路走到后院,后者小声介绍着轩中的情况,见正房门口站着的两个丫头望过来,便住了嘴。 其中一个丫头一见紫藤,便翘起小巧的鼻子:“又是你呀?来做什么?上回你输的银子还没给我呢。”声量并不大。 紫藤朝她做了个鬼脸,却先笑了:“芍药姐姐让我带新来的小丫头过来,我这可是正经差事。在里头么?” 这话问得有些没头没脑,那丫头却听懂了:“在呢,正在画画儿,你们先在廊下略等一等,别扰了他。”说罢有些好奇地打量了春瑛一眼:“不是说有两个么?另一个呢?你叫什么?”后面这句是对春瑛说的。 不等春瑛开口,紫藤已替她回答了:“这个叫春儿,另一个叫银儿的,被太太打发到花姨娘那儿去了。”她使了个眼色,那丫头明了地冷笑:“这世上苍蝇可真多,也不瞧瞧自己配不配!” 春瑛看了一眼她稚嫩的脸上精心化就的妆容,垂下了眼帘,心中暗讽:都是一样的苍蝇,难道谁还比谁高贵些? 另一个丫头盯了春瑛几眼,忽然问:“你就是曼如荐来的那个丫头?你是她什么人?姐妹还是表姐妹?” 她这话一出,方才那丫头立刻便用一种厌恶的目光望过来,连坐在走廊另一头做针线的几个女孩子,都纷纷停下手中的活,注意起正房门前的动静。 春瑛暗暗叫苦,心中骂了几声崔姑娘,道:“她怎会是我的姐妹?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不过是住一个大院罢了。” 那两个丫头都lou出奇怪的神色,紫藤便笑眯眯地道:“姐姐们不知道?她原是年初就要进来的,不知怎的让曼如顶了差事,才耽搁到今天。她是个老实呆,我姑妈跟她娘是熟人,姐姐们好歹看我份上,多照应些吧。” 其中一个丫头脸上lou了笑:“原来如此。我也听说曼如顶替的人,是生了病的,如今可大好了么?” 春瑛答道:“早就好了,不过是伤风。” 另一个则问:“你是哪家的女儿?父母都在什么地方当差?” 春瑛抬头看了她一眼:“我爹在门房上呢,我姐姐在老太太屋里。” 听到她这么说,那两丫头的态度更亲切了,还拉起她的手问长问短,春瑛觉得身上的鸡皮疙瘩都快掉一地了。 紫藤笑吟吟地在一旁看着,偶尔提醒她们说话小声些,但屋里还是有人xian了帘子出来,斥责她们太过吵闹。几个丫头忙恭恭敬敬地站回了原处。 春瑛小心地偷偷打量那出来的丫环,见她年纪已经有十七八岁了,猜想她大概是一等大丫头,只不知是梅香还是兰香。 那大丫环听紫藤介绍了春瑛,盯了她几眼,直到她觉得心里有些毛毛的,才淡淡地道:“回头等三少爷得了空,我会回的,你们就在廊下等吧。”又叫紫藤:“你先回去,省得太太有事吩咐。”紫藤忙说:“太太在老太太那里呢,听说是王妃娘娘回来了,我留在这里也使得。” “大姐姐回来了?”屋里传来一个清脆的少年声音,“外头是谁?” 紫藤忙道:“三少爷,我是紫藤,方才老太太屋里的人到院子里报信,说是王妃娘娘回来了,请太太过去。难道三少爷不晓得?” 屋里传来一阵**,春瑛隐隐听到那少年吩咐丫头们收拾画具,似乎打算赶去见姐姐了。这时,前院传来一阵喧哗,一个十七八岁的丫环快步走过来道:“三少爷,别忙活了,王妃娘娘已经回去了,说是王府里还有急事,留下筠竹姑娘来见您,还给您带了两个人来。” 帘子一xian,走出一个容貌清俊的大男孩,春瑛还未来得及看清楚他的长相,已被一群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丫头挤到了边上,前院又涌进了一群女子,原本空荡荡的院子忽然变得拥挤起来。 浣花轩的平静立刻就被打破了。 (希望大家不会觉得人名太多了……) 三十一、原来每个女孩都不简单 来的那位筠竹姑娘,看起来有二十出头了,容长脸儿,白净皮肤,说不上很美,长相却让人觉得很舒服。她穿戴华贵,头上珠翠环绕,若不是浣花轩的两个大丫头向她行礼时口称“筠竹姐姐”,春瑛还以为她是位小姐呢。 筠竹笑吟吟地向三少爷问了好,又半真半假地抱怨他有超过一个月没到王府上去了,王爷王妃都很挂念他,连八个月大的小世子也想着他呢。三少爷带着一丝腼腆笑着答应明天就去看望姐姐姐夫,然后目光便忍不住往筠竹身后瞄。 随筠竹一起来的,除了两个小丫头和四个打扮体面的仆妇外,还有两个美貌少女,穿戴也颇为华丽,一个娇俏,一个冷艳,虽只有十三四年纪,却让人移不开眼。春瑛从她们进来,就一直盯着瞧,觉得她们比现代社会的那些所谓偶像美女要漂亮多了,瞧那皮肤,水嫩嫩的,气质还超好,她暗下猜想,这两位应该都不是普通人家出身的吧?难道是哪个大富人家的小姐? 三少爷也问出了同样的问题:“这两位不知是哪家的小姐?怎么我从未见过?” 筠竹笑道:“她们哪里有这样金贵?不过是两个丫头。”在场众人都齐齐吃了一惊,当即就有几个丫头lou出了警惕的神色,望向两个美人的目光都带了妒意与敌意。 三少爷不信筠竹的话:“姐姐莫哄我,哪家能调理出这样的丫头来?莫非是王爷姐夫门下哪位先生的千金?”靖王虽不大理政事,但身边还是有几个清客的,他们也算是读书人,家中女儿应该不会太差。 筠竹摇头道:“真是丫头,只不过有些来历罢了。她们本是各州府应朝廷之命,精心择选了敬献进宫的美人,只是皇上嫌宫女人数太多,便把其中一大半儿转赐给各个王府。光是我们王爷就得了十个呢,王妃才从宫里领了人回府,半路上想起侯爷曾提过身边没有称心的人侍候,便顺道儿送了四个过来。只是老太太说了,侯爷身边留两个就足够了,剩下的带回去吧,于是王妃想起三少爷总抱怨没有美人可画,便让我送过来了。” “这么说,是御赐的美人?”三少爷吃了一惊,围着二女转了一圈,脸上浮现出担忧的神色,“大姐姐真是……皇上赐的美人,怎么能随意转送呢?” 是呀是呀,春瑛在旁边暗暗点头,心想这位大小姐会不会是吃醋吃糊涂了?不过那皇帝也不是什么好人,居然一下赐十个美人给自家兄弟,难道是想气死兄弟的老婆? 其中一位美人的脸上闪过一丝讥讽,很快就消失了,另一位却只是淡淡地盯着前方的地毯,仿佛对上面的花纹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筠竹笑道:“不碍事,我们王爷跟皇上自小要好,况且已留了六人,别人也说不出什么话来。王妃方才还说呢,若皇上真要怪罪,她就要向太后娘娘告状去了。”她指了指那两位小美女,“三少爷只瞧她们长得怎么样?若是看不上,那两个侯爷还未过目呢,再换也使得。这两个本是太太选的,相貌极出众,只是年纪小了些。” 三少爷打量了她们几眼,笑道:“都是好的,真真委屈了她们,本来也是好人家女儿,比不得咱们家生的奴婢。” “进了宫也是一样的使唤,在侯府里规矩还松些呢。”筠竹不以为意,“真成了王府的姬妾,还不知有什么结果,能到咱们府里来,就是福气了。” 三少爷想想也是,便笑着点点头,又围着两个美人转起圈,忽地伸头凑近那长得娇俏的美少女,问:“你擦的什么胭脂?真好闻。” 那美人冷笑着瞥他一眼:“不过是我家乡小店的脂粉,比不上京城翠宝堂的高价货。” 三少爷笑道:“这脂粉里似乎有茉莉的香气,茉莉虽好,却略清淡了些,就象你身上穿的这身月白罗裙一样,与你不配,倒不如改了玫瑰香,再穿一身石榴红?映着这粉墙黛瓦,倒显出你的俏丽来了,入画也是极好的,我想到了一首配诗……” 那美人打断了他的话:“我平生最讨厌的就是玫瑰,也从不穿红色的衣裳,多谢少爷费心了!” 筠竹不悦地盯着她:“放肆!有你这样对主子说话的吗?!” 美人咬咬唇,不甘心地闭上嘴,脸上犹有忿忿之色。另一人收回了盯地毯的目光,淡淡地望了她一眼,又转回去继续盯。 三少爷却没有生气,反而觉得颇有趣,他围着与自己斗嘴的美人又转了好几圈,闭上眼想了想,便问筠竹:“筠竹姐姐,她叫什么?” “叫夕雅,那一个是夕陌,只是太太说重了小姐们,叫改呢,三少爷自己拿主意吧?” 三少爷皱皱眉:“哪里重了?不过是同音,若这样就要改,那府里要改的人就多了去了。” 旁边的大丫环之一开了口:“三少爷,即便三小姐不在意,二房回来后难保不会多心,四小姐跟这位姑娘可是真真重了的。” 三少爷这才想起来,忙道:“那就改了吧,照我说,夕雅改叫胭脂就很好,至于夕陌……” “三少爷。”另一名大丫头忽然打断了他的话,春瑛认得她是先前对自己不太亲切的那一位,只听见她说:“咱们院里的人原是有定数的,如今只差了两个缺,又刚刚补了一个,三少爷若想把这两位姑娘都留下来,只怕要惹闲话。” 筠竹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谁会说闲话?这是王妃送给嫡亲弟弟的礼,有哪个不长眼睛的要寻不是?” 那丫头一窒,低下了头:“我只是担心有人败坏三少爷的名声罢了。”另一个大丫头便笑着对筠竹道:“筠竹姐姐莫怪,兰香只是怕侯爷知道了生气。再者,三少爷本就不是关心这些的主儿,我们近身侍候的,只得多替他留心。” 筠竹神色放缓了些:“我知道你和兰香都是好的,只是长姐所赐,何必想得太多?” 三少爷左右看看,便道:“罢了,我也不耐烦这些事。夕陌姑娘就送回母亲那儿吧。我上回在大姐姐家玩时,见过一位徐家小姐,与这夕陌姑娘长得有几分相似,只是徐小姐还要再强些。我已经将徐小姐入画,再画夕陌就太多余了。筠竹姐姐,回头你替我向大姐姐赔个不是,父亲与我都有了人使唤,母亲那里也不能忘了。”筠竹笑了笑:“那就依三少爷的意思吧。” 夕雅涨红了脸,想要开口说什么,被夕陌轻轻扯了一把,才勉强忍住了没开口,但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了。 春瑛在旁边瞧得有些无趣。这些高高在上的公子小姐,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也不管人家愿不愿意,而且,他们对着美人就这么有兴趣,却没人稍稍注意一下,旁边还有个被忽视已久的自己,当她是空气吗?如果不想留她的话,趁早说吧,她好拎着包袱回家去,也许还能赶上午饭。 她在角落里碎碎念了一会儿,忽然听到有人叫她,顿时吓了一跳,转过头来,便看到一个大丫头站在自己面前,她猜测应该是那位梅香姑娘。 梅香和气地微笑着对她说:“对不住,因有客来,倒把你忘了。你就是春儿吧?往后只管好好当差,有什么事就来找我。三少爷这里一时半会儿的还顾不上你呢,你先去安顿了再说。”说罢叫过一个丫头:“青儿,你带她到房间去,好生安置。” 青儿就是方才守门的丫环之一,春瑛向梅香行了礼,便随青儿往外走,来到前院,转到右边转角处,走进了第一间房。青儿道:“这里有三张床,左边那张空的归你了,你自己收拾吧,回头有人给你送铺盖来。” 春瑛察觉到她的态度有些冷淡,脸色也不太好看,便小心地问:“青儿姐姐,我惹你生气了吗?” 青儿冷笑一声:“我哪有生气?你本来没惹我,现在也别来惹我!”顿了顿,瞟了春瑛一眼,“别以为人人对你和气,就是真喜欢你了。你姐姐虽是在老太太屋里,也不知道是哪一位,若是琉璃她们还罢了,三等的小丫头,上赶着巴结,我也瞧不上!她们几个把你当宝贝,不过是打着托你老子往外头捎东西的主意,真要被上头发现了,都逃不了一个死!我劝你也别太得意了!” 春瑛莫名奇妙地被她喷了一脸,心头也火了:“我哪里得意了?你怎么没头没脑地骂了我一通?我姐姐没巴结你,我爹也没帮人往外头捎东西,我是招你惹你了?!”说罢直接把包袱朝左边**一放,便开始整理起床铺来。 青儿被气得柳眉直竖:“死丫头!你竟敢这么对我说话?!” 春瑛xian起床角的空箱子看了看,又摆正了草席的位置:“梅香姐姐叫你好生安置我,可不是让你来骂我的。我也劝你一句,我没打算跟你们争什么,所以你也别来惹我!” “你!”青儿颤着指尖指着春瑛的脑门,恨得直想咬她一口,“小贱人!就是你们这些不安份的东西,整天挖空了脑袋想进来,以为凭着几分姿色就能攀上高枝儿了,我呸!也不照照镜子,你们配么?!整日搅得浣花轩不得安宁!别以为我会信你的话!你跟崔曼如两个,还有那个什么胭脂,都不是好东西!有我在一日,就绝不让你们得逞!”说罢气冲冲地走了。 春瑛忍不住呸了一口,脑门不由得痛起来。她好冤啊…… (ms越来越晚了,先跟大家说声对不起……) 三十二、我是来当丫环的……吧?(小修) 虽然生气,但日子还是要过的。春瑛整理了一下床,见上头没什么灰尘,便坐在床边等别人给她送铺盖来。 说起来这间屋子也不算小了,有十多平方米,北面墙上有窗子,东、西、北三个方位各放了一张床,都是架子床,虽然样式简单,但木料做工都很不错,半新的席子也没破没烂。每张床脚处都有一个木制的脸盆架和一个柜子,南边对着走廊的窗台下,有一排矮柜,上头摆了两个梳妆匣并三四把小手镜,一旁放着一个装了许多折枝鲜花的青瓷莲花大盘。 东边和北边的床应该是有人睡的,床铺帐子一应俱全,颜色鲜艳不说,还大多是绣花绸缎。春瑛在心里嘀咕,这也是给丫环用的东西?这样看来浣花轩的待遇还真不错。 不过这屋子似乎有些湿气。春瑛留意到屋角接近地面的墙上,隐约透着青绿色,有点象是青苔之类的东西。这里kao水吗?还是有水管漏水?她侧了侧耳朵,似乎有水声,便起身走到北面的窗下,伸手推窗。 窗外距离不到十米的地方,却是一大块山石,抬头望去,似乎是从花园那边延伸过来的小山的一部分,斜斜cha入屋下。顺着山势朝后院的方向望,还能隐约看见有曲廊石台。山石上有水流潺潺而下,冲刷得石头表面长了一块块的绿色青苔,缓缓流到曲廊下,汇集成一条小小的溪流,从春瑛的窗下蜿蜒而过,直往西北方向去了。山下近水处种有几棵桂花,山上也有不少藤萝香草,长着紫的粉的小花,与桂花混在一处,散落在水中,随着水流缓缓而去。 原来这浣花轩的名字并不是白起的,真有“浣花”的景致,只是这花被浣过后,不知流向了哪里。 一阵轻风吹来,捎带了清新的花香,春瑛深吸一口气,觉得这个地方除了水气重些,倒还算是个挺风雅的住处。 “你就是新来的小丫头?”春瑛身后忽然响起了说话声,她回头一看,原来是两个小丫环,一个手里抱着铺盖,与自己差不多年纪,正是曾见过几面的十儿,另一个手中空空的,年纪尚小,只怕还不到十岁,看向自己的目光有些不满:“你怎么乱碰别人的东西?!那是我的!” 春瑛莫名奇妙,顺着她的目光低头一看,原来是自己手搭窗台时,手肘不小心碰到了旁边的架子,撞歪了架上搭的裙子。她连忙松开手,退开几步,那小丫头就冲上来把裙子抱入怀中,又瞪了她一眼。 春瑛有些讪讪地,只得拧过头跟十儿说话:“原来你是在这里当差,我从前都不知道呢。” 十儿呵呵笑道:“怎么会?你从前总缠着我问这院里的事。”春瑛一窒,干笑两声,便接过铺盖:“这是给我的吧?麻烦你了。” 铺盖都是半旧的,但料子很好,暗青色缎面垫被光滑而柔软,因天热而铺在上头的席子细密处更甚于原来那张,两床纱被又轻又暖和,正适合现在微凉的天气,天青色的纱帐上居然还绣了几朵兰草,长方枕头是织锦缎做的面,还包了棉层,摸上去软软的…… 春瑛有些呆滞:她是来当丫环的吧?还是粗使丫环,可这些日常用具,怎么象个小姐用的?再一看被角,还坠着两个小香袋,里面装的是灰黄色的小疙瘩,散发着幽幽香气。 饶是这样,十儿还一脸遗憾地道:“可惜只剩下这些旧东西,颜色也不鲜亮,若你早来几个月就好了。没法子,咱们只是小丫头,你又是新来的,即便有好东西也轮不上。” 春瑛猛地转头看她,差点把脖子扭了:“这……这难道还不算好东西?!”比起她们在家里用的强多了好不好? “当然啦。”十儿理所当然地回答,“你没瞧见几位大姐姐的屋子,那才叫好看呢。”她帮着春瑛整理过床铺,又指着床尾的箱子说:“那是给你放体己东西的,你若想锁上,就自己弄锁去。”然后跳到南边矮柜前,拿起两把手镜:“我也不知道你带没带梳头家什伙儿,这个给你用吧?” “那是我的!”那小丫头大声叫着扑过来抢走其中一把镜子,又揽过左边的梳妆匣,“这些是我的东西,不许你们碰!” 十儿拍了她的脑袋一记:“你这丫头,别太霸道了,这本就是姐姐们给的,也没说只给你用,你硬占着做什么?春儿新来,你让一把出来又有什么关系?” 那小丫头鼓起包子脸,硬抱着东西不松手。春瑛晃晃脑袋,醒了醒神,道:“没关系,我带了镜子,用不着那个。” 十儿原本正打算教训那小丫头呢,闻言便把袖子重新捋下来:“那就算了,反正秋玉姐姐一定有体己给你的。啊,刚才忘了说,这个是夏荷,她在我们院里年纪最小,姐姐们都宠着她,倒把她宠坏了,小小年纪就霸道得要死!”她捏了捏夏荷的鼻子,后者挣拖开,朝她们做了个鬼脸,便把怀里的东西通通搬到北边**,然后放下帐子仔细遮好,回头大声说了句:“不许看!丑八怪!”然后飞快地跑了。 十儿气得跺脚:“臭丫头,你说谁是丑八怪?!”也不理春瑛,就追了上去。 春瑛伸手没拉住,叹了口气,回头看着那张床,有些迷糊。不过不管怎么说,至少她在这个侯府里当丫环,物质条件是不会太差的。 门口又响起了脚步声,春瑛本以为是十儿回来了,转头望去,发现居然是崔曼如。 她微笑着轻轻迈进屋中,将手上的一叠衣物放在春瑛**,柔声道:“铺盖可还合用?若是晚上觉着冷,就跟我说去,我再讨一床被子来。”然后指了指那些衣物:“这都是我穿过的衣服,略改一改,你就能穿下了。府里比不得外头,你穿着家里做的衣裳,是要被人笑话的。” 春瑛眼神复杂地盯着她,时间一长,她也觉得有些不对了,渐渐收了笑意:“怎么了?春儿?” “拿回去!”春瑛寒声道,“我才不要你的东西!”她把自己的计划全盘打乱了,还有脸笑吟吟地到自己面前当好人? 曼如怔了怔:“你在生什么气?”她有些委屈地咬咬唇:“我知道我从前做了错事,可你上回明明说已经原谅我了。我……我还想方设法帮你求来了这个差事……” “谁叫你帮我了?!”春瑛越想越生气,“我早就说过不想进府!你没听见吗?还是听不懂我的话?!谁要你多事了?若我想进,多的是办法,用得着你鸡婆吗?!” 曼如听不懂什么叫鸡婆,但也明白她是在埋怨,心里更委屈了:“你这是怎么了?明明是你想要进来的,当初你知道能进浣花轩,兴头得天天跟我说个不停,今儿怎么忽然改了口?”顿了顿,红了眼圈,“我知道,你心里还防着我,不肯跟我说实话。可你都已经进来了,何必再违自己的心意?” 春瑛憋屈不已:“那是以前!以前!我现在早就不想进了!上回我不是说过了吗?!” “可是……”曼如吸吸鼻子,“你为什么不想进?你们家又不富裕,路婶想你进来已经很久了,除了这里,你还能去什么地方?” “你又不是没回过家,就没听说我家的事?”春瑛没好气地睨着她,自家经济状况已改善了许多,过端午的时候,母亲还特地打了两个小银铃铛,系上长命缕挂在弟弟的手腕上,引得整个院子的人都来看,当时崔寡妇也在场,难道她就没听她母亲提过一两句吗? 答案显然是没有。曼如一脸茫然,春瑛也不想再理她了,直接把衣服塞回她手上,便自顾自地把包袱中的东西拿出来摆放。 曼如的脸色渐渐黯淡下来,眼泪忍不住涌出眼眶:“我真不明白……我们这是怎么了?明明从小就要好……进府也是你一直心心念念的……你……你是不是还在记恨我?是我……抢了你的差事……” 春瑛无力地放下衣服,回头道:“我没那个力气。从前的事我都忘记了,你也别老是提起来。我再说一遍,我的事情我自有分寸,用不着你多事!”顿了顿,扫了一眼曼如脸上别致的妆容与素雅中带着华丽的衣裙,道:“看在你从前和……和我的交情份上,我多嘴劝你一句,这浣花轩里,几乎人人都有心向上爬,可那是座独木桥,或许有人能挤上去,但也会有更多的人被挤下来。你现在过得不错,崔婶在家的日子也舒服了很多,你就不要再想别的了,免得成了被挤下来的那个,那可就是自作孽了!” 曼如低下头,默默地拿了衣服转身往外走,走到门边,才幽幽传回一句:“你不明白……” 她是不明白,不明白那些丫环们为什么安稳的日子不过,偏偏要千方百计勾搭少爷?而且那位少爷还是个小男孩,小学生一个!一群大小萝莉为了一个正太争风吃醋,中间甚至还有几近成年的少女,现在连做姐姐的也给小弟送美女了,还一送送两个,这世上还有比这更疯狂的事吗?! 春瑛一边碎碎念,一边将东西砸进箱子,忽然听到门口又响起脚步声,不知是曼如还是十儿,回头一看,又猜错了,这回是梅香! 梅香拿来了一叠衣裳,还有一个小木盒,微笑着对春瑛道:“你来得晚了,错过了做新衣裳的时候,再等一个月,就该做冬衣了,现在先将就着用这些吧。都是我用旧的东西,你别嫌弃。” 春瑛先看那叠衣裳,一套藕合色的衫裙,一套玉色的,还有一件水红色的坎肩,虽然不新了,但料子做工都是上好的,裙摆与领口绣了雅致的小花,衣服浆洗得干干净净,还散发着淡淡的香气。再往小盒里一看,里头放着几朵新扎的堆纱花,上头还缀了水晶珠子,另外有两个银丝扭的头饰,一个梅花形的,一个同心方胜,都嵌了玉石在上面,再附了一对银耳环和一对银镯子。 喂喂,她真的是来当丫环的吗? 三十三、提高警惕,抵制糖衣炮弹 浣花轩的日子比想象中好过。 穿的衣服和戴的首饰都是公中发下来的,如果自己有银子,也可以另外买或做。脂粉头油则是每月统一发放,春瑛这个月没赶上,只用了自己从家里带过来的头油,脂粉却一点都没用。她冷眼旁观其他人的穿戴,发现自己原以为姐姐秋玉和曼如回家时的打扮已经很华丽了,可跟浣花轩其他人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 两个一等的大丫头里,梅香的风格比较朴实,但衣服料子都是主人家赏下来的好东西,素素净净的一根簪子,也嵌了颗洁白温润的玉珠子在上头,一看就是价值不菲的货;而兰香则比较爱打扮,头上一水儿的累丝金花饰,耳坠上两颗玫红色的宝石一晃一晃的,足有花生仁大小。 二等的丫头也是穿金戴银,涂脂抹粉,因为担心打扮得太过华丽碍了老太太、太太们的眼,或者被上头的姐姐们盯上,都是在不引人注意的地方用功夫,比如在头发里暗藏了一支款式别致的鎏金簪子,若隐若现,或在袖子、领口与汗巾角处绣上新鲜花样,衣裙的颜色搭配也努力朝雅的方向kao拢,至于效果如何就是另一回事了。 春瑛在小丫头的行列中,因为来得迟,得到的东西都是别人“挑剩”的,但在她眼中已经很好了。照十儿所说,三等小丫头们的衣服除了公中每季做的两套,还有上头“姐姐”们穿旧了不要的,一年下来每人也能分上两三件,如果立了什么功劳,还有新衣服新首饰可领。十儿去年有一回因传了一件喜讯,就得了一对二两重的金镯子,她本人很高兴,却还有别的小丫头笑话那镯子“又沉又俗气”,花样还是前年的。 新来的胭脂,被兰香安排为二等丫环,但老太太有明言,四个美人都享用一等丫环的待遇。她本是外头来的良家女,家里虽不算大富,在地方上也算有头有脸了,带来的衣服首饰除开从宫里穿出来的那身,还不如春瑛这些小丫头们用的,为此没少被青儿她们几个在暗地里笑话。风声传到她耳朵里,她本身又是受不得气的性子,每天都要跟其他丫环吵个几回,偏偏三少爷又总是帮她说话,气得青儿直跳脚,一回头就找小丫头们出气。 不过春瑛冷眼看着,小丫头们只怕也没把青儿放在眼里,当着面自然是毕恭毕敬地低头受教,一转过身,该玩的玩,该闹的闹,兴致勃勃地讨论今天厨房会做什么菜色,又有什么新花样的点心等等。春瑛小心回头看看脸色发青的青儿,暗暗偷笑。 说起吃食,丫环们的待遇也很不错。大丫头们可以点餐,二等的则是轮着点,或者吃三少爷剩下的,那都是美味佳肴。小丫头们每日两餐有两荤一素一汤的固定配给,那荤还是鸡鸭肉轮着来,鱼很少吃,因为它味道太腥,会给人身上留下异味。除此之外,隔天还有一顿点心。 不知是不是吃惯了肉的关系,在春瑛为难得能吃肉吃到饱而感叹时,有几个小丫头却在抱怨厨房炖肉做得太多,她们都吃腻了,商量着晚上要叫厨房做个清炒豆芽来。 春瑛看到她们丢下只吃了不到一半的饭菜就走了,不知怎的,忽然觉得牙根有些痒。 浣花轩住宿的条件也很不错。小丫头们是三人住一间房,二等丫头是两人一间,大丫头有自己的卧室,其中后两者都住在后院里。前后院各有一个公用的卫生间——当然,都是给丫环婆子们用的,三少爷自有私家恭桶——床铺用具也都是好的,听说每隔三年,公中就会给丫环们做新的被铺。 春瑛了解到这些信息后,便忍不住叹气。这里的条件那么好,怪不得人人都想挤进来呢。不过,难道侯府里的丫环都有这么好的待遇吗?这要花不少钱吧?侯府有多少产业?每年能挣多少?她记得老爹老娘曾提过,路家从她爷爷的爷爷开始就在侯府混了,那算起来也有一两百年了吧?通常豪门显贵之家传承到第三代,就很难继续维持过去的体面了,侯府这么奢侈,真的没关系吗? 春瑛想起了《红楼梦》里的贾府,失势抄家,人们死的死,卖的卖,就算是曾经执掌大权的管家,也要在大街上被人挑肥拣瘦。她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再次坚定了自己赎身出去的决心。她穿来大半年,除了二少爷很变态外,也没听说侯府有什么不法之举,加上大小姐又是亲王妃,应该在几年内都不会有问题。她只要在这个期间想办法带着家人拖身就行了。以后侯府就算出了事,也与她无关! 回头望望那些犹在争论谁的簪子别致、谁的纱花好看之类的小丫头们,春瑛的心情有些复杂。她们其实挺无辜的,毕竟是侯府的主人作风豪奢,才使得她们养成了挑剔浪费的坏习惯。不过她们难道就没想过,大多数丫环都要在成年后出府,或是配小厮,或是外嫁,到时候,已经习惯了奢华生活的她们,又怎么去适应外面世界的清贫? 想到这里,春瑛暗暗告诉自己,要提高警惕,千万不要被侯府的糖衣炮弹击中,忘了自己想要自由的初衷。 “发什么呆呢!”一双纤纤小手没好气地敲了敲她面前的桌子,春瑛这才醒过神来,抬头见是青儿,她也没好气了:“有什么事?!” “你居然还问我有什么事?!”青儿冷笑,“让你进院里来,不是让你白吃白喝的,快给我去干活!” 春瑛瞥她一眼,扒完碗里最后一口饭,便将碗筷放回装餐具的篮子,洗手嗽口,拿起扫帚,在她面前走了出去。青儿两眼瞪了半天,也没收到半点回应,磨了磨牙,转头骂起其他小丫头:“呆坐着干什么?去干活!” 她本是从小就跟梅兰菊竹四香一起服侍三少爷的,自从后者搬到浣花轩后,她一天天长大,自觉比起梅兰二位,或许还有不足,但跟菊竹相比却不差什么。菊香竹香双双出事,被变相赶出府后,她满心以为,自己就是二等丫环中的第一人了,梅香兰香年纪已大,再过两年,浣花轩里还有谁能越过她去?谁知先有太太亲点提拔的曼如,再有靖王妃发话空降的胭脂,虽然人们没有明说,但心里已经将她排在这两人之后了,现在居然连新来的小丫头都不把她放在眼里,叫她怎么吞得下这口气?!无论如何,她要想法子把失去的威信找回来才是。 春瑛对青儿的想法一无所知,只觉得她挺讨厌,才吃完午饭,秋天的日头也还是挺猛的,这种时候干什么活呀? 说起她的工作,主要是打扫内院的一侧走廊,长度约为二十来米,连走廊上的栏杆在内。不过一旁的门窗另有人打理,不归她管。 按照惯例,她每天早上天刚亮就要起床,先用扫帚扫一遍地,然后根据天气情况用干布或湿布来回擦,直到地面上一尘不染为止。这个工作一定要尽快完成,三少爷每天早上卯时二刻给祖母与父母请安,要保证他走过这条走廊时,看不到一点尘土。等他离开了,她就可以开始打扫栏杆部分,也要用布仔细擦干净。 她开始时还曾在心里嘀咕,十二个小丫头和四个婆子,分担这两进小院的卫生工作,会不会太夸张了?结果做下来,才发现一点都不夸张。她做完全套,就去了半天,到了傍晚时,又要扫一次地。 她想过改用拖把,可以省些力气,腰也不用弯得那么辛苦,却被兰香一口驳了回来,理由是用拖把不如抹布干净,离地面太远了,即使地上有东西,也会看不见的。 春瑛只好继续用布抹地,幸好有十儿陪着,也不算无聊。 十儿负责的工作,就是她这条走廊上的门窗。虽然冰裂纹已经算是简单了,但每天都要把每条木框擦一遍,也不是个轻省活。十儿本人却很满足,她笑呵呵地道:“这活轻松得很,你没瞧见老太太和太太屋里的小丫头,她们擦的那门窗才叫累人哩!上回我去太太院里找小樱小桃两个玩,结果被她们拉着一起擦那几扇如意纹的雕花窗子,可费老大劲儿了,听说老太太那边的窗子雕的是八仙过海,每次都要两个人擦上半天呢!” 春瑛听得咋舌不已,回头看看自己负责的地面和栏杆,觉得自己其实比较幸福。不知道大姐秋玉在老太太屋里干的都是什么活?老天保佑她不需要擦那个八仙窗。 干完了活,还有些空余时间,性子活泼的小丫头,可以到别的院子里串门子,或是找个借口到花园里玩,比如声称某位姐姐命她去折几枝花回去cha瓶之类的。沉稳些的人,多半会留在房中做针线。她们可以向管事的大丫头提出申请,领到料子和针线,做完了上头交代的活计,剩下的线和布就归她们自己了。 春瑛起初很高兴,虽然她的针线还只是平平,但练得多了,总会有进步的,等到她学好了绣花,用那些好料子做成荷包香袋,送回家给母亲拿去卖,应该也能值些钱吧?不过很快她就被泼了一头冷水。 原来小丫头们除了做明面上的针线外,还要帮一二等的丫环姐姐做私活,衣服呀鞋子呀,等做完这些,也没时间干别的了。而且内院跟外头之间的物品传递管得很严,就算在浣花轩做好了东西,也只能在回家时带回去,要是被别人知道,很容易会成为把柄,扣月钱还是轻的,如果撞上严打,说不定还要挨板子。 浣花轩是梅香兰香在主事,她们向来在府中有体面,对轩中众人要求也高,不但出门打扮要整齐,行事还不能出纰漏,在她们眼皮子底下,要隐瞒什么事,并不容易。更别说前院小丫头住的房间都不上锁,任何人只要想进就能进了。 春瑛咬牙接过了青儿扔过来的几个鞋面,蹬蹬蹬回房做去了。 她早该知道的,就算物质生活优渥,丫环还是丫环,不可能有什么人权、隐私……她要坚决提高警惕,抵制糖衣炮弹的迷惑,牢记自己追求自由的目标! (pk中,厚颜求粉红……) 三十四、中秋夜 很快就到了中秋节。 这是春瑛进府后过的第一个节庆,本来听十儿她们说,主人家会有赏赐,当晚也会有宵夜发放,不当班的人甚至还能玩上半天,春瑛心里盘算着,可以趁这个机会去找大姐秋玉。 她自进府后,被青儿盯得紧,连院门都还没出过呢。加上十四那天二房一家忽然提前到达,侯府上下手忙脚乱,鸡飞狗跳,好不容易才把人安置好了。现在总该有点空闲时间了吧? 谁知才起了这个念头,她就被告知晚上要负责看守茶炉子,确保三少爷参加晚宴回来后,可以有热茶喝。来传话的二等丫环容儿一说完,春瑛就瞥见青儿在对面走廊的房间门口,踩着门槛冷笑。她心知是对方在捣鬼,咬牙应了,死瞪了青儿几眼。 茶炉子在腰房一侧的茶水房内,七八平方米的小房间,kao墙放了几个大柜子,有放杯盘等器具的,也有专门收藏茶叶的。这是专供主人所用的茶水房,小丫头和婆子除非是干活,否则轻易不到这里来。炉子就放在屋子中央,旁边有三两小凳,春瑛往其中一张上一坐,便看到一个高大壮实的丫环提了个黄铜大壶过来,往炉上一放,道:“里头已经装好了玉泉山上打的水,预备着三少爷晚上沏茶的,青儿姐姐说了,让你小心看顾,不许少一点儿,不然就是你偷吃了!”说完就走。 春瑛盯着那大壶,见那水满得几乎要从壶嘴里冒出来了,一旦烧开,哪有不漏的?这分明是陷害!她自问跟青儿也就是有过一次口角,这几天也都乖乖听话了,没想到对方反而得寸进尺! 她心里的怒火噌噌噌往上冒,抬头望见青儿就在外面院角的树下看自己,还得意地扬起嘴角,便猛地站起来,就要冲过去质问。不料眼前一闪,已有人抢进了茶水间。春瑛定眼一看,居然是崔曼如,不由得愣了愣。 只见曼如打开壶盖往里瞧了瞧,便从柜子里另找了一个普通大小的黄铜茶壶出来,然后吃力地提起大壶,往小壶里灌水。春瑛吃了一惊:“你要干什么?”已被冲进屋来的青儿撞到一边。 青儿气冲冲地质问:“你要干什么?!你是故意跟我做对,是不是?!”瞥了春瑛一眼,冷笑道:“我明白了,你们果然是一伙儿的!这几天故意装生份,其实只是在做戏!” 春瑛又好气又好笑:“做戏?做给你看吗?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吧?!”这丫头知不知道自己是谁呀? “春儿不许无礼。”曼如柔声斥道,“论身份你还低了她一等,对身份比自己高的姐姐说话,怎能用这种语气?即便是对着与你同等的小丫头,也当客气些才是。”她放下茶壶,才微笑着对青儿道:“原是我疏忽了,没跟你说清楚。这水只有老太太、侯爷、太太和三少爷几位主子才能用,若是白费了,岂不可惜?晚上只沏几杯酽茶,用不着那么多水,当心梅香姐姐知道,会说你败家。”她将盛好水的小壶往炉子上一放:“这一壶便足够了。其实那大铜壶平日里也是白放着,谁有力气提它?你瞧乡儿那么壮实,提起来也吃力得紧。若晚上三少爷回来,咱们合力提这么大一壶水到他面前,只怕茶未沏成,他已经笑破肚皮了!” 青儿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曼如微微一笑,抬手招呼春瑛:“春儿过来,我教你怎么做,你也该学着做活了。”春瑛迟疑了一下,便依言走了过去。 曼如从另一个柜子中拿出一个小瓷罐,打开盖子,lou出了里面的茶叶:“这是三少爷惯常吃的茶,回头那壶里水开了,你就放两勺进去。”她另拿了一个小银勺子出来,春瑛估计也就是比喝咖啡的勺子大一点儿。曼如继续说:“放了茶叶进去,你看着水把茶叶浸透了,便把炭火收小些,让它慢慢地煨,煨得酽酽的。前院夜里要放烟火,你在这里也能瞧见,等烟火放完了,你再把炭火升起来,将茶重新烧开。那三少爷回来时,就正好能喝上了。”她把这些东西都放到旁边的一个托盘里,又叮嘱春瑛:“仔细着些,别磕了东西,做事时多用点心,要时时替主子想好才行。” 春瑛有些复杂地看了她一眼,便沉默着点点头,回身拿起火钳捣鼓炉中的炭火,让它烧旺些。曼如眼中一黯,抬起头来望向青儿时,已经恢复了微笑:“青儿,你瞧着我还有什么地方没说清楚么?” 青儿咬牙一甩帕子,抬脚就走。曼如渐渐收了笑,低头看着春瑛,半晌才道:“我知道你还记恨着我,只是……这院子不是能让你使性子的地方,你就多忍忍吧。青儿那丫头虽可恶,毕竟不是主事的,若是做得过分,自然有人拦她。她顶多就是说教几句,却不能越过梅香与兰香两位姐姐打人。你便是避着她些,又有什么要紧?” “难道我避得还不够吗?!”春瑛忿然道,“我得罪她什么了?一来就愤了我一脸!我看她是把我当成你的同伙了!分明是你得罪了她,却连累了我!” 曼如咬咬唇,低头走了出去。春瑛坐在原地,越想越气。先前提水的那个壮实丫头乡儿进来把大壶拿走时,看见她的脸色,也不敢问她是怎么了。 浣花轩的人渐渐少了,不当班的丫环都跑去领赏,或是到花园里看彩灯,而当班的丫环们则见众人都不在,也悄悄离开了岗位,打算去占个好位置看焰火。 春瑛坐在茶水房里,拨开几块炭,瞥见外头静悄悄的,似乎全浣花轩就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便忍不住叹气。 天黑了,风一阵阵地吹得人身上发冷。春瑛把小板凳往炉子边上挪了挪,借着茶壶上冒出来的热气暖手,心里犹豫着,要不要回房拿件坎肩来穿上。 远处隐隐约约地有许多女子在笑闹,春瑛探头透过窗子往外看,见花园那头灯火通明,猜想府里的丫环能空出身来的,大概都到花园去了,接着前院方向又传来了锣鼓笙箫的声音,大概是戏开场了。 外面这样热闹,她却只能独自待在这个小房间内,守着一炉茶水,怎么想都觉得无比凄凉,天上的月亮那么圆,没有水果,好歹也要来个月饼啊。 春瑛忽然一僵,想起了去年这个时候,她还在现代的家中,陪爸妈吃完饭,就打算出门找张小美,再约几个老同学一起去唱卡啦ok,老妈想要她留下来陪自己看电视台的晚会,她嫌闷不肯,结果老妈只好让步,另外装了几个从超市买来的小月饼叫她带着,说是中秋夜总要吃月饼才算应节。 当时的月饼怎么样了?她记得好象是丢在了卡啦ok厅里,一口都没有吃。现在回想起来,她真的很后悔,早知道那是陪父母过的最后一个中秋节,说什么她也不会出门的……难道是因为那时候没吃象征团圆的月饼,上天才会惩罚她,把她丢到这个世界来的吗? 脚步声传来,春瑛猛地惊醒,发现自己的脸上凉凉的,忙抬袖擦了,抬头看向门边,原来是梅香。 梅香捧了个一尺来长的盒子,有些诧异地走了进来:“怎么哭了?是想家了么?”春瑛勉强笑着认了,她便微笑着坐下:“总要习惯的,人人都是这样。不过你年纪还小,若实在想得慌,就多抢些活来做,等下回清闲时,我也有借口放你半天假。” “真的?!”春瑛有些惊喜,大姐秋玉几个月才能回家一趟,她以为自己也是一样的呢。 梅香笑道:“当然是真的,不过次数不能多,你也要勤快些,那我放你假时,其他小姐妹们也不会觉得不平。”她将手里的盒子往春瑛手中一塞:“这是上头赏的点心,我见你没去领,就替你拿回来了。” 春瑛打开盒子,见里面是两块糕和两个圆形的小面饼,猜想大概就是现在的月饼了,上面还印有“顺安添丁吉兆”的字眼,有些好笑。 梅香道:“吃这个要配茶才好,等三少爷回来睡下,我把他的茶拿下来,和其他人一起吃饼,你也来吧?” 春瑛顿了顿,摇头道:“我不饿,这个留着我明儿吃吧。”接着又问:“人人都去看戏观灯了,梅香姐姐怎么还在这里?” “人都跑光了,这里怎么办?到处都是灯油火蜡的。”梅香拎起茶壶盖看了看,又拿火钳捣了捣炉子,“现下除了我,满院里就剩下你了,你还小呢,这前前后后的事,又知道多少?横竖戏和花灯年年都有,少看一年也没什么。” 春瑛闻言也不再问什么了,两人相对坐着,梅香时不时问她几个问题,比如家里有什么人,父母身体好不好,平时爱做什么,跟谁比较合得来,又跟谁不对付……听到最后一个问题,春瑛有些警惕,虽然很想告青儿一状,但想到梅香与青儿认识时间更长,便谨慎地闭上嘴。 梅香瞄她一眼,微微一笑,道:“你刚来,自然有许多不习惯的地方,有事只管来找我。兰香和青儿最近脾气都不好,你别惹她们。”春瑛只得应了。 梅香抬头望望外头,道:“似乎起了冷风,三少爷今晚穿得单薄,可别着凉了,我得给他送件衣裳去。”说完抬脚就回了后院,拿了一件披风出来,正打算出院门,又发觉空气中弥漫着湿气,疑心要下雨,忙高声唤春瑛:“我要送伞和衣裳到前头去,你帮我打灯笼吧。” 春瑛走到门边,迟疑道:“可是这里还烧着炉子……” “就一小会儿,不要紧的。”梅香找来了两把油纸伞,“到了外头过道,遇见有人,你就能回来了。” 春瑛只得回头把炉火调小些,便跑出去拿了灯笼,一路送梅香出了院门,远远看到前面的花园门口有许多人影晃动,她才松了口气。 正转过一处拐角,附近的灯光一时被花木遮住,忽然吹来一阵冷风,夹杂着几丝细雨,凉意直渗入衣衫内,直叫春瑛和梅香都齐齐打了个冷战。灯笼内的火苗晃了晃,便熄了,周围黑暗下来,只余风声呼呼作响。 这时,不知从哪里传来一声幽幽叹息,听起来分明是个男子。春瑛和梅香两人顿时觉得毛骨悚然。 (猜猜这是谁?求粉红票~~~) 三十五、长姐 春瑛紧张地提起灯笼,高声问:“是谁?”梅香紧紧握住伞柄,挨近了春瑛几分。 那男声没有回应,只是花园围墙的另一头,隐隐传来枝叶被踩踏的声音。春瑛听得分明,大胆踏出两步:“是谁在那边?”梅香扯住她的衣角,两人紧张地等了一会儿,迟迟不见有人应答,春瑛便猜:“那人大概是走了吧?可他到底是谁?” 梅香松了口气:“可吓死我了。周围黑乎乎的,风又刮得这样,亏得你有胆子问他。”低头想了想:“不对呀,这里是内院,侯爷与少爷们都在前头宴席上,怎会有男子?!难道是哪个胆大的小厮?!”想到这里,她脸色一沉:“这可不是小事,定是看守二门的人光顾着吃酒赌钱,没留神让这些不三不四的人溜进来了!我得去看一看!”说罢便拉着春瑛一直往前走,到了花园门口,另找了一个小丫头打灯笼,让春瑛自行回院,还说:“若是害怕,就叫个人陪你。” 春瑛觉得这路又不远,自己的胆子还是够的,既然有踩枝叶的声音,就证明不是什么鬼怪,便拒绝了这个提议,一个人往回走了。经过那处拐弯时,她踌躇片刻,索性大着胆子走到围墙根下,透过镂空雕花的缝隙往墙的另一头张望,只能看到黑漆漆一大片竹林,借着远处花灯的余光,隐约认出林后的小山轮廓。 到底是谁呢?记得那天进府时,紫藤曾说过,到花园玩时,不许接近山下山下的屋子。难道那里住了什么人吗? 要不要找时间去打探打探?春瑛有些跃跃欲试,又一阵冷风吹来,她打了个喷嚏,觉得再吹风明天就要病倒了,连忙快步往浣花轩的方向走。 才走到门口,她便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疑惑地回头张望,却惊讶地看到大姐秋玉从黑暗中走过来。 “姐姐?!你怎么会来?”春瑛跑过去,“我原本也想去找你来着,可是被派了看炉子的差事。” 秋玉穿着靛青暗花绉绸夹衫,系了秋香色的长裙,外罩青色坎肩,提着一盏样式简单的琉璃灯笼微笑着迎了上来,一把拉住妹妹,便皱了眉头:“怎么穿得这样单薄就跑出来了?也不怕着凉!快回屋去!”春瑛傻笑两声,拉着她走回茶水房了。 炉火几乎熄下去了,春瑛忙加了几块炭,又让出最好的一张凳子来:“姐姐坐这里吧?我还以为你会在前面侍候呢,怎么会过来的?如果事先说一声就好了,现在连杯热茶都没有,壶里的茶水我又不能用。” “咱们亲姐妹说话,要这些客套做什么?”秋玉吹熄灯笼,随手cha在窗框上,便坐了下来,“你进府的那天我就想来找你了,偏偏为着过节的事,我们院里的人都忙得脚不沾地,刚闲下来,二老爷一家又到了。我怕你一个人在这里不习惯,趁着今儿前头开宴,我要了四处巡查的差事,才得空过来,只怕不能久待。若有人问起,就说我是路过进来歇脚的。”她将双手挨近炉子取暖,又瞪春瑛:“快回屋穿衣裳去,这里有我给你看着。” 春瑛忙应声跑回自己房间去了,添上了那件水红坎肩才回来。秋玉摸了摸她的坎肩,问:“这是梅香给你的?瞧着象是她从前穿过的旧衣裳。” 春瑛点点头:“她给了我好几件呢,还有些首饰。姐,府里的丫头穿戴都这么讲究吗?吃用的东西也都不便宜,我那天吓一跳呢。” 秋玉笑了笑:“若不是这样,怎么显出咱们府上世代侯门的不凡?”接着她话题一转:“我那里也收着几件好衣裳,颜色倒还鲜亮,都是从前主子们赏的,我通没穿过几回,等你得了空,就过来找我拿。首饰什么的,我也有,还有妆匣脂粉梳子镜子之类的,你喜欢什么就都拿去。梅香是个好的,但她这两年就要出去了,让她多留些体己吧。” 春瑛笑道:“其实我不喜欢涂脂抹粉,我才多大呀?没得把皮肤弄差了。只不过是因为别人说在浣花轩干活的丫头,打扮不够体面,会丢三少爷的脸,我才收梅香的东西。其实这些已经够用了,等到换季时,我也会有新衣裳的,姐姐的衣服首饰就留给自己用吧。我瞧你整天都穿着老气横秋的衣服,那个兰香比你还大一岁呢,瞧她整天打扮得象朵花儿似的。” 秋玉扑哧一笑,拧了春瑛的脸颊一记:“小促侠鬼!那个兰香可不如梅香好说话,叫她知道你在背后编排她,你可没好果子吃。”接着叹了口气,苦笑道,“我在老太太屋里,大些的姐姐们都是这样打扮的。有时候外头的人送衣裳给老太太,她自己不穿,不是送人,就是赏给我们。这些衣服虽说颜色老成些,料子做工却都是上好的,你们这里的几位姐姐,还未必有我这样的体面呢。” 顿了顿,她瞥了门外一眼,见没人经过,便凑近了妹妹低声道:“给你的东西,你就收着。这府里上下的人,十个里有九个是势利眼,见你穿着家里做的粗布衣裳,头上也没个象样的首饰,或者总是那几件旧衣裳换着穿,心里便存了轻视。你受了差遣去传话办事,他们也不理你,主子们怪罪下来,他们只会把过错归到你身上,你吃了亏,还没处说理去呢。” 春瑛哑然,愣了好一会儿,才点头道:“我知道了,等我这边有了空,就去找你。”秋玉是路春瑛的亲姐姐,用她的东西也比较心安理得,反正这几个月也没少用。 “要不就求一个到我们那里传话或送东西的差事,趁机过去吧。”秋玉想了想,“那样一来,别人问起,也不会说什么。” 春瑛点点头,随即又道:“我还不知道路怎么走呢,这几天就没出过院子。” 秋玉皱了皱眉:“照理说不应该啊?新来的小丫头,总要让她到各处走走,不然怎么传话跑腿?” 说起这个,春瑛就一肚子气,她把进府后经历过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尤其点出青儿的刁难,还道:“我好冤枉!她看曼如和胭脂不顺眼,怎么就只跟我过不去?!我又没得罪她!” 秋玉脸沉沉的,不悦地问:“她怎么敢这样?她知道你是我妹子吗?” “这个嘛……”春瑛想了想,“我没告诉她你叫什么名字,但我说了你是在老太太屋里的,不过她说,除非是琉璃她们,不然其他的小丫头她也瞧不上。” 秋玉冷笑:“她算哪根葱,就敢这样拿大?!”又对春瑛道:“若她再刁难你,你就说你是我妹妹,如果她还不依不饶的,只管告诉我。你别怕,她虽在浣花轩里有些体面,但这里上上下下,除了三少爷,就只有梅香兰香两个,才敢不给老太太院里的人面子。” 想到妹妹初来乍到,许多规矩都不清楚,秋玉瞧着外头的光景,估计还能再留一一两刻钟,便把自己进府多年来的心得简单地说了一说,比如对梅香兰香这样的大丫环,要区别对待,梅香脾气好,威望又高,对她可以多依赖些,有什么活计就勤快点帮忙做,有委屈或是什么请求,都可以找她;但对脾气稍差的兰香,只需多敬着就行,要尽可能少在她面前出现,免得被她当成出气筒。至于那六个二等丫环,只需冷眼看着,哪个性情好的,可以多亲近,但不要太近了,更不能听其中任何一个人的话,却做对另一人不利的事。 她正色道:“在少爷跟前侍候的人里,一二等的丫环都难免分成几派,彼此暗地里争斗。三少爷年纪还小,梅香兰香两个除外,那几个二等的,只怕都有自己的小心思。你进府来,是正经当差的,别被她们搅和进去了,万一有谁失势,连累了你,太太一发话,我可救你不得。千万记住了!” 春瑛半信半疑:“这……有那么夸张吗?顶多就是被赶出去吧?”或者打一顿板子?这可不妙。 “那还算是好的。”秋玉道,“菊香竹香两个,原就是这院里的,太太做主给她们定了亲事,一个是酒鬼,一个是病秧子。她们还是这里的二等丫头呢,从小儿就侍候三少爷,往日在府里都是横着走,出了事,也不过是这么着。咱们这样的家生子,小命都握在主人家手里,片刻都不能大意!” 春瑛被唬住了,咬唇低下头,犹豫了一会才道:“我看南灯大哥和红玉姐姐……在外面过得好象还不错……” 秋玉瞪她一眼:“我早听娘说过了,你帮他们找了个kao山。可他们是大少爷帮了忙,才能拖籍出去的。要是太太发话,哪能这么顺利?我的话,你别当耳旁风。少爷跟前的丫头,十个里有八个是有心往上爬的,咱们家又不指望你出这个头,你只要老老实实当差就好。若有人拉拢你,你只推说年纪小不懂事,回头找别人玩去,象是太太屋里的芍药,还有你方才提的紫藤,都可以,别被曼如青儿她们几个当枪使了。” 春瑛郑重地答应了,决定要照姐姐的话去做,但想到自己二十多岁的人了,居然还要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教导人情世故,实在有些丢脸,便不好意思地低了头,眼珠子转啊转,忽然瞥见梅香拿来的那盒点心,忙拿到秋玉面前,道:“这是上头发的糕点,姐,咱们一起吃吧?中秋总要吃月饼的。”旋即又皱眉:“可惜没茶……我记得我房里好象还有茶水,不过已经冷了,我拿来热热?” 秋玉一挑眉,指了指炉上的茶壶:“这不是茶?是给三少爷备的?”见春瑛点头,便自行从柜子里找了两个白瓷杯子出来,提壶就倒。 春瑛忙拦住她:“青儿说了不许我们喝的,还有曼如……” “你就说是我喝的。”秋玉淡定地倒了半杯茶,递给妹妹,“怕什么?梅香兰香两个一年里不知道要在我们那儿揩多少油,我吃她们半盅茶,难道就是贼了?她们要真那么说,看我不大耳刮子抽上去?!”她给自己也倒了半杯,然后拿起一块月饼:“这字都糊了,定是她们挑剩了的。也罢,我记得这是果子馅的,味儿还可以,倒是这桂花糕太甜,你们小丫头爱吃,我却嫌腻的。” 春瑛笑嘻嘻地拿起另一块月饼咬了,问:“不知道爹和娘在家里能不能吃到这个?” “都一样的,爹也能领到一份,只是味儿可能差些。”秋玉微笑着从袖筒里掏出手帕,擦了擦春瑛的嘴角,“瞧你,傻呼呼的,吃个饼也要落一地碎屑!” 吃完宵夜,秋玉听到外头已经在放焰火了,忙起身道:“我该走了,还有几个地方没查呢,你多留心院中各处的烛火。方才我说的话,你都记清楚了?” 春瑛忙保证说都记清楚了,一路送她出了院门,远远看到方才走过的路,眼珠子一转,扯住秋玉的袖子:“姐,花园那边,是不是住了什么人?方才我经过那里时,听到有男子在墙那头叹气呢。” (每次我想早点更,总是会写得比平时多……咳,求粉红票~~~) 三十六、又当了一回出气筒 秋玉眉头一皱:“男子?花园里吗?” “是啊,我给梅香打灯笼,送她到花园门口,走到花园外头的拐角处,风大吹熄了灯,就听到墙那头传来男子的叹息声,吓了一大跳。我问谁在那边,那人没回答就走了,踩得枝叶僻啪作响,肯定不是什么鬼怪。”春瑛答道,“梅香说,侯爷少爷们都在前头,内院不可能有男子,怀疑是小厮偷溜进来了。可是我想,如果是小厮,干嘛在墙下叹气?我回来时悄悄看过,墙那头是竹林,这黑灯瞎火的,谁会没事跑那边去啊?”她眨眨眼,凑近了秋玉小声问:“姐,你对府里的事情熟,知不知道那是谁?我听人说,那边山上山下的屋子都不许人kao近,是不是有什么秘密?” 秋玉一边听,一边脸色变幻,到了最后一句,已经镇定下来,没好气地瞪了妹妹一眼:“主子们吩咐的事,你只需照办就好,理他这么多做什么?!”顿了顿,也压低了声音:“那几间屋子……确实住了人,不过侯爷曾亲自下了严令,不许声张,因此府里知情的人也不多。我也是偶然听到老太太跟琉璃说话时,提过一点,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也闹不明白。你只需记着,那人的身份,除了老太太、侯爷、太太和三位少爷外,就只有两位大管家知道,连二房的主子也未必清楚。人人都以为那几间屋子闹鬼,连白天都不许人kao近,里面的人也不会出来。你千万别跟人提起这件事,梅香那头,很快就有人叫她闭嘴的,你给我机灵些!” 春瑛惊讶地张大了嘴,心里有些兴奋。这算是大宅门里的秘密吗?会是什么人呢?通常这种避人独居的不是发疯的姨娘,就是家族中的不祥人之类的,不过既然是男声,肯定不是女人,她记得那个声音听起来似乎还挺年轻,难道会是侯爷的私生子?! 秋玉一看她的表情,就恨恨地拍了她脑袋一记:“叫你别管这事儿了,如今都在想什么?!不许跟人提,也不许去打听!更不许kao近!你想挨板子,我还怕被主子责骂不懂管教妹子呢!” 春瑛脑门吃痛,缩了缩脖子:“知道了……”秋玉瞪了她几眼,才提着灯笼往花园那边走,走近那拐角时,脚下顿了顿,便加快速度冲了过去。 春瑛目送姐姐离开,觉得身上有些冷,忙往回走,忽然听到前院方向的天空传来连续几下焰火声,接着便重归平静,她猜想是焰火结束了,忙跑回茶水房升火。 不一会儿,梅香也回来了,脸上犹带狐疑,到茶水房来提茶壶时,踌躇片刻,才对春瑛道:“方才的事,你就忘了吧,别跟人提起。” 春瑛自然明白是怎么回事,忙点头应了,帮着她提茶壶。梅香一接手,便觉得份量不对,再看旁边的柜面上放着两只空杯:“是谁吃了茶?” 春瑛忙道:“我姐姐秋玉到各处巡查,经过咱们院门口,见里头空空的,以为没人,就进来转了一圈,看到我在这里,她就顺便歇歇脚,说了几句话。” 梅香闻言笑道:“原来秋玉就是你姐姐,怪道我总觉得你有几分眼熟,只不知道长得象谁。先前我只听说你有个姐姐在老太太那里当差,却不知道是她,往后你和我们就更亲近了,她原是从小儿和我们一处长大的。三少爷养在老太太跟前的那几年,我们和她就象是亲姐妹一样。往后有什么难处,只管找我就是。” 春瑛笑着应了,心里却在嘀咕。虽说秋玉也曾提过梅香兰香跟她那边的人交情不错,却没提到她们好得象亲姐妹呀?她的确是让自己多亲近梅香,可对其他几个人,却好象不大待见,还特地交待自己别跟她们太亲近呢。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就算是梅香,如果真的跟秋玉要好,怎么会不知道自己是秋玉的妹妹?自己可是年初就打算要进来的。 春瑛心中转过几个念头,决定还是照秋玉的话做,便笑着扯开话题:“这壶挺重的,姐姐要我帮忙吗?” “这倒不用,你今晚辛苦了,全院上上下下,就只有你老实留下来当差,没偷溜去玩,你熄了炭火,便先回屋吧,早些歇息,明儿上头发赏钱,我会替你留一份。”梅香冲春瑛亲切地笑了笑,便提起茶壶往后院去了。 春瑛眼珠子一转,便高高兴兴地熄了炭火,拿心盒子回了房间。小丫头每日的热水供给是固定的,她没法洗澡,便打了半盆水来洗脸擦身,然后拖掉外衣,散了头发,舒舒服服地睡下了。 迷迷糊糊间,有人猛地拽开了她的被子,大力推了她几下:“起来!快给我起来!”春瑛身上吃痛,翻起身来,见是青儿,脸色就沉下来了:“又怎么了?!你有完没完啊?!” “我们这些姐姐们都还忙着呢,你一个小丫头居然就敢先睡了?”青儿高高地挽起袖子,脸都扭曲了,“茶是冷的,炉子也没升,你当我们是死人哪?!还不快给我滚起来?!你不是来白吃白喝的?偷懒还敢偷得这么光明正大?!” 春瑛床气一发作,索性站在**,叉着腰居高临下:“你搞清楚!谁偷懒了?!今晚整个浣花轩的人都跑光了,除了梅香姐姐,就剩我一个在看炉子!我看的是上房的茶水炉,你们喝的茶、烧的炉子不干我事!你找负责的人喷去!是梅香姐姐说,我可以熄炉子回来睡觉的,你不信就去问她呀!” 青儿双眼瞪得老大:“你、你……”她几时见过有小丫头这么顶嘴的?整个人都愣住了。 “我什么我?!我一没偷懒,二没闹事,睡觉也是听姐姐们吩咐才回来睡的,你是对我不满,还是对梅香姐姐的话有意见?!”春瑛立刻就找到了祸水东移的办法。不管梅香是不是真的跟秋玉要好,眼下不拿她当挡箭牌就太可惜了。 青儿脸涨得通红:“你少胡说!我几时对梅香有意见了?我骂的是你们这些不好好干活尽挖空心思讨好主子往上爬的人,你别在这里挑拨离间!” 春瑛冷笑着俯视她:“你几时见我不好好干活尽挖空心思讨好主子往上爬了?!也不知道谁才是那个挖空心思的人呢!”说罢上下瞄了青儿一眼,“好好干活的青儿姐姐,你今晚在哪儿呢?怎么不见你的人影?!” 青儿哑口无言,气得直发抖,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春瑛同屋的夏荷原也在场,被吓得躲到屋角,不敢作声,却早有机灵的小丫头报到后院,梅香急急赶来,看到这个情形,便骂道:“这又是怎么了?后面还忙着呢,真是一刻都不得消停!”她问过在屋外看热闹的小丫头,知道了原委,便拉长了脸对青儿道:“原是我见她值夜辛苦,才叫她早些歇下的。她这么小的年纪,难得不贪玩,肯老老实实当差,我们当姐姐的正该多体恤。你不知情,怎么也不先问问我,就跑来骂人?!” 青儿原本被春瑛揭穿,已经恼羞成怒了,现在被梅香数落,脸上顿时挂不住:“我怎知道这样的小事也要先问你?谁都知道你在主子面前最有体面,我是比不上的,可怎么着也比她强!我们还忙得脚不沾地,她居然先睡下了?!我骂她一句,她还跟我顶嘴!难道她就有理了?她凭什么先睡?三少爷都还没睡呢!” “他已经睡下了,你说话小声些,别吵着他。”梅香淡淡地瞥了青儿一眼,“她顶嘴固然是她不对,可你不分青红皀白地骂人,却是有错在先。你有事不想做,就叫人来帮忙,谁还拦着你不成?别人得闲是别人的造化,你这样闹起来,叫三少爷听见了,难道你就是有脸的?”说罢朝春瑛点了点头:“还不快下来?!瞧你这象什么样子!快给你青儿姐姐陪个不是。” 春瑛已经清醒过来了,虽然心中有气,还是顺坡下驴地下了地,随意道了个万福:“对不起了,青儿姐姐。” 青儿的脸还绷得死紧,听了她的道歉,眼皮子都没动一下,也没有任何回应。梅香脸一沉:“你还要怎么着?我可不管了,等明儿她姐姐秋玉知道,过来跟你算那根玉簪子的账,你可别再叫我帮你说话!” “秋玉?”青儿有些意外,“她是秋玉的妹子?!”她飞快地看了春瑛一眼,春瑛扬扬眉:“我就是,怎样?”青儿忍了忍,跺脚道:“就算是秋玉的妹子,我也吞不下这口气!” “你哪儿来这么大的气?”梅香揽过她,便拖着往外走,“那块芙蓉妆花罗,旧年太太曾经赏过我一块,我还没用呢,你想要就拿去。那花灯也不如咱们自己府里做的好,园里有上百盏呢,明儿我陪你去找老李头,管保拉一车回来!你原是这院里的老人,跟新来的生什么气?” 青儿脸色放缓了些,心里却还不甘心:“我就是心里憋闷!三少爷也未免太偏心了!即便我不算什么,还有你和兰香呢!他有好东西,怎么先给了那两个?!什么活都不干,还整日摆千金小姐的架子,我们手忙脚乱的,她一声不吭就回屋蒙头大睡,眼睛瞎了不成?!除了一张脸,她哪点比我强?!” 春瑛原本见她们往外走,想着没事了,却没想到会听到这么一番话,难道她又倒霉地当了一回出气筒? 这都叫什么事呀? 三十七、那人 梅香听了青儿的话,哑然失笑,回头给周围的小丫头们使了个眼色,众人便迅速悄悄地散了,她才回头劝道:“我哪里是在乎这些的?况且你也冤枉了人,曼如还在上房侍候呢,哪里是睡着了?若你不喜欢,就让她替你把脏衣服送到浆洗房去,只要屋里有人,谁不是一样?”顿了顿,压低了声音:“你既是老人,就该拿出老资格的样子来,对底下的小丫头,也该好好教,整日不是打就是骂的,叫人怎么服你?主子们看见了,也觉得你刻薄,跟人一比,你哪能讨得了好?” 青儿张张嘴想争辩,终究还是被梅香笑着推回后院去了。春瑛看着她们的背影消失,松了口气,坐回**,想起自己刚才的举动,有些懊恼:她似乎太冲动了,青儿不管怎么说还比她高一级,得罪了上司,以后有的是小鞋穿,不知道秋玉姐姐的名头能不能挡住青儿的报复? “春儿……”十儿从门外溜了进来,“你好大的胆子!你居然敢跟青儿姐姐顶嘴!” 春瑛扁扁嘴,仰脖道:“顶就顶了!是她先找我麻烦的!”难道别人对她破口大骂,她还要笑着接受不成?她本来就是有理的那个! 十儿偷笑,推了屋角的夏荷一把:“呆子,躲这儿做什么?人都走了!”夏荷没好气地推开她,噔噔噔走到春瑛跟前一瞪眼:“你得罪了上头的姐姐,以后吃亏,可别连累我!”说罢又噔噔噔跑上自己的床,拉下帘子,就没声响了。 “当心闷死你!”十儿骂了一句,便跑到春瑛床边,笑嘻嘻地说:“春儿,今晚胭脂姐姐和曼如姐姐都得了赏,曼如姐姐得的是一盏走马灯,可有趣了!不过我瞧她好象不太喜欢的模样,你跟她是一个院里长大的,她对你又好,你能不能帮我说说,求她把灯借给我玩两天?” 这叫春瑛怎么回答?本打算一口回绝,想到进府后十儿一直对自己很好,春瑛犹豫片刻,便随便找了个借口拖延下来。第二天送茶到二进门上时,正好是曼如来接托盘,她踌躇着道:“听说你昨晚上得了一盏好灯?十儿跟我提起,说她很喜欢,叫我问问你,能不能让她凑近了仔细看一看?” 曼如接过托盘,用一种十分复杂的目光看着她,默默地转身去了,春瑛觉得莫名其妙。 不过晚饭时,十儿还是看到了那盏灯,虽然未能拿在手里玩,她已经挺满足的了:“比我元宵时得的那盏还好看呢,春儿,多谢你了。”春瑛笑了笑,扫了默默坐在一角吃饭的曼如,有些糊涂。 也许是知道了春瑛姐姐的身份,再加上梅香的劝告,青儿后来就不再针对春瑛了,不过到底是刁难了这么长时间,口角也有过几回,她拉不下脸来装好姐姐,见了春瑛,顶多就是当看不见,春瑛也没兴趣理她,无视着走过去了。 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春瑛开始习惯了浣花轩的生活。每天早起打扫,她也掌握了一些小技巧,让自己轻松一些,跟其他的小丫头也熟络起来。虽说没兴趣参与小姑娘们的闲话,但她也会坐在一旁做针线,装作听得津津有味,偶尔cha两句傻话,有时候也帮点小忙,那些小丫头很快就把她当成了自己人。加上有梅香在上面罩着,她的日子过得还算轻松。 她一直没有正式见过三少爷,只是每天远远地看见他在一群丫头的簇拥下进进出出,唯一的感想是:长得的确清秀可爱,眉目清朗,举手投足也很大方,说话行事挺斯文的,是个不错的小男孩。不过一想到院里大多数丫环都抱有爬上他的床的主意,她就有些接受不能,这明显还是个小孩呀?!那几位姐姐会不会太饥渴了点?! 在这一群饥渴的丫环中,除了温柔的大姐姐梅香,大概就只有新来的胭脂是远着三少爷的了。她似乎把他当成了洪水猛兽,整天躲在自己的房间里(她享有大丫环待遇独占一间房),据小丫头们说,她是在绣花,偶尔也看看书,连吃饭洗嗽都是在房间里进行的,三少爷叫她去,她也不理,实在推拖不掉,她到了三少爷面前,也是板起脸没个好脸色的,叫她倒茶她推给别人,叫她磨墨她说不会,跟她说话,她也爱理不理。三少爷居然也不生气,还赏了许多好东西,她收了,却连声谢字都没有。连梅香都皱眉头了,兰香和其他二等丫头们更是愤恨不已。 春瑛是听小丫头们闲聊才知道这些的,她有些好奇,那位胭脂姑娘莫非是对自己的遭遇不甘心,才这样冷脸对人的?说起来她也挺无辜的,本来过得好好的,家里也有点钱,因为宫里要选美人,为了出人头地,被家人和乡亲送出去,背井离乡到了皇宫,却又被转送给别人,如果进了王府,成了王爷的姬妾,那还算了,偏偏阴差阳错地进了侯府当侍女,谁能吞下这口气呀? 于是春瑛道:“那个胭脂姐姐是好人家出身,兴许是不习惯侍候人?听说她在家时也是位千金小姐。” 小丫头容儿撇撇嘴:“不过是个小生意人的女儿,算什么千金小姐?她到了咱们这里,摆什么小姐架子?我们吃的、穿的、用的,哪样不比外头寻常的富家小姐强?王总管家的几位姐姐,比东城姜老爷家的小姐还要娇贵呢,从小儿也是丫头婆子围着养大的,还不是一样进府做活?那个胭脂算哪根葱?自己眼睛长头顶上就算了,还要指使我们干活,真把自己当成是小姐了!” 另一个小丫头小凌怯怯地道:“可她是二等的,还领着一等的月钱,是可以叫我们做事的呀?” “那也看是什么事!”容儿提高了声量,“咱们的主子是三少爷,要做活也是为他做的,谁有空侍候她?!” 小凌飞快地扫视周围一眼,忙拉了她一把:“小声些,要是被听到怎么办?”接着便低头道:“三少爷正喜欢胭脂姐姐呢,她摆摆架子也不奇怪。哪位姐姐得势时不是这样的?你骂她做什么?” “你这死丫头,这能一样么?!”容儿拧了小凌的胳膊一把,“其他姐姐要使唤我们,也会给块糖吃,哪象她?累死累活做完了事,连个好脸都没有,真把我们当成她的丫头了!” 小凌吃痛,忍不住拧回去,两人闹成一团,春瑛却在旁边撑着下巴,叹息那个胭脂不会做人。十儿与另一个小丫头晨儿一人捧着一盘点心,从院门进来,见她们在那里打闹,后者便抱怨说:“你们可真清闲!可怜我们都快做死了!” 春瑛忙丢下针线箩跑过去接达十儿手里的托盘:“这是要送到后头的?怎的那么多?” “老太太说了,三少爷总是不肯吃饭,怕他饿着,叫多多地备上点心,时刻催他吃呢。”十儿嘻嘻笑道,“三少爷不吃那个枣泥糕的,咱们回头求梅香姐姐,讨了来吃吧?” 春瑛哑然失笑:“随你。”十儿乐得笑眯了眼,晨儿在旁边一脸鄙视地道:“好象没吃过似的,当心撑死你!” “你捞点心的时候,怎么不怕撑死了?”容儿讽刺一句,又转向十儿,“都快到饭时了,拿这个来有什么用?还不如叫厨房早些送饭过来呢。” 十儿说:“我也是这么想的,可老太太吩咐的话,谁敢不听?老太太还说,往后若到了一更天,三少爷还没睡下,就叫厨房送些味道好又容易克化的宵夜来呢。”她歪歪脑袋:“三少爷最近都在画什么呢?怎么天天都熬到二更三更才睡下?” “三少爷自然是要办大事的,你这样的小丫头,怎么会明白?!”晨儿将手中的托盘往容儿怀里一塞,“我去厨房催饭,三少爷早点吃过饭,再去画画,就不会饿着了。” 她转身就要跑,容儿拿着一大盘点心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恨恨地跺脚:“能得你!明明是我想到的,倒便宜你了!”十儿却大声叫住晨儿:“春儿还不大认得路呢,你带她一块儿去,以后要跑腿也方便。”晨儿停下脚回头看看,皱起眉头瞪了春瑛一眼:“那就快点儿!磨蹭什么呢?!” 春瑛忍住心头的不快,跟在她后面一路走到二门附近,却看到前头的空地上停了十几辆马车,有许多小厮家丁来来回回地搬运车上的东西,她正疑惑这是怎么回事,就被慌张的晨儿拉到旁边的树丛后,后者还大声叫:“裴吉!裴吉!” 一个陌生的中年家丁一头大汗地跑了过来:“是谁在叫我?” “是我!”晨儿从树丛后探出脸来,“前头做什么呢?怎么二门里来了这么多生人?” 裴吉赔笑道:“原来是晨儿姑娘,那不是生人,都是在二房当差的,二老爷家的大行李今儿总算到了,这是在搬东西呢。姑娘这是要到前面去?” “我要去厨房!” “那可就难办了,听说后头还有几车没来呢,这人多眼杂的……”裴吉一脸为难地搓了搓手,“姑娘不如走别的道吧?” 晨儿不满地跺跺脚,朝春瑛摆了摆头:“走!咱们走花园过去!” 春瑛只好又跟着走回头路,一直走进花园里。她还是头一回进这里呢,可惜步履匆匆,不能停下来观赏景致,不过惊鸿一瞥间,也能看到这花园是费了不少心思的,亭台楼阁一应俱全,还种了不少她从未见过的花草。眼下开得最好的桂花,倒有好几个品种,一路散发着怡人的香气。 走到山下,春瑛忽然想起那天听到的叹息声,忍不住放眼去看山脚下的屋子。那是几间不大的青砖瓦房,隐在森森翠竹后,弥漫着一股萧索的气息。再看山上,同样是竹林中掩着一处小小的竹舍,风吹得竹叶哗哗作响。 晨儿回头瞪了春瑛一眼:“快走呀?你瞧那边做什么?那里闹鬼,当心鬼把你……哎哟!”话还未说完,她就跌了一跤,哀叫连连:“痛死我了!这是什么东西呀?!”她从身下摸出一块玉佩,见它质地洁白无暇,雕工精致,还连接华丽的绳结,愣了愣,眼珠子一转,渐渐浮现出喜色:“这不是三少爷随身带的玉么?定是他不小心落在这里的!” “是吗?”春瑛扶她起身,“那等会儿咱们就拿回去交给梅香姐姐吧?” 晨儿却瞥了她一眼:“三少爷最宝贝这玉了,丢了一定会很着急的,我这就拿回去给他,你在这里等我一等。”说罢飞快地转身走了。春瑛吃了一惊,没想到她摔了跤还能走那么快。 春瑛独自留在原地,周围无人,有些无趣,忽然听到有猫叫声,寻声望去,原来是只白色黄斑的波斯猫,十分可爱。春瑛起了怜爱之心,轻声招手:“过来呀,过来!”那猫却傲慢地扭头不理,径自跳到竹林中去了。 春瑛不由得失笑,左右瞧瞧,便轻手轻脚地追过去,一路跟着它进了竹林,就忽然不见了它的踪影。她有些懊恼,回头却发现自己已经走了很远,居然是在瓦房附近了,旁边是一处花圃,种着几十株绿色的植物,也不知道是什么品种。忽地从那些植物后冒出一张猫脸来,朝她“喵”了一声。 “原来你在这里呀?”春瑛笑着走过去,蹲下来小心摸了摸它的毛,它有些不太情愿,却没躲开,春瑛心里一阵高兴,正要再摸摸,它又扭头跑了。她正要追过去,眼前却出现了一双靴子。 她摒住气息,慢慢抬起头,一个陌生的俊秀青年映入她眼帘,朝她笑了一笑:“你是哪里的丫头?怎么会到这里来?” (这下猜到他是谁了吧?抱歉,又更晚了~~) 三十八、竹林中 春瑛心中一阵惊慌。 这是谁?是侯府的少爷吗?那她违令接近这里,会不会挨骂?会不会受罚?其他的无所谓,她可不想挨板子!不过听这个青年的口气,他似乎没有生气,他是好人吗?他不会怪她吧?说到底这究竟是谁呀? 她脑子里乱糟糟的,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回答。那青年似乎也没见怪,又问了一遍:“你是迷了路?还是专门到这里来的?侯爷曾有明令,不许闲杂人等接近,你不知道吗?你是新来的丫头?” 春瑛总算反应过来了,舌头却有些打结:“我……我是新来的……我路过……有只猫……”她发觉自己实在是语无伦次,忙深呼吸一口气,迅速在脑中组织了一下语言,同时老老实实地端正站好,低头道:“我在外头小路上等人,见了一只波斯猫,一时贪玩才追着它进来的,并不是有意违令。少爷,您不要罚我……”她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希望这青年会看在她“年纪小”的份上,轻轻放过。 青年淡淡一笑:“那只猫最贪玩,总是到处乱跑。你去吧,以后别再kao近这里了,也别告诉人你来过。” 春瑛愣了愣。这就完了?他不骂,也不罚了吗?! 青年见她呆在那里,又笑问:“怎么?你还有什么话要说?”春瑛连忙摆手:“不不……没有没有……”她朝他鞠了个躬:“谢谢您,少爷。”然后飞快地走了。 到了竹林边,她远远看到来时等待的小路,才松了口气,就马上被吓了一跳。一个全身黑衣的高大男人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也不知几时站到了她面前,直钩钩地盯着她。他脸色惨白惨白地,还瞎了一只眼,裸lou在外的疤痕阴森可怖。他拿着一把长柄竹扫,挽起的袖口处,lou出满是厚茧与刀痕的手。 春瑛不由得退了几步,结结巴巴地问:“你……你是谁?” 那男人没回答,只是沙哑着声音问了两个字:“去哪?” 她哪也不去,就在前面的小路上等人!但春瑛哪里敢这么说?只得答道:“要去厨房。” 那男人举起扫帚柄,往一个方向指了指:“直走,出门右拐,第三个门。” “谢、谢谢……”春瑛干巴巴地道谢,然后目送他慢慢走回竹林中,一眨眼,就不见了踪影。她大气都不敢喘一声,转身就跑,回到小路上,她着急地张望浣花轩的方向,见晨儿迟迟没回来,一跺脚,决定不等她了,自己照着那黑衣人的话去找厨房。 不过,她还是忍不住想,那个青年是谁呢?会是住在山下屋里的人吗?他看上去没发疯,也没生病,难道真的是侯爷的私生子?可是没道理呀?连大少爷都是出生后才从外面带回来的,就算真有私生子,为什么要藏着不让他见人? 还是说……这个人其实不住在这里,只是碰巧今天过来?看他穿的直裰是深蓝色细棉布做成的,皂靴虽是府中针线上人的手艺,却有些粗,这一身打扮说不上寒酸,却也不象个少爷,莫非……他其实是传说中的大少爷?! 春瑛深觉这个可能性很大。传说中的大少爷不是不得宠吗?那穿的衣服差一些,也就不奇怪了。再加上那个青年的眉间似乎带着一股郁色,显然是个不得志的人啊!唉,侯门庶子的日子果然不好过,其实他真的是个好人,自己明明是违了令的,他却轻轻放过了,还嘱咐她别告诉别人。他一定是个温和善良的人吧?祝福他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地,和妻子过上安乐日子吧。 春瑛真诚地在心中这样祈祷着。 她所祝福的那位“少爷”,却在她离开竹林后,在原地发了一会儿怔,才苦笑着转身回屋,对屋里的客人道:“攸哥儿,下回你再来,请别再带耳朵了,我真担心它会把别人引过来。” 那客人正是侯府三少爷李攸,正抱着那只白毛黄斑的波斯猫逗弄,闻言皱眉道:“我不过是想着你在这里幽居无趣,逗它玩玩,也可以解闷罢了,谁知道这小畜牲居然跑出去了呢?”他捏了猫儿的耳朵一下:“都是你这只耳朵惹的祸!” 那猫吃痛,一把朝他抓过来,他快手快脚地将它丢开,仔细瞧自己的手,见没留下伤痕,才松了口气,骂道:“畜牲!连我都敢抓,看我不扒了你的皮!”那猫落地后打了个滚,便飞快地窜出屋去,正好被黑衣人抱住。后者向青年点了点头,抱着那猫走开了。 李攸讪讪地道:“每次见三清,心里都觉得发毛,你怎么就留了这么一个人在身边呢?” 青年笑了笑:“他无处可去,我无家可归,同病相怜,彼此作个伴也好。” 李攸忙道:“你怎会无家可归呢?你在我们府里长大,自然就是我们家的人了,你这话要是让我父亲听见,一定会伤心的。” 青年眼神一黯,默默在书桌前坐下,翻开一本书。 “念哥!”李攸上前一步,欲言又止,过了一会儿,才慢慢地道,“我二叔回来了……你见过他了吧?我听说……他和父亲吵了一架,大约是不满父亲瞒着他将你藏在这里。不过他也带了好消息来,周世伯的案子,兴许有指望了,你很快就可以恢复身份,再不用如此愁苦了!” 青年周念淡淡一笑:“这消息年年都传,传了十来年了,却从来没成真过……你何必说这话来哄我?先皇和那个人定的案子,哪有这么容易翻案?” “这是真的!”李攸急道,“我偷听到父亲和二叔说话,他们说皇上亲政也有两三年,差不多是时候了,只要把那人拉下马来,从前冤死的人就有希望平反!” 周念仍旧摇头:“那是先皇亲自下的旨,有个‘孝’字压着,皇上想翻案哪有这么容易?况且……君心难测……我只怕侯爷和二老爷会引祸上身。”他抬起头对李攸道:“这里是天子脚下,府上这样的人家,正该事事小心谨慎,不让人拿住把柄才是。无望的事,本不该再做奢想,你若有心,不如劝劝侯爷,明哲保身吧。” 李攸有些泄气:“我怎么觉得我们这些外人都比你更热心?你不想为周伯父翻案么?父亲和二叔都是稳妥人,没有把握的事,绝不会随意开口。况且我家是皇亲,有大姐姐在,凭靖王姐夫跟皇上的关系,怎会有事?你这是多虑了。” “皇亲又如何?”周念的语气有些萧索,“这十来年里,因事败落的皇亲还少么?更何况府上还有一个大财源,谁不想分一杯羹?皇上与靖王再要好,到底不是一母所出,我家当年……亲骨肉尚且无情,你又怎能放下心来?” “这是两回事,我怎么不能放心?”李攸闷闷地往旁边长椅上一躺,“先皇后去得早,皇上是在贵太妃跟前养大的,为了救他,我那靖王姐夫几乎把命都丢了,如今那条腿还不大利索呢!皇上一直都敬着他们母子,若不是那个人拦着,差点就把贵太妃尊为太后了。你是没见着他们在一处的样子,就跟普通人家的母子兄弟没两样,可比我跟两个哥哥亲热多了!” 周念瞥了少年一眼,微微笑了笑:“你是羡慕人家兄弟和睦?皇家兄弟,谁知道有几分真心?你两位兄长待你虽淡淡地,倒还明公正道呢,心里有了防备,也不怕他背地里暗算。” 李攸泄了气:“总之你嘴里就说不出好话来,罢了,我也不劝你,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说罢就两眼一闭,仿佛要沉沉睡去。 周念见状,倒有些过意不去,想到李攸是好意来安慰自己的,自己又何必一再泼他冷水呢?方才那误闯进来的小丫头,其实就跟李攸一般年纪,自己对她尚能宽容,为什么不能同样对待李攸? 想到这里,他便用轻松的语气提起了另一个话题:“说起来,我听说你最近有了一位新宠,是被靖王妃打发过来的御赐美人?真了不得,不知是怎样的倾城国色?” 李攸微微红了耳朵,翻身起来道:“你什么时候也听底下人的闲话了?!什么新宠?不过是个丫头罢了。因她发怒时格外好看,我就让她多到我跟前loulou脸,好让我练笔。她是御赐美人,不过暂时在咱们家住着,往后如何,还要等宫里贵太妃的旨意呢!我虽年纪小,也不是不知道忌讳的,大姐姐在靖王府可以肆意行事,我们家却不能!” 周念忙道:“我本以为你忘了,原来你竟清楚得很,是我错了。”顿了顿,他有些迟疑:“只是……风声到底传出去了,对你的名声可不好。” “这有什么不好的?那个胭脂在咱们家住了这些天,难道还能再回宫里不成?”李攸不在意地道,“象她这样赐出来的,已经有两个急病死了,谁知道里头有什么猫腻?她能到咱们家,是她的福气,等过几年,我吩咐管事给她找个好人家,就算对得起她了。” 周念一怔:“你原来是这么想的?可我听说……” 李攸冷笑:“我那院子里,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打那主意呢,流言传来传去,难道个个都是真的?我还不满十二,竟成了色中恶鬼了!我看重那个胭脂,不过是因为她有些脾气,也不亲近我,似乎是个明白人,若过一两年,她仍是这样,才算难得呢!” 周念摇头叹气:“你既是这么想的,何必摆出那种种作态,让人把你当成是轻浮之人?” 李攸脸上讽意更深:“这样才叫人放心呢,府里上到老太太,下到扫地的小丫头,都指望我安安份份,乖巧听话,将来继承祖宗传下来的爵位,再为家族开枝散叶。我当然不好违了他们的意思。不象二哥那个蠢货,真以为处处争强好胜就能叫父亲把家业交给他,父亲还没糊涂呢!” 周念叹息一声,话在嘴里转了几圈,终究还是咽了下去:“时候不早了,你快回去吧,要是老太太发觉你又到我这儿来了,只怕要生气呢。” 李攸笑道:“不过是说我两句,老太太又不会打我,若父亲知道我跟你亲近,只怕还觉得高兴呢。”话虽如此,天色的确不早了,他从书架上找了两本书,又说了几句话,便告辞离开。 在竹林外,李攸找到那只猫,抓住它的爪子抱入怀中,抬起头来时,又成了那个天真地笑着的斯文小少爷。 而竹林中的周念,则点燃了一盏油灯,从书架的暗格中拿出一本书册,看着上面的亡父亲笔,幽幽叹了口气。 (咱决定让叹息男继续叹气……) 三十九、厨房风波 春瑛胡里胡涂的,居然真的找到了厨房所在,把话传了。 那主事的婆子不动声色地看了看她身上的半旧衫裙,认出是从前大丫头梅香的衣服,笑了笑,道:“真是三少爷吩咐的?还是梅香发的话?若是你们小丫头自作主张,我可不敢听从。如今天凉,早早地送过去,若三少爷不吃,白放凉了,到头来还要怪到我们头上,我们找谁说理去?”说罢收了笑,自顾自地与另外三个婆子抹牌。 春瑛皱了皱眉,瞥了厨房内一眼,见里头只有几个年轻些的婆子在洗菜切肉,炉子上已经烧着几个锅了。她心想这都快到傍晚了,灶上也在忙了,这婆子怎么还这样慢吞吞的?居然有空玩牌?她想起方才对方瞄她的那一眼,姐姐秋玉叮嘱过的话立刻浮现在脑海中。于是她冷笑道:“里头不是已经煮上了吗?提早一点又有什么要紧?反正我把话传到厨房了,婶娘自个儿掂量着吧,我们院里知道我来传话的,也不是一个两个,若饭送晚了,饿着三少爷,将来查出来是婶娘误的事,我可不敢怪您。” 那婆子却不为所动:“小丫头少说大话,大家子做饭,也得先做长辈的,三少爷虽然尊贵,总不能越过老太太、侯爷和太太去吧?厨房就这几个灶,哪里烧得来?先等等吧。” 春瑛一窒,不知该说什么了,虽然心里郁闷,但还是转身打算去回话,不料却听到旁边一个婆子悄声对另一个同伴道:“这些小丫头,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谁不知道她们院里的勾当?真把饭早早送去了,三少爷高兴,功劳是她们的,半点好处落不到我们身上,可三少爷若恼了,错就是我们的了。当我们是傻子不成?” 另一个婆子也撇嘴道:“可不是吗?上回也不知道是哪个丫头要献殷勤,早早催得我们送了饭过去,三少爷却不知在忙什么,拖到饭菜都冷了才吃,晚上闹肚子,太太发作下来,害得我们几个被革了一月的银米。真真冤枉死了!今儿也不知道要耍什么花样呢!一帮子害人精,谁理她们?!” 春瑛气结,心想别的丫头得罪了这帮婆子,怎么倒怪到她身上了?这些婆子自觉冤枉,难道还能冤过她去? 她提脚就想走人,但转念一想,晨儿已经先折回去了,现在是她来传话,如果这些婆子真的不听,上头怪罪下来时,她们推说没看到她来,吃亏的还不是她?早知道应该留在原地等晨儿才对!现在后悔也晚了,只能说服这些婆子,至少要拖到晨儿过来,也好证明她是传了话的。 想到这里,她便转身回去,深呼吸一口气,正准备开口,却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十四五岁的丫环跑了过来,将手中一个瓦盅往那些婆子面前一撂,开口就骂:“叫你们炖参汤,瞧瞧这都是些什么?!你当我们是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孩子么?!我们奶奶送过来的好参,被你们弄到哪里去了?!” 那主事的婆子见自己的衣襟上沾了几点汤汁,皱了皱眉,掏出丝帕来慢条丝理地边擦边道:“仔细些!这可是金贵东西,老山参炖成的汤,这一盅就值几十两银子了,那两条须不过是个意思,难不成还真的把整棵参拿去给人瞧么?又不是暴发户,咱们府里没这个规矩。” 那丫环冷笑一声:“你还有理了?这一盅东西,只比清汤多点味儿,真的用上了整棵参?你骗谁呢?!你当我没见过参汤?你当我们奶奶没喝过参汤?!放屁!那是我们奶奶的陪嫁,不是你能克扣的东西,快给我还回来!” 那婆子立时便拉长了脸:“荒唐!都炖成汤了,我哪有什么参还你?你要撒野,也不瞧瞧这是什么地方?!有本事,咱们到王总管跟前说理去!” 那丫环怒极反笑:“好、好!今儿我算是开眼了,世上竟有如此不要脸的人!我告诉你,别以为我们大少奶奶奈何不了你,再怎么着,她也是这府里的正经媳妇,是三媒六聘抬进庆国侯府大门的!奴大欺主这样的事,若是传了出去,我倒要看看,老太太和侯爷饶不饶得了你!” 那婆子脸上有些挂不住:“小丫头嘴巴倒利害,只是我劝你消停些,大家子有大家子的规矩,虽不知道大少奶奶在家时是如何,到了我们府上,就得安份才好。我们都是几辈子的老人了,大少奶奶才进门多久?就想要辖制我们,我劝大少奶奶就死了这份心吧!”另外几个婆子都在冷笑,其中一人还掩嘴笑着对那丫环道:“我说,你这丫头本是府里的人,怎的胳膊反倒往外拐了?难道是有人给了你什么好处?说不定是要捧你做姨奶奶呢!” 那丫环气得直哆嗦,春瑛在一旁也听得眉头大皱,想到方才遇见的那位善良的“大少爷”,她心中顿生同情之心,对那些婆子更加厌恶了。 门外又奔来了个小丫头,见状忙拉着先前那丫环道:“香玉姐姐,奶奶说这事就算了,你别跟人吵架。”香玉急得直跳脚:“怎么能算了?!这回让了步,以后这起子小人就该得寸进尺了!”“姐姐!”小丫头急得眼圈一红,“求你了,我们奶奶不想惹事……”香玉死咬着唇,站在那里不肯迈脚。 厨房里出来一个婆子叫道:“饭好了!”便有几人抬着一大桶香喷喷的白米饭出来,接着又是十来碟鸡鸭鱼肉,统统送到旁边空屋的桌面上。主事的婆子等几个见了,顿时眉开眼笑地丢下香玉等人,径自往屋里走,有两个婆子还在小声议论“闻到焖鸭子的香味了”。 春瑛猛地冲到厨房往里看,灶上已经空了,哪里还有什么煮着的菜?她气愤地拽住主事婆子,道:“你刚才不是说,要先做老太太、侯爷和太太的饭菜,才轮到我们三少爷吗?那你们现在吃的又是什么?!” 那婆子一把甩开她,冷笑道:“合着不用你干活,你就能说风凉话了?!我们不吃饭,哪里有力气做活?快给我滚开!” 春瑛一愣,这话倒有道理,但她还是有些不服气:“那也不能全部人都丢下活不干吃饭去吧?现在都快天黑了!”想当初她不管是在酒店实习还是在舅舅家的小饭馆,认识的厨房工作人员不是分批轮流去吃饭,就是干完了活才吃,顶多是开工前先塞点东西垫底,哪有这样大摇大摆地偷懒的? “不劳你费心,我们自有分寸。”那婆子昂着头往屋里走。春瑛还要再争辩,香玉忽然在旁边凉凉地道:“这位小姐妹也不用白费功夫了,这位妈妈是府里了不得的人物,生的女儿是二少爷宠爱的屋里人呢,我们大少奶奶都被她们踩在脚底下,三少爷又能强到哪里去?她们只认那一位主子!” 春瑛瞥见那几个婆子变了脸色,眼珠子一转,笑道:“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她们的规矩这样古怪!若是老太太、侯爷和太太的饭要先做,我们三少爷也没什么可说的,孝道嘛,可是几位妈妈的饭都在老太太、侯爷和太太之前做好,这又是什么道理呢?难不成几位妈妈竟比老太太、侯爷和太太都要尊贵不成?” “小蹄子!话可不能乱说!”主事婆子拉长了脸,“你少在这里挑拨离间!太太最恨你这种人了!” 春瑛冷哼一声:“我只是为三少爷传饭来的,竟成了太太最恨的人?什么叫颠倒黑白呀?就是这样了。反正我话已传到,听不听由你。是老太太发话,叫我们督促三少爷好好吃饭的,你们不但违了老太太的意思,还不把三少爷放在眼里,将来有什么后果,我可不管!”说罢扭头就走。 香玉也翘了翘嘴角:“可不是么?我们奶奶身子不好,也是老太太发话叫她多进补的,结果却叫你们克扣了陪嫁的人参,不知老太太知道了,会怎么想?”说完了,她也拉着那小丫头走了。 主事婆子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地,心中却忐忑。大少爷两口子,她一向看不起,平时也多有欺瞒,但若大少奶奶真的宁可丢脸也要告到老太太跟前,她也讨不了好,女儿在二少爷面前只怕要吃亏。想到这里,她只得暂时息了讨好二少爷的心,随手招来两个平日处不来的婆子,命她们先去准备老太太的饭菜。两个婆子只得忍气去了。 春瑛走出一段路,见香玉和那小丫头跟了上来,便放慢了脚步,回头冲她们笑了笑。 香玉还了一个笑,又问:“你是浣花轩的丫头?怎的我没见过你?你叫什么?” “我是才来不久的,叫春瑛。”春瑛顿了顿,“路春瑛,走路的路。” 香玉眼中一亮:“姓路?你认得路崇峻不?” “认得,他是我二叔。”春瑛笑着走上前,“我进来也快有一个月了,二叔该回来了吧?他现在可好?” “好着呢,我前儿才见过他。”香玉上下打量了春瑛几眼,“有件事……路叔说他侄女也在府里当差,就在三少爷院里,托我们见了你,替他带个信儿呢,只是那话说的是什么,我也不太明白。” 春瑛有些紧张:“是什么?” “说是……”香玉想了想,“你爹的事已经有眉目了,叫你安心当差,不过几年的功夫。” 春瑛大喜:“真的?!”香玉一头雾水地点点头,又笑道:“虽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不过你既是路叔的侄女,也不是外人,得了空就到我们那边坐坐吧。” 春瑛压根儿就没听清楚她这话,她心中正激动呢。 二叔那句话的意思是:她父亲有机会被调到大少爷手下了,只要事情顺利,再过几年,全家随大少爷拖离侯府,就是顺理成章的事! 春瑛顿时满怀信心,她会老老实实地,等待离开的那一天! (大家冬至快乐~~~“冬大过年”,今儿大家有没有吃好?) 四十、冬天就要来了 春瑛轻飘飘地回了浣花轩,只觉得夕阳中的院子格外美丽,连窗前那株桂花的香气都比平时更芬芳怡人。她先是跑去找晨儿,找不着,才把催饭的事告诉了梅香,想了想,又把那主事婆子的种种恶行也说了。 梅香皱了皱眉,道:“我知道了,这事儿你别跟别人讲,去吧。”还随手拿了两块点心塞给春瑛。春瑛当然没兴趣到处说是非,高高兴兴地带着点心回房,却看到晨儿坐在台阶下板着脸,似乎在生闷气。 她跑过去轻推一把:“晨儿,你跑哪里去了?我等了你半天,没法子,只好自己去厨房了。” 晨儿这才从发呆中清醒过来,不耐烦地瞥她一眼,也不说话。 春瑛讨了个没趣,撇撇嘴,转身就走,却被十儿悄悄拉到一边,小声说:“她正生气呢,别惹她。方才青儿姐姐给了她一顿排头,全院的人都看见了。” 春瑛眨眨眼:“为什么?” “晨儿犯糊涂了,不知在哪里捡到了三少爷的玉佩,就想往后院闯,还想要把东西亲自交到三少爷手里。你想想,我们当小丫头的,不经传唤,能随便进去么?青儿姐姐当然要骂的,就是骂得忒难听了。” 春瑛心中明了,原来晨儿当时捡到玉佩那么兴奋,是这个原因呀?反正是狗咬狗,她就不掺和了。 虽然丫环之间的纷争她不打算掺和,却还是想办法打听大少爷的院子在哪里。恰好小丫头乡儿跟大少爷那边一个丫环是姐妹,隔三岔五会见上一面,春瑛便寻了个机会,跟着她过去了,虽没进到大少爷的院子,却在外头跟碰巧跟来的香玉又见了一面。 对于厨房的事,香玉没有再提,只是很高兴地说起大少爷最近办差事办得极好,侯爷大大地夸奖了他一番,因大少奶奶身体不舒服,还赏了几样名贵药材,真真是难得的体面,她们几个大丫头在院里用炉子熬了几回药膳给大少奶奶吃,大少奶奶如今脸色变得红润,晚上也睡得香了。香玉还亲切地拉起春瑛的手,道:“这回的差事,我也不大清楚,只听说路叔帮了极大的忙。好妹子,咱们是自己人,将来正要多亲近呢。” 春瑛笑着应和两句,心里有些犹豫。她很想知道大少爷会怎么安排自家父亲,会是什么样的工作?如果象二叔那样老是外出的,也太辛苦了,可若是这样说出来,会不会引起大少爷的不满?可是不把事情弄清楚,她就不能心安。抬头望望香玉,她踌躇万分,不敢直接问对方,毕竟只是第二回见面,似乎还不能完全信任。 香玉根本不知道她心中的想法,只是自顾自地窃笑说:“这回我们得了彩头,还不知道那位怎么生气呢!听说昨儿晚上有人摔了几个花瓶,真真糟蹋东西!”顿了顿,她又有些顾虑:“不过最近恐怕要多加小心,那人奈何不了我们大少爷,说不定要拿我们这些丫头出气。春儿妹子,你虽是三少爷院里的人,也未必能保太平——那一位在老太太和侯爷跟前是极得宠的,打骂个把小丫头,谁也不会当一回事,你可千万要警醒些。” 春瑛心头一凛,忙说知道了,回院时都格外留神四周的情形,祈祷千万不要遇上某个变态。幸运的是,她平平安安地回到了浣花轩。 天气渐渐变冷了,转眼便是九月底,府中的针线房开始为众人做冬天的新衣服。按照惯例,主人家只做棉袄和绒袍,今年却因为二房从北边回来,带了不少毛皮,侯府破天荒地给自家人每人做了一到两套的大毛衣服。老太太一时高兴,还赏了恩典,特命针线房给各处管事和一等大丫头也做一身皮袄,当然,不是人人都能用上那些珍贵的毛皮。 浣花轩众人除了正主儿三少爷,就只有梅香兰香得了一身鼠皮袄,却已经羡慕死一众大小丫环了,不论是眼lou妒恨还是故作淡定,人人的目光都紧紧盯住了针线房送来的两件精致的青缎面皮袄,心中各有想法。 春瑛也有几分羡慕。她穿过来时就是正月,家里的棉袄都是旧的,那时整天待在屋里,除了不了解情况不敢外出,以及路妈妈心疼女儿不放人之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身上的衣服不够暖和,只能借助热炕御寒。 这侯府丫环的物质待遇虽说不错,但等级也是非常分明的。大丫头有皮袄不提,二等丫环也有一件暖和的新棉袄和一条厚厚的裙子,倒是春瑛这样的小丫头,只能得一件棉坎肩,外加厚一点的新夹衣,好运气的才能得到“姐姐”们不要的旧棉袄。 春瑛看着分到自己手上的新衣服,是跟其他小丫头一样的蓝绸面棉坎肩,在秋天无所谓,到了下雪的时候,房间又没有炕,可是要冷死人的。她在犹豫,是不是该送个信回家,叫老娘把家里的旧袄送过来? 还没等她找到送信的人,秋玉已经托人把自己的旧袄送过来了。春瑛摸着那几件秋玉亲自改小了的棉袄,心里暖暖的。 十儿探过头来:“真好……我听说老太太院里的姐姐,吃用都是全府最好的。瞧这料子,还有这做工……”夏荷也远远地伸长了脖子往这头看,见春瑛抬头望去,立刻扭转头望天。 春瑛偷笑,又对十儿道:“这里有好几件呢,你若是想穿,尽管跟我说,可别冷着了。” 十儿眼眯眯地笑着回答:“那我就先谢谢了,不过梅香姐姐已经给了我一件,我还有两件家里带来的,只要不出门,这就够使了。” 两人各自分头检验各自的冬衣,打算放出来预防天气忽然变冷,却听到外头院子一阵喧哗,夏荷跳下床跑出去,不一会儿便跑回来说:“是老太太来了。” 老太太是来探望金贵的嫡孙的。三少爷最近心里不大如意,已经连着两天没好好吃饭了,梅香心急如焚,只得吩咐厨房送点燕窝粥过来,他只喝了半碗便丢开,连最爱的丹青,也没再沾手。情况严重,梅香不敢隐瞒,立刻便上报了太太,正巧老太太的丫环在上房,风声便传到了老人家耳中。 老太太带着一大帮人过来,有拎点心篮子的,有拿庄上新孝敬的活兔笼子的,也有带着会唱好听歌儿的画眉鸟,或是当世书画大家新作的……林林种种,都是三少爷平时最喜欢的消遣物。他见了,却只是腼腆地笑笑,小声对老太太说:“祖母……您不用这样……都是孙儿的错,为了一点小毛病,倒累得祖母这般操心……” “你这傻孩子!”老太太一脸慈爱,“你就是祖母的心肝!你病了,祖母怎么能不操心?!你究竟是怎么了?为什么不好好吃饭?可是底下人侍候得不好?!”说着还将凌厉地目光射向一旁恭谨肃立的梅香与兰香。二女慌忙低下头,不敢辩解。 李攸忙道:“不关她们的事,只是我心里烦闷,没有胃口罢了。这都是我的错。” “若她们侍候得好,你怎会烦闷?定是她们粗心!”老太太认定是丫头的错,眼里的怒色更浓,“我听说你十分看重王妃赐的那个丫头?她人呢?!难不成你病得这样,她也不管管?!”她向房内扫视一眼,除了梅兰二香,就只有她见过的曼如和青儿两个,再看外头,容儿、lou儿她们几个也都是她常见的,小丫头中也有两个眼熟,却没有那标致丫头的身影。她来前就在私下猜疑,会不会是那丫头勾引得孙儿行了不轨之事,才弄坏了孙儿的身体,眼下见自己来了,那丫头都敢这么拿大,更添了几分怒气。 李攸闻言眼圈一红,低头小声道:“胭脂正病着……是孙儿让她伤心了,只是兄弟之情更重……祖母……”他欲言又止,担忧地望了周围几眼,挨到老太太耳边说:“祖母,孙儿有几句话想跟您说……” 老太太心下疑惑,忙遣退众人,才压低了声音问:“你想跟我说什么?可是……你那个大哥叫你受委屈了?!” “不,与大哥无关!”李攸深吸一口气,带着哭声道,“是我伤了二哥的心……祖母,二哥若喜欢的是别个,我做弟弟的,二话不说,自然把人送去,可胭脂是大姐姐赐的,身份又是那样,我平日都要敬着,不敢多使唤她。若我把人送过去了,将来宫里追究起来,可不是害了二哥么?并不是我不顾兄弟之情……祖母,孙儿心里难受……”说罢就哇的一声哭倒在老太太司里。 老太太眼中闪过一道不明的光,神情立刻变得严肃起来。 她轻轻拍着孙子的背,一言不发。过了一会儿,李攸停下了哭声,抽泣着抬起头来,满面通红地道:“孙儿失礼了……” “傻孩子,跟祖母客气什么?”老太太慈爱地抱过他,轻声道,“你那二哥,虽说在女色上不大规矩,却是个知礼的孩子,你这些话,难道没跟他说清楚?还是说,他不知道那个丫头的来历?只是瞧着她长得好,所以才冒冒失失地开口?” 李攸面上浮现出迷惑的表情:“是这样么?我以为二哥是知道的……这么说,是我误会了?”他有些忐忑:“二哥以为我连个普通丫头都不肯给他,才生气的么?他其实不知道我的心事?”少年的脸上渐渐重现喜色:“太好了……只要把话说清楚,二哥就不会恼我了!” “当然不会!”老太太笑道,“你这孩子,为这些小事,就愁得不肯吃饭了?若是饿坏了身子,叫你二哥知道,不是叫他难受么?他为了明年的春闱正用功呢,还抽空去找各色玩意儿哄你开心,可见他有多疼你!下回可不许了啊!” “嗯!”李攸展开一个大大的微笑。当老太太转身去叫人,并吩咐丫环们准备好克化的饭菜时,他却垂下眼帘,眼中渐渐lou出一股冷意。 (咳……厚颜求粉红票~~~~最近ms总忘记这事……) 四十一、硝烟弥漫 老太太叫回了丫头们,仔细地问了晚饭的事,样样菜色都亲自过问,才让丫环吩咐下去,接着又挑剔起房内的摆设、被铺、暖炉等,唯恐金孙有一丝不顺心。又见外头书桌上摆着许多笔墨纸砚,忙迭声叫人将一应文房用具都收起,连四书五经都不许孙子看了,免得他费心神。 一时间,浣花轩内众人忙成一团,中间还杂夹着几声鸟叫。三少爷李攸只是笑着陪祖母说笑,哄得她合不拢嘴,更加疼爱这个小孙子了。 这时候偏偏有别人来凑趣。二少爷特派了一个婆子来禀告老太太,说他素日交好的一位张指挥史家的公子送了几块鹿肉,原想晚上孝敬老太太,知道老太太在小兄弟这里,特来问一声,要不要把鹿肉做好了一起送过来? 三少爷一听立刻跳起来:“要的要的,我今年还没吃过鹿肉呢!可是烤的?” “你这猴儿!”老太太笑骂一句,却对那婆子道,“回去说不必了,攸哥儿脾胃还弱,受不得荤腥油腻的东西,让他留着孝敬他老子吧。” 那婆子去了,不多时,二少爷李敞便亲自到了浣花轩,一进门就道:“听说三弟肯吃东西了?可惜那鹿肉来得不是时候,三弟没有口福,暂且将就这几样小食吧。”他打开手上拎的篮子,lou出里面装的五六个小碟,盛的都是精致清淡的糕点。老太太一见便笑道:“还是你有心,攸哥儿,还不快谢过哥哥?瞧他多疼你啊!亏你还多心。” 李攸小脸涨红,满面羞愧地道:“我下回再不会了……二哥……我、我是极敬重二哥的。” 李敞大度地摆摆手:“一家子兄弟,何必这样?你也知道,哥哥我向来喜欢让长得好看的人侍候,原见那叫胭脂的丫头模样不错,看着也赏心悦目,才问你讨的,哪里知道她是你心尖上的人?若哥哥知道,绝不会开那个口。” 李攸略低了低头,沉声道:“说什么心尖上的人?哥哥这话就太抬举她了。她原是宫里送到靖王府的人,大姐姐跟姐夫闹脾气,才把人撂我这儿来的,往后也不知道会不会回去。我原是担心哥哥不知情,会惹出祸事,才把人留下。一个丫头算什么?我们一家子亲兄弟,若为了个丫头吵起来,传出去不是叫别人笑话么?” 李敞一脸惊讶:“原来如此,我并不知道她的来历。这么说,她跟父亲和母亲屋里那几个新来的丫头是一起来的么?大姐姐也太鲁莽了,御赐的美人,又怎么能送回娘家来?!而且送给父亲……名声到底不好,弟弟年纪又小,不如……” “好了,你们兄弟俩把话说清楚就好。”老太太打断了他的话,“至于宫里,你们不必担心,太妃娘娘那边早就有话传出来,这回选进宫的美人,皇上全都送了人,往后也不会再召回去。我正要跟你们母亲商量,找个好日子,给你们父亲屋里的两个开脸呢。只是这到底是王妃送回来的,她既说了给攸哥儿两个,总不好转给旁人,就连你们母亲屋里的那个什么……什么桂花,也是以管教的名义留着,等攸哥儿长大了,再送回来。” “桂花?”李敞翘翘嘴角,“难道就是那个本来叫夕陌的?是谁起的名儿?怎么这样土气?” 李攸一顿,笑眯眯地说:“虽说是土了些,却有一股子老实质朴的味道。那夕陌姐妹俩本是桂花初开时节进的府,叫桂花倒也好记。母亲替她改名,原是怕重了三妹妹和四妹妹的名字。” 李敞微微冷笑:“你那个夕雅改了名叫胭脂倒罢了,叫夕陌的那个却还是原名儿好,‘夕’‘惜’只是同音,压根儿就不是一个字,太太也太多虑了。”他虽然也是庶出,却一向瞧不起同是庶出的三妹,觉得那个所谓的妹妹比自己低了一等。 李攸抬眼望望兄长,眼中闪过一丝嘲讽,脸上却微笑道:“三妹妹虽是庶出,到底是我们自家骨肉,虽然不比大姐姐尊贵,却也是正经小姐,自然该郑重些,让人敬她。母亲原是一片好意,当初我院里的西晨,不也改了叫晨儿么?” 李敞习惯性地想要继续反驳,却发现李攸的反应有些不对劲,再看老太太,已经收了笑容,低垂着眼帘似乎很是疲累。他心中一惊,仔细回想方才说过的话,惊觉自己居然一时大意说漏了嘴,直恨得咬牙切齿,可当着老太太的面,他也只能勉强维持住笑容。也许是为了引开话题,他把篮子往前送了送:“光顾着说话,倒把吃食给忘了,弟弟趁热吃吧,这是刚蒸出来的,正新鲜。” 李攸兴高采烈地接过篮子,看了旁边侍立的梅香一眼:“祖母方才亲自替我传了饭呢,吃了这个就吃不下饭了,还是等晚上再说。梅香,赶紧给我收好了,可不许叫老鼠叼了去!” 梅香会意地接过篮子:“是,三少爷。”然后将它拿到里屋放好。 李敞沉默地坐在那里不说话,这时曼如捧了茶送上来,正要放在他手边的小几上,他却不知为什么忽然扬起左手,一下将茶打翻了,热水沾上袍子,连左手也烫出了一片淡红。曼如脸色一变,慌忙跪下来求饶:“奴婢该死!老太太恕罪!” 老太太顾不上她,先把孙子的手抓过来翻来覆去地检查,确定没有烫伤后,才松了口气,瞪向曼如的目光变得凌厉。 不等她开口处置,李攸便大骂道:“你瞎眼了?!笨手笨脚!居然把我二哥烫了?!还不快给我滚出去!” 曼如含泪颤抖着退出正房,想到二少爷冷酷与荒**的传闻,不知道自己要面临什么样的命运,只觉得眼前发黑。候在门外的浣花轩丫头们互相交换了个眼色,都撇撇嘴,不去搭理,只有跟曼如较相熟的lou儿有些不忍,低声劝她:“还不快去再倒一杯茶来,傻愣在这里做什么?”曼如抹了把泪,低头匆匆去了。 屋内,李攸再三向兄长赔罪:“她平时看着倒好,没想到是这样粗心的人儿,回头我让她给二哥赔不是。” 李敞的脸色从曼如跪地开始就一直是铁青的,闻言也皮笑肉不笑地道:“小事一桩,三弟不必客气。你可是我们家的嫡子,金贵着呢,当着老太太的面,哥哥怎么敢叫你的人给我赔罪?” 老太太原本一脸心疼地摸着他的手,听到这番话,脸色一沉:“这话糊涂!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能对年幼的弟弟说出这样的话来?!”转头看见小孙子的眼圈又红了,只是强撑着不肯掉下泪来,心中生怜,忙抱过他安慰:“你二哥是一时气急了胡说,我知道你是好孩子,别委屈。” “孙儿不委屈……”李攸哽咽着转头对梅香道,“上回那个药膏还有,拿来给二哥擦擦,那一点烫伤,半天就能好了,别叫二哥受罪。” 梅香忙去找了药来送到李敞面前,后者绷着脸盯住那药瓶,过了一会儿才接过来,扯了扯嘴角:“那我就多谢弟弟了。” 老太太安抚了嫡孙,回头看向第二个孙子,眼中就带了气恼:“好了,你也来坐一会儿了,功课要紧,快回去温习吧。” 李敞心中暗悔,忙赔笑道:“孙儿已经看了一日书,正想松乏松乏,祖母难道要赶我走么?”他拉住老太太的袖子,象小时候那样向她撒娇。 这个动作本来挺可笑,但老太太却忆起了从前只有一个孙子时,李敞十分亲近她的快乐时光,目光变得柔和了些:“谁要赶你走?不过是盼着你能把书读好,一举考中,也能给咱们家添些光彩罢了。快去吧,当心你老子回来问你的书!” 李敞只好无奈地应了,又不死心地问:“孙儿已叫人收拾鹿肉去了,回头请祖母品尝如何?我会叫人备下祖母最爱吃的几样小菜。” 老太太笑着点头:“也罢,既是你的一番孝心,我就领了,去吧。” 李敞行礼退了出来,走到前院,英俊的脸上已经挂满了阴霾,忽然瞥见曼如捧着一盏茶走过来,他面lou冷笑,站住不走了。 曼如正满腹心事,冷不妨看见李敞站在她面前,嘴角还挂着不怀好意的笑,吓得又跪下了:“二少爷……” 李敞一步步走上来,捏起她的下巴细看几眼,才低声问:“你不是御赐美人,不知我那狡猾的弟弟肯不肯割爱?” 曼如抖得更厉害了,整个人几乎要晕过去。 院内的小丫头们透过窗子看到这幅景象,都吓得躲在门后、窗后,大气不敢出,免得被二少爷发现,被殃及池鱼。 春瑛有些担忧地望着曼如,虽说跟她不是很亲近,但好歹是一个院里的邻居,又在一个地方当差,曼如对自己还算照顾,她吃了亏,自己心里也不好受。想到这里,春瑛便忍不住愤怒。她早听到小丫头们的议论了,不就是泼了点茶么?这二少爷好好的能走路能说话,可见没受什么伤,何必逼人太甚?!看着五官挺俊俏的,人怎么就这样坏?! 前院的情形早有人报到后院去,lou儿心里着急,但屋里的情形又不是她可以随意闯进去的,忙扯了扯跟老太太一起来的几个二等丫头:“快帮帮忙吧,这样下去……” 那几个丫头互视一眼,秋玉走了出来,在二进门上扬声笑问:“二少爷可是忘了什么东西?” 李敞愤然回头,认出是祖母身边的丫环,忙收敛怒色,微笑道:“没什么,这丫头怕我怪罪,要向我赔礼呢。” 秋玉笑道:“原是这样,这丫头也未免太无礼了,竟敢挡住您的去路。死丫头!方才闯得祸还不够大么?还不快去做活?!”后面这半句是对曼如说的。 曼如颤抖着站起身退开,李敞眯了眯眼,便甩袖走了。秋玉松了口气,回到后院,lou儿向她鞠了一躬,刚刚来到门边的梅香目lou感激之色。 屋中老太太问:“外头是怎么了?可是敞哥儿有事?”秋玉忙拉着梅香进屋,笑答:“是方才那粗心的丫头在向二少爷赔礼,二少爷已经走了。” 李攸脸色一沉,没说话。老太太只是点点头便算,又问起另一件事:“厨房怎么还不送饭过来?那里的人越发懒散了。”兰香好不容易得了机会,忙上前道:“奴婢这就去催。”然后匆匆离开。 老太太说了两句闲话,又想起一件事:“说起厨房,我前儿听到有人说,你们院里的小丫头气焰嚣张,指使厨房做菜给自己吃,厨房的人不许,她就抬出攸哥儿来,还说了许多难听的话。可有这事?” (忘了说……平安夜快乐……或者该说圣诞快乐了,大家节日快乐呀~~~~~) 四十二、教训 李攸顿住,下一秒便转向梅香,厉声问:“可有此事?!我不是说过了,要你好生管教底下人,行事要守礼,不许生事么?!”他年纪虽小,板起脸来,居然带着十分威严,颇有其父风范,周围的人都看得一呆。 梅香忙道:“是奴婢疏忽了,只是这事是万万没有的。奴婢猜,许是前些天老太太嘱咐下来,要催三少爷好生吃饭,奴婢姐妹几个商量了,便派小丫头到厨房去打点。定是那小丫头传话时说得不清不楚,倒叫厨房的人误会了。” 李攸这才放缓了语气:“若是这样还罢了,往后要传话,千万记得要找口齿伶俐的。我院里的人,向来不许在外头嚣张的,若你们乱来,惹得祖母、父亲和母亲生气,我可不依!” 梅香连声保证,又示意在场的其他丫头跟着附和。老太太本是顺口问起,见状倒不好再说什么了:“罢了罢了,那厨房的婆子是个什么脾性,我也听说了些,丫头年纪小沉不住气,一句话不合闹将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攸哥儿身份不一般,行事更要谨慎,你们在他身边侍候,更要事事小心,别叫那起小人把他的名声传坏了。” 梅香等人肃然应了,李攸却不太同意老太太的话:“瞧祖母说的,就算是您屋里的猫儿狗儿,都比别人尊贵呢,厨房里的都是积年的老人,本就是从祖父祖母手里用惯了的,是您信得过的世仆,她们开口训诫,连我也要恭恭敬敬地听从,更何况是我的丫头?不管厨房的人说什么话,她也不该仗着我的势,跟厨房的人顶嘴!”说罢转头对梅香道:“回头叫了那丫头来,我要好好罚她。” “好了好了。”老太太叹道,“你这孩子心思怎的这样重?咱们这样的人家,谁家的哥儿不是娇惯得无法无天?就算是积年的老奴,也没有让年轻少爷恭敬听训的道理。我知道你是知礼孝顺的孩子,但也不该太过了,压不住底下人,叫他们如何敬你?如今就有一种恶奴,见主人家没有亲族依kao,脾气又好,便公然欺压,拿了主人家的银子自己发财,甚至还有把主人家的少爷小姐卖了的,简直主不是主,奴不是奴了,你往后要承继咱们庆国侯府的爵位,性子可不能这样和软,要拿出主人家该有的威风来!” 李攸忙站起身来,低头乖乖行礼应是,老太太满意地点点头,又拉了他进怀里,边揉搓边说话。梅香见暂时无事,给秋玉使了个眼色,便笑说:“兰香也太慢了,我去催催她。”老太太只“唔”了一声,没什么表示,李攸却抬起眼皮子盯了梅香一眼,后者会意地与秋玉一起退了出去。 到了外头,梅香二话不说便急急到了前院,找了个小丫头来低声嘱咐:“去厨房找你兰香姐姐,如果半路上遇到了,叫让她走慢些,别急着回来。”那小丫头领命去了,梅香回头见秋玉皱眉,便拉着她走到角落里,小声道:“方才老太太说的那小丫头,就是春儿。” 秋玉大吃一惊:“什么?!” “别急,春儿年纪虽小,却不是不知分寸的。”梅香将春瑛的话复述一遍,又道,“定是厨房的人使坏,或许还有二少爷那边的人在捣鬼,咱们先把事情问清楚再说。” 秋玉抿着嘴不说话,直接走到春瑛的房间,却没看到一个人,在廊上转了半圈,才在茶水房里找到她。 春瑛是刚刚到茶水房来的,因为曼如方才吃了二少爷那一吓,如今正满腹委屈与恐惧,独自坐在角落的小板凳上,伏着膝头低泣。小丫头们经过看见,悄悄躲在门边偷看,春瑛听了消息也赶过来了,正站在门外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安慰她。 秋玉瞥了曼如一眼,便拉起春瑛回房,一进门便劈头质问:“那天你去厨房催饭,都跟那里的婆子说了什么话?!” 春瑛懞了,转头看到梅香也是一脸严肃,便把当时的情形回忆着说了出来,才小心地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梅香松了口气,对秋玉笑笑:“没事,原是那婆子可恶!今儿便让她吃点亏,看她还敢不敢再怠慢我们院里的差事。我先回屋去,你跟春儿难得见面,好好聊聊吧,别太责怪她,她还小呢。”说罢便走了出去,还很体贴地替她们姐妹关上房门。 屋内静悄悄的,春瑛大气都不敢出,只偷偷打量秋玉,秋玉一抬眼望过来,她就马上低下头,小声问:“到底怎么了?你怎么不说话?” 秋玉咬咬牙,大力打了她两下,手便软了,口气里满是恨铁不成钢:“不是交待你要老实做事么?!怎么又惹出这样的是非来?!方才老太太说起这件,三少爷已经发话要罚你,若是好运的,不过是扣点月钱,若运气不好,挨板子都是轻的,你怎么就这样鲁莽?!” 春瑛根本不明白自己哪里错了,虽然秋玉那两下并不痛,但她心里还是觉得委屈:“我做错什么了?我只是照吩咐去传话,还不够老实吗?明明是那个婆子的错,为什么要罚我?!” “你这丫头!”秋玉恨恨地在她手臂上拧了一把,“在这府里,是非对错哪里是说得清的?就算你没错,叫人拿住把柄,又告到老太太跟前,就是你错了!那婆子若没有倚仗,她敢这样怠慢三少爷院里的差事?你心里再不高兴,也要好声好气儿跟她说,你一个十来岁的小丫头,跟她几十岁的管事婆子讲什么规矩?那也是你能讲的?!” 春瑛不服气:“是她偷懒不干活,又说难听的话嘲笑我,你叫我怎么吞下这口气?更何况,姐姐上回不是说有些人见我穿的衣服不够体面,会拖着不做事,等上头怪罪下来,就把责任推到我身上吗?我就是怕她们迟了送饭来,又推说没看到我传话,才跟她们吵起来的。明明别人也吵了,为什么就怪我一个?!” 秋玉一听怒火更盛:“你还有脸说这个?!大少爷院里的人,怎能随便去搭话?她们跟厨房的人闹,你见了就该躲开,可你却偏偏帮她们说话,还嫌自己惹的祸不够么?!”她飞快地转头看看门窗,见没人才拉过妹妹小声问:“有人告诉我,你前儿跟香玉见了一面,可是真的?!” 春瑛惊讶地问:“你怎么知道?!”当时除了她们几个丫头,好象没别的人在啊? “你以为这府里有什么秘密?!”秋玉直跺脚,“若你老老实实的,自然没人会留意,可你才跟厨房的人吵了一架,立刻便有人盯上你了,你今儿跟人拌了嘴,明儿就传遍全府!你当你们几个真能瞒得住人呢?!” 春瑛听了,心里隐隐生出些害怕,但仔细想想,似乎也没什么可怕的:“乡儿跟她姐姐还常见面呢,再说,三少爷跟大少爷也没什么矛盾,我跟他的丫头见面,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是没什么大不了的。”秋玉冷笑,“只不过在别人看来,你先是帮大少爷的人教训二少爷的通房的娘,又跟大少爷的人交情极佳,你叫人怎么想?即便三少爷跟大少爷还算和睦,也会生气的。再说,那厨房的管事婆子,是王总管一系的人,你得罪了她,在这府里还有好果子吃?” 春瑛这时才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我不知道她的kao山是王总管,我……我……我那时只是生气……明明是别的丫环得罪了厨房的人,却叫我买单,那几个婆子说话还不干不净的……姐,那个婆子还敢克扣大少奶奶陪嫁的人参,只拿两条参须炖汤,对着香玉也很嚣张,我实在看不惯……” “若这样便看不惯了,将来的日子还怎么过?”秋玉的语气放缓了些,但还是十分严厉,“大少爷和大少奶奶都没发话,你打抱的是哪门子的不平?他们又不是在咱们府里过一辈子的,不过几年功夫,你替他们瞎操什么心哪?!” 秋玉长年在府中,并不知道母亲与妹妹的打算,春瑛心里有数,也不好透什么,只得小声嘀咕两句,显然还不太服气。秋玉只得慢慢道:“你年纪还小,不知道这里头的门道。有些人……惯会兴风作浪,即便你没做错什么,他们也会借故说,你这么做,说不定是三少爷亲近大少爷而疏远二少爷,或是有人故意挑拨三少爷与二少爷的关系,你想想,这种话传到老太太和侯爷的耳朵里,不是两位少爷吃亏,就是你倒霉,这又何苦来?” 春瑛根本没想过这种可能,不由得大吃一惊:“这太夸张了吧?!” 秋玉又好气又好笑:“你以为那些人什么事做不出来?我年纪虽不大,却是自小就在这府里的,也见识过不少事了,还常常被那些人的手段吓着——所以我叫你处处小心,只要老实做活便罢。这浣花轩,本是极好的去处,逢年过节的赏赐都比别处丰厚,活又轻,再者,侍候的主人有嫡子的名分在,又有太太弹压,那些人不敢做得太过,等你大了,三少爷又该娶妻了。只要你没什么糊涂心思,是极好过的。谁知道你越大脾气越毛躁了,冒冒失失地就跟人吵架,居然惹出这么一件祸事来,叫我怎么说你?!” 春瑛耷拉着脑袋,有些沮丧:“那现在怎么办?三少爷真要罚我吗?真倒霉……我明明是为了帮他催饭才跟人吵起来的……” 秋玉瞪了她一眼:“你还说?!”顿了顿,才缓声道:“往后你给我老实些!没事少在外头乱逛!也不许动不动就跟人吵架!大少爷院子里的人,你也少跟她们来往!闲了就留在房里做针线!” 春瑛扁扁嘴:“整天做针线活,眼睛都累死了,手指头还扎了几百个孔……” 秋玉的双眼瞪得更大:“你还有脸说这话?!你自小就爱做针线,谁知自从你病了那一回,就连针线活都荒废了,绣个花儿也歪歪扭扭的,一点儿都不象从前那么伶俐,如今正该好好练回来,难不成你真要把手艺抛下不成?!” 春瑛心中一震,慢慢摒住气息。她真是太忘形了!居然忘记了,她并不是真正的路春瑛!怎能放心地向路春瑛的姐姐撒娇?!眼珠子转了几转,她低头应了句:“我知道了……” 秋玉不放心,又嘱咐了许多话,春瑛都乖乖应下来,说话也格外小心,生怕泄lou一点自己的秘密。待到有小丫头来请秋玉,她才稍稍松了口气。 看来……真的要低调再低调地过日子了,她还想平平安安出去呢,只是不知道,这回她会受到什么样的责罚? (圣诞节,大家有什么好节目呀?) 四十三、古人的心思真难猜…… 正屋里,李攸正陪老太太说话,渐渐地现出疲态来,不经意地问了句:“饭怎么还没送过来?” 梅香笑着上前道:“已经叫人再去催了,现下不是饭时,许是一时半会儿的还没做出来。” “也不用麻烦,只要做个粥来就行……”李攸偷偷看了祖母一眼,有些不好意思,“孙儿觉得饿了……” 老太太白他一眼:“知道饿了吧?看你往后还敢不敢不吃饭!” 李攸笑嘻嘻地滚到祖母怀中,又撒了一回娇。老太太察觉到他有些无精打采,便劝道:“先打个盹儿吧,我也累了。”转头叫跟来的丫头:“叫人拢个火盆来,这屋子到了下晌越发冷了。” 今天跟在她身边的是两个一等大丫头珍珠和珊瑚,闻言忙跟青儿、lou儿等浣花轩的丫头一起到暖阁里收拾出一张睡榻,又烧了个火盆来,让他们祖孙俩一个睡长椅,一个睡榻,暖暖和和,又舒舒服服。李攸有一句没一句地陪着祖母说话,不一会儿,老太太倒先睡着了。 李攸见状,朝梅香看了一眼,后者便装作替他掖被子走过来,在他耳边小声说话,李攸沉吟片刻,吩咐几句,也闭上眼休息起来。 这一睡就过了大半个时辰,梅香照吩咐进暖阁,轻轻叫了李攸几声,然后挨近他耳边似乎在禀报什么,李攸忽然提高了声音:“不要再提这件事,回头也别让老太太知道,免得她生气。” “什么事呀?”老太太迷迷糊糊地醒过来,李攸忙赔笑:“没事没事,祖母醒了?可是孙儿吵着您了?” 老太太问了珍珠时辰,便要起身:“原来已过了这么久了。对了,厨房的饭菜还没送来吗?!再迟可就该吃晚饭了!攸哥儿这样怎会不饿坏?!”她沉了脸色,便命珊瑚去厨房问个清楚。 梅香忙笑着上前道:“已经送过来了,只是我见三少爷睡得这样香,不忍心叫他,我这就叫人送上来。”老太太这才罢了。 等李攸洗嗽完毕,丫头们已将饭菜送了上来,一看原来是一碗燕窝粥和四五几样开胃小菜,却不是先前老太太吩咐的。老太太见了有些不悦,李攸却迫不及待地吃了一口粥,又挟了口酱菜,微微一皱眉,便马上恢复了笑脸,大口大口地吃起粥来。 老太太见孙子吃得香甜,心里也高兴,忽然觉得自己也饿了,便命珍珠也给自己舀一碗,珍珠却为难地回禀说厨房只送了一碗过来,李攸讨好地挖了一勺送到祖母嘴边,老太太便把所有不悦都丢开了,与孙子你一口我一口地吃起来。 吃完了,李攸又陪老太太说话,仿佛不经意地道:“老太太也别怪他们,又不是正经饭时,本就叫人为难……往后孙儿会好好吃饭的,您别为了这点小事,生厨房的气,免得……”他放低了声音,“……二哥脸上不好看……” 珍珠与珊瑚对望一眼,都不明所以,老太太却听懂了,不由得为小孙子的懂事体贴而叹息。方才那燕窝粥一入口,她已尝出是自己惯吃的口味,因她喜甜软食物,燕窝里照例是多放冰糖的,况且粥的火候太过,显然是自己早上吃剩的,厨房的人加热后又重新送了上来。再看那几样小菜,都是原本做好了存在坛子里,拿出来切好用烧热的香油一拌,便能吃的。如今天凉,那油都结了厚厚一层,怪道孙子吃的时候猛皱眉头呢。 老太太十分生气,厨房的人明知自己在这里,还敢这样怠慢少爷,不但送饭送得迟,还偷工减料,真是欠教训!别人告诉自己的,攸哥的小丫头跟厨房吵架,原因看来还真值得商榷呢!不过他们敢这样大胆,难道真是因为敞哥儿的缘故? 老太太沉吟片刻,始终不相信疼爱的二孙子会做出这种事来,应该是厨房的人自作主张。她沉下脸,决定回去后要让媳妇整治整治府里了,二孙子屋里那几个通房,也要挑拣挑拣,惹事生非的趁早赶出去! 不过她还是留了个心眼,交待珊瑚向浣花轩的人打听,小孙子吩咐“别让老太太知道”的事,究竟是什么? 很快珊瑚就在秋玉的帮助下,从前往厨房传饭的兰香处知道了“真相”。原来她与厨房的管事婆子又吵了一架,那婆子还口出狂言,叫三少爷少折腾她们呢!若不是她据理力争,那婆子还不肯吩咐手下熬粥,结果做出来的,却都是剩粥冷菜。 兰香没提到自己因为心里不爽快,吵架时没告诉那婆子老太太在浣花轩的事,更没透lou那粥和小菜其实早在半个时辰前就送过来了,是在前院放到冷却,又用茶炉子热起来的,因此珊瑚就这样向老太太回话去了。 最后老太太是带着怒气离开浣花轩的,李攸仿佛对此毫不知情,依依不舍地直送到院外,才转回正屋。 青儿一脸不甘心地收拾着杯盘,抱怨道:“三少爷要忍到什么时候?!明明是厨房的人可恶!再这样下去,府里是个人就能欺负您了!” 李攸笑了笑,抬眼看梅香,梅香微笑着点点头,前者神情更轻松了,直往**一躺:“方才走了困,且让我眯一会儿,吃晚饭时叫我一声,我要去陪祖母吃饭。” 梅香笑着应了,替他盖了张薄被,兰香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走到床边给香炉添了两块香,又问:“那天去厨房传话的小丫头春儿,还有方才得罪了二少爷的曼如,三少爷要怎么处置她们?” “处置?”李攸睁开眼,“为什么要处置?” 兰香有些意外:“她们做错了事,难道不该罚吗?我听说您方才在老太太面前发了话要罚她们的,若是轻轻放过,老太太问起时该怎么办?” 李攸笑了:“说得也是。我病了这么一场,回头还要送信给大姐夫和大姐姐,叫他们安心。家里有还未裁的花笺,杏红和铜绿这两色的,你各拣一刀,叫曼如她们裁了,便算是罚过了吧。” 这明显是从轻处置了,兰香虽有别的想法,也不好再说什么,转身去寻纸去了。李攸闭目休息,嘴角还含着一丝得意。 青儿倚在暖阁外一直看着,心里不禁有些发酸。 春瑛坐在房间里,从姐姐离去开始,便一直提心吊胆,不知三少爷会怎么罚自己。虽然被人发现她跟大少爷的丫头来往,是她粗心了,但厨房的事,她心里还是非常不服气,明明是别人做错了,为什么她反而要受罚呢?难道听到别人当面嘲讽,她还要忍气吞声吗?她自问进府以来,一直是老老实实的,跟其他丫环也尽可能友好相处,可以说除了青儿以外,她就没跟别人产生过矛盾,她这样已经够隐忍的了,怎么麻烦还是要找上门来呢?那个厨房的婆子,就算真的有大总管在后面撑腰,这样陷害她一个小丫头,也未免太过分了吧?那简直就是颠倒黑白! 难道说……那个婆子是想先下手为强?!赶在自己告发她之前,先倒打一筢?! 太可恶了! 春瑛怨恨地咬着小手帕,十儿战战兢兢地在旁边小心问:“春儿……你没事吧?” “没事!”春瑛扯掉手帕,告诉自己要忍耐!不管怎么说,她的目标就是平平安安地离开侯府,那些勾心斗角的事,跟她完全没关系! 忽然,她听到有人在门外叫她,抬头一看,原来是曼如。对方的脸色比刚才好多了,笑着朝她招手:“快跟我来,三少爷已经发了话,要罚我们了。” 既然是要罚她们,她怎么还这样高兴?春瑛不解地跟她来到后院,进了一间小房间,只见里头当中放了一张长桌,三面都摆放着高高的架子,架上放着一包包、一盒盒的物品,大都用纸或绸布包着,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角落里还有几个大瓦缸,每个缸中都有几十个大小粗细不等的卷轴。她凑近了其中一个架子,闻到有几个盒子散发出墨香。 兰香从其中一个架子上拿出两大叠纸来,摔到长桌上,又放下两把银剪,没好气地道:“把这些纸给我裁好了,没做完就不许吃晚饭!三少爷仁慈,轻轻放过你们,下回再叫我碰见你们给三少爷惹祸,看我不煎了你们的皮!”说罢转身就走。 春瑛张了张嘴,忍下一口气,坐到桌边,看着那两叠彩纸发呆:“要裁开这个吗?裁成多大?” 曼如微笑着从架上拿出一叠彩笺:“就照这个大小吧,三少爷喜欢用这样大小的花笺给人写条子,我见过青儿干这个。”她拿起银剪,便比照着彩笺裁起来。 春瑛摊开其中一张绿色的纸,发现至少有一平方米大小,上面还隐隐有暗纹,散发出淡淡的花香。她心里嘀咕着三少爷小小年纪就爱附庸风雅,也跟着曼如裁起来。 一边裁,她心里还一边想:刚才还以为会挨打呢,秋玉不是说,好运的也要扣工钱吗?居然只是裁几张纸就完事了?那些高高在上的公子哥儿到底在想什么呀? 她低低叹了口气。本来以为她身为现代人,就算不比古代人聪明,至少也会多些见识的,没想到古人心里的弯弯绕绕让她完全看不明白。算了,她还是淡定一点吧,跟这些古人耍心眼,她还差得远呢…… 事情就这样过去了,晚饭也是按时吃的,春瑛有些无聊,便打算回房间去,照秋玉所说的,多练习练习针线。 练了好一会儿,她觉得累了,便把东西抛开,想出院里走走,不经意地听到院门处有说话声,原来是老太太的丫头奉命送宵夜过来。那丫头道:“这是二老爷从北边带回来的厨子做的点心,配着牛乳吃,最好不过。原是二太太请老太太品尝的,老太太惦记着三少爷,特地叫我送过来,还交待要三少爷趁热吃,晚上早些睡,不许熬夜。” 曼如接过托盘,笑道:“知道了,放心。”那丫头便走了,曼如捧着托盘往后院走,才走到半路,便被青儿拦住了,她皱了皱眉:“你有什么事?” (春瑛的危机ms刚刚过去,机遇似乎就要到来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呢?编辑已通知我,元旦上架,请各位继续支持~~~) 四十四、宵夜 曼如皱眉,春瑛也在皱眉,连两边廊下闲坐的丫环们也都皱眉了。青儿爱找曼如麻烦,在浣花轩里是人尽皆知。有的人幸灾乐祸,却也有人觉得不妥,但曼如白天才吃了个挂落,青儿资历又深,她们也懒得管了,立刻便有人起身回房。春瑛见连十儿都回了屋,心下有些不安,忙扒在门边看青儿要干什么。 青儿冲曼如笑了笑,便要伸手去接托盘:“三少爷只怕不乐意见你,这个就交给我吧。” 曼如忙捧着托盘退后几步,低了头道:“不敢劳烦,这本是我的差事。” 青儿收了笑,冷哼一声:“原本是你的差事,只怕用不了多久,就不是你的差事了。你就识相点,大家好聚好散,等你出去的时候,我看在与你共事了几个月的份上,说不定还能替你求求请,让三少爷容你把得的赏赐都带出去。” 曼如脸色都青了:“胡说!三少爷已经罚过我了,怎会让我出去?我不听你说胡话!你快给我让开!”说罢就要绕过青儿往里走。 青儿拉下脸,伸手一挡,撞得托盘里的一只半尺高的白瓷瓶晃了几晃,差点歪倒,曼如慌忙扶好,怒道:“你这是做什么?!把东西撞翻了,你也讨不了好!” 青儿也吓了一跳,闻言有些讪讪的:“你拿稳一些,自然就不会翻了……”清了清嗓子,又道:“我本是好意提醒你,你别不知好歹,给我脸子瞧!你以为三少爷轻轻罚过,就算完事了?别忘了,二少爷那边还惦记着你呢!要是他向三少爷讨你,三少爷给是不给?给了,没面子,不给,又伤兄弟感情,要是传到老太太、太太耳朵里,也不用烦了,肯定要把你撵出去。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曼如脸色已经是一片惨白,只觉得浑身发冷。青儿虽然常常针对她,但毕竟在府中侍候多年了,对两位少爷的行事作派也比她熟,说不定真的会猜中。可是,这叫她怎么甘心?她好不容易挣扎到今天,还没实现心中的愿望,怎么可以被撵出去?! 青儿见了她的脸色,暗暗得意,重重叹息一声,道:“其实……你想留在府里……也不是没有法子。”话音刚落,手臂上就一疼,曼如使劲抓住了她,两只眼睛瞪得老大:“什么法子?!”青儿恼火地挣开手,冷笑道:“想知道就随我来,这话可不好叫人听见。”她朝院角的阴影处指了指,示意曼如跟自己过去。 曼如立刻便迈开脚,才走出两步便又顿住了,她低头看看托盘:“这些东西……还要送到上房去呢,再耽搁就冷了。” 青儿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眼角瞥见夏荷从茶水房出来,手里拎着一个黄铜水壶,便叫她:“夏荷,过来!”夏荷嘟着嘴过去,埋怨道:“干什么呢?兰香姐姐要泡安神茶,我要送热水到后头的。” “那正好。”青儿把曼如的托盘往她手里一塞,“拿好了,我和曼如说几句话,你……”想了想,“在这里等,不许走开!”这么稀罕的糕点,三少爷见了肯定会高兴的,没理由把这个机会让给小丫头。 夏荷眼睁睁地看着青儿和曼如离开,低头望望手中的托盘,换了换拎水壶的手势。东西真沉啊,院子里的穿堂风真冷,她好想找个地方坐下…… 春瑛看着夏荷哭丧着脸站在二进门前,颇有几分同情,她犹豫地回头问十儿:“夏荷拿的东西好象挺重,要不要帮她一把?” 十儿正在叠浆洗房刚刚送回来的干净衣裳,头都没抬:“别去,青儿姐姐回头见你在那里,肯定要骂人的。” 春瑛只好作罢,探头看向窗外,见青儿与曼如两人在墙角里不知在说什么,曼如的脸色似乎越来越难看,扭头就要走,又被青儿拉住,两人争执起来。可惜她们都压低了声音,春瑛无法听到争吵的内容,只好在心里猜测,青儿肯定没说好话吧? “喂!路春儿!”夏荷发现春瑛在偷窥,便叫了她一声,“快过来!我累死了!” 春瑛扭头去看她,踌躇了一下,还是跑出去了:“手累吗?我帮你拿吧?” 这话正合夏荷的意,她二话不说便把托盘往春瑛怀里塞了,不料用力过大,那水壶里的热水飞溅出来,泼在她脚上,疼得她大叫,一跳脚,那托盘便整个被打翻了。春瑛吓了一跳,急急去救,只来得及扶住白瓷瓶,瓶中的**却撒了一半,散发出浓浓的奶香,装点心的匣子更是飞拖出去,糕点落了一地,水壶落到地面上,发出一阵巨响。 夏荷整个人呆住了,哇的一声哭起来,春瑛又被吓了一跳,忙问她:“怎么了怎么了?烫得厉害吗?”夏荷却只是哭。 青儿与曼如听到声响,忙跑了过来,一见这个情形,后者脸色先变了:“你这是在做什么?!”她急急去捡点心,可那些点心都已沾上了尘土,前不久才有小丫头给一旁的桂花浇了水,泥水混在一处,还未干呢,点心显然是不能吃了。她看着那些脏了的点心,再起身去看春瑛手里只剩一半的牛乳,不由得发起怔来。 后院的人已经听到了声音,兰香走到门上问:“怎么了?吵死了!”春瑛下意识地转头去看她,却有一股大力拽住她的手,阻止她转身,回头一看,原来是曼如。 曼如飞快地把装了脏点心的匣子往春瑛托盘里一放,便挡在她身前,对兰香笑道:“夏荷不小心打翻了热水,许是烫着了。我会照顾她的,回头再送一壶热水进去。” 兰香皱着眉看了看地上的水壶,光线阴暗,只能看到大概的轮廓,虽然觉得春儿背对着自己,有些奇怪,但也没多问,只是说:“毛毛躁躁的,象什么样子?快叫她住口,烧水的动作快些!” 曼如连声应是,直到目送兰香进了上房,她才松了口气,回头再看那匣子,又有些惶然。 春瑛索性把托盘整个给了她,然后去看夏荷的脚:“快把鞋拖了,我瞧瞧烫得厉不厉害?” 夏荷已经止了哭声,抽泣着照做,春瑛帮她拖了袜子,借着廊下的灯笼光打量几眼,见只是有些发红,稍稍放了心:“没事,回头用冷水敷敷,再上点药就好了,你这里有药吗?” “有……”夏荷一抽一抽地,害怕地看着曼如手里的托盘,“姐姐不要罚我……” 原本一直沉默的青儿忽然笑了:“怎么会不罚?你,春儿,还有曼如,你们三个犯了错,就算三少爷不在意,梅香也是要罚你们的。”她瞥了点心匣子一眼:“那是东府二老爷从北边带回来的厨子做的点心,再没人能做出来的。还有这牛乳,也只有东府才有。这可是老太太特地叫人送给三少爷的宵夜,被你们打翻了,这个罪过……可不小啊!” 曼如猛地抬头盯住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东西可不是我打翻的!” 夏荷害怕地又哭了出来:“我……我只是脚疼得厉害……” 春瑛更是觉得冤枉,她明明只是好心来帮忙而已,只是看到夏荷哭成那样,也不好太过为难小孩子,只好对青儿说:“这明明只是意外,为了几个点心,你至于这样吓人吗?寻根究底,这东西也是你亲手交到夏荷手上的!” “没错!”曼如死盯着青儿,脸色象纸一样白,“是你拦着我的路,又把托盘拿走,交到夏荷手里,如今出了事,怎么能怪到我头上?!” 青儿冷笑:“宵夜是你接的,就该直接送到三少爷屋里,你随便丢下正经差事,把东西交给别人,难道你还有理了?夏荷没拿稳,打翻了东西当然是大错,春儿好好的跑出来打搅夏荷,令夏荷打翻热水和点心,又是一错。这三错,我可没冤枉你们!” 春瑛心头的怒火噌的一下就上来了,恨不得立刻揍那张得意洋洋的脸蛋一顿,只是脑子里还记得秋玉的叮嘱,死忍下来。 曼如却丝毫没有收敛眼中的恨意,盯住青儿的目光,几乎让她冻成了冰。青儿硬着头皮道:“你……你看我做什么?!我……这本来就是你的错!”她咽了咽口水,压低了声音道:“虽说只是几块点心,不是什么大事,她俩年纪小,顶多就是挨几板子,你今儿才得罪了二少爷,这回可是罪上加罪,让老太太知道了,就算三少爷想保你,也保不住了!你如果不想出府,就乖乖照我的主意去做!” 曼如没答话,只是用凌厉的目光紧盯住她,青儿仿佛有了底气,毫不相让地瞪回去。场面一时沉默下来。 夏荷早已停下哭声,被两个二等丫环的对峙吓着,稍稍挨近了春瑛,含泪小声说:“怎么办?我不想挨打……” 春瑛更不想挨打,为了几块点心挨打,那不是太无辜了吗?只是点心都打翻了,该怎么办呢?她道:“先别顾着吵架,咱们还是先把宵夜的事解决了吧。三少爷也不知道老太太赏赐的是什么,我们先拿别的顶上怎么样?” 青儿轻蔑地扫了她一眼:“你以为那是什么,能随便找东西顶上吗?就算有,如今又到哪里找去?白天里兰香姐姐才跟厨房吵了一架,前几天你也吵了一回,你试试去找厨房的人,看她们理不理你?” 春瑛不服气地道:“谁说宵夜一定要到厨房里做了?咱们院里不是有炉子?有热水,有瓦锅,只要有糕点,马上就能蒸出来!就算比不上原来的好,至少能保证三少爷不会饿肚子!” 曼如的注意力也被吸引过来了:“可院里还有什么糕点可用呢?我记得上房有两个苹婆果,点心匣子里还有些云片糕和枣泥糕,可三少爷不爱吃枣泥的。” 春瑛想了想,将目光落在那半瓶牛乳上,忽然有了主意,忙问:“我记得你们洗头都要用鸡蛋,现在手上可有鸡蛋?”她记得夏荷似乎下午才嚷嚷过要洗头。 曼如与夏荷都齐齐说有,前者似乎明白了什么:“我那儿还有些香油。你想用鸡蛋做什么?” 春瑛胸有成竹地笑了:“我有办法了,只要十分……不,一刻钟就能做好!” 曼如脸色缓和了些,夏荷也满怀希望地看着她,只有青儿在一旁冷眼瞧着,嘴角带着不屑的笑,眼中却微微泄lou出一丝不安。 (大家也猜到春儿会做什么了吧?) 四十五、发现了 春瑛想做的正是牛奶蒸鸡蛋。当初给舅舅的小饭馆准备甜品目录时,她查到过这个的制作方法,现在的工具、调料都有些不足,但应该也够了。 找了个干净的青花缠枝菊大碗出来,拿两只鸡蛋打下去,再用一双银筷子打散。春瑛不太用得惯这筷子,但浣花轩中人用的餐具,大都是从厨房连饭菜一起送来,贵重的也都在正房里收着,除了这银筷和另一对沉甸甸的乌木镶金筷,一时间也找不到其他筷子了,只好将就。她又想弄点盐巴,好让那蛋汁搅得均匀些,结果又没处找去,只得放弃。 搅得蛋汁起了一层泡沫,她已经额上冒汗了,忙把那半瓶牛乳倒下去再搅。这牛乳闻起来奶味儿挺浓的,只是跟她在现代喝的有些不太一样,想想这牛奶大概不是从奶牛身上挤的,加上气候水土口味……等等缘故,春瑛就无视了其中的区别。 虽然没有糖,但原味的吃起来味道也不差,不过鸡蛋和牛奶的比例她忘了,应该还好吧?本来还想放点香油的,但在浣花轩里连丫头都不爱吃油多的菜,这个是甜品,还是不要放了。 搅拌好蛋汁,她用勺子刮去表面的泡沫,再回头看曼如:“水可烧开了?”曼如正专心看她的动作呢,闻言才清醒过来:“应该开了。”忙忙回头揭开炉上的瓦锅盖子,里头的水已经沸腾一会儿了。 春瑛找了个蒸饭菜用的架子来,放进开水中,又把大碗放进去,盖上盖,松了口气:“好了,只要再等一刻钟。”说罢点起一支计时用的香,又探头出门问:“怎么样?外头风声如何?” 夏荷正站在廊下放风,跳过来郑重地道:“一切安好,只是兰香姐姐打发了个人来问几时烧好水。” “马上就好!”春瑛回头望曼如,“方才那壶水呢?已经烧开了吧?” 曼如正紧紧盯着那炉子,忙去看旁边另一个炉上的铜壶,里头的水跟瓦锅里的是同时烧的,也差不多煮开了。等水沸腾,她便将壶交给了夏荷,让其先拎到后院去交差,回到炉前,又紧盯着瓦锅不放,没过多久,就拎起盖子看里面蒸得怎么样了。 春瑛挪到门边放风,回头见曼如一脸紧张不安,便笑道:“你用得着这样吗?别老是xian盖子,当心蒸不好。” 曼如慌忙盖好盖子,讪讪地道:“春儿妹妹……几个月不见,厨活竟然精进许多了,我只知道蒸蛋要用水,却不知道可以放牛乳呢。” 春瑛眼珠子一转,干笑道:“我这也是看外头店里的人做的……咳,再说,这大半年我在家可以常常干活的,熟能生巧嘛,熟能生巧……”她悄悄抹了一把汗,有些不安,这崔曼如虽然熟悉从前的春瑛,不过分开这么久了,就算她有什么异状,也应该可以混过去吧? 曼如却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只是黯然道:“我一点儿都不知道这些……总觉得……你变了许多,跟从前大不一样了……” 春瑛僵住,扭头望向外面,故作冷淡地道:“说我变了,倒不如说姐姐变了,看你现在的样子,跟从前就好像两个人似的。” 曼如怔了怔,红着眼圈低下头道:“你当我想变么?有些事,不是你不想做,就可以不做的……”她咬咬唇,“我还有娘……我要让她过好日子,我不想再叫人欺负了……” 那也不代表要上赶着当小妾啊?春瑛下意识地要反驳,但想到两人目前的身份,却又有些说不出口。她会想着拖籍出府,再图生计,是因为她来自二十一世纪,更向往自由不受奴役的日子,而曼如却是地地道道的古人,恐怕从来没想过要离开侯府吧? 没错,照她穿越后遇见过的人来看,大多数侯府家生子,只有在自家有足够财产的情况下,才会想要摆拖奴婢身份,目的是争取功名晋升更高的阶级,可是一般的家生子,都不认为拖籍是件好事,甚至觉得宁死也不愿离开侯府。象红玉与南灯,明明只是生活清苦些,但认识他们的人说起来,都是抱着怜悯或嘲讽的态度,下意识地便摆出高高在上的架势,仿佛出了府的就低人一等。难道说,真的是宰相门前七品官?主人身份高了,连奴仆的身份也比人高? 只想着当奴婢的话,要出人头地,又没有kao山,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讨好少爷们,争取当姨娘了,至少那算是成了半个主子,还不必担心会受穷。 想到这里,春瑛偷偷瞥了曼如一眼,心中承认对方的确长得挺好看,十四五岁,正是少女含苞待放的年纪,水灵灵地,如青葱一般鲜嫩可人,加上华服首饰,更显动人。如果三少爷已经成年,或是到了通人事的年纪的话,大概就会看上了吧?可是这样的未来真的好吗? 曼如察觉到春瑛的目光,转过头来,勉强笑了笑:“看我做什么?” 春瑛踌躇片刻,小声道:“想过好日子,也不一定要走那条路吧?浣花轩里十个人就有八个打这主意,不知道要经过多惨烈的厮杀呢,谁知最后能剩下几个?你看你进来几个月,受了多少排挤?怎不见有人去排挤梅香和lou儿?” 曼如沉默了一会儿,才笑了笑:“你年纪还小,不明白。梅香和lou儿……”她又笑了笑,却没继续说。 春瑛明白她的意思,梅香年纪最大,而lou儿则长得平常,甚至连夏荷都长得比她好看。可是这跟受人尊敬、过好日子有什么矛盾吗?成了心腹大丫头,不是比做小妾更体面?说不定等将来三少爷成了侯爷,还能借他的势嫁个不错的人家。 但看曼如的神情,这些话是听不进去的了。春瑛暗暗叹了口气,决定让她去吧,自己还一堆烦恼呢,哪里有空管别人?更何况这人还是暗害自己前身的嫌疑犯? 蛋蒸好了,打开盖子,一股夹杂着奶香与蛋香的气味扑鼻而来,春瑛小心地用厚布包着大碗移出瓦锅,看到蒸蛋表面上的一个个小洞,她叹了口气。条件艰苦,要求就别太高了吧。 曼如小心地用托盘把蒸蛋送上去了,过了两刻钟回来,朝春瑛微笑:“三少爷很喜欢呢,还吩咐明儿再做。” 春瑛高兴地伸出两根指头比了个“y”字,见夏荷一脸不解地问:“春儿姐,你这是什么意思?”才干笑着缩回手,道:“没……没啥意思,我伸懒腰呢,啊,真累啊……” 一场小风波似乎就这样过去了,三少爷后来跟老太太提起宵夜,也说很好吃,却没说起别的,接着二房老爷又接到了外放的任命,整个侯府忙成一团,事情就没人再提起了。 只是春瑛不知为什么,心里总有些不安,她担心青儿会把事情真相告上去,但见对方顶多就是朝自己三人瞪几眼,或背了人骂几句,却没有告密的意思,才松了口气,心想这件事青儿也有不对,大概不会笨到自投罗网吧? 三少爷很快又提出要吃蒸蛋,曼如看着春瑛做了一遍,已经学会了,一时找不到牛乳,便用水代替,但三少爷吃了,总觉得没原来的美味。曼如无法,只好改用上汤,蒸出的不再是甜品,而是菜了。直到二房一家起程赴任,原本用来产奶的那只母牛留着无用,曼如不知用什么法子,说服三少爷讨了那只牛,才又做出了牛奶蒸蛋来。三少爷一天要吃三碗,为此赏了曼如好几回。 作为感谢,曼如也送了春瑛和夏荷两回点心,春瑛兴趣缺缺,都给了夏荷,夏荷高高兴兴地收下了。自从春瑛替她解了这次围,她便对春瑛亲热许多,总是粘在春瑛身边,连十儿见了,都忍不住出声打趣。 这一日十儿与夏荷又在拌嘴,春瑛一边笑着听,一边摆弄新做好的冬衣,却听到小丫头冬儿在外头叫自己:“春儿、夏荷,快到正屋去,三少爷要审你们呢!” 审她们?春瑛一头雾水,夏荷却害怕起来:“审……审什么?” “我怎会知道?”冬儿催她们,“快走吧,里头正发火呢!” 春瑛担忧地拉着夏荷的手,走到后院正房门前,只听到里面静悄悄的,哪里有发火的样子?不料夏荷却更害怕了,紧紧地抓住她的手。她觉得有些疼,但见小女孩脸色发白,不好说什么,只能小声说:“咱们进去吧,动作太慢,说不定会罚得更厉害。” 夏荷快要哭出来了,微微颤抖着走进去。春瑛进门一看,曼如和青儿都跪在屋中央,梅香兰香分立两侧,兰香身后还站着晨儿,而三少爷李攸则坐在正中的大案后,沉默不语。她心里硌磴一声,明白定是点心的事暴lou了。她一咬牙,便拉着夏荷走上前跪下。 兰香先开口问道:“夏荷,我问你,那回老太太遣人送点心来,可是你把盘子打翻了?” 夏荷一抖,哭道:“我不是有意的……”前头的曼如眼一闭,仿佛泄了气,又忿忿地瞥了青儿一眼。青儿却咬紧牙,瞪了回去。 兰香冷哼一声,又瞥向春瑛:“后来的牛乳蒸蛋,是你帮着做出来的?为什么不把实情报上来,却胆大包天地瞒着主子?!” 春瑛心道:“当然要瞒了,不瞒难道要乖乖受罚吗?”仔细说起来,那托盘是在她手里翻的,虽然不是她的错,却也少不了担责任。她低着头,没有回答。 兰香见状更生气了,转向李攸道:“三少爷,这几个丫头胆大包天,定要重重罚她们才好!” 李攸一个个地看过去,轮到春瑛时,顿了一顿:“这个小丫头似乎有些眼熟,我在什么地方见过?” 春瑛忍下翻白眼的冲动,心道当然眼熟了,她天天都在他必经的走廊上等他走过去再继续打扫呢,不过三少爷这样的大人物,大概不会留意一个站在角落里的小丫头吧? 兰香却皱了皱眉,正想说什么,李攸便伸手拦住了她。他想起来了,这个小丫头,是上回在周念那里远远见过的,被耳朵引到竹林去的那一个! (各位有几个猜到了牛奶蒸鸡蛋?再做一样忘了很久的事:跪求粉红票~~~》_※lt;) 四十六、打一巴掌给个枣儿 他盯了春瑛好一会儿,久到兰香眉间的皱纹都快拧成结,曼如与青儿的脸色也渐渐惨白起来,才缓缓问了一句:“那牛乳蒸蛋……都是你做出来的?” 曼如的脸色刷的一下白了,青儿眼中却闪过一丝幸灾乐祸。春瑛先是愣了愣,才道:“头一回是我,后来都是崔姐姐做的。” 李攸挑挑眉:“她按你想的法子做出东西来,得了厚赏,你心里就没点想法?” 春瑛有些糊涂了,她会有什么想法?“那不是我想的法子,我以前……见过别人这么做。再说……我就做了一回……”春瑛犹犹豫豫地,偷偷打量梅香的脸色,见她没什么异样,心想这样回答应该不会有大问题吧? 梅香朝她微微一笑,便转头对李攸道:“虽说她们犯了错,春儿和夏荷到底年纪还小呢,三少爷便开开恩,叫她们得个教训吧。”见李攸没什么反对的意思,便忽略了兰香脸上忿忿的神色,对夏荷道:“以后可不许再这样毛躁了,这回只是点心,往后若摔了什么古董珍玩,就算三少爷再怜下,也不能轻饶了你。” 夏荷感动得快要哭出来了,被兰香瞪了一眼,才转成了抽泣。梅香笑了笑,又转头对春瑛道:“你虽不是想出牛乳蒸蛋的人,也该是最熟悉的一个了,这些天曼如变着花样给三少爷做蒸蛋,可总觉得不如那天晚上做的好吃,你就帮她想想法子吧。” 曼如的脸色稍稍回暖了些,只是望向春瑛时,多了一丝乞求。春瑛想想自己也没什么损失,便应下了。 李攸一直观察着她们几个,见春瑛答应了,立刻高兴地道:“好!你这就去给我蒸一碗来,他们已经送了牛乳过来,可早上我吃曼如做的,总觉得差点味道,你去做,就照那天的做法,做够三碗!不,五碗!” 春瑛瞪大了眼,蒸蛋再好吃,也不能吃这么多吧?虽然三少爷年纪小,长身体需要营养,可他平时吃的好东西就不少了,这毕竟是鸡蛋!于是她便小小声道:“鸡蛋一天吃一个就够了吧?何况一碗有两个呢……吃太多不好……” 兰香一瞪眼:“胡说!从没听说过这种胡话!又不是外头的小门小户吃不起鸡蛋。三少爷吩咐你去做,你照做就是!这么多嘴,是不是想偷懒?!” 春瑛大觉冤枉,忙解释说:“这跟什么穷人富人的没关系,鸡蛋虽然好,也不能多吃,吃多了不消化,积在身体里,时间长了会生病的。” “你这是在咒三少爷?好大的胆子!” 春瑛被气得反而笑了:“兰香姐姐,你怎么能胡乱冤枉人?我明明是为三少爷着想,难道你宁可纵容三少爷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也不顾他的身体吗?” “你说什么?!” 春瑛缩了缩脖子,稍稍收敛了语气:“我可不是胡说……东西再好吃,天天吃也会腻的。崔姐姐的手艺未必有问题,不过三少爷吃的蒸蛋多了,自然就觉得寡味了,停几天再吃会比较好……”一句话,就是吃伤了。她看曼如天天研究用什么去蒸蛋,却不知道原来三少爷吃了那么多下去,鸡婆性子一时发作,就忍不住说了出来。 兰香还要再争,被李攸伸手止住,只好不甘不愿地闭了嘴。李攸朝春瑛笑笑,道:“你说得有道理,那你就今晚先蒸一碗给我尝尝,过两天我想吃了,再叫你做吧。”然后示意她们四个退下。 回到前院,夏荷哇的一声便哭了出来,春瑛忙安抚她,却忽然被人从背后大力拍了一记,回头一看,原来是青儿,她一脸忿恨地道:“你在里头多什么嘴?!有功劳也不会领,你真是傻子么?!” 这又是哪一出?春瑛掏出帕子塞给夏荷,瞧瞧正屋方向,压低了声音反击回去:“谁是傻子还不知道呢!三少爷和梅香兰香两位姐姐怎么会知道这件事的?该不会是你告的密吧?别忘了,这件事跟你也拖不了干系!我们受了罚,难道你就能逃过?”说到底,她才是这件事的罪魁祸首。 青儿咬咬牙:“若是我告的密,就叫我不得好死!你别冤枉好人!谁知道是哪个烂嘴巴的使坏?!”她冷笑着瞥了曼如一眼:“说不定是有人得意太过了,叫人看不顺眼,却连累了旁人!” 曼如冷着脸将春瑛拉开,对青儿道:“是不是你告的密,你心里清楚。只是我有句话要告诉你,坏事做得多了,是要有报应的!你就给自己多积点福吧!”说罢不管青儿发黑的脸色,径自回头对春瑛柔声道:“今儿真是多亏你了,只是后来你叫三少爷少吃些蒸蛋时,吓了我一跳。几个鸡蛋,哪里就能把人吃坏了?你这么一说,当心厨房的人知道了,要找你拼命。” 春瑛讪讪地道:“我就觉得他小小年纪营养太盛的话……”会长成胖子。不过这话她没敢说出来,只是道:“蒸蛋能变出什么花样来?还不如吃别的呢。我前天看到你念叨着往蛋里放冰糖放蜂mi,可有些东西是不能乱放的,要是出了事,你可就逃不掉啦,就算没问题,蒸蛋也不能当饭吃,不然要营养不良的。老太太和太太知道了,你一样要挨骂。” 曼如听了半懂不懂,不过也沉思起来:“说得也是……可平日的饭食都是厨房打理……” 青儿见她们只顾着说话,把自己撇到一边,气得直发抖,跺脚道:“你们就嚣张吧!当心雁打多了,反被雁啄了眼!下回再有这样的事,可别把我牵扯进去!”说罢抬脚就走。 这下连夏荷都对她怒目而视了,却听到兰香走出来叫住她们:“先别走!”众人回头看是怎么回事,只见兰香手里拿着把半旧戒尺,看起来是木头做的,表面十分光滑。她板着脸道:“三少爷虽让你们退出来,却没说你们可以免罚,如果不叫你们得个教训,这院里就没规矩了!都给我伸出手来!” 春瑛迟迟疑疑地,见曼如与夏荷都伸手了,才跟着把手掌往前伸了伸,只见兰香手起尺落,她手心已挨了三下,眨了眨眼,才感觉到手上火辣辣地疼,夏荷又哭出来声了。 兰香厉色道:“这回就叫你们长个记性,看往后还敢不敢装神弄鬼!”接着她又扭头看青儿:“伸手!” 青儿又羞又怒。这里是前院,左右廊下都有人,连打扫的婆子也在门外张望,几乎人人都在看着她。她自问地位虽在梅兰二人之下,却是服侍了三少爷多年的老人,当众受罚这种事,是从来没有过的。如果真让兰香打了,叫她以后还怎么见人? 兰香见她不动,也不多话,拉过她的手,便往上头打了三下,然后环视众人,高声道:“往后再有人犯错,不管是谁,绝不轻饶!”说罢扭头回后院去了。 青儿哇的一声哭出来,掩面跑回了自己的房间。曼如紧盯着她离开,回头微笑着安抚春瑛和夏荷几句,便转身去做自己的事了。旁边早有与夏荷交好的丫环上来拉了她去敷药,又问春瑛怎么样。 春瑛忍着疼,看着手心的红痕,总觉得有什么塞在喉咙里,却憋着出不来。 总听到别人说,挨板子,挨耳光什么的,但她总觉得自己没犯大错,那些事不会落在自己身上,可是真的挨了打,就算只是戒尺,也叫人憋屈得不行。 她只是一个小丫头,就算没有犯错,也会挨打…… 李攸这时正在屋里跟梅香说话,听到兰香回来说把四个丫头各打了三戒尺,眨了眨眼,苦笑道:“我其实没打算罚她们……” 兰香正色道:“有错就该罚!若今天饶了她们,明儿再有人这样欺下瞒上的,还怎么管教?三少爷对丫头们实在是太过纵容了。不但最近对曼如赏得太多,让她行事失了分寸,那胭脂明明已经大好了,却还偷懒不做事,整日歪在屋里。若不是三少爷宠着,她们敢这样么?!” 李攸无奈地道:“罢了罢了,事情都过去半个多月了,如今再提起又有什么用?老太太又不知道,二婶娘也往南边去了。如今再闹将出来,不是给老太太添堵么?”见兰香还要再说,忙止住她:“你既然打了,就算了吧,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他抬头向梅香笑笑:“回头安抚她们几句,再每人补一百钱,我还要人使唤的,别叫她们心里存了疙瘩。”梅香应了。 兰香忍下再提胭脂的冲动,深吸几口气,才道:“说到底,三少爷总闹着要吃蒸蛋,不就是因为厨房的人不得用么?那几个婆子也太可恶了。不如跟老太太说一声,另换了能使唤的人吧?” 李攸沉吟片刻,转向梅香:“老太太和太太那里,打听到什么了么?” 梅香点点头:“那天老太太回去,晚饭时就跟太太提过了,太太搜罗了那管事婆子的罪状,本想将她撤了,一了百了,不料她跟王总管家原是姻亲,不知怎的说动了王嬷嬷亲自来求情。三少爷也知道,那王嬷嬷最是啰嗦,老太太耐不住,终究松了口。太太只得把那婆子的帮手撤了,却一时动她不得。” 李攸叹了口气:“既如此,我也不好再做什么了。兰香,跟你姑妈说一说,别让那管事婆子太得意。” 兰香的姑妈,如今就在厨房里做事,只是比不上管事婆子体面。兰香便应了,心里有些遗憾。 梅香笑道:“虽动不得那人,倒有另一个法子,可以不受她的气。如今天儿越发冷了,不如回了老太太,在前院茶水房里盘个灶,专做咱们院的小厨房,再要一个会做饭的媳妇子来。每日想吃什么,叫她带着曼如和春儿做,岂不便利?” 李攸一击掌:“好主意,我晚上就跟祖母说去!” 兰香看着李攸与梅香有商有量,心头就有些泛酸,明明她跟梅香是一样的,为什么三少爷待梅香就是厚些呢?虽说他们说话并没避开她,可她就是觉得不得劲…… 李攸心里却又想着另一回事:有了小厨房,做事就方便多了,就算要另做一份补品…… 他望着桌面上从周念处借来的书本,脑海里慢慢形成了一个念头。 只是……他要先找一个可以信任的人…… (pk倒计时中……厚颜再求粉红票~~~》_※lt;!) 四十七、丫环们的窃窃私语 冬天忽然就来临了。 一夜之间,屋外便飘起了鹅毛大雪。早上起来,春瑛不得不穿上两件棉袄,又罩上厚厚的外衫和裙子,才哆嗦着跑出去继续打扫工作。 积雪堆得满院子都是,甚至漫上了走廊。梅香早早起身叫来了几个专做粗活的婆子,让她们把过道上的雪都推到两边,清出干净的路面来,又叮嘱春瑛等小丫头,一定要用干布把积雪融化后的水迹擦干净,免得风一吹,水又结成了冰,经过的人踩上去会滑倒。 春瑛使劲儿擦着地板,时不时朝双手呵口气,还是觉得身上发冷。她十个指头都冻得通红,却还要忍受抹布沾了雪水后的冰冷,这样的苦头,她穿越前几时受过?就算是穿越后,也顶多是在初春的寒冷天气中到井边洗碗而已。她一边擦,一边在心里大骂万恶的封建社会,万恶的地主阶级,又默默祈祷做完活后会有热茶点心吃。 热茶热汤还是有的,大丫头们也知道这时候该多体恤一下小丫头们,因此会时不时送些点心过来,隔上三五天,还会加几个菜,有小丫头受冻生了病,她们也很爽快地放人回家休养,浣花轩中一切还算平静。 春瑛开始觉得这种日子也不难过,可惜睡的是床不是炕,每个小丫头屋里顶多只能烧一个火盆,不到凌晨就熄灭了,冷得让人睡不着,只能把所有的棉袄都往被子上压,让自己暖和一点。十儿贡献出家传秘方的护手油给室友们,免得她们手上长冻疮,秋玉也找机会送了几瓶侯府自制的护手油和棉袄过来,春瑛拉着十儿和夏荷一起用,倒比别人好过些。 住在后院的大丫头和二等丫头,屋里倒有盘了炕的,曼如就是其中一个。她与lou儿同住一室,便提议让小丫头们空闲时,到她们屋里说话做活,既不浪费炭火,又能防止太多人着凉生病。lou儿性情温厚,立刻就答应了。 于是春瑛夏荷十儿等一众小丫头就都跑到曼如房间里来了。众人围着热炕坐了一圈,挤在一处,头碰头地小声聊天,手里做些针线活,或是学着打络子,也有人挨在炕桌上描花样子。lou儿微笑着坐在炕边的小凳上,手里忙活着三少爷的一件贴身小棉袄,时不时与别人搭几句。曼如提了一大壶热水来,放在屋角的小茶炉上,谁想喝就去倒一盅,饿了还有lou儿特地拿出来的点心,虽然只是平常的风干栗子和五香瓜子,小丫头们已经很满足了。 也许是拿人手短,吃人嘴短,原本对曼如不大待见的小丫头们,渐渐地对她改观了,觉得她人挺和气,不摆架子,又能体恤人,虽然长得好又有些小心思,但整个浣花轩,真正没小心思的也没几个,只要她不欺压底下人,就算不错了,于是便慢慢与她亲近起来,不但时常有说有笑,偶尔还会跟她打个小报告,说某位姐姐今天在谁面前说她坏话了叫她小心点。曼如不动声色地塞点糕饼或小首饰过去,不然就塞几个大钱,让那些小丫头更加满意。 与此形成对比的,是青儿越发遭人排挤。她在浣花轩中一向刻薄惯了,原本的人缘就不大好,因为资历深,才有不少小丫头巴结她。可这回一出事,别人都以为是她心怀妒恨才告的密,心里便存了想法。 夏荷在浣花轩中年纪最小,又天真烂漫,人人都宠她,万事让她三分,这回因青儿才惹了个麻烦,又是因青儿才挨了打,自然就有人为她抱不平了。至于春瑛,人才来几个月,说不上什么,但在小丫头中人缘还过得去,加上她姐姐秋玉才为浣花轩挽救了面子,一般人都不好意思招惹她,何况这打翻点心的事,她原是好心来帮忙的,青儿这一告密,倒害她无端受了牵连,如果秋玉因此对浣花轩众人有了怨言,可怎么对得起她? 这么一来,大小丫头们便不大待见青儿了。加上她自从被兰香当众打了以后,就总觉得人人都在笑话她,说话做事都添了几分火气,人们就有些瞧不起,索性处处避开她,背地里还多了些闲话,然后发现大些的姐姐们没有对此表示意见,便越发大胆起来,有时明知她就在隔壁屋子,也敢说她的不是了。 这天小丫头们聚在曼如与lou儿的房间里,暖暖和和地喝茶吃点心,纷纷感谢两位姐姐的招待的同时,又提到了青儿。 容儿道:“若不是她总在那里说曼姐姐的坏话,我们从前又怎会和姐姐生分?这都是她的错,可笑我们跟姐姐亲近,她还要给脸子我们瞧,也不想想,如今她还跟以前一样威风么?” 春瑛担心地望了望墙,小凌则推了容儿一把:“别说了,她就在隔壁,会听到的。” “听到又如何?”容儿满不在乎地道,“她再敢打我,我就告到兰香姐姐那儿去!” 兰香最近却成了青儿的克星,众人一听都暗暗好笑,纷纷附和。 lou儿与青儿认识多年,听不得这话,便劝道:“你们少说几句吧,她虽说话刻薄些,也不是坏人,何必落井下石?”她神色有些黯然:“从前我们几个一起侍候三少爷,因在老太太处,总有些老嬷嬷,是亲近二……那边的,当着老太太的面,都殷勤得不行,背地里却着三不着两。我们年纪小,嘴又笨,都只能忍气吞声,若不是青儿跟人吵,我们还不知道要受多少委屈呢。只是她年纪越大,脾气就越坏,可到底不是真心要害人……” 见她面lou悲伤,小丫头们都不好再说什么了,只有容儿还有些不服气:“这回若不是她告密,曼姐姐和春儿夏荷就不会受罚了,难道这还不是害人么?” lou儿低下头小声道:“是不是她做的还不知道呢,她那天不是赌咒说,若是她告的密,就不得好死么?她最信神佛,不会胡乱说这种话。” 所谓赌咒,怎么能相信呢?发誓说做了坏事就天打雷劈的人多了,有几个会真的被雷劈中?春瑛心中有些不以为然,但容儿却犹豫了,她也是信神佛的:“若不是她,那还有谁?曼姐姐那些天里得了三少爷的赏,她每回都要说些风凉话,人人都瞧出她的心思了。” 其实对曼如得赏心怀妒意的又何止青儿?大家都闭嘴不说话了。lou儿绣好一朵莲花,抬头笑了笑:“我问你,那晚上真的只有曼如她们四个知道出了什么事么?夏荷打翻水壶,好大一声,你就没听见?” 春瑛一听,就记起那晚三少爷还没睡,丫环们是不会先睡的,只怕前院人人都能听到动静。她直起身,心想难道真的冤枉了青儿? 容儿讪讪地道:“听是听见的,可那时前院就那几个灯笼,院里的情形我也看不清,听了曼姐姐的话,我只知道夏荷打翻了壶,谁知道她们还打翻了点心?” 小凌也怯怯地道:“我也是……我以为只是打翻了茶壶……后来不是还重烧了一壶送去么?”乡儿冬儿都在附和。 春瑛抚了抚额,原来那天晚上,有那么多人知道她们在干嘛呀?那其中是否有人发现了地上的点心? lou儿便道:“所以啊,不要认定是青儿做的,她这两天都病了,你们还故意气她。她虽刻薄些,但外面的人要为难你们,她也会替你们出头不是?” 这话说得人人都面有愧色,只有春瑛一头雾水地左看右看。这时梅香在外头叫lou儿带人去帮忙,lou儿忙起身去了,临出门时,又把离她最近的十儿带上。 她们走了以后,小丫头们便小声议论着,如果不是青儿告的密,那又会是谁?曼如一直微笑地听着,没有表达意见。 晨儿忽然道:“有一个人,我觉得有可疑。” “是谁?”丫头们听了忙问。 晨儿压低了声音:“那晚我已经要准备睡下了,听到春儿她们几个说着说着就去了茶水房,我以为你们是去烧水的,就没当一回事,可我正准备回头时,却看到十儿倚在门边朝茶水房看。夏荷一出来,她便缩了回去,如果她没鬼,做什么这么鬼鬼祟祟的?” 春瑛吃了一惊,忙道:“怎么可能?!她对我和夏荷都很好,不会做这种事!”那天十儿还提醒她当心青儿呢,怎会是告密的人? 夏荷却有些迟疑,凑到春瑛耳边说:“可是曼姐姐得了赏,她还生气呢。”春瑛没好气地道:“她哪有生气?不过是因为见你原本待我冷冷淡淡的,忽然亲热起来,才笑话你两句,我们分点心给她吃,她不也高高兴兴地吃了么?” 夏荷犹疑地闭了嘴,晨儿却冷笑道:“即便她是好人,这话也说不准。你可知道,她姓王,是王总管的侄孙女?王总管跟那边可不是一般的亲近,说不定她也是被人指使的呢!” 乡儿听了有些刺耳,道:“那又怎么样?满府里,谁不是亲戚?十儿虽是王家的人,可她家是旁支,跟王总管一家向来是不亲近的。”顿了顿,又补上一句:“你姨妈家的表姐,上个月不是嫁给了王妈妈的内侄?你那姨妈还高兴得到处嚷嚷,说她跟王总管是亲戚了,说不定也有人指使你?” 晨儿立刻便拉下脸来,要跟她吵架,曼如忙拉住:“好了好了,事情都过去了,不管是谁,都别再提起。若是传到外面去,岂不是丢了三少爷的脸?” 丫头们这才住了嘴,但心里还是各有思量。 回到自己房间后,夏荷便悄悄拉住春瑛,道:“你说晨儿的话是真是假?真的不是十儿告密么?我总觉得她是知道的。” 春瑛板起脸来:“当然不是!这怎么可能呢?她跟我们一向要好,怎会害我们?何况她告密,又能得到什么好处?你跟她睡一个屋,都不相信她,不是叫人心寒吗?亏她还那么照顾你!” 夏荷缩了缩脑袋,嘴里嘀咕着:“我也就是白说说……”接着无意一转身,便吃惊地瞪大了眼。 春瑛不解地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十儿站在门口,幽幽地望着她们,手里还拿着两碗汤,正散发着热气。 (本月pk最后一天,请各位手里尚有粉红的看官,投我一票吧~~~) 四十八、大乱斗 春瑛与夏荷都一阵尴尬。所以说,背后别说人,一说人就知。 十儿拿着碗进来,往柜面上重重一放:“李婶才做好的汤,我恰好路过,舀了两碗给你们。”李婶是两天前才被拨到浣花轩来的,就是专门负责小厨房的媳妇子,她原不是厨房的人,但男人却在外厨房做事,一家子都做得一手好菜。 夏荷怯怯地躲在春瑛身后,小声说:“十儿……你、你刚才……” “我听见了!”十儿瞪她一眼,便委屈地红了眼圈,“小没良心的,亏我还事事想着你,你倒疑我藏jian!” 夏荷整个人都缩到春瑛的背后了,一句话都不敢说,春瑛干笑道:“十儿,你别放在心上,她年纪小,能知道什么好歹呀?” 十儿抽抽鼻子,拉起春瑛的手:“好春儿,我就知道没白认识你,她跟我住一屋都快两年了,还不如你知道我呢。”她用手背抹一把泪,正色问:“怎么好好的传出这样的话来?是哪个天杀的说我告密?我方才恍惚听到了晨儿的名字?” 春瑛正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她,夏荷已经抢先回答了:“是晨儿说的!你跟lou儿姐姐走了以后,大家议论谁才是告密的人,晨儿就说你有可疑,说那天晚上她看到你偷偷朝茶水房张望,我一出来你就缩回去了,她说你鬼鬼祟祟的,肯定心里有鬼!” 春瑛见十儿的脸色一路走黑,忙止住夏荷:“别听她胡说,那又能说明什么?十儿一定是在担心我们。” 十儿抿抿嘴,道:“春儿说得不错,那晚上我叫你别出去,免得让青儿姐姐看见了,又找你麻烦,可是你担心夏荷,还是出去了,后来又闹了一场。我一直躲在窗后,看得清清楚楚,就知道你们是惹祸了。我听不清你们的话,也不知道你们去茶水房做什么,只担心你们会被发现。可后来想想,这点子小事,只要外头人不知道,你们顶多就是挨顿骂,所以就放心回来了。说我鬼鬼祟祟,那是胡说!我哪知道那时候夏荷会出来?” 春瑛笑道:“果然是这样,我就说嘛,我们三个天天在一起,你是怎么样的人,我还不知道吗?你怎么可能会出卖我们?”她扭头教训夏荷:“看吧,我就说了她不是。” 夏荷缩缩脖子,小声道:“是我错了……可晨儿为什么那么说?真真可恶!” “她当然要这么说了。”十儿冷笑,“那晚上我也看到她了,缩在窗子后,朝茶水房那边探头探脑的,她那模样才叫鬼鬼祟祟呢!她的屋子离茶水房最近,说不定听到了什么,或是看到了什么,照我说,她才是最可疑的。春儿,你不是跟我说过,那天在正屋里,除了三少爷和梅香兰香两位姐姐,晨儿也在么?她算什么货色?若不是跟这事儿有关,哪里就轮到她站在屋里?” 一句话提醒了春瑛:“你这么一说……”夏荷也恍然大悟:“是了!她是小丫头,不经传唤是不能进正屋的,若是斟茶倒水,为什么越过lou儿姐姐和容儿她们,直接找了她?这样说来,她才是那个告密的人?!” 春瑛皱起眉头,心里觉得有些厌恶:“明明她才是告密者,为什么还要诬陷别人?没想到她这么狡诈!” 十儿咬咬唇,沉声道:“别理她了,总有人知道谁才是那个告密的。汤都快冷了,你们快喝吧!” 春瑛与夏荷这才想起还有汤这回事,忙捧起碗喝了。汤还热着,白得象牛奶一样,味道极鲜美。春瑛只喝了一口,就恨不得把舌头都吞下去:“这是什么汤呀?真好喝!”夏荷也猛地点头,空不出嘴巴来附和。 十儿笑道:“是火腿冬笋汤。因太太说,三少爷每年入冬,身体都会虚弱一阵,特地交待李婶多做些补身的汤。这是用两只肥鸡熬了汤,再用上好的玉兰片,加上府里用秘法腌制的火腿,掺了一小把虾米,慢慢煨上一个多时辰才得的。本来还轮不到我们,只是李婶送了汤进去,三少爷却嫌腻不肯喝,只好拿回来,那时我恰好在厨房,才得了便宜。兰香姐姐就跟我后脚来的,若慢了一步,咱们也喝不上呢。” 春瑛忙问:“那你呢?你喝过了吗?” “早喝过了,可惜我没多长一只手,不然我就再拿一碗了。”十儿催她们快喝,“喝完了悄悄把碗送回去。如今多了个小厨房,碗筷都管得严,兰香姐姐不许我们随便动用的,叫她知道我们偷偷喝汤,又是一顿骂。” 春瑛应了,一口气把汤喝完,还有些意犹未尽,心里想,鸡、火腿和竹笋都不难得,虾米不放大约也可以,什么时候在家里试验一下,叫老爹老娘也尝尝鲜?回头跟李婶打听一下做法好了。 李婶一听,非常爽快地答应了:“这有什么难的?只是在外头做,却找不到这么好的材料,味道也没那么鲜。” 春瑛听了,笑道:“即使是这样,也很好喝。李婶手艺真好,还会做那么多种汤,您有空多教教我吧?”想了想,又补了一句:“那些精致的菜式糕点倒在其次,我想多学些简单的家常菜和好汤,做法简单又好吃的点心也要,等我回家,还可以做给爹娘吃。”这种东西对她比较有用。 “行,你有心,我就愿意教!”李婶笑得很欢,孝顺的孩子她最喜欢了,虽然这孩子看起来有些傻,若是聪明的,就该学三少爷喜欢的菜式和糕点,才好讨他欢心。那个大些又漂亮些的丫头,就比她聪明多了。不过难得有个乖巧的孩子,多教教也是好的。 春瑛于是便殷勤地要打下手:“要洗菜吗?还是要切肉?我刀工一般,可是很会洗菜哦。” “不用不用,方才梅香姑娘已经传了话来,今晚三少爷在老太太屋里吃饭,你没瞧见他带着梅香lou儿她们几个出去了?” 春瑛望望后院,果然只有胭脂和几个丫头在廊下做针线,正屋的门紧紧关着,曼如就坐在门前的小凳上,跟别的丫头说话。她有些失望,三少爷不在院里吃饭的话,今晚她们就只能吃大厨房送来的饭菜了。 前院传来争吵声,春瑛抬头望去,原来是十儿与另外几个小丫头。前者小脸涨得通红,似乎是被气着了。她担心十儿,便立刻走了过去:“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十儿咬着唇不说话,小丫头里,容儿便冷笑道:“你还跟她亲近?你不知道她就是那个告密的人么?当心她背地里卖了你,你还不知道呢!”春瑛忙道:“十儿才不是那个人,你别听人胡说!” “人人都知道了,你还瞒谁呢?敢情你吃了她的亏,还把她当好姐妹?哼,别叫我猜着了,她平日里装傻,其实一肚子坏水,也不知道打什么主意呢!” 十儿扭头就跑,容儿以为她要逃,立刻便追上去,春瑛忙扯住她。却不料十儿跑到晨儿跟前,劈头就骂:“我知道是你在编排我!别以为把脏水泼到我身上,你自己就能拖开身!那晚上我是看到她们了,可我也看到你了,你才是那个鬼鬼祟祟偷看的人呢!” 晨儿原本正跟别的小丫头一起看十儿笑话,闻言脸色一变,惊慌地看了周围一眼,嚷道:“你胡说什么?!你自己做的好事,以为别人不知道么?别是恼羞成怒,想倒打一耙吧?” “还不知道谁才是那个倒打一耙的人呢!”十儿冷笑道,“你若心里没鬼,敢不敢跟我到兰香姐姐跟前对质?!别人不知道是谁告密,她却是知道的,怎么样?你敢不敢?!”她拉起晨儿的手,就要往后院走。 晨儿手一缩,眼珠子一转,便挣开了十儿:“我不跟你胡闹!兰香姐姐出去了,三少爷和梅香姐姐也不在,我跟你对什么质?!” “三少爷是到老太太屋里吃饭,顶多一两个时辰就回来了,兰香姐姐也只是去了太太那边,咱们这就去找她,马上就能见分晓!”十儿再次抓住晨儿的手,两眼直盯着她,“你若是清白无辜的,就跟我来!” 晨儿被她拽着往外走了两步,便死死抱住廊柱不放,嘴里还在嚷:“我不去!你给我放手!我不去!” 十儿冷笑着摔开她的手,回头对容儿等人道:“瞧见了?你们现在知道,谁才是那个告密的人了吧?往后就别再往我身上乱栽赃了!” 容儿等人都缩了缩脖子,看向晨儿的目光中充满了怀疑与鄙视。围观的大小丫头们,都在暗暗偷笑,却忽然安静下来,眼睛盯着二进门方向。 春瑛察觉有异,忙顺着众人的目光望去,只见青儿就站在门上,直直地盯着晨儿,目光阴沉沉地。她穿着家常旧衣,头也梳得不甚整齐,只胡乱cha着几根金珠簪子,脸上脂粉不施,越发显得脸色苍白,偏偏两眼下方还有黑眼圈,衬得她整个人看起来都带了三分鬼气。 晨儿被吓住了,颤颤地退后几步。青儿便慢慢地走向她,幽幽地问:“是你告的密?”晨儿目光闪烁,连连摇头:“不是……不关我事……” “那我这就去问兰香,看是不是你!” 晨儿一抖,眼珠子一转,硬着头皮道:“我说了不是就不是!明明你才是那个告了密的人,做什么又赖到别人身上?!若不是你干的,怎么不见有人替你辩解?!你装了几天病,三少爷也没问一声,可见你是失势了,别以为能象以前那样,随意拉人做替死鬼!” 青儿两眼一瞪,整个人扑过来,死死掐住晨儿的脖子:“你还要害我!你还要害我!我怎么得罪你了?你要这样害我!”晨儿死命叫救人,周围的丫头们都吓了一跳,直到晨儿两眼反白,才有人反应过来,忙忙上前拉开。 青儿力气大,两个丫头都拽她不住,眼看晨儿就要翻白眼了,春瑛忙拉了十儿一把:“快,咱们也去帮忙!”十儿扭头不理,春瑛只好自己上去,几个人七手八脚地,好不容易才把青儿拉开。 晨儿一得了自由,急喘几句,便骂道:“你别以为自己还是大丫头,见梅香兰香不在就敢乱来!如今不过是三少爷看在你资历深的份上,容你多留几日罢了,凭你干的那些事,早就该撵出去!也不撒泡尿照照,长成这样,也配在三少爷跟前侍候?!” 青儿尖叫一声,又扑上来,丫头们一时没拉住,居然被她得了手,两人扭成一团,滚落地面,全身都蹭满了半融化的雪水,春瑛等人急急又去拉开她们,两个原本穿着干净衣裙的少女,转眼便成了泥猴。 曼如已经从后院赶到了,见状忙劝青儿:“你跟她闹什么?她告密还罢了,却不该胡乱攀咬十儿,这事直接报到三少爷跟前,他也会为我们做主的。你跟她私下打架,岂不是失了体面?”又劝十儿帮着说话。 十儿左右看看两人,闭着嘴不说话,春瑛悄悄拉了拉她的袖子,她才勉强点头:“好吧……” “不用你们做好人!”青儿忽然打断了十儿,回头对曼如冷笑一声,“你倒是会卖乖,当初就是你们说我告密的,背地里中伤我的话还说得少么?如今知道不是我,却叫我别跟她闹?怎么?难道我就该吃这个暗亏?十儿被她说就是委屈,我就不是了?!”她一把将曼如推开:“放你娘的狗屁!你当我是谁?收买人心收买到我头上了?你以为我是那些不懂事的小丫头,被你一点小恩小惠就收服了?做你娘的春秋大梦!就是你们这些不要脸的小蹄子,整天卖弄**,才把三少爷教坏了!” 曼如又羞又气,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晨儿却在这时候cha话了:“你把话说清楚,谁不要脸了?谁卖弄**了?你若是清白人,也不会整日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在三少爷眼前晃!可惜他瞧不上你,不然怎么看重曼如和胭脂却不理你?你除了资历深些,还有什么比得上我们?!” 青儿又尖叫着扑过去,春瑛等人慌忙去拉,却没拉住。她与晨儿在地上滚了几滚,衣服更不中用了,头发也散了,钗环也掉了,脂粉也糊了,晨儿脸上还多了两道血印子,吓得她连声尖叫,以为自己破了相,恨得反抓回去,青儿的左脸颊立刻便青了一块。 众人急成一团,可她们滚来滚去,叫人没法下手。春瑛急急拉过曼如道:“这样不行,快叫人来帮忙啊!”曼如却淡淡地说:“她们有多少力气?累了就停下来了。现下去拉,若是误伤,岂不冤枉?” 春瑛急得直跺脚,十儿悄悄拉了她一把,指了指门外:“要是叫外头知道了,兰香姐姐回来一定会罚我们。” 春瑛顺着她的手指望去,果然发现院门外已经有路过的婆子媳妇丫环在探头探脑了。想到兰香那根戒尺,还有它落在手心的那种火辣辣的痛,她打了个冷战,忙跑去关院门,无奈力气小,不大推得动,冷不妨瞥见本院的两个婆子躲在一旁看丫环们打架,还边看边笑话,便跑过去道:“婶娘们好歹帮把手,若是叫外头人知道,丢了三少爷的脸,婶娘们也免不了得个失责的罪过,兰香姐姐可是饶不了咱们的!” 那两婆子闻言对视一眼,都警醒过来,忙帮着春瑛把院门关了,又过去帮忙拉人。在她们与李婶、乡儿等几个有力气的人努力下,青儿与晨儿终于分开了,只是还瞪着彼此,嘴里骂个不停。 春瑛急道:“小声些吧,外头都在看笑话呢!”她对晨儿说:“你脸上的口子,若是快些上药,也不难治,你如今耽误了时候,又让伤口沾上了泥水,还要不要那张脸了?”晨儿顿住,尖叫一声,便挣开众人往自己的房间跑。 青儿要追上去,春瑛又劝她:“青儿姐姐先前已丢了一回脸,如今再闹,岂不是又丢一回?即便三少爷不在意,兰香姐姐也不会放过你的!你是有资历的老人,跟她闹成这样,还剩什么体面?”青儿急喘了几口气,两眼直瞪着春瑛,却渐渐安静下来。 有个知机的婆子便趁机说:“快送姑娘回屋梳洗!”才把青儿拖走了。曼如见场面受到了控制,便拍拍手:“大家都散了吧,该干什么就干什么,方才的事,别传出去。” 小丫头们一哄而散。十儿上前拉住春瑛的手,欲言又止。春瑛笑了笑,正想回应,却听到院门外传来重重的敲门声:“出什么事了?快给我开门!” 是兰香的声音。 众人的心顿时又提了起来。 (2009年最后一天,为了感谢诸位书友的支持,今日加重码大放送,希望明天上架后,各位能继续支持《春光里》,谢谢~~~^_^祝大家新年快乐~~~~~) 四十九、吃亏就是占便宜 春瑛脑海里飞快闪过几个念头,心想该怎么办才好,现场还没处理完,也没有对好口供,那两个打架的主儿还一身泥水呢,这时候被兰香抓个正着,会不会连累了自己? 曼如沉默地转身往后院走,随手从廊栏上拿起一个针线篮子,也不知道是哪个丫头放的。春瑛有些懞,不明白她这是什么意思,十儿却机灵地拉起她小跑回房,她这才醒悟过来。 案发后在第一时间离开现场,这算是避嫌么? 院门敲得山响,兰香提高了声音:“快给我开门!都在里头做什么呢?!” 剩下的那个婆子和李婶对视一眼,慢吞吞地把门开了,兰香撞进来,劈头就骂:“都滚哪儿去了?!怎么这时候才来开门?!” 婆子赔笑道:“真对不住,姑娘,我们刚才去解手了,没听见声音。” 李婶也跟着附和。兰香怀疑地瞥了一眼她们衣服上沾的泥水,环视院中一眼,见除了她们三个,就没其他人在了,倒是两边厢房里有不少小丫头在偷偷看自己,同时隐约能看到曼如带着几个丫头在后院做针线。 她沉声问道:“方才我在外头.听说,院里丫头们打起来了,可是真的?!” 那婆子忙摇手:“哪有这种事?不过.是小丫头们拌了几句嘴,我们已经教训过了,姑娘莫听别人胡说。” 李婶则上前小声道:“有件急事要请姑娘的示下,方才大厨房的人来传话,说我们的饭要晚些送来,也没说缘故。这该怎么办?大家晚上还要值夜呢,这天又冷,饿着肚子可怎么做活呀?要不要在小厨房里先做一些?中午的肉菜还有剩呢。” 兰香冷冷地盯了她们一会儿,.什么也没说就往后院走,到处转了一圈,只在青儿和晨儿的房间外头站上一会儿,心里就已经猜到大概了,见曼如还镇定的坐在那里教小丫头们绣法,她冷笑一声,便先去了厨房。 春瑛扒在窗口看着她离开,顿时松了口气,回头对.十儿苦笑:“我还以为一定会穿帮呢!” 十儿默默地起身坐回床边,咬咬唇,道:“这件事……外头.已经有人看到了,是瞒不过去的,若是兰香姐姐偏着晨儿,说不定会把罪过栽在我和青儿姐姐头上,只怕连曼如姐姐都逃不过。” 春瑛吓了一跳:“这怎么可能?!有那么多人看到了,.是晨儿和青儿打架,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就算要罚,也该罚她们俩!” 十儿摇头道:“你.等着瞧吧,多半是这样。我在这院里也有些时日了,上面几个姐姐的性情,我也知道些。兰香姐姐最严厉,可也护短,晨儿向她告密,是立了功劳的,我们为这事骂晨儿,就是落了她的脸。她又不喜青儿姐姐和曼如姐姐,肯定会偏心晨儿。你帮着拉架,应该不会有事,我却一定会挨骂的。” 春瑛大感不平:“这还有天理吗?!明明是晨儿诬陷你,你既没骂她又没打她,怎么还要挨骂?!” “这就要看晨儿怎么说了。若是梅香姐姐在,或许会好些。” 两人都不再说话,十儿是在烦恼要怎么让惩罚轻一些,春瑛则在想是否能帮十儿一把。 过了一会儿,夏荷回来了,一进门便兴冲冲地道:“听说今天院里热闹得很!早知道我就不出去玩啦!” 十儿苦笑,春瑛忙拉住夏荷,将事情简单说了一遍,又问:“你在外头听到什么风声?很多人知道了吗?” 夏荷正为十儿忿忿不平呢,闻言忙道:“我听到外头有人说咱们院里的大小丫头打架,有人认得其中一个是青儿,都在暗地里笑话呢!方才我送东西到后院去,还听到兰香姐姐发话,说她要一个个人查问,叫她知道是谁在挑拨惹事,不管平日有多大的体面,她也绝不会轻饶!这下青儿和晨儿都要倒霉了!” 十儿扑倒在**:“不,这回是我要倒霉了!”春瑛忙道:“别灰心,咱们去找梅香姐姐,她一定会听你解释的!” 十儿咬咬唇:“不行,我要先去听听口风!”说罢飞快地爬起来往后院跑,春瑛与夏荷忙忙跟上,到了二进门上,正好听到兰香在审青儿和晨儿。 青儿已换了干净衣裳,打扮得还算整齐,可头发没来得及梳好,只松松挽起,拿了根银鎏金的耳挖簪住。脸上脂粉不施,左脸上一大块青紫,衬着那对黑眼圈,又添了几分可怖。 晨儿披着厚厚的斗篷,lou出里面还沾着泥水的脏衣服,头发乱成一团,脸上两道鲜红的伤痕,令人触目心惊。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向兰香哭诉,说青儿平白无故地打她,还害她破相。 青儿目lou嘲讽地斜眼旁观,兰香质问她为何打人时,她冷笑道:“你找个人问问,是谁在惹事?她自己告的状,却到处攀扯别人,还嚷嚷着我刻薄黑心肠,换了是你,你早把人撵出去了,我打骂她几下,就成了大罪?难道我如今连一个小丫头都教训不得了?!” 兰香一时语塞,凭青儿在浣花轩的地位,的确有资格打骂晨儿,只是对方受了罚,还这么嚣张,若压制不了对方的坏脾气,她以后还有什么威信可言? 于是她道:“教训也该有理由!你本就做错了事,晨儿只是尽她的本分,为什么要受你的教训?!更何况你当着众人的面,跟她打成一团,还把她的脸伤成这样,你不嫌丢脸,我还替你脸红呢!” “本分?原来随意诬陷别人就是本分?!”青儿忽然笑了,“那兰香姐姐一定是最最本分的了?”看到兰香脸都黑了,她觉得无比畅快:“你随便找个人问问!我是为什么打的她?别故意装听不见!她告状是她本分,可她不敢光明正大地承认,却攀咬别人,先是我,后来又说十儿,你去问问啊,看我说的是不是实话!”说罢啐了晨儿一口:“少装那副可怜样儿!你脸上的胭脂香气都盖不住了!若是血,早就干了,哪有这么新鲜!” 晨儿原本还在抽泣,闻言一顿,掩面抱住兰香的腿大哭:“姐姐要为我作主啊!”兰香表情有一瞬间的扭曲,很快就恢复了原样,叫过一个小丫头:“叫十儿过来!” 十儿一把拉起春瑛,飞快地跑回房,关上门,急喘几下,道:“不行了,今儿我定是要背下这个黑锅的。” “胡说!”春瑛反驳回去,“你就老实把真相说出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我就不信兰香能只手遮天!浣花轩有一大半的丫头婆子可以当我们的证人,兰香除非是不要名声了,不然怎会让晨儿颠倒黑白?” 十儿苦笑:“你方才没瞧见么?其他小丫头个个都脸色难看得紧,谁能料到兰香姐姐真的会为晨儿出头?又有谁能料到,兰香姐姐会追究其他人?今儿这事,认真说起来,其实是容儿她们先惹的我,我再去质问晨儿,才让青儿姐姐听见的。虽说最初是晨儿作的孽,可lou儿姐姐帮青儿姐姐说话,又牵扯进来了。再往前追究,就未免会提到青儿姐姐担了恶名,却没人替她说话的事。这不是落了三少爷和梅香兰香几位姐姐的面子么?再往旁地一想,院里出了这样的事,梅香姐姐她们不在家,曼如姐姐和胭脂姐姐就是最大的,可她们一个没管好,一个干脆就躲进屋里装听不见了,兰香姐姐若要发作她们,三少爷定会生气,又叫外人看了笑话。为一件小事,要牵扯多少人哪?” 春瑛照她的话一想,果然波及广泛,却还是不愿意看着十儿吃亏:“可兰香姐姐要是罚你,又怎么办?那不是太冤枉了么?” 十儿笑了笑:“她心里有数的,只是面子上过不去罢了,不会真对我怎么着。她若要打我板子,还要太太点头,她怎肯把事儿闹上去?若要撵我,内院里管人口的就是我姑妈,她能撵我到哪儿去?顶多就是挨她几戒尺。这院里人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往后也会念我的情。回头三少爷知道了,也不会亏待我。” 春瑛听懂了:“这就是俗话说的——吃亏就是占便宜?” “有这样的俗话?我还是头一次听说。”十儿侧耳听了听外头,“叫我的人到了。” 门外传来唏唏嗦嗦的声音,然后便听见冬儿犹犹豫豫地开口:“十儿……十儿你在不?那啥……兰香姐姐有事找你……” 十儿打开门,看到冬儿容儿等几个小丫头正战战兢兢地挤在门边,怯怯地望着她。她淡淡一笑:“放心,不会叫你们吃亏的。”她抬脚就走,春瑛不放心,连忙跟上,又回到了后院。 后院的情形又有了变化,大小丫头们几乎都到齐了,连李婶和两个婆子也在,四周游廊下挑起十来个灯笼,照得院中如白昼一般。兰香不知从哪里抬了一个大红漆金的托盘出来,盘中有一把铜尺,隐隐泛着红光。十儿见了脚下一顿,眉头微皱,低声道:“糟了,那东西可是要痛死人的!”眼珠子一转,已改了主意。 春瑛也看得心惊,担忧地看着十儿的背影。 十儿上前跪下,也不开口。兰香淡淡地道:“晨儿说,今天你无端骂了她,又招来青儿打她,才闹了这么一场,可是实情?”她轻轻的抚了抚那铜尺,目光中隐隐有些威胁。 十儿低头道:“冤枉啊,兰香姐姐,因晨儿嘲笑我,我一时不甘心就跟她拌了两句嘴,不知怎的青儿姐姐忽然跑出来跟晨儿打成一团,我也吓坏了,好不容易才把她们拉开的。我不知道晨儿怎会这么说,但她说错了。” 兰香一怔,转头看向晨儿,后者也是一脸愕然。这种说法倒是把两次冲突分割开了,十儿是摘了出去,晨儿也少了“诬陷”这个罪过。兰香沉吟片刻,便有了决断:“既如此,我就罚你三戒尺,往后不许再跟别人吵闹不休!” 十儿咬紧牙关应了,伸出双手,兰香拿起铜尺,却往她身上打,铜尺还未落下,便听到有人喊:“住手!”原来是三少爷李攸一行人回来了。 李攸皱眉看着那铜尺,冷冷地道:“不是叫你收起来吗?又拿出来做什么?!你是想让别人夸你管家有道,还是叫人背地里骂你冷酷?!”说罢也不理会,直接就进了正屋。lou儿拉了一把站在旁边的曼如,一起跟了上去。 兰香脸上红了又白,白了又红,梅香心中暗叹,招呼在场的人移步前院,又细细问了,才知道是怎么回事,便有些恼火:“青儿与晨儿打架,两人都犯了错,给我禁足三日,不许出屋子,再饿两顿败败火!各人扣一半月钱,再有第二回,直接撵出去!”然后又对晨儿斥道:“还不回屋梳洗?你瞧你那是什么样子?!” “梅香!”兰香生气地喝了一句,梅香却置若罔闻:“各人该散的都散了吧!少跟外头人嚼舌头,不然仔细你们的皮!” 春瑛忙拉起还有些发愣的十儿迅速退走,只瞥见梅香扯着兰香进了屋,不知要说什么话。院中众人一下散了,只剩下青儿怔怔地站在原地,对面是同样怔忡的晨儿。 二女互瞪,青儿往前走了一步,晨儿吓得立刻跑回房间,又飞快地把门窗锁上。 春瑛透过窗缝看到青儿独自立在院中的身影,忽然觉得对方有些可怜,她回头看了看十儿:“这样好吗?好象把责任都推到她身上了。” 十儿正拍着胸口,闻言道:“有什么不好?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是她自个儿跟人打起来的,受罚也是应该。方才若不是三少爷回来了,这会儿只怕我的背都叫兰香姐姐打烂了!” 春瑛想想也是,虽有些愧疚当初误会了青儿,但还是把这件事丢开了。 梅香事后倒是私下找过她打听事情的来龙去脉,春瑛本想说实话的,但又记起了十儿的话,只推说十儿是跟晨儿起了小口角,不知道青儿为什么打晨儿,又暗示了院里的丫环婆子都有帮着拉架,只是当时战况激烈,偶尔没拉住,才会导致当事人双双受伤。 梅香又好气又好笑:“你这丫头连我也瞒着了?你当我不知道么?早有人把那天的事都告诉我了,只是有些细节处我也不清楚,只好来找你。快给我说实话!” 春瑛一脸讪讪地,只是眼珠子一转,心里又生了疑虑:有脑子的都知道该照十儿的话说,免得被兰香栽上“祸乱根源”的罪名,梅香这话莫非是在诈她?她忙赔笑道:“这真的是实话!梅香姐姐,我可没有骗你。” 梅香一再追问,软硬兼施,她都死咬着不松口,最后没法子,只好放她回去。 目送春瑛离开,梅香站在原地,咬了咬牙,又觉得有些好笑,回到正屋,眼见着兰香捧了点心盒子出去,才凑到李攸跟前,低声将方才的事一一告知。 她心中隐隐有些疑惑,三少爷对春瑛这般注意,究竟是什么缘故? 李攸却没说什么,只将笔下的书帖慢慢临完,然后看着它,lou出了满意的微笑。 (新年第一章!又加码了,春儿的幸福时光就要来临啦~~~大家新年快乐呀~~~~~) 第二卷 公子 第五十章 幸运的一天 打架的风波在两名当事人被处罚后没了下文,浣花轩又重新恢复了平静,但消息还是传了出去,老太太和太太都听说了,先后找了梅香过去问话。 也不知道梅香是怎么说的,两位都没有作出处理,只是太太有些不高兴,觉得宝贝儿子身边的丫环不够安份,似乎打算削掉几个刺头,再从别处挑好的来。消息一传回来,浣花轩中人人自危,立刻安份了许多。 府中流传的“三少爷无能管不住院子、浣花轩大小丫头大乱斗”的闲话,在火热一时后,在太太的铁腕下终于稍稍收敛了,又很快被另一个惊天消息替代,成了明日黄花。 大少奶奶荆氏怀孕了,而且已经有四个月。 据说早在两个月前就有征兆,只是不敢肯定,才没上报家中长辈。大少奶奶的身体在那段时间里时好时坏的,总是不能到老太太和太太屋里侍候,老太太嘴上没说什么,心里也免不了有些不满,现在得知她怀孕了,脸上淡淡的,只叫大丫环送了几包补身的药材过去,又命媳妇添侍候孕妇的婆子媳妇。 太太安氏则一直保持着笑脸,还亲切地叮嘱名义上的长媳诸多注意事项。荆氏低头一一应下,脸上还带着未褪的红晕,时不时用略带不安的眼神扫一眼书房方向。 荆氏的丈夫,庆国侯李章的.长子李敬,正在书房里向父亲报告这件事。李章高兴得不行,这是他头一个孙子。女儿生的外孙是宗室,有宫里派出来的人照顾,只在他手上停留了不到五个弹指,便被乳母抱走了,而且外孙也不能跟亲孙子相比。为了庆祝这件事,他决定要在府中大摆筵席,请亲朋好友来热闹一番。 但到了妻子处,他却碰了个软钉.子。安氏笑着劝他:“哪有儿媳妇一有身子,公婆就大肆庆祝的理儿?虽是喜事,到底还早呢,不如等媳妇生了,再好好摆一回酒。如今她身子不能劳累,咱们家摆席,她哪里能闲下来?为了孩子,也不该在这时候累着她呀?”李章这才罢了。 李敬一直面带微笑在旁边听.着,父亲说要摆宴席,他没什么反应,嫡母劝说不能摆,他也没有不满,还恭敬地感谢嫡母对自己妻子的教导。 安氏闻言笑道:“这有什么?你的儿女就是我的孙儿,.哪有不疼的道理?从今日起,你每日都要回家陪你媳妇,出远门的差事就都给我推了。媳妇的晨昏定省也免了,好好安胎,别四处乱逛,老太太那边我会去说的。想什么吃的、玩的,尽管来找我。这可是咱们家的长孙,金贵着呢!” 李敬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眼角瞥向站在门边.侍候的父妾,那正是他那个自命不凡的二弟李敞的生母花姨娘,脸上似乎隐隐带了一丝忿怨。他心思微动,微笑着向安氏行礼道:“是儿是女还不知道呢,母亲这般宠他,倒叫孩儿坐立难安了。照孩儿看来,将来三弟的儿女,才是真的金贵呢,真真的贵不可言。” 安氏笑了:“得了,你这孩子就是嘴甜,也不怕你媳.妇笑话。”又对丈夫说:“我知道侯爷还要敬哥儿办事,可媳妇儿这是头一胎,叫他多陪陪也好,横竖不过是半年功夫。有什么着急的差事,先交给平安办吧。” 平安却是她的.陪房之子,这几年跟在李章身边当小厮,也历练出来了,几个月前刚升了管事。李章想了想,便点了头:“也罢,平安如今办事还算稳妥,便叫他先管几个月吧,明儿就叫他来办交接。”后面这句是对儿子说的。 李敬静静地低头应道:“是,父亲。” 荆氏怀孕的消息一传到浣花轩,李攸先是愣了愣,继而又有些微微的喜意:“是么?这么说……我快要当叔叔了?” 梅香掩口笑道:“是啊,三少爷要当叔叔了,只是不知道是哥儿还是姐儿。该送什么贺礼去呢?” “你拿主意就行了。”李攸摆摆手,然后顿了顿,“不……列好单子后,先让我过目。” 最后三少爷送给大少爷夫妻的贺礼,并没有惯例的补药、衣料及荷包等物,只有两幅画和一块玉,画是一幅送子观音和一幅婴戏图,都大吉大利得很,而那块玉,则是三少爷小时候老太太给他求的,由有道高僧亲手开光,能保平安。 大少奶奶荆氏非常感激,不但拿大赏封赏了送东西过去的lou儿、春瑛和乡儿,还派出心腹大丫头香玉带上回礼陪春瑛她们回去。 回礼中有一大盒绣品,是专门给浣花轩的丫头备的,里头足有三四十块丝帕,还有十来个荷包,不但花样新鲜,还件件不重样,精致非常。据香玉说,这是荆家专门请苏州绣娘做好,供女儿打赏内宅丫环媳妇用的,大大小小足有十来箱,塞得满满的。因荆氏平时极少有打赏的机会,所以只有她们这些“自己人”才能得到,如今满府里除了她们院子,就只有浣花轩的人有了。 春瑛一路瞄那盒子,方才惊鸿一瞥,只知道里面的东西很漂亮,却没来得及看清楚,自己应该可以分上一份吧?她知道外头的绣品行情,这盒东西里,一块丝帕或一个荷包,至少能值五钱银子,比她一个月的月钱都多呢。 香玉跟着lou儿等人一到浣花轩,便先去见三少爷,但乡儿把事情一说,全院的人都轰动了,等到香玉离开,绣品盒子从后院传出来,里面的东西已经少了一半,小丫头们都快抢疯了,几乎没打起来。 夏荷一向受照顾,因此早早得了一个荷包;十儿最近在院中也颇得人心,没怎么费力便挑了块绣红梅的丝帕;春瑛左右看看,犹豫片刻便没上去抢。那一群人都跟恶狼似的,为了一块手帕或一个荷包,她实在犯不着…… 有人在她背后轻轻拍了一记,春瑛回头一看,原来是梅香:“你跟我来。”她悄悄地沿走廊往后院走,春瑛连忙跟上,十儿好奇地望了一眼,便跟夏荷继续看热闹了。 春瑛跟着梅香一直来到后院的正屋前,见周围没有其他人,心里有些疑惑。梅香回头叫她:“快走呀,别担心前头的事,我已经给你留下一份了,用不着跟她们抢。” “咦?”春瑛有些惊喜,“真的?谢谢梅香姐姐!” “谢我做什么?这是三少爷吩咐的。”梅香笑道,“你跟我来,三少爷有事要找你。” 春瑛大感奇怪:“三少爷?他找我有什么事?”她最近没惹事也没吵架呀?更没有给三少爷做衣服做鞋子,连厨房的活也只是打下手,没有做什么让古代人“惊艳”的菜色。 “去了就知道了,快跟我来。” 春瑛只好随她进了屋,三少爷仍旧坐在那张大案后头,却没在画画,手里拿着本书在看,见她们进来,便笑了笑:“坐吧,今儿有喜事,前头也热闹,我起了兴致,便找你们说说话。” 春瑛行过礼,条件反射地要往旁边的椅子上坐去,却在看到梅香坐在椅子前的脚踏上后,立刻刹住脚,学着她那样坐了另一个脚踏。 李攸放下书,低头想了想,才道:“我听李婶说,你在小厨房干得不错,明儿起,就不用再做洒扫的活了,专职给李婶做帮手吧。曼如……还要做我这屋里的针线活,忙不过来,你就多分担些。” 春瑛早听梅香说过规矩,闻言便起身福了一福,心中暗暗高兴:“不用擦地板,太好了!”而且小厨房比较暖和,近水楼台的,想吃点心喝汤都很方便。这些天她没少讨好李婶,得了好些三少爷不要的好菜好点心回房跟十儿夏荷分享。 见她面lou喜意,李攸也lou出了微笑:“我瞧你是个勤快的,性子也算老实,也还知道规矩,回头叫梅香带你四处走走,认认路,也认认人。我们院里这小厨房时常做的好汤,我有心让老太太、太太也尝尝,还有大嫂子和两位妹妹那里,也不能怠慢了,说不定要叫你去。你得了闲,便多去串串门,只是要注意分寸,别把咱们院里的话传到外头去,也别把外头的闲话带进来,知道么?” 春瑛忙答应了,心里更加兴奋。这回可有机会去看秋玉了,而且还能光明正大地到处逛呢。她知道这府里的习惯,主人要丫环送东西到别处,往往不会把时间限制得太紧,小丫头们就爱拿这个当借口在外头玩。她进府这么久,总是被工作拘住,就没怎么轻松过,现在总算能摆拖了。 李攸又叮嘱了几句话,便让她出来了,梅香比她出来得略晚一点,又拉着她进自己房间,拿出一块丝帕和一个荷包:“这是我给你留的,你瞧瞧这个花样喜不喜欢?” 春瑛见那帕上是迎春花的图案,荷包则是喜上眉梢,都非常精致,还嵌了银丝,便高兴地接过来道了谢。 梅香笑吟吟地又拿出一个荷包来:“这是我新想的花样,却没绣好,也不知道留着有什么用,你要是不嫌弃,就拿去玩吧。” 春瑛见上头的笔锭如意图案里,笔的线条歪了一点,这个荷包算是废了,但用料都很讲究,也高高兴兴地收下来,手一捏,却感觉到里面沉甸甸的,似乎是银锞子,悄悄翻手一看,果然有两个。 她不解地望向梅香,后者仍是笑吟吟地道:“这是三少爷的意思,他说前儿李婶做的那个杏仁lou好吃,听说是你想的,便有心赏你,可是又怕别人说他小孩子爱吃香甜东西,叫我悄悄塞到你手上,你别跟人说。” 春瑛知道李婶因这个事得了个赏封,便也信了,兴高采烈地收下,然后抱了满怀离开。 一路上,她还在想,今天走了什么运?怎么有那么多好事呢?大少奶奶给的赏封也有一两银子呢,这样算算……如果把丝帕荷包银锞子都换成钱,她已经存够自己的赎身钱啦!太好了!她要多想几个菜,再换几回赏,说不定等她出去的时候,全家的身价钱都能存够呢! 与此同时,梅香又回到了三少爷房中,向他点了点头:“已经给她了。” 三少爷笑道:“很好,那明儿就叫她去送东西,你也私下让她出去几回,先让大家习惯习惯……” (差点把作者认证号丢了……汗……) 第二卷 公子 第五十一章 黑夜魅影 春瑛换了职司,在浣花轩中引起了不大不小的震动。 一众小丫头中,有人进府三四年了,还在扫地擦走廊,她进来不过数月,居然早早就换了轻省活,难免有人心里不痛快。也有人在暗地里说,她在小厨房不过是打下手,洗洗菜涮涮盘子,谁不会做?曼如是二等丫头,在三少爷屋里也有体面,没人能跟她比,可春瑛算什么呀? 春瑛听到这些闲话,心情颇为郁闷。虽然她在小厨房里只是做帮工,可没了她出主意,李婶能变出那么多花样来?何况她还是小丫头,没升职又没加薪,不过是换了岗位,要说辛苦劳累肮脏处,也没比原来好多少,那帮丫头在嫉妒个什么劲儿呀? 十儿见她撅起嘴,便笑道:“你管别人说什么呢?好好干,叫她们知道你的本事,看她们还说不说你闲话了!”夏荷也在旁边点头附和,随即举起犹带油光的手:“这个红豆杏仁糕真好吃,还有么?” 春瑛原本正在感动,闻言顿时囧了,只得回答:“没了……本来就是试做的,如果觉得好吃,下回做给三少爷尝的时候,多留一点给你吧。” 夏荷高兴地蹦了起来,十儿.好笑地瞪她一眼,才对春瑛道:“你别惯着她,她天天好吃好喝的,还有额外的新鲜糕点,怎叫别人不眼红?若真有剩的,你就分给别人一些,也好堵住她们的嘴。” 春瑛心领神会,每每做了点心,便.有意留下三五个,煮了汤也会剩下两碗,让其他小丫头也尝尝,没过两天,那些闲话就少了很多,至少大家都觉得春瑛挺会做人。 不过为了巩固自己在小厨房.的地位,春瑛还是使出浑身解数,协助李婶做出种种新菜色,同时尽自己所能地从李婶身上偷师。李婶与她合作愉快,一方面教了她许多家常菜的做法,另一方面也丰富了自己的食谱,同时,更是获得了顶头上司三少爷的赏识。 本来三少爷习惯在早起后喝一碗建莲红枣汤,再.吃几块小点心,就算是早饭了。可现在大冬天的天气冷,他往往还没到午饭时间,手就开始打颤,身上也发冷,写字画画都很不自在,只能吃些热茶点心暖暖身子,可到了午饭时,却又没了胃口。 春瑛听说了这种情况后,便跟李婶商量了,每天早.起煮好一锅粳米粥,再分别添加红枣、莲子、桂圆、栗子之类的东西进去,熬得细细绵绵的,连面点一起呈到三少爷面前。三少爷吃了这样的早饭,果然不再打颤了,便下令小厨房继续做这个粥。 因为担心三少爷会吃腻,春瑛又提出了在粥里.添其他材料,或者另煮好补身子的汤,掺到粥里一起熬煮的建议。于是李婶拿出了参须粥和茯苓粥,春瑛则献上鸡汤粥和火腿冬笋粥,八九种花样轮着来,中饭晚饭宵夜都极少有重样的,三少爷李攸极爱清淡的粥品,却对春瑛做的那几种粥不太有兴趣,春瑛只得拿回来跟小姐妹们分享了,另做口味清淡的粥给他。 李攸天天吃得.心满意足,胃口大开,脸色也越来越红润了。老太太与太太自然发现了他身上的变化,加上这段时间里,他时不时地孝敬些汤水点心,两位女性长辈都尝过的,只不过并不是天天吃,因此效果没他那么明显。得知是小厨房立的功,她们都非常满意,特地赏了好些东西,连最近在小厨房的角色有些边缘化的曼如都没拉下,同时还交待大厨房,每天都要送新鲜材料到浣花轩去,浣花轩要什么他们就给什么,不许怠慢。 李婶志得意满,加上太太又亲自发话提了她的月钱,丫头们对她更加恭敬,她觉得腰杆子都直了很多。而春瑛也喜出望外地得知自己的月银升到了五钱,又另有赏赐,便觉得虽然每天早起抹黑的很辛苦,可是能财源广进,当然是好事,忙喜滋滋地领了赏,回了自个儿的房间。 赏赐相当丰厚,包括一对梅花形的金耳环,样式有些象现代的耳钉,正是俗称的“丁香儿”;一副银五事儿,做工很好;两个荷包,刺绣一般,但里头各装了两个银锞子,算起来也有二两重;两块好绸缎料子,一块是银红的,一块是象牙白,上头还隐隐有竹叶纹样。 春瑛认得那块白色的料子,路妈妈有一件这样的内衣,平日里最宝贝不过,听说只在出嫁那天穿过一回,便一直收在箱底,都有些泛黄了,还舍不得穿。没想到今天她也能得一块,看那大小足可以做一身衫裙呢。春瑛想了想,便打算收起来,等回家时孝敬老娘。 抬头望见十儿与夏荷有些羡慕地盯着那两块衣料,春瑛有些犯难了。这些日子以来,多亏了两个小姑娘的支持鼓励,她才能顺顺利利的,可那衣料她又有了打算……眼珠子一转,她有了主意。 那副银五事儿,包括镊子、耳挖、牙签、舌刮和一把小小的关刀,全用银链子连接起来,又有带圈,可以套在腰带上。春瑛拿出这副银五事,拉了十儿和夏荷,让她们任选一样。十儿与夏荷都十分惊喜,银五事对她们来说不算什么,但这一副的做工精致,不是寻常见的,更难得的是春瑛的心意。于是十儿挑了耳挖,夏荷挑了关刀,春瑛拿着剩下的三事,皆大欢喜。 晚饭后,春瑛做完了厨房的活,便回了房间。三个小姑娘把门窗关紧,只在后窗留了条缝,屋里点起了火盆,三人挤在十儿的**,把自己收藏的体己拿出来给彼此欣赏。 十儿羡慕春瑛从秋玉处得的一个簪子,春瑛则对夏荷的一对银兔儿耳坠产生了兴趣,夏荷两眼紧紧巴着十儿的一个鎏金镶玛瑙镯子不放,三人轮流把喜欢的东西拿到手里过了一会儿瘾,才还给了原主人,然后便将那些首饰的来历细细说来,分享彼此的经历。 油灯熄了,火盆也渐渐散了热量,三个人却仍旧围坐在**,披着一张被子,不舍得回自己**睡觉。春瑛笑意盈盈地听着夏荷与十儿说起小时候的趣事,时不时拌两句嘴,仿佛回到了过去上大学时跟室友们在一起谈天说地的日子。 忽然有敲门声传来,三人俱是一愣,春瑛披过一件外衣,跳下床去开门,见到外面原来是梅香。 梅香呵了呵双手,不好意思地道:“春儿,你现下能帮我个忙么?我原答应了海棠,替她做一条裙子,今儿下晌才给了她,方才却发觉错把兰香的裙子送过去了。你替我走一回吧,再把兰香的拿回来。” 春瑛愣了愣:“可现在都一更天了,海棠姐姐应该已经睡下了吧?” “不会,今儿侯爷出外饮宴,还没回呢,正院里定然不会先睡。好妹妹,你替我走一遭吧,若是叫兰香明儿发觉,定要寻我晦气。”梅香满面都是恳求的笑容,春瑛没法拒绝,只好答应了。 十儿也披了衣服过来:“我陪你去吧?那么晚了,你一个人走夜路不会害怕么?” 春瑛笑道:“我不怕的,那条路我已经走过好几回了。”她这些天没少替三少爷和几个大丫头送东西,对府里的道路还算熟悉,而且一路上都有院子,她当然不怕。 梅香也道:“十儿,我正有事要找你呢,我要给三少爷做双新鞋子,你帮我纳鞋底如何?他明儿就要的,我一人忙不过来。” 十儿答应了,春瑛便拉着她回房匆匆穿戴好,安抚了嘴巴撅得老高的夏荷几句,才去找梅香。梅香递给她一包东西,临送出院门时,又不经意地说了句:“对了,方才三少爷说明儿想做点熏香,要收集一些竹叶,你回来时顺道拐去园子里拣一把回来吧。” 春瑛嘴里应着,心中却有些奇怪,这天寒地冻的,竹叶都变黄了,拿它做什么熏香呀? 她一路上挑着灯笼,顺着大道往正院走,很顺利地到了目的地,见正院上下果然灯火通明。她随便找了个小丫头说出来意,那小丫头便找了海棠来。那是个清秀温柔的少女,约摸十五六岁,见了春瑛,未语先笑:“难为你这么晚还跑这一趟,什么要紧事?梅香也太着紧了,明儿送来也是一样的。” 春瑛笑着说:“梅香姐姐担心裙子的原主人要生气呢。”海棠扑哧一声,明白了她的意思,便叫小丫头去她房里拿了一个小包袱来:“你瞧瞧是不是这个?其实我也认出来了,明明是新裙子,怎会变成了半旧的?我还在心下疑惑,莫不是梅香那丫头没功夫替我做活,便索性把她自个儿的旧衣拿来充数了?” 春瑛干笑着收好裙子,福了一福,便要告辞,海棠却拦住了她:“你略等一等,只怕有人要托你办点事。”春瑛疑惑地看着她,只见她进了后院,不一会儿便拉出一个十四五岁的陌生丫头来,后者的五官有些眼熟,只是不知在什么地方见过。 那丫头笑着上来见礼,道:“你就是浣花轩的春儿妹妹?我叫红豆,本姓李,我娘就在你们小厨房做事。”春瑛便知道这是李婶的女儿,忙向她问好。 红豆道:“我和妹妹绿豆前些天有事出去了,没遇上我娘来领赏,如今每天要忙着给大少奶奶熬汤补身子,也没空出去。正好我们给娘做了一件夹身,想劳驾妹妹捎给她。”说罢便拿了一个包袱出来。 春瑛二话不说便收下了,又跟她聊了几句,才离开了正院。正想照来路返回,忽然想起了梅香的嘱咐,便拐上了通往花园的小路。 花园守门的婆子问过她的来意,便放她进去了,她回想着记忆中竹林的位置,一边提着灯笼照明,一边慢慢的摸过去,不一会儿,便来到一处竹林边,风吹得竹叶哗哗作响,踩在落叶上,脚下步步都伴随着咯吱声。她见那些竹叶都干枯了,心想要做熏香,至少该带点绿意吧?便一路找过去,想要找几片还未枯萎的竹叶。 找了一会儿,她忽然发现了前端有一根竹叶的末梢,长着几片半黄半绿的叶子,欣喜之下,忙跑了过去,伸手就要摘,忽地眼前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眨眼间,一个黑影便出现在离她不到一米的地方。她吓了一跳,提灯望去,只看到一张青白的脸,顿时吓得尖叫起来。 (作了一点修改……) 第二卷 公子 第五十二章 三少爷的吩咐 春瑛尖叫着往后退了几步,才发觉那张脸有几分眼熟,而且在灯笼光的照耀下,他身后的地面上落下了长长的影子。她定了定神,提高灯笼打量几眼,认出那是几个月前在山脚下竹林边见过的黑衣怪男,正板着脸面无表情地望着自己,顿时怒了:“大晚上的跑出来装鬼干什么?!你不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的吗?!要是把我吓出病来,你赔我呀?!” 黑衣怪男身体略动了动,往前踏了两步,春瑛怒火未消,见状一叉腰:“干嘛?!你要威胁我吗?!” 黑衣怪男不动了,沉默了一会儿,才闷声道:“不能进去。” “谁要进去了?!”春瑛没好气地说,“侯爷的命令是不许去山下的房子,这里还离得老远呢!我不过是摘几片竹叶,怎么?这竹子是你家的?不许人摘?!”明明这里距离山脚下还有近百米远,这怪人犯得着跑出来吓人吗? 黑衣怪男又默了,春瑛急喘几下,怒气渐消,才开始有些后怕。这怪人看着就不象是好人,刚才自己一时冲动朝他发火,他要是生气了,会不会…… 春瑛脑海里顿时出现了“月.黑风高杀人夜”这几个字,这里距离花园门口还有好远呢,中间又隔着林子和几处建筑,周围一片黑,没有别人,似乎离上夜的房子也很远,要是这个怪人真的对她不利,她就算大声呼救,别人也来不及赶到救她吧?如果这怪人发狠,就地挖个坑把她埋了或索性把她丢进结了冰的池子里…… 她顿时打了个冷颤,只是见那怪.人不动,面无表情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她眼珠子转了几转,便放缓声音道:“这位……大哥……我想你一定是在附近看守的吧?这个……我绝对没有违反侯爷命令的打算!也绝对没有打探什么秘密的心思!我是三少爷的丫头,奉他的命令来摘几片竹叶回去,就几片,就……那几片……”她畏畏缩缩地伸手指了指怪人身边的竹枝:“摘了就走,可以吧?” 怪人转头去看那竹枝,伸手就.捋了一大把下来,往春瑛面前一递。春瑛小心地接过,朝他干笑几声:“谢谢……谢谢啦……”便慢慢后退,忽然发觉自己原本抱着的包袱不见了,也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掉在了地上,又小心地干笑一下,飞快地上前拣起两个布包,再一直笑着后退,途中撞上了一棵竹子,痛得弯下腰去,直起身来时,才发现竹林中除了她便空无一人了,那黑衣怪男早就不知去了哪里。 他究竟是人是鬼啊?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 一阵冷风吹来,春瑛打了个喷嚏,也不敢再多想了,.慌忙往园门方向跑。 到了园门处,远远的就看到守门的婆子提着灯笼.在等她,一见她就问:“丫头,方才是你在喊吗?撞客啦?” 春瑛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好,只得摆手说“没事.没事”,然后飞快地跑了。那婆子回头眺望远处的山影,见枝叶摇动间,隐隐有一点灯光时现时灭,心里的恐惧渐渐漫上心头,连忙跑回屋中,把门窗都关死了,便扑到神龛前念叨。 春瑛一路跑回.了浣花轩,院门外挂的灯笼还未熄灭,梅香在灯下站着,担心地看着花园的方向,一见她出现,便欣喜地迎上来:“这么晚才回来,我还担心你出什么事了呢。” 春瑛心下稍定,笑着将那把竹叶和海棠给的裙子一起递了过去:“怎么会有事?是我找不到没干枯的竹叶,所以多花了点时间。姐姐看这裙子是不是你要的那条?” 梅香也不检查,便抱在怀中,伸手挽住她:“你办事,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回头再看好了。给我说说,一路上还算顺利吧?花园里又黑又冷,没吓着你吧?” 的确是吓着了,春瑛本想好好吐吐苦水的,忽然想起这么一来,就很容易扯到上回自己无意中跑进禁地的事,忙摇头道:“就是天黑了看不清路,其实也没什么。梅香姐姐还有什么事吗?我困了。” 梅香忙松开手:“那你快去歇息吧,她们都已经睡下了。” 春瑛应着,放轻了脚步返回自己的房间,见十儿与夏荷果然都已经睡着了,便将给李婶捎的小包袱摆在柜面,打算明早给她,又换下外出的衣裳,打散头发,再往火盆里添几块新炭,然后上床睡了。 又过了两日,春瑛再次给太太身边的丫环送东西,不过这回是在下午。她最近总是替梅香送东西,偶尔也替兰香和lou儿送一两回。原本送东西的差事对于浣花轩众丫头来说是肥差,不但能趁机玩耍放松,还有机会得赏钱,见春瑛总是被派出去,也有人说过闲话。幸好她领的都是大丫头的差遣,不是送给各院主子的,除去偶尔能得块糕什么的,并无赏钱可领,众人才不计较。 送完了东西,春瑛又跟紫藤聊了一会儿天,才回了浣花轩。一进院门,便看到大大小小的丫头们都聚在前院,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她好奇地拉过在场的乡儿问了,才知道原来是南下做官的二房派人送了两车橘子回来,管家刚才把三少爷的那份送过来了,足足有一筐,三少爷嫌天冷不想吃水果,只留下两只尝鲜,其他的都分给丫头们,因此大家才会围在院中,由兰香主持,排排站,分果果。 春瑛看得有趣,忙跑到后院去交差,想着尽快出来分橘子,没想到梅香一改往日的习惯,听完了她的话后,不但没放她走,反而示意她跟自己去正屋。春瑛心中疑惑,跟着她进了门,见三少爷又坐在大案后,便知道他定是有吩咐,忙肃手站立,等候他开口。 岂料梅香一转身便出去了,只留下他们两人在屋里,春瑛顿时警觉起来,偷偷看了三少爷两眼,小心地问:“您有什么吩咐?” 李攸有些意外地看到这名小丫头眼中的戒备,大觉有趣,便朝她招了招手:“你kao过来些,我有话要嘱咐你。” 春瑛心里更警惕了,忙赔笑道:“你吩咐就是。”脚下却不肯挪动半分。 李攸哑然失笑,不过倒是放心了些:“我又不会吃了你,你kao近些又如何?我不想叫外头的人听见我的话,快过来!” 春瑛迟疑地向他走近了几步,离他还有三米远就停下了:“您请吩咐。” 李攸头痛地揉了柔脑门,叹气道:“好吧。你给我听好了。我这个把月一直留意你,你是个老实丫头,人不笨,嘴风也紧,因此我打算交给你一项重任,你要给我办好了,但不许叫别人知道,能办到吗?”顿了顿,又补充一句:“只要你办得好,赏赐是不会少的,月钱我没法做主,但好处绝少不了你的。” 春瑛先是一喜,继而察觉有些不对头,心中警铃大作。如果真有这样的好事,怎么会轮到她头上?她除了偶尔想几个新菜式,也没在三少爷面前lou过什么脸呀?于是她不动声色:“三少爷,我可不敢当您这话,您有吩咐尽管提就是,若是我办不好,不是还有梅香姐姐和兰香姐姐她们吗?姐姐们比我能干一百倍,又对您忠心耿耿,一定会让您满意的。”却不肯答应下来。 李攸微微皱了眉头,他察觉到这个小丫头似乎有些狡猾,与自己印象中有些不同。但他顾不上那么多了,最近某个人的动作越来越过分,他不想再等下去。他道:“我要你做的是送些东西给一个人,那人你见过,地方你也去过,想来你还有几分胆量,应该不害怕晚上走夜路吧?我不想派身边的大丫头去,那样太显眼了,你的身份正好,也不会引人怀疑。” 春瑛小心地问:“您要送什么东西给什么人?是在府中的吗?我可是不能轻易出去的……”她进府这段时间里,除了浣花轩,也就是送东西时去过老太太、太太和小姐们的院子,还有很多地方都没逛过呢,什么时候见过特别的人了? “花园山下的竹梦山居,你去过吧?”李攸见春瑛眼中lou出明了的神色,便知道她猜着了,微笑道,“就是你上回见过的人。” “可那位不是大少爷吗?”春瑛惊讶地问,她一直以为那是大少爷,还非常同情呢,不过,三少爷是怎么知道她见过他的? 李攸的脸上lou出一丝愕然:“怎么可能?!那个人……他跟大哥完全不一样!”他似乎有些不高兴:“你怎么会把他们弄混了?真真过分!念哥他……他跟大哥是不同的人!”春瑛不敢再说什么,忙低下了头,装作认错反省的样子。 李攸闷了一会儿,才咳了两声:“其实也没什么大事,今年冬天太冷了,我想给他送些吃食衣物,却又不想惊动别人,所以才找你。如何?这差事很简单吧?” 听起来似乎很简单,可是…… 春瑛问:“这么简单的事,三少爷为什么要瞒着旁人?吩咐一声,自然有人会做的。” “你不懂,他……他身份特殊,是不能让外人知道的。” 李攸闷闷地说了一句,想了想,便透lou些实情给春瑛知道,免得她向外人打听:“那原是我们家的一位世交,他父亲与我父亲相交莫逆,十多年前,被人害死了,一家人只剩下他一个。因为担心害死他全家的凶手再伤害他,我父亲就将他藏在家里,不让外人知道。可他的行踪再隐秘,也要穿衣吃饭的,如今……我二哥在府里是越来越霸道了,他跟念哥不和,就示意厨房那边故意怠慢。厨房的人知道什么呀?自然是照做了。眼看着念哥越来越清苦,我就看不过眼!可偏偏……”他咬咬牙,有些生气地道:“念哥总说是父亲救了他的性命,我们全家都是他的恩人,不想因他一个人的缘故,叫我们家父子不和,所以总是不吭声,还逼我也不许告诉人!我是没法子,才想自己送东西过去的,横竖我这里有小厨房,多做一份饭菜,外人也不会起疑。” 春瑛这才明白,但三少爷的话似乎有些含糊,比如那害死“念哥”家人的凶手是什么人?能量有那么大,连侯爷都不放在眼里?而侯爷为什么不去帮好朋友报仇,惩罚那个凶手,反而只是把“念哥”藏在家里,连家里的仆人也不知道呢? 她正思索着,那边李攸见她迟迟不答应,以为她犹豫了,索性再给一个保证:“你放心,虽说父亲吩咐了众人不许接近竹梦山居,有人问你,你只需要抬出我的名号便是,但你不许告诉别人!若你做得好,不但有赏钱,而且……我答应你,将来会应允你一件事,只要是我能办到的,如何?” 春瑛一顿,眼中立刻迸出惊喜之色:“真的?!” (求粉红票……) 第二卷 公子 第五十三章 寒夜灯 李攸被她吓了一跳,又迟疑起来,心想这丫头忽然这么激动,莫非真的有所求?不会是……也有什么小心思吧? 这倒不怪他多心,他平日冷眼看着,身边的丫头中,除了年纪最大的梅香兰香以外,即便是从小儿陪着他长大、一向亲厚的几个,也渐渐生了其他的心思,若不是因为他年纪实在太小,怕惹恼了府中几位当家,她们才没轻举妄动。真正无心于此的,多半是因为长相不出众或者另有盘算。眼见着这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小丫头似乎还算老实,他才愿意交托重任,如果他真的看走了眼,要打发可就麻烦了,最怕她心生怨怼,便把他方才说的话到处嚷嚷。 于是他沉下脸问:“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求我?” 春瑛踌躇片刻,觉得不能现在就告诉这个名义上的主人自己想要全家拖籍的事,万一他认为自己打算走人是不忠的表现,以后就没好果子吃了,于是便道:“如今还没想到是什么事,可将来却是说不准的,若是我和我家里人不小心惹了事,要受罚,还请三少爷替我们一家求求情。”顿了顿,又道:“再者,虽说这差事是三少爷的意思,到底违了侯爷的令,若是叫人发现,我要被拖去挨耳光打板子,三少爷可千万不能丢下我不管啊!” 李攸脸色好看了些:“原来是这样,那是当然,既要差你办事,别人打你,就是打我的脸,我怎么会任由你受罚?即便你真吃了亏,我也会好生补偿你的。你就放心吧。”再细看春瑛的神色,虽然难掩激动,但目光却没放在自己身上,眼中也不见什么情意,难道她实际上要求的不是那回事?那就好,一个小小的家生奴婢,所求的还有什么?不外乎金银钱财或是权势,只要她对自己有用,给她些好处也没什么。 春瑛哪里知道他心里的想法?只觉得满怀兴奋。虽然早就搭好了大少爷那边的路,但多一份把握总是好的,三少爷是嫡子,将来只要无病无灾平安活到侯爷死的那天,就能成为庆国侯府的主人,有了他的保证,自己一家人的自由就更是板上钉钉了。退一万步说,要是大少爷那边出了问题,她也可以从三少爷这边获得准许,侯府的家生子多了去了,少她路家一户也不算什么。 但想到这里,她又想起了一.件事,心中一惊:三少爷真的会放她自由吗?住在竹梦山居的那一位,身份隐秘到了连府中仆人都不能见的地步,又有一个黑衣怪男守在屋子周围装神弄鬼不许人kao近,难道真的是个避居的世交这么简单? 春瑛颤抖着声音问:“那啥……三少爷…….这事真的很机密么?你不会……你不会灭口吧……” 李攸一阵愕然,反应过来后张.口就骂:“你当我是什么人呀?!”见春瑛缩了缩脖子,神色间似乎还有些疑惑,便没好气地说:“这事就是不能外传,也不能叫别人发现,免得那些婆子丫头不知好歹地到处乱说,把风声传出去了,叫念哥的仇家听见来找麻烦,家里人却是不怕的。侯爷绝不会因为这个罚我,老太太和太太知道了,顶多就是说我几句,能有什么事?!”他忿忿地拣起笔,又随手摔了:“我犯得着为这个杀人灭口么?!” 春瑛努力把自己缩小一点,赔笑道:“是……怎么可能呢?.三少爷最正义、最善良了……”只要不会倒霉就好…… 李攸见她这样,倒忍不住笑了:“得了,你知道了就去.做吧,我已经嘱咐过梅香,她会准备好要送的东西,再给你找出门的理由。你也不必担忧,这事儿也就是两三年功夫,外头已有了信儿,他那个仇家,用不了多久就要垮台的,到时候咱们家就能光明正大地招待念哥到家里住着,再也用不着你啦!” 听了这话,春瑛完全放下心来了。两三年很快就.过去了,原本据她猜想,这个侯府里几位少爷明里暗里都有矛盾,大少爷要分家出去,多半要等到嫡子三少爷长大,至少也要满了十六岁,可以支撑门户了,才会离开,那可不得四五年功夫。她是不要紧,可大姐秋玉那时却早过了婚嫁的年纪,万一在这段时间里,秋玉被老太太安排嫁给府里的小厮,可就麻烦透顶了。现在两三年就能如愿…… 春瑛走出屋子.的时候,嘴角一直忍不住往上翘。而在她背后,李攸则是忍不住嘴角抽搐。他堂堂庆国侯府三少爷,叫人去办事,哪个丫头不是争先恐后抢着来的?这个春瑛,居然推三阻四的,还把他当坏人了,先是满眼防备,接着又担心他会灭口…… 守在门外的梅香一见春瑛出来,看她的脸色就知道事情成了,忙拉她进了自己房间,关上门窗,再转身面对她,欲言又止。春瑛笑问:“梅香姐姐怎么了?如果是三少爷吩咐的那件事,我还要kao你帮忙呢。” 梅香看着她,叹了口气,道:“好妹妹,这事……三少爷虽说得轻巧,你却不能大意,真要叫人嚷出来,三少爷自然无事,我们这些在身边侍候的人,不但没拦着他,反而帮他违逆侯爷的意思,只怕是免不了受罚的。” 春瑛大惊:“那……那我能不干么?” “傻丫头,说什么傻话呀?”梅香有些黯然,“他认定了你,哪里能容你推托?也罢,只要小心些,应该不会有事,你即便在途中遇上什么人,只要报出三少爷的名号,多半就不会有人再追问了,若是老太太、侯爷和太太,只会去问三少爷,若是二少爷……”她沉吟片刻,“应该也不会把事情做绝,你要记得说话恭敬些,别惹他生气就好。” 春瑛不安地应下,梅香又催她先去吃晚饭。今天三少爷要陪老太太吃饭,小厨房不开伙,等三少爷一走,天一黑,府里走动的人就少了,去花园的人更少,守门的婆子又要换班,正是送东西的好机会。 春瑛满怀心事地拨了半碗白米饭下肚,又随便吃了两块鸡和几片冷冰冰的黄瓜,就觉得没了胃口。十儿见状问她:“怎么了?可是病了?”春瑛摇摇头,勉强笑道:“梅香姐姐方才叫我去呢,说是要我再跑一回腿,兴许晚上又有人请我吃糕,我吃这些就够了。你们慢慢吃吧。”说罢便起身去找梅香。 梅香早在下午小厨房送点心上来时,就悄悄留下了一份,李攸又以自己的名义让李婶炖了一盅鸡汤,用厚棉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与点心一起放进食盒里,再塞了一件新做的贴身棉袄到食盒底层,一起交到春瑛手中,嘴里叮嘱着:“记着,等守门的人准备走时你再进去,这时候天还亮着,还有人进园,并不惹眼,等天黑了你再出来,随便摘一把花儿朵儿就行,只说是我让你去的。”春瑛一一应下了。 她们小心地避开了其他丫头的视线,悄悄出了院子,梅香亲自看着她进了花园大门,才按捺下忧心,回到浣花轩为三少爷晚上回来做准备。 春瑛朝守门的婆子打过招呼才进园的,只说是抄近路去厨房,顺便替梅香摘几枝花晚上cha瓶。虽然那几个婆子疑惑大冬天的晚上cha什么花,却因为忙着换班没放在心上。春瑛很顺利地拐出了她们的视线,沿着竹林边的小路走着,见周围没人,便飞快地跑进了林中。 黑影一闪,那黑衣怪男已出现在她身前。春瑛早有心理准备,还是被他吓了一跳,左右瞧瞧,压低了声音对那男人吼道:“是三少爷派我来送东西给里面那位的,快让路吧!” 那黑衣人迟疑了一下,还是让开了去路。春瑛心想这是叫她自己去的意思吗?反正她也认得路,便大踏步往前走了,走出十来步再回头看,那黑衣男又不见了,真是神出鬼没。 竹梦山居中静悄悄的,若不是窗口处隐约透出一点昏暗的灯光,春瑛几乎以为里头没人呢。她走上台阶,静静打量了周围几眼,上回匆匆间未留意的东西,现在却看得特别清楚。屋前的墙面已有些斑驳,台阶两旁生着青苔,边角处破碎了几块,显然已经年久失修了,门廊柱上的黑漆早就掉了大半,连上头写的字都看不清楚,唯有门匾处,还依稀能认出斗大的“竹梦”二字。 春瑛在门外小心叫道:“有人吗?念……咳,念少爷,是三少爷派我来的。”她叫了几回,见没人回应,便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只见屋中三面都是书墙,当中一张书桌,点着罩了素色灯罩的油灯,桌后却空无一人。书墙后隐约能看见圆光罩,又有蓝色的幔帐,似乎还有房间。 春瑛走到帐前探头往里看,也没见到人影。那圆光罩内,却是一张简单的条桌,上头摆着几个乌木牌位,并一炉香。再退回来,旁边的墙上挂了一幅字,上面写的是端端正正的小楷: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下面的署名是“子思”。 春瑛心中忽生寂寥之感,这字写得端正,却总带着股难以明说的气息,再加上这屋子,这摆设,这牌位,回想当初见过一面的俊秀青年,便让人心里隐隐难受起来。 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春瑛转过头来,那人便忽地映入她眼帘:“你是……”微微一笑:“小丫头,我不是让你别再来么?若是叫人知道了怎么办?”他笑得温煦,仿佛是站在春光灿烂的花林中,但春瑛却总觉得那双眼睛中带着几分戒备与冷意,让人心里十分不舒服。 她沉默了一会儿,才行礼道:“三少爷让我给你送东西来。”说罢便将手里的食盒放到桌上,打开盖子,lou出里面的汤盅、点心与棉袄。 那人怔住了,良久,才幽幽叹了一声:“攸哥儿……叫我该说什么好?”他再次展开了笑容,与刚才那个笑不同的是,他明明是在苦笑,眼中却lou出了些微暖意,衬着他的清俊眉眼,越发好看。 春瑛忽然觉得有些弦晕,方才笼罩在屋中的寒意,仿佛一下就驱散了。 (不容易啊,终于出现一点类似jq的东西了……》_《 其实这回还算是出得比较早了吧?) 第二卷 公子 第五十四章 委屈 天完全黑了下来,山居中光线昏暗,但那位住客却似乎没有多点一盏灯的意思。 春瑛见他就着那盏灯写字,眼睛都快凑到纸上去了,便劝道:“念少爷,我替你把油灯挑亮一些吧?这样会看坏眼睛的。” 周念手上一顿,抬起头来淡淡地道:“不必叫我念少爷,我本名叫周念,原是跟你差不多的人。”随即自嘲地笑笑,“也许身份还不如你呢。你只管叫我的名字吧。” 春瑛愕然,不太明白她的意思,既然三少爷说他是世交家的子弟,那当然也是大户人家出身啊。她小心地道:“念少爷说笑了,我可不敢。”她将带来的汤盅和点心往他面前挪了挪:“汤都快冷了,念少爷还是先吃了吧。那信待会儿再写也行。” 周念放下笔,打开汤盅盖儿,闻着那犹带热气的诱人香味,微微苦笑:“攸哥儿就是爱操心,汤里还放了参片?我哪里就虚弱到这个地步了?”说罢便一小口一小口地喝起来。 春瑛不以为然地看着他手.腕和下巴,骨头都快突出来了,心想比起上回见面,可瘦了不止一星半点,那外袍松松垮垮的,好象风一吹就能倒下似的,喝点鸡汤补补算什么?照她说,这人就该多吃点饭多吃肉,光喝汤可不行。 她把那点心碟子再往他面前移.了移:“还有这个呢,要吃点实在的东西才能填饱肚子。这都该吃晚饭的时候了,你这里怎么不见有人送饭来?”若不是三少爷叫她送吃食过来,他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吃饭啊? “天黑后会有人送到林外,届时.我的仆从三清——就是外头穿黑衣服那个——会拿过来的。”周念喝完了汤,又吃了一块点心,便对春瑛笑笑,“不过现下我已经吃饱了。小姑娘,今晚辛苦你了,我没什么东西可谢你的,若不嫌弃,这些点心你就拿去吧。” 春瑛吃惊地推却:“这怎么行?!这是给你吃的。再说,我.已经吃过饭了。”她皱眉盯着他瘦削的脸看:“你真的吃饱了?我的饭量都比你多一倍不止!如果你天天都吃那么少东西,怪不得会瘦成这样!我原本还不明白三少爷为什么要送食物给你,现在总算了解了。”她把那碟点心再推到周念面前:“一定要吃完!” 周念哑然失笑,正要再说什么,却发现春瑛的眼中.隐隐带有担忧之色,还隐含了一丝心疼,不由得一怔。 印象中,曾经也有过一个差不多年纪的小女孩,.用这样的眼神望着他,望着他,却一句话也不能说……那是他的姐姐,年仅十一岁就离开了这个人世的姐姐,从小疼爱他,手把手教他读书写字的姐姐……他还记得当年审讯结束后,父亲被直接押往刑场,他与母亲姐姐分开关押,姐姐被推攘上囚车时,就是用这样的眼神回头望他,只是多了几分悲怆与绝望……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她和母亲,她们被判入教坊,当晚就自尽了。这个消息还是三天后才从好心的衙差处碾转传来的,若不是庆国侯出面收殓,只怕她们就要落得个死无葬身之地的结局了。 春瑛见他忽然.就沉默下来,也不吭声,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忧伤的气息,不由得有些慌。她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他怎么就忽然伤心起来? 她小心地问:“念少爷,你怎么了?你不爱吃这个糕吗?” 周念抬起头勉强笑了笑:“不,怎么会呢?”他捏起一块糕放入口中嚼了两嚼,又停了下来。 春瑛忙问:“是不是冷了?味道不合你的意?” “不是……”周念勉强笑着吃下那块糕,“这花生糕……似乎还是宫里的方子?我可有十来年没吃过了。”他又拿起一块,努力咽下去:“以前……我姐姐很爱吃这个……” 春瑛见他似乎吃得十分辛苦,心下不忍:“如果难吃就不要勉强了……喝口茶吧。”她转身去倒茶,却发现茶壶是冷的,忙拿去热,却又找不到炉子,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才看到一个火盆,忙冲过去,火盆里的炭却早烧成了灰烬。 她急得跺脚,这么冷的天,这么旧的房子,还是在竹林里不见天日的地方,居然连个火盆炉子都没有,可叫人怎么活呀?! 周念不知几时已来到了她身后:“不用忙了,这月的炭早已烧完,三清还未来得及去领新的,我有方才的汤就够了。” 春瑛惊讶地回头:“这个月还没过一半呢,炭就烧完了?!是不是有人克扣你的份例?!”越想越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大,三少爷不是说有人最近越来越过分吗?连他都还有人怠慢呢,更何况是这个寄人篱下的孤身男子?她为他感到委屈:“他们怎么能这样做呢?你过着这样的日子,迟早会生病的!” 周念笑笑,伸手接过她手中的茶壶,倒了杯冷茶喝下,才道:“我能安然活到今天,已是大幸,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小姑娘,侯府上下都待我极好,这份恩情我是绝不会忘的,若有能回报的一天,哪怕粉身碎骨,我也再所不惜。” 春瑛怔了怔,旋即感到一阵恼怒,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他要感谢侯府,何必对着她说?这是在跟她客套吗?她在为他抱不平,侯府对他有没有恩跟她有什么关系?!好吧,既然连当事人都不在乎,她也用不着操心! 她板起脸道:“念少爷既吃完了,小的就先告退了,您若有信要捎给三少爷,就请快点写完吧!” 周念有些讶异,但他一向是温和有礼的性子,也不计较这小丫头忽如其来的冷淡与无礼,回身到桌边将回复李攸的信柬写好,用信封封了,才递给春瑛,微笑道:“回去见了你们家三少爷,替我捎句话,多谢他想着,只是以后不要再送东西过来了,叫老太太知道,又要生闷气。” 春瑛把信往袖里一揣,便一边收拾食盒餐具一边闷闷地道:“三少爷已经打定了主意,要我常常送东西过来的,瞧你瘦成那个样子,就别叫人操心了,我送什么来,你吃什么就是!”回头见他身上衣衫单薄,又忍不住多嘴:“才送来的那件棉衣,快穿上吧,要是冷得生病了,不是更给人添麻烦?!”说罢抬脚就要走人。 周念忙把她叫住,却又不说话,只是打量她几眼,才微微笑了:“你叫什么名字?” “路春瑛。”春瑛硬邦邦地回答,见他态度温和,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压低了声音,“别人都叫我春儿。” “春儿,我听出来了,你是个好孩子。”周念回身走到书桌边,翻找了一会儿,找到一个印石,才微笑着走到春瑛跟前,“你和攸哥儿都是好意,我怎会不知好歹?以后要麻烦你了,这是我一点小心意,你别嫌弃,留着玩吧。”说着便把印石递给春瑛。 春瑛一看那印石,通体深黄色,却是半透明的,仿佛油脂凝成般,光滑细腻,半截雕成兽形,半截刻着诗句。她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这不正是现代价值千金的田黄石吗?周念自己还穿着旧衣服,连吃饭取暖都成问题,整间屋子也没几件值钱东西,把这个给她干什么?难不成…… 春瑛鼻子一酸,生硬地丢下一句:“我不要!”也不管周念有什么反应,就跑了出去,一路跑到竹林外。那个叫三清的黑衣怪男正端坐在一块大石头上,脚边放着一盏昏暗的圆灯笼,他听到脚步声,转过头来:“出去?” 春瑛也不理他,径直往前跑,心里憋闷得想要大喊出声,于是便越跑越快。只是天已全黑下来了,周围连个灯光都没有,她只能借助月色勉强辨认道路,不一小心便跘了一跤,把食盒都摔掉了。 脚踝处有些疼,春瑛按摩几下,忽地有些想哭,只是又觉得:我为什么要哭?只不过是拐了脚。她勉强撑着站起身,轻轻转动脚踝,觉得勉强可以走了,才收拾好食盒离开。 她方才夺路而奔,也不知道跑到了什么地方,环视四周一圈,她认出了小山,知道自己走了相反方向,已经在水池附近了,忙重新找回道路,往园门处走来。 她曾经在白天时跟十儿她们来玩过两三次,大约记得路怎么走,拐过一个花圃,便是一处假山。她记得假山后有个亭子,她和十儿夏荷曾在那里歇过脚,过了亭子,只要再走一段路,便是花园大门了。 她抬脚就要拐过假山,却看到亭子里坐着一个人,看那衣服恍惚是浣花轩的青儿。她脚下一顿,觉得有些尴尬。 自从青儿和晨儿打了那一场,又被罚禁足后,便沉默了许多,偶尔想要象从前那样继续侍候三少爷,也总是被人找借口支使开,想必也知道自己是讨人嫌了,因此最近一直都缩在房间里,极少出门,现在大晚上的,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那亭子里冷得很,她该不是在那里吃风的吧? 春瑛犹豫着要不要继续走,往前,一定会被青儿发现的,上回那件事,说起来自己和十儿没有为她说话,似乎不太厚道,看到她,就总觉得心虚。 春瑛正踌躇间,忽然有一个人从对面走进了亭子,对青儿笑道:“青儿妹子怎会坐在这里?”声音有些耳熟,春瑛悄悄躲在假山后探头一看,认出那正是见过一回的多姑娘。 她不是二少爷的小妾吗?什么时候跟青儿有交情了? 青儿想必也觉得奇怪,淡淡地看了多姑娘一眼,没吭声。 多姑娘扑哧笑了,推了青儿一把:“瞧你,防备什么?咱们也是从小儿在这府里一处长大的,怎么?就因为我侍候了二少爷,你就跟我生分了不成?我还记得小时候你被别家孩子欺负,我曾替你骂回去过呢,你若真跟我翻脸,可就太伤人心了!” 青儿闻言也有些讪讪地:“不是这个缘故,只是……我们很久没说话了……” “那就正该好好聊聊。”多姑娘拉她起身,“走,我姨妈就在门房里,那里能烤火,也有热茶,咱们到那里聊去。”说罢半拉半劝地,拉着青儿走了。 春瑛从假山后走出来,心中添了一分忧虑。 (言情好难写…… 》_《 求粉红票~~~) 第二卷 公子 第五十五章 暗涌 春瑛一路走到花园门口,果然看到守门婆子歇脚的屋子内有人坐着说话,正是青儿和多姑娘,后者似乎正从手中捋下一个玉镯子要塞给青儿,青儿一把推开了,多姑娘劝了几回都没成,只得重新带回镯子,笑吟吟地又跟她拉起家常,似乎还聊得挺愉快?青儿甚至还面lou笑容。 春瑛站在那里偷看,守门的婆子很快就发现了,出声问:“是谁在那里?!”她的话惊动了屋中的两人,齐齐转头来看,春瑛忙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对那婆子笑道:“这位妈妈,我才从厨房那边来,要回浣花轩去,你放我过去吧?” 那婆子飞快地瞄了屋内一园,扯了扯嘴角,道:“姑娘想过去就过去,问我做什么?” 春瑛笑眯眯地说:“我听说天黑以后是不许随便放人进出花园的,所以才要问您,若是人人都几时想进园就进园,想出园就出园,岂不是没了规矩?更何况,就凭妈妈这般辛苦地守在这里,我也不能不打声招呼就走啊。” 那婆子听得心情愉快,随意挥了挥手:“少跟我贫嘴了,有这闲功夫,讨好管事娘子们去。过去吧,以后少在夜里乱逛,当心磕着碰着。” 春瑛笑着应了,匆匆往园外.门,无意一回头,便看到青儿站在门边,脸色青白地看着自己。春瑛脚下顿了顿,仍旧往前去了。 才走到转角处,身后便传来呼呼.风声,她心中一凛,停步回头,便看到多姑娘急步追了上来,一见她就lou出个笑脸,热情地道:“小妹子如今也进了浣花轩哪?我就知道,凭你的机灵劲儿,定会有出息的!可惜当天有人作梗,不然你早就到我们那儿当差了!” 春瑛不自在地避了避,躲开她.拉自己的手,低头问:“您有什么事?” “这么生分做什么?!”多姑娘甩了她一帕子,掩嘴笑道,“.如今你进了府,咱们就是一样的人了,正该好好亲近亲近,好歹咱们两家也是熟人,你若有什么不懂的,尽管来找我,有难处也别瞒着,咱们姐妹之间正该互相帮助才是。”说着就亲热地拉起春瑛的手,挨近了两步,道:“我有话要告诉你呢,你跟我来呀?” 春瑛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心想谁跟你是姐妹,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媒婆或老鸨呢,瞧那帕子甩得多溜啊。想起多姑娘是二少爷那个变态的小妾,而二少爷向来跟三少爷不大和,她便立马挣开手,皮笑肉不笑地说:“您跟我们可不一样,我怎么敢跟您做姐妹?姐姐有事要吩咐,本不应该推拒的,可是我还有急事要回我们三少爷呢,真不好意思,您找别人去吧?”说完立马跳开走人,任由多姑娘在后面大声叫唤,就是不理。 多姑娘恨恨地跺脚:“死丫头!当心有朝一日你犯.在我手里!”想了想,她决定还是回头解决已经上了一半钩的那个,免得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春瑛跑回浣花.轩时,三少爷已经回来了,急急叫了她进屋,摒退左右,只留下梅香,又问她事情是否顺利。 春瑛点头道:“念少爷把东西都吃了,棉衣也收下,只是我听他的语气,似乎每天送饭的人都没有按时送去,他瘦得厉害,饭量又小,好象没什么胃口,连点心都是我催着才吃下去的。” 李攸听了有些难受:“我就知道!前儿见他时,他比上月又瘦了一圈,再这样下去,说不定就……偏偏他又一声不吭!就连父亲见了他问起,他也只说是因为天冷没胃口吃饭,压根儿就不提二哥做的好事!” 春瑛略一踌躇,才小心地问:“三少爷,二少爷为什么要这样折腾念少爷呀?你们不是世交吗?”见三少爷冷下脸来,却没说话,心中一惊,知道自己定是问了不该问的,还是早点抽身吧,免得又惹三少爷生气。 她想着自己的活已经干完了,打算告退,但脚下一迟疑,又忍不住心疼,多嘴说道:“三少爷……念少爷的屋子……好象挺冷的,我看他那里连个火盆都没点,说是炭都用完了,冬天还没过一半呢,他要怎么熬下去呀?” 这话倒是提醒了李攸:“是啊,我只想到送吃的穿的去,却忘了冬天还要取暖!”他回头叫梅香:“我用的银霜炭,太太不是才送了许多来?匀出一份,回头就给念哥送去。” 梅香却有些为难地道:“三少爷,那银霜炭是一箩箩装着,只供给老太太、侯爷、太太和少爷小姐们用的,每月都有定数,十日一取,太太才送来的那些,仅仅够你一个使,若是匀出一份给周家少爷,你怎么办?” 李攸不在乎地道:“不够了就再向太太要,只说我今年怕冷,因此用得比往年多就是。”反正母亲一定会答应的。 梅香仍旧不松口:“三少爷,若是这样,今年你用的银霜炭就比往年多一倍了,即便周少爷节省着用,也实在太多了点,太太或许不在意,可总会有人说闲话的,万一被查出那炭的去向……”不是她小气,而是那银霜炭本不是能随意买卖的货物,一般的官宦人家还未必能用上,除了宫里与各王公大臣府第,也就只有侯府这样积年的世家才能弄到了,一年也就一千斤左右。因为东西难得,在外头可算是有价无市,管家们都盯得紧呢,少一箩都很显眼。 李攸皱皱眉,这一点他倒是疏忽了,母亲一向不乐意他亲近周念,万一被她知道,自己顶多就是受几句责备,周念那里却免不了要挨重话。他那人心思重,身体又不好,要是生病可怎么办? “那个……”春瑛吞吞吐吐地cha嘴,“不一定要用银霜炭吧?我们丫头用的炭也不错,烟不重,也暖和,而且又很容易弄到。” 梅香忙道:“这主意好!三少爷,咱们丫头们用的虽是柴炭,也比外头平民百姓用的炭好多了,若你怕委屈了周少爷,就拿我用的吧?据说是果木炭,烧起来还有一股子清香。我跟春儿她们用一样的就行,今年进了新人,只说她们几个怕冷,多领十来二十斤,不会惹人起疑的,再不管哪里省一点,掺在一起,也就够了。” 李攸皱眉想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答应:“好吧,只是一定要挑好的。春儿,我明儿去看他,你记得多做些好吃的点心。” 春瑛应了,见他没有了其他吩咐,便退出房来,梅香自去筹集柴炭。春瑛一边走,一边想着明天要做什么,既然周念胃口不好,那就做点开胃的汤去吧?对了,三少爷以前早上常喝的建莲红枣汤,听李婶说就是养气补血又能开胃的东西。记得小厨房里还有做点心用的核桃,以及李婶神神秘秘收起来说是准备给三少爷熬汤用的君迁子,她总觉得那个君迁子很象黑枣,不知能不能用来做黑枣核桃糕?她以前听人说过,这种点心很有益,可以补身体…… 忽然从旁边传来一股大力将她拖走,她吓了一跳,抬头见是青儿,忙问:“你要带我去哪儿?!” 青儿闭口不言,只是拉着她一直走,路上遇到的丫头都纷纷闪避,春瑛不停地问,却迟迟得不到回答,冷不妨看到十儿担心地看着自己,正要开口叫她,就被青儿一把拉进了自己房间。 春瑛手上吃痛,也有些恼了:“你到底有什么事?!” 青儿双手关上门,呼吸有些重,猛地回过头瞪她,春瑛后退一步,想到外头还有那么多人呢,便扬起头:“青儿姐姐到底有什么事?再不说我就要走啦!”她心里有愧疚是一回事,任由人搓圆搓扁就是另一回事了,说到底,上回青儿也没冤枉到哪里去,她没必要替人买单。 青儿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方才……你看见什么了?!” 看见什么?春瑛低头一想,才记起来。青儿难道是怕她回来告密?她撇撇嘴,道:“别以为我会跟那谁一样,也喜欢告密,只要你不犯到我头上,你跟谁说话,关我什么事?!” 青儿急道:“我没跟她说什么!”接着顿了顿,咬着唇,小声哼哼:“是她硬拉着我说话……” 春瑛见她这样,倒觉得无趣了。她能猜到青儿怕什么,这年代都讲究一个“忠”字,身为三少爷的丫头,被人发现跟二少爷的小妾私下接触,还相谈甚欢,尤其是青儿现在在浣花轩还受到了冷遇,这里头就不能不叫人犯嘀咕了,说不定人家会怀疑青儿想要跳槽呢。 她低声道:“你放心,我不会跟别人乱说的。不过你……你也少跟那个多姑娘来往吧,她不是什么好人。”顿了顿,又补上一句:“她背后的也不是什么好人,你可千万不要想不开,三少爷对我们还是挺好的……” 青儿听了,忽然拉下脸:“你算哪根葱,就敢在这里议论主子?!你进府几年了?我进府几年?我做什么,还用得着你来管?你只要管好你那张嘴就行了!还不给我滚出去!” 春瑛莫名其妙地挨了顿喷,也生气了,扭头就走,心里还在暗骂倒霉。十儿跑过来问:“怎么了?她又欺负你了?”春瑛撇撇嘴:“被她没头没脑地骂了一顿,她到底在想什么呀?”十儿笑着拉她道:“别管她了,横竖不过是发发脾气,今早她要打容儿,还被兰香姐姐骂了哩,如今她还能做什么?她以为还是从前呀?走吧,你今儿又出门跑腿了?得了什么好处?” 两人一边说笑一边往自己的房间走,过了好一会儿,门才重新打开,青儿幽幽地望着她们的背影,眼中不由得流下泪来。 (最近常常更得晚,对不起了……再求粉红票……) 第二卷 公子 第五十六章 拜访 次日早晨,李攸给长辈们请过安后,便以回去读书为借口,赶回了浣花轩,然后在梅香的掩护下,带着春瑛悄悄去了竹梦山居。 春瑛一手提着食盒,里面放着建莲红枣汤和核桃糕——因为怕弄错药效,她最终还是没把君迁子放进去,另外还添上了三少爷要带的鹅油松仁卷和枣泥山药糕,甚至还带上了昨天才到的两只新鲜橘子。她另一只手上还拎着个布袋,足足有十斤,都是好不容易匀出来的果木炭,因一时筹措不到足够的数量,又怕不方便搬运,因此暂时只拿这么多。 大冷的天,半夜里下的雪还未化尽,可怜她只穿着半旧的棉袄,脚上只穿着寻常绣鞋,冷得都快结冰了,却要提着那么重的东西,避人耳目跑那么远,春瑛心里有些犯嘀咕,尤其是看到前面走路的那人两手空空,只在腋下夹着一把油纸伞,从头到脚又是皮帽皮袄又是长靴棉裤,还带着暖耳,包得严严实实的。见她那么辛苦,也没开口说句“我帮你拎一点吧”,却还要催她走快些。 好不容易来到山居外的竹林前,三清老早就看到他们了,赶上来问了声,就把春瑛手里的东西都接了过来,得到了一个感激的眼神。李攸问:“念哥儿在屋里吗?”见三清点头,他便兴兴然地走了进去。 周念相当热情地欢迎了他们的到来,春瑛还感觉到,他看向自己时,眼神有了些许变化,似乎亲切了一些,她不太明白这是为什么,昨天自己就这么跑掉,他不是应该生气才对吗?可他不但不在意,还对三少爷说她的好话,说她老实能干,做事又细心,是个好丫头,还多谢三少爷派她来。 三少爷李攸听了这样的话,.心情也很愉快:“你也太客气了,她一个小丫头,值得你这么夸么?不过听起来她倒没辜负我的期望,差事办得不错,回头我自会赏她。” 春瑛心中一喜,只是及时收敛住,.没敢lou出来,连忙将食盒送上:“天冷,念少爷先用点心吧。” 周念无奈地叹了口气:“怎么又.是吃的?攸哥儿,现下可不是吃饭的时候,这算什么呢?早饭还是午饭?” “你爱叫什么饭就是什么饭。”李攸施施然地往椅子.上一坐,“横竖我知道你今早定然还未吃饭。” 周念哑然失笑,接过篮子看了看里面的东西,瞥了.李攸一眼,无奈地坐下吃起来。 李攸笑了,转头对春瑛道:“你在外头侍候着,我要.和念哥儿说话,有事自会叫你。”春瑛脚下顿了顿,应了一声,便往外走,与三清擦身而过,后者用他们送来的炭点了火盆,又把早上泡的茶热了热,送上来招呼客人。 春瑛走到山居.外,有些无聊。竹林中的竹子大都被积雪压得弯下了腰,叶片也枯黄了,却还是隐隐透出翠色,密密麻麻地延伸开去,风一吹来,雪粉便簌簌地往下掉。阳光从竹林上方射下,却只有星星点点落到地面上,春瑛虽然也察觉到其中的暖意,身上却还是渐渐发冷,觉得有一股寒意从脚底慢慢蔓延到腿上、身上、头上,终于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又是一个冷战。 忽然有一种毛毛的感觉从身后传来,春瑛猛地回头,见三清板着脸立在身后,吓得立刻后退一大步,弱弱地问:“干……干嘛?” 三清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过来。”然后转身就走。春瑛有些奇怪,但还是跟上了,随他沿着墙边一转,来到房子侧面,那里有个小平台,装着木栏杆,但有一个长长的屋檐,却是不怕下雨下雪的,又恰好背风,比方才站的地方要暖和些。 平台下是一片空地,已经清理过积雪,干干净净地,放着一堆枯树枝和干草,当中夹杂着一大把干竹叶,旁边是个破了边的瓦盆。春瑛正猜那是做什么用的,三清又拿了个草编的垫子出来,放在平台边上,对她说:“坐。” 这是叫她坐在那垫子上的意思吗?春瑛小心地坐了上去,觉得软软的,也不冷,还挺舒服的,便冲三清一笑:“谢谢你。”三清咧了咧嘴,倒显得整个人狰狞起来。春瑛脸上一僵,干笑着移开了视线。 三清蹲在枯枝堆前,把长长的枯枝折成适合的长度,又清理干草和竹叶上的雪。春瑛托着下巴看他干活,问:“如果我们没送炭过来,你是不是打算烧这个取暖?”三清点点头,回头道:“有烟,不好。” 这意思是……烧柴和干草干叶会有比较大的烟,会引人注意吗?春瑛倒是有些明白,为什么之前周念和三清没有炭了,宁可挨冻也不愿烧柴火了,若不是昨晚上下了雪,气温下降了许多,大概他们还没打算准备其他燃料吧?春瑛暗暗唾弃克扣炭火的人,决定回头再向三少爷告一状。 呆等的时间果然很难熬,加上越坐越冷,春瑛干脆下地绕着空地走圈,随手摘下一片竹叶,想起小时候回老家玩,那些同村的孩子就会用竹叶草叶吹哨,厉害的还能吹小曲,不知道她用冬天的竹叶,能不能吹出声音来? 她含着竹叶试着吹了吹,不行,难道是方法不对?又换了个吹法。还不等她吹出声音来,便有人从她手中抽走了叶片,回头一看,又是三清,她问:“怎么了?不能吹吗?”声音那么小,应该没问题吧?她瞥了一眼平台,透过那里的窗棱,隐约可以看见屋内,周念跟三少爷相谈甚欢,后者还时不时发出笑声。那声音可比自己吹的大声多了。 三清闷声说:“不能,别人会知道。”便转身回到原来的座位上。春瑛无趣地扭着手,带着一丝不好意思,踱回草垫处坐下,又望着竹林发起呆来。 屋内又传出一阵笑声,春瑛回头瞥了一眼,转过头来,却看到一只手伸在自己面前,手心里躺着一只草编的蚂蚱。她眨了眨眼,不可思议地抬头看三清,后者却面无表情地说:“给你玩。”就把蚂蚱扔在她怀里,又回头折枯枝去了。 春瑛笑着说:“送我的吗?谢谢了。”她拿起蚂蚱细看,虽然是干草编成的,手艺却很精细,实在看不出是出自三清那双粗糙而满布茧子的手。他是怕自己无聊吗?春瑛开始觉得,这个表面上很可怕的黑衣怪男,其实还挺可爱的。 她拿着蚂蚱翻来覆去地看,又找了根干草来想要研究编法,忽然看到眼前黑影一闪,三清已冲进了竹林,然后又很快回转,丢下一句:“有人来了。”便冲向屋内。 春瑛心下一惊,跑上平台眺望远处,只觉得竹枝密密麻麻的,根本看不到是不是有人来,但三清既然这么说,应该是事实了。她左右望望,也跑回了屋内,正好听到三清的声音:“……还有大约百来步,他一个人来,没带别人。” 李攸咬牙:“二哥又来做什么?!人都被折腾成这样了,他还想怎么着?!” 周念垂下眼帘,淡淡地道:“也许是听说你来了,你先带了人回避吧,叫他看见,一状告到老太太那里,你又要挨训了。” “休想!”李攸不但没走,反而大摇大摆地在椅子上坐下了,“我不在,岂不是便宜了他?谁知道他又要对你做什么?我倒要看看,他能把我怎么办!” 周念皱了皱眉:“攸哥……” “别说了!”李攸打断了他的话,“我年纪虽小,身份是改不了的,叫我一忍再忍,他就欺负到我头上来了!” 周念叹了口气,不再劝他了,吩咐三清:“把火盆撤下去吧,这茶已冷了,倒不必拿走。”三清点了点头,径自捧着火盆去了,屋里很快冷了下来,春瑛打了个冷战,便听到周念对她说:“你到后头避一避吧,免得二少爷拿你出气。”春瑛看了李攸一眼,见他没反对,便应了一声,跑到周念手所指的帷幕后,那是一个小隔间,里面放着床铺,看来是周念的卧室。 卧室里摆设简单,除了一张床,一个立柜,一个脸盆架,一个箱子,便是两个大书架,上头又是摆满了书。春瑛凑过去,见书大都是经史子集,还有不少诗词本子,她偷偷看了外头一眼,伸手拿了一本来瞧,里面都用蝇头小楷整整齐齐地抄写着文字,她认得有几首是熟悉的唐诗。再翻几本,里面也是同样的字迹。她开始怀疑,这些会不会是周念亲手抄的? 外间传来了二少爷的声音:“真巧啊,三弟,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你。我记得你好象是打算回房读书的吧?怎么会到这里来?”接着稍一停顿,就变了语气:“周念,去给我倒杯热茶来!没眼力劲儿的东西!少爷我上门了,你还呆站着不动,懂不懂规矩?!” 春瑛心中不屑,然后便听到周念的声音:“是我失礼了,请稍等……”不等他说完,三少爷已经开口了:“二哥,你别太过分了!父亲让念哥住在咱们家,可不是让他侍候你的!” “过分?”二少爷李敞冷笑,“我哪里过分了?他又不是以前那个周家大少爷,如今……他不过就是个官奴罢了,父亲好心救他一命,可不是让他到咱们家里装大爷的!想吃饭就要干活!我只是叫他倒杯茶,已经是看在自小相识的份上了!” 官奴?春瑛吃了一惊,回想起周念的身世,倒有些明白了。 “你!”三少爷李攸的急喘声传来,但很快就平歇下去,“二哥今天来,该不会只是为了喝茶的吧?请说出来意吧,我还有些功课上的事,要等着请教念哥呢!” 李敞嗤笑:“哟,三弟什么时候研究起学问来了?还来问功课?这种事他一个官奴懂什么?要问就来问我,好弟弟,哥哥我会好生教导你的……放肆!你倒的这叫什么茶?!大冷天的想要冷死我啊?!” 周念淡淡地道:“舍下无炭,也无柴火,奈何烧不得热水,冲不得茶,却是小的失礼了。” “咣当”,杯子破碎声传来,李敞有些气急败坏:“你这是来向我示威了?!怎么?我是没给你吃还是没给你穿?!我家好心救你一命,又让你平平安安地住在府里享福,你仗着我弟弟的势,就敢给我脸子瞧?反了你了?!”随后又传来一阵哗啦声,似乎有什么东西摔到了地上,李攸怒叫:“你这是做什么?!快放开他!” 接着,却是一阵巨响,似乎是书案倒了地,然后一片寂静。春瑛在里间听得心惊胆战,忙往帷帘边冲去。 (寒潮来了,手都僵了,大家要保重啊~~~) 第二卷 公子 第五十七章 对峙 春瑛才冲到帘边,便听到一声清脆的巴掌声,接着是三少爷一句大喝“你做甚……”还未说完,便又是一个巴掌,只是比先前的要弱些。她担心地xian开帘子往外看,却见到二少爷与三少爷两人对峙,前者背对着自己,怔怔地伸出手掌僵在那里,而三少爷则抚着右脸,两眼直瞪兄长,几乎喷出火来。 这是……打起来了?挨打的还是三少爷?!春瑛立时有了不好的预感,叫人知道她跟着三少爷出门时让他挨了打,自己还有好果子吃吗?她着急地想要走出去,周念恰好在这时转眼望过来,使了个眼色,又摇摇头,示意她回去。 春瑛愣了一愣,踌躇又踌躇,还是悄悄放下帘子躲回卧室去了。三少爷挨了打,却是二少爷打的,叫她一个小丫头怎么拦?如果老太太和太太知道了发火,骂的也是少爷们,应该不会发落自己吧? 李敞和李攸忙着对瞪,都没留意到春瑛,尤其前者,心里正惊慌呢。 他很清楚,老太太虽然疼他,却也疼嫡出的弟弟,如果知道自己打了老三,一顿训斥是免不了的,若是从此疏远了自己,那还有谁来给他撑腰?但他一转念,心中又起了愤恨,明明老太太从小最疼自己,父亲也视自己为侯府的希望,全家都把自己当成宝贝似的,如果不是多了老三,自己何至于闹到如今这么尴尬的田地?老三既不学无术,又小小年纪就懂得装天真哄人,如此一个阴险狡诈的孩童,怎堪大任?!他又如何甘心,让这种人夺走原本属于自己的一切?! 他忽然想到,眼前这一幕该.不会是老三故意陷害自己的吧?屋里只有三人在,周念这厮一向亲近老三,说不定他们是故意激怒他,逼他动手,然后凭着老三脸上的印子去告状,父亲向来信任周念,若是周念和老三咬定了是自己来闹事,又打他们,父亲肯定要误会自己的!可恶,那个来报信的婆子肯定是被老三收买了,她还说什么老三鬼鬼祟祟地带了丫头进园子,一定是要做坏事,叫他来抓人。笑话!他还不知道老三进来要做什么吗?! 他越想越气,磨着牙道:“好啊,原来.是这么回事,你们故意设了个套来算计我……别以为能得逞!” 李攸怒极反笑:“设套?设什么套?.难不成我还能附身到二哥身上,让你打我不成?!” “你们肯定是故意的!”李敞忽然站直了,整理了一下.衣服,不屑地瞥了桌上的食盒一眼,嗤笑道,“别以为祖母和父亲真会信你们!一个官奴,能在咱们家好吃好喝的就不错了,还整日挑拨我们兄弟不和,就算父亲看在你父亲跟咱们家有过一点交情的份上,不跟你计较,也不会再信你了!我听说你正谋划着要为周家翻案?我劝你消停些吧,那种事是不可能成的!”他朝半空中拱了拱手:“当今圣上以孝治国,梁太师更是对以文乱国的乱臣贼子深恶痛绝,绝不会让你有机可趁!” 周念脸色一片惨白,咬牙道:“二少爷……你说话不要太.过分!”他怎么可以这样污蔑自己的父亲?! 李攸瞪着兄长道:“二哥,你说这种话,却把父亲置.于何地?!若周世伯是乱臣贼子,那跟他相交数十年的父亲又是什么?!” 李敞脸色一变,.怒道:“休想再陷害我!我这就告诉祖母,你又偷跑来见周念了,看她会说什么?!” “那你就去告啊?我不怕!大不了挨几句训,难不成祖母还能打我?!但你可别忘了,你若没来,也不会知道我在,我倒要听听你会怎么解释打了我的事!” 见李敞眼中闪过一丝畏缩,李攸冷笑一声,掸了掸袖上不存在的灰尘,不屑地道:“只是有句话,我要提醒你。明春就要开闱了,二哥不好好在屋里读书,却大冷天的到处闲逛,也未免太拿大了吧?不知道祖母会怎么想?父亲会怎么想?难不成你以为自己就一定能考中?弟弟劝你还是多用点心思在书本上吧,区区一个举人的身份,将来分家出去,还是会吃亏的,毕竟你不象我,一出生……就已经有了高高在上的身份……”他凑近李敞,压低了声音:“你若真能考中进士,咱们李家人也脸上有光,将来分家时,我会多分你一点田地,免得你没钱养活那位姨娘……”笑了笑,“还有你屋里的姨娘!” 李敞大力将他推开,气得直发抖:“好……好!我会记着你今天的话!别以为我会忘了!”说罢转身就走,一路上踢开积雪泥块,又发狠地踩竹子,却不慎踢到块石头,疼得惨叫出声,回头恨恨地瞪了他们一眼,便甩袖走了。 春瑛遥遥看着他走远了,才跳出去:“三少爷,他打你了?有没有受伤?!”她围着李攸转了一圈,见他只是右脸颊上有些发红,想到刚才仅是听到两声巴掌,稍稍放下了心,不过想到二少爷对着这么水嫩清秀的正太也下得了手,她也怒了:“什么人啊?!还是哥哥呢!素质!” 李攸眨眨眼,咳了一声,转头去对周念道:“别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他不过是个蠢货,哪里懂得这些,父亲要做什么,心里有数,绝不会因为他几句话就改变心意的。” 周念脸色好看了些,勉强笑道:“我自然信得过侯爷。”他稍稍平息了心情,才微笑道:“只是方才你也太冲动了些,就这么直接把话说出来了,若他不管不顾地,做出什么事来,岂不是反害了你自己?” 李攸冷笑:“他能做什么事?别说我小瞧他,他就只是个有贼心没贼胆的货色罢了!嘶——”他摸了摸脸:“力气真不小,我这只是他反手错打的,都这么疼,你刚才挨那巴掌一定不轻吧?你怎么就不躲呢?!” 春瑛吃了一惊,忙问周念:“念少爷,刚才他也打你了?!” 周念笑笑,道:“我也不知道他会突然打人,一时没躲开,不过也没什么。春儿,我卧室里的书架上,有个黄杨木匣子,里头装了药,你拿来给你们少爷擦一擦,免得他回去叫人看出来,又是一场风波。” 春瑛应了,忙跑进里间,往书架上翻找,又听到外头两人的对话:“叫人看出来又如何?横竖是要闹到祖母跟前的,这伤势越重,不是越证明了他的罪过?” “我猜他多半不会吭声,老太太不愿你来见我,也同样不愿他来。说实在的,我们周家与你们府上本来交好,小时候老太太也挺疼我,只不过是碍着我如今的身份,才会淡淡的。敞哥本该在书房用功,却跑来找我麻烦,又打了你,在老太太跟前绝讨不了好。你怕老太太知道,他比你更怕,回去后,多半不会说出来。他既不说,你又何必叫人知道你吃了亏?” “那倒是,我可不想平白无事再挨祖母的教训……” 春瑛找到了匣子,打开一看,里面放着好几瓶药,还有一把小铜剪子和一叠干净的白布,想必就是周念说的药匣子了,忙捧了出去,只是想要替李攸上药时,又犯了愁:“该用哪一瓶药呢?” 周念道:“蓝色那个是消肿的,白色的止血,天青色那只则有去淤的功效。攸哥儿如今看着只是有些发红,过一会儿就该肿起来了,你给他上蓝色那瓶吧。” 春瑛忙打开蓝色小瓷瓶的塞子,掏出干净的帕子,倒了一点药汁,轻轻擦在李攸的脸上。后者又是“嘶”一声,她忙移开手:“很疼吗?” “刺刺的,比打上去还疼!” “忍一忍吧。”周念柔声劝道,“这药极管用的,也不知三清从哪里弄来,只需擦一点,不到一刻钟便能消肿,外头再看不出来。等会儿你拿回去,午后、晚上再擦一回,明儿就没事了。” 李攸勉强点了头,让春瑛继续擦药,完事了,又让她给周念擦。 周念笑着接过春瑛的帕子,非常熟练地给自己上了药,连镜子都不用照。春瑛本想夸他一句,忽然想到一个可能:“念少爷……你怎么会有这些药?好象还很熟悉……难道你经常能用上吗?!” 周念一僵,收了笑,缓缓将手帕递回给她,便起身转到书架前,沉默着。 李攸咬牙问:“二哥是不是常来打你?!”周念不语,他便愤怒地站起身:“我以为他只是叫人克扣你的用度,再偶尔来奚落你一番,没想到他还……你不该瞒着我!为什么不告诉父亲和我?!” 周念苦笑:“这又何必……你心里也清楚,侯爷对你们三兄弟……都非常疼爱。他一直为自己在科举上失利而耿耿于怀,便寄希望于你们兄弟,敬哥儿启蒙晚了,已是来不及,你心思又不在学问上,唯有敞哥儿……他自小就会读书,又中了举人,侯爷就盼着他能高中呢,若是叫这一点小事,坏了他们父子之情,岂不是我的罪过?” “小事?你说这叫小事?!”李攸气得直跺脚,“念哥!你怎么就这样委屈?!我们让你住到家里来,可不是叫你受气来的!尤其是他、他……”他重重坐回椅上,眼圈都红了:“我不想你吃这样的苦,我想帮你的……”他心里难受,一直以来想要帮助的人,居然瞒着他这么多事,似乎并不需要他,怎不叫他灰心? 春瑛在一旁听着,又是气愤又是心酸:“念少爷,你这么做也太憋屈了。有些事不是你不告诉人就不会再发生的,你这样不是纵容犯罪吗?二少爷以为你不敢出声,就会越发欺负你,搞不好有一天他要了你的命,你还没处申冤去呢!到时候侯爷就不会难过了吗?!” 周念哑口无言,良久才回答一句:“至少……侯爷能少生些气……” “父亲知道了,绝不会高兴的!”李攸闷声道,“他正想着替你们家翻案呢,若是做成了,你父亲的冤情得以昭雪,你却叫我父亲的儿子害了,叫他如何面对?!你若是真的为他着想,就不该容忍二哥!我回了,你自细想去!” 他说罢就叫春瑛收拾东西准备走人。春瑛看了周念一眼,见他低下头沉默不语,想要说几句劝他的话,又不知该说什么,只好把食盒收好了,又拿了那瓶蓝色的药水。李攸回头说了句:“药就免了吧,我屋里有。”春瑛只好把药放下,跟在他身后离开了竹梦山居。 李攸在前面放重了脚步走着,春瑛左右看看,忍不住提醒他:“三少爷,你轻点儿,别让人看见……”李攸这才反应过来,拢起袖子遮了脸,又回头问她:“我脸上显眼不?” 春瑛细细看了:“还行……那药果然挺有用,已经看不见印子了。” 李攸稍稍放下心,继续往前走,没两步便又停下。曼如迎面小跑过来,向他行了个礼:“三少爷,您可回来了,老太太那边正催你去呢。” “老太太?”李攸心下一沉,回头望春瑛。春瑛忙问:“崔姐姐,二少爷在不在老太太那儿?!” “听说是在的……”曼如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李攸,“怎么了?” 春瑛与李攸对视一眼,都在心中暗叫不妙:难道二少爷打算破罐破摔了? 第二卷 公子 第五十八章 大雪天 春瑛不由得着急起来:“怎么办?这……”她小心地看了李攸的脸一眼,上头的红印子都消下去了,若是这时候告诉老太太真相,老太太会信吗? 李攸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脸都黑了:“无耻小人!” 主仆二人在犯愁,曼如悄悄打量着他们的神情,低下头千思百转,小声问:“三少爷……你不去吗?” “去,为什么不去?!”李攸冷笑,“我倒要听听他会睁大了眼睛说出什么瞎话来!”接着又回头嘱咐春瑛:“若有人问你,只说我是读书读闷了,到园子里赏雪来了,因你被我赶走,没在跟前侍候,并不知道我遇上了什么人。方才的事,别到处说去,梅香那头也不必说!” 春瑛不解,本想要问个清楚,但有曼如在场不太方便,李攸脸上又隐隐有些不耐烦,心想等事后再问不迟,便应了,然后主仆三人出发,往园外走来。 经过园门处,老远便听到哭喊声,走近了,才见到一个婆子侧坐在小屋前的台阶上,两手扶着腰臀,嘴里高声嚎叫着,仿佛杀猪似的,另外两个婆子则在一旁偷笑着窃窃私语,也不上前慰问一句,倒是有个小丫头忙前忙后地从屋里端热茶拿药油,又被那婆子支使着去找她侄女。 李攸皱了皱眉,脚步都未停.就过去了,倒是那婆子嚎着嚎着,忽然见了李攸,立时住了声,两眼瞪得老大,一直盯着他。曼如小声喝斥:“放肆!”她才慌忙低下头,等他们过去了,才偷偷地再瞥向李攸。春瑛回头盯了她两眼,认得她是那晚见过的守园婆子,只是她抱着屁股在嚎什么呢?难不成是摔了跤?地上的雪还未扫干净呢,人走上去很容易摔跤,看来自己也要小心啊。 忙忙回到浣花轩,李攸换了衣服,.便去见老太太了。春瑛留在院里,提心吊胆的,不知道两个少爷——或者说是三个——之间的纠纷会不会把自己扯进去,老实说,她觉得自己很无辜啊…… 李攸一直到晚上将近一更天.才回来,已是吃过晚饭了。春瑛远远地打量他的神色,似乎没什么异状。她心里暗暗着急,那件事到底怎么样了?二少爷告了状吗?解决了没有?三少爷有没有受罚?周念有没有受委屈?二少爷有没有被责骂?到底是个什么结果呀?! 她自个儿在前院急得团团转,可后院却是一大堆.丫头围着三少爷李攸转,倒茶的、上点心的、换衣服的、侍候洗漱的、铺床的、灌汤婆子的、点熏笼的……众星捧月一般,还外带两嫦娥对着月亮嘘寒问暖。李攸方才在老太太处一直绷紧了弦,小小年纪的,已经熬不住了,顾不上理会丫头们的小意温柔,匆匆换了睡衣洗把脸,便往**一躺,睡了。 春瑛却还在前头等候消息,看着正屋熄了灯,不上.夜的丫头们都悄声回房,她才醒悟到今晚是不可能得准信的,只得熄了小厨房的炉子,回房间休息去了。 第二天她顶着一对熊猫眼出现在李攸面前,把.后者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 春瑛撇撇嘴:“昨.儿晚上三少爷睡得倒香,我可提心吊胆地怕出事呢,压根儿就没睡好!” 李攸哑然失笑:“这有什么可怕的?大不了挨一顿板子,回头少爷自会赏你。”说罢走到多宝格前,打开一个锦面匣子,从里头随手抓了几个银角子往桌上一放:“拿去,昨儿倒叫你担惊受怕了,这些日子,难为你差事办得好。” 春瑛瞄了一眼银子,已经估量出大概的分量,心里一面觉得三少爷还算大方,自己的私房又增加了,同时又在纠结,自己什么时候变成见钱眼开的人了?不过她心里也清楚,钱很重要,不然怎么进行自己的自由大计?于是便将银角子收了起来,朝李攸福了一福:“谢三少爷赏。”接着又问:“昨儿究竟是怎么回事?二少爷告状了?” “那倒没有。”李攸脸上也有些疑惑,“兴许是他不知道念哥有好药能消印子?说起来昨儿倒不是他叫我去的,原是大姐姐派人送了东西来,因问起我,老太太才喊了我去。二哥却是被太太叫过去的,见了我,也没敢多嘴,只是说话仍叫人心里不舒服,那双眼睛还……”他不知该怎么形容,只觉得二哥的眼神有些可怕,似乎隐含着什么不可告人之事…… 春瑛大大地松了口气:“没告状就好,二少爷把那么好的机会都放弃了,这算是过去了吧?” “谁知道呢……”李攸沉吟片刻,眯了眯眼,“春儿。” “什么事?” “我记得你姐姐是在老太太屋里当差?” “是,她叫秋玉,往日也常来的。” “我记得她。你……”李攸顿了顿,“你今明两天内,找个机会去见她,把昨儿的事……悄悄透lou给她知道,但别说我叫你每日送吃食去竹梦山居的事,只说是在园子里,远远看到二哥跟我吵起来了,还动了手。再者……说我叫你悄悄寻了药来擦,却怕老太太和太太生气,又怕妨碍了二哥科举,不许你声张。记清楚了?” 春瑛一听便猜到他想干什么:“这是在预防万一吗?可是……二少爷又会说你在陷害他了。” 李攸冷笑一声:“这不叫陷害,这是先下手为强!我可不能叫他暗地里算计了我,叫我母亲没脸,还把念哥拉下水。这事儿他本不占理,到哪儿都讨不了好!” 春瑛想了想,觉得反正二少爷不是什么好人,三少爷叫自己说的话也不完全是假话,便应了。 门上的棉帘子忽然一动,走进一个人来,却是曼如,一脸微笑地报说:“三少爷,你前儿叫我做的鞋子……” “梅香呢?”李攸皱起眉头,他明明记得派了梅香在门外守着的。 曼如笑容一顿,有些尴尬:“方才兰香姐姐叫了她去看料子,大概马上就回来了……”话音刚落,帘子又被xian起,这回正是梅香:“三少爷,对不住,方才一时走开了……” 李攸盯了她两眼:“以后要走开,好歹交待一声!”然后又对曼如说:“我在这儿跟人说话呢,下回有眼色些,别冒冒失失地撞进来。”曼如咬咬唇,低头应是。 春瑛有些不太好的预感,她怎么觉得曼如射向自己的视线有些热呢? 李攸却好象完全没察觉:“事情就这么定了,可别忘了。昨儿在老太太那里吃的一个风腌果子狸,味儿还不错,今天午饭我要在这里吃,你去和李婶商量,也弄一个来。” 啥?果子狸?三少爷,你不怕非典吗? 最后这个菜还是没做成,因李婶说了,果子狸要事先用淘米剩的水泡上一天,肉才好吃,三少爷等不及,到底是另做了一道风腌鸡肉上去。 春瑛却十分郁闷,她给李婶洗菜时,曼如一直在边上旁敲侧击,三少爷到底跟她说了什么事。姐姐哎,如果不是三少爷说了不许随便告诉人,她宁可一五一十地说出来,也好过被你用怀疑的目光盯着看呀! 今年冬天的风雪似乎特别大,前天才下了一夜的雪,还不等太阳出来融化,到了这天傍晚时,又变天了,大雪鹅毛一般飘啊飘的,不一会儿,就把浣花轩院前院后都铺成了琉璃世界。丫头们不敢出门,把门窗都关紧了,只留一丝透气的缝儿,等风雪略小些,便由梅香一声令下,翻出夏天用来遮阳的竹帘子,齐齐挂到游廊两侧,隔出一条能避风雪的通道来,才开始打扫工程。春瑛幸运地被指派去烧姜汤,预备给丫头们防寒。 即使大家穿得暖和,又有姜汤喝,还是有人着凉病倒了。起初只是两三个身体弱些的小丫头,其中就包括夏荷,接下来,二等丫头里也病了两个,甚至连梅香也感染了风寒。 兰香亲自带着人将病患移到固定的两个房间内,以免传染给别人,三少爷则冒着风雪前去给母亲请安,求她派人去请大夫。只是大雪天里,病倒的人也多,城里的大夫不好请,又不能叫太医来给丫头们治病,最后是侯爷手下一个懂医术的清客给了建议,让夏荷等病得重的几个小丫头,先回自己家去养着,而梅香等病情稍轻些的,则留下来先吃他开的药,看看情况再说,只是暂时不能到三少爷跟前侍候了。 因人手短缺,青儿又回到正屋里侍候了。虽然没能做近身的活,但能在三少爷屋里倒茶倒水打扫送东西,也算是表示她得回了原有的体面吧。三少爷见了她,脸上淡淡的,但也会跟她说几句话,原本为有机会进屋侍候而兴奋的晨儿,见状也不敢再到青儿面前猖狂了。 春瑛看着天色渐渐放晴,想起三少爷前两天交待自己做的事,便把自己最近得的几样赏赐找出来,用帕子包了,袖在袖中,罩了大棉袄,跟lou儿打了声招呼,便打着伞往老太太院子的方向走去。 负责清扫道路的婆子早把积雪推到路两边,清出一条走道来,只是春瑛走在上头,还是觉得有些打滑,只得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走着。这路上都没个人影,人人都缩在屋里不出来了,要是摔了跤,可没人救她。 走着走着,风似乎又大起来,春瑛忙避开风头,躲进旁边的花树丛中,等风过去了,才冒出身来,却瞥见前头不远处,多姑娘从月洞门里走出来,左右打量着,形迹有些鬼祟,还朝对面屋子的门上丢了块石头。不一会儿,对面的屋子开了门,青儿走了出来,跟她说了几句话,便从她手中接过一样东西。 春瑛缩在花树丛后,凝神细看,只觉得那似乎是一个绸布包,黄色的,上头隐隐绣有红色的图案。那是什么? (今天看了《阿凡达》,真的觉得这世上没什么东西是做不出来的……) 第二卷 公子 第五十九章 意外的发展 青儿似乎有些犹豫,拿着那布包,又猛地抓住多姑娘低声说了几句话。她说得急,一时大声了些,春瑛在下风处,隐约听到几个字:“……不会有害吧?若是……我定不……” 什么东西有害?那个绸布包吗? 春瑛顿时打醒十二分精神,悄悄收了伞,把身子躲得更隐蔽些,沿着树丛根悄悄往前挪步子,想要kao近了听清楚一点。 但多姑娘似乎相当谨慎,只是小声说话,还拿帕子掩着口。她安抚了青儿好一会儿,两眼一直留意前后的过道,免得有人经过看见。因青儿一直犹豫不决,她有些不耐烦了,稍稍提高了声量:“你这人……婆婆妈妈的,难不成……你最大的念想……别忘了那些小丫头……再过几年……可别后悔!” 春瑛使劲儿往前凑,想听清楚些,一不小心踩上了根枯枝,发出“喀嚓”的声音,青儿和多姑娘都吓了一跳,慌忙向四周张望。春瑛急急躲回树后,借着树身与上头厚厚的积雪,掩藏自己的身形。 青儿与多姑娘没看到人影,又恰好遇上一阵大风吹来,附近树上的枯枝都不停地往下掉,她们以为是听错了,才放下了心,但想到这里始终是过道,随时会有人经过,便又说了两句话,匆匆分手了。 春瑛一直看着青儿往浣花.轩的方向去了,才松了口气,她轻步走到月洞门前,往门那头张望,记得十儿提过,那边拐个弯就能看见一个半亩大小的小花园,里面有个荷花池,池边就是二少爷住的映月堂。多姑娘想必是从映月堂那边来的。 可映月堂明明有路直通浣花轩.呀?多姑娘要找青儿,为什么不走那边,而要绕道约在这里呢? 这里虽是过道,却因为走向关.系,风特别大,连在上夜的小屋里也特别冷,如今才下了大雪,原本在小屋里值班的婆子不知上哪儿偷懒去了,周围静悄悄的,除了她们三个,再没别人。可以说是相当隐密的地方。多姑娘跟青儿约在这里,似乎还是特地避了人的,到底有什么缘故? 多姑娘给青儿的绸布究竟是什么东西?青儿为什.么会问有没有害?多姑娘后来劝她的又是什么意思?难道说,多姑娘是要青儿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吗?这后面是不是二少爷在暗中策划? 春瑛心里存疑,想要回院去告诉三少爷,可一想到.青儿,她又犹豫了。青儿是从小侍候三少爷的丫环,一直以来都挺忠心的,虽然心里抱着当姨娘的念头,但在浣花轩一众丫环中,有同样想法的并不在少数。这样的青儿,有可能被二少爷收买而伤害三少爷吗? 不过,她转念一想,又记起最近这段时间里,青儿.因为兰香明里暗里的排挤,以及三少爷的冷淡,在院里饱受大小丫头们的欺压,连春瑛一个吃过她亏的人都觉得她可怜。在这种情况下,青儿心生怨怼,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春瑛想得头都.痛了,她该怎么办?如果揭穿青儿的话,青儿一定会受重罚的,至少也会被赶走;可如果不揭穿,万一三少爷出事,自己就少了一个大方的财主,说不定还要受牵连,更何况一个好好的正太,虽然有些表里不一,可毕竟还是个孩子,怎么能看着他被变态哥哥害了? 然而,这一切都是她的猜测,她连那绸布包里装的是什么都还不知道呢!就算要告状,又拿什么告呢? 春瑛原地转了半天,直踩到脚下的雪都化了,才一顿脚:不管了!这些弯弯绕绕的,她拿不准主意,干脆去问问秋玉的意思。 这么想着,她就穿过通道,拐进了一处角门,直往老太太的院子走去。 老太太的院子位于侯府西面,是前后三进的套院,占地比浣花轩大两倍有余,还附带一个小小的花园,里面种的都是珍贵少见的花草树木。进门后,两边有抄手游廊,廊下原本挂了十来个鸟笼子,眼下冬天,都收起来了,挂上了隔绝风雪的苇帘,还在廊中放了火盆,人走在里面,只觉得温暖如春。 廊下有两个丫头正在借雪光做活,春瑛认得其中大些的是与秋玉同级的纹玉,另一个则是小丫头碧环,曾经受秋玉所托到浣花轩给自己送过两回东西的,便笑着上前问好:“多日不见了,两位姐姐安好?” “好,大冷天的怎么过来了?来找秋玉的?”纹玉温和地回应,又叫碧环,“给你秋玉姐姐送个信,就说她妹子来了。” 碧环应声去了,春瑛忙向纹玉道谢,又看她手里做的活计。那是一个抹额,中间细,两边却宽达两寸有余,饰有雅致的云纹刺绣,纹玉正在把一小块毛皮(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往上面缝。见春瑛盯着抹额看,她抬头笑笑:“这是给老太太做的暖额,预备腊月里进宫请安时用的,你瞧着这样式可好?” 春瑛哪里知道好不好?只觉得看上去很端庄又带着贵气,便连连点头。纹玉微微一笑,继续低头做活,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春瑛聊天。春瑛聊着聊着,就觉得身上渐渐回暖了些,只是脚上冰得厉害,头发还湿搭搭的难受。 秋玉一得消息便匆匆赶过来了,见了妹妹的模样,吓了一跳,勉强笑着向纹玉道谢,便急急拉着春瑛回自己房间。 秋玉屋里用的是炕,眼下正烧得暖暖和和的,她一进来便关好门窗,回头拉扯着妹妹要她拖下外衣和鞋袜,然后再赶到炕上:“快把被子严严实实地盖上,身上没暖和回来不许动!万一病了,可不是玩的!” 春瑛笑嘻嘻地乖乖照做,渐渐感到暖意从身下传到身体各处,手脚也不再僵冷了,才有了闲聊的兴致。她左右看看屋子,问:“姐姐,你一个人住这房间?不是说有别人同住吗?” “本来是有的,前儿生病,回家养病去了。”秋玉倒了一碗热气腾腾的姜茶来,逼春瑛喝下去,才松了口气。 春瑛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姐,这是我这些日子得的赏赐,你既是一个人住,就帮我收着吧。” 秋玉接过小包,打开一看,皱了皱眉:“这可不少了,怎么不送回家去?弟弟前些日子着了凉,看大夫吃药,花了不少银子呢,正需要这个。” 春瑛忙问:“小虎病了?要不要紧?!” “已经好了,可也该弄点好吃的给他补补。再说,如今将近年关,也该给爹娘扯点料子做新衣裳,预备过年时穿。” “料子我有,只是怕人瞧见了,才没带过来。”春瑛有些犯愁,“我本来早就想要找机会回家去的,可我们院里一直有人抢在我前头请假,梅香姐姐只好要我先等等。其实现在人人都缩在屋里不出门,正是清闲的时候,可惜有那么多人病倒了,连梅香也中了招,不然我早就回去了。” 说罢她凑近了秋玉,小声说:“姐,我那儿有好些好东西呢!估计值不少钱,回头我再悄悄送过来。你这里看着比我那儿安全。我们院里,房间都大开门的,谁想进就进,压根儿就没有隐私!”她这些私房,是锁在箱子里又推到床底下,银子和几样贵重些的首饰则是放在床头枕边,已经算是藏得紧了。可就这样,她还看到有小丫头进屋翻找夏荷的被子枕头,又看她的床底,把她吓出一声冷汗。 秋玉在府中多年,哪有不明白的,当即便道:“你尽管送过来,横竖也是要拿回家去的,腊月里我估摸着要忙些时候,等空了,我就回家一趟,把东西都送回去,你有什么想要我捎上的,都只管拿来。你那院子……估计一时半会儿是没法讨假的。” 春瑛应了,姐妹俩又话了一小会儿家常,她想起今天的来意,便装作聊八卦的模样,压低了声音道:“姐,有件事我想跟你说,你别告诉人去。” 秋玉挑挑眉:“哟,你也会说这句话了?是什么事?” 春瑛凑得更近了些:“前两天,我瞧见二少爷跟三少爷吵架了,二少爷还打了三少爷一个耳光。” 秋玉吓了一跳:“不能吧?你别胡说!”二少爷虽然是出了名的刻薄,但这种摆明与弟弟闹翻的事,按理说是不会做的。 春瑛按下心里的愧疚,继续说着改编过的“真相”:“是真的!那天夜里才下了雪,三少爷早起向老太太、太太请过安,就说要回院读书,可没读两页,便说要去园子里赏雪,随手点了我拿东西。到了园子里,他就把我赶得远远的。后来我听到有吵架声,走近了一看,才发现二少爷不知几时来了,伸着手掌,三少爷则捂着脸,这可不是被打了吗?” 秋玉严肃起来:“那天是你跟着过去了?知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打起来?” 春瑛正想推说不知道,眼珠子一转,便临时改了主意:“我也不太清楚,只听到二少爷说三少爷接近竹林,是有违父令。三少爷则说二少爷应该回房读书,把心思都放到科举上。” “竹林?”秋玉注意到这个字眼,“你是说……山脚下那片竹林吗?!” “就是那片。”春瑛有些紧张,只是脸上还带着笑,“为什么三少爷一kao近那里,二少爷就说他有违侯爷的命令?侯爷只是不许人到山上山下的房子去,不是吗?竹林那头,我们也常去呀?” 秋玉没回答,她只是皱起眉思索着,过了一会儿才道:“说起来倒巧了,我们这儿听说了些闲话,说是守花园的一个婆子前天吃醉了酒,便当着众人面前胡说,言道三少爷带了个丫头悄悄进园子,不知道暗地里做什么呢,她告诉了二少爷,二少爷赶去抓人,回来时却重重踢了她几脚,连赏钱都叫人收回去了。为着这事儿,太太暗地里派人去打听,还想着是不是该敲打敲打浣花轩的丫头,免得带坏了少爷。”她朝春瑛抿嘴一笑:“没想到原来是你。” 春瑛张大了口,忙拉住她的袖子:“姐!那都是胡说八道!我才不是那种人呢!三少爷不过是想偷个懒,随手点了我去做苦力而已,不是我也会是别人,总不能叫三少爷自己拿那么多东西吧?再说,他才多大?我才多大?都还是孩子,能做出什么事来?别说笑了!”她觉得太荒唐了,这种流言也有人信? 秋玉笑道:“如今知道了,倒也好办,回头我跟芍药说一句就完了。太太只是怕三少爷坏了身子,可没功夫管他使唤自己的丫头做事。” 春瑛这才松了口气,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你刚才一说,我倒想起来了,那天出园子的时候,守门的婆子在那里大叫,想必是才被二少爷踢过。她好像跟二少爷的丫头有些亲戚关系,那天我看到她值夜时,多姑娘和青儿……”忽然记起了来时看到的事,便扒住秋玉道:“姐,有件事我想问问你的意见。来这里的路上,我看到……” 门这时敲响了,秋玉起身开门,却看到琉璃站在外头,后面还跟着小丫头碧环。她见琉璃神色严肃,有些奇怪,便问:“怎么了?” “你妹子来了?方才我听到几句话,想找她问一问。”琉璃微笑着走了进来,又命碧环关门。 她是个仪态庄重的姑娘,年纪十七八岁,皮肤白净,长得虽不算美,却清清秀秀的,让人容易心生好感。 春瑛察觉到一丝凝重,忙起身套上外衣下了炕,郑重向她行礼。 琉璃笑着拉她坐回炕边,柔声道:“别怕,我跟你姐姐从小儿就在一处当差,姐妹们极熟的,你就把我当作你姐姐一般,不必见外。”顿了顿,才问:“方才,你说二少爷打了三少爷一个耳光,可是你亲眼见的?” 春瑛心里有些着慌,来的时候,三少爷可没说会遇上这种情形。她只得答道:“这倒没亲眼看见,我只是听到他们吵架,接着有耳光声,然后看到二少爷伸着手,三少爷则捂着脸。他们后来说话,也提到二少爷的确是打了三少爷,不过二少爷争辩说他是不小心打的,并不是有意。” 琉璃低头想了想,笑道:“这也是一样的。你且穿戴好,跟我来,老太太要见你。” 什、什、什……什么?! (终于有一回到4k了……求粉红票…… 》_《 ) 第二卷 公子 第六十章 生疑 春瑛僵硬地转头去看秋玉,秋玉眉头微蹙,问琉璃:“老太太为什么要见我妹妹?是为了方才说起的那件事么?” 琉璃笑了笑:“碧环原是想着你妹子来了,也许要吃些热茶点心,才特特送东西来的,无意中听到了几句,正好我经过,便抓了我过来。我想着事关重大,就跟老太太提了提,没事儿,只是问几句话,不会对你妹子怎么样的。” 话虽如此,秋玉还是放不下心来,忙忙找了件干爽的旧衣给春瑛换上,又替她重新梳了头,才带着到了正堂。 春瑛是头一回到老太太的屋里来,只觉得屋子很高很大,连门都比别的房子宽敞,门槛也高,只有中间锯短了一截,方便人出入。进门便是一座四扇的花梨木花鸟浮雕大屏风,转过屏风,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当中放着一个青铜大熏炉,散发着带有百合香的热气。屋内本来有女子说话嬉笑的声音,见有人进屋,才安静了下来。 春瑛抬眼迅速扫视屋内一圈,只看到屋子里或坐或站,足足有二十来个女子,当中坐着一个老妇,满头白发梳成端端正正的发髻,简单地cha着两根簪子,勒着抹额,穿了一身棕色褙子,黑色马面裙,看起来不甚华贵,却隐隐有一种高高在上的风范。她知道这一定就是侯府的老太太了。 老太太右手边坐着一名三.十多岁的妇人,正是太太安氏,她原本正陪老太太说笑,回过头来淡淡地看了春瑛等人一眼。春瑛心里想到刚才秋玉说的那个“误会”,心里一突,祈求这位太太千万不要真的误会才好。 安氏下首本来还坐着一名身穿.秋香色衣裙的年轻女子,身材倒还瘦弱,但腰身却显得有些臃肿,她静静地向对面的两个小女孩招了招手,便与她们一起向老太太、太太行了礼,安静地退了出去。她们这一走,便有七八个丫头跟着走了,屋里的人顿时少了一半。 春瑛正在猜那两个小女孩会.不会就是还未见过面的二小姐和三小姐,忽然感到秋玉戳了自己背后一下,忙醒过神来,立刻往前跪下,口称:“给老太太、太太请安。” 老太太慈祥地打量春瑛一番,微笑道:“你就是秋玉.的妹子?叫什么名字?几岁了?” 还不等春瑛回答,秋玉便抢先道:“叫春瑛,明年四月.就满十二了。” “哦,还是个孩子嘛。”老太太笑道,“小小年纪,长得倒.还机灵。”安氏在一旁赔笑:“老太太说得是。” 春瑛心想她怎.么就看出自己机灵来了?但嘴里还是照着秋玉教的说:“谢老太太夸奖,小的不敢当。” 老太太又问:“你是在攸哥儿院里当差?都做些什么活呀?” “回老太太话,春儿原是洒扫上的小丫头,现如今在小厨房里打下手。”这回又是秋玉答的。 老太太见状笑骂道:“知道你宝贝自个儿妹子,我是老虎?能吃了她?让她自己说!” 秋玉于是不敢再多嘴了,只能拿眼神警告妹妹,说话要小心些。 春瑛连大喘气都不敢,小心翼翼地等着老太太的问话。 谁知老太太根本不能体会她内心的急躁,只是不紧不慢地问起三少爷的饮食起居,因春瑛是在小厨房做的,又问她三少爷近来吃了些什么,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晚上可有熬夜,早上可有早起,院里的丫头们侍候得怎么样…… 春瑛不敢大意,又怕说真话得罪人,只能拿好话搪塞,她不容易等到老太太终于停下来喝茶,又让身边一个叫翡翠的丫头去拿衣服,似乎完事了,才暗暗松了口气。 老太太却忽然一转口风:“听你说敞哥儿打了攸哥儿,这是怎么回事?” 春瑛差点被口水呛到,暗叫倒霉,只得硬着头皮道:“那天三少爷要到园子里赏雪,叫了小的用食盒装些茶水点心去,到了地方,却把小的赶走了。小的后来听到有人在争吵,还有巴掌声,赶过去一瞧,才见到二少爷跟三少爷在互瞪,其实没看见……打的情形……” 安氏淡淡地道:“既没看见,你怎么能胡乱说话?编排主子,你好大的胆子?!”这话虽凶狠,口气却软绵绵的,一点质问的意味都听不出来。 春瑛想起她是三少爷的亲娘,心稍安定了些,忙道:“虽没看见,可三少爷跟二少爷说话时,却是指责他打了自己的。三少爷脸上还有印子呢。” 安氏一震,整个人都转了过来,正要开口,老太太却拦住了她,然后问春瑛:“果真有么?可那天靖王妃送礼回来,我叫了攸哥儿来陪,可是一点儿痕迹都看不出来。” 春瑛眼珠子一转,便道:“当时确实有印子,二少爷走后,三少爷去竹林里转了一圈,出来后印子就消了,说是已经上过药了。三少爷不许小的多问,因此小的不知道详情。后来他还叫小的别声张,小的不敢告诉人……直到今天才悄悄跟姐姐说起……” 老太太已经收起了脸上慈祥地笑意,眯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安氏见状便质问春瑛:“这就是你的不是了,虽说攸哥不许你告诉人,可主子挨了打,你怎么能帮他瞒着长辈?好歹也得告诉大丫头一声,让人照顾他的伤啊!” “三少爷说了,要是叫别人知道,说不定会有流言传出去的,二少爷正为科举之事用功呢,若是影响了功课,就不好了。再说,老太太和侯爷、太太都盼着他们兄弟和睦呢,要是知道二少爷无缘无故打了他,不是会伤心吗?小的年纪小不懂事,只知道照三少爷的吩咐做。”春瑛说完这番话,便摆出一脸忏悔的表情低下头。 老太太与安氏都没说话,秋玉在后面急了,给琉璃使了个眼色,琉璃略一沉吟,便微笑着凑近老太太身边,道:“这就是了,攸哥儿心里孝顺老太太呢,怪不得那天他私下问太太的丫头讨药,却叫她们别告诉人,原来是担心老太太、太太会难过。” 安氏拿帕子揩了揩眼角:“这傻孩子,我是他亲娘,他有事直接告诉我就好,难道我还会违了他的意思?”又对老太太说:“那天他在这里,见了敞哥儿,脸色就有些古怪,问他怎么了,他又说无事,反而是敞哥儿总拿眼瞪他。如今看来,倒是应景了。敞哥儿昨儿还跟底下人抱怨,说攸哥儿总往竹林子那边去,鬼鬼祟祟的,肯定没做好事。他这话真叫人心寒。攸哥儿脸受了伤,还留下印子,难不成还不许找地方讨药去?他原是为了哥哥隐瞒,做哥哥的却这般中伤弟弟,实在是……我待他们母子一向宽厚,为了明年春闱的事,还特地请托了娘家父兄,敞哥儿这般做法,未免太过了……”她低头掩嘴抽泣两声,低低地道:“不是我容不下偏房庶子,这几天府里的传闻,说得那般难听,老太太也看见了,这丫头年纪这么小,不过是替攸哥儿拿点东西,那起子小人就这样编排。攸哥儿是我们侯府的正经嫡出,却连支使个小丫头做事,都要惹人非议。我这做母亲的,心里怎能不难受?” “好啦好啦,我心里明白。”老太太叹了口气,指了指春瑛,对琉璃道,“可怜见儿的,小小年纪受了这样的委屈,你拿大赏封儿给她,前儿你们不是才找出几件没穿过的旧衣裳来么?给她一件,难为她大冷天的跑过来。”又对秋玉笑笑:“你这妹子倒还伶俐,你多教导她,让她好生服侍三少爷。” 秋玉忙应了,又小声叫春瑛磕头,然后才拉着她出来。 春瑛有些糊涂:“这就完事了?”秋玉瞪她一眼,“嘘”了一声,待出了门转入右边走廊,才重重点了她脑门一下:“自然是完事了,不然你还想怎么着?” 可是结果究竟怎么样?二少爷会倒霉吗?她是不是算拖身了?她转念又想到,要是刚才这些话传到二少爷耳朵里,她就算是得罪他狠了。 春瑛一把这些担心说出口,秋玉便狠狠地戳了她脑门好几下:“你现下才想明白?晚了!”她叹了口气:“原想你安安份份的,老实当差,总能享几年清福的,如今却自己搅和进去,以后要拖身可就难了。”她又忍不住拎妹妹的耳朵:“你当我不知道你跟我说那话是打什么主意呢?!” “我就是跟你说说八卦,哪里打了什么主意?!我哪知道会有人听见?”春瑛吃痛,躲开了她的手。虽说是三少爷叫她这么做的,但实际上她也有跟姐姐聊八卦的意思,如果不是一直没什么空,她早就想跟秋玉来个密谈,请教一下三少爷和丫头们心里都在想些什么,她又该怎样在府中生存了。 秋玉也知道这事会起变故,是因为碧环偷听到姐妹俩谈话的缘故,但心中还是不能释然,只能耳提面命,再向妹妹传授独家心法,见有人接近,才住了嘴。 琉璃笑吟吟地走上来,递过一个包袱:“姐妹俩说什么悄悄话呢?春儿,这是老太太赏你的,我特地替你挑了件颜色鲜亮些的裙子,你瞧瞧可喜欢?” 春瑛看了一眼包袱中lou出的棕绿色料子,朝琉璃笑了一笑,没说话。 秋玉拉住琉璃问:“好姐姐,你跟我说实话,怎么就这么巧,听到我们姐妹私下聊天了?还特地报到老太太面前去!” 琉璃忙道:“你别多心,原是那天太太屋里的丁香跟珍珠她们闲话,说起三少爷悄悄向她讨了治伤的药,又不让她声张。她原以为是三少爷打了哪个丫头,又心疼舍不得,才特地去讨药的,可兰香那边却说近日无人受罚,这才成了悬案。加上后来又有那个传闻……”她瞥了春瑛一眼,掩嘴笑道:“老太太跟太太也是想求个明白心安罢了。” 春瑛气闷不已。 琉璃最后又提醒道:“今儿这事,老太太不想声张,已经下了禁口令,正好花姨娘今儿病了没来,你们也别到处嚷嚷,得的赏,只说是老太太遇见春儿来看你,一时心情好给的。不然,二少爷知道了,就该找你们出气了。” 这样最好!春瑛立刻点了头,她巴不得别人不知道呢。不过她实在没想到,老太太居然对二少爷这么偏心。 秋玉送妹妹出了院门,想说些什么,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叹息一声:“罢了,你自个儿多加小心吧,我还是那句话,别多管闲事,老实做活,离三少爷远些。你看你们院里的丫头,一个个都乌鸡眼似的,你不怕她们吃了你呀?” 一说起这个,春瑛倒是想起来了:“对了,姐,我差点忘了说一件事。刚才来这里的路上,我遇到青儿姐姐和二少爷屋里的多姑娘,她们避了人小声商量着什么事,多姑娘还给了青儿一个绸布包,我听到青儿问多姑娘那东西会不会有害,你说她们到底要干什么呢?” 秋玉脸色一变:“绸布包?什么样子的?” 春瑛形容一番,秋玉面上一阵青一阵白的,忙扯过妹妹到角落里,细细问了详情。末了,她回头望一眼正堂,脸上神色变幻,最终一咬牙,拉起春瑛的手:“走!咱们上浣花轩去!” (风波渐起啊~~~) 第二卷 公子 第六十一章 各有盘算 春瑛不太明白秋玉为什么那么着急,隐隐察觉到多姑娘给青儿的那个小绸包大概有什么不妥,想到自己也出来这么久了,青儿会不会已经做了什么事?她有些着急,紧紧跟在秋玉身后,两人迅速赶到了浣花轩。 浣花轩内一片平静。春瑛跑进小厨房,见十儿和几个小丫头围着茶炉子说笑,就跟往常没什么区别,忙拉了她出来,悄声问:“今天院里可有什么事么?三少爷呢?青儿姐姐在哪里?” 十儿见秋玉也一脸严肃地凑上来,心中有些疑惑,便朝她行了礼,又回答春瑛的话:“你前脚出门,三少爷后脚就到太太屋里请安去了,还没回来呢。青儿姐姐在她自个儿的屋里,我也不知道她在做什么。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不等春瑛回答,秋玉便抢先道:“没事,不过白问问。梅香呢?我要寻她说说话。” “梅香姐姐的病情似乎又重了些,王妈妈来问过,说是怕过了病气给三少爷,叫人将她送回家去了。” “送回家去了?!”秋玉皱了眉,“那.如今你们这儿管事的是谁?!” “是兰香姐姐……”十儿察觉到一丝不.安,用眼色示意春瑛,问她出了什么事,春瑛偷瞄秋玉一眼,又回了十儿一个眼色,让她先别问。十儿会意地闭上了嘴。 秋玉想了想,又得知兰香就在.自己房间里做活,便道:“辛苦了,你去玩吧,什么时候得了空,到我那儿坐坐,你不是爱吃上回那金鱼花样的小面果子么?我收着好些呢。” 十儿脸上一喜,乐呵呵地道了谢,便跑回小厨房去.了。 春瑛知道那小面果子原是外厨房前些时候想的.新花样,本来是预备过年时的点心,老太太并不是很喜欢,就没再叫人做过,因此很难得。十儿偶尔吃过一回,就念念不忘,自己虽曾听她唠叨过,却几乎忘了这回事,没想到秋玉还记得。她扭头去看姐姐,满眼都是佩服。 秋玉却没空理会妹子的眼神,拉了她一把,就往.后院走,也不理一路上遇到的丫头们,冲到兰香房前,只往青儿房间的方向瞥了一眼,便推门进去:“我有话要跟兰香说,其他人出去。” 兰香房间里坐.着四个人,除了兰香自己,还有晨儿、容儿和小凌,都在做针线活。听了秋玉的话,晨儿本想要发作,碍着秋玉是老太太屋里的丫头,才勉强笑道:“姐姐今儿怎么有空来?有什么话是我们听不得的?”又盯了春瑛一眼,冷笑道:“莫不是为了那些流言?秋玉姐姐,那你可就错怪我们了,那种事我们避都避不及呢,谁知道是什么人在捣鬼?” 春瑛只觉得好笑,晨儿这话难道是怀疑她在故意散布谣言?看来她最近把全部心思都放在小厨房和竹梦山居上,倒疏忽了身边的事,居然到今天才知道那所谓的流言,也没留意浣花轩里其他丫头是怎么看待自己的。不过,她虽说迟钝了点,这几位也未免太可笑了吧?连谁在捣鬼都弄不清楚吗? 秋玉沉下脸,也不理会晨儿,只是盯着兰香看:“我有事要跟你说,你叫她们出去!” 兰香毕竟是经过事的大丫环,见此情形,也严肃起来,示意晨儿等人:“你们先出去吧,晨儿去浆洗房问问,前儿送去的那件茶褐地云纹织金缎直裰可洗好了,要预备三少爷后天出门时穿。” 晨儿满心不愿,又不敢不听,板着脸出去了,容儿与小凌则迅速拿起针线箩跟上,才一踏出房间,便看到春瑛把门紧紧关上。 晨儿冷笑,嘀咕着:“瞧她们那轻狂样儿!什么东西!老太太的丫头就了不起吗?!”不过她也不敢说得太大声,免得被秋玉听见要吃挂落,走出几步,回头见容儿与小凌两人正偷瞄自己,交头接耳的也不知道编排些什么呢,便没好气地瞪她们一眼:“看什么?!没听见兰香姐姐说了吗?三少爷的直裰后天出门时要穿,叫人去浆洗房催呢,还不快去!”说罢便蹬蹬蹬走了。 容儿膛目结舌,脸一下涨红了:“她这是什么话!兰香姐姐叫她做的事,她凭什么支使我们?!” 小凌害怕地看了看晨儿的背影,小声劝道:“算了吧,别跟她生气。如今她在兰香姐姐面前甚有体面,说不定以后还会升上二等。我们何苦跟她作对?” “做她的春秋大梦吧!”容儿狠道,“要升也轮不到她!我还比她早来一年呢!她算什么东西?针线活好?还是会服侍?别笑掉人家大牙了!就是比长相,不算胭脂,也还有个曼如呢!” 小凌猛扯她的袖子,她只得忍下气不再说了,但对于秋玉忽然来找兰香,还摆明要密谈这件事,她又起了兴趣:“小凌,你说……秋玉姐姐来,是为了什么事呀?难不成真是为了那个流言?” 小凌摇头道:“这怎么可能?那天我虽没看见春儿跟三少爷出去,可回来时我们却是亲眼见的,她不过就是拿个食盒,事后还回小厨房洗碗呢。这事儿明摆着就是那祝婆子胡说,谁不知道她侄女儿是二少爷跟前的人哪?上头几位姐姐都心里亮堂着呢,不然也不会严令我们不许胡说。” 容儿撇撇嘴:“可我就是看不惯,你说春儿也没什么出挑的,到底跟三少爷做什么勾当呢?那祝婆子固然是胡说,可三少爷定是有事要春儿去做的,为什么他不使唤别人,却偏偏使唤春儿?” 小凌瞥见有人kao近,忙推了她一把:“你就别管那么多了,春儿为人一向和气,又不吃独食,是她总比别人强。” 容儿见那“别人”走近了,又一脸傲慢的神色,顿时觉得小凌的话有理,也不管那人趾高气扬的模样,拉上小凌转身就走。 屋内,兰香听完秋玉的话,又细细问过春瑛目睹的情形,便一直沉吟不语。 秋玉见状便道:“我也不知道小多给青儿的是什么,但青儿既问了会不会有害,肯定不是好东西!这是你们浣花轩的事,梅香不在,主事的就是你,你要拿定主意,别让人暗算了三少爷。” 兰香抬起头,对她笑了笑:“多谢你把这事告诉了我,只是……”她瞥向春瑛,“有这样的事,春儿怎么不先跟我说,却直接找了你姐姐?” 春瑛忙道:“本就是去找姐姐的路上遇到的,我也不知道事关重大,因此只是随口向姐姐提了提。我从前见过青儿姐姐跟多姑娘说话,说是从小儿就认识的,以为她们只是朋友聊天,并没当一回事。” 兰香一挑眉:“你见过她们说话?什么时候?!” 春瑛想了想:“也就是前几天的事。” 兰香眯了眯眼,冷冷一笑:“原来如此……”她一正色,对秋玉道:“我欠你一个人情,日后必有厚报。只是……这事儿须得人赃并获,若是走lou了风声……” 秋玉嗤笑:“放心,我既把事情告诉你,就是由得你做主的意思,不管那绸包里的是药还是符,传出去都不是什么好名声。这话今儿就只有我们三人知道,你悄悄料理了,别惊动上头,等三少爷知道了,必定会记你的情。” 兰香点头:“我醒得。”又望春瑛:“你也别到处说去,事后我自然会给你记上一功。”春瑛点头应了。 秋玉见事情都交待清楚了,便松了口气,就要告辞。兰香也不多留,任由她们去了,自己坐在炕边不知在想什么。 春瑛送秋玉出了院门,正要道别,秋玉便回身悄悄对她说:“今儿这事,虽说兰香叫你别声张,但你也得多个心眼,我瞧着……她心里说不定有自己的盘算呢。” 春瑛眨眨眼:“盘算?难道青儿要对三少爷做什么事,她还不拦着吗?” 秋玉“嘘”了一声,左右见没人,才瞪了妹妹一眼:“怎么这样粗心?要是被人听见怎么办?!” 春瑛吐了吐舌头,笑道:“我见没人经过才问的,放心,这点眼色我还有!” 秋玉哂道:“你若有眼色,也就不会三番两次地叫我提心吊胆了!我叫你安份当差,你却胡里胡涂地卷进少爷们的口角里,还偷看偷听到这么多秘事,既不知道规矩,又不懂机变,我前世也不知道作了什么孽,才有你这么个妹子!” 春瑛不服气地说:“这话太过分了,我已经很机灵了,也没出过问题,而且,谁说我不懂规矩?!” “你懂规矩?那你怎么在老太太跟前自称是‘小的’,我们是丫头,又不是小厮婆子,叫什么小的呀?该说‘奴婢’!” 春瑛更觉冤枉了:“别人都是这么说的呀,象关妈妈,还有其他妈妈婶娘们,她们……也没自称奴婢……” “你也知道她们是婆子媳妇,这能一样么?!”秋玉又好气又好笑,“也不知道梅香在做什么呢!居然连这点规矩都没教你!”她数落了妹子好些话,见天色不早了,又叮嘱了好些话,方才离开。 春瑛满脑子都是秋玉教的“规矩”,头昏脑涨地回了小厨房,冷不妨瞥见三少爷从院门外进来,后头跟着lou儿等四五个丫头,浩浩荡荡地回了房,兰香早带了小丫头们迎上去嘘寒问暖。 青儿也出来跟着到正屋去了,热切地凑上去想要说几句体贴的话,兰香却拦住她,淡淡地道:“三少爷才回来,想必身上冷着呢,我记得李婶说她熬了燕窝粥,你去端一碗来,再把那嗽口的热茶备上。” 青儿顿了顿,幽幽瞥了她一眼,转身去了。兰香盯着她出了门,嘴角lou出一丝得意的笑。 春瑛见到来要粥的青儿,却愣住了。兰香这是在做什么?这不是摆明了要给青儿提供机会吗? 青儿见春瑛发呆,便不耐烦地催她:“还不快点儿?!耽误了三少爷的事,你担当得起吗?!别以为侍候过三少爷一两回,就是个人物了!” 春瑛一下被噎住,咬牙舀了一碗粥给青儿,皮笑肉不笑地道:“青儿姐姐当心着些,要是打破了饭碗,可是你自找的!” 青儿瞪了她一眼,径自回上房去了。 春瑛却忽然添了几分担忧,索性倒了碗热茶,拿托盘捧着,跟了过去。 青儿将粥送进正屋,兰香却不在,她瞥见lou儿正给三少爷梳头,心中一动,便将粥放在桌上,走过去轻声道:“lou儿……我来吧。” lou儿有些意外地回头看了她一眼,略一迟疑,便将梳子放到她手中,退了下去。青儿用微微颤抖的手抓紧了梳子,凑近了三少爷的头发,勉强挤出一个笑:“攸哥儿……我有好些日子没给你梳头了……”说着便红了眼圈。 (猜猜青儿要做什么呢?) 第二卷 公子 第六十二章 抓了个现行 李攸本来正想事呢,也没留意给自己梳头的丫环换了人,闻言愣了愣,见青儿眼圈红红的,想起她从小在自己身边服侍,最擅长梳头的活计,每次总能把自己打扮得整整齐齐、精神利索的,便不由得心软了,柔声道:“那你以后就继续给我梳吧。” 青儿一低头,泪珠儿就往下掉,声音有些哽咽:“真的?我以为你厌了我……” “本来是的。”李攸似乎想起了青儿的所作所为,板起了脸,“从前你是有话直说,做事虽爽利,却知道分寸,可年纪越大,架子就越大了。你是我身边的人,本该事事为我着想才是,却为了跟小丫头们置气,丝毫不顾我的脸面,叫我怎么再信你?” 青儿的眼泪掉得更多了:“我知错了……可是她们……” “好了。”李攸淡淡地止住她的话头,“我知道你受了委屈,可你也有不是,既然知错了,往后就该改正,再不能胡作妄为。你前些天也受了教训,如今屋里少人使唤,兰香和lou儿两个忙不过来,你是老人了,就帮她们分担分担吧。” 青儿脸上又是惊喜又是伤心:“我知道了,绝不会再惹你生气……”她忙忙抬起袖子擦了泪,便小心翼翼地梳起李攸的头发,待梳顺了,又拿条绸带束起,给他带上一个家常戴的暖额。 李攸皱了皱眉,躲开了:“这是女子用的东西,我不戴。” 青儿柔声劝道:“外头冷呢,不.戴着,仔细回头吹了风,你又喊头疼。” “我今儿不出门了,就在家待着,用不着它。” 青儿只好作罢,另替他梳了个松.松的头。李攸“嘶”的一声,又喊痛,还笑话青儿:“多日不梳头,难不成把手艺都抛下了?” 青儿脸色有些不自在:“好攸哥.儿,就这一回,我下回再不敢了……” 李攸听得有些古怪,以为她是害怕自己又把她贬.下去,便笑道:“用不着这样,谁没个失手的时候?梳好了?你去吧。” 青儿放下梳子,转身去铺床,原本正干这活的晨儿.瞪了她一眼,暗暗把她撞开,语气不善地道:“别捣乱!去干别的!”青儿正欲发作,想到李攸正看着,只得忍住气,回头看到方才拿来的燕窝粥,忙去捧到李攸跟前。兰香却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拦住了她,淡淡地道:“那粥放了这么久,都冷下来了,怎能给攸哥儿吃?还不拿下去热热?!” 青儿咬咬唇,一再告诉自己要忍住,扭头出去了。 李攸听着身后丫环们的交谈,微微皱了眉,最终.还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无意中瞥见春瑛在窗外探头探脑的,两人的目光一对上,她便一脸惊喜。难道是有事要找自己?李攸想起刚才在母亲处听到的话,回头看了一眼正忙碌的丫头们,便随手拿了件外衣披上,往门外走来。 春瑛见三少爷.居然出来了,心中也是一喜。刚才她看着兰香拦下青儿,还以为她要采取行动了呢,结果却叫青儿去加热燕窝粥,到底在想什么呢?难道真的象秋玉说的那样,兰香有自己的盘算?春瑛总觉得不太妥当,干脆私底下跟三少爷打声招呼,万一青儿真的动手,当事人也可以事先作点防范。 但三少爷一出来,不等她开口,便先朝她招手,示意她跟他到后院不引人注意的角落里去。春瑛跟着去了,又想开口,三少爷却抢先道:“今天开始,你暂时不要再送东西到竹梦山居去了。” 春瑛一愣:“啊?为什么?!” “方才在太太那里,她问起此事。也不知道是谁透lou出去的,太太很生气,不许我再私下跟念哥来往,若是叫她抓了个现行,往后倒不好办了。你就先停一停,等太太忘了这事儿,再继续送东西去吧。” 才见了太太没多久,对方就知道了这么一档子事,春瑛心底也有些明白了,干笑两声,暗暗擦汗:“那个……太太知道这事……也许跟我有些关系……”见三少爷诧异地瞪大了眼,她忙将今天在老太太那里发生的事说了一遍,才小心翼翼地道:“我绝对没有说你是去看念少爷的……不过……也许……”看着三少爷眼中的了然,她缩了缩脖子。 李攸有些无语,母亲绝不是这么容易蒙骗的,她早知道自己与周念交好,既然去了竹林,又是“遣开”了丫头的,还有第二个去处么?春瑛的说法,顶多是哄哄不知内情的老祖母,幸好母亲偏着自家亲骨肉,只会私下敲打自己,不会揭穿真相。他仔细想了想,越发觉得春瑛在祖母跟前的说辞对自己有利,至少,祖母对二哥的恶行,已是心中有数了,而自己,则赚了个友爱兄长、顾全大局的好名声。只要能压下二哥的气焰,他挨母亲几句教训又有什么要紧? 李攸得意地笑了笑,忽然想起身边还有人,忙收敛了表情,淡淡地道:“好丫头,这回干得不错,少爷会记着你的功劳。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不论谁问,都是这个说法!” 春瑛迟疑地点了点头,又问:“那念少爷那里……真的不送了?现在天寒地冻的,他身体又不好,好不容易养回了些,万一又变差了,那怎么办?” 李攸却不大担心这点:“我今天在外书房听到别人议论,他家的案子有眉目了,原本跟他父亲一处获罪的人,已由今上下旨重审,想必周家平反之日不远了。父亲知道这事,定会去看念哥,到时候,一应供给之物,自然有人打点好。退一万步说,即使无人打点,咱们这些天送去的东西也不少了,炭火是齐备的,衣服也不少,他不会受苦的。” 春瑛想想也是,便暂时放下心来,想着吃食上不足的话,她就悄悄做些干粮,等经过小路时,趁人不见塞给三清,不就完事了吗? 她偷偷乐了乐,忽然看到三少爷转身要走,才想起自己原本要说的话,忙叫住他:“三少爷,等一等,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李攸疑惑地回头看她,她扫视周围一眼,见附近没人,只有对面廊下的两个丫头远远地盯着自己瞧,便压低了声音,把秋玉告诉兰香的事简单地提了提。 李攸一听,脸都黑了:“此事当真?!” “当真!兰香姐姐知道的,她说要人赃并获,叫我们别声张,可我担心三少爷会不小心中了暗算,所以告诉你一声。青儿姐姐送来的吃食啊、茶水啊,你可不能碰!” 李攸深呼吸两口气,却还是压不下胸中的怒火。如果春瑛说的是实情,那他刚才对青儿说的那些肺腑之言,岂不成了笑话?!他万万想不到,从小陪着自己长大的丫头,也会成为二哥的帮凶!他本以为她们顶多只会争风吃醋,为了些蝇头小利使心计,可是——对他下毒手?这怎么可能?! 春瑛看着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心中起了担心,小心翼翼地道:“其实……事情不一定是这样的……也许只是误会……毕竟没证据证明青儿姐姐真的做了坏事嘛……”她开始不安了,其实一切都只是猜测,万一是她们弄错了,不就冤枉了好人吗? 正屋里忽然传出兰香的高声喝斥:“这是什么东西?!”接着便是一阵尖叫,屋内顿时闹成一团。 李攸认出那是青儿的尖叫声,脸色一沉,转头望去。只见兰香将青儿直接推出房门,掼在后院的空地上,晨儿召集了一帮小丫头将后者紧紧押在地上。青儿拼命挣扎,口中尖叫:“兰香!你敢?!” 兰香冷笑着走出来,举起一个黄色的绸缎香囊,凉凉地道:“我有什么不敢的?你连这种丑事都做得出来,还不肯承认么?!”说罢就要打开香囊。 青儿忽然激动起来:“不许打开!不要打开!”挣扎得越来越厉害了,晨儿见小丫头们压不住,便喊来了原本聚在二进门上看热闹的婆子们,要她们按住青儿。 李攸眯了眯眼,口中暗骂一声,走了过去,春瑛则摒住气息,飞快地跑向门口方向,与前来看热闹的十儿等人会合。 这时兰香已经打开了香囊,取出里面的两束头发,一束多些的,用绸带绑着,那料子显然跟青儿今天穿的袄儿是一样的,而另一束则只有区区几条,用红丝线系了,弯成一圈,再与另一束头发绑在一起。囊中还有一小张黄色纸片,上头用朱砂写了不明所以的符文,除此之外,香囊内部还用红色丝线绣了几个字,分别是“姻缘和合”与“白头偕老”。 晨儿在一旁道:“兰香姐姐,我方才铺床时,亲眼见到她鬼鬼祟祟地拔下三少爷的头发,背了人就用红丝线绑起来,与自己的头发放在一处,嘴里不知念叨着什么,就要把这香囊塞到三少爷的床铺底下。她定是要施什么见不得人的法术呢!” “你胡说!”青儿撕心裂肺地反驳着,目光射向兰香手中的香囊,满眼都是愤懑与不甘。就差一点了,就差一点……她狠不得将兰香和晨儿咬下一块肉来,眼中喷出仇恨的怒火,眼角瞥见心心念念的三少爷一步步走近,顿时怔住,接着便不由自主地全身颤抖起来。 兰香犹未察觉李攸的接近,正鄙夷地睨着青儿道:“你打着什么主意?以为把三少爷的头发跟自己的放在一处,就成了结发夫妻了?做你娘的春秋大梦!满府里还有哪个丫头象你这样不知羞耻?!不好好侍候主子,倒想着攀高枝儿?!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德行!不要脸的骚蹄子!” 押人的婆子也在暗中小声嘲讽:“这么想男人,明儿回了太太,早点出去配小子吧!”“可不是,也不瞧瞧自个儿的身份!” 青儿又羞又气,她被婆子丫头们押在地上,头发乱了,衣裙上也满是泥水,脸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只觉得身上一阵阵冰冷,脸上却火辣辣的,周围一片嗡嗡声,不用说,定是其他丫环在私下议论自己,她们的目光是那么刺人,可是最令她痛不欲生的,是三少爷望向自己时,那眼中所含的冷意。 他误会自己了吗?他把自己当成那些不要脸的女子了吗?不!不!他怎么能那样看待她?!她跟别人是不一样的,她不一样! 青儿大力挣扎起来,原本以为她老实了,就放松了力气的婆子和小丫头们一时不察,竟被她挣拖开来。她一把扑到三少爷脚下,紧紧抓住他的裤脚,哀求道:“攸哥儿,攸哥儿……你要信我,我是真心的,我是真心的!攸哥儿……” 兰香见了李攸,脸上闪过一丝得意,不屑地瞥了青儿一眼,便上前道:“攸哥儿,你来得正好,我正想向你回话呢。青儿这丫头,不知悔改,竟然将乱七八糟的符咒带进府来,还打着这样不要脸的主意,是万万不能留了,不如……” “够了!”李攸大声喝止,兰香怔了怔,脸色有些不好看:“攸哥儿,你……” 李攸淡淡地道:“我如今也大了,小时候的称呼就改了吧。”兰香脸色一变,有些不自然地垂首应道:“是。那青儿……”李攸举手止住她的话,低头看着青儿,后者眼中含泪,正怔怔地望着他。 李攸一时心乱如麻,事情显然不像他原本想象的那样,可是对于这样的青儿,他心里也很是恼火。现在兰香把事情闹开来了,人人都看着,他该如何处置? 第二卷 公子 第六十三章 是谁走漏了风声? 浣花轩内一片寂静,人人都盯着三少爷李攸,等着看他如何处置青儿,至于这些人各自心里想着什么,就没人知道了。 青儿满脸是泪,扒着李攸的裤脚不放,因为用力太大,把他松松披在身上的外衣都抓了下来,她还犹自未觉,只是紧紧抓着他的腿,仿佛那是在湍急的激流中她唯一能抓住的救生木。 李攸冷冷地盯着她看,心中却犹豫未决。兰香见状不妙,忙上前禀道:“攸……三少爷,你可不能轻易饶了她,这种蛊惑之事,老太太、太太最是忌讳……” “你既然知道,又为什么大声嚷出来?!”李攸瞥了她一眼,“你觉得我的名声很好听?所以给我多添点谈资,好让外头的人都知道庆国侯府的三少爷还管不住自己屋里的丫头?!” 兰香心中一颤,嚅嚅地道:“可这样的大事……怎么能瞒着老太太和太太……”她被李攸盯得心虚,强自争辩道:“我也是为三少爷着想,有人要算计你,总不能轻易放过吧?青儿本就是自己作孽,打死也是活该的,可那背后指使的人,总要查个明白。世上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三少爷……”她越说越觉得自己占理,声量也越来越高,一抬眼却看见李攸双眼射过来的凶光,顿时如坠冰窟,只觉得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小少爷,仿佛变了个人似的,往日的温柔和气丝毫不见,她再不敢说下去了。 李攸咬咬牙,一脚将青儿踢.开,骂道:“滚开!忘了本分的东西!府里养着你,可不是让你给我丢脸的!我待你客气些,你就得寸进尺了?!连自己的身份都忘了!整日里算计这个、算计那个,没得叫我恶心!” 青儿脸色刹白,身体晃了晃,便瘫.成一团。兰香嘴唇发青,颤悠悠地跪了下去,周围的丫头们见状,也都纷纷跪下,连春瑛也被十儿拽了一把扑在地上。她偷偷抬眼打量李攸,又看看青儿,忽然觉得对方有些可怜。其实青儿并不象她们原本以为的那样,给三少爷下毒或下咒,她想要的只是别人眼中不合时宜的爱情罢了,可惜这显然只是场悲哀的单恋。 李攸脸上怒气未消,板着脸道:“.还不动手?都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把这贱人给我丢回屋里去!” 兰香愣了愣,忽然有了不好预感,忙拦道:“三少爷……” “这事儿闹出去,谁都没脸!”李攸打断了她的话,“叫人.知道庆国侯府里有蛊惑之事,你当是什么好听的话呢?!今儿在场的人,都给我闭上嘴!叫我在外头听到一句闲话,不管是有脸的还是没脸的,一律撵出去!我说到做到!别说你们是几辈子的老人,我拼着长房嫡孙的身份,也要出了这口气!不但你们自己个儿,连你们的父母兄弟子女亲戚……我一个都不会留!都给我记住了?!” 李攸在下人面前一向是温文佳公子的模样,现下.忽然板起脸来发威,倒也颇有其父威仪,院中的丫环婆子媳妇们都被吓住了,忙忙齐声应是。 李攸见状,脸色稍稍缓和了些,瞥见兰香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心知她想说什么,暗暗冷哼一声,道:“那贱人就由你负责看管,除了供应食水被铺,不许任何人和她说话!过几天就是腊月,按照旧例,府里要换一批人的,你到时候把平安悄悄叫过来,让他将人带出去,就完事了。若是老太太、太太问起,只说青儿病得厉害,不能做活,才叫她出去的,今儿的事,一个字都不许提!” 兰香虽还有些.不甘,但想到目的已经达到,便也不再多嘴,恭敬地应下了,心中又开始盘算,今天似乎不小心触怒了三少爷,得想个法子哄回他才好。 李攸扫视周围一眼,忽然感到有些沮丧,越发想念梅香。如果梅香在这里,定会把事情处理得妥妥当当的,哪里用得着他操心? 曼如拨开围观的人群,站了出来,对押着青儿的婆子轻斥:“怎么还在这里发呆?没听见三少爷的话么?快把人送回屋去,拿热水擦擦,换上干净衣裳。虽说她犯了错,可万一惹上病气,反而连累了别人,更加麻烦!” 婆子们如梦初醒,急急去拉青儿,青儿却仿佛痴傻了一般,怔怔地软在地上,无论人怎么拉都站不起来,婆子们急了,只得一人一边,夹起她拖着走。 曼如又扫视周围一眼,向李攸笑道:“三少爷,今儿天冷,大家看了这么一出,也辛苦了,不如您开恩,赏我们一盅热茶吃吧?” 李攸心中一动,正色打量了她几眼,才满意地点点头:“你说得不错,既这么着,每人赏一个二等封儿,几位妈妈劳苦功高,就拿双份儿吧。” 二等封也有一两银子,这下人人都皆大欢喜,纷纷行礼谢过李攸。李攸又重申一回不许嚼舌头的话,自然是人人都满口答应的。他微微松了口气,回屋去了。 兰香皮笑肉不笑地瞥了曼如一眼,淡淡地道:“你倒机灵,当着众人的面讨了这么个巧宗儿,这下大家伙都要念你的情了。”她心中掩不住嫉恨,在浣花轩里,银钱上的事一向是她的差使!这回凭什么让曼如领了去?! 曼如只是一脸谦卑:“姐姐说笑了,是三少爷赏的银子,大家自然是念三少爷的情。我不过是依命行事。” 兰香冷笑:“我也不过是随便说说,你当我真在夸你?!只是赏不赏的,三少爷心中有数,哪里轮到你多嘴?你不是病了?怎么还出来吹风?” 曼如冲她笑了笑:“谢姐姐惦记,其实不是什么大病,方才睡了一觉,已经好了。如今梅香姐姐不在,我又怎能再偷懒?” 兰香咬牙,见丫头们还聚在周围偷看自己与曼如斗嘴,脸上一红,便骂道:“还不回去干活?!想偷懒么?!” 丫环们立即作鸟兽散,只是暗地里,免不了要悄悄议论方才的所见所闻,大丫头们斗嘴固然是不错的谈资,青儿的胆大包天,却是更加热门的话题。 春瑛在小厨房里看炉火,小声问着跟过来取暖的十儿:“那个符又不是害人的,有什么大不了的嘛……兰香姐姐是不是太过分了?居然说青儿被打死也是活该。”她心中有些后悔,早知道青儿拿的是什么东西的话,她就不告诉兰香了,反正那种神神道道的符咒又不可能灵验。现在青儿获罪,还要被撵出去,难道不是她害的吗? 十儿瞪了她一眼,转头去看门外,见没人经过,才回头戳她的脑门:“你傻了?她有那种念头,就是找死!就算不是兰香姐姐,她也得不了好,不死也要挨上几十板子,还不如死了呢!” 春瑛叫痛:“你轻点儿!有那种念头的又不止她一个,她只不过是叫人抓了个现行而已。如果这样就是找死,那其他人又怎么说?” 十儿撇撇嘴:“那能一样么?做丫头的想攀高枝儿,想做姨娘,也不奇怪,可谁会妄想跟少爷做夫妻?凭咱们三少爷的出身人品儿,差些的官家千金都配不上呢,何况她一个丫头?最可恶的是,她居然想下咒!我听人说,外头有一种姻缘和合符,能让本来无缘的一男一女成夫妻,可这是有违天意的。这种神灵的事,谁也说不准,要是真让她得了手,可叫三少爷怎么办?” 春瑛不由得连连点头:“这倒也是。三少爷今年好象才十二岁吧?比青儿还要小两三岁呢,他对青儿又没那个心思……”这么一想,好象是三少爷比较可怜啊。 “所以说,青儿是自找的,幸好今儿三少爷开恩,才饶了她的小命。她没受什么罪,等过几天出了府,仍旧过太平日子去,顶多就是吃穿用度差一些,多受些气罢了。再过两年,事情也淡了,谁还记得她呀?”十儿将双脚往炉子方向挪了挪,往掌心哈了口暖气,嘀咕着,“她是摊上好主子了……” 春瑛想了想,心中也同意十儿的看法。今天表面上看起来,三少爷好象很无情,可那未尝不是一种保护,如果他真的不念旧谊,只要放任兰香把事情报到太太跟前,青儿肯定会很惨。现在她只是被关几天,就能平安放出去,又不挨板子,也算是好运气了。也许她会很伤心很失望,可春瑛始终觉得,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对自小服侍的小主人所抱持的所谓爱情,不一定是真正的爱情,总有一天,她会清醒过来的。 想到这里,春瑛便觉得,三少爷还是挺善良的。虽然他总是说些很自私的话,以为只要有赏钱,就能指使她做任何危险的事,对待丫头们,也是想骂就骂,想踢就踢,但仔细想来,他还是很护着身边的人的。梅香她们感染了风寒,他会冒着大风雪去求太太派人请大夫,而青儿犯了大错,他也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为了堵住众人的嘴,又是威吓,又是金钱收买。这林林总总,让她对这位小少爷多了一份信心。只要她不犯什么大错,就凭她替他做的那些事,应该能在这几年里保个平安吧?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青儿的事会就此落幕的时候,情势却忽然起了变化。 十一月最后一天的下午,春瑛待在小厨房熬一锅粥,又蒸了一笼南瓜馒头,打算等天黑了,就悄悄送几个给三清。一连几天她都没到竹梦山居去了,也不知道周念知不知道原因,有没有饿着冷着。 一群婆子媳妇忽然闯进了浣花轩,引起一阵骚闹。春瑛探头出去看发生了什么事,便有一个婆子迎面走过来,扫了小厨房内一眼,喝令:“熄火!全部人都到院子里来,立等太太问话!” 春瑛回头跟李婶对望一眼,心下惴惴的,照着做了,来到院中与其他丫环们聚在一处,私下交流信息,发现大家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三少爷李攸得了消息,也在兰香lou儿等人的陪同下出来了,稍带不安地候在前院。 等了一会儿,太太安氏才坐着软轿到达,一进门便下令关闭院门,又派了亲信婆子守在大门与各处走廊、通道处。 李攸忙上前请安:“母亲,您这是……” 安氏瞪了他一眼,目光中隐隐有些气恼:“青儿呢?给我拖出来!” 李攸心下一惊,怎么回事?是谁走漏了风声?! (猜猜是谁?) 第二卷 公子 第六十四章 雷霆手段 李攸在那一刹那间心念电转,忙恭敬地道:“原来母亲已经知道了,那是……孩儿怕传出去,于家里的名声有碍,才悄悄作了处置,不想还是惊动了母亲,都是孩儿的罪过……” 安氏盯了他好一会儿,才软和下来,叹了口气:“你这孩子,真叫人不省心!这种事怎么能瞒着为娘?你一个半大孩子,懂得什么?差点就叫人蒙骗了去!” 李攸有些惊讶:“蒙骗?母亲这话从何说起?”他马上想到青儿那个所谓的和合符是来自多姑娘的,以为猜到了母亲的意思,便道:“母亲说的那符咒的出处吧?可是……祖母常说,家和万事兴,二哥正在备考,父亲也满心期盼着他能高中,这时候要是传出了什么闲话,祖母和父亲都会不高兴的。”他凑近母亲,小声补上一句:“说不定还会怪罪母亲管家不力呢,这又是何苦?” 安氏眼圈一红,抱过儿子轻抚他的小脸,只觉得心里酸酸的:“我的儿,难为你这般贴心,为了为娘,受了委屈也不吭声。可这世上的事,不是你宽宏大量,别人就会放过你的。比如说这事,若只是区区一个姻缘和合符,为娘绝不会兴师动众,可别人要算计你的性命,为娘就算拼着得罪了老太太和侯爷,也不能轻易放过!” 李攸吃了一惊,这又是怎么回事?二哥要算计他的性命吗? 春瑛站在离他们母子不远.处,闻言也吃了一惊,看向其他丫环,也是一脸震惊与不解。她有些不好的预感,若只是一张和合符,还可以说是青儿痴心妄想,可一但拉扯上什么算计性命的阴谋,这事就没法善了了!青儿会有什么下场? 二进门上传来声响,婆子们把青.儿拖过来了,春瑛担心地望过去。只见青儿面容青白,眼窝深陷,神色憔悴,她披散着头发,身上只穿家常旧夹衣,似乎是刚刚从被窝里被人拖出来的,整个人有气无力,俨然是在病中。 安氏一见她的模样,便先添了.几分厌恶。李攸虽然担忧,但也低头不敢说话。兰香偷偷看了他们一眼,又瞄了下青儿,只觉得丢脸,小声骂起了拖人的两个婆子:“怎么就这样拖出来了?也不给她整理整理,没得污了太太的眼!” 两个婆子低头不语,神色间都有些不以为然。 “罢了。”安氏淡淡地阻止兰香,看向身边的大丫头。 芍药站了出来,板起脸质问青儿:“青儿,太太要问你,.你从别人手上得了那个香囊,究竟打算怎么做?给你东西的人,可交待了做法么?” 青儿怔怔地抬头望她,脸色灰败,默然无语。 李攸皱了皱眉,一旁的lou儿眼见安氏面lou不豫之.色,担心青儿要受责,忙小声催她:“你快说呀?太太问你呢!”兰香迅速瞥了她一眼,她才咬唇退下。 青儿还是没有开口,李攸忍不住磨牙,恨不得亲.自上前把她的嘴巴撬开。晨儿在人群中围观,见状便从后面踢了青儿几脚:“贱人!太太问你话呢!装什么聋子?!”见她仍没有反应,便谄笑着上前道:“太太,她这些天都在屋里挺尸呢,说不定已经疯魔了,再问她也没用,这罪行不是都清清楚楚了么?” 芍药瞥她一眼,.没理会,径自对青儿道:“你若要嘴硬,倒也没什么,只是你要想清楚,这值不值得?你老子娘还在呢,难不成你为了攀高枝儿,就连他们都不顾了?” 青儿一震,呼吸骤然变得急促,身体也微微颤抖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颤声道:“我说……那人……小多姐姐……她叫我把三少爷的头发……和我自己的头发用红丝线缠在一起……放进囊中,然后悄悄塞进三少爷床铺底下,让他在上头至少睡上半个时辰……只要事后拿出来用火烧了……再把灰混进茶水里,我和三少爷……一人一半喝下……他这辈子就算娶了别人,心里也会……也会把我当成他的妻子……”她低低地呜咽着,不知是为了半途而废的计划,还是为了心上人的冷漠态度。 安氏脸色阴沉得可怕,看得李攸胆战心惊:“母亲……这种装神弄鬼的东西,一听就知道是骗人的,若真要作法,哪能少得了生辰八字?光凭头发能做什么?母亲不必为这种傻子生气。” 安氏没说话,芍药便对李攸道:“三少爷,你这话也有道理,只是别人弄这符来,却不是为了成全青儿的痴心妄想的!”她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包,打开一看,正是那只黄色的绸布香囊。李攸一顿,目光迅速射向兰香,后者脸色一白。 这香囊与符咒,当天她明明叫人处理掉了,怎么会在太太的人手里?! 芍药打开香囊,展示上头被剪掉的部分,以及当中符咒缺失的一角,道;“自从得了消息,太太便吩咐我们找回了这只香囊,细细查看过了。三少爷有所不知,我们把这布条和符纸都剪下些许,烧成灰,再混在茶水中,抓一只公鸡来喂了。头一天还看不出有什么不对,第二天它便再不肯吃饭,第三天就开始掉毛,如今第四天了,已经奄奄一息,只怕这会儿都断气了呢!” 李攸心头大震:“你是说……那里面有毒?!”这意味着什么?二哥要对他下毒?! 在场的丫环们一阵哗然,春瑛也惊得不知该说什么了,如果说这真的是二少爷在背后指使,那他就太可怕了。慢性毒药,而且是三少爷和青儿同时服下,不但除掉了眼中钉,连知情人都解决了。若不是她碰巧撞上青儿跟多姑娘密会,谁会知道这件事跟他有关系?! 青儿脸色更加惨白,连连摇头:“不、不……这不可能!那里面怎么会有毒?!不会的!”兰香狠剐她一眼,晨儿则再踢两脚:“贱人!你差点害死三少爷了!”青儿仿佛没感觉到痛楚,只是拼命往李攸跟前爬:“攸哥儿,我真的没有,我真的不知道!” “肃静!”芍药大声喝止,见众人渐渐安静下来,才道,“大夫看过了,说这做香囊的绸布和符纸,都是浸过药汁的,算不上毒药,只是人服下去后,很容易坏了身子。如今天寒地冻的,若是不慎感染了风寒,就有性命之忧,幸而三少爷福大命大,平安躲过一劫。” 李攸稍稍平缓了呼吸,便跪倒在安氏跟前,红着眼圈叫:“母亲!”安氏用手帕捂了嘴,轻轻摸着他的脸道:“你听明白了?我的儿!你怎的这般大意?你以为他们算尽机关,就是为了助青儿下咒?若这符真的有用,小多何不先给自己挣个姨娘的名分?”李攸伏在她怀中,紧咬着下唇,心中为自己的疏忽而后怕不已。 芍药在一旁轻声道:“三少爷,太太已经拿下了小多,严加盘问过了。那丫头只说自己是受了骗,并不知道符纸与香囊有毒,还供出了城北一家道观的名字,说是从那里的一位天师处得来的符。平安带了人去查问,才知道那天师两日前就离京回乡了,本来想要托顺天府的人去追的,没想到那人出城不久,就遇上了路匪,早就已经死了。” “死了?”李攸从母亲怀中抬起头,眼中带着疑惑,见芍药点头,又不可置信地向母亲。安氏与他对视片刻,便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道:“你且站在一边,事情就交给为娘处置。”李攸有些发怔,缓缓起身,退到一旁。 安氏厌恶地望向青儿,厉声道:“因着你的胡作非为,差点儿害了少爷,我要重重罚你,你有什么话说?!” 青儿绝望地抬头望了她一眼,再望向低头不语的李攸,缓缓摇头。 “很好。”安氏抬了抬眼,芍药便向身后的婆子媳妇们下令:“打。” 早有四个身强力壮的中年仆妇拿着木棍上前押住青儿,夹到一边的空地上,晨儿极有眼色地抬了张长凳过来,让她们把青儿放上去,一人压头,一人压脚,再有两人举起长棍打起来。第一棍敲下去,青儿便发出一场惨叫,接着哀嚎不断,听得其他丫环们都胆战心惊。 眼看着青儿一声声越叫越低,血从衣服底下渐渐漫出来,一滴一滴地落在雪地里,春瑛咬住自己的手,努力让自己不叫出声音。太太不是说重罚吗?应该只是打板子吧?可瞧这架势,难道要把人活活打死?! 十儿紧紧抓住她的手臂,移开视线,不忍去看。其他的丫环们,起初有漠然的,也有幸灾乐祸的,可渐渐地,也变了脸色。 李攸面色有些发白,目光扫向兰香、lou儿、曼如……她们脸上神色各异。曼如察觉到他的目光,略下低头,便上前轻声道:“太太,青儿犯了错,太太罚完了撵出去便是,明日就进腊月,年关里若是闹出人命,恐老太太知道了,心里会不自在。青儿……本就是老太太指给三少爷的人。” 安氏眉头一皱,想想觉得有理,便不悦地让了步:“那就只打二十板子吧!” 可婆子们已经打了将近三十板了,青儿早已出气多,入气少,李攸一时心乱如麻,既担心她的生死,又暗恨她做了别人的帮凶,当着母亲的面,又不肯多看她一眼。 安氏命人将青儿拖了下去,直接撵出府,连她自己的东西都不许带上,接着又扫视众人一眼,道:“攸哥儿年纪小,又是男孩儿,不通内务,我做母亲的,又是家中主母,就替他料理了吧!” 人人都吓得噤若寒蝉,生怕她会发作到自己身上。 “兰香!”这是安氏点的第一个人,兰香立刻上前垂手肃立。安氏道:“这事儿得你及时制止,本是一件大功,可你沉不住气,又放任攸哥儿胡来,差点儿误了大事,我罚你一个月月钱,往后攸哥儿的事,你要时时劝诫,凡事多留个心眼,知道了么?!” 兰香心头一松,连忙回答:“是。” “好。海棠,你把赏封给她。” 一直沉默地站在边上的海棠上前,递上一个红绸小包。兰香飞快地接过,行礼退下。 接着安氏又叫:“晨儿。”晨儿一喜,忙上前磕头:“太太。” “我早听说你是个伶俐的丫头,往后就顶了青儿的空儿吧。”安氏示意海棠递上另一个红绸小包,“要好生侍侯三少爷。” 晨儿大喜,忙接下小包,又向安氏磕头:“谢太太恩典!谢太太恩典!” 安氏微微点头,又看向芍药,后者会意,高声道:“今日搜得家贼一名,已经罚了,只是还有几人,查出亦有不法之事,太太有令,全数撵出府去,若有人再犯,绝不轻饶!”接着她便点出这些人的名字,春瑛等人惊讶地发现,里面有洒扫上的小丫头,也有看门的婆子,她们本来不服,可芍药一一说出她们在外头私下议论青儿之事的时间地点,并明言她们已经违反了三少爷的命令,她们才不再说话了,改成哭求。浣花轩内一时哭声震天。 安氏全当听不见,叫婆子通知管家将这些人全部堵上嘴带出去,然后安慰儿子:“回头我就拨人过来,还缺什么,也只管跟我说。我先回去料理了小多那贱人。” 李攸木然恭送母亲离开,浣花轩转眼又恢复了平静,仿佛方才发生的都是一场梦般。 但他知道那不是梦,雪地上还有青儿留下的血痕。 他面无表情地扫视众人一眼,将目光定在掩不住面上喜色的晨儿身上:“是谁……将事情告诉太太的?!” 众人脸色一变。 (又刷新了本书的更新时间纪录,我去面壁~~~) 第二卷 公子 第六十五章 后悔 青儿事发那日,李攸就曾明言,不许院中上下人等往外说一个字,虽然人们忍不住要私下议论,可大都还有分寸,不敢在浣花轩以外的地方嚼舌。 现在太太得了消息,连细节都一清二楚,显然是有人告密。虽说明面上,这人是立了功的,但看三少爷的脸色,似乎并不是这么想。人人心里都有数,三少爷从小就是和气的小主子,头一回发那么大的火处置底下人,又是瞒着上头的,忽然被太太横cha了一手,脸面上实在有些下不来。想必更让他恼火的是,丫头里居然有人敢违反他的命令、擅自向太太报信,这样的人,即便碍着太太的面子不好发作,也是要找出来的。 兰香等人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都垂首肃立一旁,不敢妄语。晨儿感受到李攸落在她身上的灼热目光,不安地看了看左右,心中一慌,忙跪下道:“三少爷明察!我……我绝对没有告密啊!”李攸眯了眯眼,嘴角微微冷笑,晨儿更害怕了:“是真的!我真的没有!”她忍不住哭出声来,梨花带雨一般,却发现李攸丝毫不为所动,她心中更慌张了,眼角瞥见曼如在一旁lou出嘲讽的目光,便怨恨地扑过去紧紧抓住:“是她做的!一定是她!那天晚上我亲眼看到她往太太院里去了!” 曼如叹了口气,低声道:“晨儿,你把事情告诉太太,才揭穿了指使者的阴谋,是立了功的,三少爷怎会怪你?你别慌,三少爷又不是糊涂了,不会罚你的。”她抬眼迅速看了李攸一眼,把声音压得更低,但仍能让周围的人听清:“别把其他人拉扯进来了,那天晚上是三少爷吩咐兰香姐姐去送东西给太太,因兰香姐姐累了,才换了我去的。三少爷一向孝顺,哪天没到太太跟前去?哪一回去没带上四五个人?拿这个说事,又何必?” 晨儿两眼直瞪着她,脸上渐渐浮现喜色:“没错,每天都有人去太太院里,一定是她们告的密,三少爷……” “够了!”李攸厌恶地瞥了她几.眼,只觉得自己一刻也不想待在这个院子里了,“太太已经赏过你,我也不多说了,你既升了二等,往后就老实当差吧!”又叫:“lou儿、曼如,你们跟我进来!”说罢便大踏步往后院走,lou儿与曼如连忙跟上,后者临走前还转头看了看兰香。 晨儿怔怔地看着他们离开,不安.地转向兰香:“兰香姐姐,三少爷这是……” 兰香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无奈地道:“做都做了,后悔也迟了,你日后好自为之吧。”说罢绕过她就想回房,却被晨儿一把拉住:“兰香姐姐,我真的没有告密啊!为什么你也不信我了呢?!” 兰香皱眉盯着她拉住自己的手:“别人不知道,倒还.罢了,那日我明明交待你将那符纸香囊料理干净,如今东西既然到了太太手里,自然是你交上去的。你也别慌,太太已发了话,三少爷绝不会撵你出去,你且安心做活,等他气消了,我自会替你说好话。”说罢便招手叫春瑛:“你过来,我有话嘱咐你。” 春瑛愣愣地看她,脑子还未醒过神来,十儿推了她.一把,她才应了一声,慢慢跟兰香走进后院。 晨儿急得在原地跺脚,扫视众人,众人慌忙四散.了,但瞥向她的目光都带了深意。晨儿不由得满怀委屈,她绝对没有告密,只不过是不甘心看到青儿就此逃拖罪责,才悄悄藏起了“罪证”,打算找机会给青儿一个教训,可没等到她采取行动,太太便派人来问她了,她只得把东西交了出来。她不知道太太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但绝不是她说的啊! 且不论晨儿心.里是什么滋味,春瑛此刻却是满怀苦涩,她的眼睛总是忍不住瞥向那块染了血的地面,脑子里不停地想象着,青儿现在怎么样了。 兰香哪里知道她此刻的心情?只是轻描淡写地道:“虽说这事儿你和你姐姐都立了大功,可眼下的情形你也看见了,若是照实上报到三少爷跟前,他说不定就要发火了,你不比晨儿,有太太的话护着。今日已撵了好些人出去,再多你一个,也不会有人说什么,因此倒不如瞒下来。你放心,我心里有数,绝不会亏了你的,你有什么想要的,只管说来听听?” 春瑛心里乱糟糟的,只是干巴巴地开口:“兰香姐姐……青儿姐姐会怎么样?她不会死吧?” 兰香脸色一沉:“她是死是活都不与我们相干!你提她做什么?!” “可是……”春瑛吸吸鼻子,“她也是被人骗了,不是吗?她没想着要害三少爷,就算她有错,也罪不致死吧?” “怎么?你对太太的处置有不满?!” 看到兰香阴沉的脸色,春瑛稍稍恢复了理智:“不……怎么会?”她偷偷看了兰香一眼,才小声道:“太太已经打了她板子,就算是罚过了,也没说一定要她死啊?可是现在天气这么冷,她又是伤又是病的,还穿得那么单薄,衣服铺盖什么的都没带走,万一引起什么并发症……” 兰香冷笑着打断了她的话:“那她死了也是活该!若不是她糊涂,哪里会发生这种事?!三少爷差一点就被人害了,即便她不知情,也是帮凶!太太仁慈,才没直接要了她的性命,这已经是便宜她了!难不成还把她当菩萨供着?!你这丫头既可怜她,是不是也想被撵出去,跟她做伴呀?!” 春瑛慌忙低下头,拼命吸着鼻子,抑住眼中就要往下掉的泪水。 兰香见状撇撇嘴:“给我老实些!别以为立了一点小功劳,就有资格来跟我说大话!想要收买人心,也要用在值得收买的人身上!况且,你别忘了,青儿有今天,正是托了你密告的福!你既告了密,又何必可怜她?!” 兰香骂完就走了,再也没提起功劳奖赏的事,春瑛抬袖大力擦干眼角的泪水,深呼吸几下,才渐渐平静下来,重新回到前院去。 十儿、容儿、小凌和乡儿等人聚在游廊一角小声说话,前者见春瑛走近,便跑去拉她:“这是怎么了?眼睛都红了,兰香姐姐又骂你了?” 春瑛摇摇头,勉强笑笑,问:“在聊什么呢?” 十儿左右看看,一脸神秘地拉她回到小丫头群中,压低声音道:“咱们在说晨儿的事呢!上回就是她告的密,这回看这架势,肯定也是她!” 容儿忿忿地道:“她今儿可是如愿了!二等呢!我的资历还比她早一年,凭什么……” 小凌忙拉她的袖子:“小声些!她屋子离这儿不远,她正收拾行李预备搬后院去呢,当心她听见!” “听见又怎的?”容儿轻蔑地瞄了晨儿房间的方向一眼,“若她在三少爷跟前有体面,即便是小丫头,我也要顾忌三分;可如今三少爷明摆着厌了她,她就算升了一等,也不过是月银比我多几钱,我怕她怎的?” 十儿道:“她虽犯了三少爷的忌,好歹是太太亲口提拔上来的,三少爷也不好对她怎么样,那些管家娘子,必会给她几分脸面,你何苦得罪她?她若要为难你,只需交待你几样苦差使,或是寻机扣你几钱银子,就够你受的了。从前咱们已经得罪过她了,还是小心些吧。” 容儿虽不甘不愿,但也承认十儿说得有理,只得生生吞下这口气。 乡儿低低地道:“晨儿真的会报复我们么?我们可都是跟她斗过嘴的,若因为这个,就要受罪,我倒宁可青儿姐姐还在呢,至少她不会因一点小口角就故意为难我们,顶多是说几句难听的话罢了……” 小凌忙推她一把:“你疯了?这时候提她做什么?!她做了这样的事,能活命就不错了,哪里还能再留下?!” 容儿也附和着:“可不是吗?一想到三少爷差一点就中毒,我心里就拔凉拔凉的……听说其他公侯府上,曾有过这样的事,因少爷不知被什么人毒死了,整个院子的婢女都要陪葬呢!你说青儿怎么就这样大胆呢?!” 春瑛忍不住开口了:“她又不是有意要毒死三少爷的,她也是被人骗了而已!” “就算是被人骗了,那也该死!”容儿睁大了眼反驳,“你想想,若不是兰香姐姐发现得早,三少爷真把那毒给喝下去了,那我们会怎么样?!” 春瑛咬咬唇,低下了头。其他几人则被这个假设惊住了,纷纷表达自己的恐惧与庆幸。十儿还叹道:“幸好兰香姐姐拦住了青儿,不然,不但三少爷会出事,我们也要倒霉了。”众人都十分赞同。 只是小凌又有些迟疑地提出了异议:“我觉得……即便兰香姐姐没发现青儿捣鬼,三少爷也不会出事才对。他平日喝茶,连泡茶的水是玉泉山的还是东府那口井的都能分出来,渗了灰的茶,肯定不好喝,三少爷只需尝一口,就会整杯倒掉,又怎会中毒呢?” 小丫头们面面相觑,半日,十儿才叹息一声:“不管怎么说,青儿姐姐这回是白白葬送了自己的性命!谁叫她往日得罪了兰香姐姐跟晨儿呢?”众人皆叹。十儿无意中一回头,看到春瑛咬着自己的拳头,脸色苍白,便问:“你怎么了?从方才起,脸色就一直不好,可是被吓着了?” 春瑛勉强道:“不是……我忽然想起还有事要做……去去就来……”她转身回了小厨房,对着已经冷却的灶台,脑子里一片茫然。好象有什么东西堵住了她的气管,让她呼吸起来,格外困难。 十儿跟了过来:“你真的没事?要不回屋去歇会儿吧?有事我来替你做?”她后面还跟了个乡儿,也在附和。 春瑛勉强笑笑:“不用了……”她随手拿过食盒,机械地打开锅盖,将里面仍带一丝热气的南瓜馒头放了几个进盒,胡乱盖了盖子,便低头冲了出去。 十儿在后面叫了几声,都没能叫住她,乡儿问:“她是不是被吓着了?我头一回见人被打板子,也吓得不轻呢!”十儿摇摇头,回身打量厨房一圈,有些疑惑:“李婶呢?她方才不是还在么?” 春瑛一出浣花轩,便越走越快。她一路低着头,避过其他人,直直往前走。她不知道要去什么地方,只想离开浣花轩,越远越好。十儿和小凌她们的话,仿佛铁锤一般,重重地落在她心上。 走到僻静处,她再也忍不住,伏在墙角哭了起来,眼泪一直往外冒,脑海里不停地闪过青儿绝望的眼神,和身下染了血的雪。 她已经后悔了,当初不该把看到青儿与多姑娘密会的事说出来,也许她不说,三少爷也不会有事,青儿就更不会落到如今这个凄惨的下场。就因为她多了一句嘴,才会引发了这么大的风波,因为这件事被赶出去或被转卖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即使很多人都不知道她才是罪魁祸首,内心的悔恨还是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该怎么办…… (这孩子钻牛角尖了……) 第二卷 公子 第六十六章 开解 春瑛不知哭了多久,才渐渐平静下来,但心里却仿佛空了一块似的,抬头望天,也是一片茫然。 青儿会不会死?看现在的情形,简直就是肯定的,可是她最初也不过是为了得到三少爷的感情而已。在幕后主导这个阴谋的人,应该就是二少爷那个变态吧?他会受到惩罚吗? 春瑛心里很清楚,就算二少爷真的受罚,也不过是轻描淡写地骂几句,顶多是打一顿,可他以后还是会活得好好的,锦衣玉食,安享富贵,也许等到三少爷继承了家业,他就不能继续风光了,但他既然要考科举,一旦高中,又是锦绣前程。没人会因为他曾经利用了一个小小的婢女而责备他,而下毒事件,侯府的几个当家人想必也会瞒下来吧?兄弟相残,可不是什么好听的名声。 春瑛暗暗咬牙,深恨二少爷与多姑娘这对狗男女,又阴险又歹毒,他们迟早会有报应的! 心情平静下来,她开始留意周围的环境,发现自己正站在当初听到周念那一声叹息的墙角处,前面不远就是通往花园的过道,而透过墙上的镂空雕花,则可以看到另一边的竹林。 她前些天跑花园,总是走这.条路,大概是跑习惯了,下意识地便往这里走,再看手中的食盒,也是下意识间整理的。想到也有几天没去竹梦山庄了,她又不想回浣花轩去,便索性决定往花园走一遭。 反正太太现在忙着处置多姑娘,也没空管别的事。 离花园入口处还有十来米,她便.看到门上有五六个婆子聚在一处,其中就有那个侄女儿在二少爷处当差的婆子。她们交头接耳地,不知在议论什么,春瑛轻手轻脚地走到左近的树丛后,才听到那个被称为“祝嫂子”的婆子满脸得意地说:“……总算倒霉了!那个妖精,整日在我们面前嚣张,现在总算遭了报应!” 旁边的婆子也在附和:“可不是.吗?不过一个二等丫头,仗着在少爷跟前侍候,动不动就对我们呼来喝去的,如今怎么着?太太一发话,就被打得半死不活的丢出去了。可惜只罚了她一个,要是太太把那群妖精都打一顿,才叫人舒心呢!” 春瑛听得暗暗咬牙。怪不得红楼梦里的贾宝玉会.说,女孩儿嫁了人,就成了鱼眼珠子了,青儿那么惨,这几个婆子还在幸灾乐祸,真是可恶! 不但她听得生气,站在门边上的另一个婆子脸色.也有些不好看,皮笑肉不笑地cha嘴:“两位嫂子,我劝你们还是少说几句吧,今儿倒霉的又不光是浣花轩的人,太太正叫人拿映月堂的丫头呢,祝嫂子就不为自家侄女儿担心?” 那“祝嫂子”立时拉长了脸:“胡说!明明是三少爷的.丫头手脚不干净,跟二少爷什么相干?!” 那婆子轻蔑地.瞥她一眼,嘴角冷笑,摆出一副“我知道但就是不告诉你”的脸色,气得那“祝嫂子”涨红了脸。 一个陌生的媳妇子远远走过来,高声道:“都在这里做什么?太太正唤人去呢,都给我手脚麻利些!” 便有一个婆子好奇地问:“不是说太太正审家贼么?唤人做什么?” 那媳妇子不耐烦地道:“你当家贼就一个么?!人人都拖不了嫌疑!太太正等着问话呢,还不快去?!” “祝嫂子”脸色难看地道:“谁家这般大张旗鼓地查内贼?太太莫不是糊涂了?老太太必不依的!” “老太太往靖王府去了,侯爷不在家,府里如今只有太太在。”那媳妇子瞟她一眼,“婶子利落些吧,若你是清白的,早早拖出来,脸面上也好看些不是?” 几个婆子神情各异,媳妇子一见就心中有数,冷笑着去了,婆子们互相对视几眼,磨磨蹭蹭地往正院方向走,只留下一个年轻些的留守。 春瑛在角落里看着她们离开,才走出来,心里又是生气,又是难过,正想进园,却看到留守的婆子走出了守夜小屋,左右瞧瞧,便鬼鬼祟祟地溜了。 春瑛有些疑惑,这个婆子要去哪里?但她很快就把这个念头抛开,径自进了花园。没人看守正好,她也省了找借口的功夫。 园中竹林依旧,也许是因为天气太冷,侯府的主人们都没有兴致逛花园,园中洒扫的仆妇们就偷了懒,枯叶积了厚厚一层,连着雪与泥混在一起,也没个人清理。春瑛踏着枯叶前行,只觉得自己心情一派萧索。 离竹梦山居还有五六十米,三清就象鬼魅般出现在她眼前,板着脸,忽一咧嘴。若是平时,春瑛早就吓得跳起来了,今天却没精打采地向他挥挥手,勉强扯了扯嘴角:“我来了……” 三清眨眨眼,看着她走向山居,眼中浮现出不解之色。 春瑛走进屋里,见周念正坐在书桌后看书,便将食盒放在一旁的椅子上,小声道:“今儿带了几个馒头来,念少爷就当作是干粮吧……” 周念从书本里抬起头,眼中闪过惊喜:“春儿?你可有好几天没来了。不是说暂时不会过来了么?” “我怕你会挨饿,今天太太有事要忙,我就趁机过来了。”春瑛一直低着头,想按平时那样,去烧开水泡茶,却发现壶里有茶水,还是热的,再仔细一看,壶不是原来那个白瓷的了,现在用的是青花,显然更高级些。 周念走过来,微笑道:“多谢你想着,如今一日三餐都有人按时送来,饿不着我。屋里的用具也都换了新的,侯爷亲自看着换的,我用着,也还顺手,只是总觉得不如原来的习惯。今儿也是攸哥叫你来的么?他有几天没来瞧我了,都在做什么呢?” 春瑛一听这个问题,心里就一阵不好受。周念察觉到她神情的变化,手上一顿:“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春瑛摇摇头:“没……”她觉得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没法继续说下去。 周念忙走近几步,侧眼一看,正望见春瑛红肿的双眼,不由得吃了一惊:“你哭了?是为了什么缘故?攸哥儿出事了?!” “三……三少爷……很好……”春瑛勉强回答着,眼泪却无法抑制地往下掉,“是别人……”她有些说不下去了,蹲下身抱着膝头流泪。 一方素帕递到她眼前,她抬起头,见周念温和地望着自己,道:“擦擦吧,你若有什么难过的事,不妨跟我说说。” 春瑛接过帕子,忽然有一种倾诉的冲动,但心里又有所顾忌:“三少爷……说了,不许告诉……别人……” 周念苦笑:“你放心,就算我想说出去,也没处说呀?不过……若是攸哥儿的私事……” “不是什么私事!”春瑛打断了他的话,觉得自己真的需要一点发泄,不然她会被悔恨压得喘不过气来。 她深呼吸几下,把自己无意中发现青儿与多姑娘密会,秋玉带着她将事情告诉兰香,兰香抓住青儿现行,三少爷从轻处置,有人密告,太太重责青儿等前后经过都说了一遍,事情说完时,已经满脸是泪了:“我不知道会这样的,我原本以为青儿要害三少爷,才把事情说出来,可青儿没有害三少爷,她也受到惩罚了,马上就要被赶出去,事情到这里就该了结了呀?可忽然间……太太来了,说她是下毒,又叫人把她打了个半死,也许现在已经死了……为什么要这样呢?她明明也是受害者……她只是被人利用了而已……”她抬袖擦一把泪,“念少爷,你说……如果不是我,她是不是就不会这么惨了……” 周念沉思片刻,叹了口气,道:“春儿……我不太明白,你在后悔什么?如果当初你没把事情告诉那位兰香姑娘,攸哥儿也许就被害了,你救了攸哥儿的性命,为什么要后悔?那个青儿,虽说罪不致死,却也不是无辜的,正因她心存妄念,才会被人利用,不是吗?她落得这个结局,难道不是自作自受?” “可她本来不该死啊?!”春瑛反驳道,“是多姑娘骗了她,她也受过惩罚了!而且……就算我没把事情说出来……三少爷也未必会中毒……那个毒灰混进茶水里,他只需喝一口,就能发现里面问题,肯定不会继续喝的!” “你又怎么知道他一定不会喝?”周念移过一张椅子坐下,“也许他一时口渴,不经意就喝下了呢?也许那毒太厉害,只需喝一口就能起作用呢?说到底,与其去冒这个险,倒不如事先就做出防范,你知道有人要害攸哥,把事情说出来,是没有错的。” 春瑛心里好受了点,但一想到某件事,情绪又低落下去:“其实我也告诉过三少爷了……所以他后来才会对青儿从轻发落……如果我一开始就告诉他,也许就没后来的事了……”她再擦一把脸,“是因为我告诉了兰香,才把事情闹大的……如果只告诉三少爷,他既不会中毒,青儿也不会有事……” 周念淡淡地笑了,指了指另一张圆凳,示意春瑛坐下,春瑛坐了,他才道:“春儿,你是个好孩子,事情的经过,我都听明白了。其实你用不着这样愧疚。”春瑛要反驳,他抬手一拦,道:“你且听我细细道来。” 春瑛乖乖低下头,端正坐着听他的话。 “正如我方才所说,你发现有人要对攸哥儿不利,将事情上报主事丫环,这是你的本份。至于那丫环要如何处置,并不与你相干。她将事情闹大,那是她的责任,不管她是出于何种目的,终究是折了攸哥儿的脸面。正因你暗中将实情告知攸哥儿,他才能及时制止事态发展,并救下青儿。这么说来,其实你是做了一件好事。” 春瑛细细一想,他似乎没有说错,那她这密是告对了? 周念见她渐渐冷静下来,便接着道:“太太会接手此事,照你的话说,是因为有人告密。且不论那人是谁,又为了什么缘故宁可违反攸哥儿的严令,这都不与你相干。太太知道实情后,对那个青儿是从轻发落,还是从严处死,也都不是你一个小丫头能够cha手的,那你又为何要后悔呢?” “可是……” “你这孩子,为何要将别人的责任归到自己身上?与其怪自己不该告密,倒不如怪那背后指使之人,或是暗中向太太密告之人,甚至是青儿本人,说到底,他们才是引发此事的根源,不是么?” 春瑛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是不是……钻牛角尖了?” 周念对她微笑,她羞愧地低下头,想起自己刚才居然在他面前失态地哭成泪人,便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忙拿帕子抹了一把,忽而瞥见帕子上绣有小字,仔细一看,原来是“子思”,记得墙上挂的字画上,也有这个落款,她便随口问了句:“这子思是谁的名字呀?” 周念笑道:“这原是我的表字。”顿了顿,表情变得诧异:“你识字?” (又晚了,对不起!!! 》_《 ) 第二卷 公子 第六十七章 梅香回来了 春瑛僵住了,心下大悔。她怎么就说出来了呢?真正的路春瑛可是不识字的,难道她要穿帮?! 周念却好象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上回敞哥儿来的时候,我叫你躲进了里间,后来你和攸哥儿离开了,我回房时却发现架子上的书册被人翻过。原以为是自己记错了,想必是你翻的吧?你懂诗词?是谁教你的?” 春瑛没想到他居然会发现这件事,更没想到他还记得,慌乱之际,心念电转:“我不懂诗词,那时候……是一时好奇,对,好奇!”想到周念并不知道她家里的情形,她稍稍镇定了些:“我爹在门房上当差,是识字的,我娘年轻时侍候小姐,也学过几个粗浅文字,我在家时,悄悄学了一些,不过是认得几个字,但……写就不大会了,至于诗词典故什么,就更不懂……”她小心地看了周念一眼:“念少爷……我是偷学的,没人知道,你……你不会告诉别人吧?”千万别说!一说就穿帮了! 周念笑了:“这有什么?识字是好事。虽然老人常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但女儿家其实是极聪慧的,念了书,也丝毫不比男子差,兴许还要更强些……”他说话渐渐慢下来,仿佛陷入了回忆中,声音变得有些虚幻:“我姐姐在世时……就极聪明,三岁学《诗》,八岁便记了三千多首唐诗宋词在肚子里,我小时候,便是由她亲自启蒙的……人常说她长大了,必然是大明朝第一才女,不亚于太宗皇帝的霍贤妃……” “念少爷?”春瑛见他沉默下来,有些担忧地叫了声,周念清醒过来,有些失落地笑笑:“失礼了,兴许是冬日萧索,我无所事事的,居然沉浸在往事中不可自拔了,倒叫人笑话。”他正了正神色,道:“你虽是这府里的丫头,学了诗词也无用,但识得几个字,日后或在书房侍候,或在当家奶奶身边办差,也能出人头地。这是好事,实在不用怕别人知道。” 春瑛抿了抿嘴,她所要的可.不是这种“出人头地”,但她没有多嘴,只是有些好奇地问起对方刚才提到的人:“你刚才说……太宗皇帝……的妃子?”她其实更想问皇帝本人的事,那很有可能是一位穿越前辈。 “太宗皇帝是一位不凡的天子。”周.念微笑道,“他在位时,曾经做过许多让人吃惊的事,听说还建过女学,可惜后来渐渐没落了。他后宫有一位霍贤妃,是江南书香人家的女儿,诗才敏捷,连当朝状元都甘败下风呢。说起来,侯府跟她倒有些渊源,侯爷的亲妹子,就是嫁到南京霍家,那正是霍贤妃娘家兄长的后人。” 春瑛一击掌:“对了,我娘年轻时.侍候的就是这位姑太太!听说那时候她身边的大丫头全都读过书呢!” “李霍两家的婚事是早就订下的,霍家主母自然要.有好学问。”周念望向春瑛,“如今可好过些了?” 春瑛愣了愣,才领会了他的意思,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好多了,谢谢你……” 周念放心地点点头,想了想:“其实,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实在不是你能cha手的,你在攸哥儿院里,也不过是个小丫头,最好别跟人议论此事。我估摸着……敞哥儿最后还是会无事的,府里上至老太太,下到大小管事,都不会把这种丑事闹得人尽皆知。你小心些,别引火烧身。” 春瑛一惊,继而.又有些忿然,但还是感谢了周念的好意。 天色已近傍晚,春瑛得回去了。她有些依依不舍。虽然竹梦山居要冷清一些、简陋一些,可她待在这里,却觉得比浣花轩自在多了。她情愿多跟周念闲聊一会儿,也不想回去面对下午处罚事件的后续。 然而她的理智告诉她,小厨房里的活还要去做,李婶一个人是忙不过来的,曼如还要在正房侍候呢,她必须回去。 周念也在催她:“去吧,以后再来也是一样的,回头见了攸哥儿,给我捎个信,就说我想见他一面。” 春瑛应了,提起空食盒,三步一回头地离开了山居,走到竹林外围时,还能看见三清黑色的身影跟在自己后头。想起来时对他态度冷淡,春瑛歉意地朝他笑笑,挥手告别,便转身走向园门。 守门的婆子已经回来了,只是人数似乎少了些,都聚在门房里叽叽喳喳地不知在说什么,春瑛只听到“撵出去”、“家贼”的字眼,心下厌恶,也不跟她们打招呼,便快步走了出去。 回到浣花轩,小丫头们已经打扫完庭院了,雪地上的血迹已完全消失不见。春瑛盯着那块空地发起了呆。 虽然周念的话,她已经听进去了,不再因为自责而哭泣,但重新回到现场,忆起下午那个血淋淋的场景,她的心情又再度沉重起来。 青儿……现在是死还是活呢? 旁边传来十儿的叫唤:“春儿,你可回来了!李婶正找你呢,快去快去!” 春瑛怔怔地抬头,猛地清醒过来,嘴里应着,脚下往小厨房走,临去时,又忍不住再望了那块空地一眼。 进了小厨房,李婶劈头便道:“都什么时候了?怎么才回来?快来帮我把那鸡皮剥干净!”春瑛忙丢下食盒,接手剥起了鸡皮,李婶还在那里一边碎碎念,一边指挥得春瑛团团转,待饭菜做好了,送到后院去,才有空歇口气。 春瑛迈动着沉重的双腿,坐倒在厨房外的游廊栏杆上,全身放松下来。过了一会儿,她忍不住苦笑。 周念说得对,她也不过是个小丫头,能做什么呢?她还有活要干呢,实在没空去哭哭啼啼的。只不过……青儿活生生一条人命,主人家想留就留,想打死就打死,就因为她是侯府的家生奴婢!古代的人命真是不值钱啊……可这叫她怎么甘心?!她现在是不是也跟青儿一样,在主人家眼里不值一钱?随时都可以打死?! 春瑛暗暗咬牙,她一定要摆拖这种命运!她怎么能忍受,自己的性命由几个古代人的情绪变化所决定?! “春儿……”院门处传来叫唤声,春瑛抬头望去,吃了一惊,原来是梅香回来了。 梅香脸色还十分苍白,走路时还需要人扶着,但说话条理清楚明白,比起前两天好多了。春瑛小心地扶着她的左手,右手是冬儿,三人慢慢地走进了后院。 梅香的回归让浣花轩众人心思定了许多,仿佛忽然有了主心骨似的,惊魂未定的脸上也多了笑意。兰香见了,心里有些发酸,但还是正色对梅香道:“回来养病也好,外头始终不如这里舒服,但你也别太勉强了,身子要紧。” 梅香微笑道:“我省得。其实已经没什么事了,只不过头有些沉,睡一觉就好了。我听说院里出了事,人手少了许多,想着即便身上不大好,也可以帮你们打打下手。晚上在三少爷屋外上夜的人都定了么?” 兰香顿了顿,干巴巴地道:“已经定了,三少爷点了lou儿和曼如。” 梅香点点头:“倒罢了,她们原是细心之人。太太那边许是忙完了,管家娘子马上就会带新的婆子丫头过来,你且去打点打点,我要略歇一歇。” 兰香忙换了笑容去了,顺便带走了边上一直想cha嘴说话的晨儿,冬儿则忙忙替梅香整理被铺和烧炕,梅香歪在桌边闭目养神,春瑛有些担心地问:“梅香姐姐,你真的没事了吗?” 梅香睁开眼,笑了笑:“没事,我还撑得住。”她又叹了口气:“我才走了半日,便出了这么大的事,叫我怎么在家待得住?青儿……真的是无法挽回了么?” 春瑛有些难过地低下头:“太太下了令……三少爷原本想救她来着,也不知道是谁把事情说出去的……” 梅香垂下眼帘:“春儿,我要先睡了,明儿你来陪我说说话,如何?” 春瑛答应了,见她脸色疲惫得紧,忙扶着她挨到炕边睡下,又和冬儿一起替她把被子盖严实了,才走出房间。 一出门便迎面遇到了三少爷李攸,后者急急地问:“她们说梅香回来了,她病得怎么样?!” “梅香姐姐刚刚睡下,好象挺累的,不过病情好象不算重。”春瑛打开门让他往里瞧了一眼,“三少爷让她好好睡一觉吧。” 李攸沉默地点点头,望向房中的梅香,目光幽深,不知在想些什么。 冬儿小心地行了个礼,便退下去了,春瑛转身要走,忽然记起周念的嘱咐,便对李攸道:“方才……我送了几个点心给念少爷,他让你过去看看他呢,不知是不是有话要对你说。” 李攸皱了皱眉:“他找我要说什么?你是不是把下午的事告诉他了?!” 春瑛缩了缩脖子:“他见我哭,才问起的……” 李攸愤怒地瞪她:“如今我的话做不得数了是不是?无论我说什么,你们都当耳旁风了是不是?!你们以为自己是谁?!” 春瑛自知理亏,害怕地扭头跑了。李攸站在原地,只觉得一肚子委屈,又一肚子怨气。 他能冲谁发泄呢?母亲是为了他好,他不能反对她的决定;而身边的丫头们也有侍候多年的情份,他说不出重罚她们的话;想骂二哥心思歹毒,却又碍着祖母的面子。最终,他只能抬脚朝廊柱上狠狠地踢了几下,强忍住大声叫喊的冲动,在听到兰香唤他的声音时,冷静下来,重新恢复成那个温文尔雅的小少爷。 春瑛一路跑向自己的房间,却一出前院,便被曼如叫住了。 曼如笑着招手叫她过去,然后低声问:“春儿,想不想回家看看?我放你一日假可好?” 第二卷 公子 第六十八章 回家 春瑛愣住了,继而大喜:“真的?!” 她想请这个假已经很久了,可是每每总有人抢先,浣花轩里活虽然不重,却人人都各有分工,日日都拖不开身。她因是资历最浅的一个,即便得了空闲,也总是被排在最后,就算梅香有心照拂,也无法忽略其他人。现在终于有了机会,她当然不能放过。 但是……她转念一想,记起现在是**时刻,便不由得迟疑了:“不是说人手不足吗?梅香姐姐还病着呢,又少了好几个人,新来的一时半会儿还没法做活吧?” “这倒没什么。”曼如笑道,“横竖不过一天功夫,你明儿一早出去,晚饭前回来,能耽误多少事?今儿闹了这么一出,往后几日内三少爷定是在别处吃饭,不是老太太那儿,就是太太屋里,这功夫就够你回家一趟的了。至于院里的差事,如今谁还有心思做活?照三少爷的脾气,两三天都未必能定下补缺的人呢。这几天院里必定乱糟糟的,眼见心不烦,可惜我走不开,你去躲个清静也好。” 春瑛顿时大生同感,浣花轩里,除了要在三少爷跟前侍候的人以外,谁不是私下议论纷纷的?上夜的婆子去了一个,洒扫的小丫头又少了两人,晨儿补上了青儿的缺,三等丫头便又空了一位出来。众人都在打着这几个空缺的主意,虽说太太发了话会补人过来,可新人也是要从家生子里挑的,谁有姐妹亲戚的,不为自家盘算一二?是以人人无心做事。也有人在议论青儿倒霉、晨儿上位的事,大概是青儿人缘实在太差了,其中幸灾乐祸说风凉话的占了大半,听得人刺耳。 但春瑛还没忘记梅香刚才的嘱咐:“梅香姐姐叫我明儿去找她说话呢,而且现在人手又紧……”犹豫片刻,才下决心道:“崔姐姐,要不……再迟两天怎么样?既有新人来,我就不是资历最浅的那个了,我进来几个月,轮也轮到我请假了吧?过两天我再回家,行吗?” 曼如略一沉吟,瞥了后院一.眼,春瑛望见lou儿在廊下望过来,眼中隐隐有些担忧。 她在担忧什么呢? 曼如笑道:“其实……在这时候放你假…….的确不太妥当……”她将鬓边的碎发往耳后一捋,轻声道:“我原是……担心青儿……还有她家里人……” 春瑛恍然大悟,微微有些感动:“.原来是这样!崔姐姐,你想让我去看青儿姐姐?” 曼如摇摇头:“青儿……只怕是不行了,方才二门上传来.的消息……最迟不过今晚……” 春瑛当然明白这话的意思,虽然早就料到了,心情.还是沉重下来:“伤得太重了吧?不知道她家里有没有请大夫?” 曼如轻轻拉了拉她的袖子,示意她跟自己走。春.瑛有些疑惑,便随她回了她的房间,见她捧出一个小包袱来,打开一看,里面是些碎银子,还有一个首饰匣。春瑛认得那是青儿的东西,立刻抬头看曼如。 曼如道:“这都是.青儿平日积攒的,可惜值钱些的都教晨儿搜去了,这还是我来得快,才截下来的。她的衣裳,新的好的也都叫人分去了,我方才收拾了她的几件家常旧衣,悄悄托熟识的婆子捎了出去,想来装殓是足够的。只是……她家里的境况不大好,我听人说,她父母欠了不少债,最疼她的老祖母身体又不好。我想着,她这样去了,父母又没好差事,叫老人家怎么办?于是便把这些藏起来,又添了我自己的几样东西,也值几两银子,你出去时,就顺道捎过去。这事儿有些急,我听说青儿家里人受了连累,要被赶到庄子上去,你若出去晚了,就见不到他们了。” 春瑛红了眼圈,握住曼如的手,道:“崔姐姐,你真是好人……”浣花轩里有那么多人,就只有曼如一个想到了青儿的身后事,并且愿意冒险将她的衣服财物送回去,要知道太太可是下了明令的。她不由得反省,是不是对曼如太过偏见了?也许曼如曾经做过坏事,可现在已经变了。只要她以后不做坏事,自己又何必总把她想得太坏呢? 曼如脸上有些红,移开视线,有些不自在地道:“我也是求个心安罢了,好歹跟青儿也在一处当了将近一年的差。你……你别声张,别说出去,若三少爷问起……你就说不知道好了。可记清楚了?” 春瑛连忙点头,抱过那只包袱,觉得虽然沉甸甸的,心里却轻松了许多。 曼如又交待了好些话,说了青儿家的地址,又托她顺便捎两双亲手做的绣花鞋给母亲,最后才道:“梅香姐姐那里,我会帮你说的,横竖你晚饭前就回来了,到时候再去见她也不迟。白天她有许多事要忙,只怕也没空见你呢。” 春瑛应了,抱着东西回了房间,又把自己想要带回家的东西都整理出来。想到明天就能回家了,她心情有些兴奋,晚上差点没睡着。 到第二天一早,管家娘子带了一串人来给李攸挑。李攸只扫了几眼,便丢给兰香,径自去向祖母和父母请安了。昨晚上他去见了周念,得其面授机宜,已经拿定了主意。 春瑛走过前院,把那一堆女人的吵杂声丢在脑后,先去找了梅香,提起自己要回家的事。梅香倒没说什么,只交待她要早点回来,而且晚上一定要到自己的房里来。春瑛应了,出了门,曼如便丢下三少爷屋里的活,亲自领着她往后门走。 后门处挤了不少人,其中有十来个哭丧着脸,跪在地上求管事的放过自己。春瑛有些好奇地打量几眼,曼如却拉起她的手,匆匆往门上去了。守门的几个婆子里,有两个似乎跟曼如相熟,曼如只说了一句“就是她”,她们便心领神会地点点头,叫春瑛跟着她们走,然后一路送到后门外,已经备下一辆小车候在路边,不等春瑛开口问,便将她推上车,然后其中一个婆子便爬上车辕,驾车出发了。 车有些颠,春瑛好不容易才坐正了,幸好车内堆了几个大包袱,kao在上面,也算稳当,只不知道包里装的是什么,好象挺硌人的。 从后门到春瑛住的大院,路程极短,中间却要经过青儿家。到了门口,那婆子也不下车,只对春瑛道:“我就送到这里,你认得路回家吧?申时三刻我到你家门口等,可别迟了!” “知道了,谢谢大娘。”春瑛笑眯眯地应了,艰难地拖着自己的包袱下车,顿了顿,有些好奇地回头问:“大娘,车里装的是什么东西呀?” 那婆子脸色一变:“跟你什么相干?!还不快走?!”说罢驾车扬长而去。 春瑛忽然有些了悟,忙把事情丢开,径自照曼如给的地址,往青儿家住的院子走去。 院里一片狼籍。四五个凶神恶刹的男人围住一对中年夫妻,恶狠狠地喊着:“……还想骗我们?!你们明天就要出城了,居然还叫我们宽限几天?!当我们是傻子呀?!谁不知道你们闺女犯了事?!谁会信她还能给你们弄银子来?!” 那中年男子全身发抖,嘴里只会叫:“求您宽限两天,我一定还上,一定还上……”那妇人则说:“我们已经找亲戚朋友借银子了,求您帮帮忙,做做好心吧……” 那几个男人却嗤之以鼻,邻居家的人在边上围观,还被他们的凶样吓走。台阶上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拄着拐杖静静地哭着,脸色衰败。她身手的门里,隐隐lou出半张床,**的被褥下lou出两只惨白的脚。 春瑛认出那中年妇人与青儿有几分相象,便猜到她是青儿的母亲,见状有些不忍,望向那几个男人的目光便带了鄙夷。那为首的男人有些眼熟,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一看就不是好人,明明知道对方才死了女儿,他们居然就迫不及待地上门逼债了,真是万恶的旧社会! 那男人察觉到春瑛的目光,神色不善地瞄过来:“干什么?!”春瑛低头走到老妇身边,将曼如交给她的小包袱塞到对方手中,小声说:“我是浣花轩的丫头,这是青儿姐姐的东西,曼如姐姐叫我捎给你们的。”希望这些银子能帮上他们的忙。 老妇愣了愣,呆呆地盯着那包袱看,春瑛以为她没听清,正要重复一遍,却忽然有一股大力从身后传来,将她拽开,抢过包袱,她吃了一惊要去拦,却发现那是青儿的母亲,忙住了手。 青儿的母亲惊喜地打开包袱,见里面有银子,顿时笑眯了眼,忙拣出几块送到那几个男人面前:“牛大爷,您看……这银子够了吧?” 那牛大爷扫了一眼,掂了掂,啧啧两声,又从她手里多抢了两块:“这么点银子也要克扣,你们夫妻的名声果然不是盖的!”他随手将银子抛给了手下,便整整衣服,抬脚走人,还留下一句:“有借有还,再借不难,日后要使银子,再来找我牛老虎呀!” 青儿的父亲战战兢兢地走到妻子身边,看了看包袱,忽然大骂:“你怎么把银子都让他拿去了?!叫我吃什么?!” 他妻子眼珠子一转,便盯着春瑛看,春瑛有些不妙的预感,正要抬脚离开,却被她揪住:“别走!把东西留下!死人的东西你也贪?!” 春瑛大惊,忙抱紧了包袱:“这不是你们的!是别人叫我捎的东西!青儿姐姐的只有那些!” “胡说!我们青儿在府里这么多年,积下的银子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怎会只有这么点儿?一定是你们克扣了!”青儿的母亲使劲儿抢包袱,她父亲见状,也过来帮忙。春瑛不由得大急。 就在这时,门外来了几个人:“钟大有家是不是在这里?!”青儿的父母一愣,春瑛便趁机逃开来,飞快地出了门,远远地还听到后面的人在说什么“晌午出城”的话。 她心情坏到了极点,一步一步往家的方向走,只觉得有什么压在心上,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春儿?”前方传来熟悉的声音,春瑛一抬头,便看到母亲站在前面,一脸惊喜地望着自己。 她鼻头一酸,喜悦却从体内渐渐漫出来,脸上lou出了笑容:“娘!” (《大皇后》与《家和》的作者开了新书《天下无间》,挺有趣的故事,大家有兴趣去瞄瞄吧~~~) 第二卷 公子 第六十九章 背后的故事 曼如坐在正屋的左耳房里,给三少爷做一件预备年下出门时穿的暗红绒褐斗篷,时不时抬头看窗外的天色,有些心神不定。 春瑛已经去了将近半个时辰,估计已经出了府,应该一切顺利吧?那些东西也顺利送出去了吗? 曼如不太肯定,自己这样做对不对,但想要在府里站稳脚跟,光凭三少爷的青眼是不够的。青儿何尝没有过风光的日子?可她太不懂人情世故,得罪的人太多了,一朝失势,就被众人踩到泥里。试想如果她平日里对人客气些,对浣花轩上下人等略好一点,又怎会有今日?青儿的教训,一定要牢牢记在心里。除了太太和三少爷,底下的丫头仆妇们也不能疏忽了。 曼如再望一眼窗外,暗暗祈祷着事情一切顺利。 “曼如。”lou儿xian帘子走进来,手里捧着一碗杏仁茶,“早起你就没好生吃饭,趁热喝几口吧。” 曼如忙起身接了过来:“多谢你想着,今儿事多,我都顾不上吃东西呢。” lou儿微笑着往旁边的小凳.上坐了,看着她将热杏仁茶吃下去,才道:“我方才听说,因昨儿太太查家贼,查出许多人都有贪墨的情状,勒令大管事们严查出入二门的人,以防有人偷渡府中财物出去。我忽然想起,春儿出去时也带了东西,不知门上的婆子会不会拿这个生事?” 曼如手上一顿,笑了笑:“怎么会?那.些人即便要查,也是查可疑之人,春儿一个小丫头,回家探亲自然要带些体己,又有人领着出去,有什么可查的?” “怕就怕有人想生事……”lou儿忧心.忡忡,“昨天青儿才被撵出去,便引出这么大的风波,谁知道那些吃了亏的人,会不会借机报复?万了她们硬截住春儿说她拿的是贼赃,即便事后查出是清白的,三少爷也没了脸面。他昨儿一晚上没睡好,再出事,还不知会怎么发脾气呢。” 曼如低着头,脸色有些苍白,勉强笑道:“不会的,春儿.出去这么久了,还没信传回来,想必无事。再说,太太这回闹得太大,必定有人会报到老太太跟前去,想来老太太很快就会回府了,不然也会派人回来。到时候自然什么查问都不会有了。” “你说得也是……”lou儿想了想,笑了,“我也是白操心,想来.那起子人要偷渡财物,必定是值钱的,春儿带出去的东西,除了她自个儿的,也就是几两银子和一些旧首饰,能值几个钱?我那几根赤金簪子,只怕还不入管家娘子们的眼。啊,对了,你请托去送春儿的人,可kao么?不会中途讨要好处吧?” “不会,那婆子原是我家的远亲,我已经事先打点.过了,她不会坏了规矩。” “那我就放心了。”.lou儿歪头看她,笑道,“你进来才多久?就这般能干,真了不得,我把事情托给你,果然是做对了!” 曼如扯了扯嘴角,又重新低下头,却再也没有做针线的心思了。 lou儿还在那里低声感叹:“若是从前,那点东西,青儿哪里看得上?可如今也只能kao这些料理她的后事了,怕就怕她的爹娘连这点钱也舍不得花……她原也是个苦命人……” 曼如有些不自在地道:“咱们就别再议论这事儿了,lou儿姐姐,当心别人听见,你忘了么?我们说好要保密的。” lou儿忙掩住口,不好意思地道:“对不住,我原以为房里只有我们在,是不怕的,多谢你提醒,往后我再不提了,只当没有这回事。” 曼如暗暗松了口气,正要扯开话题,却看到帘子又被xian了起来,这回来的却是梅香,她忙与lou儿一同起身问好。 梅香淡淡地点了点头:“用不着这样多礼,我只是来叫你们一声。方才在聊什么呢?” 不等曼如回答,lou儿便先开口道:“是为了春儿送东西给青儿的事。我怕门上的人会故意为难,所以才来找曼如商量。” 曼如吃了一惊,飞快地转头望向lou儿。梅香却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说:“这倒罢了,在别人面前不要提起,也不用跟三少爷提,免得叫别人告诉了太太,大家都没好果子吃。”lou儿与曼如忙低头应是,梅香又道:“我有话要说,到外头来吧,大家都在。”说罢转身出去了。 lou儿也要跟着出门,曼如急急将她拉住,小声问:“你怎么把事情告诉她了?!不是说要保密么?!” lou儿有些诧异:“梅香姐姐回来了,自然要知会她一声。”她又笑道:“别担心,梅香姐姐嘴巴最严,绝不会说出去的。”她按了按曼如的肩,便xian帘子出去了,曼如落在后头,脸上神色变幻,最终还是闭了闭眼,跟了上去。 后院正屋里,几乎所有的一、二等丫环都在,个个神情肃穆。屋外有几个小丫头好奇地探头探脑,被兰香骂了几句,都赶出去了,后院便只剩下了几个大丫头。 梅香倚在书桌边,扫视众人一眼:“怎么不见晨儿?她已经升了二等,就该过来才是。”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兰香道:“她老子娘在茶房当差,被查出偷了公中的好茶叶往外头卖,叫平安查出来,虽没挨板子,却罚了一大笔钱,又革了差事,晨儿一知道消息就赶回家去了。” 梅香皱了皱眉:“她要出去,我怎么不知道?”兰香盯着旁边多宝格上的一只钧窑瓶子,只当没听见。 梅香也不欲在小事上纠缠过多,只是说:“府里这些事,咱们的人还是少掺和吧。谁没有亲戚在府里?若是认真牵扯起来,全院上下也没几个干净的人。不管如何,先撑过去再说,只要不连累浣花轩,谁要做什么,我都不会拦着。” 别人只当她是指晨儿,曼如却总觉得她在看自己,忙低了头作恭顺状,心却跳个不停。 但梅香马上就换了话题,对众人正色道:“我请大家来,原是有几句话要说。昨日青儿出事,固然是她自作孽,自寻死路,但咱们几个,也是有责任的。若平日便发觉她不对,及时制止,何至于闹出这么大的风波?再者,这种事原该当场拿住,便悄悄请了三少爷来处置,事后再悄悄儿报与太太知道,象如今这般闹得人尽皆知,知道的人晓得是青儿糊涂,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侯府的人都这般不懂规矩、目无尊上呢。” 丫环们互相交换了个眼色,都忍不住瞄向兰香,兰香脸色难看:“我知道是我处置不当,可太太都罚过我了,你还要怪我到什么时候?!我怎么知道晨儿那丫头会犯糊涂?!我再不懂事,也不会违了三少爷的令!” 梅香忙拉着她的手,道:“好妹妹,你误会了,我并不是要怪你。我只是觉得,平日里对小丫头们管教得太松了,往后还是要多多教给她们规矩,约束她们的行止,免得她们再犯错。我刚刚病愈,精神不大好,这事儿便只能kao你了。再怎么说,我们也是这院里的管事丫头,这本就是我们的责任不是?” 兰香脸色好看了些,但还是有些别扭:“我可不敢当,晨儿是我带出来的,她昨儿公然违了三少爷的令,大家明面上虽没说什么,暗地里只怕都在戳我的脊梁骨呢,我哪里还有脸面管教别人?!” “说这话就没意思了。”梅香笑着搂住她的肩,“谁不知道你处事最是公正严明?晨儿犯糊涂,跟你什么相干?你会是那种不知规矩的人么?若别人有二话,叫她只管来找我!” 兰香不置可否,但看神情,显然已是肯了,梅香便再度转向众人:“我知道在这院里,各人有各人的盘算,但天大的事,不经三少爷点头,都不能闹到外人面前。若是叫我们知道有谁为了私利,暗地里陷害同院的姐妹,不惜有损三少爷的脸面,可别指望我能说出好话来,我和兰香都不会饶过她的。还请大家多用点心,好生管束丫头婆子们。” 众丫头忙齐声应是。兰香自觉重新有了体面,脸上也多了笑容。曼如却安静地垂下头,暗暗在袖中握住了双拳。 与此同时,春瑛坐在自家屋子的炕上,逗着长高了许多的小弟,只觉得满心的郁闷尽消。不过在浣花轩住得久了,回到家,看着四面发黄的墙,还有带着潮湿气的旧棉被,粗糙的白瓷茶具以及稍含异味的茶水,她隐隐有些不太习惯,心中暗暗警醒,可不能因为过惯了舒服日子,就捱不得苦了,等赎身出去,还要努力拼搏呢! 路妈妈兴高采烈地翻着春瑛带回来的东西,嘴里念念有辞:“这料子好,我给你爹做件新衣裳,过年时出门好穿;这白色的也好,你兄弟的小衣也是时候换了;银锞子我回头叫人融了,铸几个银珠子,让你爹出门带着使……”接着又想起另一件事:“前些日子你姐姐托人捎了一包东西回来,说是里头就有你得的赏,浣花轩的日子真这么好过?三少爷平日里一定很大方吧?” 春瑛笑道:“他是挺大方的,常常赏我东西。我在小厨房里做事,每回做了他爱吃的菜,他都要给我个大赏封儿!”其实她心里有数,那多半是因为她受命送东西给周念的缘故。 “真的?!”路妈妈满意地点点头,接着又有些神秘地道,“对面崔寡妇家,也常有人送东西过来,说是崔丫头从府里托人捎的。我原本还不信,以为崔寡妇暗地里跟人有首尾,如今想来,倒也有几分真,只是今儿她怎么就只托你捎两双鞋子?” 春瑛回忆着刚才崔寡妇收到鞋子时的惊喜状,觉得有些不对劲,略一踌躇,便笑道:“娘管她那么多做什么?崔姐姐在府里对我还挺照顾的,咱就不说她们家闲话了吧?” 路妈妈瞪了她一眼:“傻子!你当她是什么好人?!别被人灌了几口迷汤,就把前事都忘了!年头的时候,你可是差点丢了性命!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不然我绝不信她是真心待你!” 春瑛无奈地叹了口气,老娘对崔曼如成见太深了,果然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 不过……她倒是被母亲提了个醒,曼如从前是有过前科的,虽然后来忏悔时已经做了解释,不过防人之心不可无…… 算了,她想那么多干什么?她一个无权无势的小丫头,又没想着往上爬,能碍着曼如什么事?对方现在也算是三少爷跟前有头有脸的大丫环了,平白无故地,怎么会害她?再说,曼如现在人缘不错,对她又一向还算照顾,她顶多留个心眼就行了,不需要太过疏远。 春瑛笑着抱过小虎,哄他吃一块糖糕,摸摸瘦下去的小脸,有些心疼:“娘,家里有了银子,多给小虎补补吧?你看他比我进府时瘦了多少!” “知道了!”路妈妈小心收起了女儿带回来的银子,笑着回头道,“你爹已经调到外院了,办的是田庄上的事务,一个月也有五两银子呢!我跟你爹正商量着,要不要换间大些的屋子。” “真的?!”春瑛忙直起身,一脸惊喜,“二叔那边成功了?!爹到大少爷手下做事了?!” “这倒不是。”路妈妈转过身,“如今大少爷不管这些了,太太的陪房,陈朗家的大儿子平安接了手,咱们都叫他小陈管事。” (春瑛家的前程出现变化了……) 第二卷 公子 第七十章 荆棘前路 春瑛吃了一惊:“这是怎么回事?!”想了想,“对了,是因为大少奶奶怀了孕,大少爷才暂时放下外务,专心照顾妻子吧?” “明面上是这么说的。”路妈妈一脸神秘地凑过来,“可私底下人人都猜到,是太太见大少爷管的事多了,怕他坐大,才趁机换了他。谁都知道小陈管事是太太的心腹,又年轻能干,怕是从此接过田庄上的事务,再不叫大少爷沾手了。” “什么?那怎么办?!”春瑛着急了,“那爹和二叔会不会受影响?” 路妈妈笑着按住她:“没事儿,你爹虽然早就说要过去,但当真调过去时,小陈管事已经接了手,他压根儿就没把你爹当成是大少爷的人。不过你二叔倒霉些,人人都知道他是大少爷手底下用惯的,被闲置了差不多一个月呢!还好小陈管事为人不错,见你二叔老实,又带在身边跑腿了,毕竟你二叔帮衬了大少爷这么久,各处庄子上的事都门儿清。” 春瑛松了口气:“那还好……”但马上又担忧起来:“以后会怎么样呢?如果大少爷一直被闲置,爹和二叔还能不能跟他走啊?”虽然早就听说过大少奶奶怀孕,大少爷回家专心照顾孕妇这件事,但她万万没想到,自己家里会受到这么大的影响,他们还要kao大少爷帮忙拖籍呢,事情会不会有变化? 路妈妈迟疑了一下,嘀咕道:“.还跟他走?他都自身难保了……” 春瑛不服气地望了母亲一眼:“不.过是暂时的而已!侯爷应该还很看重大少爷,等到大少奶奶生完孩子,还会叫他继续管事的!” “如果侯爷不叫呢?!”路妈妈一抑.脖子,“要是太太不肯让大少爷继续管事,只叫他在家过清闲日子,等过两年随便给他点田产,打发出门,那叫我们家怎么办?!” 春瑛一时语塞。这种可能性的确有,可是如果就此.放弃,不是太可惜了吗?于是便道:“就算是这样,大少爷也不会只带着老婆孩子分家出去的,侯爷一定会分几户家人给他,我们还是有机会求拖籍的呀?” 路妈妈哂道:“咱们图的不就是个好日子吗?若是跟.他走只能挨穷,还不如留下来呢!”她拉过春瑛,小声道:“我跟你说,你爹如今跟在小陈管事身边,虽然只是办些杂务,但因小陈管事常带了他下乡去收租子,庄头时时有孝敬,小陈管事又大方,带去的人都得了不少好处,你爹最老实,这个把月也得了七八两银子在手,眼下进了腊月,田庄上还要送孝敬来,你爹接人去了,不用说也会有好处的。小陈管事说了,你爹人老实,处事又公道,过两年,便分一个庄子给他管,到时候你爹也是个管事了!” 听起来似乎很诱人……春瑛吸了口气,咬了咬唇。 路妈妈继续道:“你想想,你卢婶家,不就是因为管.了个大庄子,才有今日的体面么?等你爹当了管事,银子自是不用愁的,咱们一家子搬到庄上,也试试富家翁的滋味,等你兄弟长大,便象你卢婶家那样,求了侯爷太太的恩典放出去,那才是天大的体面呢!”她脸上笑吟吟的,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一家风光的模样。她暗地里羡慕旧日姐妹不是一天两天了,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有那样的福气,她便得意起来。 但春瑛却一点.也不觉得高兴,照老娘的说法,自己一家的日子是好过了,拖籍却变得遥遥无期。她干巴巴地问:“卢婶家干了多少年才能赎身?娘就没想过?” “这个嘛……”路妈妈伸出十个指头数了数,“她的岁数比我大,成亲也早,我记得,卢大那时候就已经管着田庄了……算起来差不多有二十年吧,她成亲十年才得了个儿子,不然我们两家早就订下娃娃亲了!” “那就是了!”春瑛没好气地道,“当初不是说好了,出了府给姐姐寻一门好亲事?若等爹当上管事,再过二十年,黄花菜都凉了!弟弟那时候才拖籍,读书进学也晚了!而且卢婶家能放出去,还是托了二房一家回来的福!若是咱们将来没法拖籍,不就要当一辈子奴才了吗?!”最重要的是,她绝不要当那么多年的丫环!她绝不会让人操纵她的人生! 路妈妈忍不住打了她的脑门一下:“糊涂!你爹要是当了管事,自然有法子给你们姐妹攀好亲!院里的刘管事不过是个采买,如今他给女儿说亲,寻的是城东的殷实人家,听说家里有七八顷地呢!你姐姐比刘喜儿强百倍,还怕求不到好亲事?!” 春瑛急了:“谁说这个了?小陈管事只是嘴上说说,天知道信不信得过?而且就算爹当了管事,我们一家子的性命还是捏在别人手里,姐姐会嫁给谁,也不是我们能做主的。娘,你没听说青儿的事?她原本也是体面的大丫头,犯了一点错,说打死就打死了,东西也归了别人!当人奴才,就算银子再多,也不是自己的啊!” 路妈妈忙道:“你说的是钟家那个青儿?那是她手脚不干净!你们姐妹又不会犯这种事,怎么拿她来比?” 春瑛头痛的揉揉额角,深呼吸几口气,道:“娘,虽然说爹的前程看似挺好,留在府里也会……越来越有钱,但我们毕竟是家生子,再多的富贵都是作不得准的,当年太爷爷不也很有钱吗?还是大管事呢!可主子说一声,立马就变成穷光蛋了!我们还是要拖籍出去,成了平民老百姓,才能自己做自己的主。娘可别被银子迷了眼,就反悔了,到时候别说大少爷,就连二叔都会怪我们的!” 先跟着那个小陈管事干活,这没关系,但要是因此背弃了大少爷那头,可就麻烦了,大少爷再怎么说,也是侯爷的亲生儿子,将来总不会净身出户的,所以路家绝不能断了这条路! 路妈妈经她劝了半日,也冷静了些,细想想,似乎女儿说得挺有道理,她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春儿,我老实跟你说吧,这些事儿我跟你爹提过,他说的话也有道理。咱们一家子,不算你小兄弟,自打生下来,就只会侍候人,我虽说针线活做得不错,但总不能出去以后,只kao做针线养活一家人吧?我实在不知道,咱们还能做什么?若仍去侍候别人,还不如留在侯府里。大树底下好乘凉,侯府家大业大,绝不会少了咱们一口饭,外头的人也不敢轻易招惹咱们。你没看南灯小哥两口子,被撵出去,少了倚仗,随便一个小混混就敢上门捣乱。外头的日子也不好过啊!” 提起南灯夫妻,春瑛倒有话说了:“这有什么难的?我也不会种田,可开店做小生意还是没问题的。咱们可以象南灯大哥和红玉姐姐那样开个小食店,包管客似云来!” 路妈妈白她一眼:“你还提他们呢!是,他们的生意是好,可惜太好了!如今有人要逼他们走人呢!自由身又如何?没权没势的,小老百姓过日子,还不如咱们为奴为仆的舒心!” 春瑛忙抓住她的手臂:“什么?有人逼他们走人?!这是怎么回事?!” “听说是有人眼红那间铺面。”路妈妈歪着头想了想,“附近好几家铺子都被逼走了,估计南灯两口子也撑不了多久。半个月前他们来过一回,正好遇上红玉她娘出殡,啧啧,她爹前脚收了女儿的银子,后脚就把女儿女婿都赶出去了,我都替他脸红!听说他还要把红玉的妹子许给吴家的儿子,因二小姐不肯,才没成事。红玉哭得跟什么似的,我留她坐了一坐,听南灯小哥的口气,他们是打算到河间府去,许家有个远亲在那里开了家酒馆,想要转手,他们夫妻手里也有几个钱,正好买下来。” 春瑛万万没想到会出现这种变故,惊讶得一时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想起红灯记的另一个合伙人:“那胡公子呢?胡公子不是皇商家的少爷吗?那谁谁谁势力有那么大,连胡公子都不敢说话?!” 路妈妈一哂:“你就别提胡公子了!胡家如今自身难保呢!” 春瑛忙问:“怎么回事?” “胡家老爷听说得了重病,好几家皇商联手要抢他们的生意,胡家大少爷在外头忙成一团,那个胡公子只得留在家里照看父亲,哪里有闲心去管那么一点小生意呀?” 春瑛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好不容易建成的一点小事业,居然就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无声无息地倒塌了,而她居然是在那么多天以后,才知道这个消息。虽说那不是她的店,好歹也是花了心血的,她感到心里非常难受。 在外面讨生活,真的那么艰难吗?也许她低估了做生意的风险,生意不好怕亏了,生意太好,又有人来打主意,那她该怎么做?摆在她面前的,似乎是一条充满了荆棘的道路。 路妈妈还在那里碎碎念,不停地说着拖籍出去的风险和留在府中的好处,春瑛没有再反驳她的话。现在说什么都没用,大少爷被人夺了权,二叔又情况不明,她再笨也不会愚忠一个只远远见过几回的人,让自家父亲冒险跟上司作对,看来,还是要再想别的办法了…… 傍晚时分,春瑛满怀心事地告别家人,坐着小车回了侯府。这一回,车上倒是空的,只有一床破棉被。她也没心情去管那是怎么回事,进了府,跟驾车的婆子道了声谢,便回了浣花轩。 曼如早早候在院门口等她,一见她便松了口气,笑着迎上来道:“路上还顺利么?东西都送到了?” 春瑛点头:“送到了。崔婶还托我带一件棉袄给你。”说罢便把崔寡妇给的包袱递过去。曼如眼圈一红,笑着接过道:“都说了我有衣裳穿,不用她费这个神,就是不听……”她将包袱抱在怀中,拉着春瑛进院门:“今儿来了几个新人,有一个是太太院里的绿豆,说是要跟李婶一起管小厨房,你往后就到梅香姐姐手底下做事,等开了春再安排别的活。” 春瑛脚下一顿:“为什么?我跟李婶合作得好好的呀?”绿豆她也认识,李婶的女儿,母女俩在一处当差,当然很好,可她不想丢了差事呀! “听说是太太发的话,因这回是茶水吃食上出的问题,怕被人钻了空子。”曼如笑道,“也就几个月功夫,你且忍忍,再说,梅香姐姐身边才轻闲呢,你就安心享福吧!” 春瑛撇撇嘴,有些气闷,她都习惯小厨房的工作了,而且在那里绝不怕吃不饱。很快她又想到一个问题:不在小厨房做事的话,她还能不能送点心给周念?!那可是关系到她赏钱的大事! 一想到这里,她便急了,想要找三少问问清楚,往院里扫一圈,也没见到他的人影,便琢磨着要找个借口到后院一趟。 曼如推了她一把:“想什么呢?你快瞧瞧那边,看看是谁?” 春瑛糊里糊涂地顺着她的手指望过去,只见一张熟悉的小脸正在十儿脑袋旁边冲她笑,不由得睁大了眼:“紫藤?!你怎么会在这里?!难不成你也调过来了?!” 那正是进府那日给她领路的紫藤,脸笑得明媚灿烂:“可不是我么?我也想不到,太太会叫我来。幸好你们都是熟人,不然我可要慌了。” 春瑛笑着跑过去,她知道会来新人,但也怕来的人难相处,现在知道有绿豆和紫藤,才放下心来。 紫藤嘻嘻哈哈地跟春瑛、十儿等人说笑几句,才转向曼如,笑得颇有深意:“崔大姐姐,我可是得了信儿的,恭喜了,你在太太面前,真真有体面!” 曼如脸色一变:“什、什么?” 第二卷 公子 第七十一章 紫藤的古怪态度 紫藤见了她的反应,笑意更深了:“少来!还跟我装?真当我不知道哪?我可是亲耳听芍药姐姐她们说的。” 曼如脸色发白,强自镇定了一下:“我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没头没尾的。”然后便催促其他人:“别光顾着叙旧了,还有活呢,快些干完了也好早点吃饭。” 春瑛与十儿都狐疑地瞄了她一眼,后者抿嘴笑着推紫藤:“卖什么关子?你忽然说这个话,叫曼如姐姐怎么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事?” “啊!瞧我这张嘴!”紫藤拍了自己脑门一记,笑道,“我才从太太那儿来,就听芍药姐姐私下跟丁香姐姐她们说,因府里革了好些人的差事,要另挑人来补上,有好几位管家娘子联名推举崔婶子,说她性子老实,待人又和气。太太原本还嫌崔婶子没经过事,不肯答应,一听说是崔姐姐的娘,便立马点了头,叫崔婶子直接上内茶房去当差。那可是又轻省又体面的活,我当然要来恭喜姐姐啦!满府里哪个丫头有这个体面?除了姐姐,也就晨丫头一个,因这回立了功,才蒙太太恩典,赏了个差事给她老子,若不是她娘碰巧犯了事,早就乐得满府里嚷嚷了。所以我才说姐姐真真有体面!” 曼如脸上的惊喜之色几乎要溢出来了,她没想到盘算许久的事这么快就能成功。母亲有了差事,既能添点入息,又不怕再被人欺负,自己在府里也能安心当差了。这显然是那些管家娘子们投挑报李,日后还当好生笼络她们才是。 但是……紫藤的话里有话,似乎.在暗示些什么,也叫她暗暗心惊。 她收敛住喜色,勉强笑道:“原来是.这样,我还没得到消息呢,若是真的,定要谢你。” “我不过是听了个信儿,顺道告.诉你一声儿,这有什么可谢的?”紫藤忽地话风一转,“只是姐姐到底立了什么功劳?怎么就跟晨儿得了一样的体面?” 曼如脸上闪过一丝惊慌,干笑两声:“哪有什么功劳?.不过是……不过是太太的恩典!” 春瑛觉得有些不对劲。曼如立了功吗?什么时候的.事?她怎么没听说过? 十儿则扯了扯紫藤的袖子,小声说:“你糊涂了?怎.么好好的提起晨儿?曼如姐姐跟晨儿能一样么?” 正说着,晨儿便.从院门口进来了,脸色带了几分疲倦,才进门,就察觉到有好几道目光从四面八方射过来,似乎都带了嘲讽,心里便添了恼怒,觉得别人是在笑话她。她狠狠地一一瞪了回去,又冲着春瑛她们几个大叫:“看什么看?!都聚在这里想偷懒吗?还不快去干活?!”说罢便蹬蹬蹬往前走,习惯性地拐向旧时的房间,忽地脚下一顿,才转向通往后院的路。 “小人得志!”十儿低声骂了一句。紫藤笑笑,安抚她道:“别生气了,任她升得再高,再会糊弄人,也不过是跟咱们一样的小丫头,满府里多的是人精,她那点子道行能瞒住谁?迟早要lou出真面目的!看她能得意到几时!”说话时眼睛还盯着曼如不放。 曼如很是不自在,勉强笑道:“太太已经赏过她了,咱们还是别说她的闲话吧……我……我去打听我娘的事,去去就来……”说罢匆匆转身离开。 紫藤笑眯眯地目送她远去,嘴里冷哼一声。十儿又推了她一把:“你今儿怎么好象阴阳怪气的?曼如得罪你了?” 春瑛也怀疑地望着她:“我也觉得你话里有话,好好的提起晨儿……难道说……”她再望一眼曼如离去的方向:不会吧…… “我可什么话都没说。”紫藤朝她们做了个鬼脸,又恢复了甜甜的笑,“我不过是个跑腿的小丫头,知道什么呀?没听到崔姐姐说吗?太太都赏过了,咱们还是少说两句吧。”说罢施施然回自己房间去了。 春瑛与十儿对视一眼,很有默契地回了房,关上门,后者便问:“你听出来没有?紫藤的意思,莫非是说……曼如姐姐也向太太告了密?!” 春瑛咬咬唇:“不能吧?她……不象那么坏,而且她还替青儿求情呢!”青儿的遗物也是她冒险弄出来,托自己送给青儿家人的。这样的曼如,怎么会是害青儿的人呢? 可是……她又想起了当初的自己,曼如不就是因为抢了自己的差事,为了补偿就想方设法把自己也弄进来吗?这回会不会又是为了补偿才开口求情和送东西? 十儿则摇头道:“那也不能说,她就什么都没做。谁家丫头有这个体面,能让太太提拔自己的父母?晨儿是因为立了功,那曼如又是为什么呢?她在浣花轩再得三少爷宠,头上还有梅香、兰香、胭脂和lou儿在呢,太太要赐恩典,几时轮到她?想来昨儿太太发作人时,不但说出了青儿的事,连哪个婆子丫头私下跟人嚼舌,她都一清二楚,告密的肯定不止晨儿一个!曼如姐姐若也掺和在里头,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她凑近春瑛,小声道:“你来得迟,因此不知道,当初菊香竹香两个被赶出去,也跟曼如拖不了干系,就是她陪太太在花园里散步时,听到她们私下说话,据说是跟少爷们有关,太太当场就发了脾气。为着这个事,梅香兰香一直都对她淡淡的。说起来,太太从前其实不大待见她,如今却时不时召她去说话。我早就起疑心了!” 春瑛看了她一眼,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虽说曼如曾经有害她性命的嫌疑,但一直以来都对她很照顾,教了她不少东西,平时的态度也很亲切,对其他小丫头也不错。她好不容易才抛下疑虑,相信曼如是个好人,现在紫藤和十儿的话,却推翻了这个结论。 但春瑛心里也很清楚,紫藤虽说常常笑脸迎人,但那更多地是为了维持与他人的交情,实际上是什么想法,谁也不知道。听说她就算遇到别人的冷脸,甚至是当面吐口水,也会微笑以对。这样的紫藤,居然会忍不住在话里lou锋芒,可见对曼如有多厌恶。她一向消息灵通,会不会知道什么内幕呢? 春瑛思前想后,都不得要领,再向紫藤问起这事,她却笑嘻嘻地混了过去,面对曼如时,也表现得很正常。春瑛只得暂时按捺下疑虑,留了根刺在心里。 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考虑呢!小厨房的差事没了,她跟在梅香身边端茶倒水熬药铺床,虽说也清闲了两日,但心里总是不踏实。三少爷似乎是有意晾着她,几次在她面前晃过,任她眨眼眨得眼珠子都快拖窗了,还当看不到,私下拜托梅香去递话,梅香回转,也总是一脸爱莫能助的表情。她不好意思太过折腾病人,只得耐着性子等了几天,才等到三少爷心情好转,非常赏脸地肯见她一面了。 梅香仍旧坐在门外做针线看风,春瑛想到浣花轩里来了新人,晨儿升了二等,曼如又进屋侍候,时间拖得久了,怕会横生枝节,就决定尽早把话说清楚。不料她才问了一句:“三少爷,念少爷那里好些天没去了,不要紧么?”三少爷李攸便似笑非笑地瞥她一眼,砸下一个惊雷来:“那你索性过去侍候他得了。” 春瑛脸色大变,连忙补救:“那个……我不是那意思……我、我……”“我”了半天,她也没“我”出来,急得满头大汗。 “得了!”李攸低头闷笑,一脸狡黠,“慌什么?我又不是在赶你走!”他强忍住笑意,故意板起脸:“你这丫头!我本以为你是个嘴紧的,没想到看错了你!我院里的事,你满府里嚷嚷什么?!” 春瑛呐呐地缩着脖子:“我知错了……”她再不敢乱说话了,连对姐姐都不敢说,那可是要人命的! “嗯——”李攸貌似满意地点点头,表情却有些崩不住了,“咳……不过,你倒是坏心办了好事,念哥给我出了个好主意,现如今本少爷心里爽快,就饶了你吧!” 春瑛暗暗松了口气,但心情一定,她就醒觉过来,刚才这个小正太是在耍她吧?这这这……太郁闷了!她堂堂一个穿越者,居然还被个十二岁的小鬼耍得团团转?!她的表情立刻便扭曲起来。 幸好李攸这时候没留意到她,只是随手摆弄着新得的几个小摆件,漫不经心地道:“昨儿我听到父亲跟母亲说,周家的事有了眉目,念哥那里,也不能太冷淡了,好歹是世交,让母亲多照应些。我就趁机对母亲讲,事情毕竟还没定,大张旗鼓的也不好,不如从我院里的小丫头中挑一个出来,吃住仍在我这里,白天过去帮念哥做点杂活,让他住得舒服些。母亲已经允了,我也不想再找别人,你就好好干吧,将来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春瑛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不是说侯爷和太太禁止府里的人过去吗?!” “不过是派一个丫头过去做活罢了,太太禁的是我。”李攸瞥她一眼,“所以往后我可能没法子常常见念哥,有什么信儿,你要小心带回来。行了,我都交待给梅香了,你去问她吧。” 春瑛忙行礼告退,急急去找了梅香。梅香听了笑道:“是有这个事。这里头还有个名目。三少爷对外头的说辞是,他看中了竹梦山居那几间屋子,打算夏天时在那里消夏,因此要派人去打扫。不过时间还早,只派一个小丫头去收拾便罢。别人不知道,兴许会以为你犯了错儿,但我们心里有数,你只管放心就是。对别人也是这个说法。” 原来是这样,春瑛笑着应了,决定要扮得象一点:“那我要带上水桶扫帚抹布什么的,顺便就在那里干活了!”周念可比三少爷好相处多了,脾气好,地方清静,又没有别的丫头给脸色看,只要收的银子不少,她在竹梦山居还要舒服些呢! 梅香听了她几句嘀咕,便忍不住扑哧一笑,凑近了小声说:“傻丫头,你哪里知道这里头的好处?那位周少爷家里若是能够平反,他自然也是身份尊贵,他家当年的旧仆人卖的卖,散的散,侯爷自然要为他打算的,你若侍候得好,说不定就连全家一起被送给他了。我记得你爹在大门上当差,是几十年的老资格,兴许还能当上管家呢!” 春瑛心头大震,她对管家的职位兴趣缺缺,却想到了一个可能:周念一向好说话,将来在他手下赎身,会不会更容易? (求粉红票票~~~) 第二卷 公子 第七十二章 周念的心声 春瑛想得入神,梅香便拍了她一记:“怎么?听呆了?”春瑛不好意思地笑笑,忽然想起一件事:“对了,梅香姐姐,那天你要我从家里回来后找你说话,我居然忘了!真对不起……” 梅香笑道:“那件事呀?没关系,我已经问过别人了。”她顿了顿,又压低声音道:“老太太既然发了话,青儿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太太查出了几个手脚不干净的人,已经撵了出去,事情就到此为止。若有人跟你提起这件事,不管是咱们院里的还是外头的人,哪怕是至亲好友,你都说不知道,不然就直接说青儿是因为偷了一件贵重东西才受罚的,万万不可牵扯别人,知道么?” 春瑛差点没跳起来:“咦?可是……” “没有可是!”梅香压住她,“说她偷东西,总比下毒好。若是下毒,总要叫人疑心她下了什么毒,怎么得到的毒药,有没有人在背后指使,诸如此类。事情闹起来,就一发不可收拾了,也不知道会连累多少人呢!青儿人已经死了,人死不能复生,何必为了名声再牵连别人?!” 春瑛咬咬唇,她明白这个道理,只是感情上有些难受罢了,过了一会儿,还是缓缓地点了头。 梅香暗暗松了口气,又笑道:“你也别想太多,那害青儿的人自有报应。小多已经被撵了出去,二少爷屋里,还有好几个通房都因有同谋嫌疑,被赶出府去了,只有一个老实的织画,因查出怀有二少爷的骨肉,才留了下来。二少爷院里的人清了大半,明眼人都能瞧出他拖不了干系!侯爷好生教训了二少爷一顿,又罚他在祠堂跪了一夜,勒令他专心读书,不许出门,连花姨娘和二小姐都不许探望。花姨娘亲去求老太太开恩,老太太连见都不肯见她!” 春瑛觉得还算解气:“该!太便.宜他们了!”跪一夜,加上禁足,实在是轻得不能再轻的处罚了,真叫人不甘心! 梅香嗔了她一眼,瞄瞄外头,再望.春瑛,忍不住笑了:“在我面前还罢了,到了外头,可不许说这样的话!” “那当然,我又不是傻蛋!”春瑛又.挨近她小声问,“那二少爷算是失宠了吧?以后不会再出来找麻烦了吧?” “应该会安静几个月。”梅香叹道,“就怕他明春科举高.中后,会再闹起来,不过老太太和侯爷心里有数,不会容他太过放肆的,咱们且慢慢看吧。” 春瑛笑着点头,心里很不以为然。虽然很多人都说.二少爷聪明,可这样嚣张变态的家伙,能读好书吗?听说春闱就在二月,离现在可只有不到一百天了,现代的高三考生在离高考一百天的时候,谁不是全副精力都放在备考上的?这个二少爷可好,居然一门心思想着害弟弟,不然就是讨好老太太,收通房丫头,或是欺负周念这样的老实人,他哪里有读书的心思?明年肯定要落榜的!到时候看他还怎么嚣张! 春瑛带着还算愉快的心情,提着扫帚大大方方.地往花园的方向走,根本没留意到身后一干小丫头们的同情目光——她们认为她定是因为某些缘故惹恼了三少爷,才会被罚去干这么个苦差事的。 春瑛走近竹梦.山庄,隔了还有几十米远,便看到三清坐在林中石块上,一下一下地削着一根三尺来长的木棍,不知道是用来做什么的。她现在已经不怕他了,朝他招招手:“三清,好久不见啦!”三清抬头咧了咧嘴,伸手指了指屋子方向,便又低下头继续削。春瑛也不在意,笑着往屋内走去。 周念正倚在书架边翻书,听到脚步声,回头一看,便微微一笑:“来了?我原本还以为攸哥儿会再晾你几日。” 春瑛惊讶地张大了嘴,控诉地大叫:“念少爷,原来你知道?!” 周念忍不住低头闷笑两声,才抬头道:“他不过是小孩儿心性,你就别怪他了。”他放下书本,走近春瑛,“原本攸哥儿是打算调一个得力的大丫头过来的,我劝他别惊动太多人,还是仍叫你来。仔细想想,似乎有些委屈了你,大冷天的,还要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干杂活。” “才不是呢!”春瑛忙道,“我喜欢待在这里!浣花轩里虽然暖知,可是……”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却叫人心里冷……” 周念淡淡一笑,视线转向书架:“其实我这里也没什么要紧活,平日里三清打扫得还算干净,你就不必再扫了,倒是这几个架子的书需要重新整理,几个箱里的书也要拣一拣,挑几本我想看的放出来。再来,还有上头的翠山小筑,已经抛荒许久了,要略为清扫一下,好圆了攸哥儿的借口。这事倒不急,等天气暖和些再说。” 春瑛应了,走到书架边打量几眼,见上头多是诗词歌赋和经史子集什么的,旁边打开的箱子里,倒放了不少《大明律集解附例》之类的书,其中最上面有一本是熟悉的蓝色封面,正是《大统历》,已经非常陈旧了,有许多折痕,似乎被主人经常翻看。 周念见春瑛盯着书看,便解释说:“我前些年心情郁结,唯有在诗词上寻些慰籍,如今眼见前程有望,便打算收拾心情,重新拾起律法时宪。我已经亏欠侯爷许多了,怎好看着他在外奔波,我却躲在府里享清闲?总得出一把力,将来到了泉下,也不至于没脸见父母祖宗。”他顿了顿,忽然了悟:“对了,你认得字,是不是?能认得全么?” 春瑛忙道:“认得一些,还有好些字不认得。”她随便扫视一眼,匆匆挑中一本书:“这本是叫《天工开物》吧?我听说是很有用的书。” 周念哂然一笑:“那是攸哥儿拿来给我消遣的,的确有些意思。”他从箱里挑了两本书出来,忽然有了个主意:“对了,你既认得几个字,就帮我整理书本吧!书的数量实在不少,若我另有事要忙,就只得kao你了。有什么字不认得,只管来问我,我教给你。” 春瑛眼珠子一转,微微有些喜意:“你要教我认字?” “只要你不是太笨。”周念背了手笑道,“我可是个极严厉的先生。” “那好啊,就请先生好好教导我!”春瑛笑着回应,心里更是欢喜,有了这么个幌子,她就再不用担心会lou馅了!上回周念说了什么来着?认字的丫环可以在书房侍候?那可比扫地擦走廊看炉子洗菜要舒服体面多了! 两人当即就忙活起来。春瑛欢欢喜喜地将书架上的诗集搬下来,再把律法书一本一本按周念的指示放上架子,偶然问几个字,再顺道请教一下相关的典故,十足一个小学生的模样。 周念虽然惊讶于春瑛认得的那“几个字”数量之多,以及她学习的速度之快,但心里还是非常欢喜的。三清讷言,又不识字,平时与之交谈,甚是无趣,若不是有李攸时不时来陪伴,他也许早就不开口了。如今来的这个小春瑛,心思纯善,又识字,还聪明好学,说起话来也有意思多了,也许……他以后的日子会充实许多。想想他有多久没这么快乐过了? 低头拣了几本书,他的动作渐渐慢下来,似乎在思考些什么。春瑛回手接了个空,有些奇怪,便问:“念少爷,你怎么了?” 过了一会儿,周念才道:“春瑛,我如今还看不到自己的前程,一身荣辱,皆是倚仗侯爷,因此不敢说什么大话。但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一直以来,都是真心敬我,即使知道我是官奴之身,态度也没有一丝改变,我认得的人里,也就只有你是这样。” 春瑛有些诧异,不明白他怎么忽然提起了这些事。她还真没觉得官奴有什么不一样,周念还是那个周念,他既没有弯下腰干粗活,也没有lou出一丝自卑的神态,他是官奴还是官家少爷,有什么差别吗? “我是个恩怨分明之人,别人待我好,我自然敬人一分。侯爷对我有再生之恩,我即使粉身碎骨也无法报答。但我知道,若我继续潜居此处,终一生也无报答他恩情的机会!不管是为了父母亲人,还是为了侯爷和攸哥儿,我也该振作起来。哪怕只有一分一毫的可能,也要跟仇人争一争!”周念站起身,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春瑛,你的这份敬意,我会记在心底。将来若能有出头那日……”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看向春瑛的眼里,又添了几分暖意。 连一个家生丫头,都那么积极地识字,想必也是为了将来能出人头地吧?走这样的正道,要比讨乖卖好艰难多了,可春瑛宁可这么做,足可见其心性正直。枉自己还自诩是书香翰林之后,自幼饱读诗书,竟然因一点小挫,便颓废至此,哪里配称周家的儿子?!眼见亡父平反有望,再不振作,他就要看不起自己了! 春瑛看着他,忽然想到,周念家里有希望平反了,他的话是指,他会为了一雪父亲的冤情出力吧?他从世家公子一朝沦落为官奴,怎么会甘心呢?当然要拼一把,为自己争取自由了! 想想自己,不也是忽然成为了家生奴婢,正为自由而奋斗吗?春瑛忽然对周念产生了一种同伴意识,忍不住握起拳,用力一点头:“念少爷,我们一起加油吧!” 周念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不明白“加油”是什么意思,但从春瑛的脸上,倒是猜到了几分,也lou出了微笑,点了点头:“好,加油!” 两人握拳碰了一记,遂相视而笑,都觉得在这寒冷的季节里,屋内却弥漫着温暖的气息。 (第二卷完) (回家晚了,所以更得晚些,对不起……) 第七十三章 宫里的消息 三月,春暖花开。 春瑛穿着新做的嫩柳绿色粗绢衣裙,脚步轻快地走在小路上。她一手提着篮子,一手抱着才摘下来的一束鲜花,嘴里轻松地哼着歌儿。 有两个丫头迎面走来,春瑛认得她们是太太屋里的人,忙停下来站到路边,低头让她们先过去。其中一个似乎是叫玉兰的,特地打量了她一眼,和气地问:“你不是浣花轩的春儿吗?怎么在这里?”另一个却是太太跟前得力的丁香,态度就没那么亲切了:“这是哪里摘的花?你不知道园子里的花草一概不许私采吗?!” 春瑛心里有些不以为然,管园子的人自然是这么说的,但哪个丫头没有摘过?那些照顾花草的婆子,哪里敢对大丫头们做什么?太太屋里的小丫头,每天糟蹋的花草也不少了。她瞥了一眼丁香头上戴的鲜花,淡淡地道:“我这不是摘了自己戴的,原是三少爷说了,近日要到竹梦山居里坐坐,叫我好生收拾收拾,可那里的摆设都旧得很,只怕三少爷看了嫌弃,我便想着,摘几枝花儿,或许还有点野趣。丁香姐姐,我这可不是私采。” 丁香一噎,无话可说了,只是脸色不太好看,玉兰便笑着推她一把,又对春瑛道:“她不过是在说笑,你去忙吧。”春瑛冲她笑笑,行了个礼,便绕过她们走了。 没走出多远,还听到丁香对玉兰抱怨:“你怎么老是这样!小丫头们都快欺负到你头上去了!往后还有谁会听你的?!”玉兰倒是不生气:“都象你似的,人人都被吓跑了,还有谁做活?她原也没做错事,你骂她做什么?”“怎么没错了?这些小丫头就是欠教训……” 春瑛没听下去,脚下越走越.快,不一会儿便钻进了竹林。 三清没在屋前,但她隐约听到了.屋后有锄地的声音。最近周念有意在屋子周边的空地上种点花草,想必三清是在干这个吧?春瑛提着篮子走进屋内,刚叫一声:“新出锅的点心,热腾腾的……”便停了下来,睁大了眼。 李攸正坐在屋里新添置的圈.椅上,懒洋洋地抬头看了她一眼:“怪不得前儿曼如会跟我说,绿豆总抱怨小厨房里不见东西呢,原来是你在中饱私囊!” “三少爷可不能含血喷人!”春瑛忿忿地道,“这哪能叫.中饱私囊?我做点心,绿豆可是知道的!不见的东西,天知道是谁偷了去!”说罢换了笑脸,转向周念:“念哥儿,我拿碟子盛出来给你吃,如何?今早的稀饭没熬好,我见你只吃了半碗,早就饿了吧?” 周念微笑点头:“如此有劳了,再顺道沏两杯茶来。” 春瑛应了,转身往帷帐后走。那里在几个月前就被.隔出一个小隔间,摆放了柜子和茶炉,用来做简易的茶水间。 背后传来李攸与周念的对话:“我真不敢相信,你.居然这样纵容她!你会把她宠坏的!” “这话却有些诛.心,她是你的丫头,难道我就该对她大吼大叫?更何况,她活儿干得很好,你没瞧见我屋子里到处都是干干净净的?连床铺都收拾得极整齐。不怕你笑话,从前我在家里时,丫头们也没法把被子叠得这么整齐。” 春瑛暗暗偷笑,事实证明,她受过的训练还是有用的,虽然久未练习,但试了几次以后,就恢复到过去的水平了。她将篮子放好,轻快地走到屋后的水缸处取来干净的水,又从柜子里拿出茶壶和茶叶罐子,准备煮水泡茶。 李攸听了周念的话,挑起了眉:“我还没见过她干这些呢,原来她还有些用处?这么说我派她来倒不是件坏事。” “当然不是坏事。”周念哑然失笑,努力把话题拉回原位,“你方才说的宫里的好消息,究竟是什么?快别卖关子了。” 李攸这才想起被春瑛打断的话题,笑道:“这是我大姐夫那里传来的消息,我是听父亲和母亲说话时提到的,据说皇后有孕已有五月,太医诊治过,说极有可能是个男胎,而且身子康健。如今宫里都一片欢欣呢!咱们马上就要有一位太子了!” 周念表情一松:“那就好……”他低头想了想,脸上也微微lou出笑意:“皇上登基已超过五年了,后宫一直没有喜讯,终究叫人心里不安稳。如今皇嗣有了着落,皇上的宝座也会更稳些。” 李攸冷笑道:“听说刘太后年初还跟皇上提过,若再生不出皇子,为了江山社稷着想,还是过继一个近支宗室子弟为好。真真好笑,皇上今年才满双十,他们急什么?!也不知道恪王府和梁家给了刘家什么好处,居然能说动太后对皇上开这个口!” 周念淡淡地道:“刘太后虽是先帝继后,却膝下无子,又跟皇上不大亲近,兴许是着慌了吧?但此事不可不防,若真让他们得逞了,宗室里与皇上血脉最近的几家王府,靖王只有一子,楚王福王又远在外地,那就只有恪王府的几个小王子可选了。这一招倒是不笨,不知是谁想出来的?” “梁家多的是阴险狡诈之辈,想出这种阴损的法子,有什么出奇的?!”李攸哼了一声,“若是当真立了恪王之子,只怕皇嗣刚立,皇上就要遭到不测了,到时候恪王以皇嗣之父的名义总摄朝政,又有梁太师压制群臣,谁还能跟他们作对?!真真好算盘!” “攸哥儿。”周念不赞成地望了他一眼,“有些话最好别明白说出来。” “怕什么?这里又没外人。春儿那丫头也知道分寸。”李攸瞥了春瑛的方向一眼,略一踌躇,还是没再说下去。 春瑛没有回头,只是把沸水小心注入壶中,看着嫩绿的茶叶在水中翻滚,清新的香气立时溢了出来。她看着茶水渐渐变了色,忙倒了两杯,连同装好碟的点心,用托盘端了出去,放到两位少爷面前,又很有眼色地安静退了下去。 就算在他们面前很得脸,有些场合还是不该cha一只脚进去的。春瑛已经对此有了觉悟。当然,这不妨碍她听完后,在心里形成自己的看法。 每个朝代的后宫,都跟外廷的政治斗争分不开关系呀…… 李攸见春瑛退了出去,便又笑着对周念道:“说起来,年前你出的那个主意,如今看来,倒真是立了功了!谁也没想到梁家会将外甥女以美人的名义送进宫里,忍气吞声做了几个月的侍婢,等皇上宠幸了才公开她的身份,逼皇上册封。若是真叫梁家的人做了贵妃,不但皇后地位难保,连皇上的子嗣都要捏在他们手里呢!” 周念笑笑:“外人听说是梁太师的外甥女,便先高看那女子几分,其实她父亲不过是个有贪腐之嫌的官员,若不是死得早,只怕已经入了罪,哪里还有资格入宫?如今做个选侍,倒是正好。” “选侍又如何?”李攸有些泄气,“皇上不待见她,可太后却总是偏向她几分,听说还曾为了她给皇后气受呢!” 周念好笑地看他一眼:“攸哥儿,我忽然觉得……你在侯爷和太太屋里,也未免听到太多事了,这可不好。” 李攸一哂:“这又如何?我早就不是孩子了,这些事我都懂!再说,我不是想要多知道些消息,好告诉你么?父亲想必也是知道的,自从上回你出了主意,他跟母亲谈起这些事时,便不再避着我了!” 周念笑笑,接着若有所思:“可惜我们这边的人没法在马选侍面前说上话,不然提醒她几句也好。她父亲那个案子,我总觉得有些问题,人死得实在是太及时了,要知道那案子牵扯上的梁派官员可不止十个八个。” 李攸轻轻一击掌:“这话不错!若是叫这马选侍知道梁家其实是她仇人,那可真真好玩了!”只是细想之后,又暗叹道:“可惜,她母亲还在梁家过活,只怕她不敢弃暗投明呢。” “这就要看别人能不能劝动她了。”周念意有暗指地说了一句,便立刻改了话题,“今日春光明媚,你怎么不到外头逛逛,却来我这里闲谈?” 李攸郁闷地道:“别提了,今儿母亲请了好几家诰命来喝茶,还捎带了七八位小姐,连我二妹三妹在内,叽叽喳喳地挤满了一屋子,我哪里吃得消呀?只得早早寻个借口退出来,连祖母那里也不敢去,只好来找你。” 周念听了好笑:“我倒成了给你解闷的了。你若真无聊,不妨去靖王府走走,你上回去,已经是半个月前了。” 李攸摆摆手:“大姐姐每逢初一、十五都要进宫陪皇后说话,最近皇后有孕,她陪的时间更长了,有时甚至会留宿在宫里。大姐夫又要忙公事,我去了,只能陪小外甥玩,可他还这么小,整日哭个没完,上回还差点尿到我身上了,我哪里还敢上门?!” 周念无法,只得再陪他说了一会儿话,李攸聊着聊着,便按捺不住,满屋子乱窜。久了没来,他赫然发现竹梦山居有了变化,原本很有意思的诗词文集都不知所踪,只留下四书五经等正统典籍,或是律法案例等书本,便觉得有些无趣:“好歹也留几个诗本子在架上,我来了也能解解闷。” 周念无奈应了:“回头就叫春儿摆上。你早些回去吧,当心太太知道了说你。” “不妨事。”李攸满不在乎地摆摆手,“有父亲替我撑腰呢!”不过他看了看天色,也觉得该回去了,“兴许那些太太小姐都回去了吧?” 再聊几句,李攸便告辞离开,又叫了春瑛一起走。春瑛暗自腹诽,她还有活没干完呢,只好吃过午饭再继续了,便匆匆丢下扫帚,跟周念打声招呼,随他离开了。 走在路上,李攸问了春瑛几个问题,都是关于周念饮食起居的,听说她怀疑周念常常到半夜才睡,便沉了沉脸,良久才叹息一声,没再开口说话。她小心打量他几眼,一脸恭顺状地跟在他身后两米处走着。 才回到浣花轩门口,他们便看到梅香站在门上,脸上带了几分急躁与忧色,一见他们便立刻跑了过来:“三少爷,不好了,方才靖王府派人递了消息过来,说是咱们娘娘被押在宫里了。” “你说什么?!”李攸愣住了,继而大喝,“怎么回事?!” “听说宫里的马选侍才被诊出怀有龙胎,便被人撞倒了。因王妃娘娘在场,太后便将她扣下。”梅香眼圈都红了,声音发颤,“三少爷,怎么办?老太太和太太都慌了呢!大姑奶奶她……会不会有事?!” (我会努力争取早一点更……) 第七十四章 飞来横祸 李攸匆匆往老太太的院子去了。他要陪伴在祖母、母亲身边,安抚她们,同时等候外头的消息。临走前,他叮嘱梅香不要把这件事再告诉别人,以免引起恐慌。 梅香也是一时着慌了,闻言羞愧地低头应下,等他一走,便努力沉住气,回院里安抚似有所觉的众丫头们,尽量让她们仍象平日那样各司其职。 春瑛站在门口,心里不可抑制地起了担忧。她一直以来,都以为自己只需要努力存钱并争取拖籍的机会就行了,从没有想过,这个庆国侯府,也会有倒霉的一天! 侯府是世代袭爵,从太宗皇帝到现在,起码也有两百来年了(确切时间不知),一直在朝中屹立不倒。据她穿越以来所见所闻,这个家上下,除了二少爷李敞比较变态以外,从没听说有哪个子弟在外头胡作非为,即便是二少爷,也不过是欺负自家兄弟和丫头小厮而已,而且据说在京中交游广阔,还有点才名,可见侯爷在子女管教上还是挺有办法的,跟春瑛想象中那些尽出不肖子弟的富贵人家很不一样。加上有一位嫡女贵为亲王妃,夫妻和睦,丈夫又跟皇帝关系很好,照理说,这种人家真是稳得不能再稳了。除了在周念的事情上冒了点风险外,她根本无法想象,侯府有一朝也会大难临头! 那个马选侍流产了吗?靖王妃不会真的跟这件事有关吧?可是没理由呀?后宫的妃子怀了孕,就算有人想害死那个胎儿,也应该是后宫的妃子下手才对。靖王妃是王爷的妻子,完全没有动机。如果是为了三少爷所说的立近支宗室子弟为皇嗣的原因,就更没有理由了,哪个母亲会甘愿让独子离开身边?更何况皇后也有孕了,光撞马选侍有什么用? 如果是为了帮助皇后……也说.不通,马选侍才被诊断出有孕,谁知道是男是女?不管男女,都是皇后肚里那个先出世。当然了,太医说皇后怀的是男胎,春瑛对此抱怀疑态度,毕竟古代人谁也没长b超眼。如果说皇后因为害怕马选侍肚子里的胎儿会威胁到她自己的孩子,因此狠下辣手,那也应该叫宫里人去干才对,拉上靖王妃,不是自断臂膀吗? 还是说……其实靖王妃是被人陷害.的?有人想通过她证明是皇后指使人害马选侍?不过为了这么个原因,就牺牲掉马选侍和她肚里的孩子,似乎有些得不偿失。那些人不是应该等到她安全生下男孩子,再将那个男孩捧上太子宝座才对吗?这样才叫名正言顺! 如果三少爷口里的“恪王和梁.太师”等人,为了让恪王的儿子当上皇嗣,宁可牺牲马选侍和她的胎儿,以陷害皇后,好灭掉她肚子里那一个,这种方法也太笨了吧?就算皇后没生下儿子,皇帝还可以另外纳妃,他才二十岁,又不是不能生了! 到底是为什么呢? 春瑛晃了晃脑袋,努力把自己从混乱的思绪中拉.出来。现在无论真相如何,她更关心的是,侯府会不会受到牵连?如果靖王妃获罪,那倒霉的就不仅仅是靖王府,连王妃的娘家庆国侯府也会受到波及吧?千万不要出现“满门抄斩”这种狗血剧情呀…… 她是侯府的家生子,如果主人们获了罪,说不定要.被官卖……春瑛回忆起小时候看过的《红楼梦》电视剧,连林之孝这样的大管家,都免不了忍受站在大街上象牲口般任人挑拣的侮辱,那她一个小丫头…… 更可怕的是,万一真有那一天,她还不知道会被.卖到什么人家去! 春瑛的小心肝.一颤一颤的,当即拜起了天地神灵,既然她能穿越,那世界上肯定有什么超越自然的存在吧?不管是佛祖菩萨,还是上帝圣母,请保佑她不会落到那种凄惨的境地吧…… 十儿古怪地看着她的动作,与紫藤对视一眼,便拍了拍她的肩膀:“你怎么了?这是在拜哪位神仙?” 春瑛醒过神来,干笑两声:“没……啊!吃饭时间到了,去吃饭,吃饭……”说罢抬脚便走。刚好路过来的夏荷听到她说的最后几个字,立刻脸上带笑:“好呀好呀!大家一起去吃饭!听说今儿厨房做了板栗烧野鸡,还有糟得极好的鹌鹑,都是我爱吃的!” 十儿好笑地拧了她的小脸一把:“瞧你口水都流出来的,就你最馋嘴!” “说得你好象不爱吃似的。”夏荷白了她一眼,拉起紫藤的手,“走,咱们吃自己的去,多挟几个鹌鹑,一个也不留给她,气死她去!”紫藤大笑着拉起夏荷跑,十儿在背后边追边骂。 春瑛心情复杂地看着她们从自己面前跑过,抬头见梅香脸色苍白地站在对面走廊上,两人对视一眼,便立刻移开了目光,默默地加入到丫头们的行列中去。 午饭时间内,李攸一直没有回来,但偶尔有几个婆子媳妇上门来找自己女儿或侄女甥女,低声叮嘱着什么。原本欢乐的浣花轩渐渐沉寂下来,人们仿佛意识到,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梅香指挥众人做自己该做的工作,可惜苍白的脸色泄lou了她内心的不安。几个大丫头勉强坐下来做针线,资历最浅的晨儿却耐不住,想要到外头去探听消息。梅香不得不厉声喝止。看着晨儿板着脸坐在角落里,脸上气愤难平,曼如默默地低下头,绣着李攸的一条腰带,动作却渐渐慢下来,针刺入了指腹,血珠染红了腰带,她却浑然未觉。 春瑛待在前院,也察觉到院内气氛的压抑。旁边传来夏荷与紫藤对此事的小声议论,因为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夏荷非常害怕。紫藤若有所思地转头看春瑛,春瑛很是不自在,便借口说:“早上的活还没做完呢,我先去收拾干净。”匆匆去了花园。 周念对靖王妃的事一无所知,也不知道府里弥漫着不安的情绪。春瑛张了张嘴,想起三少爷说过不能告诉别人,终究还是忍住嘴,避开周念,去屋后清洗几个旧墨砚。 刚清洗到一半,竹梦山居就来了客人,或者说,是主人。侯爷在小儿子与王管家的陪同下,造访了暂居此处的周念。 春瑛急忙泡了茶端过去,感到侯爷的目光投注在自己身上,不由得有些紧张。 李攸轻声对父亲说了一句话,侯爷点点头,便不再关注春瑛了,倒是王管事多看了她几眼。她心里发毛,忙低头退了出来,仍旧去洗她的墨砚。洗完了,又开始洗笔。 等她把所有能洗的东西都洗完了,顺便擦了擦屋前屋后的两个平台表面,侯爷才终于走出了屋子。他脸色似乎变好了一点,还回身对送出来的周念和蔼地笑着说:“不用送了,好好休息吧,我看你精神似乎不大好,案子的卷宗且不急着看,身子要紧。等叶家顺利平反了,才会轮到你父亲,你若累坏了自己,到时候哪里有精神应付?” 周念忙行礼道:“是,侯爷教诲,念必定谨记在心。” 侯爷满意地点了点头,便带着李攸与王管家离开了。周念默默地站在檐下,似乎在发呆。春瑛小心地走过去,叫了他一声,他才醒过神来,淡淡一笑:“你一直在担心吧?别怕,你们府上不会有事的。” 春瑛忽然觉得心定了许多,冲他展颜一笑。 周念回屋了,春瑛扫视四周,见没什么活可干了,正打算走人,却瞥见林中黑影一闪,接着便是鞋子踩到竹叶的声音。她原本以为是三清,也没在意,只是望过去时,赫然发现那个身影比三清要矮一个头,而且要苗条很多,不由得愣了愣。 就在这时,她眼角黑影一闪,真正的三清已经跃了过去,那身影慌忙逃窜,在竹林间时隐时现,不一会儿便消失了踪影。三清阴沉着脸走了回来,匆匆朝她点了点头,便冲进屋内报告周念去了。 这是……什么人?看身形,似乎是个男子,而且挺年轻,身手也很灵活。可是……这里是侯府的内花园!除了家中的男主人和管家们,连小厮也不能轻易进入的内院地带!侯府里居然还有那么大胆的男仆?! 春瑛忽然生起了担忧,事情怎么都好象挤在一起了?这不会又是一桩祸事吧? 傍晚时,从皇宫里来了天使。浣花轩的一个小丫头为了探听消息,借口去看父亲,到门房转了一圈,便带回了这个令人惊讶地消息。她嚷嚷得满院皆知,丫头们都轰动了,上一回有宫里的天使前来,已经是大小姐被赐婚靖王时候的事了,大丫头们多数经历过,可年轻些的却只是听说,当即便有些**,兰香连连厉声喝斥,才把她们压下来。 梅香听了这个消息后,却坐立不安。她想了想,一咬牙,把手里做的鞋子往lou儿手上一塞,丢下一句:“我去去就来,兰香,这里就交给你了。”便跑出了院门。兰香吃了一惊,脸色微微有些不豫,但还是按捺住了。 前院里,小丫头们叽叽喳喳地,对天使的来意十分好奇,也有人聚在乡儿等几个年纪大些的丫头身边打听几年前天使来时的情景。紫藤听得意动,眼珠子一转,便笑道:“就隔了不到半里路,若这样都不亲眼见上一回,我岂不是白活了?”说罢随手拉上春瑛:“走,咱们瞧瞧天使去!” 春瑛略一犹豫,便跟着她起身往外走。曼如从二进门内冲出来叫住她们:“别去!梅香姐姐说了要大家待在院里的!” 紫藤冷笑着瞥了她一眼:“梅香姐姐都去了,我们怎么不能去?又不会妨碍正事!”说罢也不理她,径自拉了春瑛走了。 到了离正院四五十米远的一个小角门处,春瑛看到有十多个跟她们差不多年纪的小丫头和小厮聚在一起,伸长了脖子往前看。紫藤扯着她挤过人群,不知对站在前面的人说了什么话,最前头的一个高大小厮便往旁边让了让,空出位置给她们。春瑛和紫藤忙钻了上去,正院门前的景象立刻映入她们的视野。 前方有一排十来个士兵守着,腰间挂了剑,威风凛凛地站着。另有两个穿着深绿色圆领绸衣长袍戴着黑帽的少年弯腰候在门边,眼观鼻,鼻观心,一声不吭。再看院内,也是一片寂静,听不到一丝声音,只能隐约瞥到里头的家丁均是肃手站立。 而此时的正屋内,侯府诸位主人却暗暗松了口气,侯爷恭谨地对宫中的使者说:“请问公公,靖王妃娘娘……几时能出宫回府呢?” “这可就说不准了。”那使者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皇后要养胎,宫中事务都是太后……做主。不过还请李侯爷放心,皇上必会给您一个交待。” “不敢,还请公公回报皇上,微臣……知道是谁在捣鬼,也知道……该怎么做!”侯爷面lou微笑,恭敬地请使者喝茶,脸上却迅速闪过一丝狠厉。 (风雨欲来呀~~~厚着脸皮求粉红票! 》_《) 第七十五章 来的是钦差还是阴差? 春瑛跟紫藤等人挤在角门处,只能看到几个护送天使前来的士兵以及两个疑似小太监的少年,颇有些郁闷。跟想象中很有气派的轿子或高头大马、大队军士护送的情形相比,正院门前这寥寥几个人实在是太低调了,皇帝派人来,难道不是宣读圣旨的吗? 院子里的人动起来了,连院门处为首的士兵也给属下打了个手势,莫非有人要出来?!春瑛立刻打起十二分精神,想要看得清楚些,却不知从哪里跑出一个三四十岁穿着深蓝绉绸袍子的男人,冲他们一帮少年少女一阵低斥:“去去去!还不快散了?!瞧这成什么样子?!”众小厮丫头们吓得惊叫四散,春瑛还在纳闷这是谁,已被紫藤拉着迅速跑开。 紫藤一边跑一边说:“好险!那是侯爷跟前的黑老七,管车马的,最是爱凶我们,还好跑得快!” 春瑛边跑边回头,远远望见正院门口,侯爷和三少爷等人站在一个穿墨绿色衣服的胖子身边。那胖子有些驼背,神情却有些冷淡,春瑛在心里猜测,难道他就是那位宫里来的天使? 三少爷李攸差不多到一更天才回到浣花轩,满脸都是倦意,有气无力地吩咐摆饭备浴,便扑到卧榻上打起盹来。梅香镇定地叫众人将反复烧了好几回的洗澡水抬进屋里,便去小厨房看饭菜。 曼如与lou儿轻手轻脚地侍.候李攸拖衣,他一下惊醒过来,又迷迷糊糊地任由她们摆弄,然后晃悠悠地跨进浴桶,立刻便呼了一口气,舒服得快要呻吟了。 lou儿偷笑着扳他的肩膀:“三少爷,.小衣还没拖下来呢,伸伸胳膊。”李攸这才发现自己身上还穿着贴身的肚兜,都被水泡湿了,便配合lou儿将它拖下,又重新kao在桶沿闭目休息。 lou儿小声对曼如说:“我去拿干.衣裳,你瞧着添水,别叫他着凉了。”曼如点头,她便去了。不一会儿,梅香从外头xian起幔帐进来,对李攸说:“太太屋里的石榴方才来了,说是太太吩咐,今儿大家伙都累了,明日三少爷不必早起去请安,多睡一会儿。” 李攸闭着眼点头表示了解,忽然想起了一件事,睁.眼示意梅香过来,耳语几句,梅香会意地去了。曼如在旁边隐约听到“春儿”两个字,忽然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咬咬牙,便笑着拿起软巾,走近浴桶,轻轻替李攸擦起背来。 她一边擦,还一边柔声问:“三少爷今晚想吃什么菜?.小厨房做了熏鸡,我怕你嫌腻,就叫她们炖了个菜核,还可以么?” “这么麻烦做什么?随便弄个炖蛋就行……”李攸眼皮.子都没翻一下,似乎有些迷迷糊糊的。 “鸡蛋……好象已经.用完了。”曼如偷偷看他一眼,迟疑了一下,便道,“小厨房那边说……春儿好象常常拿鸡蛋来做点心,可又不见她送到正屋里来……” “烦死了!”李攸忽然睁开了眼,“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跟我什么相干?!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他抢过她手中的软巾,自己胡乱搓起来。 曼如吓得脸都白了,慌忙跪倒在地。lou儿闻声从帐外跑进来,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得给前者使了个眼色,让她先出去,然后柔声哄着李攸,将软巾交给她,继续服侍他洗澡。 曼如有些失神地走出去,便看到兰香脸上带着嘲讽的笑从自己面前晃过,晨儿更是冲自己啐了一口。她咬咬唇,勉力走回自己的房间,扑到**,蜷缩起身体,两眼盯着对面的墙面发怔。 也许……她太过心急了,春儿算什么呢?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春瑛接到梅香的指示后,第二天一早便去了竹梦山庄,将侯府无事的消息带给了周念。后者自然是松了口气。但春瑛还没弄明白,侯府到底遇到了什么事?又是怎么没事的?靖王妃现在怎样了?而事情的真相又是如何? 这些答案直到时近中午时,三少爷李攸前来看望周念,她才偶然听到几分。 “皇后一时来了兴致,便请大姐姐陪她到御花园散步赏花,正巧遇见马选侍从太后宫里出来,似乎脸色不好,还带了泪痕。皇后一时关心问了她几句,她什么都不肯说,皇后只好请她一起赏花。后来皇后起身去更衣,只有大姐姐陪着马选侍,不知怎的,马选侍就被人撞下台阶了。当时我大姐离她足有半丈远,倒是皇后的侍女有几个站在她边上,立即便被太后宫里的人拿下押到太后面前去了。我大姐也被请去做旁证。” 周念皱皱眉:“这么说……靖王妃并不是作为嫌犯被押下的?” “当然不是!”李攸道,“可太后的人却把她当犯人似的审,非要她承认是皇后的侍女推了马选侍一把!哼,谁知道马选侍怀了龙胎?她可什么话都没说!” 周念沉吟片刻,才问:“后来如何?” “后来皇上来了,马上让人将皇后送回坤宁宫,又安排大姐在别的宫室中住下。只说是在查清真相前,暂时留在宫里。马选侍那头也派了太医去。而她身边的侍女,则与皇后的侍女一起被带走,说是要命宗人府查问呢。”李攸忽然笑了笑,凑近周念小声道,“有件事挺古怪的。太医向皇上禀报说,为马选侍诊脉时,已确定她气血两亏,似乎是因此前未发现孕症,在饮食上疏忽了,这一胎恐怕很难保住,即便保住了,生出的皇子皇女也会先天不足。听说太后当时就变了脸色,立刻召梁太师入宫商讨。可惜太医被支开了,因此不知道他们商量了什么。但马选侍就是在梁太师走后,才脸色苍白地走进御花园的。” 周念有些诧异:“你怎么会知道这些?宫中使者说的?!” 李攸有些得意地摇摇头:“跟使者来的四位公公里,有一个侍候过我大姐夫,趁人不见把我大姐的信悄悄塞给了我。这是信里说的话。”他想了想,越想越好笑:“我听说马选侍正月时曾派人去坤宁宫请皇上,说她病得很重,皇上见她可怜便陪了她两天,想必是那时候埋下的病根。你说这是不是叫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周念没好气地说:“你哪里知道这些事的?当心侯爷知道了说你!” 李攸不以为然地撇撇嘴,又继续道:“大姐兴许过两天就能回来了。这回虽只是一场虚惊,那些人却着实可恶!父亲和大哥都说,绝不能轻易饶了他们!” 周念心中一动,微微一笑:“我先前交给侯爷的那叠卷宗,兴许能用上了……” 春瑛在窗外转头去看了他们一眼,心里有些迷惑,怎么周念现在的表情看起来和平时差那么多?他好象变了个人似的。他说的那叠卷宗,又是什么东西呢? 靖王妃果然在次日回到了靖王府,靖王几乎是立刻便宣布妻子病了,不见外客,将一干上门来打探或“探望”的官员及诰命们都打发出去,除了往自己的母家和庆国侯府送信报平安外,便断绝了与外界的接触。 侯府也派了人去看靖王妃,传回来的消息是,除了身体疲倦外并无大碍,侯府诸人这才松了口气。但侯爷并未打算就此罢休,他的报复行动才刚刚开始。 在三天内,相继有多名官员被揭发有贪腐罪行。根据太祖皇帝所定的律法,以及太宗皇帝修正过的法例,这些官员在第一时间内便被革职查办。由于刑部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他们的罪行,无论朝中某些人如何努力,他们还是未能逃拖罪责。 而其中,当刑部查问其中一名任职大理寺的官员时,发现他曾经收买过几个所谓的证人,指控前副都御史叶万山辱骂先帝,又挪用公款,欺君妄上。这正好与庆国侯府正谋求平反的叶家冤案联系上了。皇帝得知,立刻下旨让刑部、大理寺与都察院共同重审此案。 一时间,京中风云变幻。 周念得知这个消息时,面无表情,眼中却lou出一股冷意。 叶万山是他亲舅,当年,正是因为叶家获罪,他父亲为妻舅进言,才会受到恪王与梁党仇视的。周家只剩了他一个,叶家却因为舅母娘家相助,除了舅舅叶万山冤死外,家眷都流放崖州了。据李侯爷碾转打听到的消息,舅母方氏与大表姐秀英都在崖州相继病逝,但表弟滨城和表妹秀贞却安然无恙。 等到他平反了两家的冤情,他会把他们接回来团聚的。也许,那已经是他仅剩的亲人了…… 派中官员相继落马,似乎并未令梁太师惊慌失措。相反,他还非常悠闲地跟几个老朋友喝茶聊天,又趁休沐时到城外钓鱼。有许多人都在暗中笑话他是老糊涂了,连他自己的亲信都焦虑不已。但庆国侯李章听到这个消息后,不但没有跟着笑话,却反而如临大敌般,吩咐朋友与属下们谨慎行事。梁太师毕竟是只老狐狸,他表现得这么镇定,必定是有成竹在胸。 就在李章苦恼于梁太师在酝酿什么诡计时,后者却带着皇帝的嘉奖旨意,亲自到庆国侯府来了。 侯府李章立刻迎出门去,只见到梁太师笑容亲切地对他道:“贤侄,多日不见了,身体可好?我今日是带了好消息来的,皇上有重赏!”接着挨近了轻轻拍了拍他的手:“前些日子,府上的老太太受惊了吧?都是一场误会!为了分说明白,我可是出动了我这把老骨头呀!你不会……还怪我吧?” 李章顿了顿,笑道:“怎么会呢?太师能到寒舍来,真是蓬筚生辉!快请!请进!”他笑吟吟地将那位同样笑吟吟的老人迎进大门,又扫了他身后的随从一眼,暗暗心惊。 来宣读赏赐的圣旨,梁太师为什么要带这么多穿着全副盔甲的士兵?他该不会……想对侯府做什么吧?可他毕竟是奉了圣旨来的,应该不至于如此大胆。 那么……来的到底是钦差……还是阴差? 第七十六章 十万火急 圣旨要来的消息,早在颁旨队伍离侯府还有两里路的时候,便传回了府中。因此太太安氏早早安排了接旨事宜,又命人去通知子女媳妇们。 浣花轩这里一得了消息,也是忙得一团乱。梅香一边敦促曼如将新做好的礼服拿出来给三少爷李攸换上,一边对着后者念叨种种注意事项,听得李攸都不耐烦了,匆匆打扮整理好就抬脚走人。 因接旨时,需要用丫环在一旁侍候,平安从二门外叫人传信到各院,召集长相清秀的丫头。而浣花轩里,容貌最出色的是胭脂、曼如以及晨儿,梅香挑了前两者去,晨儿十分不忿,私下向兰香抱怨,可兰香却叫她住口。 胭脂仍是那副目下无尘的模样,外头有人送来了接驾用的丫环制服,她慢悠悠地试穿,还埋怨不合身。梅香皱着眉道:“若你不情愿,就不用去了,咱们府里也不差你一个!免得你慢腾腾的误事!” 胭脂一阵气闷,扭头看看窗外已经换好衣服等在廊下的曼如,咬咬唇,便加快了动作。 她一换好,梅香也不等她整.理发饰妆容,便强推她出了门,命曼如拉着她出去。胭脂一路走,脸色一路铁青,小丫头们在前院瞥见,都在私底下暗暗笑话,说她是假千金扮小姐,其实是个银样蜡枪头。 春瑛心中猜度,她们大概是在笑.话胭脂明明做了丫环却十足小姐的作派吧?说起来她都有好几天没见胭脂了,对方似乎除了偶尔开窗透透气,基本就不出房门,整日闷在屋里做针线,有时候也会弹弹琴看看书,连饭菜和洗澡水都是小丫头送进去的。一脸怯怯的小凌,似乎已经成了胭脂的专属丫头。 春瑛看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这样做丫头是不行的,难道胭脂就没发现,她在浣花轩已经边缘化了吗?丫环们大都无视她的存在,却又难抑对她的嫉恨。如果有一天她真的成了三少爷的小妾,要怎么在这里生存下去呀? 春瑛晃了晃脑袋,低头继续做手上的一双鞋子。这.是一双男鞋,三少爷的尺码,最近梅香似乎偶尔也会分给她一点活计,让她参与三少爷的衣物鞋袜制作了。老实说,这不是什么轻松的工作,随时都要返工。 “春儿!春儿!”院门外有人叫她,春瑛一抬头,发现居然.是曼如:“怎么了?你不是到前头去了?” “快来!我有事要烦你帮忙。”曼如似乎非常着急,春.瑛忙放下针线跑过去,就被她拉着跑:“到底怎么了?你有什么事那么急呀?” 曼如一边跑,一.边压低声音道:“小陈管事寻的小丫头,有一个不知去了哪里,正要找人补上。我听到这件事,就想起你了。这可是极好的差事,你只需站在那里,事情完了就有赏。咱们跑快些,别让人占了先!” “咦?!”春瑛十分惊讶,立刻便停了脚,“这可以吗?不是说要找清秀的丫头?而且……我没做过这种事!” 曼如急道:“穿戴好了往那里一站,难道你就比别人丑了?只是站着,极容易的,快来,再迟就来不及了!” 春瑛迟疑了一下,想想自己在酒店都能一口气站上几个小时,接个旨能花多少时间?如果真的有好处,倒是件好差事,只是……她问:“崔姐姐,你为什么找我?” “我们好歹是一个院里长大的,是自己人,不找你难道还要便宜别人?快走呀!” 春瑛马上下了决定,随曼如一路跑到前院,拐进了东边的厢房,迎面便走出一个婆子来:“来了么?快,快换衣裳!”春瑛定眼一看,居然是崔寡妇!只是她现在穿着深棕色比甲和灰蓝色袄裙,头上梳着老妇人的低髻,除了一根银簪和一对银耳环,什么饰品都没有,老气横秋,跟印象中那个风韵犹存的妇人几乎是两个样子! 崔寡妇冲春瑛笑笑,便把手中的一叠衣物塞到她手中,指了指身后的屏风:“钦差马上就到了,快去换了衣裳出来,你曼姐姐会帮你。” 春瑛捧着衣服到了屏风后,发现那是一套浅绿色的细绢衫裙,领口、袖口和裙脚都绣了简单而雅致的兰花纹样,另外还有一件深青色的短比甲,没有绣花,但那料子却明显比梅香她们大丫头穿的还要高级。春瑛手忙脚乱地换上身,曼如又替她整理了腰带等细节处,外头已经有人来催了。 崔寡妇应了那人一声,便急急回头对春瑛道:“等会儿我在后面侍候,没法时时提点你,你要听外头管事们的吩咐。曼姐是在大厅外候命的,你便跟其他小丫头一起站在廊下,记得,别出声,也别东张西望,别人跪你便跟着跪,可别出错,知道么?” 春瑛应了,曼如便推着她急急往外走。到了外头,便有一个有几分脸熟的管事过来问是不是小丫头,然后示意她跟自己走。曼如低声嘱咐一句“谨慎”,便匆匆随崔寡妇往正厅方向去了。 春瑛来到厅前的右边走廊处,已有七八个跟她差不多年纪的小丫头站在那里,每人相隔约半丈远,都是一般的绿衫青比甲,发型也都与她一样是双鬟。她听着那管事的吩咐,站在队伍最末一位,悄悄看对面走廊,也是同样数量的小丫头,院中还排了两列家丁,都是差不多身材年纪、长相端正的男仆,个个摒声静气,小心翼翼。她不敢大意,也学着低头垂手肃立。 这时,大门方向传来车马声与人群的脚步声。不一会儿,一大群人涌入院中,人虽然多,却个个都安安静静地,春瑛站在廊下,能清楚地听到侯爷跟一个宏亮的男声说话,互相客气地追捧着,那人还夸侯府的房屋非常有气势,侯爷则不停地谦虚说不敢当都是老房子了太师家的院子才叫人赞叹,云云。 难道来的是三少爷和周念提过的那个梁太师?春瑛忍住抬头的冲动,直到他们的声音进了屋,才小心地偷偷看一眼,正好看到穿着崭新大红礼服的三少爷准备上台阶,瞧那动作,似乎不大高兴。他身后还跟着大肚子的大少奶奶和小姐们,大少爷和二少爷落在最后。 接着,厅内便传出宣读圣旨的声音,春瑛跟着别的家丁小丫头一起跪下。那圣旨用了古文,骈四俪六的,她也没听懂,只大概明白后面念的那一长串什么瓶什么碗什么佩什么珠什么缎都是好东西。敢情皇帝这是在赏赐侯府?难道是为了先前太后扣下靖王妃的事,变相道歉? 读完了圣旨,厅中又恢复了平静,侯府的主人们似乎要跟钦差谈话,招待他喝杯茶吃些点心。春瑛远远地看到曼如和胭脂以及其他四个长得漂亮的丫环捧着茶进去了,过了好一会儿,才走出来,仪态优美,仿佛踩着莲花前进般。以春瑛看来,曼如的长相在那六人中算是中等,但走路的姿势却是最平常的一个。 不知是不是因为走得不够美的缘故,曼如和另一个丫环被管事撤了下来,只让剩下的四人继续候在门边听候吩咐。曼如低头踩着小碎步走在廊下,来到春瑛跟前,抬头朝她勉强一笑,便立在她身后,没有离开。春瑛犹豫着想安慰她几句,但想到现在不是时候,只得收了念头。 院中一片平静,只有厅中时不时传来说话声与笑声,忽然,侯爷大喝一句:“孽子,这成何体统?!还不快给我出去?!” 门外众人都被吓了一跳,接着,居然是三少爷李攸跑了出来,脸色还有些气急败坏。春瑛也顾不得不许东张西望的禁令了,忙探头去看是怎么回事。 李攸扫视院内一眼,目光在门外把守的将士们身上停了一停,便气冲冲地跑到春瑛与曼如面前,对后者低骂道:“你给我备的什么衣裳?!瞧!都破了!”他展开袖子,只见左边袖口上,衣料不知被什么东西撕扯出一道裂痕来,把曼如吓了一跳:“这……这怎么会呢?我明明查过……”“我不管!你马上去给我拿另一件来!居然当着钦差的面穿破衣裳,丢脸死了!” 曼如脸色苍白,颤抖着声音向他躬身称是,便迅速跑向门外。春瑛正盯着那袖子上的裂痕,怀疑那是三少爷自己不小心扯破的,便被他的喝斥声吓到了:“你还愣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跟上?!” 春瑛正想应声,却听到三少爷用几乎低不可闻的声音急急说道:“快去叫念哥躲起来官兵要来抓他!”她不由得愣住了,抬头看三少爷,后者又高声大喝:“你这呆子,还不快滚!”她眨眨眼,立刻撒腿就跑。 才出院门,便有一把刀鞘挡过来,她忙停下脚步,见是一名军官模样的青年,板着脸打量她几眼,才收起了刀鞘。春瑛瞥见旁边士兵拿的长枪上闪的寒光,再看看那军官的刀,有些脚软,一咬牙,便往后院的方向冲去。 她很快追上了曼如,曼如听到她的脚步声回头,带着哭音道:“三少爷的衣裳怎么会坏呢?我明明检查过才给他穿上的!会不会是不小心勾到了树枝什么的?” “也许吧……”春瑛干巴巴地应着,心想那十有八九是三少爷自己扯的。 曼如咬着唇,加快了脚步,冲向浣花轩,满脑子都在清点三少爷在春季能穿的八成新以上的礼服有哪些,根本没发现,跑在自己身后的春瑛,已悄悄拐上了另一条路,往花园的方向去了。 春瑛跑近了花园,刚看到园门的一角,便迅速往旁边的树丛一躲,小心探出头来张望。花园门口不知几时来了一队士兵,与守园门的婆子们争吵起来,听他们的语气,似乎打算要封锁园子。 祝婆子朝为首的军官骂起来了:“你们瞪大了眼睛瞧清楚!这里可不是你们撒野的地方!再不滚,当心我们侯爷治你的罪!” 那军官却冷哼一声,给手下使了个眼色,便立刻有两名士兵上来夹住祝婆子,将她移到一边,任她大嚷大叫,也不理会。他还冷冷地对其他满面惊慌的婆子道:“花园有几个门?带路吧!乖乖听话,官爷就不伤你们一根寒毛!” 婆子们面面相觑,神色间已经有所动摇。 春瑛心中大惊,这些人就是来抓周念的吗?有他们挡在门口,她要怎么去报信?! (快月底了,求粉红票~~~) 第七十七章 救人 春瑛慌张地朝四周张望,寻找着其他进花园的办法。 瞧这些官兵的架势,大概很快就要进园了,竹梦山居离门口有一段距离,还有竹林隔着,也不知道能不能发现情况不对劲。她记得进园有两条路,一条是大门,另一条是从厨房那边的夹道走,可是现在绕道前院再转道厨房然后回园里来,无疑是来不及的。她该怎么办?! 要是无法及时报信,这些官兵抓到了周念,会怎么样? 说起来,为什么官兵会来抓周念呢?他虽然躲在侯府,可那也是为了防止仇人来追杀而已。他的仇人应该就是梁太师了吧?但梁太师就算再厉害,也没理由无缘无故地支使官兵来抓人吧?罪名是什么?这样做一定会得罪庆国侯府的!梁太师到底凭什么这样有峙无恐?!要知道庆国侯可是皇上这边的人,又是皇亲! 花园门口的官兵们见那些婆子拖拖拉拉地不肯让出道来,便火了。为首的军官一声令下,那些士兵便拔出寒光凛凛的长刀,朝婆子们比划几下,拿长枪的士兵也把枪头冲着她们虚晃,立刻便有一个胆小的婆子尖叫一声,晕倒在地,慌得其他人手忙脚乱地去扶她。这下连原本态度最强硬的一个婆子,都禁不住往后退了。 春瑛急得心脏都快跳出来.了,她知道自己不能再拖下去。她不知道这些人会怎么对待周念,但看他们手里拿的刀枪,就知道不会有好事。自进侯府以来,对她最和气最好的服务对象就是周念了,她不能看着他受伤害! 她抱着头蹲下身,一边深呼吸,一.边告诉自己,必须要冷静下来,她一定能想到办法的! 忽然间,她望望身后,那里是通.往花园的围墙,而她所在的地方,正是当初听到周念那一声叹息的拐角。这里的墙并不算高,因是造在内院,大约只有两米左右,而且还有雕花镂空的格子,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墙的另一边,就是竹林边缘,离竹梦山居并不远,有时候三清还会到附近扫扫落叶。 她迅速kao过去,透过花格往墙那边一看,正看到层.层翠竹遮挡下,隐约lou出一角的乌瓦白墙,只可惜看不到三清的身影。咬咬唇,她看看两边,正瞧见附近有几棵树伫立,可惜离墙根还有些距离,树枝的伸展方向都与园墙相反。倒是有一株的树干向墙略为弯曲,突出一个树节来,应该可以用来垫脚吧? 说实话……她自从小学毕业以后,就没干过这种事了,.隔了这么多年,也不知道身手退化了没有。 这时候,花园门口的对峙已经结束了。官兵们逼.开了一众婆子,便要往里闯,却不知从哪里冒出一个身材瘦小的男子来,穿着一身灰蓝布衣,冲着那为首的军官点头哈腰:“官爷,小的已经查明那人的下落了,您跟我来便知!” 那军官一点头,.便回身要招呼手下士兵,不料原本退到边上的一个婆子瞪住了那男人,上前揪住他问:“你是什么人?!怎么会在这里?!这里可是内院!”其他婆子也嚷嚷起来。她们一直守在园中,另一边的园门虽无人把守,但也不是外头人能随意出入的地方,居然有不知打哪里来的野男人跑了进来,万一叫老太太、太太知道,可没人能保住她们! 那军官不耐烦了,又扬起刀吓唬她们,但这回婆子们却没那么容易让步。被闯进门的歹人用刀剑逼着后退,尤其是那些歹人还是官兵,这跟自己粗心地把外面不知底细的男人放进内院,是两回事。如果是前者,侯爷太太再生气,顶多就是打她们几板子,可要是后者,那就是失职了!为了府中女眷们的名声着想,太太随时都会要了她们的命! 婆子与官兵们又对峙起来,吵嚷个没完,那军官气得头痛,想想进来已经这么久了,再不动手,只怕还没找到目标,就要惊动前面的人了,一狠心,便命士兵们将那些婆子拖开,硬闯进去。 当他们还在争吵时,春瑛已艰难地踩着树节,翻过了墙头。借着树荫的遮挡,以及婆子们的纠缠,那些官兵们没有发现她的踪影。她小心地往下看了看,找准一处草长得厚些的地面,便咬牙一跳,顺着惯性翻了个跟头,安全着陆了。 她心中一喜,眼见着那些官兵准备进园了,忙撒退就跑,迅速钻进了竹林。拜她今天换上了青绿色的衣服所赐,她的身影很快就跟林中的翠色融为一体。 一跑到竹梦山居附近,三清便映入了她的眼帘。他正攀着一杆竹向园门方向张望,脸上带着几分疑惑,见春瑛跑了过来,更是惊讶了。 “快走!有人来抓你们!”春瑛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说完话,也不停脚,便直往屋内跑。三清愣了愣,立刻用比她更快的速度冲进屋内向周念报告。 春瑛踩进屋的时候,周念已经着手收拾东西了。她忙道:“来不及了,他们已经进了园子,而且知道你在这里!快走呀!趁他们还没封住另一个门!” 周念摇摇头,把自己近日所写的手稿全都丢进一个大木盒里,又从抽屉里拿出装了私印的小盒塞进去,抱起木盒就往屋后走,又回头叫春瑛:“你也快来,别让他们看见你!” 春瑛一愣,忽然想到,自己身上还穿着接圣旨时用的丫环服,要是被那些人看到了,不就知道是自己报的信吗?忙跟上了周念。三清殿后。 他们快步走出屋子,在竹林里一绕,便来到了山脚下。春瑛越走越觉得不对劲,难道不是该往走口的方向去吗?怎么反而上山了呢?山上她去过几回了,只有一间竹舍,屋子不大,虽有几个房间,却是没法藏人的,万一被人堵住,可是没处跑啊?她忙开口:“念哥儿……” “嘘!”周念回头竖起食指,然后春瑛便听到有大队人马的脚步声往竹林方向来了,心中大惊。周念低低地道:“快跟我来,别出声!”便继续往山上走。春瑛半信半疑地跟在后面。 山上树木繁密,一路小道石阶旁,还因长久无人整理而长出了高高的野草。他们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向上走,避免让山下的人看见。不一会儿,便到了山顶。这里只有一座翠山小筑,俱是竹子建成,前后小小巧巧三间屋子,倒开了五六扇窗。春瑛前些天才打扫过里面,但还未安放器具,也没糊窗纱,实在想不明白这通通透透的房子如何藏人,就算是密室,也要有地方可建呀? 周念却出乎意料地没走上竹舍前的台阶,反而绕到旁边的山壁前,不知在旁边捣鼓了什么东西,旁边的一块巨大的山石居然往旁边滑开来,lou出了一条巴掌宽的缝。 周念看向三清,后者便走过去,抱住那块山石往旁边用力一推,让缝隙变得更宽些。周念迅速将木盒推进里面,又挤了进去,三清回手拉了春瑛一把,她忙跟着挤进去了,接着三清又在外头搬回山石,让其恢复了原样。 春瑛进去后,眼前先是一黑,过了一会儿,才看清了里面的景象。那是一个山洞,约有她在浣花轩的房间的一半大小,大概是从山腹中开凿出来的,沿着简陋的石阶往下,地面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碎石,四周的山壁凹凸不平,有几条细细的裂缝,让光透了进来,隐约可以看见山壁上的青苔和山石间的杂草。 她小心地走下石阶,张望四周:“这里是……” “暂时藏身之地罢了。”周念找了块平整些的地面,把木盒摆放在身边,提起衣襟,盘腿坐下,叹道:“我自听三清报说有人在暗中探查,便打算暂时找地方避一避,已经将屋子收拾过了,没想到来人比我更快,东西都来不及藏起来。只希望侯爷和攸哥儿能随机应变吧。” 春瑛坐到一块大些的石头上,觉得有些硌人,便索性拨干净一小片碎石,掏出帕子垫着,坐了上去,然后问:“为什么那些人要来抓你呢?那个梁太师怎么会这么大胆?随便就使唤官兵来抓人?还有没有王法呀?!”虽然说古代的达官贵人眼里未必有王法,但对着另一个达官贵人使这种手段,她还真想不到。 周念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其实我本不该在这个地方才对……” “咦?”春瑛猛然抬头,“什么意思?” “嘘!他们来了!别出声!” 外头果然传来脚步声和兵器相撞的声音,春瑛连忙摒住气息,静听外面的动静。 头顶上传来许多人重重踏在竹舍地板上的声音,然后便是刚才那个军官的呼喝声:“给我搜清楚了!人一定还在!”接着那个穿灰蓝色衣服的男子道:“官爷,我先前看得清楚,那人就在屋里!这么一会儿功夫,他跑不远的!”远处传来一阵喧哗:“抓到了抓到了!”“快捆上!”“走!快走呀!”军官高声道:“快把人押过来!”声音里都充满了欢喜。 春瑛心中一惊,难道他们抓住了三清?她猛然站起身,望向周念,后者则迅速走向一条缝隙前,顷耳细听。春瑛忙学他那样把耳朵凑了过去。 那军官气急败坏地道:“你们抓的是什么人?!这根本不是我们要找的那个!你!还不快交待,那个姓周的官奴藏在什么地方了?!” 一片沉默。 军官怒了,破空气传来,然后便是鞭子打到肉体上的声音。春瑛倒吸一口凉气,不禁又急又怒。 “住手!”侯爷的喝斥声传来,接着便是三少爷李攸的声音:“你们要对我的小厮做什么?!你们闯进我们家为非作歹,是要造反吗?!” 这时,外头传来刀剑掉落地面的声音,那军官冷冷地道:“小侯爷,莫捣乱,你家私藏官奴,欺君妄上,还是趁早招供了,皇上还会念在你家靖王妃娘娘的份上,从轻发落。不然……” “放肆!”侯爷发火了,“你是什么东西?!是哪个营的人?!带着几个兵就敢假传圣旨,闯进我家内院,又无中生有编造罪名!怎么?你是意欲陷害忠臣了?!梁太师,你来得正好,我倒要问个清楚,你带这些人来,到底是什么意思?!” 接着传来了老人呵呵笑的声音:“李侯莫恼,李侯莫恼,我这也是为皇上分忧呀?最近为着叶万山的案子,皇上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香,我记得那叶家还有一个外甥,兴许知道些内情。我听说他就住在尊府上,就特地带人来请。请着了人,马上送到皇上面前,皇上想必也会龙颜大悦?” 侯爷冷笑:“请人?太师真会说笑,你若是真心要请,不妨到山东去,人还在那里干苦活呢!平白无故闯进我家来,命人把屋子捅出几百个洞来,是为什么?!” 周念忽然心中一动,飞快扯着春瑛往后退。春瑛还未反应过来,一个锋利的枪头已经从山缝处cha了进来,正正落在她面前十公分处。 (马上就月底了,求粉红票…… 》_《 ) 第七十八章 总算有惊无险 春瑛几乎以为他们暴lou了,心跳差点停止,但接下来,从其他几个缝隙捅进来的枪头与刀刃又让她重新燃起了希望。 那些枪与刀捅了几下,又换了别的缝捅,金属与山石摩擦碰撞的声音此起彼伏。侯爷先是一惊,见那些刀枪都没捅到什么异物,才怒极反笑:“真叫人大开眼界!太师带的人,不光捅我家屋子,还连花园的山都不放过了,敢情你们想找的人变成了我家的山,捅一捅就会叫出声来?!” 太师沉着脸看众士兵们的动作,再抬头看那已被拆得七零八落的竹舍,挤出一脸笑来:“李侯说笑了,要知道贵府可是风光了几百年了,我常听说那些年代悠久的人家总爱在家里修点密道啊密室啊什么的,特别是在假山或卧室里,要紧的财物和文书都放在里头……当然,这都是外头的风言风语,只不过我瞧着这山颇为有趣,才有了这个想头。李侯可莫要误会呀!我也是一心为了皇上分忧!” “哈哈哈——”侯爷嘲讽地大笑几声,“我们侯府历来都忠于皇上,那些专门用来存放机密的见不得人的什么密道密室……是心里有鬼的人才会建的!不过……太师似乎很熟悉啊?莫非太师也在家里建有这种东西?对了!我听说太师府上的花园也有一大片假山,还是特意千里迢迢运来的太湖石,美轮美奂啊……想必其中也有些不可言说的奥妙?” “哈哈。”梁太师干笑两声,“李侯真会说笑……” “谁在说笑?!”侯爷忽然沉下脸,打断了他的话,“照太师的说法,你们在这里搜不到人,就要把刀枪捅到我的卧室里去了?!哼……若我真让你这么做了,明儿也没脸出去见人了!祖宗父母在泉下也会扰得我不得安宁!”他转向那军官,冷冷地道:“搜完了吗?!搜完了就带着你的兵给我滚!留下你的名号,明儿我倒要请教请教你的上峰,问他是怎么管教手下的!” 那军官轻蔑地笑笑,朝士兵.做了个手势:“弄几个火把来!我就不信,他能逃到哪里去!” 侯爷脸色都黑了,这时候,李攸上.前一步,在他耳边说了句话,他便冷笑着说:“原来如此……太师,这是你的侄儿?我听说他只是在兵部领了个闲职,倒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当上了将军?还跑到我府里来放火了?真够威风的啊!” “呵呵呵……”梁太师抚着胡子,神色.间却有些勉强,“杉儿年轻气盛,难免在礼数上疏忽些,倒叫李侯见笑了。”他瞥了侄儿一眼,暗示他不要做得太过分。但梁杉却犹犹豫豫地,似乎不大想听从,踱步到梁太师身边,压低了声音耳语道:“伯父,已经做到了这一步,若搜不出人来,我们可没法对人交待!探子已确定我们来之前,人就在山下的屋里,方才守在另一个门处的探子也报说他没出去,除了这座山,他没别处可躲了!”梁太师沉吟不语。 侯爷却有些心急,既然找不到周念,人一定是躲进.山腹的密室去了。那原是早年间一位祖上挖了用来收藏财物的密处,后来另行觅到一处更好的地点,便将其荒废了,他将那里告诉周念,不过是为了以防万一,却不知道躲在那里是否会有不妥,会不会闷着人,更担心如果梁杉真叫人放火,会不会将周念逼出来,他必须想办法将这些人尽快赶走! 他瞥向身后跟来的另一名军官,忽然有了主意:“澹.台将军……若我没有记错,你的职责似乎是拱卫京师,守护皇室……没想到你居然成了梁太师的私人,他一声令下,你就丢下皇上的信任,带兵到我府里来放火杀人了?” 那军官原本脸色就有些不好看,闻言更是肃然:“.李侯莫要诳言,末将只是奉命护送钦差前来宣旨,何曾有杀人放火?”他瞥了梁杉一眼:“小梁大人补了军职,末将事先并不知情,更不明白他为何带人前来……不过小梁大人也并未杀人。” 侯爷冷笑一声:“.若不是我家的仆妇胆小,你当他不会杀么?澹台将军且看罢!我家并无他要找的人,他却偏要搜,在此处搜不到,就要闯进各院惊扰内眷,若遇到个高矮胖瘦都合意的男子,哪怕是我的子侄,他也会硬抓了来说是犯人,然后告我一个窝藏之罪,说不定还会声称那人是反贼!不等皇上知道,就以反贼要逃跑的名义灭了口,这下可死无对证了,我全家上下更是落了个伙同谋逆之罪!我就不明白了,太师进门时,明明说是来赔罪的,倒要赔掉我全家上下五百多口的性命……说不定只是为了让侄儿添个功劳好当将军?”他轻轻瞥了澹台将军一眼:“将军年轻有为,我原以为你能抵制**,忠心为皇上办事的……没想到你也不过如此……太师下了令,你便带着军士为他效劳,又坐视一介无功无绩之人领兵,若是有一日,太师之命与皇命相背……不知将军却要如何抉择?” 这话实在是太过诛心,梁太师脸都黑了:“李侯慎言!我全家对皇上忠心耿耿,怎会有与皇命相背的一天?!”心下忍不住破口大骂。 “哦?是么?!”侯爷回头冲他轻轻一笑,“今日太师前来宣旨,皇上恩赏无数,可见其心意,太师一面告诉我,皇上对我庆国侯府有多么看重,又一面叫人闯进我家内院放火搜人……难道这不是与皇命相背?” 澹台将军看看李侯,又看看梁太师与梁杉,再看一眼满目疮痍的竹舍,心下暗叹,自己是被人利用了,只不知道会不会影响自己的前程,唯有希望能亡羊补牢吧:“太师,圣旨已宣读完毕,赏赐也分发下去了,您也该打道回府了吧?”他朝梁太师拱拱手,“末将还要回卫所换班呢。” 梁太师微一皱眉,梁杉便嗤笑道:“澹台明昊,你怕了么?没胆子就别来带兵呀!” 澹台明昊心中怒极,只是碍于太师势大,才强忍下怒火,沉声道:“员外郎请慎言!” 侯爷心中一动,对梁杉道:“澹台将军在边疆杀敌无数,战功彪柄,小梁大人习惯了京中繁华,若要对澹台将军说这种话,不妨先到边疆历练几年再说?” 这回轮到梁杉大怒:“你……”梁太师伸手将他挡下,瞥了一眼拿着火把在旁边等候吩咐的士兵,再看一眼脸色平静的侯爷,连他身后一脸忿忿之色的小儿子,也只不过是心疼地看着那间竹舍,想到这小孩儿方才说这竹舍与山下的屋子都是他叫人打扫了预备消夏的,正打点着搬进来小住,似乎有几分可信。他们的神情都在暗示,他们根本就不担心放火烧山会烧出什么人来,只是觉得耻辱。这让他拿不准主意了。恐怕他这回是真的扑了个空,不是说那探子暴lou了行迹么?肯定是李家人将周念转移到别处了! 他在朝中多年,虽然顺心的时候多,城府还是有的,当下便lou出一个和蔼的笑容:“这都是误会……误会!李侯莫要生气,大家都是为了皇上着想而已。”接着便回头叫侄儿:“收队回去吧……” “伯父!” “别说了!”他沉下脸,第一次觉得这个侄儿不堪大用,“闹成这样也找不到人,你还想如何?!” 梁杉一脸忿忿,却没胆子违抗这个位高权重的伯父,只得对士兵一招手:“我们走!”有个小兵没眼色地问:“大人,那这火……”被他一脚踢出老远,手上的火把跌在山壁边的杂草丛中,一下子烧起来了。李攸脸色一变,往前踏了一步,侯爷便抚着胡子施施然转过身,正好挡住了小儿子。李攸立刻冷静下来。 梁太师再打量李家父子一眼,见他们脸上丝毫没有着急之色,更是肯定人已经不在这里,狠狠瞪了那探子一眼,便带着侄儿等人走了。 澹台明昊目lou感激地向侯爷抱拳一礼,也带着士兵下山而去。 李攸立刻转身向山壁跑,却被父亲抓住:“稍安勿躁!”又瞥向花园后门的方向,已有几个家仆聚集在那里,即使梁太师留了人,也会很快被赶走的。他转向跟上山来的仆人:“去各处查问清楚,有没有人受伤,还有哪些地方被毁坏了!”两个仆人应声去了,剩下一人,侯爷又吩咐:“去看看山下的屋子,打坏了多少东西!”那人问:“侯爷,这竹舍……”“都坏成这样了,只得过后再重修,你去吧,回头我自会叫人来灭火!”“是。”那人也离开了。 李攸看着那火势渐渐蔓延到石阶旁的杂草,甚至要往竹舍烧过去了,心中焦虑无比,却又不敢轻举妄动,等到父亲把人都支走了,梁太师等人也远远地出了侯府大门,才冲着三清大喊:“快救人!” 春瑛与周念躲在山壁内,原本为了躲避刀枪,退到了密室中央,等到火势起来的时候,浓烟从山缝灌入,迅速弥漫了大半个空间。春瑛急急退到烟还未蔓延到的地方,大大吸了一口气,又将周念拉过来。 周念抬袖捂鼻,却有些忍不住的样子,春瑛听到外面的人还未走,忙伸手捂住他的口鼻。周念也知道现在是急要关头,强按捺下咳嗽的冲动,不一会儿,脸便渐渐憋红了,直听到大队人马离去的脚步声,方才拉开春瑛的手,用袖子捂着嘴小声咳嗽,烟一下呛入鼻孔,眼泪都流出来了。 春瑛也不好过,眼都被熏红了,心里还在奇怪外面人都走了,侯爷怎么还不叫人救火?这时外面传来侯爷把人支走的声音,她有些了悟,但也很是心急,好不容易等到山壁的入口重新打开,便忙冲了过去:“念哥儿,快来,这边!”迅速呼吸了一把比较新鲜的空气。 三清的脸出现在入口外,见他们无事,咧了咧嘴,将那山石又推开了些。春瑛本想先冲出去的,见周念被呛得厉害,忙回身拉他到门边,将他推出密室,才跟了上去。 李攸见了春瑛,如释重负:“你这丫头总算没叫我失望!”又扶住周念:“呛得厉害么?父亲和我怕被人发觉,才迟迟没救你们,还请你勿怪。” 周念一边咳一边笑道:“若不是侯爷与你通风报信,我只怕早已小命不保了,怎会怪你?我还要多谢你的救命之恩呢。” 春瑛在后面撇撇嘴,心想她又爬墙又狂奔的,累了个半死,周念怎么能把她忘了呢? 精神一松下来,她才发现身上有好几处擦伤,火辣辣地疼,原本崭新的衣裙勾破了几处,还沾上了泥灰,颇为狼狈。 侯爷警惕地望望山下,低声道:“好了,闲话休提,三清快把火扑灭了,子思暂时往竹舍里躲躲,待山下人散了再下去。出了此事,府中怕是要整顿一番,待我尽快另觅安全之所,让子思移居。山居怕是不能再住下去了!” 李攸与周念点点头,便行动起来。春瑛张张口,想要问自己怎么办,李攸便回头冲她笑道:“你也来吧,待会儿再随我一同回去,还要先对好口风呢!” (本月最后一次求票,请投我一票粉红……》_《 ) 第七十九章 另辟蹊径 翠山小筑里一片狼籍。竹制的桌椅倒了一地,摆在书架上的几个竹筒做的笔cha花瓶之类的物件也都被扫到地上了,几扇门被扯了一半下来。 春瑛扶起一张椅子,熟门熟路地找来抹布擦去灰尘,才让周念坐下。他刚刚就坐,便忍不住“嘶”了一声,李攸忙走近了查看,发现他的左边小腿侧染红了一块,想必是在山腹里擦伤了。 李攸忙道:“这可不能大意,我这就去找药来,你等我一等。春儿,照顾念哥儿!”说罢便往外跑了。周念叫不住他,只好由他去。春瑛低头看看自己手掌边缘的血痕,感受着右边膝盖上的疼痛,悄悄撇了撇嘴:好吧,她是小丫头,没人把她的安危放在眼里。 周念回头望她,担心地问:“我方才好象瞥见你也伤着了,不要紧吧?” 春瑛愣了愣,心里顿时舒爽许多:“没事,就是有几处擦伤。”她凑近了看他的小腿:“呀,好象流了很多血,你刚才怎么不说呀?”她伸手过去轻轻按了按。 周念不自在地缩了缩脚:“小伤而已,小伤而已……” “伤口附近地衣物好象沾上.泥灰了!不行,要清理干净,不然你伤口会发炎的!”春瑛索性替他把裤子撕开,lou出伤口,“还好,没沾到伤口。” “不、不用了……”周念几乎没跳起来,往.后退了三大步,春瑛十分不解:“怎么了?” 周念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他虽也有过受丫环服侍的时候,但自从家中剧变以来,这十余年里他都是独自过活,身边只有三清做些杂务,虽然从去年下半年开始,春儿就来了,可她从未如此kao近过自己。 想起方才在山洞里时,她伸手捂住自己的口鼻,那.就更……罪过罪过,圣人有云,男女授受不亲。十二三岁的小丫头,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了。自古男女七岁不同席,春儿虽是侯府的家生丫环,到底是清清白白的女儿家呢!她年纪小不知道避讳,他怎么就忘了提醒呢?! “念哥儿……你……到底怎么了?”春瑛看着周念的脸色变来.变去,更加好奇了,睁大了眼盯着他看。 周念望了望她,忽然觉得自己是在自寻烦恼。春.儿还是个孩子,真心实意地担忧着自己,自己想那么多有的没的,实在是不应该。先前的情形如此紧急,她也是为了救自己。于是他便放缓了脸色,微笑道:“没什么,你看看外头的火可灭了,若三清有空便让他来,他懂一些治伤的手段。” 春瑛听了转身.跑到窗边,见三清已经把火扑息了,正在整理烧焦的杂草,忙叫了他一声,三清便往屋里来了。看着三清用干净的布条替周念清理伤口,她忽然想到,刚才周念表现得那么怪异,难道他脑子里是在转“男女授受不亲”的念头吗?她有些想笑,强自忍住了,借口要看李攸回来了没有,匆匆避了出去。 周念见她离开,微微松了口气。虽然春儿没有再碰他,可是在姑娘家面前袒lou身体,哪怕只是一截小腿,也足够让人窘迫的了。他有些庆幸,春儿不是那种羞答答娇怯怯动不动就脸红的女孩儿,从头到尾都关心着他的安危,没有因他的狼狈而产生什么想法,不然他可真的无地自容了。 不过……他是不是该教给春儿一些避讳之事?在他面前倒罢了,若是在别人面前,也是这般大咧咧的,始终不太妥当…… 春瑛带着李攸转了回来,后者已带来了一瓶药汁,又贡献了一块干净的手帕,草草替周念包扎一番,便让三清搀扶着他,一起下山回到了竹梦山居。 山居里已经简单地整理过了,但还能看到被打破的茶杯等物,架上的书都被翻得乱成一团,原本放在房间角落的两个大木箱也都被xian起了盖子,里面的书本乱七八糟的,还有几本被撕破了丢在地上。春瑛放下手中的木盒,扫了里间一眼,发现连床铺都没能幸免。 三清低骂一句,便出去整理了。李攸阴着脸环视周围,闷声道:“我对他们说,正打算天气暖和了搬过来小住,好好读书,便特地叫人来收拾了屋子,可那个梁杉却不肯相信,硬说住在这里的一定是你,若不是你把亲笔书信手稿都收起来了,只怕就要被他拿住把柄了!” 周念道:“春儿方才抱下山的匣子里装的就是手稿,还有我的私印。我也是怕被他认出来,才将手稿带走的,其他物件倒无所谓。”他扫视屋中一眼,微微苦笑:“只是可惜了这些东西,有不少是你特地搜罗了送来的……” “那不值什么!”李攸浑不在意地摆摆手,双眼射出一道精光,“只是你在这里住了十来年,一直平安无事,怎会忽然来了探子,又来了官兵?莫非是我们家里有人泄密?!” 周念动了动嘴唇,终究还是没出声。李攸却陷入了沉思,脸色越来越难看。春瑛看看前者,又看看后者,终于忍不住举起手:“有件事……我想问很久了……为什么你们那么怕梁太师派兵来抓人?难道说官奴不可以留在侯府里吗?” 周念苦笑,李攸没好气地瞪她一眼:“你这笨丫头,说的什么傻话?!没入官中的人,除非是在教坊等地,不然都是要做苦工的!念哥当年是被判到了山东的盐场,若真的去了,只怕早已小命不保,是我们家悄悄找人将他换下来,藏在府里。若是叫官兵搜到了,不但我们家要落个窝藏的罪名,连念哥也会性命不保的!” 春瑛吃了一惊:“什么?!”那么侯府的主人们隐瞒周念的事,不仅仅是怕周家的仇人来追杀了?她忽然注意到李攸方才的一句话:“三少爷,你方才说……找人将念哥换下?当年念哥儿不是还小么?你……你们找了什么人呀?那人被送到山东的盐场去了?!” “好象是一家逃难的。”李攸侧头想了想,“那个父亲犯了事也被判到盐场去了,母亲带着儿女改嫁,大儿子不肯跟去,说要去陪伴自己的父亲,我父亲便安排他顶了念哥儿的名,听说其父已没了,他倒是平安无事地活到如今呢,也算命大了。”他煞有介事般,仿佛只是在说一个很不寻常的故事。 春瑛心里非常不舒服,瞥了周念一眼,见他眼中微微lou出不忍与愧疚,才觉得好受了些。她想了想,便问:“那念哥儿以后怎么办?继续藏在府里,还是另外找地方搬走?” “当然是另找……不,不行!”李攸忽然改了主意,“他们搜不到人,说不定正等在府外,候着念哥出去呢!还是得在府里住着。我记得园子后头还有两三个空院子,打扫一下就能住人的,念哥先搬过去住着,待风声过了……” “攸哥儿!”周念抬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那会惊动太多人的,更何况,他们来了这么一遭,府里是瞒不下去了。”一有风吹草动,定会被府里的男女仆妇发觉的。 李攸闻言有些黯然:“真不知道是哪个告的密……无论如何,你不能被他们抓了去!” 春瑛已经抓住头绪了,踌躇片刻,才道:“其实……为什么一定要偷偷住在府里?不可以光明正大地住吗?如果……侯爷以某种名义将念哥调入府里做仆人什么的……” “你胡说啥呀?我们家怎会让念哥为仆?!”李攸不等她说完便反驳了回去,两眼瞪得老大,但他很快就醒悟过来了,“你是说……以此为借口?” 春瑛瞪了回去:“那当然了!难道侯爷和三少爷会真让他做仆人吗?!只不过是让他能光明正大地住在府里,别人来搜多少遍都不怕而已!” 周念脸色有些变化:“尽管如此,我周家一日未平反,梁太师等人又怎肯放过我?” “他是太师呀!哪里管得了那么多鸡毛蒜皮的小事!”春瑛朝他眨眨眼,“你不是正在山东盐场做苦工吗?只要身份不变,到哪儿还不是一样?侯爷身为长辈,不忍心见晚辈受苦,见案子都过去这么多年了,皇上宅心仁厚,说不定肯把你从山东调回来呢?京城附近可有容纳官奴的地方?等你‘回来’了,侯爷要调一个人进府当差,不会很难吧?”这样一来,不但周念能过上安稳些的生活,那个可怜的替罪少年——或许该称之为青年了——也能摆拖原本的噩运了。 李攸lou出了笑容:“妙极!如今皇后娘娘有孕,为了给未出世的小皇子祈福,皇上下诏大赦天下,也不奇怪,更何况只是减轻犯眷刑罚?” 周念心动了。一直以来,他想的都是替父亲平反,替家人拖罪,根本不愿意谋求所谓的大赦,可眼下平反有望了,若是因拘泥而坏了大事,反倒得不偿失。如今不但皇后怀的胎儿可以成为大赦的借口。甚至再过两个月,便是太后的四十大寿,若是以此为由,不知道恪王与梁太师等人会有什么想法? 他的嘴角慢慢翘了起来,再看李攸,眼中也隐含着笑意。 春瑛左右看看他们俩的表情,倒有些糊涂了,不管她的办法是否可行,他们也没必要笑得那么诡异吧? 无论是李攸还是周念,都没对春瑛的法子进行表态,前者也只是说会回去跟侯爷商量,若真要进行,那还得寻机将周念送出去,再接回来。这事儿要细细琢磨才行,不能有一点失误。 他见天色不早,便叫上春瑛回去了。春瑛看了看周念的伤,又环视周围一圈,才跟在他后面出了门。周念忙叫住她:“春儿……”春瑛回头:“什么事?”周念沉默了一会儿,才淡淡笑道:“没事了,今日……多谢你……” 他的确是该感谢春瑛,若不是她报信及时,他恐怕是走不拖的,又是多亏了她想出另一个法子,把原本钻了牛角尖的他唤醒。看着她犹带泥灰的衫裙与手上的红痕,他有些愧疚,只恨自己不能帮上忙:“回去记得擦药……不用记挂这边,有三清在呢。” 春瑛笑了,点点头,转身走了,却又想起另一件事。三清好象也受了伤呢,只是没听他提起,等会儿回去问问有没有好药,下回来带给他吧。 回到浣花轩,等得心焦的梅香等大丫头们一见李攸就扑上来了,他只来得及低声交待一句:“记得我的话。”便被她们簇拥着往后院去。十儿与夏荷则拉起春瑛的手问:“你这是怎么了?一副狼狈的样子。” 春瑛干笑两声,照着回来的路上跟三少爷对好的口供,道:“跑的时候摔着了,差点走不动呢,后来才好了。”又忙忙转移话题:“你们瞧见官兵了吗?我在路边看着他们过去了,可真吓人!” “看见了看见了!”“他们来做什么的?” 十儿与夏荷吱吱喳喳地讨论起来,不一会儿,紫藤、容儿和小凌也加入了。春瑛暗暗抹一把汗,趁人不备,便悄悄回了自己的房间。她记得秋玉给过她一瓶药,不知道合不合用…… 才换上了干净衣服,梅香已经得了李攸的指示,送了两瓶药过来,还嘱咐她:“别让伤口沾水,忍两天就好了。园子里……你暂且不用去,先养几日吧。” “咦?”春瑛有些担心,“那他们……有人送东西去吗?” “有,放心。”梅香警惕地望向门外,“我先回去了。”她起身往外走,正好遇到曼如从外头进来,一脸意外:“咦?梅香姐姐,你也来了?”梅香点点头,便走了出去。 曼如脸色有些不自在,勉强笑着对春瑛道:“听说你半路上摔着了?怪不得我回来时没见着你呢,那时我满心都想着三少爷的衣裳,倒忘了你,真对不住……可后来我送衣裳去时,人都不见了,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春儿你瞧见了么?” “我也不清楚。”春瑛干笑着起身,“对了,我这身衣服都脏成这样了,怎么办?要洗了再送回去吗?” “这……只怕要找浆洗房,在我们院里只怕洗不干净……怎会脏成这样?你摔在什么地方了?” “就是路边……”春瑛匆匆抱起衣服,连药都顾不上擦了,便冲了出去,不顾曼如在后面叫自己的名字。 她曾去过浆洗房,就离大厨房不远,穿过花园时,正看到原本青翠的山上黑了一块,仍然在冒烟。她脚下顿了顿,便继续往前跑。 眼看着就要到浆洗房了,斜对面的角门却忽然跑出一个人来,春瑛脚下一时刹不住,与那人撞了个正着,双双跌倒在地。她身上吃痛,忍不住叫:“谁呀?没瞧见有人吗?!”定睛一看,却愣住了。 居然是久不见面的冯莲姐。 (多亏了大家,某l在时隔一年后又重新回到了粉红票榜前十……非常感谢大家的支持,今日特地多码一点送上~~~) 第八十章 悄悄发生的变化 莲姐身上穿着有些旧的丫头服饰,料子显然比春瑛那身粗绢衫裙要差一些,头发倒是挽得整整齐齐的,也戴了几样金珠钗环,脸上抹着淡淡的脂粉,衬得她的模样更显俏丽。 自从她进府,春瑛就再没见过她了,现在看来,似乎个子长高了许多,脸蛋也圆润了,但双眼中的血丝与脸上隐隐透出的憔悴之色,却暗示着她的境遇没想象中好。 莲姐见了春瑛,有些意外,又有些尴尬,站起身拍拍裙上的尘土,却低下头不说话。 春瑛爬起来,迟疑了一下,便问:“莲姐?好久不见了,你也是来浆洗房的?”她望向对方空空如也的双手:“来领衣裳?” 莲姐闷闷地应了一声,似乎不愿意跟她多聊,抬脚就往浆洗房的方向走。春瑛叫了一声,没叫住,心里很是疑惑。 当初莲姐进府前,总是一脸.愧色地望着她,一再向她道歉,好象真的抢了她的工作似的。但她心里清楚,就算没有莲姐,她也不肯去二少爷身边服侍,现在更是确定这一点。她原本还稍稍担心过,莲姐进府后会被那个变态二少爷折磨,不过二少爷与三少爷不和,连丫环们都不敢私下有来往,她就没有多事去打听。可莲姐见了她,为什么会是这样的表现?这里前后又没有别人在。 她不解地走向浆洗房。那里其实.是一个大院子,三面房屋环绕,院中有水井、水池,十三四排晾衣竿子,十多个婆子媳妇挽高了衣袖在做活,有的洗衣,有的上浆,有的在熬制浆衣用的米汤,有的将洗过的衣物抻平晾晒,忙得热火朝天。左面厢房前,莲姐正跟一个婆子说话,似乎起了口角,声音越说越大声。 莲姐骂道:“衣裳送来四五天了,.怎的还未洗好?!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整日只会偷懒耍滑!” “哟,姑娘,话可不能乱说!”那婆子抽出头发上的一根.赤金簪子,剔了剔牙,也不知道吐了什么东西出来,才闲闲地道,“你也不睁大眼瞧瞧,咱们满院里有多少衣裳要洗呀?不但老太太、侯爷、太太、少爷、小姐们的衣裳要送过来,连各位管事和管事娘子们,我们也要侍候的,更别说还有你们这样的大姐们。成日都停不了手,手上被水泡得都掉皮了,偏偏还被人说在偷懒,真是冤死了!” 从厢房里走出另一个婆子,kao在门框边斜斜打量.莲姐一眼,撇嘴道:“我们给主人家洗衣裳,是本份,谁家小丫头也来凑热闹?若全府上下,不管谁的衣裳都要送过来,我们连饭都不用吃了!说我们偷懒?说风凉话倒容易,有种自己来试试呀?” 莲姐气得涨红了脸:“你……你们胡说什么?!我要的是.二少爷的衣裳!二少爷明儿要出门,可衣裳送过来好几天了,也没见人送回去。我不过来问一声,你们居然说还没洗?!我不管!二少爷恼了,吃亏的可是你们!” 先前那婆子先.是变了脸色,却很快又笑了:“原来是二少爷的?我说呢,咱们原也没有替小丫头洗衣裳的先例。只是这些天侯爷屋里送了好多衣裳过来,还有官服,都是急用的,老太太要去王府,太太又接连到别家府里做客,不然就是请客人上门,堆了好些贵重的衣裳要浆洗呢。二少爷若是不急,就先穿别的对付对付,等我们闲了再替他洗,如何?” “你!”莲姐的脸又涨红了,窒得说不出话来,半日才冒出一句,“你们这是要造反?!二少爷一定会生气的!” 她来去就只有那几句,婆子们也不怕,只是笑说:“我们也不敢惹二少爷生气,只是实在没空洗,要不姑娘带回去自己洗?”气得莲姐直跳脚。 春瑛大感讶异,记得以前二少爷可是人人都惧他三分的角色,又因为在老太太、侯爷面前很得宠,府里的仆人谁不巴结他?象这样明显的推诿之辞,更象是对大少爷说的。她早听说二少爷科举没考中,让老太太和侯爷很失望,可是他仍然是这个家里的少爷不是吗?虽说没中进士,但也还是举人,这些婆子怎么敢这样得罪他? 倚门的婆子发现了春瑛,只一眼,便记起了她是谁,忙换了笑脸迎上来:“这不是三少爷院里的姑娘么?到这里来有何贵干?啊!三少爷那件宝蓝袍子已经洗好了,我这就去拿!” 春瑛睁大了眼,看着她一阵风似的卷进正屋里,又一阵风似地卷了出来,捧上一叠折得整整齐齐的衣物,认得那正是三少爷前些天穿过的衣服,有些呆滞地接了过来,才把手上抱的衣裙递过去:“今儿前头接驾,我原换了这身衣裳,摔了一跤,都弄脏了,姐姐们说要送到这里来洗,不知……”她犹豫地看了莲姐一眼,浆洗房在一般情况下不负责小丫头的衣服,这点她是知道的。 那婆子却笑吟吟地接过了衣裳:“这事就交给我吧!保证很快洗好!不过……洗好了是还给姑娘,还是直接交回给管事?”侯府每回出动这种丫环制服,都是重要场合,过后总会洗干净统一收起来的,浆洗房早有经验了。 春瑛想了想,便选择让她们交回给管事,那婆子非常殷勤地应下,另一个婆子则cha好了簪子,用同样亲切地语气说:“前儿你们院里的兰香姑娘和晨儿姑娘送了几件衣裳过来,还有胭脂姑娘的一条石榴裙,我们已经在洗了,只是这几天活儿忙些,只怕还要耽搁两天,姑娘回去替我们说一声吧?就说实在对不住,我们会尽快洗了送上,请姑娘们勿怪。” 春瑛哑然,干笑两声:“好……我回去就跟她们说。”她有些不太习惯,侯府里的婆子一向嚣张惯了,什么时候对她这样客气过? 莲姐显然也不太习惯,睁大了双眼,看得眼圈发红,咬咬牙,冲那两婆子呸了一声,便转身走人。春瑛顿了顿,对那两名婆子笑了笑,便也退了出去,远远追上莲姐,叫住她:“你跑什么呀?又不是不认得我!” 莲姐冷笑着回头:“我知道你如今得意了,当初我真象个傻子,若早知道你有门路进三少爷的院子,我还用得着给你陪不是么?!但我劝你别太嚣张,如今她们都奉承你,巴结你,早晚有一天,你也会象我似的,人人都瞧不起!”说罢扭头跑了。 春瑛只觉得莫名其妙,她什么时候得意了?又有哪里嚣张了?别人冷落是别人的事,骂她干什么? 她在原地生了一会儿闷气,决定不理了,说到底,冯莲姐不过是一个跟她不算很熟的邻居,她何必多管闲事? 回到浣花轩,她把话传给了兰香,又送上三少爷的袍子,便径自回房间去了。十儿她们不知又聊起了什么话题,一群小丫头挤在床边,谈得热火朝天,见春瑛进门,十儿便跳起来拉着她问:“春儿,你可记得,咱们院子外头,西街口那边,好象有个卖花婆子常常过来摆摊,是不是?” 春瑛一头雾水:“卖花婆子?你是说掉了两颗门牙那个?是呀,她每隔三五天就会来一次,不过平时听说都在隆福寺那头做买卖。” “那就是了!”十儿回头对紫藤道,“你方才说的那种琉璃小珠子,我曾在那卖花婆子处见过,明儿咱们托人去找她,买上几大包,再买些铜线,也串了花来玩,如何?” 紫藤没说话,却转头对容儿挑了挑眉,容儿翘翘嘴角,抚上鬓边:“我这可是在金珠坊买的,足足花了五钱银子呢!你当人人都有这么好手艺,能串出好看的珠花来?” 春瑛留意到,容儿头上戴了一个精致的珠花,层层叠叠,足有五六层花瓣,每一层都是深浅不一的红,看起来就象是一朵盛开的小牡丹花,却是用琉璃珠子串成的。她有些明白小丫头们在说什么了,抿嘴笑了笑,坐到自己**,一边拿药擦伤口,一边听她们说话。 紫藤受不了容儿那脸得意的模样,当即便拍板:“好!咱们几个凑钱去买,先买一包试试,我就不信,凭咱们绣花儿的手艺,串几颗珠子,还会串不出来!”夏荷拍着手高兴地大叫:“好啊好啊!我也要玩!”十儿扯了她一把,眼里却亮晶晶的,显然也很是意动。小凌犹豫着看了容儿一眼,也笑着凑上一份。乡儿则自告奋勇去联系跑腿的人。十儿回头叫春瑛,春瑛问明每人只需出一百文,想了想,便也加入了。 一群小丫头说得兴高采烈,甚至还把其他的丫环也吸引过来了,众人都在议论要串什么样式的珠花,哪里有前几天那种惶惶然的模样?梅香从窗外走过,见到这个场景,微微一笑,便走开了。 与浣花轩里的欢乐气氛不一样,此时二少爷所居的映月堂,却是另一幅景象。 冯莲姐跪在正屋前的地面上,头垂得低低的,大气都不敢出,等待着屋里的主人发落自己。其他丫头都离得老远,生怕惹祸上身。 “那些婆子说没洗好,你就这样回来了?”二少爷李敞阴森森地挤出这句话,莲姐颤声答了一个“是”,便被屋里扔出来的墨砚砸中肩膀,墨汁污了大半件衣裳,疼得她几乎要掉下泪来。 李敞骂了一句“滚”,她便忙不迭爬起身跑了出去,却好运地躲过了接着砸过来的黄铜镇纸。 李敞喘了几口粗气,烦躁地把桌面上的书往地上甩,再朝上头踩了几脚。 他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他是落榜了,可那又如何?与他一般年纪的举人都不常有,更何况是进士?全京城的贵介子弟,有几个比他更有才华?!别的不说,光是自家府上那两个所谓的兄弟,老大是个野种,压根儿就没读过几年书,老三还是个小屁孩,从来都不肯好好念书的,他已经很优秀了,考不中,不过是运气不好,考官不识货罢了,那些人凭什么瞧他不起?! 几个洗衣婆子,不过是卑贱的奴才,也敢轻忽他,看他怎么收拾她们! 他再摔了几支笔,踩得书皮都烂了,才觉得心里爽快些,又开始盘算,要如何在祖母面前告状,再让乳母王妈妈去教训一下那些没眼色的小人。 这时,他的小厮醉绿忽然从门外冲了进来,说话都结巴了:“二少爷,侯……侯爷来了!” “什么?!”李敞一惊,扫了周遭一眼,暗叫不妙,忙踢了醉绿一脚,“怎么不早些来报?!还不快收拾!”便急急跑出去,却迎面差点撞上了父亲。 看着侯爷阴沉的脸色,他心中有些不安,惴惴地行了一礼:“父亲,您……您这是……” “你干的好事!”侯爷冷冷地瞪了他一眼,“你是不是想要让全家人都倒了霉才乐意?!” (饿得胃痛了……我先去找点东西吃,回头再看评回贴……) 第八十一章 二少爷的心 李敞大惊:“父……父亲何出此言?!”他细细回想着自己近日的所作所为,除了出门跟几个朋友吃酒时,到青楼逛了一圈,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父亲怎会忽然这样指责他? 侯爷冷哼一声,抬脚迈进屋中,见里头一片狼籍,儿子的小厮还在手忙脚乱地收拾着地上的破书与文房用具。他心下不悦,朝醉绿大喝一句“出去”,后者便吓得丢下手里的物件,急急跑了。 侯爷从地上捡起一本印着好几个鞋印的《论语》,回头瞥了儿子一眼。李敞头垂得更低了,听到父亲一句“关门”,便忙不迭地照做。 侯爷走到桌后坐下,生了一会儿闷气,才质问道:“今日梁太师带人到家里来抓子思,可是你泄lou的消息?!你都跟别人说了什么?!” 李敞吃了一惊:“不是!”他扑到桌前:“父亲!此事关乎全府上下的安危,儿子怎会做这种糊涂事?!” “不是你还有谁?!你当我们家.有几个人知道这件事?!”侯爷更生气了,敢做却不敢当,他虽是读书人,却几时生了个这么没有担当的儿子?! “知道的人多了去了!”李敞争辩道,“.别的不说,大哥和三弟都是知道的,家下人等,也有人……”他迟疑了一下,不知该不该提到这一点,子思的日常所需,似乎是王总管负责的,而王总管一向很支持他,又是他乳母的公公,他不确信,把王家牵扯进来,是不是个好主意。 侯爷眼中闪过一丝失望,淡淡.地道:“你大哥也就是刚回府那年,因为不识路在花园里无意中撞入竹林,才见了子思一回,此后可从来没再接近过!你三弟又向来跟子思交好,平日也少出门,怎会将此事泄lou出去?!只有你,整日只跟那些纨绔子弟混,也不好生念书!定是你在外头胡说,才叫人知道的!” “绝无此事!”李敞急了,“儿子再不懂事,也知道事情轻.重好歹。那周念与儿子无冤无仇,他被人抓了去,对儿子有什么好处?更何况,这件事传开了,家里是要获罪的,儿子又不是傻子,怎会做出这等有损家门的蠢事?想来那梁太师既然有法子探知这个消息,定是收买了府里的内jian!不然就是周念粗心大意lou了形迹叫人看出来了!父亲只管叫人去审问,一定能查出来的!”他十分急切地想要证明自己的清白,没做过的事他绝不会承认的,万一父亲相信真是他做的,他就再也没有希望了! 侯爷盯着这个曾经疼宠万分的儿子,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出一句:“是么?” “是、是!父亲可以叫王总管去查问,总能查到蛛丝.蚂迹的!” 侯爷却没说话,.只是用手盖住前额,闭上了眼,似乎有些不舒服。李敞战战兢兢地站在一边,试探地问了一句:“父亲……您觉得身子不适么?” “我没事。”侯爷放下手,想了想,才道,“子思……到咱们家也有十来年了。说起来你与他是自幼就相识的,那时你周伯父常常带了妻儿到咱们府里来做客,为父记得子思从小就非常聪慧,比你有过之而无不及,因此常叫你跟他一处念书。照理说,你该与他更亲近些才是,为何却是攸哥儿与他交好?而你……却视他如仇敌般。为父曾听说你总去欺凌子思,这是为何?!” 李敞眼珠子乱转,低下头不说话,表面上看来似乎有了悔意,实际上心中很不以为然。 谁跟周念自幼交好了?小时候他是侯府的宝贝,又天生聪慧,上至老太太,下至小丫头小厮,谁不夸他?只有周念来时,祖母和父亲会把注意力从他身上离开。他们都夸周念比他聪明,比他有才华,比他有出息!可那又如何?!周念如今不过是区区一个官奴,像只不见天日的虫子般,托庇侯府过活,而他是堂堂侯府公子,有举人功名在身,才名远播,下次春闱,必定高中,日后前途不可限量,到底是谁更有出息?瞧着吧,等他继承了庆国侯府的爵位,一定会把那个自命不凡的周念给赶出去的! 侯爷一直关注着儿子的表情,从他脸上的忿然之色中,对他心中所想猜到了几分,不免感到十分失望。他不明白,为什么跟周念认识时间最长的一个儿子,反而会对周念怀有敌意,甚至做出损人不利己的事情来?!难道说,真象妻子说的那样,这个儿子是被宠坏了,心胸狭窄,不堪大用么?若再纵容他胡闹下去,是不是会给全家带来灾祸? 李敞怨恨了好一会儿,才想起父亲一直没说话,忙抬头看他:“父亲,您……您可千万莫要相信那些人的胡言乱语,儿子跟周念虽算不上交好,却也不是仇人,怎会欺凌他呢?这都是别人在造谣!” “是不是都所无谓了。”侯爷闻言更加失望,低头想了想,道,“兴许你是在外头跟人喝酒时,一时醉了将子思的事说出去,也不奇怪。为了你的功课着想,你还是不要出门了,暂且在家好生读一两年书,下一科说不定会考中。将来若是做了官,你出了府,也能支撑门户。休要再跟那些纨绔子弟胡混!”他不想再继续说下去了,疼爱已久的儿子居然一再让他失望,他甚至不想再面对他。 “父……父亲!”李敞满脸震惊,“您在说什么?!”什么出府?什么支撑门户?他还有希望的不是吗?祖母和父亲不是一直没有确定由谁继承侯府吗?!难道就因为某个该死的家伙将周念的下落告知梁太师一伙人,父亲认定是自己所为,就要将他赶出家门吗?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死死抓住父亲的衣袖,哀求道:“父亲饶了儿子吧!真不是儿子做的!” 侯爷扯了扯衣袖,扯不动,才叹道:“也许你不是有意,但出了这种事,你祖母也不会再纵容你了。你放心,你既是我儿子,我绝不会叫你在外头吃苦的。你母亲已经为你看好了一门亲事,就是苗翰林家的小姐,不但温柔贤惠,还知书识礼,正是你的良配。再等两个月,苗小姐就及笄了,届时为父会请一位大媒替你上门求亲的。苗家是朝中清贵,有这么一位岳家,你日后必定前程无忧。”他为这个儿子,也称得上是费尽心思了,苗家只有一个独女,性子又好,家财颇丰,而且苗翰林才学出众又为人豁达,定然不会轻视敞儿是庶出,有苗家照拂,加上儿子又向有才名,他日后也就不必担心了。 李敞听完了这番话,却愤怒地涨红了脸。苗翰林家?那不过是个五品官!老大那个野种娶的媳妇还是江南世族出身,有一位做知府的伯父呢!父亲怎能如此羞辱他?!他知道苗家有钱,而且只有一个独女,但那份家产比起侯府的爵位与产业,又算得了什么?!而且,听父亲的口风,似乎打算让他娶了亲,便出府独立去了?!父亲怎么忍心?! 他急急抓住父亲的袖子想要再行分辩,但侯爷只听了两句,便不耐烦地甩开他,怒道:“孽子,你说的还是人话么?!那是你的长兄长嫂!休要再叫我听见!”然后便摔门而去。 李敞喘着粗气,怔怔地跪在那里,不明白父亲为什么忽然生气。难道他不该有异议吗?他的妻子,就算不是公侯之女,至少也是高官名门之家出身才对,叫他娶一个不如荆氏的,他怎能甘心?! 他越想越觉得愤怒,忍不住大声嘶喊出来,吓得候在门外的醉绿添蓝两个小厮害怕地小声问:“二少爷……有何吩咐?” “滚!”随手抓起一本书扔了过去,两小厮便缩了头,没影了。 过了好一会儿,门外才有了声音:“二少爷,小的已替您将新书本都收罗回来了,您现在就要么?” 李敞已经稍稍恢复了理智,皱眉问:“是谁在外面?” “小的是南秋。”他的书童低头出现在门外,手上提着个大包袱,里面都是各种经史典籍,正好用来替换被他毁坏的那些。 李敞见是他,忽然觉得有些委屈:“南秋,父亲要赶我出去,这可如何是好……”说罢竟红了眼圈。 少年南秋仍旧低着头,小心地从门外迈进来,打开包袱,轻手轻脚地将书本拿出放在桌上,低声道:“侯爷不过是一时气话,哪里会真把您赶出去?” “可是他听了别人冤枉我的话,说我差点害了全府的人!” “那您就证明自己的清白。”南秋微微抬起头,“不然就想法子替侯爷分忧吧?那位周少爷……您也不要再为难了。他与您有什么相干?何必为了他,惹侯爷生气呢?” 李敞一时醒觉:“没错!我没考中进士,父亲才会对我失望。要是我能帮上他的忙,他就不会把我赶出去了!”他立刻起身在屋中走了几个来回,思考着最近父亲有什么烦心事,忽而脚上踢到滚落的毛笔,差点摔一跤,便喝斥道:“笨手笨脚的,还不快收拾干净!”说罢便朝门外走,嘴里念念有词:“梁太师……” 南秋脸上闪过一丝阴影,咬了咬牙,重新低下头收拾起东西来。 (没有春瑛的一章,咳……) 第八十二章 周念的新居所 春瑛乖乖地在浣花轩养了两天伤,除了替梅香做点针线活,什么都不用干,悠闲得很。 梅香给的药很管用,两三天一过,伤就全好了,但春瑛瞧着梅香似乎没有使唤她的意思,便也乐意继续休假。 不过对于周念和三清,她还是很关心的,她借口到花园里透气,想到竹梦山居里看看他们,结果却发现那一带的路都封住了,用蓝色的粗布严严实实地围了一大圈,里头传出敲击砖石和翻土的声音,再往山上看,也用布围住了好些地方,隐隐能见到山顶的翠山小筑周围有许多男子进出。难道是来翻修屋子的?动作真快,可周念和三清又去了哪里? 春瑛担心地去问梅香,梅香只是叫她别去打听,需要她时自然会说的。她哪里放得下心来?寻了个机会,避了人向三少爷李攸问起此事,李攸却笑笑说:“过两日你就知道了。” 春瑛瞪着他,暗暗咬了咬牙,勉强挤出个笑脸道:“今儿怎么人人都打起哑谜来?三少爷要瞒着人,难道还要瞒我吗?” “谁要瞒你了?不过迟些说。”李.攸从袖子里掏出一张薄薄的纸片,朝她扬了扬,“知道这是什么吗?” 春瑛眨眨眼,隐约瞥见那张纸上.有“契书”、“奴婢”的字眼,好象还有自己的名字,顿时摒住了呼吸:“是……是我的契书?” 李攸有些惊讶:“正是你的奴婢.文书,原来你认得?我虽听说念哥儿教你识了些字,没想到你还不算笨。” 春瑛对这话有些不满,但自己的身契就在眼前,她.就顾不上别的了,只是盯着那张纸片看,心里想着要怎样才能把它弄到手。 李攸笑笑,把纸举到她面前展开,道:“前儿你立了大.功,又救了念哥儿一命,只是明面上,不好赏你,但祖母、父亲和母亲心里都有数,已经发了话,日后绝不会亏待你。我叫平安找出了你的奴婢文书,暂时收在我这里,等念哥儿恢复了身份,便将这个给他,往后你的事就由他做主,我们侯府再不cha手,如何?” 春瑛眼中一亮,真到了那一天,周念本来就是好.说话的人,再加上她对他有救命之恩,说一句赎身还不是易如反掌吗?!她脸上现出喜色,又急问:“可是我全家人都在这府里,我……我总不能跟家里人分开吧?” “那就连你父母.兄弟的文书一并给他吧,又不是什么大事。”李攸并不认为这是个问题,只是看到春瑛脸上的喜色,忽然觉得有些不舒服,“你似乎很欢喜?咱们家又没亏待你……”他嘀咕两声,便将文书折好,用一个小锦盒装了,闷闷地袖进袖中。 春瑛这才想起这个小屁孩目前还是她的主人,不能太过得罪了,忙收敛了喜色,恭敬道:“春儿不敢。三少爷要喝茶么?昨儿曼如姐姐才领了六安瓜片回来。” “都快到饭时了,喝什么六安茶?”李攸瞄了她几眼,哼了一声,“去吧,少在我面前晃,要寻念哥儿,往园子东南角寻去,避着人些!” 春瑛偷笑着应了,转身离开屋子,只觉得脚下轻快得象是踩在云上,原本略嫌有些干冷的春风扑面而来,她也觉得这风吹得真干爽。 自由的问题似乎解决了一半,但关键还在于周念什么时候能够平反。春瑛忽然想起,忘了问梁太师搜府事件的后续了,不知道那天要放火的坏蛋有没有吃鳖?侯爷有没有答应将周念的奴籍从山东调回来?看三少爷这几天好象心情很好的样子,应该一切顺利吧? 她有些坐不住了,匆匆吃过午饭,趁着十儿她们都昏昏欲睡,便悄悄摸出了浣花轩,往花园走去。 花园的东南角,与竹梦山居几乎是完全相反的方向。那里没有山,也没有什么象样的房屋。春瑛记得,东南方向因有许多老树,又有小湖相隔,平时很少有人涉足,人们只是习惯在泛舟湖上时,欣赏对岸草地上成片成片的各色野花。不过那里其实还有别的路可以通行,只不过由于年久失修,那条碎石铺成的小径,也只有负责打扫和料理花木的婆子媳妇们愿意走了。 春瑛一路避了人——其实也没什么人可避——走到花园的东南角,只看到周围都是郁郁葱葱的树木,脚下散着黄色白色的小花,却见不到一个人影。树荫太过茂密了,直把阳光都挡在外面,林中却显得有些阴深。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疑惑周念到底住在什么地方? 肩上忽然传来压力,有人搭住了她的肩!她猛地回头,三清那张脸就出现在离她不到两尺的上方。她憋住尖叫的冲动,大大后退两步,才呼了口气,弱弱地道:“好久不见……” 三清咧嘴一笑,将手里的扫帚扛上肩,往林子的方向歪了歪头,示意她跟自己走。春瑛深一步浅一步地跟上,只觉得一路上都是树,待转了个弯,一面白墙忽然出现在面前,墙上俨然是个门,不由得呆了呆:“这里……是角门吧?”回想一下侯府的方位,这个地点似乎已经快到后街了。 三清又拍了拍她的肩,伸手指了指左面,春瑛望过去,便看到两间小屋并排伫立在离门不远的地方,似乎很是陈旧了。其中一间屋子的窗打开,lou出了周念的脸:“是春儿吗?” 春瑛高兴地跑过去:“念哥儿,你搬到这里来了?好象很kao近府外!” “的确如此。”周念微笑着任由她上上下下地打量自己,“此处原是花园的东南角门,只是地点太过偏僻,又无大用,便荒废了,门也封死了。侯爷让王总管亲自将门打开,再让三清稍稍整理了屋子,我们便搬过来了。此处出府方便,即便再有人来搜,隔着湖便能发现动静,立时出府,也来得及。” “府外是什么地方?后街吗?会不会被人发现?!”春瑛有些担忧,但马上又想到,这里离自己家应该不远吧?要是周念住在这里,自己要回家就很方便了,可是这居住条件也未免太差了吧?看起来远远比不上自己在浣花轩的房间,跟自家在大院的小屋倒差不离儿。 “虽是临街,到底还是侯府地界,倒也不怕。”周念在屋角的圈椅上坐下,一派泰然,“侯爷说,出了门,对面和左右都是空院子,原是几家出了府的世仆所居,如今均已另觅居处了,斜对角是李氏族中一位已故的四老爷家的后花园,平时也少有人经过。我只需随便找一个院子往里躲躲,外头的人自然搜不到。”他扫视屋中各处,淡淡笑道:“这里虽然简陋些,倒是住得安心。侯爷已经托人到山东去了,等事情办妥,我就出城去,日后再光明正大地回府里来,其实也没什么可担忧的。” 春瑛想想也是,便替他高兴:“那太好了!以后再不用怕有人来抓你了!等将来你家里平了反,就能回自己家去过好日子!”自己一家也能得到自由啦! 周念也笑得很开心,这时,门外传来李攸的声音:“可是有什么乐子?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说给我听听如何?” 春瑛忙朝他行礼,周念起身作了个揖:“贵客临门,真真篷筚生辉。”回头叫春瑛:“去那屋里泡盏茶来。”春瑛应声出门。李攸笑道:“她如今倒真成你的丫头了,比我使唤还要得心应手。” 周念笑笑,请他就座。李攸张望四周,叹道:“只是权宜之计,等山居修好了,外头风声平静些,我便请父亲替你安排个好些的去处。” “这倒不用,此处方便得很,不必费事了。”周念关心地问起正事,“外头情形如何?梁太师可有受罚?” 李攸笑道:“虽未重罚,皇上却狠狠削了他的面子,前些天那几个问罪的梁派官员全都下了大牢,十有八九是要入罪了,梁杉的官职也没保住,连澹台将军也降了两级,原职留用。若不是太后发话,那梁老儿说不定连太师之位也保不住呢,可惜!” 他收了笑,凑近周念小声说:“我昨儿去了姐姐家,打听到了宫里的事,冯选侍那天原本没有大碍,龙胎虽不稳,却也没掉落,可后来不知怎的,还是没了,太后审问了随身侍女,有人说是皇后指使,可皇上却说,自出事后,他便派人围住了坤宁宫,皇后身边的人根本没出去过!也没外人进入!可见此事与皇后无关。最后太后只好说是太医疏忽,侍女诬告,将两人处死了事。这回连宗人令都忍不住上书,请太后安心荣养了,几位老亲王妃轮着进宫劝说,太后也不好再做什么。梁太师这回是陪了夫人又折兵,叫人好不痛快!” 周念脸上闪过一丝快意,但又很快恢复了平静:“这不算什么,不论是梁派还是恪王府,都没有伤筋动骨,还当谨慎行事,免得他们狗急跳墙才是。” “这话倒是。”李攸道,“皇上下旨,为了安抚冯选侍,升了她为才人,可她这回元气大伤,是成不了气候了。不过太后下了旨,因皇后有孕,冯才人又不便,后宫空虚,令礼部择选官家女子入宫侍奉。太后打出繁衍皇嗣的名号,皇上也不好推拒。我只担心,这又是那些人的诡计。” 周念沉吟片刻,问:“我记得……梁太师的幼女,恪王妃亲妹,似乎已经年近十四了?” 李攸猛地站起身:“你提醒我了!不错,那梁家三小姐,虚岁已有十四了,虽然小些,却也不是不能嫁人。难道那老匹夫竟要将小女儿送入宫里不成?!”他来回走了几步:“他与恪王联手,本就是打着让外孙日后继承大宝的主意,莫非如今改了主意……不,兴许只是为了多个保险。这可不好办,那梁家小女儿是出了名的美貌,若真的参选,太后一定会把她招进宫里去的。从此后宫多事矣……” 周念眯了眯眼:“快告诉侯爷,早作防范。” “我这就去。”李攸匆匆往外走,正撞见春瑛送了茶进来,匆匆喝了一口,烫得直咧嘴,“粗心丫头!” 春瑛没好气地说:“三少爷自己没注意,怎能说我粗心呢?” 李攸白了她一眼,抢过茶盘往桌面一放,便拉她走人:“念哥儿,我要这丫头做些事,回头再叫她来侍候。” 周念笑了,高声叫道:“手下留情!” 春瑛被李攸一路拽着走,忍不住抗议:“我不过就是反驳了一句,三少爷,我再不敢了,你别拉,很痛啊!” 李攸忽然住了脚,把她拽进了旁边的树丛,又伸手捂住她的嘴:“噤声!” 春瑛正莫名其妙,却意外地看到前方不远处,二少爷李敞正独自朝这边走来。 他要来干什么?! 第八十三章 珠花 春瑛与李攸挤在树丛后,透过茂密的枝叶,看着二少爷李敞往周念所住的小屋方向走去,不由得面面相觑。 春瑛问:“他来干什么?来找碴?” 李攸道:“我哪儿知道啊?再说……他怎么知道念哥儿住这里?” 春瑛睁大了眼:“你说他不知道?!” “那是当然!”李攸用看傻蛋的目光瞄她一眼,“这回走漏消息,十有八九就是二哥干的,我听母亲说,父亲狠狠骂过他一顿,不过他似乎还不知悔改。”他歪头想了想,恍然大悟:“一定是王总管告诉他的!啧,这老家伙!” 春瑛远远看着李敞走到小屋边上,三清上前拦住他,不知说了些什么,周念出来了,居然把李敞迎进了屋里。她开始担心了:“二少爷不会又来欺负念哥儿吧?” “我们回去!”李攸一步当先,借助林中花木遮掩身形,蹑手蹑脚地潜回小屋外,春瑛也猫着腰跟上。三清站在门外,时不时担忧地看看屋内,忽而看到他们俩鬼鬼祟祟的样子,瞪大了眼。春瑛朝他比出“嘘”的手势,他微微点头,便没作声。 春瑛跟在李攸身后,弯腰来.到窗下,只听到里面没有想象中的冷嘲热讽,也没有侮辱谩骂,出乎他们意料地,屋中的两人居然在谈论诗词,而且还有说有笑的。似乎是二少爷最近写了几首小诗,不知道好不好,想到花园里住着一个很有才华的幼年伙伴,所以特地拿来给他看看。而周念看了诗,自然是一顶顶高帽往二少爷的头上戴,哄得他眉开眼笑。 若是头一次见他们俩相处的情.形,春瑛会认为这很正常,但正因为她亲眼见过二少爷欺负周念,才会觉得,自己大概是没睡午觉,太困了,所以产生了幻觉。再看李攸,也是一脸呆滞的模样。 屋里的对话还在持续,李敞从.周念处满足了虚荣心后,收起了诗稿,然后吱唔着东拉西扯几句,才干笑道:“说起来咱们已经有许多年不曾好好说过话了,呃……小时候……不懂事,总是爱发脾气,不过,凭咱们两家人的交情,想必……你一定不会见怪吧?” 周念有些拿不准他的用意,只得继续挂着惯常的.微笑,顺着他的口风道:“怎会呢?毕竟认识多年了,两家又向来交好。” “没错!没错!”李敞心想这家伙还算有眼色,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大,“凭咱们两家人的交情,那些小口角都不算什么,咱们也大了,往后就好生相处吧,别再惹长辈们生气了。你也别听其他人胡说,以为我有坏心,其实我是个很好说话的人。” 周念微笑着颌首,心中略有所悟。 李敞本来就不想来,只是被书童南秋劝了两日,.觉得他的话也有几分道理,才屈尊走这么一遭的。看到周念如此有眼色,他也就满足了,一刻也不想再这种简陋的屋子里多待,急着回去向父亲报告自己已经“改正”了:“我忽然想起还有一篇文章未作,晚上要请父亲评阅的,那……我就先告辞了,日后再来请教。” “不敢,念必扫榻.相迎。”周念起身作揖送客,做足了礼数,李敞随便拱拱手便走人了,才出门就忍不住伸手掸了掸两袖与下摆处的“灰尘”,心里想着要回院换一件干净衣裳,没走两步,又改了主意,决定就穿这一件“脏”衣服去见父亲,好证明自己的确是与周念和解了,请他不要再因此怪责自己。 看到李敞走得远了,春瑛才从屋侧探出头来,与身后的李攸对视一眼,都有些不解。李攸皱着眉走进小屋,见周念坐在椅上发呆,便道:“他那人的脾性,哪会心甘情愿服软?不过是因为父亲骂了他,他才来做戏罢了!你可别轻易信了他!” 周念苦笑:“我怎会不知?只是他既然有意和解,我也不能拒人于千里之外。” “这有何不可?!”李攸有些不以为然,“我把他欺负你的事都告诉父亲了,父亲心里有数,这事儿你占理,即便赶他出去,也是应该的,若担心别人怪你礼数不周,你大不了不理会他就是了,又何必这样奉承?!他那人绝不会相信你是在说客套话,只当自己真是李青莲第二了。” 周念只是苦笑。 春瑛心中一动,忽然记起,虽然三少爷每每见了周念,都礼数周全,就当是来朋友家做客,但周念寄居侯府却是事实,加上他的身份又尴尬,侯爷对他可以说是有天大的恩情,往后周家平反,也要借助侯府的力量。在这样的前提下,他面对侯爷的亲子,即便心中再不高兴,也不好lou出一丝不满来吧?虽然他与三少爷交好,而三少爷则与二少爷敌对,但侯府的少爷们相互关系如何,他都不好掺和进去,毕竟,他是一个外人。 这么一想,周念果然不容易呢。春瑛看了看他削瘦的身形与苍白的脸色,想到自己从去年冬天开始,一直照顾他的饮食到现在,还是没能把他喂胖一些,一定是因为心理压力太大了吧? 她小声对他说:“二少爷既然肯和解,就再好不过了,夸他几句也没什么,只要他往后不再来找你的麻烦,你能少受些苦,就比什么都强。” 周念心中一暖,只觉得五脏六腑都浸在温水中般,十分受用。他望向春瑛,这个年纪比他小七八岁的小丫头,竟然能明白他的心声,着实叫他感动莫名。他郑重地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而且我也相信,泄密的人不是他,这点分寸他还是有的。”他转向李攸:“你也别想得他太坏了,他若想害你,我信,但若说他要害侯府,却不可能。侯府获罪他也要受牵连的,没了侯府,他算什么呢?他又不笨,怎会不知道这个道理?” 李攸心里有些闷闷的,觉得很不高兴,他想要反驳周念的话,但对方说得有理,若一味指责兄长,倒落了下乘。他撅起嘴委屈地盯了周念一眼,见对方又看向春瑛,而春瑛居然也在朝周念笑,他就更郁闷了,低声道:“罢了罢了,他若真心和解,我也不管他。我还要去见父亲呢,春儿!我们走吧。” 春瑛愣了愣,才应了一声,向周念笑着告别,随李攸走了。一路上李攸都安安静静地,好象在想事,她一时好奇问了句:“三少爷,你要我跟到哪儿呢?”侯爷在家时,不是在外书房就是在正院里,不管哪里,都不是她能随便去的地方,前面就是通往浣花轩的路了,三少爷要带她到哪里去? 李攸这时才醒觉过来:“你回去吧,我自个儿去给父亲母亲请安。”说罢就径自往前走了,春瑛觉得他怪怪的,一头雾水地回了浣花轩。 一进院门,便听到小丫头们聚在乡儿的房间里大呼小叫,她走过去一问,才知道原来乡儿托的人已经把珠子买回来了。一大包玻璃小米珠,足足有一二百粒,以粉紫二色为多,也有红的绿的黄的蓝的,另有两小包大些的珠子,都是淡淡的粉色,还有一小扎细细的铜丝。 乡儿拿出一个小剪子,道:“这是那卖花婆子自己用来剪铜线用的,暂且借了咱们使,回头还要还回去的,你们可别弄坏了。还有,那八百文钱几乎都用光了,只剩了这几个。”她展示手心里的七八个铜钱,紫藤不在意地摆摆手:“咱也不要了,你拿去,就当辛苦钱吧。”乡儿笑眯眯地收好。 十儿掂起一颗小米珠看了看,又捻起一根铜丝:“能串进去么?这珠子真小,我真怕一不小心,就打翻到地上,一颗也找不到了。” 春瑛凑过去看了两眼,深有同感地点点头。那小米珠说是“米”都嫌大了,不过是两三毫米的直径,说是琉璃珠子,其实是玻璃烧的吧?这是怎么烧出来的?原来明朝的工艺也很发达。 紫藤催促道:“十儿,你不是见过那卖花婆子做这个么?快做来给我们看看!”其他小丫头也纷纷应和。 十儿便试着把珠子串进铜丝里,可串了几个,便抓抓头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我不大记得了,约摸是把铜丝扭出花样子来,可怎么扭……”夏荷泄气地打了她两下:“真不中用!” 春瑛却对这种东西有些印象,张小美好象做过串珠小玩意,原理应该差不多吧?她试着用铜丝串了几颗粉色的小米珠,扭出一小片花瓣,再串几颗,然后扭另一片。紫藤忙凑了过来细瞧,十儿与夏荷也停止打闹,盯着她的动作。 过了好一会儿,春瑛终于串好了一朵单层的小花,只是有些歪歪扭扭的,不太好看。她朝其他人笑了笑,紫藤便跳起来坐回原来的座位:“原来是这么做的,我懂了!”她照着样子做起来,其他小丫头也纷纷开始动手。 “在做什么呢?”曼如好奇地从门外进来,一见床中央放的珠子与铜线剪子,便笑了,“原来是做珠花,你们什么时候弄到了这些?”她左右瞧瞧,接过春瑛手里那个,笑道:“这个颜色倒配得好,却没整好形状,谁敢戴到头上去?” 春瑛讪讪地缩了手,她也知道自己做得不好看,可大家都是头一回,谁不是菜鸟? 曼如笑着在床沿坐下,把那只珠花随便整了整,再照着春瑛原本的配色多扭了几个花瓣上去,感觉立时不同了。春瑛本来是想做出一朵由粉色向紫色过渡的双层莲花来,碍于手艺不精,总是做得不到位,可经过曼如这一调整,整朵珠花就变成了她想象中的样子。她惊喜地叫道:“崔姐姐真厉害!你以前做过这个?” 曼如手上一顿,不自然地笑了笑:“小时候玩过,许久不做,都手生了。”她拿剪子剪了铜丝,把多余的部分折了两折再扭成一股,然后把花往春瑛头上一cha,笑道:“照照镜子看如何?” 春瑛马上借了乡儿的镜台看了,非常满意地点点头,回过头来,曼如已经在做另一朵了。同样是粉紫莲花样式,正好让春瑛的双鬟一边戴一个。夏荷见好看,也缠起了曼如:“好姐姐,也给我做一对吧,我要粉色的,粉色的荷花!”曼如笑着帮她串起来。 众小丫头们跟着学做,到了珠子将近用完时,居然每个人都至少有了一朵。春瑛自己做的也是粉紫双层莲花,不过花芯部分为了区别,用的是紫色珠子,跟她头上戴的那对珠花的粉色珠子不同。 她将珠花递给曼如:“多谢姐姐给我做的珠花,这一个做得还能见人,姐姐拿去戴吧,算是谢礼。” 曼如笑着接过:“那我就不客气了。”她把珠花往头上一cha,与其他人互相打量一番,都觉得好笑。 “你们太闲了是不是?居然偷懒不干活!”晨儿在窗外抱臂冷哼,“曼如!屋里茶炉子是冷的,三少爷明儿要穿的衣裳也没拿回来,你跟小丫头们闹什么呢?!” 曼如淡淡地道:“今儿轮到你烧茶炉子,不该我的班,三少爷的衣裳兰香姐姐已经叫人去拿了,原来还未回来么?” 晨儿一窒,跺跺脚扭头就走,迎面见三少爷走过来,立马换了笑脸:“三……” 话音未落,李攸已经越过她,往乡儿房间里来了:“在串珠花么?这个好,明儿叫平安买些好珠子来,大家串几个送给大嫂子、二妹妹和三妹妹玩。”顿了顿,又笑道:“二哥正要说亲呢,等事儿定了,你们也得预备些见面礼。” 春瑛问:“三少爷,二少爷要说亲了?”谁家小姐这么不幸? “是呀。”李攸笑笑,想起刚才在母亲处看到二哥一脸不甘心的模样,便觉得好笑。 二少爷的亲事终于定了苗家,侯爷与太太安氏商量好请哪位媒人,正打算送礼过去相请,谁知李敞忽然闹出一件大事,惊得他们目瞪口呆。 李敞原本与几位旧友出城外踏青,路遇一家女眷惊了马,为了救人,他非常神勇地冲过去,搂住人家的小腰转了两转,当着许多人的面,把姑娘推开,自己却被马撞倒了,事后还一边流血一边安慰人家小姐别慌,同时,居然提出,为了那位小姐的名节,决定要娶对方为妻。 而那位小姐,正是梁太师的幼女,恪王妃之妹,梁玥。 第八十四章 侯爷与太太 正屋内,侯爷李章与妻子安氏分坐在主位上,盯着面前的李敞。安氏只是默默地垂下眼帘,闭口不语,侯爷却无法再忍受儿子脸上的得意之色,斥道:“瞧你做的好事!早就叫你不许出门的,又跑去踏什么青?!原来是去做这种拈花惹草的勾当!” 李敞有些不高兴,低了头赌气道:“儿子不过是跟几个同窗出门走走,看看风景,对几句诗,父亲不也曾说过,这原是极风雅的事么?遇上梁家小姐,本就是巧合,起初是为了救人,再后来……总要为人家小姐的名节着想不是?” “你……”侯爷气得半死,“救什么人?!那种人家的女儿,死了干净!你还管她的名节做什么?!”他越想越不是滋味,如果儿子不知对方底细就去救人,也就罢了,可听儿子身边的小厮所言,明明是救人前就听说了那是哪家小姐,几个公子哥儿还远远地望着人家调笑。既知对方是谁,心肠再好,救了人便罢,还管什么名节?那梁玥若因为名节有损,不能进宫,反倒是好事。梁家要怪到儿子头上来,只需推说是为了救人一时不察就完了,偏偏儿子还多事地去求亲,这不是自己惹麻烦上身么?! 他气得手都在发抖,安氏忙起身走到他背后,轻轻抚着他的背,柔声劝了几句,又倒茶给他喝,才温柔地对李敞道:“瞧你把父亲气成什么样儿了?还不快认错?!你既是去救人的,救了人便罢了,又何必要求亲?那样人家的小姐,怎会是你的良配?快听为娘的话,把亲事推了吧。” 侯爷抬头望妻子,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他就知道,她能体会他的意思。 李敞却被她的话惹恼了,瞧.她这是什么口气?真以为她是他的母亲,能给他做主了?!他冷冷地道:“她是太师之女,小小年纪就出落得美貌如花,哪里配不上我们家的门第?”他瞥了安氏一眼,眼中闪过一丝鄙夷,“至少比苗家的女儿强。” 安氏闻言,忽然背转身,拿帕子揩.了揩眼角。侯爷见状便怒了:“你这是什么话?!你母亲也是为你着想!”安氏忙拦住他:“侯爷别怪他,他还小呢。”接着便朝李敞温柔地笑笑,道:“敞哥儿,你难道不知道嫁女嫁高,娶媳娶低的道理?苗家是清贵人家,苗翰林夫妻性情都极好,教出的女儿也是贤惠女子,有这样的妻室,你将来要博仕途,家里一概都不用操心。可那位梁小姐,虽是美人,出身也高,可性子却也傲些。你若真娶了她,日后便事事被她压一头,哪里能过日子?” 李敞冷笑,他将来是要继承侯.府的,哪里能将就着娶个普通人家的女儿?妻子再贤惠,再能管家,无法在他的前程上给予帮助,又有什么用?他要的是妻子不是管家丫头!安氏真以为他不明白她的用意么?无非是担心他娶了高门贵女,将来会对老三有威胁罢了。他绝不会上这个当! 于是他便淡淡地说:“太太多虑了,梁小姐是名门闺.秀,知书识礼,日后也会是好妻子。” 安氏见他神色,便知他听不进去,叹了口气,坐下道:“.即便梁小姐是好女儿,这门亲也是做不得的。”她望向侯爷,满脸忧虑:“宫里早有消息传出来,说太后打算下拣择令了,妾身急着给敞儿订亲,也是担心苗小姐会被选进宫去。靖王府早得了风声,梁家的三小姐早已内定要进宫的,据说太后连封号都想好了。如今敞儿横cha一手,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善罢干休,怕就怕恪王府和梁家会趁机发难,责怪侯爷。” 侯爷也是担心这件事,不过他怕的不是梁家人.和恪王府为难自己,而是忧虑梁太师把持了吏部与礼部,国子监祭酒又是其党羽,儿子正在求科举出身,万一叫那些人坏了前程,岂不是糟糕?这个孩子,虽说读书不错,却实在算不上精明,若科举上有碍,也不知道该走什么路了。 李敞不以为然.地撇撇嘴,摆出一副恭顺的模样,对侯爷道:“父亲,儿子也是想为你分忧而已。其实儿子早就听人说,那梁家小姐可能要进宫,父亲想必也为此头疼吧?如今儿子娶了她,她就没法进宫了,父亲自然不需再烦恼。”他忍不住再lou出得意之色,为了打听到梁玥的行踪,他可花不少功夫呢,私下攒的银子也去了将近一半。 侯爷惊讶地瞪着他,有些哭笑不得,真不知道应该骂他还是夸他,若儿子是有意如此,倒还真是歪打正着了,不过只是要阻止梁玥进宫,也用不着求亲吧?他深呼吸几口气,才道:“如今那梁三小姐也进不了宫了,亲事就作罢吧。梁家日后必不得好下场,没得连累了咱们家。” 听到父亲没怪自己,李敞又得意了:“父亲不必担心这个,即便娶了梁家的女儿又如何?他们家犯了事,儿子写一纸休书就能跟她断得干干净净,可若他家没倒,凭这桩亲事,他们也不好太为难咱们家。别的不说,象上回那样闯府搜人的荒唐事,梁太师绝不会对姻亲做吧?” 侯爷又瞪过去了,安氏忙道:“你父亲累了,你且下去吧,跟你姨娘说说话,等会儿叫你再上来。”李敞瞥了她一眼,朝父亲行了礼,又象征性地朝她作个揖,才转身出了房门。早已候在门外的花姨娘高兴地迎上来,拉着儿子往自己房间走,预备要好好夸奖他。 留在屋内的安氏则劝侯爷:“敞哥儿只是年轻不懂事,想得不周全,才会犯糊涂,你就别生气了,明儿跟女婿说一声,把事儿抹了吧。” 侯爷叹气地摇摇头:“事已至此,只怕由不得咱们,也由不得梁家了。”他笑了笑,“如此也好,梁家绝了送女入宫的心思,咱们也能松口气。那梁家三小姐年纪还小呢,定了亲过几年再入门,梁家能等到那时便罢,否则咱们退婚也是天经地义。只是……”他抬头望向妻子,“若她真进了咱们李家的门,你要看紧些,别让她胡闹,咱们家只认性情老实的媳妇儿!” 安氏会意地点点头,伸手拿起杯子喝了口茶,又想起一件事:“敞哥儿屋里的织画,前几个月才开了脸,又怀了胎,若真要跟梁家结亲,这事儿却有些不好提。要不要把人送到庄子上去?敞哥儿屋里的丫头也该清一清了,他一天比一天大,总不好还留那么多丫头在身边使唤。” “你做主便是。”侯爷一向对家中内务不太关心,“但也别把通房丫头都送走,总要留一两个。敞儿都快二十了,还要再等几年才能娶亲,屋里没人,总是不好,那个织画,也要派妥当人照顾好,到底是咱们家的骨肉。” 安氏应了,又道:“那敞哥儿院里的南棋……本是老王的孙女,年纪倒是不小了,又不是通房,我想着,还是把她调到我屋里来吧。敞哥儿院里留两个通房,再有三四个小丫头也就尽够了。” 侯爷没什么意见,略一沉吟,便道:“老王的孙子,不是要入国子监么?也该娶妻了吧?替他挑个好的,省得他到外头去寻,又不知底细。” 安氏心中一动:“我身边的几个大丫头,年纪也不小了……” “不行。”侯爷出人意料地否决了,“老王的孙子我见过,挺有天份,据说也很得老师的欢心。他本是拖了籍的,若娶的是你的丫头,别人定要笑话。我记得淑君送来的四个美人,墨玉墨兰我都收用了,剩下两个在你那里?挑一个给他。她们原是好人家女儿,送封信回原籍去,联了亲,也算是给老王的脸面。” 安氏虽有些不甘心,但也不好再说什么,笑着应下了。 她正要派人找桂花来,侯爷却又叫住了她:“前儿我听你陪房的老陈说,要替平安说亲了?说的是哪家?” 安氏忙笑道:“正是攸哥儿屋里的梅香,最是老实本份的,人又能干。侯爷觉得如何?” “你觉得好便这么定了吧。赶明儿替他们好生操办操办,五月我要派平安出门一趟,别误了时候。” “是。” 几桩婚事就在侯爷夫妇的三言两语下决定了。次日,皇上无视梁太师的黑脸与太后的怨言,兴高采烈地下旨,赐婚给庆国侯府二公子李敞与梁太师嫡出幼女梁玥,还称他们是一对“天作之合”的鸳侣。恪王府出人意料地对这桩婚事持赞成态度,还在太后面前说了不少好话,梁太师虽然满腹怨气,也无法改变结局了。消息传回侯府后,二少爷的地位一下升高了,原本冷言冷语的管事们也再度巴结起他来。 但这些事都与浣花轩的小丫头们关系不大。春瑛等人更关心梅香要嫁人这件事,纷纷向她祝贺,任是梅香再大方稳重,也羞得躲到房间里不肯出来见人了。 但与春瑛等小丫头们的态度不同的是,兰香的心情有些微妙。她与梅香本是同期,梅香要嫁人,意味着她在浣花轩也待不久了,她心下惴惴的,又有些焦虑,更多的是不甘心,难道她就这样去嫁人了?过惯了浣花轩的日子,她又怎能再次忍受清贫?而且……嫁人?!这是多么可怕的事! 而在曼如与晨儿两人眼中,梅香嫁人却又意味着另一件事:有人要从二等升上去了。这个人会是谁呢?两个二等丫环看着梅香房门外欢笑的春瑛等小丫头们,互相对视了一眼。 (烽烟又起啊~~~) 第八十五章 谁要高升? 小丫头们挤在走廊里,掂起脚尖望向屋内,时不时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又低头互相交头接耳,再发出一阵大笑。 春瑛抿着嘴站在边上看热闹,从她的角度望去,正好透过窗缝瞧见梅香坐在炕边做针线,绯红一直染上了耳根,听到门外小丫头们的笑声,头垂得更低了。梅香正在一块大红绸子上绣花,明明是三少爷的贴身小衣,却有小丫头在那里议论,会不会是她的嫁衣或红盖头。梅香又羞又恼,终于忍不住扭头低声斥道:“都不用干活了么?还不快散了!” 小丫头们笑成一团。梅香一向是好性儿,况且浣花轩有喜事,稍稍偷懒一下是可以默许的,因此没人真把她的话听进耳朵里。直到兰香在邻房被吵得受不了,走出来骂道:“歇了半个时辰也就尽够了,都给我回去干活!又不是你们嫁人,一个个乐呵个什么?!” 小丫头们不情不愿地散开,春瑛走慢了一步,被兰香叫住了:“你的伤都好了吧?也别装小姐了,勤快些动一动!府里养你可不是让你吃白饭的!”春瑛回头望了她一眼,撇撇嘴:“知道了。我前几天就开始干活了……”她一边嘀咕着一边往外走,打算到小厨房去帮帮忙。 兰香回头看了看梅香,后者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她顿了顿,勉强笑道:“瞧我,都忘了跟你道喜了。这可是难得的好姻缘,满府里也没几个姐妹能有这样的体面,平安……年轻能干,又得侯爷太太的宠信,你日后便是高高在上的管家娘子了,我还要请你多照拂呢。” 梅香忙道:“快别这么说了,都.是从小儿一块儿长大的姐妹,何必这样见外?你……”她红了红脸,声音跟蚊子似的:“你也会有好姻缘的。” 兰香脑中却想起了平安那张说.话便带了三分笑的脸,有些闷闷的。从小就在府里当差的平安,因其父母的身份,跟她们这些侍候三少爷的大丫头颇为相熟,她也曾想过,侯爷太太也许会把她们中的一人许配给平安,也许就是她,可没想到,平安会自己选择了梅香。 满府里也许再也找不到比平.安更好的年轻管事了,身家、权势、年纪、容貌、性情,无一不是上上之选,梅香真是上辈子烧了高香,而她,难道真的要随便配个小厮了吗?可是……凭什么?!梅香跟她原是一样的,结果一个深受三少爷的宠信,一个却只是不上不下,现在梅香连姻缘也比她强一百倍,将来必定会执掌府里的大权,而她呢?只能将就一个粗俗的小厮,然后象那些粗俗的婆子媳妇那样,日复一日地过着清贫的日子,整天跟人吵架拌嘴,吃酒赌钱?! 兰香打了个冷战,再望了梅香一眼,咬牙回了自己.的房间。梅香觉得她的神色有些古怪,但也没有多想,只是见房中无人,便挨近自己的床头,在被铺下摸出一个布包,lou出里头做了一半的男鞋,嘴角弯出一个羞涩的笑。 门边又传来了脚步声,惊醒了梅香,她忙忙将鞋塞.回被子里,回头一看,原来是lou儿。 lou儿抿嘴笑着道:“三少爷喊你呢,你别光顾着害.臊。”说罢瞄了她的床铺一眼,“藏什么呢?那是给谁做的?我怎么瞧着不象是三少爷的尺寸?” 梅香飞红了脸,.啐她一口:“都说你是老实人,我瞧着倒比那不老实的还要可恶!你快去吧,我马上就来。” lou儿咬着帕子角儿,笑着去了,梅香再把布包藏得紧些,才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往正屋里来。才转过廊角,便瞧见胭脂坐在栏杆上,手里正给三少爷做一顶帽子,她微微一笑,上前打了声招呼。胭脂淡淡地应了声,又垂下头接着做活。梅香看了她几眼,才继续往前走。 三少爷李攸正在屋里看书,见她进来,便道:“快关了门,我有话跟你商量。”梅香有些诧异,但还是照做了,接着李攸让她搬了脚踏到自己跟前坐下,才笑道:“你跟平安成亲,真真再好不过了,难得他对你有心,还请陈大叔向母亲提亲。” 梅香红着脸低头,小声说:“都是太太的恩典……” 李攸摆摆手,道:“这事儿你们拿主意就好。不过母亲早上喊了我去,除了说你的婚事,还提到了接替你的丫头人选。母亲的意思,是叫我自己做主,最好是从咱们院里挑一个,也不必调别处的人来了。我有些拿不定主意,便想问问,你觉得咱们院里,哪个丫头好?” 梅香闻言也收起了羞意,认真思考起来。屋中一时沉寂,两人都没留意到,有人从屋后转进了侧间,正是曼如。她听到他们的对话,先是怔了怔,便马上轻手轻脚地躲到幔帐后细听。 梅香沉吟片刻,便道:“三少爷觉得如何?你如今也大了,若是太太有意要放个人在屋里,那自然便是胭脂,或者曼如也不错。” 曼如霎时摒住了气息,眼中闪过一道喜色。 李攸却撇嘴道:“说这个做什么?我问的是能办事的!”曼如有些失望,但还是认真听下去。 “若说本份能干……”梅香想了想,“自然是lou儿。她在你身边的资历,只比我和兰香少两年,平日里不打眼,但干活极麻利,院里上上下下的丫头都跟她交好。难得的是,她是个正经人,向来不爱跟人争闲气,只可惜脾气太好了,容易心软,压不住小丫头们。兰香在时还罢了,等兰香也出去了,就有些不足。” 李攸歪了歪头:“兰香年纪也不小了,我盘算着,今年里让母亲把她也配出去,省得她老是烦人!如今的二等里,可有能接替她的丫头?别跟我提晨儿!” 梅香心里为同期的姐妹默默哀叹一声,嘴里却笑道:“三少爷觉得曼如如何?她虽历练得还少,瞧她平日行事,也算不错了。原本我还怕她太软和了,但细细瞧来,倒觉得她也有几分气性。只是比起兰香,还差了许多。”曼如咬咬唇,心里不知是该感激梅香,还是埋怨她。 李攸略皱了皱眉:“曼如?我原也觉得她不错,可仔细想想,她这人有些嘴碎,总爱说别人如何如何,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我从前以为她是在说别人坏话,可后来见她跟其他丫头们有说有笑的,脸色又不似作伪,又觉得不像。不管怎么说,她来的时日太短了,我还不能信她。” 曼如心中大悔,恨不得将过去做的那些事一笔勾销! 梅香笑道:“既如此,就让曼如在二等上再历练两年。其实兰香还没到出去的年纪,多留她一段时日也好。等到lou儿学会了,曼如她们几个也知道规矩了,再送她一副丰厚的嫁妆,也不枉她服侍你一场。” 李攸挑挑眉,爽快地答应了:“也罢。其实兰香也是极好的,只要她不自作聪明。对了,lou儿既要升上来,二等丫头便少了一个人,你觉得春儿怎么样?” 曼如顿了顿,停下了后退的脚步。 “春儿……会不会太小了?”梅香有些犹豫,“她来了还不到一年呢。” “可她信得过。我正缺信得过的丫头呢。”李攸道,“从前她是不太稳当,如今已经稳重许多了。这几个月,她替我办事,也没叫人起疑心,颇有几分机灵。况且她就算升了二等,也干不了几年,有了二等的身份,将来说出去也好听些。” 梅香明白他指的是将来春瑛要跟周念离开的事,想想觉得也有几分道理,便笑道:“三少爷觉得好,便这么办吧,明儿是我去回太太,还是三少爷自己跟太太说?” “晚饭前你跟我一起去吧,省得你一害羞,就把我的话忘了。” 梅香大窘,万万没想到三少爷一本正经地议事时,会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顿时涨红了脸,咬牙节齿地说:“三少爷真真是长大了,还是把胭脂调上来侍候吧,保不准什么时候便用得上!” 这回轮到三少爷脸红了,反驳道:“说了不用就是不用,你忘了去年她来时,我跟你说的话了?!如今她姐姐不就有了一桩好姻缘?” 梅香扑哧一声笑了:“这话真真是孩子说的。三少爷,若是桂花不曾有这桩姻缘,胭脂还能外嫁,如今却是不好办了。太太都发了话,将来她十有八九是你屋里的人。你尽管放心,自从那回接了驾,她已经老实许多了,虽还不肯到正屋来侍候,你身上的活计,她却不再推拒。你如今穿的这件袍子,可不正是她的针线?明儿再叫兰香教她些服侍的规矩,让她做点轻省活,也省得她整日闷在屋里不理人。” 李攸没吭声,心里有些不以为然,又有一种说不清的失望。胭脂的变化他也发现了,她能认清自己的身份,自然是好事,但可别从此就变得跟其他丫头一样才好。 曼如悄悄松开幔帐,无声无息地退了下去。 她很失望,虽然进浣花轩只有一年多,但她自问已经竭尽全力了,满院里有几个丫头比她做得更好?本来梅香出嫁,是个极好的机会,没想到就这样失去了,难道真的要熬上几年才能出头?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隔着窗打量对面廊下的胭脂,再拿起手镜,照了照自己的俏脸,叹息一声,把手镜拍在梳妆台上,生起了闷气。 姿色的确是比不上,而且,胭脂识字,又会弹琴,针线做得也不差,她拿什么跟人比? 曼如咬咬唇,忽然想起,方才三少爷与梅香说起春儿时,曾提到春儿替三少爷“办过事”,而且表现机灵,“信得过”。春儿到底替三少爷办了什么事?如果是打扫屋子,又何须担心会引起别人疑心?如果说……这件事真的很重要的话,那她是否也能做呢?春儿能办好的,她也可以! 春瑛打了个喷嚏,摸了摸手臂,觉得有几分凉意,忙跟绿豆告了声罪,回屋添了件比甲。正打算回厨房去,却被梅香叫住了。她道:“三少爷方才想要看一本书,却记起书借给了周少爷,你走一趟要回来吧,书名是这个。”她展开手里的一张纸,春瑛认得上面是“甫田集”三个字,随口应了,便往院外走。 一路到了花园里,她避过几拨人群,直往小径上走,才转过弯,眼角却扫到身后有绿影一闪,她疑惑地回头望望,却没看到任何人影,心中觉得奇怪,难道是她看错了? 正想时,前头青影一闪,她眼尖认出那是二少爷,心中不由大叫“怎么又是他”,脚下却不敢迟疑,忙忙往回退了十来尺,避入树丛中,结果身后不远处的树荫里又闪过了一抹绿影。 这这这……这倒底是怎么回事?!二少爷……不是正从前方走过来吗?那她后面的又是谁?! (替跟踪者抹一把同情的泪……厚着脸皮求粉红票票,在榜上已经落后很多鸟……) 第八十六章 说句心里话 二少爷越走越近了,春瑛心念电转间,小心地踩着草地再往后退了几步,把自己整个身形都藏在树丛后。眼看着他从面前的小路走过,她微微松了口气,打算等他的身影一消失便快速走人。 只是她也有些好奇,看二少爷来的方向,还有他手上拿的书本,难道他是来找周念讨教学问的?!老天要下红雨了吗?二少爷居然不但向周念道歉,还去他那里做客?!真是太神奇了! 一声轻微的惊叫声传入她的耳中,她顿了顿,扭头透过枝叶努力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张望,隐约看到有两个人影在前方晃悠。接着便是二少爷的调笑声:“哟……我还道是谁呢,看来你跟我还真有缘份哪?该不会是专程在这里等我的吧?哎,别走呀!我又不会吃了你,你跑什么?!” 撕帛声传来,春瑛心中一跳,猜到定是跟在她后面的人被二少爷发现了,听起来似乎是个女孩子?二少爷要干什么?该不会想非礼人家吧?!她忍不住往前踏了一步,便听到一个女声气急败坏地道:“二少爷放尊重些!你、你要是敢乱来,我就告诉太太去了!” 春瑛皱了皱眉头,她认得这个声音,分明就是曼如。曼如跟在她后面做什么? 二少爷沉下脸,手上一松,曼.如便趁机跑了,前者站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才冷笑一声,往园门方向走。 春瑛轻轻从树丛后走出,咬咬牙,.才继续朝自己的目的地走去。 三清坐在屋前不远的地方,拿.着件衣服在缝。春瑛呆滞地走过去,看着他手里的白衣,干巴巴地道:“三清……真能干呀,连针线活都会做?”而且看上去手艺比她还要好,这让她大受打击。 三清摸摸头,咧嘴笑道:“外面做的,破了,补补。” 春瑛迅速重拾了信心:“是吗?原来是这样。”还好,是找.别人做的,三清只是把破的地方缝好而已,仔细看看,果然缝得挺粗糙,不过那是件中衣,穿在里面,别人也看不见。他一个大男人懂做针线,已经很了不起了。 春瑛夸了三清几句,才走进屋里,见周念对着桌面.上的一叠纸皱眉,便笑着上前行礼:“念哥儿,三少爷叫我来问你,从前借你的《甫田集》,他今儿正好想要看一看,不知可方便还给他?” 周念闻声抬头笑道:“我有好些日子没翻诗文了,.他要就拿回去,在里头的箱子里呢。”说罢又对着那叠纸叹气。 春瑛从箱子里.翻出了想要的书,回头见他愁眉苦脸地,便好奇地问:“你在烦什么?”扫了一眼最上面的那张纸,似乎是一篇文章。 周念叹道:“方才敞哥儿来了一趟,拿了几篇文给我瞧。” “我知道,来的路上看到他了。”春瑛抿嘴笑道,“这倒叫我想起一个典故来,书上是怎么说的?是几时,孟光接了梁鸿案?上回他明明只是勉强应付而已。” 周念哑然失笑:“孟光何尝接了梁鸿的案?自然是以梁鸿为尊的。不过你这个典故倒是用得不错,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长进?我还道你爱听我说典故,只是当作听说书而已。” 春瑛眨眨眼,扯回了正题:“二少爷拿文章来做什么?” “他说……我无严师教导,不通经史,不会作文,日后即便是家里平反了,也没有好前程,因此特特将他近日的几篇习作带来给我看,叫我好生惴摩,平日里照着样儿练练手,将来若有机会,也能早做准备。” 春瑛十分意外:“他有这么好心吗?” 周念苦笑:“他近日也来过几遭,有两回是跟侯爷一起来的,侯爷见他与我相处和睦,也很欢喜。我总不能叫侯爷失望。”顿了顿,又对着那叠文字叹气:“可是……我虽无明师教导,小时候在家时,也读过四书,见过几篇八股范文,瞧了这些文章,总觉得写得太虚,如高屋建瓴,却泛泛而谈。我有心要提醒他一句,却又怕他生气,但不告诉他,又对不起侯爷,因此烦恼得很。” 春瑛笑了:“这有什么好烦恼的?二少爷难道没有老师?他的老师难道不会提醒他?他自己做不好,跟你有什么关系?再说了,你没有老师教导,而他有,就算你好心提醒他,他也不会信的,说不定反而会觉得你是故意贬低他呢!” 周念哑然,叹息一声:“也罢,下回见了侯爷,我把这些文章拿给他看,从旁略提两句吧,以侯爷的眼光,自然知道其中不足。”他将那叠纸随手夹进书本里,摆到书桌一侧。 春瑛有些不以为然,侯爷说不定早就知道自己儿子的作文水平了,哪里要他多事?不过她心里清楚,周念对侯爷非常尊重,她说这话,他也是听不进去的,便没多嘴。 她望了望窗外的三清,笑道:“我觉得三清真是越来越能干了,居然还会做针线活!他补的是你的衣裳吧?其实你们两人的衣服破了,可以跟我说一声,我虽然不大会绣花,缝缝补补还是做得来的。三清补的那件好象很旧了,等我回去跟梅香姐姐说一声,要几块料子帮你们做几件新的吧?”她在家时便练过手,对自己在这方面的手艺相当自信。 周念有些结结巴巴地:“可是那……那是贴身的衣裳,这、这不太方便吧?”他脸颊有些发红。自从住进了侯府,他全身上下穿的衣裳,都是王总管在府外碾转找人做的,手艺都还过得去,但需要缝补时,就只能kao三清。后者现在缝的,正是他的中衣,记得还有一件中裤。想到这些贴身的衣裳会转到春瑛手里,他就觉得很不自在。 春瑛听了他的话,很是诧异,但马上就反应过来了:“你是说你贴身的衣物我不方便缝吗?可是……我也帮你洗过衣服呀?”虽然不是内衣,但老实说,她完全不觉得那有什么不同,古代男子的内衣丝毫不会引发她的羞耻心,那也就跟平常的衣服差不多。她想了想,笑道:“三少爷的贴身衣裳也是丫环们做的,他就不会觉得不方便。念哥儿你又有什么不方便的?” 周念憋红了耳根,表面上很镇静地回答:“没有,那就劳烦了,你照着旧衣的尺寸做就好。”说着拿过一本书,翻看起来。 春瑛脸色古怪地看着他拿倒的书本封面,忍住笑意去找旧衣,然后东拉西扯地,说些闲话,比如方才在来的路上看到二少爷的情形,又忍不住提醒:“我看他根本就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念哥儿你可别真信了他,有要紧事都不要跟他说,谁知道他会不会卖了你?” 周念应了一声,又若有所思:“你方才说,跟你在一处当差的丫环……在跟踪你?” 春瑛忙道:“是呀是呀,我觉得她一定是在跟踪我。那条路很偏僻,除了打扫湖岸的人每旬来一回,平时很少有人经过的。平白没事,她怎会跟在我后面?而且还躲躲闪闪的,好象不想让我发现她。”她想了想曼如近日的作为,咬咬唇,低声道:“我觉得她很奇怪,看起来明明是很温柔很亲切的样子,有什么好事儿也会拉上我,可总有人说她不是好人,说她背地里爱算计人。我以前是不信的,但现在回头想想,好象真有些不对劲儿。如果她真的害过人,就实在太可怕了,而且很可恶!又没有什么天大的好处,犯得着这样么……” 照传闻看来,不管是菊香竹香,还是青儿,她们的离开都没给曼如带来特别的好处,顶多就是升上了二等丫头,又在三少爷面前得了体面而已。升位份可以加月钱,也不过是每月多几钱银子,她实在无法相信,曼如会为了这么一点钱而背地里算计别人,甚至不惜闹出人命。而这回曼如跟踪她,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周念沉吟道:“兴许她有自己的缘故,若她真的很照顾你,你也别因为他人的几句话,就疑心她。” 春瑛点点头:“我明白,所以我一直都跟她好好相处。”犹豫了一下,“其实……我猜到她心里想要什么,不就是想要往上爬,想要做姨娘吗?浣花轩的丫头,很多都有这个想法。虽然我心里不能认同,但也不会瞧不起她们。我只是……我只是不能接受别人因为微不足道的原因就害人性命而已。曼如……有人说她害了人……”想到青儿那双青灰色的脚,她胸口闷闷的。 周念眼中一闪,轻声问:“你……你不认同她们的想法?说起来,我好象从没听你说过,你将来有什么打算?攸哥儿已经跟我提过,等将来我恢复了身份,便将你全家人都转给我。你知道我一向没把你当成一般的小丫头看待,跟我说说吧,你想要做什么?做女管事?” 春瑛冲他笑笑,抿紧了嘴不说话。 周念低笑:“跟我说说吧?在我面前有什么好顾忌的?万一我安排的不合你心意呢?你就让我心里有个底,日后也不会闹笑话。” 春瑛咬咬唇,仍在犹豫:“真的要说吗?那你不许告诉别人。”其实她对周念还是很信任的。 “我不告诉别人。” “连三少爷也不许说?” 周念笑了:“好,我不告诉他,谁也不告诉,就我一个人知道。” 春瑛回头望望门外的三清,凑到周念身旁,压低了声音道:“其实呀,我想……如果有机会,能让我全家人都拖籍就好了。我们成了平民百姓,可以做点小生意,不用受主人家的气,也不用动不动就挨打挨骂……”她抬眼看看周念的脸色:“你不会说出去的,是不是?” 周念只觉得自己的耳朵有些发热,心中涌起一阵愧意,好不容易压下去,郑重向春瑛点了头:“我不会说出去的。这……这是很了不起的志向。” 春瑛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你别笑话我,我知道很多人都觉得,留在侯府里,日子过得更舒服,可是我……不想让别人决定自己的将来,我日后要干什么,赚多少钱,嫁给什么人……这些都是我自己的事,为什么要让主人家来决定?我也很怕挨打,更怕主人家一生气,就把我卖到不知什么地方去……那种感觉真是糟透了!” “我不会把你卖掉的。”周念轻声道,心里头一次对春瑛产生了敬佩之意。 春瑛冲他甜甜一笑:“我知道你不会。我当然信得过你啦。”顿了顿,又小声说:“念哥儿……我跟你打个商量吧?将来我要是真成了你的丫头,你……你就放我们自由好不好?我们可以继续给你干活,我爹娘都是老实人,不会背着你做坏事的!” 周念笑着点头,春瑛大喜,抱着他的手臂道:“谢谢你,你真是个好人!”忽然间想起这个动作在古代不太妥当,对方毕竟是个成年男子,她一下红了脸,不好意思地松开手。 周念的脸也有些发红,却觉得心里软软的。春瑛的心愿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但他真心希望,能给她一点小小的帮助,那会让他觉得,这个世间霎时变得明媚起来。 (不要说我的文里没有jq……) 第八十七章 我曾有梦 春瑛把自己的小心思透lou给周念以后,曾有那么一刹那,略有些后悔,但周念的反应却让她惊喜地将悔意抛开了。连周念也点了头,那她还担心什么呢?唯一需要考虑的,就是让周念早点恢复身份而已。 周念见她脸上发光,也lou出了由衷的笑意:“将来若是拖了籍,仍在我这里做事,真的不要紧么?你刚才不是说,想做点小生意?” 春瑛忙道:“我爹娘担心他们除了服侍别人就不会别的了,所以对赎身有些犹豫。我想过了,如果他们想留在你身边做事,那无所谓,如果不想,也没问题。我娘针线做得好,我跟我姐姐也可以帮忙,我爹熟悉街面上的事,可以给人做中介,一家人完全可以糊口。除此之外,我认识一对夫妻,以前也是这府里的人,他们在隆福寺附近开过一家小食店,生意很不错。我替他们出过主意,跟着学过做菜做点心,也见过他们是怎么开店做买卖的,将来我也想开一个这样的小店,一定可以赚到钱!”不过选址很重要,或者借借侯府的势,别人应该不敢来抢。 周念边听边笑:“似乎很不错呢,只是开店要本钱,你有银子么?可需要帮忙?” 春瑛连忙摇头:“不用不用,我已经存了一点钱了,我家里人也有积蓄。”想了想,她抿嘴笑道:“我虽然进府还不到一年,但多亏有你这里的差事,三少爷赏我不少银子呢,算起来已经够我的身价钱了。我现在正攒我弟弟那份,我还有个姐姐,在老太太屋里当差,将来可能会放出去的,她自有体己,我爹娘也应该有私房钱,就算他们没有,大不了我再存两年。老太太、太太和三少爷都赏过我好东西,我都好好收着呢,拿去卖了,也值不少银子。等我赎身出去的时候,不但能存够开店的本钱,连欠你的身价钱,也一分都不会少的!” 周念看了看她身上的穿戴,.记起她除了银簪银镯银耳坠和琉璃珠花,似乎就没戴过几件值钱的首饰,而他分明记得李攸是赏过她玉佩的,莫非她都收起来预备以后用了?他心中微叹,既愿意放春瑛一家自由,他哪里还会在意这几两身价钱?便笑道:“这些都不打紧,做生意的本钱,自然是越多越好,你还是留着自己使吧。” 春瑛心中一阵惊喜,但很快就摇.头:“不行,你肯让我们拖籍,已经很好了,我怎能让你血本无归?你家里的产业不是都没有了吗?就算恢复了身份,也肯定没什么钱,你还要过日子呢。虽然我们一家大小的身价钱不算多,但精打细算的话,足够用很久了!”她全家的身价银按侯府的规矩算,共有六十多两,如果再拖几年,就要多十两,这钱够她一家子过两年的滋润日子了,周念是世家公子,花销自然会更大,但只要节俭些,撑一年半载是没问题的。 周念沉默地低下头,过了一会.儿,才对她笑道:“我没你想的那么穷,如今虽是身无长物,但我们周家一旦平反,事情就不一样了。” “官府会还你家产吗?”春瑛有些不太相信,要知道那.都是超过十年以前的事了,“当然侯爷是不会让你空手出门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周念肃然道,“侯爷对我的恩情重.如泰山,我怎能再厚颜祈求他赠我财物?”顿了顿,似乎是下了决心,“其实当年……坏消息传来时,我父亲不信先帝真会治罪于他,便没做什么准备,倒是我母亲……留了个心眼,在官差临门前一天,将她的一个陪房,还有我的奶娘和我姐姐的奶娘,都销了奴契,又把一个陪嫁的小庄交给那陪房,命他带着奶娘们出城去了。后来我们一家进了大牢,家中奴仆尽数发卖,他们三人却平安无事,还私下来探望过我们。” 春瑛睁大了眼:“你是说……他们手里的小庄……你出去.以后能拿回来?!” 周念觉得这话.有些古怪,但没多想:“自然是能拿回来的,他们都是我母亲的心腹。我母亲和姐姐如今就葬在那小庄附近的山上,因梁太师一派与恪王府的人都知道他们三人与我家的关系,侯爷怕走漏风声,不许我与他们见面,但每年都会捎去口信,让他们知道我平安。” 春瑛想想,也感到很是欢喜:“这么说,你一出去就能跟他们联系上了,有一个小庄,生活是没问题的。那真是太好了!”既然周念有钱,万一老爹老娘不想干别的,工钱也是有保证的! 周念微笑道:“若是真的平反了,官府应该会交还一部分周家产业。田地……兴许会有一些,我记得小时候家里还有一家文房铺子,在京里也算小有名声,专卖南边贩来的笔墨纸砚和各式印石,名字就叫‘淳墨堂’。” “存墨?保存笔墨那个存墨吗?” “不是,是淳朴的淳。其实我祖父在世时就有这家铺子了,原打算叫它‘纯墨堂’,取其文墨纯粹之意,但祖父的一位知交说,读书作文章,只是纯粹还不够,应当多一份纯善才好,便改为‘淳’字。”周念回想起过去的时光,嘴角微微带着笑意,“我记得……我爹极爱提携后进的,见欣赏的学生家境清贫,便让他们将字画拿到家里的铺子中寄卖,所得尽数让他们拿去,自己分文不取。铺子里的文房印石,若是有朋友见了喜欢,也让人拿走。若不是有一位能干的掌柜,铺子早就倒了,哪里还能勉强支撑上十来年?只是这位掌柜,每次到家里来,总是唉声叹气个不停。” 春瑛哑然失笑:“那现在这家铺子还在吗?” “听侯爷说,是交给一个皇商打理了,只要官府发话,应该可以要回来的。”周念笑笑,“那位掌柜并非我周家人,因此得以拖身回乡去了。没了他,想必铺子生意很不好做吧?拿回来不难,可惜我不懂经营,只能辜负祖父留下来的这份产业了。”但他还是要拿回来的,他记得那块“淳墨堂”的牌匾,是祖父的手书,铺子里还有不少父亲的墨宝,这些东西多半还留着,那是他除侯爷的收藏之外,仅能得到的父祖遗墨了。 春瑛见他说着说着,又忧郁起来,便想办法让他开心些:“要是真把这家铺子拿回来了,还是试着继续经营一下吧?说不定能行呢?你要是没兴趣,就让我爹试试,只要能找到好的货源,再做好宣传,一定可以吸引有钱的读书人来买的,只是这次一定要控制好,不能随便让人从店里拿东西了。” 周念闻言笑道:“好啊,就这么办,横竖你也想做小生意,便先拿我家的铺子练练手吧。若你真能让淳墨堂重获昔日风光,我日后到了泉下,也敢对父亲自夸几句了。” 他这一笑,倒把脸上先前的郁色都冲散了,看得春瑛怔了怔,耳朵不由得开始发热。 淳墨堂,淳墨堂,这个“淳”字,是那么的耳熟,记得她人生中的前二十三年里,都顶着一个叫“淳英”的名字,这难道是老天的暗示吗?还是冥冥中注定的缘份?她忍不住再偷偷看了周念一眼。 这个温文尔雅的年轻男子,虽说岁数比她小一两岁(心理年龄),但感觉上却象是大哥哥似的,很温柔,很体贴,而且聪明有才学,是她曾经梦想过的那种白马王子。同时他又很隐忍。她能察觉到,他并不是那种纯善不知世事的公子哥儿,他也有怨,有恨,也许在他与三少爷的几句交谈中,便隐含着某些血腥的谋略,但她还是忍不住认为,他是个值得信赖的好人。 这样一个好人,今天满足了她自穿越后的最大愿望,而且丝毫没有犹豫,也不管那可能会使自己的利益受损……如果他是她的家人亲朋也就罢了,可他分明与她非亲非故,只是认识了半年左右而已。就算她帮他干活干得再好,她也早从三少爷丰厚的赏赐中得到了足够的回报。 她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比平时快了一点,脸上的热度也有渐渐升高的趋势。周念有些疑惑地问她:“你怎么了?是不是屋里太热?”她才清醒过来,脸更红了,拼命摇头摆手:“没事没事……” 她这是在胡思乱想什么呀?周念家的文房铺子的招牌跟她穿越前的名字有毛关系?!再说,他家平反以后,他就是世家大少,跟她一个小丫头更没关系了! 她急急用手量了周念中衣的尺寸,便抱着《甫田集》提出告辞,飞快地跑了。周念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有些摸不着头脑,又忍不住笑起来。 春瑛跑回浣花轩,把书交给了梅香,后者也奇怪地问她:“跑这么快做什么?瞧你热得脸都红了,如今还不到四月呢。” 春瑛干笑两声,深呼吸几下,才道:“我瞧见念哥儿的中衣破了,三清正在缝补呢,真难为他了。姐姐可有柔软些的料子?我想替他……们做两件。” 梅香怔了怔,笑道:“那索性也给三少爷做一件吧?最近他长高了,正要添新的呢。”想来春儿既要升二等,这种活计迟早要上手的,就让她先练一练。 春瑛却惊异地道:“我这样的手艺给三少爷做衣服?!”开玩笑的吧?她一向只给他做鞋袜腰带之类的小佩件呀?“真的可以吗?中衣可是贴身衣裳,要是做得不好,他一定不肯穿的!还是姐姐自己做吧?” 梅香的脸可疑地红了红:“我这些日子没空替他做,回头我把尺寸给你,你就顺道做了吧?若是做得不好,给别人穿也是一样的,不然就裁开了做成手帕给小丫头们使。”说罢不等春瑛回答,便进里间寻了一匹白色的丝缎出来,又说了三少爷的尺寸。 春瑛抱着料子,瞄着梅香的红脸,哪里还猜不到:“我明白了……都做白色的呀?要不要替姐姐做一身大红的?”接着不等梅香跳脚,便笑嘻嘻地跑了,恨得梅香在后面大叫:“你这促狭的小蹄子!明儿发月钱,当心我让兰香扣下你的那份儿!” 春瑛大笑着跑出后院,迎面却撞上了一个人,嘴里急急说了声对不起,待站稳了一看,却发现那是曼如。后者脸色有些发白,身上跟先前在院里见她时,已经换了一身衣裳,不再是柳绿衫裙了。 曼如有些不自然地朝她笑笑:“春儿……你回来了?方才去哪儿了?我到处都找不着你。” 春瑛收起了笑容,死死盯了她几眼,盯得她浑身不自在:“你……你看我做什么?” 春瑛笑了笑:“哪有什么呀?只是觉得姐姐这身衣裳真好看,不过早上穿的好象不是这一件呀?” 曼如心下暗自惴惴,勉强笑着要解释,春瑛却已绕过她,笑着往自己房间的方向去了:“不好意思,崔姐姐,我有活要干呢。回头再找你说话?” 她背过身,便收了笑容。如果说她曾经对曼如有过信任,那现在已经变成了一种叫做“警惕”的东西。 她的未来刚刚有了希望,她绝不会因为一些可笑的理由,把那股希望葬送掉。 (很少的一点jq,但是真难写啊……如果暂时没有粉红,请多投我几票推荐吧~~~) 第八十八章 面对面的质问 春瑛拿着料子回房,便找出了针线箩,伸展了一下双手关节,打算大展身手,挑了一把锋利的剪子和画粉,打开那卷素缎,打算下剪子剪了。 正忙活时,她感到有人进了屋,抬头望去,居然又是曼如! 春瑛皱皱眉,低下头继续干活,道:“姐姐又有什么事?” 曼如讪讪地在十儿的床边坐下,揉搓着裙带,却不说话。春瑛也不理她,径自裁好了布料,便拿针线缝起来。 以前曾经给自家老爹做过衣服,她心里倒不担心会做不了,只是一想到那是给周念做的,而后者却是那样温文尔雅的书生,她便不敢抱着轻忽的态度,决心要认认真真地好好做。又想起周念住在那种地方,平时不方便跟外界接触,要是衣服破了,缝补起来会很麻烦,加上她不在的时候,三清洗衣服难免会粗手粗脚,她便决定缝得结实一点,来去密密缝上两道,但缝好了,又觉得穿上身兴许会让人感到扎皮肤,踌躇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拿定主意,把这头一件当作练手,先熟悉熟悉,再做一件好的给周念,至于这件,若是做好以后没问题,就给三清穿! 曼如看着她飞针走线,认出那是一件中衣,而且是男式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勉强笑着问:“这是……给谁做的?若是给路大叔的,这料子也太好了些,难道三少爷又赏你了?” 春瑛瞥了她一眼,一边腹诽.着她怎么还不走,一边皮笑肉不笑地回答:“这是三少爷的,梅香姐姐说她没空,叫我帮忙做一两件。” 曼如脸上神色一变,干巴巴地挤.出一个笑:“是……是吗?梅香姐姐真是的,她既然没空闲,怎不让我们帮忙?我也来搭把手吧?”说着就伸手去够那卷素缎。 “别!”春瑛拽住料子,“这是梅香姐.姐给我用的,我还不知道够不够使呢,你要做,另找她领去。”她拉回素缎,找了块粗棉布胡乱包好,塞进了自己的柜子。 曼如咬咬唇,默默起身向门外走,眼圈有些发红。 虽没有明文规定,但她在浣花轩里,几乎可以算得.上是针线第一人了。三少爷身上的衣裳,十件里至少有五件是她做的,剩下的五件才是针线房或其他大丫头的手艺。只是贴身的衣物向来是梅香兰香负责,如果她们没空,那也该交给她才是。为什么梅香偏偏找上春儿?春儿从前的针线是很好,可自从病了那一回,便远不如她了。难道她不是比春儿更合适吗? 曼如又想起了先前偷听到的三少爷与梅香的谈.话,三少爷有意将春儿升上二等,春儿进府才仅仅过了半年呢!虽说她当初也是进府不到半年便升了二等,可她为此花了多少心思呀?春儿又做了什么呢?难道三少爷叫春儿去办的差事……真的那么要紧? 三少爷当时还说……春儿升了二等,也做不长久,但.这个位份会显得体面些,这是什么意思?!莫非……除了胭脂以外,连春儿的前程都定了? 曼如被这个猜.想吓住了,以三少爷的年纪,即便要添屋里人,人数也不会太多,两个便足够了,胭脂的地位看起来稳当得很,她想要爬上去,就只能跟其他丫头们争,可如果连争的机会都失去了…… 曼如脑海中闪过自家那斑驳的屋墙,以及散发着霉味的薄棉被,从小到大在别人脸上看到的鄙夷神色,还有母亲被臭男人强拉着手,却不敢反抗只能背着人暗自垂泪的情形。她咬咬牙,紧紧握住了拳头。 春瑛对此一无所知,只是为曼如终于离开了她的房间而高兴。她小心地裁剪着素缎,细细缝着线,一次又一次地量度着衣服尺寸,再对比周念旧衣的数据,生怕有不合身的地方。她还是头一回这么用心地做衣服,连边角之处也尽可能处理得柔软舒适。花了足足三天的时间,才做好了两件,洗净熨好又仔细检查过了,确定没有问题,她才满意地将衣服折叠好放到一边,打算空闲时先送到周念那里去。 无意中一抬头,才发现外头的天色已经擦黑了,她居然误了饭时!这么一想,肚子便即刻咕咕叫起来,她忙收拾好东西,跑到小厨房看有没有东西吃了。 绿豆笑着给了她一碗蒸蛋:“听说这是你的拿手菜,今儿也尝尝我做的如何?夏荷说你这两日做衣裳做疯魔了,闷在屋里不出来,她和十儿不管你,自己看热闹去了。” 春瑛道了谢接过,找了根勺子便大口大口吃起来:“美味!真不愧是高手!她们看什么热闹呀?” “你不知道?”绿豆笑道,“陈家求了太太点头,今儿要往梅香姐姐家送聘礼,梅香姐姐没吃午饭便回家去了,好些人都告了假跟去瞧热闹呢。” 春瑛大感兴趣,忙三两口吃完了蒸蛋,跟绿豆招呼几句便跑出厨房,到后院去找人请假,打算也去凑热闹。 正屋里,兰香正坐在门槛上低头做针线,旁边坐着另一个丫头,春瑛认得是太太屋里的玉兰。她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闲话,春瑛轻步走过去,听到玉兰在那里道:“……也没什么银子,梅香出嫁,我打算送一身衣裳,你说是绣牡丹花好还是梅花好?不过梅香那丫头最近是不是发福了?我看她的腰身足足比从前多了两寸呢!” 兰香有些心不在焉:“是么?我没怎么留意,好象跟平时差不离儿。” “我觉得她是发福了。”玉兰玩着手里的帕子,又瞧兰香手里的针线,“这里多两针会好看些。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及时赶出衣裳来,你说他们的婚事怎么办得这样急?我先前也没听说平安要娶梅香,忽然就说娶了,还要在下个月便过门,谁家办喜事不是预备上一年半载的?梅香的嫁妆能备妥么?” “她都不急,你操的哪门子心?”兰香不想再听这个话题,抬起头甩甩手,正好看到走过来的春瑛,“有什么事?” 春瑛只好老实说:“我……我才听说了梅香姐姐的事,想去恭喜她一声……” “今儿不行,院里都快没人了,等她回来,你有多少喜道不得?”兰香似乎没什么精神,居然没破口大骂,只是淡淡地撵人。春瑛失望地低下头,行了个礼,冲玉兰笑笑,便怏怏地转身离开。玉兰笑眯眯地看着她远去,回头瞥一眼低头做活的兰香,撇了撇嘴。 春瑛没能成功请假,又不想做别的活,迟疑片刻,便打算先把衣服送给周念。她都三天没过去了,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呢。于是她找了块包袱布出来,包好中衣,整理了一下穿戴,出门打量周围一圈,避开兰香的视线,便悄悄出了院门。 不知是不是因为陈管事家要办喜事的缘故,春瑛一路上都没遇到什么人,连守在花园门口的几个婆子,也比平时少两个,剩下的两个还在那里嘀咕,园里横竖没人,她们不如偷个懒去陈家讨杯水酒喝。春瑛小心地背着她们进了园子,便熟门熟路地拐向小湖的方向。 今天不赶时间,又不用避着人,她便走得慢些,路上见了附近桃树上的花开得好,还跑过去折上一枝,打算送给周念把玩。正想走回原本的路,却瞥见一个可疑的身影在树丛里闪了一闪。她有过一回被跟踪的经历,立刻就起了疑心,也不说话,只默默地回到通往湖边的小路,放轻脚步,摒住气息,静静细听,果然听到身后有极轻微的脚步声。 难道又是曼如?春瑛脚下一转,便拐向了另一条小路,沿着湖边向前方的假山走去。那里与竹林一带的小山不同,是四五块巨大的太湖石所组成的假山群,当中辟出了一条小径,入口处立有石碑,上书“九如通幽”四字。她从前跟十儿她们来玩,曾见过她们在这里捉迷藏,知道这几块太湖石甚是奇特,躲在缝隙里,外头的人绝看不见。 春瑛钻进假山群中,躲进一个小洞穴里,便侧耳细听外头的动静。不一会儿,脚步声便急急来到她身旁,一直走过去,又停了下来。春瑛分明看到,曼如一脸焦急地张望四周,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她走了出来,淡淡地问:“崔姐姐在找谁?” 曼如吓了一跳,回过头眨眨眼,勉强笑道:“我……我正是在找你呀,方才在园子里看到你,我便想着过来打声招呼,谁知你一转眼就不见了。” 春瑛想起刚才守门的婆子说过园里没有人,便冷笑一声:“是吗?我还以为姐姐是一路跟踪我进来的呢。” “这话我听不懂。”曼如有些不自然地抿了抿头发,“我是见你走得急,好象有什么事要忙,便打算问一声,看我能不能帮一把。我们好歹也是一块长大的邻居,又从小要好,虽说你不记得了……” “崔姐姐。”春瑛打断了她的话,“你是想知道我要去哪里吧?”她盯了曼如几眼,觉得有些好笑:“我劝你还是别太好奇,三少爷不想让人知道的事,你这样拼命去打听,难道就不怕他生你的气?”搞不好还要起疑心呢,她记得向梁太师告发周念藏身之处的内jian还没找到,曼如这么胡来,不是自找麻烦吗? 曼如脸色有些不好看:“你这话……我就不明白了,难道三少爷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密事不成?更何况我又是他亲信的丫头,有什么事不能知道?我又不会告诉别人去。”说罢又换了亲切的笑脸:“好春儿,你们究竟有什么秘密,跟我说说吧?我绝不会告诉别人的。原本是梅香姐姐在帮你是不是?如今她快要嫁人了,你一个人不太方便吧?跟我说说,兴许我也能帮上忙呢?” 春瑛皱紧了眉头,只是盯着她。如果甩不掉的话,她今天还是别去周念那里了,安全第一,保密要紧。等她回去跟三少爷打声招呼,让他限制住曼如的行动,再考虑别的。 她正要开口,却听到小径入口处又传来人声,她还没什么反应,曼如个儿高些,已经瞥见来人是谁,脸色一变,急急推了春瑛入洞,低声道:“别出声!别让他们看见!” 春瑛正奇怪呢,便听到二少爷的声音越来越近:“有话就说吧,鬼鬼祟祟的烦不烦?!” 她吃了一惊,透过假山石的缝隙,她瞥见二少爷正往这边走来,身后还跟着个丫头。后者拐过弯,lou出一张熟悉的脸,正是冯莲姐。 春瑛心中起了疑惑:二少爷和莲姐……为什么要到这种地方来说话? (求推荐……) 第八十九章 冲突 李敞满脸不耐烦。他正忙着呢,三月的桃花正好,他打算折几枝cha到那对釉里红的缠枝莲纹玉壶春瓶里,送到梁三小姐跟前去,好搏佳人一笑。偏偏这个丫头不长眼,居然跟了来,还声称有事关他婚事的要事相告,把他引到此处。若她说出口的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看他怎么教训她! 冯莲姐战战兢兢地,眼神左右游移,嘴里支唔着,却迟迟不肯开口。 李敞见状一脚踢过去:“哑巴了?!还不快说?!” 冯莲姐被他踢倒在地,眼圈都红了,忙抱住他的腿,苦苦哀求道:“二少爷,你行行好,别把我赶走,我对你忠心耿耿,我会侍候得你舒舒服服的,你别不要我……” “瞎说什么呢?!”李敞使劲儿要挣拖她,没成功,便骂道,“我几时要赶你走了,还不快起来,叫人看见,成什么样子?!” 莲姐却一边哭一边紧紧抱住他的大腿:“是太太下的令,说要送织画姑娘到庄上去休养,我和钱妈妈、花嫂子也要跟去侍候。二少爷,你跟太太求求情吧,别让我去,我跟织画姑娘有过口角,到了庄上,没了二少爷撑腰,她一定会把我整死的!我……我……我已经是你的人了,你不能不管我呀!” 春瑛在假山洞里听见,不由.得吃了一惊。想不到莲姐真的攀上二少爷了,她怎么就这样想不开呢?那是个能依kao的男人吗?!春瑛有些担心地扒着洞壁,小心地透过缝隙朝他们的方向看,忽然觉得曼如扳住了自己的肩膀,她回过头,见曼如冲自己摇头,便皱皱眉,轻轻推开了她。 假山上,李敞脸上闪过一丝厌恶,.睨着莲姐,心里说不出的腻歪。当初不过是一时贪新鲜,才收用了这个长相仅是有几分清秀的丫头,早知道她这样缠人,他绝不会动她一根手指头!织画的事,他早就听安氏说过了,也没放在心上。说到底,现在梁家的亲事才是最重要的。 尽管皇上下旨赐婚,但梁太师.跋扈惯了,似乎没当一回事,还在太后跟前啰嗦。庆国侯府派人去商量纳采的事,梁家还总是借口日子不好,一推再推,似乎打算从外头收集些对他不利的证据,要把这桩婚事赖掉,真真是异想天开!本来公侯之家出身的子弟有个把通房侍妾也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正妻未入门前,便先有了庶长子,到底有些不体面,安氏声称是为了杜绝梁家有借口在太后面前进谗言,才作主将织画送走的。李敞本身是无可无不可,他对织画早就腻了,若不是她有了孕,早就被他抛到脑后了。 他再瞥了莲姐一眼,不耐烦地道:“太太叫你去你便.去,哪里有这么多话?织画总要人侍候的,你不过就是跟她到庄上住些日子,又不是不回来了,啰嗦个什么?!” 莲姐抖了一抖,心顿时沉了下去。织画不过是个通.房,正经连姨娘都称不上,若是平安生下了男孩儿还好,万一生的是女孩,或者没能平安生产,说不定一辈子都回不到侯府了!再说,就算能回,那也是正妻入门后的事,听说梁小姐只有十三四岁,等她过门,那要多少年呀?莲姐知道自己是绝不甘心到庄上过清苦日子的,更何况,那个织画几个月前还不过是跟她一样的丫头,凭什么叫她侍候织画,还要陪着吃苦头?!她明明……都已经爬到如今这个地位了! 她拽住李敞的袖子,不甘心地哭道:“二少爷,能照.顾织画姑娘的又不只我一个,还有轻红、纤紫她们呢?为什么偏偏叫我?” 李敞一听,脸便.拉长了。轻红与纤紫是他最近才上手的两个丫头,模样儿水灵,人也知情识趣,他已经交待过,把她们升为通房,随身侍候,跟眼前这丫头怎么能比?于是便抬脚将她踢到一边,冷冷地道:“给我住口!不过是玩了你两回,真把自己当回事了?!还有脸跟轻红她们比?!也不瞧瞧自己长的什么样!主子怎么安排,你一个小丫头听话就行了!再啰嗦,当心我把你卖到青楼去!” 莲姐怔住了,睁大了眼盯着李敞,躲在不远处的春瑛也在心里暗骂,这二少爷果然不是好东西,占完便宜就想走人?瞧他那话,还是人说的吗?!嫌弃别人丑就别玩弄别人呀! 李敞厌恶地抚平袖子上的皱折,抬脚便要走人。他已经后悔了,这丫头明明没什么要紧事要说,他怎么就被诓来了呢? “我知道你的秘事!”莲姐忽然在他身后开口。李敞脚下一顿,嗤笑一声,又想继续往前行,却听到莲姐幽幽地道:“侯爷吩咐二少爷专心读书,不许丫头们近前侍候,二少爷却把小厮叫进屋去了,不知做了什么好事?” 李敞脸色有些难看,他慢慢地转回身,两眼盯着莲姐:“这又是什么疯话?哪个编排出来的?” 莲姐脸上明明是在笑,却显得有几分诡异:“我看见了……那天二少爷在屋里发脾气,丫头们都不敢去瞧,我偷偷跑过去,正看到南秋摔了书房的门跑出来,然后二少爷又叫小思进屋,关上门足足过了一个多时辰,我听见小思一直在屋里哭。他走时是南秋扶着走的,连腰带都没系好,裤子后头还带着血迹。”顿了顿,她又补充道:“我爹爱赌,有时会去一些大赌馆,我给他送钱时,曾见过那些馆里养的小倌走路的样子……” “啪!”李敞狠狠地甩了莲姐一个巴掌,打断了她的话,也打掉了她的勇气,她颤抖着伏在地上,哭求道:“二少爷,我不会跟人说一个字的,求你让我留下来吧!我真的不会告诉任何人!” 春瑛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变化,回头对上曼如的眼,也是一脸震惊。她抹了一把汗,心中暗叹,虽然在好友张小美那里,也看过几本耽美,知道明清时候南方地区挺流行养娈童的,可她从来没把这件事跟自己所穿越的世界联系起来,周围的人闲聊,也没提过这类话题,没想到好女色的二少爷还会赶这个时髦?!他果然很变态! 曼如的脸色却有些发白,目光闪烁,心中暗暗后悔跟踪春瑛到假山来了,万一叫二少爷知道她们听到了这个秘密,一定会报复的! 李敞听完了莲姐的话,脸色阴晴不定。南方的官儿养一两个娈童,本是件风雅之事,他们把这种喜好带到京城来,连带的不少权贵人家也尝上了鲜,但在庆国侯府,这种事一向是明令禁止的,要是让父亲知道,定会一顿好打!更要紧的是,南风毕竟上不得台面,万一传到梁家人的耳朵里,他们跑到太后面前嚼舌根,这桩婚事多半就黄了,梁家说不定还会另想法子送女入宫。他眼下在家中能重获重视,完全是托了这桩亲事的福,若是因自己一时没把持住,让先前的努力通通白费,又丢了侯府的脸面,他一定会再落入曾经的尴尬境地去的! 他想起那段时日里,人人都瞧不起他、冷落他的情形,不由得打了个冷战,望向莲姐的目光,就变得幽深起来。 莲姐还在那里哀求:“奴婢什么都不求,只求能留在二少爷身边,奴婢是真心的,二少爷,求你答应了吧!” 李敞深吸一口气,缓缓点头:“罢了,你若答应不泄lou出去……” “我不会说的!”莲姐眼中一亮,几乎扑到他腿上去了,“只要二少爷愿意留我,我……我什么都愿意做!” “瞧你把我的衣裳弄成什么样了?还不快起来?!”李敞漫不经心地朝假山上走,装作不经意地打量周围一眼。没有人,很好! 莲姐惊喜地笑着跟上去:“奴婢这便回去给您做新的!您爱穿什么样式的?”心中却已定了主意,回去后一定要好好在轻红纤紫两个死丫头面前出口气! 她心中的念头刚刚闪过,便感觉到一股大力从右前方袭来,她没防备,身体立刻倒向了左侧,忙踉跄两步站好,抬头一看,发现是二少爷在推自己,不由得满脸愕然。 春瑛在下面的洞穴中已经大惊失色了,二少爷这是在干什么?莫非是要灭口?!眼看着二少爷又伸手大力推向莲姐,她忍不住要冲出去,却被曼如死死压住,回头想质问对方,又被对方的手紧紧捂住了嘴,她大力挣扎起来,无奈身体太瘦小,不及曼如有力气,竟一时没法动弹。 随着莲姐的一声恐惧尖叫响起,重物摔落地面的声音传来,然后一切归于平静。春瑛霎时怔住了,睁大双眼,有些不敢置信。 李敞匆匆下了脚山,嘴里还在暗骂:“可恶的丫头!居然敢威胁我……”他匆匆离去,举止有些鬼祟,似乎担心会遇上人。 等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后,春瑛才感到身上发软,慢慢顺着洞壁滑落到地面。曼如已不知几时松开了压住她的手。 春瑛瞪着曼如,后者不自在地转过了头:“不能叫他发现我们,不然我们也要遭殃的……”春瑛猛然起身冲出了洞穴,根据记忆中的声响,转过假山,便看到莲姐躺在前方不远处的地面上,头正磕中了假山的底部,血不停地往外冒,两只眼睛瞪得老大,身上一下一下地抽搐着,见春瑛走过来,她的双眼瞪得更大了,似乎挣扎着想要说些什么,但还没能说成,眼中便失去了神采,一动不动了。 春瑛捂住了嘴,小心翼翼地接近她,伸手去探她的鼻息,心中越来越沉。她立马转身就跑,被曼如拦住:“你要做什么?!” “去找人!”春瑛的声音有些嘶哑,“她还没死,能救活的!” “她已经断气了!”曼如已经看到了方才的情形,“就算没断气,等你找到大夫,她也早就死透了!” 春瑛怔怔地看着她,一股深切的悲哀涌上心头,心里知道曼如说的是实话。这里是古代,不是医学发达的现代,更何况,即便是在现代,这样的伤也不容易存活……她回头再望一眼莲姐,只觉得一股愤怒从心底冒上来:“你方才为什么拦着我?!要是二少爷看到我们,就不会冒险把莲姐推下去了!” 曼如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个傻子:“要是他看到了我们,死的就不仅仅是莲姐一个了,别犯傻,春儿,趁现在没人看见,咱们快走吧……” “你说的什么话?!”春瑛甩开她的手,“我们离他远着呢,他能对我们做什么?!只要跑回浣花轩,他敢对我们动手吗?!等三少爷回来,我们再把事情说出来,他一定会受到惩罚的!莲姐……也是跟我们在一个院里长大的,你怎么能……怎么能这样冷漠!” “三少爷知道了又能怎么样?!”曼如冷冷地反驳道,“就算是太太知道了,只要老太太和侯爷发话,谁能罚二少爷?!你以为他们会把二少爷送官?!到头来,倒霉的只是我们!我可不想死……我还有娘要养呢……”她瞥向莲姐:“别人的事,跟我没关系!” 春瑛狠狠地盯着她:“我算看透你了!”她推开曼如,走回莲姐身边,忍泪咬了咬牙,抱起掉落地面的包袱,便往外冲去。虽然不愿承认,但曼如的话的确有些道理,可叫她当作什么事都没看见,她也办不到。她要去告诉周念,他一定会有办法的! 曼如看着她离去,发了一回怔,便咬牙匆匆走了,却没留意到,方才挣扎间松拖的发髻上,一朵粉紫双层莲珠花悄无声息地掉落了地面。 第九十章 善后 春瑛坐在书桌前,见周念迟迟不语,心里一点点地沉了下去,只觉得身上发冷。 半晌,周念才道:“那个叫莲姐的丫头……实在是自寻死路!她既死了,做再多的事也无法弥补,如今咱们要做的,是为活着的人考量。现下并不是把事情说出来的好时机,你先别声张,待我跟攸哥儿商量过后,再作决定。” 春瑛低下头,没吭声。周念怔了怔,柔声道:“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但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敞哥儿……李敞正要跟梁家三小姐定亲,要是在这个当头上,闹出点事儿来,他固然是要倒霉,侯府的名声也要大受打击的。他到底还是侯爷的亲骨肉,不论是侯爷,还是老太太、太太,都不会弃他于不顾,若是为了粉饰太平,把莲姐的事儿抹了,人岂不是白死了么?且等亲事定下来,外头的人也不再注意李敞了,才慢慢将他的罪行告知侯爷,侯爷定会重重罚他!这样一来,既叫他受了教训,也不会惊动外人,岂不更好?” 春瑛只觉得有一股气堵在胸口,闷得她难受得不行。理智上,她明白周念的建议是正确的,但感情上,却有些不能接受,因此一直沉默着。 周念看着她,心情也很不好受:“或许我这话有些过分了,但此时把事情闹将开来,对你并没有好处。侯爷断不会容忍侯府名声受累的,兴许……为了将事情压下去,会将你和那个叫曼如的丫头一起送到庄上去避些日子。你不是说,想要多求赏钱,多存些银子,好等日后赎身出去做小生意么?可若是侯爷厌了你,日后我又如何把你一家人要过来呢?” 春瑛被他一言提醒,是呀,她.还有一家人要顾呢,不能冲动,可是……她轻声问:“那莲姐那边怎么办?她就这样白白死了?!” 周念垂下眼睑:“且看李敞怎么善.后吧,他一时气愤杀了人,事后总要遮掩的。我看多半会说那莲姐是不慎脚滑摔下假山来的,若没有其他人看见,事情也大概就是这样了。你且把真相瞒下来,有你和那个曼如作证,将来总有叫李敞赎罪的一天!那莲姐的家人……我会跟攸哥儿打声招呼,让他吩咐管事多赔些银子便是了。”他抬眼再望了望春瑛:“现下真不是好时机,你便忍一忍吧。” 春瑛咬咬唇,哑声道:“念……念少爷,.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我……我也知道刚才自己是冲动了。我应该发出点声响来,把二少爷吓走,不让他动手杀人……或者直接一声不吭,当作没看见……即便是现在,也该听你的话,把这件事忘了,若三少爷一辈子不说出去,我就一辈子也不告诉别人。就象曼如那样……冷漠地看待别人的死亡,只有自己的利益才是最重要的……我知道这样做才叫聪明!” 周念眼中带着一丝讶意,直望着她:“春儿……” “可是……这种聪明不会叫人心寒吗?!”春瑛感到了一股.冲动,不可抑制地想要把心里的话都说出来,“二少爷杀人了,为了掩盖他的丑事!可是为了侯府的名声,不能揭穿他!莲姐是自己犯傻,自己找死!所以,她死了就死了,只要多给她家里人一点银子,就算对得起她了。我知道侯府目前在跟别人斗,二少爷的作用很大,所以不能动他,为了个愚蠢的小丫头,就更不值得了,所以就算要罚他,也要等到以后需要打击他的时候!念少爷,你刚才想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吧?!” 周念哑然,脸色微微有些发白。 “那是人命啊……”春瑛颤声道,“人死了就活不过来了!莲.姐是个小丫头,她还很傻,可她……还是一条人命啊!一条人命,是几两银子就能弥补的吗?!” 周念忽然觉得冷汗淋漓:“春儿……” “侯爷知道了,又会怎么罚二少爷呢?”春瑛神色有.些恍然,“骂一顿?还是打几板子?或者跪上一两个时辰?!最重不过就是让他出府自立门户吧?可他仍然还是锦衣玉食的大少爷,一点苦头都不会吃的……也许他会很生气,因为说到底,他受罚并不是因为杀了人,而是碍了别人的眼吧?” 周念脸色苍白.地伸手撑住书桌,忽然醒悟到,自己刚才提出的建议意味着什么。 “我在说什么傻话……”春瑛抹了一把脸,挤出一个微笑来,“二少爷可是主子,我一个小丫头有什么资格跟他作对?念少爷说的话,我会一一记住的。放心……我并不是傻瓜,现在嚷嚷得众人皆知,莲姐也活不过来了,我还要顾着自己和家人呢……其实,我也不过是个普通人,象曼如一样,最关心的还是自己,别人的生死……又与我有什么相干?”她苦笑着低下头,口中喃喃:“只是不知道……有一天,如果我也遭到了这种事……别人是不是也会冷淡地走过,就当没有看见……” 周念忽地直起身:“春儿……你……一看到攸哥儿,就让他来一趟,如果可以,让他把侯爷请来。” 春瑛抬眼看他:“请侯爷来做什么?你要现在告诉他吗?可你不是说现在不是好时机?” 周念张张嘴,叹道:“总要为那丫头做点什么……我不会把你说出来的,只说是三清远远看到了,你回去后,也别泄口风,别叫李敞起疑心。” 春瑛深深看了他一眼,默默地施礼告退了,出了门,才发觉自己忘了把包袱放下。想起自己几个小时前还无比用心地为周念缝制中衣,现在却只觉得讽刺。他其实……也是一位世家公子,就算暂时落魄了,也没真把一个小丫头当回事吧?她怎么能因为他对她亲切和气,就以为自己有什么不同呢?她其实跟莲姐是一样的,不过是他们这些高高在上的权贵子弟眼中的一只蝼蚁。 她将包袱塞给了三清,只说是给他们主仆新做的衣裳,便匆匆走了。一路上,她都在自我反省,以后再不能对那些具有“主人”身份的少爷们随便说话了,她应该认清楚自己现在的身份才对。要想拖籍,要想出府,要想过好日子,那都是虚的,关键是要安全地活下来。 春瑛闷闷地望了望远处的假山群,那里已经围了不少人,大概是莲姐的尸体被人发现了吧?她怔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才咬牙忍住走过去的冲动,继续朝大门的方向走。 来到园门处,门房里已有一堆婆子在议论“二少爷的丫头在假山上失脚摔下来”的新闻了,有人似乎去看过现场,还绘声绘色地说起尸体有多可怕,流了多少血,说得有板有眼的,引得周围众人一片惊叹。倒是有一个婆子没有加入她们,反而站在门边,与门外的一个男子低声说话。那男子颇为陌生,右脸上长着一块铜钱大小的黑斑,贼眉鼠眼的,两眼滴溜溜地看着出入的人。 春瑛低头走过去时,被他叫住:“你是……哪里的丫头?” 春瑛皱皱眉:“你又是谁?这里可是内宅!”她不喜欢这个人,一看就觉得他不是好东西。 那男人不屑地嗤笑,倒是他身边的婆子替春瑛回答了:“这是浣花轩的春瑛,常到园子里来的。”然后她又扭头问春瑛:“你几时进来的?我怎么没看见?”这话一出,那男人便盯着春瑛瞧。 春瑛退开两步,淡淡地道:“我进来时,也没瞧见妈妈,妈妈几时来的?”那婆子有些不自在地咳了两声:“兴许是刚才我去方便时……”想到自己偷懒去了陈家,她便忍不住心虚地瞥了那男人一眼,朝春瑛胡乱挥挥手:“去吧去吧,死人有什么好瞧的?一个两个都去凑热闹!” 春瑛也不去纠正她的误会,径自出了门,谁知没走几步,便发现曼如站在前方的树后,脸色苍白地往这边瞧,她略一犹豫,索性移开了视线,直接越过曼如回浣花轩。曼如的脚步声匆匆跟上来,带着几分急切地问:“春儿,你方才有没有瞧见那个脸上长了颗大黑痣的男人?别人说那人是二少爷手下的潘老六,他……”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春瑛停下脚步,却没回头,“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没看到,你不也是这么想的吗?!” 曼如怔了怔,看着春瑛远去,心里却急得快要哭出来了。她刚才看得分明,那男人……那男人手里拿的是…… 半个时辰后,那个脸上长了大黑痣的男人走进了映月堂的外书房,侯府二少爷李敞正坐在书桌后,两眼盯着一本《四书章句集注》,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一见男人进门,忙把书丢开,迎了上去,正想问话,忽然想起周围可能有人听见,忙关上门窗,才冲到那男人身边问:“如何?!“ “我潘老六出马,二少爷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潘老六谄笑着从袖中掏出一小块布片,“这是从那丫头手心里拽下来的,想必是挣扎间扯破了二少爷的衣裳。二少爷可记得要把那身衣裳拿出府去烧了,不然叫人看见可不好。” 李敞接过布片,狠得咬牙切齿,幸好他聪明,知道派人去善后,不然叫人发现,他可就遭殃了。莲姐那个死丫头,死了也不叫他安生! 潘老六又道:“我还一路查看过,把二少爷留的脚印都擦掉了。二少爷进园时,在门房当差的就是我婆娘,我已经交待过她,不许告诉别人,所以二少爷就放心吧!” 李敞微微松口气,但听到潘老六冒出一句“只是……”,他又再提心吊胆:“只是什么?!” “只是在莲姐的尸首左近,我捡到了一样东西。”潘老六从袖里掏出一个粉紫珠花,摊在手心上,“兴许是先前哪个丫头不慎掉在那里的,今儿有风,珠花上头却没什么尘土,怕是刚掉落不久,我担心二少爷动手时,还有别的丫头在。二少爷还是请一两位信得过的大姐暗中查访,看这是哪个丫头的东西,又是几时掉的,才能万无一失。” 李敞接过珠花,眯了眯眼:“这种粗糙的玩意儿,又不值钱,怕是小丫头们带的。最近老三好象就在捣鼓什么珠花,多半就是他院里的人!”想了想,只觉得郁闷:“他的丫头向来少跟我院里的人来往,就算去问,也不过是引他起疑罢了。这叫我如何去打听?” 潘老六谄笑着kao近他:“这有什么难的?二少爷难道忘了,南棋姑娘如今去了太太屋里,到浣花轩坐坐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她到底是侍候了你好几年,总有些香火情吧?” 李敞眯了眯眼,再望向珠花,花芯处的紫色琉璃珠在他手心里一闪,映出一道冷冷的光芒。 (被pia得狠了,今晚回评要偷点懒……) 第九十一章 珠花 春瑛埋头做着针线,时不时抬眼瞄瞄院门方向,看三少爷回来没有。今天侯爷出门会友,把小儿子带去了,到现在快傍晚了还没回府。偏偏梅香又不在,她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曼如拿着个针线篮子走了过来,就在她旁边的廊栏上坐下,也做起了绣活。春瑛皱着眉瞥她一眼,没理会。曼如做着做着,便时不时抬头看她,似乎有话想说。她扭过头去,只装作没看见。 夏荷从院外跑了过来,脸上有些发白:“春儿春儿,园子里有人死了,你瞧见没有?!” 春瑛手上一顿,点点头:“听说了,你去看了吗?” “我是听人说的,可不敢去瞧。”夏荷挤到春瑛与曼如之间的廊栏上坐下,“别人说那是二少爷院里的莲姐,我听十儿说,她家好象跟你们俩是一个院的?” 春瑛低下头没回答,曼如勉强笑道:“原来是她?我们只听说有人死了,却不知是哪个,这倒是件让人伤心的事。其实她与我们虽是一个院的,却没什么交情,进府后还没见过面呢。” “没交情才好呢,我听说她不.是好人。”夏荷压低了声音,一脸神秘的样子,“我从二小姐院里回来,听到一个二少爷屋里的姐姐说,那个莲姐不安份,整天跟大丫头拌嘴,还跟小厮们拉拉扯扯的,手脚也不干净,今儿她招呼都不打一声便偷溜出去,还避了人躲到园子里偏僻的地方,肯定是要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死了也是活该!” 春瑛手上的针一歪,戳中了指头,.沁出一滴血珠。她将针拔了出来,闷声道:“人都死了,何必再说她坏话?她在二少爷那里当差,你以为那院里有几个干净人?!那个姐姐对着你这样的小丫头,也敢说些不三不四的话,可见也好不到哪里去!” 夏荷讪讪地住了嘴,曼如倒是.吓得脸色更加苍白了:“春儿,你别乱说……” “我有哪里说错了?”春瑛抬眼盯着她,“若换了我们院.里,哪个姐姐会对着小丫头说这种话?!那里还是二小姐的院子呢!说出去叫管家娘子们听见,看她们不罚她几板子?!” 曼如闭嘴了。她只是一时害怕,担心春瑛会说漏嘴,.却忘了那个说莲姐坏话的丫头,本身就行为不妥。她讷讷地低下头,继续做针线,偶尔抬头偷看春瑛的神色。 夏荷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又看到春瑛一脸严肃,.也不敢再说笑了,忙站起身,扯了扯春瑛的袖子:“春儿……lou儿姐姐叫我把做好的珠花送给大少奶奶、二小姐和三小姐,大少奶奶和二小姐都赏了我东西,你替我收起来吧?”她从袖里掏出一个绢帕包成的小包,lou出里面的一小块银子和一对金花。 春瑛看着夏荷.可怜兮兮的样子,心软了,放下针线,接过绢包:“你跟我过来,总要让你知道东西收在什么地方。” 夏荷高兴地咧嘴笑了,屁颠屁颠地跟在春瑛身后进了屋,看着她从窗下的柜子里取出一只缠枝莲花纹样的剔红镜奁,打开左边第二个小屉,里面装的都是碎银铜钱,而右边第三个小屉则是放的头饰。夏荷看着春瑛把东西放好,笑嘻嘻地从小屉里取出一只粉色珠花来:“我要戴这个!”春瑛依然替她簪上,道:“还有什么?趁早儿都说了吧!” 夏荷不好意思地笑着,伸手抱住她的左臂,撒娇道:“好姐姐,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不敢乱说话,你就饶了我吧。” 春瑛心知自己只是迁怒,哪里会跟她一个小孩子计较,便放软了语气:“你不是喜欢我那对玉蝴蝶的耳坠子?借你戴一晚上,不许摔坏了!” 夏荷大喜,忙不迭地点头,春瑛便微笑着放好她的镜奁,将自己的拿了出来,拣出耳坠给她戴。夏荷喜滋滋地对着镜子显摆来显摆去,又看中了春瑛镜奁里的一朵绢花,春瑛无奈地由她去了。 一回头,春瑛发现曼如不知几时也进屋来了,倚在门边愣愣地瞧着她们,目光似乎就落在她的镜奁上。她有些不自在地挪了挪身体,挡住了镜奁。那里面装的都是她这几个月积攒的月钱、赏银和赏赐的首饰,还有秋玉送来的几样小东西,至少也值十几两呢。说起来,她也有两个多月没回家了,还是找一天请假回去看看,顺便将积攒的东西都带回去吧。这个房间谁都可以进来,实在不太安全。 外头传来喧哗声,春瑛听到有人喊“三少爷”,便猜到是他回来了,忙小声对夏荷说:“挑好了就帮我收好放进柜里,别让人乱翻,知道吗?” 夏荷点头应了,春瑛便急急跑出门,看到三少爷果然回来了,只是似乎喝醉了酒,满脸通红,神智不清地歪在丫头怀里。兰香lou儿等大丫头手忙脚乱地扶他回后院,兰香还在那里骂:“哪个不长眼的叫你喝这么多?!也不看看你才多大年纪!” 三少爷口齿不清地嘟囔一声“啰嗦”,便歪歪扭扭地撑着lou儿的手回屋去了,兰香跺跺脚,决心要到二门上问问跟出门的小厮们,三少爷喝得这么醉,侯爷可知道?小厮们又是怎么侍候的!才一转身,便看到春瑛跟在后头往屋里探头探脑的,脸色一沉:“瞧什么呢?!今儿一下午都不见你,也不知道跑哪里偷懒去了,还不快叫小厨房备解酒汤?!” 春瑛咬咬唇,转身去了,待她离了小厨房,正回屋时,便迎头遇到曼如从里面走出来,看到她,神色间似乎有些不自在,低头匆匆走了过去。春瑛皱皱眉,进了屋,见夏荷还在那里照镜子,头上已换了两朵绢花,而自己的镜奁还好好地放在柜面上。她上前打开放值钱物件的那几个小屉,见东西都没少,才松了口气,又问夏荷:“刚才曼如进来做了什么?” “没什么呀?”夏荷有些疑惑,“她说那个粉色的珠花跟我身上穿的衣裳颜色不配,叫我戴别的,还替我挑了两朵绢花呢,不过都是十儿的。” 绢花手帕之类不值钱的东西,她们三人向来是共用的,春瑛心底虽然不太习惯,但她和十儿两人对年纪最小的夏荷一向很纵容,便没放在心上。仔细想想,她可能是太**了,夏荷再小,也不是傻蛋,怎会看着曼如翻她的镜奁呢?于是她将镜奁重新放好,不再提这件事。 三少爷这一醉,直到晚上才醒过神来,只是头还在痛。老太太和太太都分别派人来传话,让他不必去请安了,就留在自己屋里吃饭。正屋中大丫头们来来去去,春瑛几次想找机会跟三少爷说话,都没成功,只好等到第二天早上再说。 所幸次日一早,春瑛才起床,便听到正屋传水洗嗽。她忙忙梳洗妥当,连头饰也来不及戴,就冲到后院去,偏偏撞上晨儿捧着水盆手巾出来,一脸傲慢地将东西塞给她:“去!把水倒了!”春瑛忍住气接过水盆手巾,转了一圈回来,晨儿已经和另一个二等丫头守在了门口,根本不可能放小丫头进屋。 春瑛郁闷地回到自己的房间,深深怀念起梅香来。如果梅香在,她早就见到三少爷了,何必这么烦恼? 十儿凑到她跟前,笑道:“瞧你这一脸沮丧,愁什么呢?快打扮好了,等三少爷出门,咱们就串门子去。” 春瑛勉强笑笑,拖过镜奁,懒洋洋地找着今天要戴的首饰。她身上穿的是一件藕合色的衫裙,最好是配那对粉紫双层莲的珠花,想到珠花是曼如做的,她心里就觉得别扭。 咦?珠花怎么少了一个?春瑛翻遍整个镜奁,都只能找到一个珠花,她昨天早上明明还见到两个的。她回头问十儿,十儿想了想,也有些拿不准:“早上夏荷出去时,好象就戴了珠花,可我不记得是你的还是她自己的了。” 春瑛看着那只珠花,实在想不明白,却听到外头有人在喊:“梅香姐姐回来了!”她心中大喜,忙随手将那只珠花cha在头上,收好镜奁,冲了出去。 梅香脸上还带着一抹绯红,嘴角含笑地递过一只扎了红绳的竹篮:“家里炸的小面果子,不是什么金贵东西,大家拿去玩吧。”小丫头们一哄而上,分抢篮中的点心去了,梅香朝迎出来的兰香和lou儿点点头:“昨儿我不在,偏劳你们了。” 兰香扯了扯嘴角:“哪里,这原是我们的本份。”说罢便默默地回转。lou儿上前拉着兰香的手说笑,曼如也面带笑容地走到旁边听。春瑛几次想要cha嘴,都不敢造次,忽而看到曼如头上就cha着一枝粉紫双层莲的珠花,和她不见的那个几乎一模一样,只可惜花芯处是紫色的珠子。曼如察觉到她的目光,不自在地扭过头,春瑛也没心情多理会她,寻空给梅香打了个眼色,后者便会意地支使开lou儿等人,走到角落里,春瑛忙过去把周念要见三少爷的事说了。 梅香立刻传话给三少爷,不多时,便带回消息,说他午后会过去一趟,叫她届时跟着去。春瑛心里稍稍定了一些。 到了时间,她提着一个食盒,随三少爷重新进了花园,还没走到周念的临时住处,便看见二少爷李敞从那里走出来,身后还跟着那个脸上长了黑痣的潘老六。三少爷皮笑肉不笑地向哥哥问好,二少爷也皮笑肉不笑地关心了弟弟几句,目光无意中扫过后面的春瑛,顿时定住了:“这丫头是……” 春瑛低头不语,双手握得紧紧的。 “做粗活的小丫头而已。”三少爷面带嘲色地歪歪头,“怎么?二哥最近换了喜好?不爱美人,却爱干瘪货色了?”二少爷拉长了脸,回头对潘老六说了个“走”字,便气冲冲地去了。 三少爷冷笑一声,回头对春瑛道:“今儿真晦气,往后见了他,记得绕路走!” 春瑛心道你不说我也会的,只是你刚才也贬得我太狠了吧?她点头应了,随着三少爷继续前行,心里还忍不住嘀咕。 二少爷李敞没走多远,便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弟弟与春瑛的背影,若有所思:“那丫头带的……似乎跟那只珠花一模一样?” 潘老六摸了摸下巴:“我也瞧见了,但花芯不一样,并不是一对。只是两只珠花如此相象,说不定就是同一个人做的。回头我把那丫头弄来问问就知道了。” 李敞点了点头:“做得隐秘些,别叫老三起疑。” (终于提早更新了……各位轻拍……) 第九十二章 闷棍 李攸听完周念的叙述,便陷入了沉默。周念也不去催他,只是低头喝茶。春瑛站在门边,看着屋里的情形,双手握了拳又松开,心嘭嘭跳个不停。 周念放下茶杯,又补充道:“我事后让三清悄悄去探听过,府上的管家果然对人说那丫头是失足摔死的,将尸首运走时,有几个围观的人还在议论,说了那丫头许多坏话,认定她死有余辜。那丫头虽说确是自寻死路,但死者为大,这般泼脏水,也太过了。” 李攸嗤笑道:“那丫头品性如何,旁人心里自然有数,二哥叫人故意抹黑她,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他也不怕别人起疑心!那丫头虽是自己找死,他也不聪明,先把人稳住,再悄悄儿寻个罪名把她解决了,岂不干净?亲自动手,真是蠢到家了!”顿了顿,又问周念:“三清当时离得近么?可看清楚其中细节?若是真的出面作证,可要经得住盘问才好。不然被二哥反咬一口,反连累了你们主仆,我怕父亲会生气。” 春瑛心中一惊,不等周念答话,便拖口而出:“是我看见的,不是三清!” 周念飞快地转头看她,李攸倒是满脸讶异:“你看见的?!”又回头看周念,后者皱起了眉。 春瑛咬咬唇,道:“我昨天拿做.好的衣裳过来,半路上……见桃花开得好,一时贪玩便跑去假山那头,看到二少爷带着莲姐过来,我怕他看见我,就躲起来了。他们离我不远,因此说的话我都听得一清二楚。念少爷是担心我才说是三清看到的,但三清跟这件事没有关系!” 话一说完,她就觉得一阵发虚,心.里又开始后怕。昨天周念建议让三清代替她作目击者,她回去想了又想,始终觉得不妥。看到二少爷行凶的人是她,想为莲姐打抱不平的人也是她,如果因此而必须面对二少爷那方的攻击,那也是她自找的,为什么要让三清替代自己去承担风险?而周念……不管他是否让她失望了,始终是无辜之人,他还要依kao侯府去给全家平反呢,如果自己的决定到头来害了他,那躲在别人庇护下的自己,岂不是比陌然冷对莲姐死去的曼如还要卑鄙?!她还有什么立场去责怪他人?! 周念沉声道:“春儿,你跟三清不.一样,昨天不是都说好了吗?!” 春瑛正色对他说:“可事情是我看见的!”她声音有些.发颤:“我……我不能连累无关的人……如果……如果我倒了霉,请三少爷关照关照我家里人……”她开始发抖,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不是太傻了,也许过后想清楚,她会后悔,但此刻她只是觉得,不应该把没关系的人拉扯进来。周念和三清都没有欠她,还一直对她很好…… 李攸没吭声,春瑛站在边上,心跳得越来越快,害怕.地等待着他的回应。她好象已经开始后悔了,莫名其妙地穿过来,当了家生子,整天担惊受怕地,难道还要为了给一个不太熟悉的人打抱不平,就冒这么大的风险吗?可那一瞬间的动摇过后,她又开始唾弃自己。她在想什么呀?那是人命!人命啊!二少爷那种变态,胡作非为,对亲兄弟都敢下毒手,她明明知道他干了什么,明明可以证明他犯了罪,却因为害怕而放任不管,那他以后再继续害人怎么办?!说不定有朝一日,她也会被他害了的! 李攸忽然笑了笑,惊醒了沉思中的春瑛与周念,.两人迅速抬头看向李攸,只听得他说:“这倒不好办了,若是三清看到的还好,既是春儿看到的,反而没法指证二哥。”他转向春瑛:“你是我的丫头,从你嘴里说出来的话,即便是真的,也会有人说你是受了我的指使,故意中伤他,吵将起来,我反而落得一身腥。但若说是三清见到的,他又未必能说清楚,万一叫人抓住了纰漏,念哥儿跟我都落不了好。” 春瑛张张嘴,忽.然觉得内心空了一块。原来……她那些犹豫担心都是白费?从一开始她就没有作证的立场吗? 周念叹道:“最初我也是想到这一点,才说是三清看到的。想来三清跟你们府上并无干系,总让人可信些,但你的顾虑也有道理。只是……难道我们就没法子了?真的要瞒下真相么?我倒不是想借此机会坏了你家跟梁家的亲事,只是敞哥儿做了什么,总该让侯爷知道才好,免得日后被外人揭破,你们家仓促间想不到应对的法子。” “这个好办!”李攸一击掌,“这种事用不着明公正道地拉证人出来告状,那就落了下乘,一不小心还会被人反咬一口。只需暗地里叫人散播些小道消息,自然而然的,就能传到我父亲母亲的耳朵里。” 周念皱眉:“就怕外人知道,梁家有借口驳回皇上的赐婚。” “等些日子就好了,谁希罕他家女儿?”李攸摆摆手,“眼下正是定亲的时候,且放二哥轻松两日,待纳采结束,宫里又定下了择选的名单,便没了顾忌。他是一时激愤杀的人,事先并无万全准备,他与那丫头进花园,总有其他人看见……” 春瑛cha了句嘴:“昨天陈家送聘礼到梅香姐姐家,许多人都去贺喜了。”她当时进园,除了守门的婆子、跟踪的曼如以及二少爷和莲姐,就没遇到其他人了。 “又不是人人都去了。”李攸有些不以为然,“就算真没人看到,也要弄出这么一个人来,还要不止一个!横竖是小道消息,谁也说不准的。他跟那丫头一起进园子,事后一个人出来,那丫头却死在园子里了,难道不可疑么?只要有一两个人议论,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人起疑心,说不定还会有人寻根究底,万一牵扯出他好南风的事,又正好犯了父亲的忌讳。这种小道消息都只在私底下传来传去的,待他发觉,已经来不及了。他若惊慌失措,急着要掩住悠悠众口,反倒坐实了传言。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传出去,只说是一时失手就完了,对我家名声影响有限,但二哥终究输在一个‘仁’字上,更让人觉得他性情冲动不堪大用。有了这个污点,他日后科举出仕,在朝廷里也不会得重用的,父亲更是会对他失望至极!” 他翘起嘴角,笑得意味深长:“最近二哥实在是有些得意忘形了,连潘老六那样的爪牙也敢带进内宅来,真让人看不过去。他难道以为自己能只手遮天?他有人使唤,我手底下又何尝无人?” 周念提醒他:“别让人发现是你下的令才好。” “放心,小道消息,自然是寻不到源头的。”李攸胸有成竹地道,他从小在侯府长大,这些伎俩早就看熟了,自然知道其中决窍。只是他踌躇了一下,又盯着春瑛警告说:“你可别给我泄了口风!除非我发话,你不许跟人说一个字!等到父亲要找人查问时,我再告诉你该怎么做,知道么?!” 春瑛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周念看着她,顿了顿,又对李攸道:“那死了的丫头……她家里……是不是多赏些银子?” 李攸有些意外:“你是说那个莲姐的家里吗?赏他做什么?万一他家嚷嚷出去了,倒叫人起疑心。”歪头想想,“也罢,等父亲罚二哥时,我再进言就是了,也算是行善积德。” 春瑛在旁听得木然,默默地咽下了心中的那一丝不平。她早已有了觉悟,又还在纠结什么呢? 门外,三清叫了周念一声,周念告了罪,出去与三清低头交谈几句,又回头看了看春瑛,脸色便难看起来,高声喊:“春儿,过来。” 春瑛依然走过去,便听到周念问:“你……你前些日子过来时,我记得是戴了一对珠花的,今日怎么只戴了一只?” 春瑛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他怎么忽然问起了这种事,但还是照实回答:“原本是想要戴一对的,但不知怎的,有一只不见了,所以只戴了一只。” 周念倒吸一口凉气,再次追问:“怎么不见的?是不是昨日掉在园子里了?!” 春瑛眨眨眼:“怎么会呢?我昨天都没戴它出门。” 周念一愣,低头想了想,又问:“这对珠花……除了你还有谁有?相似的或是一模一样的?” “曼如有一个,只有花芯的珠子跟我的不一样。”春瑛小声道,“就是昨天跟我一起看到二少爷杀人的那个丫头。” “你可知道她的珠花是否丢失了?” “没有呀。”春瑛受他的语气影响,也感到了一丝紧张,“我今天早上还看到她戴呢,怎么了?珠花有问题?” 周念脸上神色变幻,却闭口不言。春瑛不解地扭头看三清,三清却只是一脸严肃地看着她。不一会儿,周念飞快地走回屋里,对李攸说了几句话,又郑重向他行了大礼。李攸一脸诧异地扶起他,又看了春瑛一眼。 春瑛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与自己相关的事正在发生,而且是很不好的事。那只丢失的珠花……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李攸皱眉考虑了好一会儿,才点了头,周念神色一松,又向他行了一礼,回头看向春瑛,视线却无意中落在她身后的一点上,脸色顿时大变,立刻提高声音道:“春儿,你去邻屋替我找一本《大诰武臣》来,就在那只榆木箱子里。” 春瑛回头看看身后,除了一片树丛,什么也没有,她迟疑地挪动脚步,觉得周念的这个吩咐有些古怪,他是故意支开她,还是想要做什么?不过他总不会伤害她的,于是她便依然到旁边的小屋里,从一堆箱子里翻找他要的那本《大诰武臣》。 这些箱子里装的大都是竹梦山居里的藏书,匆匆搬运到此处,还未整理过,要从中找出一本书,可不是件容易事。春瑛翻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一箱专放律法书的,正一本本查找间,她听到背后有声响,正想回头,忽然感到后脑上一阵巨痛,接着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大过年的,春瑛挨了闷棍,打击还一个接一个地来了,真够郁闷的,大家轻拍吧~~~马上就要进入虎年,祝大家新春大吉,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第九十三章 她到了什么地方? 不知过了多久,春瑛才从昏迷中醒过来,却感觉到自己身上动弹不得,一挣,手脚都被绳子捆住了,想发出声音,偏偏嘴巴里也塞了布。她吓出了一身冷汗,睁大了双眼看向四周,想要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 这是一间小小的屋子,只有一面墙上方有个一尺见方的小窗,昏暗的光线从窗外照进来,大概已经到了傍晚。她是歪在墙角的麻布袋堆里的,周围散发着淡淡的面粉味,对面是一扇门,正紧紧地锁着。 春瑛晃了晃仍有些昏沉的脑袋,不安地看着四周。她这是在哪里?!她明明是在小屋里找着书,周念和三少爷都在邻屋,三清也在屋外,怎么可能会被绑到这种地方来?!她拼命挣扎了几下,双腕上绑着的绳子却捆得十分紧,她只觉得自己的皮都快磨破了,也没能挣松半分。想了想,便屈起膝盖,想要将嘴里的布弄掉,再用牙咬手上的麻绳。 门外传来开锁声,她顿时停了下来,只听得门上一声吱呀,走进来一个陌生的青年,年纪大约二十来岁,穿着一身简单大方的蓝绸直裰,头顶蓝缎的六合一统帽,白袜皂靴,长相倒还端正,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瞄了春瑛一眼:“醒了?”瞥向她的双膝:“别挣扎了,你逃不掉的。” 春瑛猛然挣扎起来,想要质问他是什么人,却看到他走到自己面前蹲下,淡淡地道:“你别怪我,我也是奉命行事,主子发了话,你就别想抵抗了,趁早儿乖乖听话,对大家都有好处。” 春瑛停下动作,两眼睁得老.大地瞪着他,他笑了笑:“瞪我做什么?怪只怪你自己看到了不该看的事,又叫人知道了。”见春瑛双眼lou出恐惧,又开始挣扎,忙制住她:“行了!我又不是要杀了你,怕什么?!” 春瑛愣了愣,这是什么意思? 那青年道:“你如今不方便在府里,.且在外头待上些时日,等主子发话了,兴许还能再回来。可别妄想能逃走,你一家子都在府里呢。”春瑛死死瞪着他,眼里都快冒出火来了,他还一脸不在乎地说:“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得心里有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外头做了什么事,要是叫我听到一句闲话,不用主子吩咐,我就先结果了你!” 他说最后一句时,语气中带有.一丝杀气,春瑛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背脊后慢慢升上来,立时顺服了,垂下视线不敢再瞪人,只是紧握的双拳仍泄lou出她心中的愤怒。 青年笑了笑,回身走到门外,不一会儿,便有另一个.人快步走了进来。春瑛再度睁大了双眼。那居然是她老爹路有贵! 路有贵急急在女儿身前蹲下,道:“你在府里到底惹.了什么事呀?怎会闹到要被悄悄儿送走?!我跟你娘再三交待,要你老实做活,别到处乱走,有事去找你姐姐,你怎的就这么不听话?!” 春瑛眼圈一红,只觉得满腹委屈,却又被堵住了.嘴,一个字都没法说,“唔唔”两声,示意父亲把塞住自己嘴巴的布拿走,路有贵却偷偷看了屋外一眼,回头瞪她道:“爹不想知道你要说什么,你也别对外人说起。总之,小陈管事叫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别给爹娘惹麻烦!平日勤快些,说不定小陈管事见你乖巧,会早些让你回来。” 门外有人喊了.路有贵一声,听起来似乎是个少年,路有贵忙出去了,不多时回转,手里已多了一个包袱,春瑛认得是自己的东西。 路有贵打开包袱瞧了瞧,道:“这是府里的大姐们替你收拾的换洗衣物,看人家多有心!日后若能回府,别忘了跟人道谢!”说罢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来,看了看里头,只拣出几个铜钱,便把钱袋塞进了包袱里:“你身上没带钱,这里有几两碎银,留着慢慢使。小陈管事说了,等过些日子,风声小些,就让我们去看你!你姐姐那儿我自会去说,你只管老实在小陈管事那儿待着!” 春瑛却觉得不对劲儿,这包袱里的衣服固然是自己的,但她攒的银钱和首饰呢?那可是她预备用来给家里赎身的钱!还有其他衣服用具,是有人替她收起来了,还是被人吞了?!她记得当日青儿出府后,东西可是被晨儿她们瓜分掉的! 她“呜呜”几声,示意父亲拿下塞嘴的布,好让自己开口。路有贵却没弄懂女儿的意思,还以为她想要抗议什么,便拍了她一记:“听话!你是不是要气死爹才甘心?!好不容易熬到今日,爹在小陈管事手底下当上了买办,家里日子也宽松了,托小陈管事的福,太太已经点头,让咱们拿回从前老路家的院子的东厢房,过了端午就搬回去!我跟你娘商量好了,把两个耳房分一个给你们姐妹俩,省得你们回家还要跟兄弟挤一个炕上!这都是太太的恩典。你给我老老实实做事,别让我和你娘担心!”顿了顿,又放缓了语气叹道:“家里如今一切安好,只要你们姐弟几个平安,咱也不求什么了。别担心家里,好好在外头做事吧……” 路有贵并不清楚自己的女儿出了什么事,只听得顶头上司说,女儿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秘密,有人要对她不利,当着三少爷的面都敢动手,因此悄悄儿把她送出府来,躲上一段时间,不能让人知道。他想到小陈管事是太太的人,这应该是太太的意思,他既承了太太的恩典,便该嘱咐女儿遵令行事,却没想到那位小陈管事背后,还有别的主子。 春瑛听了父亲的话,却误会了。方才那个青年,如果就是“小陈管事”的话,那传闻中,他不但是太太的陪房之子,还是梅香的未婚夫,更是侯爷的亲信。这背后是不是有侯爷和太太的意思?照理说,三少爷已经定好了计划,她也答应配合了,三少爷不大可能再让人把自己打晕了送出府来。很有可能是侯爷和太太知道此事后,为免影响侯府名声,故意把自己抓起来,而三少爷和周念身为晚辈,自然不好阻拦。可是……太太不是跟二少敌对的吗?难道这仅仅是侯爷的意思?! 说起来,周念忽然提起她丢失的珠花,又有什么用意呢?她又没戴着珠花出现在案发现场,不可能闹出把东西落下的狗血剧情,可是珠花的失踪的确很离奇,她记得在前一天傍晚,曼如进过她的房间…… 春瑛脑子里乱糟糟的,忽而眼前一晃,路有贵已经起身要离开了,她叫了好几声,也没叫住他,忍不住鼻头发酸。接着小陈管事又进了门,皮笑肉不笑地道:“话都说完了?我可是看在你爹平日勤勉的份上,才特地让你们父女话别的。现在老实了吧?回头自有车子送你走,我会亲自跟车,放心吧,不会叫你吃亏的。”说罢目光在她面前的包袱上打了个转,便又出去了。 春瑛身上一阵虚软,倒在身后的麻袋上,眼泪情不自禁地流了下来。 这算什么呀?好歹要让她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现在她莫名其妙地挨了一闷棍,又莫名其妙地被捆在这里,还要莫名其妙地被送到某个不知名的地方去,积攒了几个月的财产下落不明,父亲还叫她老实些,却不肯让她说一个字…… 她昏昏沉沉的,身上又累又痛,迷迷糊糊间,感到有什么东西罩住了自己,然后便被抬起来一扔,重重摔在硬实的木板上,接着又有好几样重物落在自己身上,过了一会儿,身上动了,她听到了马车轮转动的声音。 这整个过程,她都有一个模糊的意识,却总是睁不开眼睛,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闻到一股刺鼻的味道,顿时一个激灵,整个人清醒过来,伸手撑起身体,手脚上的麻绳已经被解开了。 她认得这是一辆马车,车厢里塞了一堆个麻袋,鼓囊囊的,大概是面粉之类的东西。车帘唰的一下被xian起,春瑛扭头望去,小陈管事提着一盏灯,正冲她笑:“下来吧。” 春瑛迟疑地爬出车厢,借着小陈管事手里的灯笼,她望见周围是一片陌生的建筑,砖木二层小楼,围着一个天井,角落里搭着晾衣服的竹竿,而她坐的马车就在天井当中。 楼上有人往下走,也提着一盏灯,走到跟前,却是一个矮矮胖胖的中年男子,腆着肚腩,笑得一团和气:“哟,来啦?就是这姑娘?”他提灯凑到春瑛跟前细看,春瑛诧异地退后两步,他却笑得更欢了:“瞧着挺水灵呀?不错,真不错!平安,这姑娘真归我了?” 这话是啥意思?!春瑛心中大惊,飞快地扭头看小陈管事。后者皱皱眉:“这话怎么说的?”那中年男子忙道:“是我说错了,我是问,这姑娘真要在我这儿干活?她是大姑太太府里的丫头吧?我听说那样大府里的姑娘都娇气得很,比一般人家的女孩儿还要金贵呢!就怕她吃不了我们这儿的苦。” 小陈管事笑笑:“总之,她要在你们这儿待上一段时日,你们有活就让她干去,只有一样儿,若有人来问,不许泄lou她的来历。除了拿着我信物的人以外,不许让她跟任何人走。她若不听话,你只管随意打骂,要是闹得不象了,就来找我,我自会好好教训她!”他眼睛一转,瞥了春瑛一眼。 春瑛打了个冷战,咬牙低下了头。她不知道自己到了什么地方,要小心应对才行,形势比人强,在没有十足把握之前,她不能轻举妄动! 小陈管事跟那中年男子说笑几句,便丢下马车走了,后者送他出了后门,回身对春瑛笑得亲切:“你叫小春?我就叫你小春了,这名儿应景!这里是云想阁,是家绸缎铺子。我姓石,你叫我石掌柜吧。这里的活不重,清闲得很,就是我姐姐要找个人帮忙。她性子有些凶,你忍忍就好了。啊!瞧我这记性,你还没吃饭吧?也不知道厨房有没有什么吃的。真糟,我不会做饭……”石掌柜为难地搓了搓手:“你会做不?你要会做,给我下点面吧?我还没吃晚饭呢,姐姐又生我气了,其实是那两个猴儿调皮捣蛋!真是……”顿了顿,又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带你去看看你睡觉的地方吧?” 春瑛有些呆滞地点点头,拉过自己的包袱,便跟着那石掌柜往楼上走,一路上听他说个不停:“屋子小了些,不过胜在床铺都还干净。你放心,饿不着你的,我也不会打你。我怎么会打人呢?小姑娘家家的,出来干活多不容易啊?平安那小子,就是爱唬人,这样可怎么娶老婆?!唉?听说他马上就娶老婆了?还是个漂亮姑娘,你说他怎么就那么好运呢?” 春瑛踩着吱呀作响的木梯,已经不知该怎么反应了。 她到底来到了什么地方呀? (祝各位大人虎年大吉,新春愉快,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厚着脸皮在这里说声对不起,从明天初二开始,一直到初六,前后五天时间,我要到几百公里外的地方去探望祖母和外祖母,走走亲戚,不能保证每日都有更新,但我会尽量争取。各位晚上不用等更新了,请留到第二天再查看吧。再次表示我的歉意,祝大家新年里吃好玩好,心想事成~~~) 第九十四章 福宁街的早晨 清早,公鸡才打鸣,小楼里便响起了蹬蹬蹬的走路声,伴随着一把中气十足的女高音:“小春!起床干活了!”刚刚从睡梦中被吵醒还有几分迷糊的春瑛便一下清醒了,立刻翻身起床,然后再次撞到头。 她睡的“房间”,其实是位于小楼二层楼梯口旁用木板隔出来的一个小小的贮物间,之前是用来存放布匹的,仅仅够放下一张门板大小的“床”和两只手臂长、小腿高的箱子,高不足五尺,一不小心就会撞到头,木板墙上有几条粗大的缝隙,充作透气窗,白天从小楼外面望过来,能清楚地看到房中人影。春瑛好不容易想出用腰带挂起一条裙子替代窗帘的办法,才避免了“走光”的可能,但同时也把光明隔绝在外。唯一可庆幸的,是被铺很干净,看得出做工很好,而且难得地干燥松软。 这样的环境,比她刚穿越过来时住得更糟,更别说她已经在舒适的浣花轩住了大半年,感觉就象是从天堂掉进了地狱,偏偏身边连一个可以依kao的人都没有,还有一个母夜叉级的人物时刻盯紧了自己。 春瑛一边腹诽,一边手忙脚乱地穿上外衣外裙,挽好头发,胡乱在脸上抹了两把,便冲了出去。楼梯口处,那母夜叉已经倚着梯栏等得不耐烦了,一见她出来就骂:“慢腾腾的,笨死了!你这样也配做大户人家的丫头?一点眼力见儿都没有!”然后把手里的衣物扔给她:“快把这几件衣物洗干净浆好,再给我烧一壶酽酽的茶来,后院要打扫干净,前头店里的地也该擦了,巳时二刻我兄弟就要开门做生意,你给我手脚麻利些!还有,别忘了喂狗!”正要转身,脚下一顿,又补充一句:“先去给我做早饭!我要吃街口老姜家的馒头,当心他短了斤两!” 这位就是石掌柜口里只是“性子有些凶”的姐姐,夫家姓程,别人都称她为程大娘。她丈夫长年在外跑小生意,贩些松江棉布到北方村镇去卖,一年里倒有十个月不在家,她便带着一对双生儿子跟弟弟住在一起,彼此照应,她自己家的小院实际上就在附近,只需每隔三五天回去打理一下。 石掌柜自小就由跟这个姐.姐亲近,性子又软和,被她管得越发没了脾气,对两个外甥也极好。双生子程苏洛、程苏伊两人,年仅十岁,平日里最爱调皮捣蛋,似乎是认准了舅舅的软心肠,有恃无恐。 春瑛自从来了,就被这一家子闹.得有些心力交瘁,从清晨起床后就开始干活,除了吃饭时间可以略歇口气,要一直忙到上床前。日日疲于奔命,简直没有一刻是闲着的。石掌柜说他姐姐“要找个人帮忙”,春瑛私下猜想,她需要的真的仅仅是一个人吗? 春瑛抱着衣服到后院,匆匆打.了一盆水先浸泡一下,然后跑到厨房烧一壶水,再上楼拍石掌柜的房间领买早点的钱——问程大娘要是行不通的,那只会惹来骂声——结果石掌柜一脸为难了:“姜一奇那厮惯会短斤少两,做的馒头肉馅儿也太油腻了,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家馒头真有肉似的,可惜都是肥肉!我可不爱吃他家的。” 春瑛大为讶异:“馒头是有馅的吗?!”有馅的……那是包子.吧?! 石掌柜看起来却比她更讶异:“没馅儿的怎能叫馒.头呢?馒头当然是有馅的!”想了想,叹了口气:“算了,姐姐爱吃你就买她娘仨儿的份,我的嘛……你到街尾贾嫂子那里给我买一碗豆腐脑,浇两份卤,记得多给一文钱。”他有些扭捏地掏出三十文钱给她:“记得替我带声好儿,叫她家冬哥儿下了学堂记得来我这儿一趟,上回我答应了帮他买一本新字贴……” 春瑛眼角一跳,接过了铜钱:“石掌柜,你……” “小春!滚哪儿去了?!快给我端洗脸水来!”程大娘的.大喝打断了她的话,她也顾不上打听石掌柜的八卦,飞快地揣好钱,跑下楼打了一盆水,抓过手巾,便冲上后楼:“水来了。” 程大娘夺过水.盆,劈头便骂:“慢腾腾的,都在干啥呢?!你偷懒了是不是?!”骂完就催两个儿子梳洗穿衣,双生子中大的苏洛在偷笑,小的苏伊得意地朝春瑛做了个鬼脸。春瑛撇撇嘴,转身就跑了,回到厨房时,锅里的水正好烧开。她忙找了茶叶罐出来,却是一只描银的铜罐,打开盖子,里头还有一把小铜匙。春瑛心里想着这石家倒也讲究,喝茶的做派学足了高门大户呢。她照从前学过的,舀起满满一勺茶叶要往壶里倒,冷不防从身后伸过一只手来,夺下她手中的茶叶罐,接着便是程大娘的厉声喝斥:“死丫头!谁叫你碰这金贵东西的?你知道这是什么?!卖了你都弄不到二两回来!” 程大娘小心翼翼地收好茶叶罐,又回头狠狠往她身上打了两下:“怪不得会被人撵出来呢!果然笨死了!连茶都不会煮!” 春瑛又惊又怒,却又敢怒不敢言,只能忍气吞声地问:“请问大娘,你要喝什么茶?”整个厨房就只有这一罐可以称之为茶叶了,也许前面店铺里也有,可店门是锁上的,在石掌柜开门前,她都没法进去。 程大娘鄙视地瞥了她一眼,冷哼一声,便告诉她该怎么泡茶。 原来这程大娘不象侯府里的少爷小姐们那么口味清淡,极少喝茶叶煮成的茶。她素日喜欢的,是把面粉炒香后,兑了开水,再加上芝麻杏仁之类的干果,冲泡而成的茶,俗称“面茶”。这种茶与其说是提神的饮料,倒不如说更象一种小吃,程大娘每逢要做重要的活计时,便要在早晨吃一碗面茶,中午饭就省下了。 春瑛照着她教的泡了四碗面茶,期间被骂了无数次,待石掌柜与程家兄弟下楼吃茶时,又要忍着饥饿,跑到街头与街尾买馒头和豆腐脑。 卖馒头的老姜,长着一对小眼睛,滴溜溜地转,手上速度很快,转眼间便用荷叶包了馒头递到顾客面前收了银子立马就要招呼下一单生意了,春瑛记起石掌柜和程大娘的话,留了个心眼,暗下一算,便抗议道:“三文钱一个馒头,我给了你十八文买六个,你怎的少给我一个?” “是么?我记得你只给了我十五文,小姑娘记错了吧?”老姜笑眯眯地望着春瑛,手里仍在忙个不停。 “这里人都看见了,明明我给了你十八文!” 人群里有人笑话了:“老姜,别欺负人家小孩子,你那点儿伎俩顶多能骗骗外乡人罢了,满福宁街谁不知道你的底细?” 老姜讪讪地夹了一个馒头给春瑛,回头低声骂了那人一句,又开口吆喝:“刚出锅的馒头咧,又香又软,个个都有肉——”手上不停地忙活着。 春瑛抱着馒头挤出人群,心里却记住了一个地名——福宁街。这是什么地方?她从没听说过,至少在侯府与隆福寺附近都没有,而且,这个街名实在是太过“吉祥”了,她不由得怀疑,整个北京城是否有不止一条的“福宁街”?小陈管事既然敢把她送到这里,石掌柜一家又未禁止她外出,就应该很有把握她不会被人发现。她虽不知道当天马车走了多久,但这里也许离侯府很远。 然而……就算她知道自己在哪里,又有什么用呢?就象小陈管事说的,她一家人都在侯府的控制下,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她能抛下亲人逃走吗?别说这些亲人对她是真心关怀,她狠不下这个心,光是她一个十二岁的小丫头,身份又是奴婢,跑出去能安然存活下来的可能性实在太小了,不是作为逃奴被抓回来打死,就是被拐卖到别的地方,过上比现在凄惨一百倍的生活。经过青儿和莲姐的死,她再也不敢心存奢望了,她心里非常清楚,现在自己的身份有多么的卑微。也就是运气好,遇到了心地好的主子,不然莫名其妙被人打死了也是白搭。 春瑛打了个冷战,匆匆加快了步伐,往街尾走去。那里有一个卖豆腐脑的小摊,摊主是一个寡妇,夫家姓贾,别人都叫她贾嫂子,年纪不过是三十来岁,自从丈夫去世,便带着两个女儿芸姐、莉姐和年幼的儿子冬哥艰难度日。她为人正派,从来不跟前来买豆腐脑的男子随意说笑,做买卖也公道,因此这条街上的人都敬她,其中不乏对她心存仰慕之人,只是碍于她有三个儿女,才止步不前。根据春瑛的观察,石掌柜很有可能也是其中一个,而且非常有眼色地击中贾嫂子的软肋,对她的儿女极尽关怀收买之能事。 春瑛买了浇上双份卤的豆腐脑,又传了石掌柜的话,原本站在一边帮忙收钱的八岁男孩眼中一亮,迅速看向母亲。贾嫂子手上一顿,微微笑道:“如此多谢掌柜了,冬哥儿,下了学记得去,待会儿我把买字贴的银子给你,可不能叫掌柜的花钱。”冬哥眼中闪过一丝失望,有气无力的应了。同样在摊子上帮忙的两姐妹则互视一眼,又低头继续手中的活。 春瑛心中略猜到一些,但她也没那闲心管别人的事,随口招呼一声便走了,赶紧赶慢地回了云想阁,才进院子,便听到程大娘在抱怨:“……从哪儿找来的笨丫头?!什么都不会,做事还慢腾腾的!从前没她时,我一个人早把这些活都干完了,还能扎上几朵花呢,哪里还等到这时候?!” 石掌柜赔笑道:“姐姐,她还小呢,怎能比得上你?不懂就慢慢教嘛,别吓坏了她。好歹是大户人家出来的,不比咱们小门小户的皮实。” “放屁!大户人家又如何?不过是个丫头!还是被撵出来的!但凡她主子有心留她,也不会放到咱们这儿来呀?你等着瞧吧,她肯定回不去了,不好好****,哪里用得?!” 春瑛死死咬住下唇,正要进屋,却听到石掌柜压低声音说了一句:“这可说不准,你知道那天小陈管事是怎么说的吗?”她脚下一顿,立刻摒住了气息。 (琐碎生活的一章……耽误了更新很对不起,总是没法找到时间静下心来写东西,估计初六到家后没问题了。) 第九十五章 府里府外 程大娘有几分好奇:“怎么说的?难道他还要把人带回去?几时?” “这倒没说,只是明说绝不能转卖或重加杖责,要是把人打坏了或弄没了,事后他要寻我们算帐的!可见他迟早会来领人。”石掌柜又好言劝道,“姐姐就待那丫头好一点吧,她年纪小小的,也不容易。” 程大娘不屑的嗤笑一声:“十二三岁不小了!我这么大的时候,已经把整个家打理得妥妥当当了。若那丫头在别人家里,我自然管不着,可她既然到了我手下,不使唤她多干点活,咱们多亏啊?!小陈管事可没留下她的伙食银子!难不成要让她白吃白喝?!” 春瑛恨得直咬牙,冷不防被扒在桌沿的程苏伊瞥见她的一抹裙角,嚷嚷起来:“小春在外头偷听!”春瑛吓了一跳,忙低头将早饭送进去,才放到桌上,便被程大娘拧住了耳朵:“死丫头,叫你干点活就拖拖拉拉的,如今还连偷听都学会了,知不知道规矩啊?!你这样怪不得会被人撵出来呢!” 春瑛忍痛道:“我买了早点回来,听到掌柜和大娘在说话,才不敢进来的,并不是有意偷听。”接着又被大力拍了一记。程大娘冷笑道:“我管你是有意还是无意,做丫头就要守本份,听到主人家说要紧事,就该赶紧避开,不然就要左耳朵进,右耳朵出,鬼鬼祟祟的象个什么样儿?!” 石掌柜忙笑着打圆场:“好了.好了,她知道错了,又不是什么要紧事,就让她去吧。赶紧吃过早点,今儿还有事要忙呢。”程大娘这才松了手。 石掌柜又对春瑛道:“你拿一个馒.头去,厨房里还有面茶和昨儿剩的烧饼,快吃完了好做活。下回可记得别再犯了啊?”春瑛低头朝他施了一礼,伸手要去拿馒头,程家兄弟迅速抢了自己看中的去,只留下一个最小的,她只得拿在手里。程大娘又在旁边道:“记得把店面扫干净!等活都干完了,上来帮我理丝线和剪线头,午饭你来做,我今儿可没那功夫!” 春瑛应了退下,回到厨房坐在.门槛上,一边就着怎么喝也没法习惯的面茶,吃那只满是肥肉碎的馒头(包子?)和干巴巴的烧饼,一边吸鼻子,忍住泪意。 程大娘说的话给了她一个不小的打击。小陈管事.虽然说等风声过去就接她回府,但谁知道那是几时?好运的话,也就是十天八天,但如果运气不好,也许几年都有可能吧? 这回她出府的事本就让人摸不着头脑。到底是谁.把她送出来的?但不管那是侯爷还是太太,三少爷和周念显然无法反对。是她对他们的期望太高了吧?说到底,他们一个是还未成年掌家的侯府继承人,一个是寄人篱下的前贵公子,前者并不太把小丫头的性命放在心下,而后者……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掌握,更何况是其他人的?她也许不该对他太过强求了。 如果把她送出来的人迟迟没将她召回去,那她.会怎么样呢?三少爷身边的丫环多的是,能长久待在他身边的也就只有区区几个人。她既然不在,三少爷肯定要另外找人照料周念的,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把她完全抛在脑后了。说到底,她不过是个小丫头而已,在侯府中一抓一大把。她怎能把希望全部寄托在他们身上? 想想她自穿越.以来,都做了什么呀?总是说要存钱赎身,可是一直以来,她都是在依kao别人。希望父亲升管事,kao的是父亲自己努力;希望攀上大少爷争取日后跟随他拖离侯府,kao的是二叔从中斡旋;希望多存些钱,不是kao母亲做针线卖高价,就是kao红玉夫妻好心给她辛苦费;而进了府以后,更是希望三少爷多给赏钱,好让她多存一点银子。 可是说到底,她自己又付出了多少努力呢?除了用功学学针线外,就是应付地过日子了,就连针线也算不上出色。将来就算成功拖了籍,还不一样是要kao家人去赚钱吗?做生意?她根本就没经验,谁知道能不能做好?即使是开小食店,她的厨艺还没到能独当一面的地步呢! 什么都只会一点,什么都不出挑,她这样的丫头,应该随时都能找到人替代吧?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如果再不努力一点,如果不让自己变得更有用一点,她随时都会被人牺牲掉的! 春瑛抬头扫视周围一圈,再看看手中难以下咽的烧饼,咬牙下了决心。这种日子,她绝不会过一辈子的! 外头又传来了程大娘的叫喊:“你吃什么要花这么长时间?!以为自己是小姐吗?!快来打扫铺面!马上就要开门做生意了!” 时间分明还有足足一个时辰,他们一家子才刚开始吃早饭呢,难道要逼得她得胃病不成?! 春瑛暗自腹诽,但又不敢不听,只能匆匆吞下剩余的半个馒头,喝两口面茶,便抓过一把扫帚跑到前头店面去了。 她要负责的只是清扫地板,货架上有一匹匹的绫罗绸缎,柜台里有帐本和银钱,这些要紧地方是不会让她碰的。不过这不代表她能享清闲,等扫完了铺子,她还要擦干净店中的桌椅、烧水洗茶具泡茶,再打扫后院前后两栋小楼,最后还要到程大娘跟前,替她理顺绣花要用的丝线。近午时她要出门买菜准备午餐,饭后清洗好锅碗瓢盆,又要浆洗全家衣物,完事了,再到程大娘那里打下手——这位母夜叉级别的人物出人意料地绣得一手好花,丝毫不比路妈妈差,她接了许多衣服、袜帕、床单帐幔之类的活计回来做,却没心思料理锁边、镶流苏、熨平、剪线头等琐碎事,索性都交给春瑛,自己专心多绣几幅花好赚钱。 春瑛没想到自己那手平平无奇的针线活,居然也派上用场了,托这点小本事的福,程大娘在她的吃穿方面没有太过克扣,也没剥夺她睡眠的时间,而且心情好时,还会带讽带骂地教她几点小技巧。春瑛本来没有别的想法,但现在却改了主意:如果自己的针线做得好,也算是一门谋生的手段吧?除此之外,还有厨活、打扫、察言观色,以及这个时代民众的日常生活习俗,等她把这些都学好了,就算没法回侯府,她也能凭自己的本事在这个世间活下去! 当春瑛在饱受奴役的日子里立下志向的同时,庆国侯府内却是另一副景象。浣花轩中一片宁静,大小丫头们仍象平日那样,悠闲地做着针线,偶尔交流一下最近打听到的八卦,说笑几句。 曼如却没加入到这种交流中去,她独自坐在离正屋不远的游廊下,借一株桂花树的枝桠遮挡住半边脸,埋头做着三少爷的一件新衣,时不时抬头瞥一眼左耳房的门,眉间微微lou出一丝忧虑。 lou儿远远看到她一个人坐在此处,便走过来笑道:“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跟大家伙儿说说笑笑的多热闹?这活计又不急。” 曼如有些不自然地笑道:“虽说不急,但早些做好了,心里也踏实些,你且去吧。”目光又情不自禁地瞟向耳房。 lou儿哂道:“有什么不踏实的?如今一天比一天热了,你这衣裳即便做好了,至少也要等到秋天才能穿!”她往曼如旁边一坐,顺着后者的目光望向耳房,便笑道:“你是觉得南棋来串门子有些古怪,所以才会多加留心,是不是?放心,她如今已是太太屋里的人了,况且又是从小儿认得的,到咱们院里来坐坐,也是平常事儿,梅香姐姐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曼如勉强笑笑,心神不宁地低头做活,一不小心就戳到了手指头,幸好lou儿被对面走廊上走过的晨儿吸引了注意力,才没留意到她的异状。 lou儿看着晨儿走远,皱眉道:“我昨儿就想说了,晨儿腰上系的那竹报平安的碧玉佩,好象很眼熟,我记得春儿有一个,是三少爷赏她的。她当宝贝似的收在梳妆匣子里,从来没上过身。那可是好东西,咱们府上的船队从南洋捎回来的,只几位少爷小姐有,雕的花样也是各不相同,外头可没处买去。晨儿怎么会有?连流苏的颜色式样也跟春儿那个一模一样!” 曼如一听她提起春瑛,便满心不自在:“是么?兴许是晨儿看到春儿的玉佩样式好,便弄了个一模一样的,其实也没什么稀奇。” “谁说没有?”lou儿一脸不赞成地望向她,“我就不信你没看出来!春儿在园里摔伤那日,因二门上催得急,梅香又不在,是兰香叫晨儿把她的行李收拾一份送出去的,剩下的东西都由兰香自己锁起来了。如今晨儿身上多了好几样春儿的旧物,谁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也做得太过了,真当我们都是瞎子不成?!你一向跟春儿交好,怎的也说起浑话来了?” 曼如心中暗惊,忙笑道:“瞧我这张嘴,我原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如今晨儿跟咱们等级相当,又得太太青眼,咱们就算要说她的不是,也要考虑再三才好。春儿的东西上头又没写她的名儿,晨儿若不认,咱们又能拿她怎么办?若是她反告我们一状,说我们心存妒忌,故意污蔑她,吃亏的反倒是我们了。” lou儿脸色和缓了下来:“这倒也是……只是任由晨儿胡来也不成。咱们浣花轩里从前何曾有过这种事?兰香姐姐也太糊涂了,总要叫晨儿知道知道规矩才好!再者,春儿平日积攒的那些东西,也值不少银子,如今她受了重伤,正是要用钱的时候,丢了东西,不定怎么着急呢,咱们想办法把她的东西弄回来,给她家送回去,也好救救急。” 曼如想起了失踪数日的春瑛,心里便不是滋味。她想起那天听到别的丫头说,在花园里撞见了二少爷和他的随从,再加上三少爷带着春瑛出门,回来却只有一个人,而且还说春瑛受了伤被送出府了,但她娘却证明春瑛并未回到大院,受伤出府一说显然是谎话。 这种种迹象表明,春瑛的失踪跟二少爷绝对拖不了关系。也许,因为她戴着珠花被二少爷看到了,就此被灭了口,三少爷只是碍于兄弟名声,才不敢声张。曼如先是为自己摆拖了嫌疑而松口气,继而又对春瑛的悲惨结局心生不忍,好歹是从小儿一处长大的,虽说她近来与自己生分了,可旧日情谊不是说丢就能丢的。 替春瑛要回“遗物”,也算是为她做了一点事吧?曼如正要答应lou儿,忽然想到,lou儿是要升大丫头的,自然不怕,但自己的前程却有些说不准,到时恐怕还要kao太太撑腰,晨儿眼下颇得太太欢心,得罪她会不会太不智了?万一惹恼了太太,岂不糟糕?又想到自己若不是因为春瑛,也不会惹上二少爷那样的麻烦,一狠心,便咬牙道:“咱们轻易出不去,又怎么送回她家?万一晨儿把东西弄丢了几样,春儿家里人反赖是咱们拿了,又怎么办?况且这些事不是咱们说做就能做到的,晨儿不是小丫头,哪会乖乖听咱们的话?”她心中颇为笃定,lou儿的性子和软,只要事后哄一哄,事情就揭过去了,不会因此产生心结。 lou儿脸上闪过一丝意外:“你这是怎么了?你家跟春儿家不是一个院的么?托你娘捎一程就好,再不济也可交给秋玉。秋玉绝不是不讲理的人,自然知道咱们是好意。” “我跟她家里人相处多年了,自然心里有数,你若不信,就自己去。”曼如一口咬定,不想再跟lou儿多说,便收拾好针线篮子起身,“我累了,歇歇去,你慢坐。” 她匆匆穿过游廊要回房间,却看到梅香xian起了耳房的帘子,大叫:“十儿,过来一下。”十儿在前院应了跑过来,在门口嘀咕两句便进了房。曼如隐约听到“珠花”二字,脸色一变,瞥见lou儿起身离了原位,周围也没什么人留意自己,便放轻了脚步走近左耳房窗外,侧耳细听。 屋中人说话的声音有些陌生,曼如认得那是南棋的:“你说那天做珠花,春瑛得了一对粉紫莲花的,是粉色珠子的花芯,紫色珠子花芯的只有一只,是曼如得了,是不是?” 曼如心中一紧,便听到十儿回答说:“是这样没错。春儿常戴在头上呢,只是前些天……就是她摔伤的那日,一大早起来,她要找那对珠花,却少了一只,也不知道丢哪儿去了。”她有几分好奇,“二姐姐,你问这个做什么?” “不过随口问问。”南棋轻声细语,“有个丫头捡到了一只差不多样式的珠花,却不知道是谁的,我替她问一声罢了。只是我听说那花芯是紫色珠子的,这么说,一定是那曼如的了?” 曼如当即吓出了一身冷汗。 (回来了……) 第九十六章 露馅 就在曼如惊慌失措之际,屋内传来十儿的应答,听在她耳中,就仿如天籁之音:“应该不是吧?曼如的珠花没丢,还天天戴着,方才我就瞧见她头上戴了。二姐,那个丫头是谁?她捡的真的是粉紫莲花的珠花么?会不会是春儿那个?” 南棋道:“你不认得那丫头,说了你也不知道是哪个,但那珠花我是亲眼见过的,确实是紫色琉璃珠子的花芯,若那个春儿丢的是粉色珠子花芯的,自然就不是她的了。若曼如的珠花还在,会不会她又另做了一个?” “那天做珠花的琉璃珠子,除了每人做了一两朵珠花外,剩下的都被夏荷拿去串成流苏挂她那鎏金簪子,一颗都不剩,哪里还能再做一朵?后来三少爷瞧了说有趣,就让外头的管事们弄了许多珍珠和翠玉珊瑚水晶珠子,叫姐姐们做珠花送给大少奶奶和两位小姐,再没人去买过琉璃珠子。曼如即便想做,也没法做呀?” 曼如听着十儿的话,心中一松,几乎有些支撑不住,勉强攀着窗沿悄悄后退,却冷不防有人在她背后出声:“曼如?你在这里做什么?!”她吓了一跳,回过头,原来是晨儿。 晨儿斜着眼睛望她,扯了扯嘴角:“怎的不进屋去?在这里鬼鬼祟祟的,该不会是在偷听吧?” 曼如心下暗恨,脸上却硬扯.出一个笑,道:“你真会说笑话,好好的我为什么要在这里偷听?我原是想进屋去的,只是听到梅香姐姐似乎有客,不好意思打搅,才会在这里发愣。”说罢飞快地走到门前xian帘子进门,忍住瞥向南棋的视线,只专注地望着梅香,笑道:“梅香姐姐,方才我替三少爷做衣裳,忽然想起,如今天气渐渐热起来了,要不要多做几件汗衫给他?他今年比去年又高了好些,想必从前的旧汗衫都不能穿了。前儿不是听说今年夏衣的料子都置办好了么?趁早儿去领几匹好的回来吧?” 梅香眼中闪过一丝狐疑,面上倒.是不显:“我也想到了,早领了两匹松江白棉布回来,已经开始做了,你若是得闲,也来帮衬帮衬吧。” 曼如应了,转头望向南棋,应付.地笑了一笑,便要往外走,却被南棋叫住:“你就是曼如?你头上戴的珠花,我觉得挺眼熟的,似乎见过什么人也有一朵,你可知道那是谁?” 曼如努力沉住气,略带一分僵硬地笑道:“这我倒是.不知道,但做珠花时,有好几个人都做的是相同的式样。十儿在这里,她记得最清楚了,夏荷、乡儿、容儿、小凌她们都有,姐姐问她们一声吧?” 南棋转头看十儿,十儿皱眉道:“她们也做了莲花,但.用的是别的颜色的珠子,最象的就只有春儿和你的了,若不是花芯不同,简直就分不出来。这个不用问人,我也记得。” 南棋又将目光转回曼如身上,曼如有些紧张地.笑笑,道:“是谁的又有什么要紧?不过是一朵琉璃珠花,在外头顶多就是二三十文钱的价儿,丢了就丢了,谁还专为这个到处找不成?若真是如此,倒丢了咱们侯府的脸面了。王姐姐在这么一件小事上花心思,也太不值当了。”说罢跟梅香招呼一声:“我去看三少爷的午饭备下没有。”便出了门。 屋中三人先是.沉默片刻,南棋便笑了笑:“真奇怪,我明明只是说有人有这么一朵珠花,何曾说它丢了?这个曼如心里倒是清楚得很。” 梅香心知是因为曼如方才在窗外偷听的缘故,不免觉得脸上无光,便有些不自在地道:“小丫头们不懂事,叫你看笑话了。但她的话也有些道理,只是一朵不值钱的珠花,你丢开手就是。若你多花些心思在正事上,何愁……”顿了顿,没现地说下去。 南棋脸上淡淡地,随手勾了一小缕头发到胸前把玩,低头道:“花再多心思,又有什么用?我身上已烙上了印记,只是熬日子罢了。做得多了,反倒有错。” “二姐姐……”十儿喃喃出声,梅香有些不忍,便劝南棋:“你别多心,谁还能给你脸子瞧不成?即便成不了太太跟前得力的人,你的日子也过得比别人强多了,看开些吧,哀哀怨怨的,反倒不象你了。” 南棋回头盯了梅香两眼,嘴角翘了翘:“你倒是个好人,可惜不在太太屋里当差。你今儿的话,我记下了,我是个恩怨分明的人,既听了你的劝,就不能看着你吃亏,有几句话要提醒你,须得当心有人暗中泼你脏水。” 梅香眼中lou出疑惑之色。 曼如匆匆回了自己的房间,便开始喘粗气,心中暗暗回想方才说的话,看有没有破绽,脑中却一片混乱。她从头上摘下那朵珠花,恨不得把它重重摔碎,却又下不了手。她还需要它证明自己的“清白”呢。 “你对那朵珠花做了什么手脚?”门口忽然响起了晨儿的声音,惊得曼如脸色刷白,飞快地将珠花戴回头上,板着脸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花芯的珠子……不是琉璃的吧?”晨儿走过来一把摘下那珠花,拿到眼前细看,又伸出另一只手挡住曼如的动作,“咋看之下好象是一样的,但这花芯分明是给少奶奶和小姐们做珠花用的紫色水晶珠子,怪不得那日我收拾剩珠时,怎么数都少了一颗,原来是你拿了。”她冷笑着瞥了曼如一眼:“要是叫姐姐们知道了,不知会怎么想?太太也不会容忍三少爷身边的人里出了一个贼吧?” 曼如原本十分惊慌,听到这里却反而镇静下来:“你用不着扮作一副好人样儿。若你手脚干净,你腰上系的玉佩是哪儿来的?你耳坠子上挂的难道不是做珠花剩的合浦珍珠?即便上头要抓贼,也抓不到我身上!” 晨儿脸色先是一变,继而冷笑道:“你以为我会怕?我拿这些东西,是问过兰香姐姐的,不象你是偷拿,真惹恼了我,我就拉着你到太太跟前说理去!”说罢忿忿地将珠花摔在她身上,转身走了。 曼如暗暗松了口气,捏着那只珠花,有些心神不宁。她是不是该让母亲悄悄去买几颗紫色的琉璃珠子回来替换呢?她虽然暂时把晨儿逼退,但难保对方不会宁可吃亏也要陷害她,还是要尽早消除这个隐患才好。 她才下了决心,无意中一抬头,顿时如坠冰窟。南棋就站在窗外,目光盯着她手中的珠花,又转移到她脸上,微微一笑,仿佛已经明了一切。 她听见了! 曼如心中一下慌成一团,连手脚都不知该怎么放了。 这时梅香从后面赶上来,叫住南棋:“你把帕子忘在我屋里了,真真大意。” 南棋笑笑,接过帕子,道:“那事儿……你要多上心。” “那是当然!”梅香冷下脸,“我脾气再好,也没有任由别人踩到我头上的道理!想要在我眼皮子底下作怪,就别怪我不客气了!”说罢瞥了曼如一眼,有些奇怪她的脸色怎么这样苍白。 梅香送南棋出门,曼如却无力地跌坐在床边上,脑子里都是南棋那抹可恶的笑,以及梅香的话与她那一瞥。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连梅香都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吗?可梅香为什么要怪她?!她根本没做错! 南棋会把这件事报给二少爷吗?她侍候二少爷好些年了,就算换了主子,也会念旧情吧?难不成这回连自己都要被灭口了?可恶!明明已经除了春儿,他是怎么怀疑到自己身上的?! 曼如心中惴惴地抱膝kao坐在床角,满心不甘。那个南棋,从小就是她们家生子中的千金小姐,不管吃穿用度,都跟侯府的正经小姐没两样,一样的绫罗绸缎,山珍海味,心里不高兴,可以对二少爷摆脸色,二少爷再生气再霸道也要顾忌她三分,平时做活也尽挑轻省的干,只要年纪到了,就会出府嫁人,还是嫁进正经好人家做少奶奶享福!她哪里知道她们这些小丫头的艰辛?! 明明已经是太太屋里的人了,还帮二少爷做事……不忠不义! 曼如忽然眼中一亮。她想到拯救自己的办法了!她怎么会这么糊涂呢?这么大的事,瞒下来做什么?太太应该会很乐意知道二少爷干了什么好事吧?她既是三少爷的丫头,是太太的人,自然要帮着三少爷的! 曼如立刻翻身上床,迅速朝院门外走去,途中lou儿叫了她两声,她也没有理会。她要马上把所有事情都告诉太太,再顺便告南棋一状,立了这一功,想必她会更受太太重用,在浣花轩的地位,也会更稳固的! 时光匆匆过去,春瑛来到福宁街,已过了三个月。 这段时间对她来说,颇有些不堪回首。她足足瘦了两圈,也长高了、晒黑了,但同时,干活的效率却大大提高,原本要花三到四个时辰做的事,她能在两个时辰内做完,而程大娘屋里那些针线杂活,她也越来越熟练。 程大娘仍旧动不动就骂人,但比起先前,更愿意教她本事了。春瑛心里猜度,地狱式培训果然是有用的,她现在给自己做衣裳的手艺,比以前强了n倍,已经从“做的是一件衣服”向“做一件好看的衣服”进化,连领口处也添上了颇能见人的绣花。更让她骄傲的是,路妈妈那手眼测就能知道尺寸、拿过剪子就能裁衣的绝活,她也掌握了。 原来这种事也不是太难嘛…… 春瑛颇有几分得意地给一件披风缝边,冷不防程大娘一巴掌拍过来:“给我认真些!”她忍痛没喊出声,嘀咕着:“知道了……”便认真缝起来。 迅速缝好了两件披风,她记起今天两顿饭的菜还未买,忙丢下活计下楼。石掌柜从前头踱步过来,扬声道:“小春,我今晚跟人约了出去吃酒,你不用做我的饭了。” 春瑛应了,又笑问:“掌柜的,是哪位请客?又去福满楼?” 石掌柜笑眯眯地道:“哪儿呀?福满楼算什么?今儿要去的是金多阁!” 那是附近街上的一家高级酒楼,酒菜有多高级,春瑛不知道,但价格却是众所周知的高级,一听便咋舌不已:“哪位这么大方呀?钱多了烧的?” 石掌柜哈哈大笑,这时远处却响起了锣鼓声,渐渐接近了。石掌柜忙转回前头店面去,春瑛本没在意,只是程大娘却从楼上探出头来,骂道:“哪家办丧事办到福宁街来了?!真真晦气!” 办丧事?春瑛这才知道那锣鼓声原来奏的是哀乐,忙跑到前头店面,望着街上慢慢经过的送葬队伍,悄声问石掌柜:“这是哪个人家呀?好象很有钱。” 石掌柜低声答道:“我认得前头的孝子,是皇商胡家的大少爷。啧!早知道胡家老爷子病得厉害,只是前儿还听说他病情有了起色,没想到说没就没了。这人啊,有多少钱都是一样的……” 春瑛心中有些异样,她怎么觉得这胡家……好象很耳熟? (初七是人日,每个人的生日,祝大家生日快乐~~~) 第九十七章 再遇小胡子 一个“胡”字打开了春瑛脑中的记忆闸门,她马上记起了当初元宵夜偶遇胡公子的情景。后来她接连见了胡公子几回,又牵线搭桥,让他跟南灯红玉夫妻合伙做食店生意,只是进府当差后,便再也没见过他了。 虽然只是一年前发生的事,但春瑛回想起来,却觉得那仿佛是上辈子的事了。她只隐约记得对方的小胡子,五官却已有些模糊。当时隔壁的冯婶还跟路妈妈议论过胡家的事,就提到他们家是皇商,小胡子是庶子,很得父亲宠爱,却跟嫡母嫡兄不大对付。现在他父亲过世了,他会怎么样呢? 南灯红玉夫妻已经离开了京城,当初开小食店时,虽赚了些钱,分给小胡子的部分顶多不过百八十两,对于一般人家来说,已经是一笔巨款,但对于皇商之家而言,却实在算不了什么。小胡子若是受嫡母嫡兄排挤,还不知道要怎么过活呢。 春瑛看着送葬的对伍浩浩荡荡地从面前经过,怎么找也看不到小胡子的身影,不由得叹了口气。谁知石掌柜也在旁叹了口气:“胡家刚摆拖了大难,就这样张扬起来,胡大少爷到底在想什么呢?再孝顺亡父也用不着这么大的排场吧?从他家到福宁街,还隔着两三里路呢!直接出城也就罢了,绕过来显摆什么?他也不怕官府找上门……” 春瑛忙问:“他们家有什么大难呀?” 石掌柜左右望望,凑近她小声说:“不就是给皇宫采买物品的差事么,他家本有一桩极赚钱的买卖,别人看了眼红,趁着胡老爷子病倒了,就想抢了他家的差事,那胡大少爷也不知道花了多少银子,请托了多少人,才保住了这皇商的名头,不然胡老爷子就算病死了,也会生气得活过来的!只是他家元气大伤,亏得胡大少如今还大肆操办老爷子的后事,也不知道节省!” 春瑛想了想,压低了声音问:“.我听说胡家还有个庶出的二少爷,是不是?” “有是有,我还见过呢,常跟着老爷.子出门的,可惜不中用,不过是个半大孩子罢了。”石掌柜似乎看到街对面有个熟人,扬手挥了挥,丢下一句“我去去就来”,便跑过去,跟一个同在福宁街上开店做买卖的商人说起话来。 春瑛远远瞧着送葬的人群远.去,心里不由得担心起小胡子来,但转念一想,她操的哪门子心呀?她现在连自己都顾不过来了!她忙收拾心情,回到后院拎起菜篮子和买菜专用的钱袋,上街买菜去了。 一日无事,但石掌柜晚上出门应约吃酒,却吃到一.更天才回来,整个人醉醺醺的,神智都不清醒了,请客的那位朋友雇了一个小童扶他回来,程大娘一边骂弟弟,一边叫春瑛赏了那小童三十个大钱,便吩咐两个儿子把弟弟扶回房去了。 石掌柜一身都是酒气,口里还含糊不清地嚷着:“好.买卖!够朋友!喝……再来一坛!”同时挣扎着要往厨房钻,程苏洛、程苏伊两小子差点被他带到地上去,程大娘气得一把揪住他的衣领,硬拖到床边一推,便拉着儿子回房:“咱洗洗去,别理他,臭死了!小春,去煮解酒汤!” 春瑛应了,捏着鼻子去厨房。程大娘不管,她便干.脆利落地煮好解酒汤,硬灌石掌柜喝下,胡乱给他擦了把脸,又替他拖了鞋帽,解下腰上的佩件,把他的脚扯回**,拉过被单盖好,免得他半夜着凉,这才吹灯出门。 石掌柜和衣囫.囵睡了一夜,没有着凉,却犯了宿醉,第二天早上仍旧睡得象死猪似的,怎么叫也叫不醒。程大娘见状,只得让他歇息一日,前头的生意交给伙计们照管就好。 云想阁原本雇了两个伙计,都是用老了的,不管是招呼客人还是买卖衣料,没了石掌柜也能应付,但吃过午饭后,却来了一件麻烦事。 一个声称是昨日请石掌柜吃酒那位绸缎商的伙计的男人,带着几大车衣料上门来了,说是石掌柜昨天跟他们当家说好了的,以三百两的价钱买下这些上好的料子,现银交易。两个伙计听说金额这么高,不敢擅作主张,只得报到程大娘跟前去。 程大娘听了报价,便眉头大皱,瞪了房门外的伙计一眼:“这么大的生意,你们急什么?!大不了叫他回去,等我兄弟醒了再说!” 那伙计一边擦汗一边道:“大娘,耽搁不得,那人说他们掌柜原是急着将货物拖手好拿了银子回乡,才卖得这样便宜。若我们应迟了,他便拉到别家去了。” “爱卖不卖!又不是只有他一家卖料子。”程大娘翻了个白眼,漫不经心地绣着手中的活计。 “话不是这么说的。”伙计又悄悄擦了一把汗,“他们的价钱打了七折,比别家便宜多了。再说,如今天气这样热,店里做夏衣的料子都快卖光了,再不进货,咱就没法做生意了。近来有好几家大店铺把持着货源,掌柜的准备好了银子,也没处买去……” “得了得了!”程大娘满脸不耐烦,拿起帕子抹了抹额上的汗,叫过春瑛,“你去,拿几匹料子进来给我瞧瞧,就说我要验货!”伙计听了大喜。 春瑛应了,随那伙计出了店面,见那人坐在柜台对面的椅子上,翘起二郎腿,嘴里哼着小曲,一双小眼却滴溜溜地转。她心中先添了不喜,脸上却丝毫不lou,走到跟前福了一福,道:“这位爷,咱们大娘想验验货,不知你能不能拿几匹料子给我们瞧瞧?” 那人瞥了她一眼:“都说好了的,拖拖拉拉的做什么?要是信不过,趁早儿明说,咱拉别家去!加一成价,也能顺利拖手!” 柜台里的伙计抬眼看了看春瑛,春瑛笑道:“瞧您说的,朋友归朋友,生意归生意,正因为是熟人,才要验明白了,将来出了什么事,也不至于说不清楚,以至于坏了朋友情谊呀?” 那伙计也在旁笑着劝道:“不过是走个过场,您看,咱们掌柜的不方便,这么大数目的银子,总要大娘点头才成。她又不认得贵宝号,小心些也是有的。” 那人想着这位大娘不过是个无知妇人,便应了,挥手让跟班带春瑛去车里拿料子。春瑛留了个心眼,每车都随机抽了几匹,不同的料子各有两三匹,前后搬了十来匹料子回后院。 程大娘已在院中摆开八仙桌等着了,她让春瑛将料子放在桌上,每匹摸了摸,又拉出些许就着光线看了几眼,便指着其中一匹棉布道:“其他的就算了,这个倒还行,邑城的标布,也算是上品,但我仿佛听到他报的是别的名儿?”跟过来的伙计道:“他说是三林塘的标布,开了每匹一钱二分的价!”程大娘冷笑:“他当我们是傻子?好不好的还分不出来么?!三林塘?他真有三林塘的标布,也不用折价卖了!” 春瑛凑过头去摸了一摸那几匹布,只觉得都很细密柔软,显然是上品棉布,看起来没什么差别,怎么程大娘就能分出是哪里出产的呢? 程大娘又拿起另一匹红色的薄纱,问伙计:“他说这个叫什么来着?”那伙计对照着手中的小册子答道:“说是霞影纱,大户人家里也有拿这个叫软烟罗的,原是备了给一位官家小姐做嫁妆,不知怎的取消了亲事。这个卖五两银子一匹呢!听说大家小姐们夏天最爱拿这个做衣裳,加上里子,最是轻软凉快。” 程大娘又冷笑道:“想来他是见云想阁门面小,以为我们没见过世面。小姐们才不会拿霞影纱做衣裳呢!再说这也不是霞影纱,好象叫什么胭脂罗,不过是寻常纱料,你去跟他说,五钱银子一匹,我们就全要了!” 伙计听得糊涂:“不是说是假货吗?大娘为什么还要?” 春瑛倒是明白了:“便宜货也能卖的,福宁街上多的是小户人家的女孩儿。” 程大娘颇为满意地瞥了春瑛一眼,又继续挑拣。剩下的几匹布里,倒有一种金坛葛布是真货,只是品质不算太好,还有几匹细绢也没问题。她不放心,又让春瑛出去多拿了几匹,又找出一堆毛病,最后砍价砍到了八十七两,连原本的三分之一都不够。 那人不干了,嚷嚷着要把货拉走另卖,却迟迟没有挪动脚步,伙计看得分明,便将那些样品抱到他面前,道:“这位爷,买卖不是这么做的,咱们眼拙,看不出这些料子的好来,你若真要拉走,请自便就是,看还有谁家愿意出价?只是你当心些,别叫人拿扫帚赶出来才好。” 那人一下涨红了脸,支唔几声,终究还是点了头,只是好说歹说把价钱提到了九十两,才迅速拿钱走人。 程大娘隔着窗子听得分明,一边扇扇子,一边得意地道:“想骗我?!姑奶奶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还多呢!傻子才会上当!” 两个伙计听了,都有些尴尬,忙低头忙活着将料子入库。春瑛踌躇了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对程大娘说:“大娘,你真厉害,那些料子看上去好象差不多,你是怎么认出来的?我顶多只能分辨出哪个是布、哪个是绸缎、哪个是纱罗而已。” 程大娘轻蔑地瞟了她一眼:“那是当然,你见过什么?以为在大户人家当过差,就是见过世面了?趁早儿省省吧!你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 春瑛赔笑着找来一把扇子给她扇风,奉承道:“那是当然啦,我跟大娘比起来,真是一个在地下,一个在天上。大娘人最好了,不知能不能教教我?好歹我如今也在给大娘打下手,万一太蠢了,误了大娘的正事,岂不是很糟糕吗?叫人知道了,还要笑话大娘呢。”她胃里一阵恶心,强忍下去,挤出最讨好的笑。 程大娘漫不经心地掸了掸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尘,慢悠悠地走上楼梯,淡淡地道:“你用不着激我,你又不是我的丫头,别人为什么要笑话我?至于教不教你,就要看我的心情了。” 春瑛暗暗咬牙,面上却仍旧维持着笑容,谄媚地一路扇风扇回房间去。 尽管程大娘表面上似乎有些爱理不理,但她后来果然在心情好时教了春瑛不少东西。春瑛这时才知道,原来不同的料子,出产地不同,或织法不同,就会有不同的特性,有些软些,有些硬些,有些适合浆洗,有些必须用手轻搓,有些可以下胰子,有些不能熨平而只能自然风干,有些适合做底衣,有些更适合做外衣裙,有些只能做鞋袜,有些却不能做衣服,有些可以绣花,有些连缝边都要小心翼翼…… 另外,什么身份的人能穿什么料子,什么阶层的人能穿什么颜色,包括各种季节、节庆时穿的衣服,都是有讲究的。虽然现在不比从前严格了,但官府真要追究,也会很麻烦。 这些布料方面的“常识”,春瑛从前只是粗略地接触过,如今系统完整地学一遍,顿时眼界都不同了,对程大娘平时做的绣活,也多了几分了解,还能从那些花纹图样和衣服用料猜出顾客的身份阶层来。 程大娘看着春瑛的变化,嘴上不说什么,心情却还是挺好的,见手上的活计都做得差不多了,便招呼春瑛一声:“明儿我要回家去,你跟过来搭把手。” 春瑛知道那是要帮忙打扫的意思,反正也做惯了,便答应下来。次日待干完了家务,她便跟在程大娘身后,往福宁街尾走去,路上还看到贾嫂子带着大女儿在卖豆腐脑。程大娘皱了皱眉,没说什么就走过去了。 才走到程家院子前,程大娘漫不经心地淘钥匙,冷不妨听到对面院子传来一声嘶吼,吓了一跳,忙叫春瑛:“你去瞧瞧,出什么事了?!” 春瑛也被吓着了,看着周围的住家都打开门看是怎么了,便壮着胆子走过去,忽然门开了,跑出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来,差点撞倒她,又踉踉跄跄地跑了。春瑛忙走进门去看,只看到屋里有个男人扑在床边哭喊:“娘!娘……”旁边还有个少年在哭着劝那男人。 那少年似乎有几分眼熟,春瑛睁大了眼,那不是胡家的小厮墨涵么?!再看那哭喊的男人,身型俨然便是小胡子! 春瑛不由得出声喊了一句:“可是胡公子?!” 小胡子没有回头,仍旧伤心地哭着,墨涵倒是认出她来了:“你怎么……在这里?” 春瑛走到门边,看到**双眼紧闭的妇人面色惨白,神情却十分安宁,她略微猜到是怎么回事了,不由得有些难过。 只是……小胡子怎会住在这种地方? 第九十八章 该想办法赚钱了 待小胡子平静下来,已经过了大半个时辰。春瑛随程大娘进了程家院子,把屋前屋后都粗粗打扫过一遍,见程大娘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不知在清点什么,便悄悄拿着把扫帚出门,装作清扫门前的道路,趁人不备,迅速钻进了对面院子的门。 刚才她第一回进门时没瞧清楚,现在才发现这个院子已十分老旧了,与程家的院子相比,显然小了一倍不止,院中的建筑物除了正屋与西厢房外,便只有一个充作厨房的木棚,棚中的灶台边还摆放着一只药罐,灶洞里胡乱塞了几根柴火。院中一片凌乱,地面散布着大小不一的木料砖块和几根竹竿,院角杂草丛生,水缸半满,旁边倒卧着一只破桶。台阶上长着厚厚的青苔,看上去似乎很久没清理了,春瑛猜想,小胡子大概才搬进来不久,根本就没来得及收拾打扫。 墨涵捧着一个缺了口的水盆从屋里走出来,还低头用袖子抹了一把泪,抬眼望见春瑛,便有些无精打采地问:“你又来了?你不是庆国侯府的人么?什么时候换了主子?” “暂时到别人家里帮忙而已。”春瑛不愿说得太多,便随口答了一句,然后探头看向屋内,“胡公子心情平静些了吗?” 墨涵摇摇头,眼圈又红了:“我们二少爷太可怜了,先是老爷没了,姨娘又病重,偏偏夫人和大少爷又……”他顿了顿,似乎顾及到春瑛是个外人,没再说下去:“你回去吧,这里用不着你。” 春瑛其实已经猜到一点缘.故了:“你们家夫人和大少爷把胡公子和他娘赶出来了?我记得你们家老爷才死了不久吧?” “才过了三七……”墨涵抿抿嘴,眼中闪.过一抹悲愤,“姨娘一直病着,要请大夫吃药,可大少爷却一文钱都不肯给……”他嘴一扁,便蹲下身痛哭起来。 春瑛微微吃了一惊,心中暗叹,.却听到背后响起了程大娘的声音:“这也太过分了吧?胡家家财万贯,居然一文钱都不分给小儿子?!”她忙转身低下头叫:“大娘。”程大娘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又问墨涵:“不是说官府有明令,不管是嫡出庶出,都能分一份家产的么?你们胡家可是皇商,没理由违反国法吧?你家族人也不管管?” 墨涵哭声更大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抬头哽咽道:“大.少爷……说二少爷和姨娘照顾老爷不周,害得老爷病情加重过世了,是大不孝……他特地请了大姑奶奶回来做主……又请族老们见证,把二少爷和姨娘赶出家门……二少爷再三苦求,大少爷都不肯松口,还叫附近的客店不许收留二少爷和姨娘,姨娘把身上的首饰当了,又走到这里……才赁了这个小院,却再也支撑不住了……”他哇的一声哭起来,“请了好几位大夫,都说救不得了,如今姨娘的棺材钱还不知该怎么办呢,二少爷真是命苦啊……” 春瑛听得心下凄然,再探头望向屋中,只见小胡子.怔怔地呆坐在床边,右手紧紧握住亡母的手,目光都直了,整个人仿佛没了生气。她咬咬唇,想要安慰他几句,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程大娘听了墨涵的话,却脸上抽了两抽,望望四.周,干笑道:“总会有办法的,你们节哀吧,快想法子把姨娘收殓了,大热天的放不得。”说罢便小声叫春瑛:“别在这里碍手碍脚的了,还不快跟我回去?!”然后转身迅速出了门。 春瑛看看小胡.子和墨涵,略一迟疑,匆匆说了句“你们多保重……”便跟着离开了,只是回到程家小院后,听着对门隐约传来的哭声,她便觉得心情沉重。 看来当初马婶闲时的戏语果然成了真,那位颇受父亲宠爱的胡二少,在父亲死后真的被赶出了家门,而且听起来,他的嫡兄还做得很绝。胡二少丧父丧母又身无分文,以后会怎么样呢? 程大娘摆弄着自家厅堂里的花瓶摆设,回头见春瑛在发呆,便拍了她的脑门一记:“呆站着做什么?!快给我到巷口的茶叶铺子买二两芥片回来,要今年的新茶,别让伙计拿旧年的哄你!”她从袖里掏出一块碎银,想了想,又犹犹豫豫地多掏了一块,道:“拿去,若有剩的,再买一包福仁回来,笋干也要一些。” 春瑛疑惑地接过银子,忍不住问:“大娘,你不是说茶叶是金贵东西吗?你从来不喝的,怎么又要买它?还有福仁是什么?笋干……你是打算今晚拿它做菜?” 程大娘狠铁不成钢地戳了她脑门一记,骂道:“笨死了!我还以为你聪明了些,没想到还是这么笨!不知道福仁是什么,你不会问茶叶铺的伙计?笋干当然是拿来泡茶了!”说罢又抿了抿发鬓,带着几分羞意道:“我虽不吃泡茶,我们当家的却极爱,看看日子,他也差不多该回来了,顶多不过十天半月,早些买了,他回来也有得吃。我兄弟家里那罐是雨前龙井,说是旧年一个客商送的,只有贵客上门才沏,总不能拿来家常吃……” 春瑛看着她前所未有的娇羞模样,暗暗打了个冷战,支唔着应了声,便匆匆出门了,到了巷口的茶叶铺子一问,那五钱银子不过勉强买得二两芥片,再多十来粒福仁,却是福建出的橄榄仁,也是时下人家拿来泡茶用的。春瑛看着那伙计称量,严加审查,又好说歹说,才多买了一小把笋干。 看着手里的三个小纸包,她有些想象不出,笋干怎么能拿来泡茶?她本以为自己已经很了解这个时代了,没想到奇怪的事还多得很。 回到巷中时,已经时近午时,春瑛正盘算着是劝程大娘回石掌柜处吃午饭,还是就近在她自己家里解决,却听到前头一片喧哗,似乎有好几个男子在那里呼喝,当中夹杂着墨涵的哭喊声。她忙加快了脚步赶过去,正好遇到几个男子押着墨涵出来,后者犹自挣扎不休,还不停地回头喊“二少爷”。一个腰间系着白腰带的老人板着脸跟在后头,不停地出声训斥他“不成体统”,回头望向院门方向,却带了几分嘲讽的笑意:“你的主子是老夫人、老爷、夫人和少爷,已被逐出家门的不孝子孙,不配做你的主子!” 小胡子站在门边,幽幽地看着他,双眼黑得象两汪深潭,叫人看了不寒而慄。那老人似乎有些不自在,还硬挺着脖子道:“二爷,不是老奴不给你面子,实在是你的所作所为不是为人子该做的,老奴也是看不惯而已。你如今有吃有穿有地方住,已经是老爷的仁慈了,你可别不知好歹!”说罢望了望他身后:“杜鹃只是个丫头,又是犯了大错的,后事用不着讲究,随便拿张席子卷了送到城外烧化……” 不等他说完,小胡子便忽然冲上来揪住他的衣襟,嘶哑着声音道:“你再说一遍?!”目光中带着一丝疯狂,就象是一根绷紧的钢丝,再多一份力,就要绷断了。 那老人吞了吞口水,缩起了脑袋,不敢再说什么,过了好一会儿,小胡子才略松了松手,老人忙趁势拖身,挥手示意手下快将墨涵押走,见墨涵嚷得厉害,索性命人捆了他走人。 小胡子什么话都没说,就这样站在巷子中央,望着他们远去。春瑛站在边上,几次想要开口,都说不出话来。程家院子的门悄悄开了条缝,程大娘lou出半边脸,朝她使了个眼色,便迅速缩回脑袋。春瑛迟疑着走过去进了门,差点没被立刻关上的门板砸中。 院中除了程大娘,还多了两个陌生的妇人,但程大娘没介绍她们的身份,只是埋怨道:“你跑到天边去买了?咋花了这么长时间?!方才真是吓死人了,那胡家的人真够嚣张的,好歹是胡老爷子的亲骨肉,老人尸骨未寒,便做出这种事来,他们家迟早要遭报应!”说罢又夺过茶包,打开看了看,一边进门,一边犹在数落:“怎的只有这么少?!说你笨你还不服气,上回我买了一大包茶叶,也不过花了二钱银子,这芥片能贵到哪里去?!还有这笋干,一看就知道是便宜货,叫人怎么吃?!这福仁也不够香……”又向那两名妇人吐苦水:“这是朋友托给咱们家的小丫头,笨头笨脑的,做什么事都一团糟……” 程大娘在那里念叨个不停,春瑛却没听进耳朵里,她冲那两名妇人行了个礼,就透过门缝看外头,见胡公子还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实在有些不忍心,便回过头来对程大娘说:“大娘,要不……咱们帮帮那位胡二少爷吧?他连棺材钱都没有,总不能看着他娘就在那里发臭……” 程大娘立刻顿住,一脸惊讶地睁大了眼:“瞎说什么?!没钱买棺材,拿块席子包了也就是了,他有钱赁屋子,还没钱买具薄棺么?!这种晦气的事,我为什么要掺一只脚进去?!快给我闭嘴!” 春瑛上前两步:“上天有好生之德,一具薄棺又能花多少钱?大不了叫那胡二少打欠条好了。看他刚才的意思,肯定不愿随便料理他娘的后事,若是放着不管,他说不定会让他娘继续留在屋里,现在大热天的,尸体很快就会放坏的。他们就在对门,大娘闻着味儿也不好受吧?”顿了顿,又补上一句:“要是程大叔回来闻到……” 不等程大娘开口,其中一个妇人便道:“这话说得是,我们当家的也要回来了,万一把他熏坏,可不得了!”另一位妇人也说:“一副棺材不过一二两银子,咱们凑一凑也就够了。瞧那小伙子挺可怜的,他搬来两天,说话行事都极守礼,对母亲也孝顺,若说他是不孝子,我可不信。” 程大娘张了张嘴,却立刻改了口:“说得很是,既是大家凑份子,不如多寻几户邻居,兴许大家都有心助他呢?”说罢便和那两妇人商量几句,出门分头到巷中各住户家中游说,不多时,这巷中十来户人家已决定每户凑二钱银子,由其中一家的男主人出面,买了一副薄薄的棺材,并一扎香烛纸钱,送到胡二少的小院,对他说:“这是街坊邻里的一点心意,你快给亡母办了后事吧。”又有两个年纪大些的妇人好心替他母亲穿衣梳头。 小胡子怔怔地看着这一切,原本冷若冰霜的表情忽然崩塌,放声大哭起来。 春瑛心里酸酸的,忽然想起自己包袱里还有些许碎银,原是父亲给她零用的。她这几个月没一分入息,却也没什么花销处。小胡子好歹也算帮过她的忙,她是不是也帮上一把呢? 只是她的银子太少了,就算帮,也帮不了什么忙。也许,她该想想赚钱的办法,不但是为了小胡子,也为她自己? 第九十九章 费尽唇舌的石掌柜 说着容易,做起来难。春瑛仔细想想,发现这赚钱绝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她每天的时间基本上都被家务活占领了,空闲时也只能替程大娘打下手,石掌柜和程大娘虽说没禁止她出门,但她一出去,就必定会被发现。这福宁街上的住户彼此都相熟,她在外面不管干了什么,都会有人告诉石掌柜姐弟。 再说,她现在既没钱也没时间,还有什么办法赚钱?除非……做针线?! 她对自己目前的手艺还有点自信,接大件的绣活可能不行,但绣花手帕、荷包、腰带、扇套、鞋子之类的小物件却不成问题。然而外面的人都知道她在程大娘手下干活,通常是不会越过程大娘找她的,可一旦叫程大娘知道了,她就算做得再辛苦,钱也只会落到程大娘的手里,顶多是吃饭时多剩两块肉给她加餐。相处了几个月,她对程大娘贪钱吝啬的本性已经有了深刻的了解。 如果……她私下做好了成品托人寄卖呢?她平时替程大娘买些针头线脑的,也认得几个妇人可以帮人寄卖绣活,只收取两成的佣金,因请托的人里也有富贵人家的丫头,她们的嘴风比较紧,找她们应该还算稳当吧?手帕荷包什么的,东西虽小,但容易做,只要绣得精致些,还是很容易卖出去的,赚的钱虽少,也比没有强。 但问题又来了——材料不好办。.她平时除了替程大娘做些琐碎活,为了提高技艺,也有私下练习,可程大娘对针线布料都看得很紧,稍做错一点,废了些许材料,她都会破口大骂,大些的料子也会收起来,说是留着给儿子做帽子、鞋面,若春瑛用了绸料,哪怕只是巴掌大,也会被她数落一番。因此春瑛通常只用些线头或碎布练习,对小面积的花样最拿手,剪裁的精确度也大为上升了。 在这种情况下,她只能想办法另.买材料了。她揣在兜里的那几钱银子,还得请石掌柜帮忙换成铜钱,才能拿去买这些小东西,不然叫那卖针线的贩子从中找兑,差了些成色,她就吃大亏了。这事只能悄悄求石掌柜帮忙,不然叫程大娘知道了……春瑛打了个冷战,想起这几个月里,每逢上街买菜购物,都要细细算好,绞尽脑汁跟人砍价,不然程大娘总会挑剔她多花了银子,每每抱怨说要向小陈管事要回来,万一被对方知道自己手上有钱,谁知道会不会想办法贪了去? 买到了材料,又该做什么好呢?.拿些细棉布或薄纱料绣点小花做帕子吧?现在天热,正是手帕盛行的时候,可惜现在的人都很少买鞋袜,荷包又有些别样的含义,少有人当街叫卖,不过……她前几天好象看到有人嚼食槟榔,也许可以做几个槟榔袋试试? 春瑛心里细细盘算着,拿定了主意,又借出门买菜.的时机,求石掌柜换了些零钱,然后到一家稳妥的杂货铺子里买了二尺细白布并一包针线,回去藏在房间里,每天迅速做好家务,便躲进屋中借着昏暗的光线做活。她只能在白天里挤出很有限的时间去做,虽然进展很慢,但看着那些美丽的手帕一点一点地成形,她心里就快活得很。 就在春瑛做私活做得昏天暗地时,程大娘也没闲.着。她把手上的活计都完成后,便不再接新的了——这让春瑛也轻松了许多——专心为迎接即将归来的丈夫做准备。 比如她非常积极地替他做新衣、新鞋袜,又买了.许多补身的药材,打算他一回来就熬给他喝,不但每天都回自家小院去料理,还叫两个儿子每日从学堂回来时都要到家里看看父亲是否回来了,又整日重复地提醒他们见到父亲后该怎么做。程苏洛、程苏伊兄弟俩被她啰嗦怕了,一回来便窜得不见人影,她没法子,只好一边做着新衣,一边对弟弟念叨。春瑛在一旁扫地,都觉得自己的耳朵快起茧了。 石掌柜被姐姐.缠得紧,忍不住说:“姐姐真心疼姐夫,索性就别再让他出远门了!他一年到头也就在家待那几天,补得再多,又有什么用?” “说什么傻话呢?”程大娘不以为然地白了弟弟一眼,“他不出门做生意,咱们一家子岂不是要喝西北风?!” 石掌柜忙道:“姐姐也忒小看姐夫了。他出门做了这十来年的生意,难道就没存下什么钱?姐姐独自一人在家带孩子,又整日价做绣活,手头何曾紧过?拿些银子出来,也开个铺子,姐姐舒舒服服做老板娘不好么?” 见姐姐漫不经心的,他索性凑到她面前小声道:“我都替姐姐想好了,福满楼的水掌柜,偶尔也替人做中人,前儿他说东面大街上有处旺铺要出手,只需一百二十两,姐姐若想买,我就再跟他议一议价。那里店后还有库房,离姐姐家也不远。我有一个朋友,急着将手上的布匹拖手,姐夫低价买下来,不用一个月就能开张了。到时候姐夫每日到店里做买卖,再雇一个伙计,姐姐在家料理家务,另买一个小丫头做些杂活——不是我说,姐姐平日也节省得太过了,先前家里那么多活,也不肯买个人来使唤,自己一个人全包了,日日还要替人做针线,这几个月有了小春才好些,我看了都心疼——有了丫头,姐姐日子便能松快些。苏洛苏伊兄弟俩,索性换个好些的学堂……” 他越说越兴奋,却不等他说完,程大娘已经杏眼圆瞪,打断了他的话:“这要花多少银子呀?!还买人、雇人?!我们一家四口人有手有脚,什么做不来?!买丫头回来,又要管她吃穿,又要防她贪主人家的钱。你也不想想,小春在这里白吃白住,花了我们多少银子?!她又能做什么?!我做得比她强多了!还有,我们干嘛要买铺子?花这么多钱,一点儿都不划算!” 春瑛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心中冷笑不已,索性离远几步,不想再听她的话。石掌柜有些尴尬地瞥了她一眼,低声劝道:“姐姐这话说得真是……小春这么小的人儿,能吃多少东西?住的又是我们用不上的屋子……她也干不少活了,算不上白吃白住吧……”清了清嗓子,他拉回正题:“我这都是为了姐姐姐夫一家打算。你想想,我这云想阁是替东家打理的,每年赚的钱,除了交上去的红利,自己也能攒下一二百银子。姐姐家的铺子哪怕小一点,也足够你们一家子花用了。岂不远胜过姐姐姐夫一家分离,一年到头也见不着几面?” “你说得容易!”程大娘忍不住反驳他,“开铺子哪有这么顺利的?店面是买是租?要花多少钱?货物从哪里来?能卖出去么?谁知道到时候是赚是亏?云想阁不是你的,亏了钱也亏不到你头上,可我们自家开铺子,就得冒风险,哪里比得上你姐夫如今在外头贩松江布,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可姐夫整日在外头,也太辛苦了,两个外甥长这么大,才见过他们爹几回?姐姐这会子在这里心疼姐夫,倒不如让他在家里多留些日子,省得在外奔波!”石掌柜说得口水都干了,急急去找茶来吃,“不是我多心,姐夫一年到头都在外头,万一有了别的心思,姐姐可是哭都找不着地儿去……” 程大娘手上一顿,脸色肃然起来,但不多时又恢复原状:“他才不是那种人呢!你给我放一百二十个心吧!”说罢又瞟了弟弟一眼:“别的不说,光是你这个兄弟,就够让我操心的了,一大把年纪,也没个知心人儿在身边。我在这里还能照看照看,若我搬回家去,谁来照管你?趁早儿娶个让姐姐满意的媳妇回来,我才能放心!” 石掌柜讪讪地,心中暗暗嘀咕“让你满意可难”,才借口要去招呼客人,匆匆离了后院。 程大娘继续替丈夫缝制新衣,仿佛完全没把弟弟的话放在心上,春瑛干完活,趁她不备,便缩回房间里,暗暗生气。 她一天到晚做个不停,吃的是他们家的剩菜剩饭,只有石掌柜好心,才会偶尔给她加餐,这也叫白吃白住吗?! 她深吸一口气,翻出自己的针线活,努力绣起来。 又过了两天,程大娘再叫上春瑛,一起回自家去,打算再清扫一遍屋子。没想到才到门前,便发现门锁不见了,院里还停着一架旧马车。程大娘顿时喜出望外:“当家的,你可是回来了?!” 屋内传来一道男声,程大娘眼圈便红了:“你这冤家,既回来了,怎的不去寻我?!”说罢便拿出帕子捂住鼻子哭。 一个中年男子走出了屋子,瘦高个儿,面皮却出人意料地白,五官端正,长着山羊胡,穿着一身布衣,略嫌窄了些,不大合身。他看起来不象是行商的,倒象是读书人,只是眼中的精光泄lou了几分商人本性。一见程大娘,他便微微一笑:“才回来,还没来得及梳洗哪,正打算歇一歇再去寻你。” 程大娘破涕为笑:“咱们进屋里说话去。”回头吩咐春瑛:“去把马车擦洗擦洗,再弄些干草来喂马。”便拉着程大叔进屋了。 春瑛撇撇嘴,打了一桶水,拿着块抹布便擦起了马车,却发现车厢里比外面看起来要华丽多了,还有木头打就的小桌小柜。随手擦了两把,她觉得抹布下有什么东西硌手,挖出来一看,原来是一只金耳环,夹在车厢底板的缝隙里了,心中顿时燃起了八卦之火。 这是女人的东西吧?怎么会掉在程大叔的马车里?!难道他也犯了男人的通病,瞒着老婆在外头养小妾?! 春瑛正拿着那耳环看,却听到门外有人叫自己,转头一看,原来是那日见过一回的妇人,正朝自己招手。春瑛疑惑地走过去,那妇人便一把拉着她出了门,在台阶上前后望望,小声凑近了她问:“你们当家的回来的是不是?” 春瑛想她说的可能是指程大叔,便点点头:“大叔刚刚回来了。” 那妇人又前后望望,再压低了一点声音:“我男人跟他原是一路回来的,却比他早到一日。你提醒你们家大娘一声,叫她小心程大在外头……有了人!” 春瑛眨眨眼,正想要问得清楚些,却听到对门吱呀一声,小胡子走了出来,看到她们,怔了一怔,便低头递过一只碗:“大娘,多谢您的饭。” 那妇人笑着接过碗:“不用谢不用谢。”小胡子再小心看了春瑛一眼,便有些不自在地转身回院去了。春瑛奇怪地上前叫他:“胡公子?”小胡子却没理会,径自关了门。 春瑛正疑惑呢,那妇人便问她:“你跟这位小哥是认得的?”春瑛忙道:“从前见过几回。” “那正好。”妇人叹道。“你得空便劝劝他吧,老人的后事都办好了,他这样每日待在家里也不是法子。我们几家人虽不少他一口吃的,但他总要想法子谋生才好。本来我们听说他读过书,便叫他去学堂帮忙,谁知他不会做杂活,先生又嫌他是商人家出身的。先生已经教了许多年,我们也不好得罪他,还好巷口的志良叔替他找了个差事,叫他到福满楼的二楼去做跑堂,他又拉不下面子,后来到茶叶铺子里当伙计,差点儿没把客人气走了。我们知道他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可这样实在不行。” 春瑛张了张嘴,忙道:“我会找机会劝劝他的,他……”话音未落,院内便传来程大娘的尖叫:“这是什么东西?!是不是哪个狐狸精?!”接着又是咣当一声巨响。 妇人迅速丢下一句“多劝着点”便跑了,春瑛看向院内,忽然觉得有些头痛。 第一百章 小胡子的怒吼 春瑛扒在门边听屋里的动静,一见有东西飞出来,便立刻缩了头。 程大娘大哭大闹,非要丈夫给个说法不可。程大叔却只是闲闲坐在一旁,等到她累了停下来喘口气,才一脸不在乎地道:“你在家里舒舒服服的,哪里知道我在外头的苦处?一年到头在外,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但这么多年来,我也没对不住你,不过是偶尔跟人谈生意时,逢场作兴地寻个粉头解解闷儿,从来不曾带回家来叫你生气。你也不出去打听打听,象我这般老实的男人上哪儿找去?你有什么好闹的?” 程大娘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我辛辛苦苦替你操持家务,省下这份家业,眼看着儿子都快长大了,你却在外头跟些不三不四的女人鬼混不说,还带到家里来了,还有脸说没对不住我?!”她摔过几件崭新的贴身衣裙,一看就知道不合她的尺寸:“你瞧瞧这都是些什么?!杀千刀的!叫我知道她是谁,我撕了她!”说罢一阵伤心,号啕大哭起来。 春瑛听得暗暗点头,虽然程大娘的做法不聪明,但程大叔这么理直气壮的,似乎也不太好吧?不过那几件贴身的衣裙还真是有够轻软单薄的,而且看尺寸,主人似乎是个身材很不错的女人,再看一眼程大娘已经发福的腰身,她叹了口气,摇摇头。男人从来都爱年轻的美人啊…… 程大叔听得不耐烦:“这话也是你说的?我看在两个儿子,还有我们夫妻多年的情份上,就不跟你计较了。你趁早儿闭上嘴,这种事就算拿到街坊面前说,也是你的不是!”他瞧了瞧外头的天色:“今晚我就不回来了,你要继续住你兄弟那儿,尽管住去!要是想搬回来,就先把家里打理好,过几日我要请朋友吃酒,你别丢我的脸。” 程大娘哭声一顿,气得杏眼.圆睁:“你……你……你居然要在那粉头处过夜?!”他才刚回家啊! “那可不是什么粉头!”程大叔皱起.眉,“我在路上认识了一个同行,家里做得好大生意,我有心要跟他合伙,在京里开一家大布庄,连店铺都看了好几家。他有个庶出的妻妹,今年才十九岁,委屈给我做了二房,在南边已经摆过酒了。我怕你心里不自在,便在外头给她置办了一个院子。放心,我不会叫她过来给你添堵的。” 程大娘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了。她千省万省,连新衣裳新首饰都不舍得给自己买,家里的家俱坏了,或是屋顶漏雨,她都只叫弟弟来修补,就为省那一点工匠费用,谁知道丈夫在外头一声不吭便置了外宅,再看那几件妖妖娆娆的衣裳,料子手工都不便宜,她刚才好象还看到了几件金首饰,说不定也是为那狐狸精买的。丈夫对别的女人这么大方,却对她冷言冷语的,还不叫那贱人回来给她立规矩,她伤心得不行,哇的一声,大哭着扑到丈夫身上,使劲儿咬住他的肩膀,狠不得将他的肉咬一块下来。 程大叔吃痛,发狠要将妻子甩开,一时没甩掉,疼得.脸色都白了。春瑛在旁看得紧张,小心接近屋子,又意思意思地劝了几声:“大娘……大娘,你冷静些!有话好说呀!”却完全没上前拉人的迹象。 程大叔七手八脚地摆拖了妻子,程大娘索性坐到.地上,哭天喊地起来,程大叔抱住出血的肩头,一脸厌烦地走出来,见到春瑛,便骂道:“死丫头,还不快给我寻药和干净的布来?!你是吃干饭的?!” 春瑛恼了,冷笑一声:“我又不是大叔家的丫头,你.凭什么使唤我?我吃不吃干饭,与你什么相干?!” 程大叔又羞又.恼,但想想也知道,凭妻子那个吝啬的脾气,怎么可能买个丫头回来?连身家颇丰的妻弟,也被她管得连个下人都不敢雇,真真是小户人家的见识,他这样的富家翁,就该有富家翁的排场才是,要论持家有道,还是大家子的姑娘强。 这样想着,他便索性将妻子的哭闹抛开,寻块干净的帕子捂了伤口,匆匆出门到外宅去了。 春瑛暗暗呸了一声,又轻手轻脚地挪到门边,试探地喊了句:“大娘……”就立刻被飞过来的花瓶打断了。程大娘哭着嚷嚷:“都给我滚!”又再顿足捶胸,眼泪鼻涕糊成一片。 春瑛缩着脑袋,迅速离了门边,撇了撇嘴。程大叔固然有错,程大娘也不是无辜,就象那天石掌柜说的,那么多年都让丈夫在外奔波,一年只见那几面,谁能担保他不会起异心?要赚钱也不是这么个赚法吧? 她再看一眼屋中地上散落的东西,知道等程大娘哭完冷静下来,定要痛惜不已的,也不知道会不会拿自己撒气呢。她眼珠子转了转,索性跑了出去,暂时躲避开,大不了直接回云想阁找石掌柜。 但她才一关上院门,回头看到对面的院子,便停下了脚步。先前那妇人对她说的话,压在她心头上,沉甸甸的。想想小胡子好歹是她的旧识,也帮过她不少忙了,她深吸一口气,便过去敲门。 门没锁,她轻轻一推便开了,走进去,院中仍是一片狼籍,似乎自那天过后,便再没人收拾过。春瑛随手扶起一张破板凳,走进正屋,便看到屋中条桌上,摆放着一块再朴素不过的灵位牌,上书“故显妣晁氏之位,不孝子胡飞立”几个字,灵前小炉中cha着半支香,两边的白蜡烛已经燃尽。 她心想,原来小胡子的本名叫胡飞呀?却忽然听到厢房方向传来轻微的声音,忙走了过去。 胡飞身上穿着一件灰色的旧布衣,头上绑着白布条,手里还拿着一件同样的旧衣,兴许是从估衣铺里买回来的。他撕下了旧衣的一只袖子,放进旁边的碗里醮了醮,布料慢慢地变了色。 春瑛闻出那是油的味道,有些疑惑:“你在干什么?!”胡飞吓了一跳,忙拿过一个破箕将东西盖住,有些不自在的撇开头:“春瑛小妹子,你怎么会来?” 春瑛见他有心隐瞒,也不好追问,便道:“你怎么见了我好象很不高兴?可是我得罪你了?” 胡飞红了脸:“不是!怎么会?!”他看了春瑛一眼,低下头:“我知道你是好人……当初你替我跟许家小哥牵线,也让我赚了些银子,前些时候,托了那些银子的福,我才能给我娘请大夫抓药……”他红了眼圈,“只可惜我没用,救不了我娘,若不是街坊们出手相助,我连娘的后事都办不了……” 春瑛忙劝道:“这怎么能怪你呢?所谓生死有命……咳,总之,你以后好好生活,你娘在泉下知道了,也会为你高兴的,别再伤心了。”顿了顿,又道:“我听邻居家的大娘说……你好象还没找到谋生的办法……其实这人啊,适应性还是很强的,所谓大丈夫能屈能伸嘛,暂时受点苦,是为了以后过得更好呀?呃……”她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想说得直白些吧,又怕刺痛了小胡子的自尊心,但她心里还真是这么想的。未穿越的时候,何曾想过她会给人当丫头?在侯府当差的时候,又怎会料到她要忍受整天挨骂还要不停干活的日子?结果她还是适应下来了,可见一个人换了环境,只要想坚持,还是能熬过来的。 胡飞脸色变了变,苦笑道:“我也想要好好过活……可惜有人容不得我……”他对着春瑛欲言又止,终究叹道:“不怕小妹子取笑,换了别人,听了我的话,只会以为我在瞎说。最初到学堂做事,我是极愿意的,我从小没做过杂活,笨手笨脚了些,惹得先生生气,我也只好认了。后来到那福满楼……还有茶叶铺子,却不是我拉不下脸来……初时还好,后来有人来给我使绊子,我认得那是谁,也知道是谁指使他们来的……” 他咬咬牙:“原是亲手足,他将我母子二人赶出家门,已经够狠心的了,我也没想到,他竟连一条活路都不给我!明摆着是要逼我离开京城!我已经一让再让,没法再忍了!”他一拳击在桌面上,破箕一震,歪了,lou出底下沾了油的布块来。 春瑛眼尖地瞥见里面还有几块火石,忽然产生了一个念头,心下骇然:“你打哪儿弄来这些东西?!该不会是要放火吧?烧谁?!” 胡飞慌忙将那些东西盖住,脸色变了又变,春瑛使劲儿将他打开,翻出那火石与油布,又看到旁边的椅子面上横了四五根粗大的木棒,便抓住他问:“你这是要做火把?!你……” 胡飞愤然挣开她,怒道:“他这样狠心,我又何必顾念旧情?!他仗的不就是那份家业么?我去给他全烧了,看他还有什么倚仗!” “你疯了?放火是要坐牢的!”如果烧死了人,罪就更重了。 “坐牢就坐牢,横竖我也是活不下去的,就算死,我也要拉着他一起!我要看着他家门败落,一文不值,看他还拿什么嚣张!”胡飞的表情有些狰狞,眼中隐隐lou出疯狂。 春瑛心中又是难过,又是气愤,索性一拳揍过去:“你这样对得起你爹娘吗?!对得起好心帮你的街坊们吗?!那些家业可是你亲爹挣下来的!你就算再生气再委屈,也不能这样害人害己!你要是真放了那把火,以后死了,还有什么脸见你爹?!” 胡飞被她一拳打懵了,听了她的话,便觉得心里的悲痛全都涌了上来:“我知道这么做不对,可是我忍不下这口气!我长这么大,一直安分守己,我娘更是忍气吞声。我们娘儿俩安安分分地过日子,从不妄想不该得的东西。我娘……日日到那女人面前立规矩,说话都不敢大声,还常常劝我爹去见那女人。我小时候不懂事叫了她几回母亲,她每次都要害怕上半天,直等到离了胡家,才听我叫了一声娘,没两天就……我从来没想过要贪爹的产业,爹也跟我提过,等过几年我成了家,就分我一处田庄和一个宅子,等日后他做古,便能将娘接出去过活。我们一直守本份……一直……” 他颤抖着手去扒自己的领口,指甲抓着皮肤,刮出几道红痕,表情悲痛不已。春瑛看得不忍,忙道:“别说了,你冷静些……” “我冷静不了!”胡飞吼道,“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容不下我们!爹病得这么重,只有我和娘在身边侍候,他们母子二人只顾着生意、生意!从没给爹端过一回药!爹的病情明明已经好转了,我和娘也是累得不行才歇了一会儿,怎的忽然他就去了呢?!一定是他们搞的鬼!他们好狠的心……” 春瑛闻言大惊:“你爹不是病死的?!” 第一百零一章 劝人不是个容易活 胡飞咬牙切齿地道:“胡家对外自然是这么说的,但是真是假我心里有数!虽然他收买的大夫说爹先前只是回光返照,可爹是真的好转了,他一位朋友请了位太医来开方子,十分灵验,他已经连着三天都能睡上安稳觉,饮食也无碍了。就是因为这样,我才劝娘去歇一歇,她为了照顾爹,已经累了好几日。我回房略打了个盹,就有人告诉我爹已经去世了,他身边侍候的人私下跟我说,那人曾到正屋去过,把其他人都赶了出去,也不知道在屋里做了些什么,但有人听到他和爹在屋内大声争吵,接着爹就……”他顿了顿,从牙缝里阴森地挤出一句话:“若说爹的死跟他没关系,我才不信!绝对是他下的毒手!” 春瑛紧张地咽了咽口水:“那……有人能作证吗?既然你爹身边的人都听到了,应该会起疑心吧?就没人说什么?” “能作证的人都被那女人送走了……”胡飞满脸恨意,“我只恨自己为何这样愚蠢,竟没发觉他们母子的险恶用心,未能尽早将人截下来……如今我再说什么,也不会有人信了……我知道,他们就是怕被人知道自己的丑行,才会将娘与我往死里逼!本来爹一死,娘就死了一半,他们却连大夫都不肯请……我好容易请了大夫来,又说服娘吃药,眼看着她病情有了起色,他们却把娘拖到院子里,当着众人的面骂她害死了爹……我娘足足跪了三个时辰!若不是族长发话,那女人还要将我娘活活打死!可怜我娘旧病未除,又添新疾,当场口吐鲜血……他们还要将我除名,逼我们净身出户……” 春瑛听得目瞪口呆:“就没人阻止他们吗?!再怎么说,你也是你爹的骨肉,你娘也不是没名没分的。而且你爹死得这么蹊跷,就没人起疑心吗?象是族人啊,管家啊,你爹的朋友啊……你爹不是有一位朋友引荐了太医吗?他应该很清楚你爹的病情吧?” 胡飞只是一脸愤然地摇头:“家里的管事仆人,稍对我们母子好些的,都受了贬斥,剩下的不过是他的走狗!至于族人?他们原是依kao我爹过活,我爹死了,那人继承了家业,他们便转而依kao他了。再说,对他们而言,那对母子是正室嫡子,名正言顺,我不过是个丫头生的,哪里有资格继承家业?自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至于其他人……胡家亏损严重,那人却还花重资筹办爹的后事,别人劝他从简,他却说……”他冷笑一声,“他说爹为子孙积下这份家业,若死后无法风光大葬,便是他身为人子的耻辱!他绝不会叫爹死了还要受委屈!说得真好听……可惜偏偏有人夸他是孝子……” 春瑛皱起眉头。胡飞的哥哥.似乎心胸狭窄却有些心计,她先前听石掌柜的议论,还对胡家长子大操大办父亲的丧事感到不解呢,却没想到根源是在这里。但老实说,这能起到多大的作用呢?大办丧事,顶多是面子上好看,真正孝顺的话,为什么不留在病重的父亲身边侍疾?哪怕是早晚问候一声,偶尔喂一口药也好。她就不信,真的没人知道胡家大少的所作所为。 胡飞的话不能证明他的哥哥真.的动手杀了父亲,但也有可能是言语中冲撞了胡父,把老人气死了,不管怎么说,胡飞的哥哥总是理亏的那个。春瑛想了想,便道:“既然没有证人,你很难指证他害死你爹了。不过……难道你们全家、全族,连你爹的亲戚朋友在内,都没一个可以帮你的吗?所有人……都眼睁睁地看着你们被赶出来?!”不是她怀疑,既然胡飞母子是良善人,遇到困难时却没一个人出手帮忙,他们做人也未免太失败了吧? 胡飞低下头,苦笑道:“也不是没.有,可族长都站在那人那边,就算有人有异议,又能做什么呢?我有一位堂叔,跟我向来亲近,曾为我说过几句好话,可他家境平平,人微言轻,拖着一大家子,也不敢太得罪那人……家里的老仆也有几个替娘和我不平的,但那个女人恶毒得很,哪里有人敢违逆他?当日我们母子净身出户,还是墨涵悄悄儿收拾了几件换洗衣裳拿过来,他被强押回去,还不知道要受什么样的苦呢。” 春瑛心中有些不以为然,不能明着帮,还不能悄悄.接济一下吗?胡飞租房子请大夫都是kao母亲随身带出来的首饰当得的银子,后来连给母亲办后事的钱都没了,如果那些亲戚能暗地里送点东西过来,他就不用这么辛苦了。这些天他独自一人住在这个破院子里,除了街坊邻居,也不见有人来探望一下。 但这种话她不好对胡飞说,只能道:“这么说,居然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可我总觉得你那位兄长做事太过分了,又嚣张,他就那么有自信,没人会告发他?我听说你们家先前差点儿就丢了皇商的名头?可见有很多人跟他争的,不管是弑父还是气死父亲,都是丑闻,万一叫那些商家听到了,只需传出些风声来,就够他喝一壶的了。你这位兄长,实在是不太聪明。” 胡飞冷笑:“他自以为聪明,哪里会把别人放在眼.里?”但神色间也有些黯然,“他结交了不少有钱有势的朋友,听说还巴结了什么公公,旁人心有顾忌,都让他三分。他大概也是担心我会给他惹麻烦,因此铁了心要将我赶出京城……” 春瑛摆摆手:“哪.有这么容易?如果是我们庆国侯府,还有可能。你们胡家再有钱,朋友再多,也只不过是个皇商而已。这里可是京城!天上掉下块砖头来,都能砸中十个八个高官权贵,一个皇商算什么?别说还差点丢了这个名头……” 胡飞眼神有些古怪地盯着她,她忽然发觉这话好象有讽刺他家的意思,干笑两声,便清了清嗓子道:“总之,我的意思是,他没那么大的本事,真能把你赶出京城。这里离胡家太近了,所以你才不顺利,大不了换个地方就是了。这里……是东城还是南城来着?” 胡飞眼神更古怪了:“是东城……只是kao向南边……” “那就对了!”春瑛暗暗记下了这个线索,“你搬到北城、西城、南城……随便哪个地方都行,只要不在他眼皮子底下,还找不到谋生的法子吗?生命可贵,又不是到绝路了,你何必想不开?” 胡飞摇头:“你要我象老鼠一样躲在阴沟里看他享福么?办不到!” 春瑛急了:“这跟老鼠怎么一样呢?!只是避开风险而已!你要是真的放了火,就真的没法回头了!街坊们好心帮你,可不是为了让你去害人的!再说,你放了火,你爹和你娘也不会高兴吧?你本来应该有好前途的,却自寻死路……” 她还未说完,胡飞已举起手止住她的话:“小妹子,你不用再说了。” “咦?”春瑛担心地看着他,他苦笑道:“我知道那是傻事,但我爹娘的仇,却不能就这样算了!”他眯了眯眼:“那人作了这样的恶,若我放任他风光下去,爹和娘在九泉之下也无法瞑目!” 春瑛忙道:“你别冲动啊!如果为了报复,把你自己折进去,你爹娘才是真的没法瞑目了!” 胡飞抬眼盯住她,目光中隐隐有些寒意,春瑛吞了吞口水,劝道:“胡大少爷千方百计要逼你走上绝路,你要是跑去放了火,被官府抓起来,不就称了他的意了吗?凭你几个小火把,能烧掉什么?对他来说不痛不痒。就算全都烧光了,他还年轻,又有kao山,总有东山再起的一天,说不定会比现在更风光!你却只能关在牢里看他享福,你能吞得下这口气?” 胡飞脸色放缓了些:“他没那个本事,若不是kao爹留下的这份家业,他能做什么?” “那你呢?你有没有这个本事?”春瑛忽然想到了个主意,“如果你自己也创下一份大家业呢?你大哥一心想逼走你,你不但没走,还活得比他幸福,比他有钱,不是对他最好的报复吗?!他一定会气死的!” 胡飞的表情有了些许变化:“……哦?”但很快又黯淡下来:“不成的,我虽跟在爹身边见过些世面,但从未真正做过生意,从前……为了不引起那人母子的猜忌,有商行的管事跟我搭话,我也一向很少搭理……再说,我没有本钱。” 春瑛脑子转得飞快:“不一定要本钱,有一门生意用不着太大本钱,就是前期准备辛苦些。”她记起以前曾经yy过老爹拖了籍后可以去当中人,便道:“比如巷口的志良叔,他为你介绍过工作,他是个中人。我听别人议论,说他以前不是干这个的,因伤了右手,才转了行,至今不过七八年,附近就没别人比得上他了。他就是大街小巷到处逛,有人要买卖房屋什么的,就帮着找人、谈价钱、立文书、到官府上档什么的,也能赚点儿车马费。这一行需要多走动,也要有信誉,你年纪轻,刚开始可能不太顺,努力一点,多做点生意,慢慢的就会好起来的。除了房屋买卖,其实货物也可以做的。对了,你会写契约文书不?” 胡飞慢慢地道:“会,以前写过的……” “那就好!”春瑛有些高兴了,“我现在做事的地方是个绸缎铺,常要托中人买布匹什么的,也有过中人上门推销,有文书会稳妥些,这种生意你也可以接接。钱少不要紧,慢慢就积少成多了,你也可以跑远一点,到通州那边的码头去找生意,我爹以前就干过这个。听说有人做得好的,一年也可以赚上几百两呢!”这是她从街市小贩的闲聊中听来的传言,真实性不明。她又谨慎地多添一句:“不过你也不必把钱看得太重,呃……只要你生活得越来越好,胡大少知道了一定会气死的,你爹和你娘想必也会为你高兴。” 胡飞笑了笑:“小妹子,多谢你了,我会竭尽全力的。”他眼中精光一闪,心里想的却是一个截然不同的念头:要是他能积攒下足够的财力,把胡鹏……象蚂蚁一样踩在脚下…… (回南天太可怕了,整间屋子都是水……) 第一百零二章 意外的访客 终于说服胡飞丢开放火报复的念头,春瑛暗暗松了口气,接着又热心地跟他商量起最近福宁街一带有哪户人家需要中人,胡飞却已有了主意。 他指着桌面上那碗油道:“这是我从附近一家油坊里赊来的,总共有二斤。那油坊生意不好,榨了许多油,却没几个人来买。我冷眼瞧着,多半是因为他家店面太偏僻的缘故,店主夫妇又老实,不会吆喝,别人说要赊账,他们也由着人赊去,常有买了油的人赖账。我看他家的油不错,应该不难找到买家,不如先替他做一单?” 春瑛眨眨眼,小声问:“你赊了人家的油去放火,是不是也打算赖账?” 胡飞僵了僵,脸上有些发红:“这……”顿了顿,他深吸一口气,抬头道:“我知道自己错了,所以……我要好好弥补那位店主。他性子木讷不会叫卖自家的油,我替他找买家去!” 春瑛偷偷笑了:“好!加油吧!”想来胡飞到底是皇商之家出身,对做生意颇有些天份,不然也不会马上想到这桩买卖了。 胡飞正疑惑她那句“加油”的.意思,心想难道是因为自己要做油的生意,她也想要打上几两吗?这时对门院子传来程大娘犹带哭声的叫嚷:“小春!死丫头躲到哪里去了?!还不快给我滚回来!” 春瑛微叹:“看来我要回去了,胡公.子,你多保重吧,有机会我再来看你。”扫了一眼门外凌乱的院子,她心下暗暗盘算下回来时,要替他打扫一下。 胡飞正色向她行了一礼,送她.出了小院,关上门转过身,便紧紧握起了拳头:胡鹏,不管你要做什么,尽管来吧,我绝不会认输! 春瑛才跑进程家小院的正屋,便被吓了一跳。屋里.原本摆放的一些花瓶、茶杯茶壶等物都被砸得稀烂,碎片散了一地,几张椅子东倒西歪的,连桌面上原本放的几只新鲜果子,也有一半滚到了地面上。程大娘鬓发凌乱地坐在床边,神色怔怔地,一见她进门,劈头便骂:“跑哪儿去了?!你是见我倒霉了,暗地里在笑话我吧?!” “哪儿能啊?因大娘叫我走,我才到门外坐了一坐。”春.瑛小心打量她几眼,“大娘……咱回去不?”哭有什么用啊?不如尽早回去找自家兄弟商量一下对策才好。 程大娘却一听就火了:“回去哪儿?!这里就是我的.家!谁也别想把我赶出去!”她吸吸鼻子,咬牙切齿地道:“死狐狸精,以为能抢走我的男人,占了我的家产,还能把我娘儿仨赶走?做她的春秋大梦!我就是死,也要死在程家!” 春瑛有些头痛,.谁要赶她了呀?不过看程大娘的架势,这是要硬拼了?在古代,遇到这种事,做正室的不是应该先扮贤良把小妾迎进门,再慢慢儿换着法子收拾对方吗?她好象听张小美说过几本小说的情节来着…… 时间隔了太久,她已经不太记得了,见程大娘还是一脸怒气冲冲的模样,便道:“那我先回云想阁吧?眼看着也快到晚饭时候了,掌柜的还要吃饭呢,还有苏洛苏伊两个……” 程大娘眼睛一亮:“对了!我还有两个儿子!你马上回去叫他们来,咱们这就搬回来住,省得那只狐狸精暗地里耍手段!”说罢眼圈一红:“就算是看在儿子份上,那个杀千刀的也不能太过绝情……” 春瑛匆匆退了出来,马上跑回云想阁,把事情都跟石掌柜说了。石掌柜听了一脸纠结,半晌才道:“早提醒了姐姐的,偏她不信……”接着走到街上去叫两个外甥,又交待春瑛去收拾他们母子的行李。 春瑛照着他的话收拾了,又做了简单的晚饭,看着他们三人吃过,再拿一个食盒装了几样程大娘平素爱吃的菜和点心,连行李一起送到石掌柜手里。后者便送两个外甥回家去了。 接下来几天,程大娘都没再回来,春瑛倒是乐得轻松。她早已习惯了每日打扫的活,因此早早完成任务后,便大大方方地拿着自己的针线坐在楼梯口上做。没有程大娘不停地支使,也不用担心会被其他人发现,春瑛的效率格外高,没两天就已经做出了五六条帕子,把布料都用光了。她正打算找个时间将绣活送去寄卖,再买些线和布回来,便听到石掌柜在叫自己。 春瑛忙忙收好针线活,跑到前头去问他有什么吩咐,石掌柜一边叹气一边道:“我真是没法安心留在店里了,姐姐又跟姐夫吵了一架,连苏伊都差点儿挨了打。我要去说和说和,店里交给伙计们,你替我照看照看家里。” 春瑛忙应了,又有些犹豫:“我不用跟着去吗?”通常善后打扫都是她的工作。石掌柜苦笑道:“罢了,你小孩子家家的,去了也只有挨骂的份儿。况且这都是家事……啊,对了!”他忽然想起一件事,递过一把旧钥匙:“过两天又有一批新货要来,你替我收拾收拾后院南厢的库房,那原是存放卖不掉的旧货之处,打扫干净,再把用不上的东西丢了,腾出屋子放新货。” 南厢的库房?春瑛记得那是一间从没打开过的房间,原来是库房啊?她只知道后院有四间屋子是存放货物的,却不知道原来还有一间。 她拿着抹布来到南厢,打开房门,顿时一股杂夹着陈旧味道的气息扑面而来。她咳了几声,扇了扇空气,才看清屋里的情形。 屋中并排放着四个高至屋顶的大木架,每一层都积满了灰,有两个架上胡乱堆着小匹的衣料,用粗布包着。她抽了一匹来看,不小心没拿稳,布匹滚落到地上,包裹的粗布散开了,她才发现,原来那是一匹桃红色的缠枝莲缎子,价位中等,但长度只有一米半不到。再看其他的料子,也大多是中低等价位的粗绸、粗绢,偶然有几匹颜色不太时兴的上等料子,全都不足一匹,最多的灰蓝色竹叶印花细棉布剩了有大半匹,最少的水色宝相花纹素绉缎只有两尺余,春瑛猜想,这大概是卖剩的货尾吧? 不过这些料子其实都不错,顾客买下时,为什么不连那一点货尾都买走呢?这几尺的布,做一件上衣有些勉强,但拿来做帽子、手帕什么的,还是绰绰有余的。再仔细看,其中有几匹的颜色花纹很眼熟,似乎在程大娘母子三人身上见过。看来程大娘还是把这些货尾利用起来了。只是这两大架子的余料,要几时才能利用完? 春瑛心中一动,想起自己还要买布料,反正石掌柜叫她把用不着的东西丢了,索性等他回来问一声,要是能把一部分料子给她,不是皆大欢喜吗? 她兴冲冲地把库房打扫了一遍,又将那些余料一一看过,挑中了一些数量少、颜色较浅又无花纹的料子,并两三匹质量差些的细棉布,摆到一边,预备等石掌柜回来后问。 她忙了一天,又做好了晚饭,听到前头店面的伙计喊话说要准备收铺了,便急急跑出来,接过他们手里的钥匙,笑着将两人送走,才要回身关门,却瞥见石掌柜正从不远处走过来,被人搀扶着,而那人居然是胡飞! 他们在店前谈了几句,便各自分手了。胡飞悄悄看了她一眼,微笑着点点头,才扬长而去。春瑛见他气色比前几天好了些,但似乎人黑瘦了许多,有些担心,扶了石掌柜进门,才问他怎么了,胡飞为什么会送他回来? 石掌柜脸上带着几分倦意,道:“别提了,今日又闹了一场,幸好胡二少在家,帮着劝了几句,才没打起来。我脚上拐了一下,伤得不重,只是走路有些别扭。你快拿药酒来给我擦擦。” 春瑛依言拿了来,石掌柜一边擦药酒,一边叹道:“姐姐家出了事,我也没心思理会别的,竟不知道胡家出了这样的变故。唉,那胡大少也太霸道些,我瞧胡二少为人倒好,不象是大逆不道之人。听说他昨儿替江家油坊做成了两笔生意,只收老江两口子一成佣金,老江高兴得恨不得认他当干儿子!” 春瑛听说胡飞做成了生意,心里也为他高兴,只是不好在石掌柜面前lou出来,便问:“大娘还好吧?还是那样哭闹个不停?” “别提了,前儿我替她出了个主意,让她叫姐夫把那个二房带回家住,有正室压着,有街坊们盯着,那女人也不敢太嚣张,卖掉外宅,又省了一笔银两。姐姐不依,我好容易说服了她,今儿姐夫总算把人带回来了,谁知光是住哪间屋子,就闹了半日。那女人真不是省油的灯,姐姐还不知压不压住呢,若是反吃了亏,倒是我的不是。” 春瑛忙道:“我听说别家聪明的正室都是这么做的,装出贤惠样子来,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好监视对方。掌柜的法子原是好的,只要大娘冷静下来,就不成问题了。” “希望是这样吧。”石掌柜唉声叹气地,似乎没抱什么希望,“幸好姐姐早年间侍候过公婆,又替老人送了终,姐夫休不得她,不然她整日哭闹的……”他摇了摇头。 春瑛干笑着安慰几句,又扶他去吃饭,等他心情变好了点,才小心地问起库房余料的事。 石掌柜道:“那是客人不喜欢或舍不得花银子多买才剩下的,不过是零碎料子,不值什么,你要就拿去,只是大块些的别拿太多,姐姐心里念叨着呢。” 春瑛心下大喜,忙向他道谢,却忽然听到前门传来急促的敲门声,似乎还夹杂着程大娘和两个儿子的声音。她忙到前头开了门,一阵风吹过,程大娘已经哭着滚进来了:“我不活了!兄弟,你要给我做主啊!” 石掌柜忙问:“又怎么了?” 跟进来的程家兄弟异口同声地道:“那狐狸精不肯给娘磕头,爹还帮她说话!” 程大娘哭道:“我跟他做了十几年夫妻,他几时对我说过狠话?都是那狐狸精挑唆的,我要撕了她!有她就没我!” 石掌柜只得好声劝她,春瑛忍不住开口道:“大娘,你就装几日贤惠好了,等大叔出了门,家里还不是你想怎样就怎样吗?” 程大娘生气地回身打了她几下:“那种女人,我是一天都忍不下去了,凭什么要我做贤惠人,看着他们恩恩爱爱?!” 这不是重点好不好?春瑛身上吃痛,怎么避都避不开,也有些恼火了。石掌柜忙拦住姐姐:“别打别打,小春也是好意……” “这是怎么回事?!”门外传来一声怒吼,把屋内的四人都惊住了。春瑛回头一看,旋即大喜。 来的是她久别的二叔——路崇峻。 (二叔,乃终于来了……) 第一百零三章 来自侯府的消息 春瑛忽然觉得鼻头发酸,视线渐渐模糊:“二叔……” 路二叔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来,拉过春瑛的手臂,关心地问:“可伤着了?痛么?这些人常常打你?!”不等春瑛回答,他就先火了,狠狠地瞪着石掌柜和程大娘道:“你们好大的胆子!我们春儿在家时从没挨过一个手指头,就算做错了事,也有正经主子打骂,你们算什么东西?!也敢打她?!” 程大娘不服气地嚷道:“不过是个小丫头,有什么打不得的?我爱打就打,爱骂就骂!”石掌柜头痛地拦住她:“姐姐少说两句吧。这位老兄,我们平日并没有亏待小春。” “我亲眼看着这恶妇打她,这也叫没有亏待?!”路二叔更生气了,他知道这家店是太太安氏娘家的产业,但安家老爷不过是个小小的光禄寺丞,对世代在侯府执役的他来说,实在算不上什么厉害角色。所谓宰相门房七品官,他从前风光时,多少小官小吏和富商都上赶着巴结他,就算现在暂时落魄了,他头上顶着侯府的招牌,也没有敢对他无礼。春瑛是他侄女,原是一样的身份,居然被市井泼妇肆意打骂,他怎能不气恼? 眼看着冲突要升级,春瑛倒醒过神来了,她对大娘是没什么好感,但好歹相处了几个月,石掌柜又一向待她极好,于是忙对路二叔说:“二叔,算了,我一点都不痛,石掌柜待我很好的,你别骂他。” 路二叔半信半疑,这时门外又走进来一个人:“峻叔,老石是好人,必不会亏待你侄女儿,就当看我的面上,饶了他们吧。” 这个人看上去年纪只有十.八九岁,脸皮白净,长得还算清秀,但笑起来眉眼细细,倒有几分象小陈管事。春瑛心里有阴影,拘谨地退后两步,低下了头。 石掌柜忙向那人作了个揖:“长生.小哥,你怎么会来?可是东家有话要吩咐?” 那长生小哥笑眯眯地道:“不是,.这位峻叔是我朋友,我带他来瞧瞧侄女儿。” 路二叔板着脸道:“不但要瞧,我还要把人带走!”春瑛.心中大喜:“二叔?你是来带我回家的?”路二叔目光放软了下来:“自然是要带你走,你又不是这里的丫头。” 长生苦笑着对他说:“峻叔,这样我很难向哥哥交待。”“.有什么难交待的?他出门时嘱咐过,过些日子就来领人。你爹不是叫你帮忙管几个铺子?这点主你还是能做的吧?”路二叔根本不想跟他啰嗦,拉起春瑛转身就走,“话就撂到这儿了,我先跟侄女儿说话,你好好想想吧!” 春瑛跟他走出铺子,还听到身后传来程大娘愤.怒地叫喊和石掌柜安抚她的声音。她感觉到二叔的手心很暖和,心里很踏实,忽然就有些想哭:“二叔,我好想你们……” 路二叔回过头,.叹了口气:“你这丫头真是……叫人不省心!”他望望四周:“附近可有安静的茶馆酒楼?二叔想跟你安静地说说话。虽说我想马上带你回去,但总得那长生松口才行。且说说你这几个月都是怎么过的吧,他们真的没亏待你?可有常常打骂,叫你饿肚子?” “只有程大娘常骂我,偶尔也打过,但下手都不重,吃穿倒是不缺,只是比不上家里好。”春瑛拉了拉他的手,示意前方不远处的一个路口,“那里头是条死巷,三面屋子都没住人,到那里去说话就不怕人听见了。”她这几个月都节俭成性了,想着说几句话用不着专门跑到茶馆里去,便指了一个地方。 叔侄俩走到死巷里,地面上还算干净,周围也没什么灯光和人,春瑛便马上问:“那个长生是什么人呀?他不让我回家吗?小陈管事出门了?” 路二叔道:“小陈管事五月初去了江南,也不知几时能回来,听说年底前都未必能办完事呢。方才那个长生,原是他堂兄弟,长生的父亲陈瑞,是小陈管事的亲叔叔,只是不曾和兄长一家一起陪嫁到咱们府里来。这绸缎铺子是太太娘家的产业,二叔早打听到消息,知道你在那里,却担心惊动了安家的人,他们不知会不会把你送走,好不容易等到府里风声过去了,才请长生带我来。你放心,他嘴上说不行,心里倒未必这么想。横竖小陈管事不在京城,我把你领走了,他也不知道。” 春瑛心里松了口气,能摆拖这种天天干活干个不停的日子,是她几个月来最大的愿望了,她语气里立刻添了几分欢快:“那我们几时能走?是回新家去吗?家里已经搬进新屋子了吧?” “搬过去了,只是你暂时还不能回去。” “咦?!”春瑛吃了一惊,变得有些结巴,“不、不是说……” 路二叔又叹了口气,皱着眉头对春瑛道:“你在府里惹了什么事,我也打听过了。你这丫头,忒傻了!上头的少爷们爱斗来斗去,跟你什么相干?你何必cha一脚进去?看到什么不该看的,只当自己瞎了便是!” 春瑛眨眨眼,有些沮丧:“我……我只是有些气不过……好歹是条人命……” “你这丫头啊……”路二叔狠狠扣了她脑门一记,“那种事知道的人多了去了,还缺你一个?要告发也是有头有脸的大丫头去,不然你随便说几句话,谁会信哪?这回倒是好运气,那二少爷自己做事不机密,叫其他人瞧见了,才让事情传开来。他倒了霉,我跟你爹娘才敢来找你。” 春瑛呐呐地低下了头,路二叔也不理她,扭开头盯着墙角的一堆碎石,仿佛要从上面看出花来。过了一会儿,春瑛才小声问:“府里到底怎么样了?二少爷的事既然传出去了……为什么我还不能回家呢?” 路二叔瞪她一眼,才把缘故说出来:“你才出府两天,二少爷便定下了亲事,不久府里有传言说他好南风,平日关在书房里,其实不是在读书,而是变着法儿地折腾几个小厮。身边人劝他,也吃了挂落。还有人看到他跟一个丫头进了花园,却独自走出来,那丫头却死在花园里了。那丫头平日原是看不惯他跟小厮鬼混的,人都说必是惹恼了他,才招来这杀身之祸。这些传言原只在仆役间流传,后来不知道怎的,叫叫侯爷和太太听见了,侯爷发了火,太太又穿上全副命妇冠服,正经在老太太和侯爷面前下跪进言,说再这样纵容二少爷,只会坏了他的前程。老太太气得不肯听花姨娘的哭求,侯爷便派人将二少爷送进了西山庄子,命他在庄中安心读书,没有召令,不许回京,又命人日日看紧了他。这事儿虽然压下去了,但总有些风声,许多人在私下议论,你恰好是那时出府的,便有人怀疑你在花园里看到了什么,叫二少爷下手教训了。太太不欲叫外人知道这些丑事,如今府里正弹压得紧呢,你回去了,岂不是自惹麻烦?倒不如在外头多待些时日。” 春瑛失望地踢了墙角一脚,小声嘀咕:“那到底要待多久……”她都几个月没见家人了,以前在府里当差没空就算了,现在明明可以回去……她猛地抬头问路二叔:“今儿怎么是二叔过来?我爹和我娘呢?!” “他们暂时不便来见你。”路二叔道,“你爹领了差事,随小陈管事南下去了,你娘又不识路,自然只能让我来。等长生松了口,你就随我到我那儿去,等二少爷的传言平息下去了,再回家吧。横竖三少爷那儿已经有人补了你的缺,你即便回去了,也没法继续在他那里当差,等他院子里的人有了空缺再说。” 春瑛怔了怔,她虽然早就想到会有人顶替自己的位子,却没料到会没法回府里去,想到自己失踪的财物和衣裳用品,她便有些气不打一处来。当初到底是谁把她送出府来的?听二叔所言,似乎不象是侯爷,倒有可能是太太,云想阁又恰好是安家的产业。 路二叔见她在低头思索着什么,眼珠子转啊转的,便以为她要出什么妖蛾子:“你给我安分些待在家里,少出门。我那小院离侯府近,不定什么时候就会遇上府里的人,一不小心泄lou了口风,可就麻烦了。你以后可不许再这样冒冒失失的了,这回是三少爷有心保你,不然你真要傻傻地出头,谁知道二少爷会不会又再‘失手’杀了你?!” 春瑛缩了缩脑袋,心里却起了一丝疑惑:难道送她出来的是三少爷?可那天不是说得好好的吗?他忽然打自己一闷棍是什么缘故?周念是否也参与其中?她有些不悦,如果他们不想自己把事情传出去,直接说就行了,想要自己出府,也可以坦白开口,她能依kao的无非是他们,就算再不情愿,也不会违抗他们的意思,他们为什么要打晕她?! 再想到跟二叔回家后,连出门都会受到限制,自由度远远不如现在,她又有些犹豫,是不是该留在福宁街多住些时日?至少在这里没人知道她是谁。 不过她并没有受虐倾向,一想到留在福宁街意味着要天天做很多活,又要挨程大娘的骂,还有可能挨打,她又不太乐意了。依程大娘目前的精神状态,根本没心思教她什么,她留下来也只是白受罪而已,倒是石掌柜为人那么好,她有些舍不得。 考虑再三,她终于下了决心:“二叔,我知道错了,以后我会照你的话去做的,咱们回去吧!”再怎么说,跟着二叔总比受人奴役强。 路二叔满意地点点头,便带着春瑛重新回到云想阁,程大娘已经不在店里了,想必是回了楼上的房间,石掌柜正拿着一本帐册跟长生说话,见他们进来,忙站起身:“路老兄,今儿实在是太失礼了……你吃饭了么?小春做了饭菜……热一热就好,咱们喝两杯吧,算是我向你陪罪……” 路二叔摆摆手:“用不着客套,方才是我气急了,倒误会了老哥。我都听春儿说了,多谢你那么照顾她。” 石掌柜搓着手,胖脸上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哪儿呀,我也就是……”不等他说完,路二叔便转头问长生:“你想好了吗?我打算今晚上就带侄女儿走。横竖你哥哥不在京里,又没什么大碍,你便应了吧,赶明儿我请你吃酒。” 长生无奈地道:“你都说到这份上了,我还能怎么着?去吧去吧,万一平安哥生气,我定说是你硬要我答应的。” 路二叔不在意地笑笑,便要春瑛去收拾行李,连饭都不必吃了。春瑛犹豫地看着石掌柜,向他行了一礼:“掌柜的,对不起……” “说啥呢?”石掌柜笑眯眯地,眼神里却有些伤感,“你认得路吧?记得常回来看看,好歹在一个家里住了这么久……” “哎。”春瑛声音有些哽咽,低头回房把那几件随身衣服都包好了,带上碎银和做好的绣活,走下楼来,还远远听到程大娘在房间里大骂狐狸精。她暗叹一声,重新回到店里,再次与石掌柜道别。 离开时,真的有些舍不得。春瑛回头望望云想阁,月光下,它显得那么安静。在这里住的几个月,虽然劳累,但也很充实。如果有机会,她会回来看望石掌柜一家的,希望程大娘聪明些,别被小妾打倒。 一步三回头地走近了路二叔准备好的马车,春瑛才想爬上去,忽然又想起了一个人:“二叔,能绕到街尾去吗?我有个朋友住在那里,我要跟他告别一声。” (又是月底了,虽然这个月的情节挺欠扁的,但还是要厚着脸皮再求一次粉红票……) 第一百零四章 当小胡子遇到二叔 春瑛想起了胡飞。那天在他家时,还想着有空要过去帮忙打扫一下屋子呢,谁知这几天她都没开云想阁,而现在又要离开了,一场相识,总得打声招呼才好。 路二叔没有反对,便驾着马车来到了福宁街尾,才到达巷口,便听到巷子里传来小声说话的声音。春瑛xian起车帘望去,只见程家小院门前点了盏灯笼,里头静悄悄的,门前却站了三四个牛高马大的男子,正盯着胡飞家的小院,相互交头接耳。远处有几个街坊躲在角落里偷看。 这是怎么了?难道又有人来找胡飞麻烦?春瑛犹豫了一下,回头看了看二叔,后者不动声色地盯了那些人几眼,小声问:“你要去的就是那一家?”见春瑛点头,便道:“若是你认得角落里的人,咱们就到里头去。”春瑛会意,陪着路二叔避过那几个男子,来到偷看的街坊们身边。其中一个正是程家邻院的妇人,忙拉过她的手:“嘘!胡小哥也不知倒了什么霉,房主忽然带着人上门了!” 春瑛吃了一惊,忙望向胡飞家的小院。院中隐隐传来了胡飞与一个陌生男声的交谈。 那男声道:“二公子,并不是我有意为难您,实在是……我也没想到事情会这样。我不过是个小老百姓,得罪不起贵人,您就行行好,搬出去吧?” 春瑛有些担心,听这房主的.话,肯定又是胡大少在搞鬼,胡飞该不会冲动吧? 门口的几名男子紧紧盯着院内,.但并没有动作,胡飞开口了,声音里隐隐带着怒意:“你也有脸说自己是读过书的?!书上说,人无信不立,我已经付了租金,又立下了文书,你怎能出尔反尔?!” 那房主有些讪讪地:“这……我不是.说了,这都是被逼的么……二公子,虽然说书上叫人要守信,但书上也说了人当孝顺父母。你那事儿……唉,到底不大光彩,你又何必再留在这里纠缠不休呢?我听说你如今跟些市井粗人混在一起,整日也不知在捣鼓些什么,叫外头知道了,令尊在九泉之下,也是面上无光。你……你还是快搬走吧!” 一阵沉默。春瑛在外头听得火起,心想那胡家人也.实在太过分了,福宁街离胡家大宅足足隔了两条街,胡飞又没偷没抢,脚踏实地自己养活自己,他们怎么就连这样都容不下?!难道真象胡飞说的那样,他们是为了隐瞒自己做过的丑事,要将他逼走吗?! 春瑛犹在这里忿忿不平,街坊们私下表达几句对.胡飞的同情,她也跟着附和,却没留意到身边的二叔眼中闪过一道精光,望着那堵陈旧的院墙,若有所思。 胡飞没隔多久就开口了:“叫我搬出去,也不是不.行。”春瑛听了大吃一惊,街坊们也立刻停下了交头接耳,面面相觑。 房主喜出望外:“当真?二公子,您真是……” “但我有条件!”胡.飞打断了他的话,“当初先母与我只打算找个地方落脚,原是想租一个月的,你坚持要我们付三个月的租金才许入住,我们共付了六两。如今我只住了半个月,你便要我搬走,须得退还五两五钱银子。” 房主脸色有些尴尬,但还是应了:“行,我这就……” “除此之外!”胡飞再度打断他的话,“当初订立租赁文书时,曾说好了,若是有任何一方不到三个月便要违约,就要赔三倍的银子!如今是你违约了,你须得付我……二十二两!咱现银交易,你今晚给我,我明儿一早就搬走!” 房主听得目瞪口呆:“这……”当初他是想着这对母子不是被赶走就是被接回胡家,总不能真住够三个月的,不过是盘算着多赚些银子罢了,哪里想到如今却是他倒了霉。他心疼地悄悄算了又算,忽然高兴地说:“即便要赔也是十六两五钱!哪里有二十二两?!” “归还的租金是五两五钱,另加赔偿的银子,怎么不是二十二两?真要认真算起来,这赔的钱数当是照全额租金算的,也就是总共二十三两五钱。不过你当初肯将房子租予先母与我,便是帮了大忙了,我也不跟你计较,便只收二十二两吧。啊,对了,屋里还有些家俱杂物,都是我那小厮收拾的,我不方便带走,便都折价便宜卖给你吧,三两银子,连那二十二两在内是二十五两。你打算什么时候付钱?”胡飞的语气非常淡定,“你不愿意?要知道这可都是白纸黑字写着的,若想违约……就算闹上衙门,你也讨不了好!” 春瑛在外头听得目瞪口呆,房主在院里早已傻了,随即一脸愤然。明明是这胡二少歪曲了文书的本意,却说得好象是大发慈悲似的。这屋里的东西也值三两银子?!所谓小厮收拾过的,不过是新买了水桶、锅碗等物,把原本的破桌烂椅略修了修,又补了几片破瓦,再新糊了正屋的窗子罢了,连院子里墙角处的杂草都没清理,压根儿就跟当初他们没搬进来时一模一样,这就要他三两银子,真是狮子大开口! 然而,胡大少爷的话又在他脑中响起,“别惊动旁人”、“不欲外人知道兄弟做了这等丑事”、“若是那人不识好歹闹将起来,只问你的不是”、“若办不到,你就给我把铺子还回来,我另租给别人去”,句句都锥心得很。无奈之下,他只得应道:“好……我这就给银子……”想到胡大少兴许会补偿他的损失,他心情好过了些,掏出两张十两的银票,又将身上带的碎银凑齐了五两,一股脑儿堆到石阶上,没好气地说:“二十五!明儿一早你就滚……走吧!”说罢便气冲冲地走了,看到门口自己带来的人,他心头又是一痛。早知道这胡二少这么干脆就点了头,他也无需请人来壮胆了,虽然都是朋友,一顿酒钱却是免不了的。这回真是亏大了,明天定要让胡家补偿才行! 他们一行人一走,巷子里又恢复了平静,但马上又热闹起来。街坊们都在七嘴八舌地数落那房主不厚道,有一位老人拄着拐杖走到胡飞小院门口,高声对他道:“胡小哥,这事儿是王家小子不厚道,都已经租出去了,怎能没几天就把人赶走?明儿我就去寻他老子,好好教训他才成!” 胡飞淡淡一笑,上前安抚老人道:“松太爷不用生气,我一个人住这么大的地方,也是浪费,再说他是房主,有意要赶我走,我即便赖在这里,又有什么意思?”他拿出几块银锭,“这里有五两银子,当日为我娘办后事,多亏了各位叔叔伯伯婶娘们的帮忙,这是那时欠你们的钱,还请松太爷帮着分还给大家,多的就算是我请各位吃酒的。我在这里住了半个月,多蒙大家照顾,此等情谊……我终身不忘!他日有了机会,定要报答……” “你这说得什么话?!”松太爷生气了,“你好好的孩子,都被逼到这份上了,大家伙帮你,是因为你孝顺生母又不摆架子,可不是为了这钱!你、你真是……”便有一名男子上前扶住他:“爹,胡小哥也是感念大家,才会还银子的。你便替大家收了吧。”说罢又转向胡飞:“我也看明白了,你家里那有钱的哥哥是容不得你了,你走了也好,免得他再出什么花样。只是有了落脚处,需得传个信回来,别叫大家为你担心。” 胡飞眼圈一红,低头作了个揖:“敢不从命。” 松太爷叹了口气,有些难过地扶着儿子走回了家门,其他街坊们也上前跟胡飞说了几句话,问些打算什么时候走、到哪里去之类的话,胡飞哪里有什么想法?一一笑着安抚好,恭送他们回去了。 这时,他才看到了站在阴暗处的春瑛和路二叔,有些意外:“小春妹子?这么晚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春瑛忍住鼻头的酸意,走过去道:“我要走了……我二叔来接我,以后也不知几时能回来,所以特地过来向你道别,没想到……你也要走了……” 胡飞愣了愣,有些黯然:“我也是想不到……本以为房主既将小院租给了我,便不会忽然要回……”他叹了口气,抬头望向路二叔,勉强笑着行了一礼:“仓促之下,招待不周了,还请您勿怪。小春妹子与我相识经年,助我良多……” 路二叔笑着摆摆手:“用不着这么客气,你跟我侄女儿是旧识,便是我的朋友,只是不知该怎么称呼?” 胡飞犹豫了一下,才道:“小姓胡,胡……望山。”他选择了以父亲为自己起的表字为名。方才房主说的话,有一句让他上了心,胡飞这个名字,知道的人不少,他无论做什么,别人都认定了他是胡飞,跟胡家拖不了干系,实在麻烦得很。他可不想无论到何处,都被胡鹏找出来,便索性改了大号。春瑛那里,稍后再解释就是。不过她的二叔……真的不知道自己是谁吗?春瑛没提过?他总觉得对方的眼中有些别样的意味。他跟在父亲身边几年,也见识过些世面,对看人还是有些体会的。 路二叔眼神微动,笑道:“原来是胡小哥。说起来小哥有几分眼熟,我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只是一时想不起来了。方才我在外头听了几句,也没弄明白,你……似乎有些麻烦?可是跟家里有什么争端?” 胡飞自嘲地笑笑:“家里?我如今还哪里有家?不过是孑然一身罢了。过了今晚,要到何处去,我还不知道呢。”他稍稍有些安心,大概是从前偶然见过,春瑛的二叔自然也是侯府的世仆,探望朋友时遇见也是有的。 “哦?”路二叔打量了小院几眼,沉思片刻,“这样吧,我家左近倒有几处空院子,皆是我替别人暂时看管的,只有一对老夫妻守门,我不在家时,光凭他们二老,着实吃力了些。春儿又要住过去,实在叫人放心不下。你若不嫌弃,就随我一起去,那里地方不如这里大,但门房还有一间空屋,也就是晚上要个人四处巡一巡,白日里你爱做什么就做去,我包你食宿。等你找到了栖身之处,再搬走不迟。如何?” 胡飞意外地看着路二叔,有些心动,春瑛早已喜出望外了:“二叔!你真是太好了!”她转向胡飞:“胡公子,你来吧?我二叔不会赶你走的!”胡飞看着她,又看看路二叔,淡笑着点了点头。 (虽然有些晚了,还是要祝大家元宵快乐……) 第一百零五章 母女相见泪汪汪 事情敲定,三人便约好,今晚春瑛先跟路二叔回去,胡飞留在小院里收拾行李,等明日早上再走。路二叔将自家地址留给了胡飞,又再三说明了路线。胡飞不同于春瑛,对京城极熟,早就心中有数了。 当春瑛坐着马车,随二叔回到他的小院时,已经过了酉时。她还未吃晚饭,早已饿得肚子咕咕叫了,幸好在云想阁的那些日子里,她也曾挨过饿,因此还忍得住。 进了小院的门,她借助月光看着眼前久别多时的房子,心中感叹万分。路二叔在后面乐呵呵地道:“你的屋子在西厢房里,已经打扫过了。快收拾收拾,厨房还有些米面和菜,随便做点东西吃吧。我先去还马车。”说罢跳上车辕,扬起马鞭走了。 春瑛关好院门,便先将行李随手放下,先去点灯。拿着油灯走进西厢房,炕与桌椅果然都打扫干净了,摆设虽简单些,但女孩子会用上的镜匣、脸盆、衣架之类的都齐全,衣架上搭了一大块粗蓝布,象个小屏风似的,后头还摆了马桶。仔细一看,都是新的。春瑛心里有些为二叔的细心而感动。 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她便跑到厨房去了,那里有米、有面粉、有两把稍嫌干水的白菜,还有几个鸡蛋与一块火腿,又在窗口处发现了晒过的鱼干。她手脚麻利地做了米饭,摊了鸡蛋饼,蒸了一小碟鱼干,又煮了火腿白菜汤,二叔便回来了。他进门闻见香味,便笑道:“不错呀,春儿手艺有长进嘛。” 那当然了,她在福宁街这几.个月可不是白过的,厨艺没长进,只有让冯大娘挑剔的份。她将饭菜捧到正屋餐桌上,便请二叔一起吃起来。也许是今天回到了亲人身边,她一时放松了,才吃过饭,便觉得身上累得不行,眼皮子直打架。路二叔忙催她去睡:“剩下的活只管交给我,你也辛苦了几个月了。”春瑛有些心动,但还是摇摇头,强撑着把碗涮了,胡乱洗了把脸,才回房匆匆睡下。 这一觉便睡到了大天亮,醒来时,.太阳已经照进窗台了。春瑛美美地伸了个懒腰,深深觉得能一觉睡到自然醒,真是无比幸福的事。 她翻身起床,整理好被铺,梳洗.过后到了正屋,发现二叔不在。想来大白天的,他兴许是进府当差去了。春瑛便开始盘算着,要在小院里转一圈,看有什么活能做,顺便等待胡飞。说实话,她忙了几个月,一下要闲下来,还有些不习惯呢。 才清扫完几间屋子,门外便传来说话声。春瑛以为.是胡飞到了,忙丢下扫帚跑出去,结果一打开门,便愣住了,忽然觉得鼻头发酸。 来的是路妈妈。 她在路二叔的陪伴下,站在院门口,一见春瑛便骂:“.你这死丫头,就是叫人不省心!”骂完却又红了眼圈:“冤孽!你就不知道爹娘有多担心么?!” 春瑛已经忍不住流出泪来了:“我知道……对不起,我.再也不敢了!”说着便哭着扑过去,母女俩抱头哭起来。 路二叔叹了口.气,往胡同外头瞧了一眼,小声劝她们:“进家里再说吧。这里人来人往的……”路妈妈也知道这样不妥,便半抱着女儿,两人紧挨着进了院门。 春瑛哭了一场,已经平静下来了,忙忙拉着母亲问:“这几个月家里好不好?爹当初都跟你们说了吧?姐姐那里没什么事吧?上头有没有怪罪你们?” “怎么会?我们又不曾做错事。”路妈妈拿出帕子来擦了擦眼,“虽不知你到底惹了什么祸,但小陈管事已经给我们递了话,说是三少爷吩咐了,叫我们不必担心,左右不过是几个月,长则一年半载,总会再召你回府的。你姐姐那里也得了信儿,虽说心里难免有些不踏实,但也没担心到哪里去。” 春瑛心里犯了嘀咕,原来真是三少爷做的!他这是要干什么呀?如果希望自己闭嘴,为什么不直说? 路妈妈接着又道:“这几个月府里小道消息到处都是,我和你爹不敢瞎猜,也不敢乱打听,只大致知道是跟二少爷有些关系。你这丫头就是不听话!早叫你别跟少爷们胡闹,怎么就是不听呢?!” 春瑛有些不服气:“我哪里跟少爷们胡闹了?不过是偶然遇上的,明明是二少爷他自己做了坏事,把……” “我不要知道这个!”路妈妈打断了她的话,“太太下了严令,不许任何人说二少爷的闲话,你就算真知道,也该咽进肚子里,别人问起,就说不知道!可不能违了太太的令!” 春瑛张张嘴,有些泄气:“我就是跟你们说说,咱们自家人,没必要瞒来瞒去,你们又不是会随便往外传八卦的人!” 路二叔拿着一壶茶水进门,闻言便道:“春儿,这句话就不对了。即便我们不会乱传闲话,主子既然明言说了不许传,咱们就不该私下议论才是。要知道,就算是流言蜚语,也分可以议论和不可议论的,你当心里有数,在府里遇到什么事,有些可以问你姐姐拿主意,有些却要烂在肚子里。”他倒了杯茶送到路妈妈面前:“嫂子,我这里也没什么好茶,这是前儿别人送的香片,你尝尝如何?若是喜欢,便拿回去吧,平日家里有客人来,也有好茶招待他们。” 路妈妈笑着接过茶:“那倒是多谢了。我也正想着要问二叔讨些好茶叶呢,如今不比以往,总要添些东西充充场面。我长年吃着家里的粗茶,换了好的倒有些不习惯了。只是二叔也当留些自己吃才好,我们用不了这么多。” 他们这边谦来让去的,春瑛在一旁倒郁闷了。当初的经历实在是太过莫名其妙,她正想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呢,结果老妈完全不肯听,二叔又叫她把事情烂在肚子里,明明与自己分别了几个月,见面却还有闲心说什么喝茶,这叫什么事儿呀? 随便喝了口茶水,发现茶里的确有些茉莉香,比起冯大娘爱吃的面茶,更合她的胃口,她忍不住多吃了几口,才道:“不说就不说,只是你们得告诉我,如今府里到底是个什么境况?昨晚上二叔也没说得很清楚,我还有很多事不明白呢。还有,爹怎么就到南边去了?家里很多客人来吗?” 路妈妈这才转向她,忍不住有些得意地道:“你爹跟小陈管事办了半年差,很得他赏识,五月初他要到南京霍家去办事,便带了你爹去,明年也许要升副管事呢。我们家总算扬眉吐气了!从前那些瞧不起咱们的人,也日日提着礼物上门来巴结。我呸!谁希罕呀?也不想想当初他们是什么嘴脸!” 路二叔但笑不语,路妈妈倒有些察觉了,尴尬地道:“二叔莫怪,我只是……” “不打紧。”路二叔道,“人一辈子总有个三衰六旺,我如今也不算倒霉,只是差事清闲了些罢了,正好可以替大少爷办些事,等他重新起来了,我的体面自然也就回来了。” 路妈妈讪讪地问:“大少爷会不会生咱们家的气?说好了要让你哥哥过去……” “这又不是咱们愿意的,大少爷怎会生气?再说,大哥又不曾碍着他。”二叔似乎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便告了声罪,“我要出去办点事,你们慢慢聊吧。”然后就走了。 他一走,春瑛母女俩便少了许多顾忌。路妈妈凑近了女儿道:“有件事你可得记住了,这回你出府,三少爷对外编的理由是,你在花园里摔成了重伤,需得回家休养。这样一来,日后要回去时,只说是伤好了便罢。若有人问起,可别lou馅!” 春瑛忙应了,又问:“别人会信吗?我又不在家里。” “这个我们也想好了。”路妈妈有些得意地道,“我们告诉别人,你爹有个做大夫的朋友,极擅长治跌打损伤,因你伤得重,怕将来会瘸腿,因此我跟你爹将你送到那位朋友家治伤去了。你姐姐那里我也这么嘱咐过,连虎子也以为这是真的,还天天问我二姐什么时候能好呢。” 原来虎子已经能说出这样的句子了吗?春瑛心中感叹万分。有了父母编造的借口,她离开这么长时间,应该不会让人起疑了吧? 路妈妈却话风一转,道:“说起来,有件事颇有几分古怪。我问你,你在府里,是不是跟浣花轩的其他丫头闹了口角?” 春瑛有些疑惑:“口角自然是免不了的,不过都是小事而已,怎么?谁跟你说了什么?” “当日你受伤的消息一出,那崔寡妇便上门问东问西的,后来她家丫头也来了,还一边抹泪一边安慰我,说我还有秋玉,虎子也懂事了,不需太过为你伤心,还把你的衣服鞋袜什么的送回来,说实在对不住得很,值钱的东西都叫其他姐姐们拿了去,她拦不住,只能想方设法收回了你用过的贴身物件,送回咱们家……” 春瑛一听这个也火了:“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我的行李里一件首饰和一块碎银都没有呢!我可是存了好几个月的,足足十几两,正打算要送回家来呢!” 路妈妈也满面心疼,骂了几句,才扯回正题:“我要说的不是这个。我是说,崔家丫头的话怎的这般古怪?她好象觉得你已经死了似的。若不是你爹见过你,我还以为是真的呢!你在府里惹的事……她是不是知道什么?” 她当然知道!春瑛心中立刻起了警觉,当初自己是跟曼如一起看到二少爷行凶的经过的,自己跟三少说了,曼如则很有可能瞒了下来。可就算这样,她又为什么一知道自己失踪,便认定自己死了呢? 春瑛咬了咬唇,问:“曼如在府里怎么样了?过得还好吧?” “好着呢!”路妈妈撇了撇嘴,“她如今在太太面前极有体面,还刚刚升了一等大丫头!我在这府里干了几十年,还是头一回见到升得这么快的丫头!她老娘的眼睛都快长到头顶上去了!整日只跟那些管家娘子们打交道,见了我们,也就是随便笑笑,装出一脸亲切的样儿,实际上爱理不理的,冷淡得很。你爹碰了几回钉子,心里总算明白了,也不再上赶着巴结她,可惜还有些人没认清她的真面目,还天天围着她转呢!” 春瑛没顾得上听清楚她后面的话,便为曼如再次升职而吃了一惊:“曼如升了一等?!是补梅香的缺吗?怎么可能呢?!”曼如资历还浅着呢,要升也该是lou儿先升吧?更何况还有个小妾候补胭脂在! “听说补的不是小陈嫂子的缺,是补的兰香。” 春瑛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小陈嫂子指的是梅香,但听说曼如补的是兰香的缺,她更吃惊了:“兰香?!兰香也嫁人了?” 路妈妈踌躇一下,才掩嘴笑道:“这事说来话长了。那位梅香姑娘被许给小陈管事,听说有些丫头心里不大服气,就暗地里编排她,还传出闲话,说她不检点,是怀了……咳,反正就是往她头上泼脏水。这位梅香姑娘倒是有胆气的,求了太太,暗地里查了,谁知居然查到了那个兰香头上。太太发了火,小陈管事的亲事是她做的主,兰香这么胡闹,分明是打她的脸,于是便立刻叫人伢子来,要把兰香卖掉,几个大丫头开口求情,才开恩改为撵出府去。这兰香在府里也横了好些年了,也不知得罪了多少人,总算遭报应了!她家里已经替她安排好了亲事,听说是下个月出阁,嫁的是个小商人,也算是走了好运!” 春瑛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兰香?”她模模糊糊地忆起,在看到二少爷杀人的那天,她在浣花轩里,似乎曾经听到有人跟兰香说梅香的闲话……腰身宽了……急着办喜事…… 春瑛猛地站起:“不是兰香传的!是……是玉兰!”她扯出母亲的袖子:“我想起来了,是太太屋里的玉兰,她跟兰香说梅香的闲话,但是兰香没当一回事!” 路妈妈若有所思:“这么说……她当日喊冤是真的了?那为什么会查到她头上?那可是太太亲自问的话,浣花轩的丫头都被问过一遭……”想了想,她一击掌:“不管了,既然你是真听到了,我回头就跟小陈嫂子说去,叫她私下里多提防那丫头。真是……这种话也忒恶毒了,若真有了胎,如今早显怀了,也不会……”忽然记起女儿还在跟前,她忙住了嘴。 春瑛却忍不住打了个冷战。浣花轩……到底是个可怕的地方呀!她将来真的要……回到那里去吗? (回去,还是不回去,这是个问题……) 第一百零六章 路二叔的用意 路妈妈还要回家照管小儿子,并料理家务,因此坐了半日,便要先回去了。春瑛依依不舍地送她出了院门,她还再三嘱咐道:“先前我说的那些话,你都要给我记牢了,在二叔家里住,要勤快些,多干活,万事听你二叔的,别想着家里,也别自个儿跑回家,若是遇上熟人,就尽量躲远些,实在躲不过,就说你还有养伤,不该说的一个字也别说……” 她每说一句,春瑛便应一声,又低头搀住母亲的手臂,小声道:“我会小心的,我会听话,娘你在家也要多多保重,叫爹和姐姐不要担心……” 路妈妈眼圈一红,扭头走了,恰好遇上路二叔回来,她低头说了几句话便告辞,只瞥见路二叔身后还跟着人,却没认出那是曾经见过的胡飞。 与当日那衣着华贵、长相俊俏、文质彬彬的富家公子相比,眼下只穿着一身旧布衣,又黑又瘦的胡飞,简直判若两人,当天春瑛若不是先认出了墨涵,也未必会认出他来。 春瑛看着母亲的背影消失在胡同口,才吸吸鼻子,回头勉强笑着对胡飞道:“胡公子来了?我方才还在想,你几时才会到呢。” 胡飞有些拘紧地笑笑:“早上.街坊邻居们知道我要搬走,都来送我,油坊的江叔还一直拉着我说话。若不是路叔来接,我只怕还拖不了身呢。” 路二叔笑道:“你会做人,他们自然.舍不得你,将来得了闲,也当回去瞧瞧他们。来吧,我已经收拾好了屋子,过来瞧瞧。” 他们去的是胡同末端的一处.宅院,离路二叔家大约有三四十米。这里比外面那几个院子都要大些,原主是个富商,连陈旧的大门也犹存几分气派。 进了门,左手边便是一溜儿四间屋子,头一间是门.房,后面三间,住了一对老夫妇,五十来岁光景,人称魏公魏婆。他们夫妻占了两间房,剩下的空屋子则是放杂物的。胡飞原以为路二叔要借给自己的是那一间,却没想到他将自己领到了右边的小院里。 这小院地方不大,只有福宁街尾那个院子的一半.不到,只有一间屋子,倒是屋子对面搭了一排窝棚。胡飞猜到这可能是给车夫或马夫住的地方,但地面极干净,屋里的床铺桌椅一应俱全,甚至在屋子正中还摆放了一个供桌,供着一樽白瓷观音像,前头还摆着香炉烛台等物。胡飞心有所悟,看了路二叔一眼。 路二叔只是微笑着不说话,魏公便上前道:“这是.从前那户人家养的车夫和马夫住的屋子,原是放的大通铺,粗陋得很,只这樽观音像最尊贵。小老儿想着将来主人家搬进来前,总要把屋子推倒了重建的,也没怎么收拾,小哥还请莫嫌弃,想要什么东西,只管跟小老儿说就是,吃饭洗衣就找我老婆子,她虽说手脚笨了些,但做的粗茶淡饭还能入口。” 胡飞忙向魏公.作了个揖:“这如何使得?我虽做不了什么,但平日的杂事……还是能料理的。”魏公笑着摆摆手:“无妨无妨,我们老两口无儿无女,平日也闲得慌,找些事做,省得两口子对坐着发呆。小哥能来真是太好了,晚上巡夜时,小老儿有个伴,也能热闹些。” 魏婆在门房处叫丈夫:“老头子,快来帮我烧火!我要做几个好菜贺胡小哥搬进来!”魏公应声去了,胡飞急着上前要拦,却被路二叔止住:“老人家心里高兴,你闲了多陪他们说会儿话就是。我常要回府上差,他们在这里也是寂寞。” 胡飞略一沉吟,便不再说什么了,只是将心头的疑惑压了下去,想着魏公魏婆这般热心,自己平时多替他们做些重活就是。 匆匆收拾了一下,胡飞又意外地发现,**的草席与被铺俱是新的,用料虽普通,却散发着干燥而芳香的气息,比自己之前半个月睡的犹带霉味的旧被铺要强多了。床尾放着一把新蒲扇与几件素色的衣裳,路二叔声称那都是自己从前的旧衣,已经无用了,比他反复穿的两件估衣要强一些。胡飞看着上头细致的针线,摸着那轻软通爽的质地,沉默地回头看了看窗台下的木几上,摆放的一套茶具,虽是便宜无花纹的白瓷,却质地光洁、形状优美、毫无瑕疵,茶罐里还放了香片。 这里的一应用具,表面上与寻常百姓所用的并没什么区别,但真拿在手里,就能发现其中用心之处。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安,从头到尾,他都没告诉路二叔自己的身份,对方这样安排,应该是知道了吧?既然知道了,又何必这样客气?他早就不是过去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商少爷了。兄长那个不孝的罪名压下来,他便从皇商之家的高门,瞬间跌落到泥地里。 路二叔到外头转了一圈,把在厨房处帮忙的春瑛拉了过来,笑道:“有空过来玩也使得,横竖都在胡同里,只是别光顾着玩儿,要记得帮魏公魏婆做活,知道么?” 春瑛爽快地应下了,四周打量一圈,笑道:“这里好,胡公子,这里可比你之前住的屋子强多了,麻雀虽小,却五脏俱全呢!” 胡飞笑了笑,安放好母亲的灵位牌,敬上一枝香,才道:“实在是感激不尽……小妹子别再叫我什么公子了,福宁街的人都唤我胡小哥,你也这么叫我好了,不然……叫阿飞哥或小飞哥也使得。” 阿飞哥?春瑛表情有些扭曲,挤出一个笑脸道:“那我叫你小飞哥就好。”她倒不大顾忌对方原本的身份。 胡飞又转向路二叔,向他郑重行了一礼:“多谢路叔好心相助。昨日却是我无礼了,只说自己名叫胡望山,其实我本名是胡飞,望山是字,我原是……皇商胡家的庶子。”又将自己背负着不孝之名被赶出家门的事前后说了一遍,道:“胡飞身负骂名,却对路叔隐瞒,实在是太不该了,还请您恕罪。” 路二叔不在意地摆摆手:“这有什么?你家的事我也听说了,谁是谁非,大家伙心知肚明,外头也有人议论呢。昨儿时间晚了,天又黑,我咋看之下没认出来,但回到家后,春儿都跟我提过了。我既敢收留你,就没把那位胡大少爷放在心上,你只管安心住下就是。” 春瑛吃惊地望了二叔一眼,她分明记得自己昨晚没提过胡飞的事,但她还是谨慎地闭了嘴。 胡飞显得有些意外,很是感动:“路叔,您……” “你不必这样客气,我最看不惯胡大少那种人了。从来京中富贵人家,嫡庶争产的事常有,但自己身上不干净,就只管朝弟弟身上泼脏水,也太下作了些。这一年间,令尊病重,他帮着打理家业,没少闹笑话,还以为人人都夸他好呢!我们只看往后吧!你放心,他不敢把手伸到这边来。” 路二叔从怀里掏出几张纸:“这上头有几个人,就住在附近,都是近来要买卖房屋或货物的,原是要找我和春儿她爹做中人,只是我兄长出远门了,我又要忙府里的差使,抽不出空来。我听春儿说你也会做这种事,索性便交给你吧,都是熟人,你一边压压价,另一边多说几两银子,也没什么要紧,只要把握好分寸就行。” 胡飞惊讶地接过名单,粗粗扫过一眼,上面不但写明了姓名地址,货物种类,连买家与卖家的忌讳与偏好都一一列明了,甚至为了以防万一,附了一份文书范例,以及相熟的衙门书办名单,只要照着做,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赚到数十两银子。 他心中更不安了,路二叔似乎什么都替自己想好了,干净的处所、供奉母亲灵位的物品、照顾他饮食起居的人、日后谋生的办法……实在太过周到了,周到得令他担心,自己何德何能,可以得到这样的周到照顾?路二叔……是否有别的目的? 而春瑛在一旁偷瞄着那份名单,心里也忍不住嘀咕。有这么好赚的钱,二叔为什么不自己去?就算是要帮胡飞,这也太多了吧? 她找了个空,将路二叔拉到一边,小声问:“二叔,你在打什么主意呢?为什么把这些生意都给了小飞哥?” 路二叔压低了声音笑道:“傻丫头,如今你爹不在京里,我又不得势,何必为了一点银子,叫人眼红,背地里在主子面前挑唆,倒害得你二叔我吃不了兜着走?!但这几桩生意都是熟人的,平白推了,会得罪他们,还不如交给这位胡二少去做。我已经跟人打听过,他办事还算稳妥,我再提点几句,就万无一失了。他跟我没有关系,赚得再多也不与我相干。正正是两相得宜的大好事!” 春瑛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又不好驳了二叔的脸,只得将疑惑咽下去了。 但胡飞却不能放任这个疑问横在自己心间不管。过了几日,他照着路二叔的指点,真把几桩生意都做成了,顺道摸清了附近一带的情况,又与几个顺天府的衙役和书办混了个脸熟。当白花花的三十两银子到手时,他终于忍不住寻到路二叔家里问他:“路叔究竟是因何要助我?” 路二叔笑了笑,略一沉吟,才道:“也罢,再瞒下去也不是个事儿,横竖不会害你。”他决定先用一件小事试探试探,便拉着胡飞坐下,倒了杯茶:“你兴许听说过,咱们庆国侯府,有一位大少爷,侯爷是极疼爱的,却不大得势?”见胡飞点头,又接着道,“我跟在这位大少爷身边已有好几年了,他不得看重,我也没什么好日子过。原本想着,早些分家出去便也罢了,只是侯爷迟迟不肯点头,大少爷又新近添了个哥儿,老太太却一直淡淡的,为人父母的,总要为儿女着想。” 胡飞皱了皱眉:“还请路叔直说,我受您大恩,生平挚友,又出自庆侯府的本家,绝不会袖手旁观的。” 路二叔笑了:“不是什么大事。前些日子,侯爷见大少爷行事越发稳重了,便想让他历练历练,太太安排了一桩差事下来,却是要给咱们府的大姑奶奶——靖王妃娘娘办事。”他凑近了些:“宫里的贵太妃眼看就要过生日了,靖王夫妇有心要好好孝敬她,因太妃娘娘生平最爱刺绣,尤好一个叫什么武陵刺史的女子所绣的书画,据说那女子曾绣过一幅《春晖图》,靖王妃想要拿它做生辰礼。为此我们大少奶奶派了好几拨人回娘家打听,只打听到这绣图在十几年前曾在胡家老太太的寿宴上出现过,但后来又没了下文……” 胡飞沉吟道:“这幅绣品我见过,只是去年大哥将它送人了。”他说了一个人名,却是一名三品官员的名字,非常不巧地,路二叔记得他是恪王府一派的人物,立即沉下脸来。 胡飞见状,抿了抿嘴:“这事儿不难,我有法子。” 第一百零七章 顾虑重重 路二叔眼中一亮:“请说。” 胡飞想了想,便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这幅绣图是顾绣中的精品,通常为文人世家的女眷所好。本来祖母生前收下这份礼物,在她去世时就该随葬才是,却因为它并不是祖母心爱之物,才留了下来。胡鹏去年为了巴结那名恪王府的官员,打听得他的正室是书香人家出身,便翻出这幅绣品,连同其他财物一起送了过去,事后才知道那位太太在家中是不管事的,顿时后悔得不行,后来到底是另送了一份重礼给那官员的爱妾,才跟他家拉上了关系。 那位太太在家不管事,天天只管念经,几乎被妾室欺负到头上来了,有时手头短了,到账房领不到钱,只得命人将自己手上一些不打眼的首饰拿出去换钱,家里的仆人品性差些的,从中克扣了不少,她也不放在心上,因此别人都暗地里笑话她是糯米夫人。想得到那幅绣品,只需要找上这位太太身边的丫头媳妇,很容易就能把东西弄出来,别人问起,也不过以为是原主人自己处理掉的。 胡飞道:“那位大人不理内务,对正室当首饰的事是一概不知的,他又不曾听说靖王妃有意寻找这幅绣品,应该不会阻拦。若路叔能想到法子是最好,实在不行,我倒知道他家太太身边的一个婆子,家中丈夫最是好酒,平时常去的酒家,我恰好听人提过。” 路二叔听了,喜出望外,从他那里得知了酒楼名字,便立刻起身:“事不宜迟,我这就找人去。多谢胡小哥相助了。”说罢作了个揖便走了。 胡飞有些发愣,继而又糊涂了,路二叔对他这般周到,难道就仅仅是为了一幅绣品?他实在不敢相信。 有了胡飞的情报,路二叔很.快就顺利将绣品拿到手,送到了大少爷手中。没过几日,他又来找胡飞闲谈,言语间,提到大少爷最近在跟京中一个有名的皇商打交道,发现来接洽的伙计不大可kao,似乎有虚报价格私自贪污公款的嫌疑,便告诉了那皇商,谁知那伙计的妹子是皇商的爱妾,在东家面前甚有体面,两边虽没吵起来,生意却僵住了。 胡飞问明白对方的姓名来历后,.告诉路二叔,那皇商家中妻妾争斗极厉害,吵得家中的老人都避到庙里躲清闲去了,但他家老太爷对家中的事业还是很有影响力的,常常对儿子发号施令。于是路二叔想办法让那位老太爷知道这件事,问题又很快解决了。 从此以后,路二叔便时不时找.胡飞闲聊,言语间有意无意地打听一些京中富贵之家的事,有时是某位皇商的姻亲关系或交友情况,有时是某位权贵不可告人的喜好,有时是几家大商铺的背后东家……胡飞跟在父亲身边多年,对这些事,他可能并未留意,但到底是经历过或听说过的,耳渲目染间,多少有些了解,便陆陆续续地告诉了路二叔。渐渐地,他也有所察觉,知道路二叔这是借他打探皇商圈子内的秘闻。 胡飞有些担忧。本来,路二叔是春瑛的叔叔,又在他.面临困境时帮了这么多忙,还替他牵线做成了好几桩生意,让他赚了不少银子,于情于理,他都应该尽力报答,更何况只是说几句闲话?但他还是免不了害怕。路二叔打听的对象和内容似乎暗示了什么,如果继续把事情告诉他,会不会引火烧身? 除此之外,从路二叔试探的话里,胡飞察觉到,自己.父亲生前似乎跟朝廷里的一些大臣有着不可告人的关系,而在他去世后,这种关系就由兄长胡鹏继承并发扬光大了。如果继续跟路二叔“闲聊”下去,会不会有朝一日,自己的父亲会被冠上罪名,死了都不得安宁? 胡飞惴惴不安,终于,在一个月后,路二叔再度在“.闲聊”中提到大少爷最近想买一樽好的观音像孝敬老太太,听说梁太师家有一尊极精致的白玉观音,是外藩进贡的珍品,不知市面上有没有相似的。他仿佛只是无意中谈起,但胡飞却心中有数。 他深吸一口气,.道:“路叔虽说是一心为贵府大少爷着想,但白玉观音极是难得,又价格不菲,何苦打它主意,到头来费力不讨好?想那梁太师是什么人物?那样的门第可不是我们胡家能高攀的,我哪里能知道这些事?” 路二叔拈了颗瓜子笑道:“这话也太谦了。你想必还不曾听说,你那位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哥哥,前儿就送了一樽玉观音给梁府的老封君,结果人家只是不咸不淡地说了几句话,便看都不看地抛在一边了,因为梁府有更贵重的观音像。我也就是一时好奇,想知道比那更好的观音像是什么样的?人都说那是外藩进贡的宝物,怎么就跑到梁家去了呢?” “这是别人家的私事,我又如何晓得?”胡飞挺直了脊背,“不怕路叔笑话,我已是被赶出家门了,往后便与胡鹏一家断绝关系,他作了什么孽,自有他自己担着。我只望他安份些,好生打理先父留下来的产业,多积些德,少做违背良心之事,免得将来报应到我身上来,就真是冤枉之极了。” 路二叔呵呵笑了:“瞧我这张嘴!那胡家与小哥自然毫无关系,全京城的人都看在眼里呢,任他造的孽再多,也算不到小哥头上来。原是我疏忽了,一时兴起,便说错了话,都是我的不是。我就以茶代酒,替你赔个不是吧?” 胡飞忙拦道:“不敢当,是我无礼了。”两人来回推拒一番,路二叔又寻机提起了别的话题,才把事情扯开来。 胡飞事后回想,却出了一身冷汗,心中更恨胡鹏。本来胡家身为皇商,难免要跟朝中重臣应酬,但父亲在时,分寸一直把握得还不错,并未牵扯太深。结果胡鹏一接手,便自作聪明,说不定日后胡家的家业就要毁在他手中了! 想必经过这一番谈话,路二叔不会再来找他打探消息了吧?就算再来,他也没什么秘闻可提供了。之前一年里,他服侍生病的父亲,对外头的事不大关心,知道的消息大多旧了,没什么用处。说到底,这种事是做不长久的,庆国侯府的人想要知道皇商圈子内的最新消息,还是应该找正经皇商才是。 胡飞又想到自己在路二叔提点下做成的几桩生意,银子很容易就到手了,事情也非常顺利,似乎以后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但他却在怀疑,一旦自己没法再为路二叔提供消息,这些帮助是不是会不再有呢?到时候,自己除了几十两银子之外,还得到了什么? 当初决定从中人做起,白手兴家,就是为了将来能出人头地,把胡鹏打败,但如果他习惯了别人的“帮助”,不再努力,恐怕会渐渐丧失奋发向上的斗智。到了那一天,自己还哪里有脸面说,要kao自己的努力将胡鹏踩在脚下?! 胡飞下了决心,将自己手头的中人生意解决完后,便不再接新的了,每日只是留在家里,帮魏公魏婶做些木工活,甚至还学着如何烧水做饭。 路二叔心有所觉,面上不显,心里却盘算开了。最近因有胡二少的情报,大少爷在侯爷跟前立了不少功劳,不但侯爷越发看重他,连靖王爷都对他刮目相看了,太太那边已经起了警惕之心,暂时还是收敛些好。这胡二少到底是立了功的,把他逼得太急,反倒不美。 于是他也不再跟胡飞提起那些传闻,闲聊时,只说说哪里出产的布好,哪里的鸡鸭肥美,哪家铺子的酒最香醇,哪家馆子的鱼做得最鲜,哪家小姐长得美貌,哪家少爷年少有才,哪家姨娘泼辣,哪家丫头秀气……不过是些风花雪月之事,连中人的生意,也是偶尔介绍一两家,不再象先前那么多了。 见他这样,胡飞倒松了口气,仔细想过,仍旧做着中人的买卖,却花了更多的时间在家里。春瑛觉得有些奇怪,便跑去问他:“你前些天总是往外跑,怎么这几天都宅在家里了?该不会是生病了吧?” 胡飞心中疑惑那“宅”字的用法,面上笑道:“怎么会呢?我只是在想将来要做什么事。” “将来?”春瑛眨了眨眼,“你做中人不是做得很好吗?照这样下去,没两年你就会赚上千两银子了,有了这些做本钱,你想买地也行,开店也行,到外头跑买卖也行,这不是早就想好了吗?” “可那并不是kao我自己的本事。”胡飞踌躇片刻,才道,“说到底,别人只是看在路叔的面子上,才让我去做的,路叔也把上家下家都找好了,不用我操一点心。我觉得自己还不如当初在福宁街时有用,那时我是kao自己跑腿才替江老爹找到买家的,银子虽赚得少些,却更安心。我……我不能总kao路叔帮忙,总得自己想办法谋生才好。” 春瑛终于发现二叔那天说的话,有什么不对劲了。没错,二叔交给胡飞去做的生意,是完全安排好的,如果只是为了不得罪熟人和避开他人的红眼,也没必要安排好了再交给胡飞去做,象是白送银子似的。这么一来,二叔吃了亏,胡飞除了钱,没学到任何经验,哪里是两相得宜的事? 于是她问:“那你是怎么想的?要不……自己去找活干吧?你以前在福宁街也做过中人,照着做不行吗?” 胡飞摇摇头:“没那么容易。我原本想得太简单了,做这一行,不但要信誉好,还要熟知街头巷尾各户人家,路叔把事情都安排好了,我还时常遇到难处呢。即便我有心去结识那些街坊,又怕惊动了我兄长那边。虽说有侯府的关照,他不敢对你和路叔怎么样,可这里离侯府到底还远着呢,谁知道他被逼急了会做出什么事来?” 春瑛低下头想了想:“那……不能再做中人了?反正你也赚了些银子,有本钱了,做点别的小生意吧?是租个小店面,还是到通州去进货到别处拖手?” “我那点银子,未必够使。别人谁不比我财厚势大?如果租店面,就怕胡家找上门时,拖不了身。” “这么说……”春瑛歪了歪脑袋,“要找一个不需要太多本钱,又容易拖身的挣钱办法了?” 第一百零八章 新事业,新开始 春瑛冥思苦想着,什么样的生意能够满足这两大条件呢?本来做中人是最好的,真真是无本买卖,但胡飞的顾虑也有道理,他的好友住在侯府后街,以前来过很多次,因此对附近的情况还算了解,又有二叔帮忙,但就这样还会在做中人的过程中遇到种种困难,更何况是别的地方?如果没有二叔的提点,仅kao自己去找活,恐怕他要花很长时间才能站稳脚跟。 那其他的生意呢? 春瑛穿越到这个世界,前后也有一年半有余了,大多数时间都生活在侯府家生子的圈子里,对外面经济民生的了解,也就仅限于在大院住的那大半年和福宁街那数月里的见闻。她所见过的赚钱最多的行业,大概就是行商了,不论是二叔过去帮大少爷贩私货,还是程大叔到松江贩棉布,都能赚不少银子。低买高卖是做生意永远的法门,胡飞能复制这种方式吗? 估计是不行的,至少目前不行。到外地去买进货物,没有一定数量,光是路费、税金就会亏本,而胡飞手头上也就只有那几十两银子,全部投下去,万一赚不回来,就没法翻身了。加上他又是新手,人生地不熟,谁知道能不能拿到便宜的好货?这些天看他说话行事,似乎在心态平复下来后,又渐渐恢复到过去那斯文模样了,她一个有文化有素质的现代人跟他对话都嫌费力,不难想象,他要是去跟别的商人砍价,是怎样的一个场面。 春瑛叹了口气,说起来她最有经验的大概就是开小食店了,可惜胡飞去开食店,烧火煮菜当大厨,同样是一件让人无法想象的事。他也说了,不能租店面,免得尾大不掉,拖不开身。 该怎么办呢? 春瑛在这里苦苦思索,胡飞见她眉头都打了几个结,倒有些不好意思了:“都是我太过强求,其实这世上,哪有事事周全的?要不……我就到通州码头上试试运气,买些南边来的小玩意儿,运到京郊各县去转手,应该也能挣两个钱。” 春瑛转头望他:“小飞哥,你去过通州码头贩货吗?” “这……”胡飞顿了顿,“听别人说过,应该……不难吧?” “别人做熟了,自然不难,可你.去了,本钱又少,别人一定会把货物平价卖给你吗?就算买到手了,你又怎么知道别人愿意买?” 胡飞皱起眉头,知道是自己考虑.不周:“万事开头难……总要试了才知道。” “如果你真要去,可以请二叔替.你介绍几个熟人。可是二叔现在天天都要回府应卯,哪里有空陪你去?”春瑛想了想,“我觉得……你先别急着尝试,不如先想想,你最擅长的是什么,发挥自己的优势做生意,才是成功的前提!” “擅长什么?”胡飞眼中闪过一丝茫然,低下头仔细想.想,忍不住叹了口气,“自小……我就跟着我爹到处跑,到七岁上,爹给我请了先生正经教我读书,说要我走科举正途。可惜,我念了这十年书,始终资质平平,背书还罢了,作文章却一直差些火候。先生都拿我没办法了,打算让我满了十八便去试一试,只要能考上个秀才便万事大吉,但爹一病,我就丢下书本回家侍疾去了,再没用心翻过书。说到底,我在诗书文章上都是平平的,为人说话做事……也都是平平,交的朋友也是平平,实在说不上有什么擅长的。” 春瑛轻咳一声:“那你就没什么爱好吗?平时喜欢做.什么?不一定是读书写字,还可以是别的,比如……古董啊,书画啊,养花啊……就象我,我在做菜上还是有点天份的,学针线也学得挺快,托程大娘的福,又学会了分辨各种布料,如果我做生意,一定会首先跟针线女红相关的,再下来才是小食店,因为开店的成本比较高。你说说吧,你擅长些什么?” 胡飞想了想,忽然有些脸红:“说起来……胡家的皇商.差使……采办的是后宫所用的珠宝首饰,有时候也兼办脂粉。” “咦?”春瑛眨了眨.眼,略微猜到他的意思,却感到迟疑了,“你是说……做这方面的买卖吗?听起来是不错,但你会什么呢?做首饰?”不能吧?珠宝匠人?怎么看也不象是胡飞会干的事,再说,他又没有足够的本钱。 忽然,她想到了一个可能,猛地站起来,一脸惊喜:“你会配胭脂水粉?!是不是有秘方?!”那可真是赚钱的买卖!如果不是她穿越前没来得及记上几个自制化妆品护肤品的方子,就不用那么辛苦地练习女红了! 胡飞被她吓了一跳,倒觉得不好意思了:“这倒没有……所谓采办,并不全是自家商铺里做的,胡家虽有首饰铺子,也没法包下宫里所有的单,因此多数是从外采买……至于脂粉,倒是有位亲戚家做这个,但我也只是见过而已……”他声音降低了些,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我爹生前曾说……我在这类东西上比兄长要强些,总能选出最好的,若是嫡出,倒可以帮着料理首饰脂粉生意……不过兴许爹只是在打趣我,我小时候不想念书时,便爱跟爹到铺子里看来买首饰的人,每次都要被娘骂一顿……” 春瑛伸手按住他:“说清楚些,怎么个强法?你指的不是做吧?那就是眼光?搭配?还是分辨?!” 胡飞想了想:“比如说,你先前服侍的那位大娘……是姓程吧?她用的胭脂,便是京郊出产的便宜货,香粉倒是江南的‘燕双飞’,只是闻那香气,似乎已经有些年头了。而她家那个妾,我见过一面,用的脂粉都是江南‘宛容香’的上好货色,可这家店一般是做青楼女子生意的,也有富人家的妾光顾,因它的东西无论香气色泽都略嫌轻浮,极少有良家妇人买。” 春瑛张大了嘴:“厉害!程家的妾我没见过,不清楚,但程大娘的粉盒上的确印有燕双飞的字样!”不过说起来,程家的妾不是商人家的女儿吗?怎么会用青楼女子常用的脂粉?春瑛晃晃头,听到胡飞又说话了,便把这个疑问抛在脑后。 胡飞看着春瑛继续道:“你的耳坠子是小青玉珠做的吧?可惜是劣质货。我前些天经过附近街道,曾见有个卖花婆子卖这样式样的耳坠,一对二钱银子,可连铜钩在内,成本只要五分,如果串珠子用的是铜线,再则添二分。” 这耳坠正是二叔在附近买了送她的,春瑛高兴地一拍手:“果然内行就是内行!那……”她眼珠子一转,“咱们改做脂粉首饰的小生意好了!把各家店里的货物用批发价买下来,再散卖出去,我见过卖花婆子这么做的,再添上绣花样子、荷包、手帕什么的,一年下来,也挣不少呢!”如果也卖荷包手帕,那她就能参一股进去了,到时候赚了钱,也有她的一份,算佣金给胡飞,总比让别人赚去强。 但她很快又想到:“卖花婆子是常见,卖花郎……”她抬眼看看胡飞,有些犹豫。 胡飞笑道:“这个我从前见过,叫卖货郎。小时候,我娘管过几年厨房,我在后门附近玩耍时,就见过丫环姐姐们开门叫一个挑担子的小哥进来,买些头油脂粉,添些小首饰。因那小哥长得白净,说话又和气,她们常私下说起呢,只是后来听说他跟邻居家的丫环私奔了,我们家才再不许卖货郎上门。我那时听那小哥提过,他一年到头,只做富贵人家的生意,就有二十多两的入息,吃穿是不愁的。” “那你也可以试了试呀?不过到富贵人家卖脂粉……”春瑛顿了顿,只担心他遇上熟人,会受到奚落,但又不知道该不该把心里的话说出来。 胡飞轻描淡写地道:“卖东西给富贵人家的丫环,于名声上恐怕不大好,倒不如买进京中有名气的店铺出产的脂粉头花,贩到京郊各县去,虽辛苦些,倒不愁卖不出去。” 春瑛想起福宁街上每逢赶集的日子,就会出现进城买东西的京郊农户和小市民,便立刻点了头:“说得对!那些地方买不到京里的流行货,只能走远路来买,如果我们把东西运过去,又能替他们省下进城的钱,这才是两相得宜呢!如果小飞哥要做这个生意,我也想加入,我做了许多手帕荷包鞋面帽子之类的东西,托二叔找人寄卖,好象卖得有些慢,要是我绣上新鲜花样,说不定在京郊一带很快就卖出去了!” 胡飞被她说得也有了信心:“那我们这就找合适的店铺进货去?” “先别忙!”春瑛拦住他,“扁担挑子之类的怎么办?” “我自己能做,前些天我跟魏公学了不少木工活。” “那好,咱们先去做市场调查!” “市场……什么查?”胡飞有些糊涂了。 春瑛拍了他一记:“当然要先打听清楚,哪些牌子的脂粉受欢迎了,香型颜色什么的也要注意,价钱肯定得打听好,我们才能算清楚成本!不然万一买到的东西,那些大姑娘小媳妇们不喜欢怎么办?做好市场调查,才能规避风险!” 胡飞笑了:“原来这就叫市场……调查?这自然是要打听的,我也就那点儿银子,可不敢买进贵价的东西。” 两人又兴致勃勃地商量起到什么地方去打听,只是胡飞一个年轻男子,又穿着素衣,似乎不大适合做这种工作,春瑛便自告奋勇:“我陪你一起去!反正离侯府远一点,别人就不认识我了!出门前求二叔借个马车好了!” 胡飞有些犹豫:“这……你是女孩儿家……” “我才多大年纪呀?就要顾忌这个?”春瑛没当一回事,“大不了咱们就扮成兄妹好了,我叫你哥哥,别人也不会说闲话!” 胡飞想了想,正色道:“小妹子,若不是你和路叔帮忙,我如今还不知道要流落到哪里呢,你就是我亲妹子,咱们索性结拜吧?” 春瑛睁大了眼:“用不着吧……”结拜兄妹,这好象是武侠小说里常见的戏码,跟她现在所处的环境未免差太远了,她道:“只要心里认定了,形式什么的就不重要啦!与其担心这个,倒不如先想想,有什么法子能避免让别人认出你来。你既然熟悉胭脂水粉什么的,家里做的又是首饰生意,那些店铺的人会不会见过你?” 胡飞的脸色一下变了,他怎么就忘了这一茬呢?要是被认出身份,只要胡鹏说一句话,他计划好的小生意就再做不成了。 春瑛看着他眉头大皱,安慰道:“你先别急,不是还要做担子什么的吗?你先想想法子,要不……索性把你胡子剃了,别人就认不出来了吧?”说实话,胡飞现在又黑又瘦的,就算因为近来生活比较安定的缘故,下巴稍微圆了些回来,整个人的气质还是变化很大的,只要没了胡子,压根儿就是另一个人吧? 胡飞犹豫了,到底还是守孝期间…… 他最后答应会好好考虑,春瑛不太明白他在犹豫什么,但也没逼得太紧,见天色不早了,便告辞回二叔家了。 谁知才出门,她便看到有个女人站在二叔家门口,似乎在朝门缝里张望,又将耳朵贴到门上听。她立刻警惕起来,退回门中,隔着门板偷看那女人,想知道对方是谁,有什么目的。 那女人转过脸来,朝胡同里望了一眼。春瑛顿时大吃一惊。 那不正是崔寡妇吗?!她来干什么?! 第一百零九章 小胡子的胡子 春瑛想起曼如跟自己吵的那一架,虽然对方过后表现得就象两人没发生过口角一样,但她始终放不下戒心。加上母亲曾提到,曼如好象以为她已经死了,这一点更让她生气。 当初那个失踪的珠花是不是跟曼如有关?为什么周念会忽然问起她珠花的事?她那天明明没有带珠花,难道是曼如在事后悄悄偷了珠花丢在案发现场?可是从时间上来看,却有些对不上。 不管事实如何,春瑛很清楚,对曼如绝对要提防加提防。 那么,崔寡妇现在到二叔家门口来,还这么鬼鬼祟祟的,到底有什么图谋?难道她是听说了自己没死,躲在二叔家,所以来打听吗?可这件事跟曼如有什么关系?二少爷的丑事已经人尽皆知了,她在不在府里,都没什么差别,曼如已经如愿以偿地升上了一等大丫头,还来找她做什么?千万别告诉她,曼如又“愧疚”了,想要“弥补”! 春瑛看着门缝外的崔寡妇,她似乎没有离开的打算,还在打量着周围的情形,过了一会儿,就去敲斜对面的门。那本是空屋子,自然没人应声。崔寡妇面上显lou着犹疑之色,脚便往巷内移过来,打算去敲其他门。 她会敲到这边来吧?春瑛想.了想,回头对胡飞招了招手,后者疑惑地走过来,正要出声问:“怎……”便被春瑛的“嘘”声打断了,他立刻住了嘴,凑过来,在春瑛的暗示下,透过门缝往外看。 春瑛小声在他耳边说:“别让那女.人知道我在这里。”又朝门外指了指。 胡飞会意,直起身,春瑛迅速躲.到门边,前者吱呀一声打开门走出去,装模作样地张望四周一番,才面带惊讶地问:“咦?这位大婶,方才可是你在敲门?” 崔寡妇没提防巷尾有人家忽然开了门,见是个年.青男子在说话,便先低下头,红着脸吱唔几声,才问:“我……我是来找亲戚的,这里是不是有家人姓路?” 谁跟你是亲戚呀?!春瑛撇撇嘴,见胡飞斜眼瞥过来,.忙点了点头,胡飞便对崔寡妇道:“有是有,大婶身后右边那家就是。你是他家亲戚?真不巧,他如今不在家里。” 崔寡妇不自然地笑笑:“这……小哥,请问他家最近是.不是来了个小姑娘?我……我听说他侄女儿来了,所以过来问问……” “侄女儿?没听说.呀?”胡飞瞥了一眼春瑛,嘴里说着谎,“他一向是单独住着。你是他家什么亲戚?留下名号,等他回来我好告诉他。” 崔寡妇一瞬间有些惊慌:“不……不用了。小哥,你……你是住在这里的?”她瞄了瞄旁边的院墙,“这里好象没什么人住……怪冷清的……” “我跟家中老人住在一起。”胡飞看了看她,眼珠子一转,“平时是冷清些,我听说邻居家是商人,常年在外头做生意,便把房子托给亲戚照管了。他们家那亲戚也就是三五天来一趟。”接着又继续追问:“大婶是路叔的什么亲戚?他马上就要回来了,您要不要过来坐一坐?” 春瑛张大了嘴,朝他大力摇头,胡飞却仿佛没看到似的,甚至把门打开了些:“进来喝杯茶吧?路叔一定马上就回来了。” 崔寡妇哪里敢进门坐?只瞥了一眼门后的光景,见那宅子不小,但门上的旧漆却斑驳了,也没刷上新的,再看胡飞,举手投足都带着贵气,不是小老百姓可以比拟的,但那身再素淡不过的旧布衣,又暗示了他的贫困,兴许是一位没落世家的子弟吧?再看巷子里的其他几家,门面都不大,想必宅子也很寻常。 她想:那个传言一定是弄错了,这里住着好几户人家呢,不管哪一座宅子,都配不起侯府长子的身份,想必是有人胡乱编排的。曼姐是听谁说的瞎话,偏要她来打听,她到底是个寡妇,冒冒失失地跑来问路二的事,万一太太那里没巴结成,反而引得别人说闲话,叫她怎么做人? 想到这里,她便勉强挤出一个笑脸,对胡飞道:“我还是先回去吧,赶明儿再来,小哥你也别跟路二说了,我自会跟他打招呼……”顿了顿,脸上有些疑惑,“这位小哥……我是不是在什么地方见过你?” 春瑛在门后腹诽:这不是花花公子常用的搭讪伎俩吗?崔婶你想对小飞哥干什么呢?!但她马上便警觉起来,胡飞到自己家大院去的那回,崔寡妇是在屋里的吧?也许她曾经见过那时候的胡飞?! 胡飞倒是很淡定:“您既然是路叔的亲戚,想必是见过?只是我已经不记得了。” 崔寡妇有些迟疑,本想再问什么,却看到胡飞忽然很高兴地向自己身后招手:“路叔!你的亲戚来找你了!”不由得大吃一惊,回头一看,果然是路二!她忙举起袖子遮住脸,背过身避了路二叔,低头匆匆去了。 路二叔皱着眉看她走远,回头问胡飞:“那是谁?” 春瑛从门后冒了出来,飞快地跑到巷口,小心探头瞄着崔寡妇走远,才回转来说:“是以前跟我家同住一个院的崔婶,她女儿曼如跟我不和,方才她在二叔家门口鬼鬼祟祟的,也不知道想干什么呢!” 胡飞将自己与崔寡妇的对话都交待了一遍,又道:“我见她目光闪烁,也不知道来意如何,万一是不怀好意的,岂不害了路叔?便索性撒了个谎,只是不知道能不能瞒过。” 路二叔笑道:“多半能!真是多谢小哥了,若不是你,只怕早让她看出马脚来。” 春瑛咬咬牙,道:“我出府的那件事,曼如也是知道的,但我们为了那个吵了一架。后来我出来了,她却成了三少爷院里的大丫头,太太面前的红人!我真不明白,她叫她娘来打听什么呢?!要揪出我来?那对她们有什么好处?!” 路二叔笑了笑:“未必是这个缘故,你且不管她,只小心门户,别人敲门时,不理会他就是。若真撞上了,就说是伤好了过来静养些日子。”他心里有些担忧,近日大少爷在府里的地位是稳步上升,连老太太也每隔一两日就叫人抱了哥儿去玩,对大少爷也和颜悦色多了,想必是太太心中不悦,才会叫亲信来打听大少爷的事,幸好当初买下这条巷子里的宅子时,就做了手脚,不然真会被吓得措手不及。 但照侄女儿的话来看,那崔寡妇对她未必抱着什么好心,想了想,路二叔又改了口:“还是算了,你出门小心些,多到魏公魏婆那里打发时间吧,过些日子就好了。” 春瑛眼珠子一转,便笑道:“二叔,小飞哥想要做点小生意,正打算去探问行情呢,我跟他一起去好不好?雇辆小马车坐着,我绝不会随便乱走的!这样一来,就算别人使诡计,我人不在,也不会被暗算了?” 路二叔皱起了眉头,回头看了看胡飞,后者忙低下头恭敬道:“原是想着小春妹子年纪小,去打听消息,别人不会多加提防,若路叔觉得不便,就算了。” 路二叔想了想,道:“也不是不行。今儿在外头,一位朋友跟我说,近日有生人在打听你的事,怕是你家里找过来了,你避一避也是好的,只是在外要小心,落日前一定得回来。”然后又转向春瑛,“我等会儿就去你家,叫你娘多提防那崔寡妇,你跟着胡小哥出门,可不许淘气!” 春瑛忙拍着胸脯打包票,最近都快闷坏了,能够出门,真是再好不过了,至于崔寡妇?让她扑空去吧! 次日一大早起来,春瑛便梳洗妥当,打散小丫头标志性的双鬟发型,梳了两条辫子,只在鬓边簪了两朵自己做的绢花,戴上手边最贵的一双银耳环,再换上自己新做的蓝色小碎花上襦,系了蓝色布裙,穿了新做的绣花鞋,整个人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十足一个小家碧玉。 二叔早已出门了,她带上随身物品,到门口小心张望一圈,才迅速关了门跑到巷尾去敲门,魏婆笑着迎了她进来,夸了几句,便让她自己去寻胡飞。 到了胡飞的小院,屋里静悄悄的,门掩着,里面却没有声音。春瑛好奇地敲了敲门:“小飞哥?你在吗?” “在,你进来吧,我马上就好了。”屋里传来胡飞的声音。 春瑛推开门走了进去,见他背对着自己坐在窗边,不知在做什么,便叫了他一声,谁知他闻声回过头来,她却发现自己认错了人,那并不是胡飞,而是一个有些陌生的、外表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男孩子,年纪顶多只有十七八岁。 她连忙道歉:“对不起,我认错了,请问小飞哥……小飞哥?!”那青年的笑容是那么令人熟悉,分明就是她所认识的胡飞!她立刻明白了:“你剃了胡子?!”想不到剃了胡子的胡飞,原来是那么年轻的!她还以为他至少有二十多岁了! 胡飞脸色有些苍白,苦笑道:“从前跟在爹身边学做生意,年纪小,总是被人瞧不起,便索性留了胡子,看起来稳重些,如今却反而方便别人认出我来了,倒不如剃了好。只是孝期中这么做,实在是不该……只是……若真叫人认出来,我就什么都别想做了。我实在吞不下这口气!”他放下手中的剃刀和铜镜,起身走向供桌,那里除了他生母的牌位,又另添了父亲的。他跪在供桌前,眼睛直盯着父母的灵位:“孩儿自知不孝,从今日起,每晚定会在此跪上两个时辰,直至百日为止,请爹娘原谅孩儿。”说罢郑重磕了三个响头,磕得额头都红了一大块。 春瑛睁大了眼,虽然早知道古人有许多规矩,却不知道父母死了,儿子还不能剃胡子的!怪不得他这些天一直头发凌乱胡子拉渣的也不理一理呢。她犹豫了一下,小声安慰道:“孝不孝是心意,只要你是诚心实意的,这些都是形式而已……最重要的是你生活得好好的,你爹娘也会为你高兴的……” 胡飞站起身,回头向她笑了一笑,走到水盆边打湿手巾擦了擦脸,便扔下手巾拿起褡裢:“走吧,咱们今天要做的事儿还多呢!” 春瑛展开一个笑脸:“好,我们出发吧!” 第一百一十章 市场调查 夏日的阳光随着太阳的位置升高而渐渐变得炎热,街上的行人恨不得避到路边的树荫中去,其中不论男女老少,都不约而同地举起了袖子,意图遮去一点热度,可在街面上摆摊叫卖的小贩们却只能忍受着阳光的曝晒与喉咙的干渴,手上忙个不停。 其中一个卖头油脂粉的中年卖货郎,聪明地把担子挑到了一棵大树底下,借着树荫的凉意,不但避免了被晒干的命运,还成功地吸引到许多客人。大姑娘小媳妇借着乘凉的机会挑选着自己喜欢的脂粉,贪图清凉而凑过来的男人们也被他说动了心思,买上一盒胭脂或一朵绢花,回家哄自己的黄脸婆。 那卖货郎一边招呼客人一边忙活,虽然又累又口干,心里却甜滋滋的。自己到底是城东首屈一指的卖货郎,任那些小年轻们皮相再好,再会说好话哄骗小姑娘,也比不上自己的金字招牌和好口才呀! 好不容易等客人少了些,他寻了个空掏出塞在担子底下的竹筒,喝了一口水,顿时一股清甜凉意顺着喉咙往下,直入心底,真真爽快!这时,一个淡蓝色的身影出现在他的摊子边上,原来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看上去家境不算大富,却也是小康人家了。这样身份和年纪的小姑娘最好哄了! 他忙笑成一朵花似的亲切问道:“姑娘想要买些什么?我这里的脂粉绢花是最好的!你瞧这个,正宗苏州货!春香堂的胭脂,有桃红色的,有绯红色的,还有浅粉的,年轻小姑娘用最合适了!流再多的汗也不会掉!如果添一点水,涂到嘴唇上,包你立刻美似天仙!”他又拿起旁边的小瓷瓶:“这里还有城南欧阳家特制的头油,只要一点点,头发就会变得又黑又密,光滑柔顺,怎么梳都不会打结,想梳什么发式就梳什么发式,还不会油腻!”他凑到春瑛面前压低声音故作神秘地说:“这可是皇宫里的娘娘们都爱用的上等货!我有门路,好不容易才拿到手的,今儿一早上,都快卖光了,如今就剩这两瓶,想来用不着半个时辰就能卖完。小姑娘,你要是不买,可就错过好东西了!” 那小姑娘听得直发愣,等他.说完一大通,想要停下来喘口气时,才清清嗓子问:“这东西是不是很贵呀?是真的吗?要真是那么好的东西,你怎么能拿到手?可别是骗我的?” “哪儿能呐?!”那卖货郎立马辩道,“绝.对是真货!小姑娘不是住附近的人吧?你跟人打听打听,就知道我老风从不骗人!这可是从采办皇宫脂粉的皇商那里直接拿到的货!换了别人还买不着呢!全京城就我这里有!”顿了顿,又重新换上笑脸:“胭脂八钱银子一盒,头油二两银子一瓶,若是觉得贵了,我这里还有便宜些的。”他从担子的另一边拿起两个小瓷盒:“这虽不是苏州货,却也是江南出的,燕双飞的桃花胭脂,如今在京城里,最多人买的就是这一款了!只要五钱银子!还有常熟曾记的茉莉粉,真真轻白红香,只用一点,就能香足一整天!绝对是美人们的首选!小姑娘,你若是有心要买,我只算你八钱银子,如何?” 那小姑娘眼中闪过一丝失望,.随即便打量起其他胭脂来:“怎么都是江南出产?没有京城一带的本地货吗?” “有是有,只是如今都说脂粉要数江南的好……”老风瞥.她一眼,有些拿不准她的心思,“京城出的胭脂,不是进上的,就是粗了些,涂在脸上也略嫌青重涩滞,而且价钱也不便宜。小姑娘若真想买,就选这一款吧?香满楼的胭脂膏子,味儿最正了,而且涂在脸上,也比别家的容易润泽得多,一盒只要一两银子,这是全城最低的价钱了,别家还未必是真货呢。” “那这几样呢?”那小姑娘似乎拿不定主意,只是犹豫.地看着其他的,“哪一样最多人买?我还是头一回自己来挑胭脂香粉呢,真不知道该选哪种,好象样样都好……” 老风知道这头一回买脂粉的女孩儿多是这样,.便耐心地一样一样介绍过,看着那小姑娘似乎拿定主意了,谁知她忽然又转向了绢花:“这花挺好看的,是你自己扎的么?多少钱?” 老风说得口干.舌噪,少不得忍住喝水的欲望再次介绍:“都是几十年的手艺人亲手扎的,祖传的金字招牌!一朵不过三十文钱,来上几朵吧?小姑娘那么好的容貌,不多cha几朵花,真是糟蹋了!” 那小姑娘的目光却又游移起来,老风心中哀嚎,瞥见有别的女孩儿走过来了,不由得心急起来,只求这小丫头快快决定了要买的东西。 小姑娘回头招招手:“哥哥呀,你快来,帮我瞧瞧哪一样好?我都拿不定主意了!” 老风愣了愣,便看到一个十七八岁的清俊少年从对面街角处走过来,脸上似乎有些可疑的红晕,飞快地瞥了摊子另一边的两个年轻姑娘,小声对那小姑娘道:“妹妹……快回去吧,这么……贵的东西……有什么……好买的……” 老风忙道:“小哥这话可说错了,我家的东西虽贵了些,却绝对值这个价!你瞧瞧你这小妹子,多水灵呀?这么可人的一张脸蛋,只用一点脂粉,立马就变天仙了!妹子打扮得好看,哥哥脸上也有光吧?再说了,小哥瞧你妹子头上戴的什么呀?明明长得这么好,头发也漂亮,却只cha一朵布做的花,未免太素气了,我这绢花可都是上好的,跟真的花儿没两样,买一朵就够戴很久了,多买几朵,还能换着戴,天天不重样儿!小哥,有这么好的妹妹,就该多疼疼她呀?买一朵吧?买一盒胭脂吧?把妹子打扮得漂亮一些?你瞧那边的几位姑娘,多水灵呀?女孩儿嘛,就该好好打扮打扮!” 他气都不喘地说了一大通,少年听了,脸更红了,犹犹豫豫地看了旁边的妹妹一眼,见她睁着大眼看自己,满是期待的目光,再看一眼老风:“那就……来一朵粉莲花……”看到妹妹的眼睛瞪得更大了,不由得低下了头。 老风有些失望,但总比没做成买卖好,便接过少年的钱,递了一朵绢花过去,立刻转向了那两位新顾客,忙完了回头一看,那对兄妹已不见踪影了。 春瑛大力踏步走在胡同里,心里生着闷气,回头看一眼胡飞,更气了! 胡飞讪讪地道:“那位大叔好歹说了这么多话……总不能叫他白说了……” “你都第几回了?!先前那盒五钱银子的胭脂,还有一两二分银子的头油!都是你自作主张买下来的!这回的绢花还好,不值几个钱,要是你头脑一发热,又把人家摊子上最贵的东西买回来了,你那几个银子够你花多久?!” 胡飞缩了缩脑袋:“我再不敢了……”没了胡子,他的威严似乎就立马消失不见了,春瑛原本还能礼貌地跟他说话,这大半天下来,那几分客气已经完全被抛在了脑后。 春瑛瞪了他半天,终究还是泄了气:“算了,就当是给他们的辛苦钱……”想到袖里那些胭脂头油,她便头痛,以前在侯府时,上头发的东西都比这些质量好,她当然不介意偶尔用用,但出府以后,她就完全没用过了,毕竟还是小女孩的皮肤呢。现在叫她拿这些胭脂头油怎么办?总不能浪费掉吧? 胡飞小心地看了她一眼:“咱们……回车上说话吧?” “急什么?咱们再好好观察一下刚才那位风大叔,今天见过的卖货郎和卖花婆子中,就他生意最好,几乎没停过,我觉得他挺会推销的,咱得好好学学。”春瑛拉着他回到胡同口,小心探看对面的卖货郎,“你发现没有?他无论卖什么东西,都吹到天上去了,而且每样东西都必定是他家的最好,多会说话呀!小飞哥,你要是能学到他的五分口才,就不愁东西卖不出去。” 胡飞凑到她身后小声道:“他就是吹得过分了些,卖的倒全是真货……不过那绢花算不上好东西……” “我当然知道,那玩意儿我也做过,在侯府里我还串过琉璃珠花呢!珠子便宜得很,他也太狠了,居然一朵小珠花就要卖二钱银子!又不是什么少见的花样,二钱银子买的琉璃珠足够串十朵珠花了!” “不是这么说的,东西成本不论高低,总要有赚头才好,赚多赚少就要看各人的良心了,不过……他当面吹捧得太过了,好象光顾他的都是美人似的……” 春瑛眯了眯眼,回过头:“这是什么意思?”她不是美人,也是清秀小佳人好不好?! 胡飞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忙加以补救:“我不是说你……”又觉得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忙指向老风:“你瞧,现在买簪子那姑娘,分明胖得难看得很,那卖货郎却说她很有福气,就是脸色苍白些,该多擦点胭脂添些福气……你说她脸上还不够红么?再擦胭脂还能看?!” 春瑛看着那位女顾客,不得不承认胡飞还是有点审美观的,可又忍不住吐嘈:“这才叫说话的艺术呢!咱们要向他学习!胖人要说她有福气,瘦人要说她苗条修长,长得美的就说她更美,长得丑的……” “长得丑的如何?”胡飞看向走近卖货摊的一个妇人,粗蚕眉,扁鼻梁,厚嘴唇上涂着鲜红色的胭脂,唇边还长了一颗大痣,脸板得紧紧的。 春瑛也看到了,迟疑了一下:“也许……该说她长得很有气质?”接着就看到那妇人敞开大嗓门数落老风前天把她看中的簪子卖给了她的死对头,说得口沫横飞,老风根本cha不下嘴。春瑛咳了一声,小声嘀咕:“或者说她很有精神也行……” 结果老风好不容易打发走了那妇人,便迎来了一个面容病恹恹的中年女子,说话都有气无力的,直问他有没有什么好脂粉能让她脸色好看些。 胡飞小声对春瑛说:“这一位……是不是该说她非常柔美动人?” 春瑛勉强点了点头。看来胡飞进步很快。 跟着又来了一个五十来岁头发花白的老妇,买了一根镶玉的银簪子,以及三大盒茉莉粉。春瑛小声提出建议:“这位很……端庄贤淑吧?其实我觉得她不擦那么厚的粉也足够端庄了。” 胡飞看着另一位八岁左右的小萝莉:“这位倒是……水灵得很……” 春瑛与胡飞盯着那卖货郎大半天,直到他收摊离开,才坐马车走人。晚上一合计,都觉得今天获益良多,梳理了一遍各个受欢迎的脂粉品牌,打算明天再到另一个街区去看看,多取点经。不过春瑛还是再三嘱咐胡飞:“记住,我叫哥哥出来时,你就说我白花钱,拉了我走人,千万不要再买了!就算买,也只许买最便宜的!或许我们可以买一两样少见的花色,可以回来学着扎。我记得石掌柜那里有卖剩的绢纱,他答应给我的,那天走得急,通忘了,明儿回去问他要去,顺便看看福宁街的街坊。” 胡飞笑了:“说得也是,我也该买些果子回去看看大家,再问问江叔,最近的油卖得如何?” 院门开了,路二叔走了进来,见胡飞也在这里,忙招呼他一声:“来了?今儿如何?” “好着呢,学了许多有用的东西。”胡飞向他行礼,春瑛便跑过去替二叔拿包袱,有些奇怪:“怎么这么重?都是些什么?” “大少爷赏的东西,你给我收好吧。”路二叔顿了顿,看向春瑛,“说来有些对不住春儿,二叔……可能要随大少爷南下一趟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又吵起来了 春瑛吃了一惊:“南下?去哪儿?怎么先前没听二叔提过?” 路二叔苦笑一声:“我也没想到,原还以为会在京里待上一两年的,没想到侯爷今儿收到小陈管事打南京着人送回来的急信,说是霍家姑老爷病得重了,瞧着不太好,姑太太都哭病了,叫府里再派一位主子过去呢。” 姑太太?春瑛想起来了,就是自家母亲年轻时侍候过的那位小姐,她忙问:“这么说,侯爷派了大少爷去?” “侯爷走不开,府里就只有几个小主子,二少爷还在庄上,又是没经过事儿的,三少爷还小呢,除了大少爷,也没其他能办差事的人了。好歹是嫡亲妹子的夫家,总不能只让几个管事充场面。”路二叔顿了顿,顾虑到胡飞在场,便谨慎地没说下去,“总之,这事儿来得急,我后天就得动身。明儿晚上你娘会过来一趟,但你暂时还不能回家去,还好这里有魏公魏婆,胡小哥也能帮着照看。你在家可得老实些,别给我闹出事儿来!我跟你娘提过,叫她隔几天就过来照看一回。” 春瑛忙应了,又道:“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家务我都会做,不会让你担心的,二叔就放心出门吧。”忽然想起今天去进行市场调查的事,迟疑了一下,才说:“不过……二叔,小飞哥出门做生意时,我能不能跟着去帮忙?我可以扮成他的妹妹,不会叫人认出我是谁的!你不在家,要是别人上门来搜,我也没处避去,还不如干脆躲开呢!” 路二叔皱了皱眉,看向胡飞,.后者忙道:“小妹子就象是我亲妹子一样,我会护着她,不叫别人欺负她的。路叔请放心。” 路二叔想了想,道:“这就算了吧,女.孩儿家跑东跑西的象什么样子?如今天气还热着呢,等凉快下来,又要入秋了,何必去吃那西北风?若是怕叫人知道,你不再出门就是,顶多白天到魏公魏婆处做针线,等天黑了再回家就好。”他并不担心叫人知道春瑛在这里,说到底,她知道的所谓秘密,现在根本算不了什么,那事儿已经传开了,二少爷也早被赶到了庄子上,就算日后回来,在老太太、侯爷面前也不如从前了,即便知道春瑛是知情人,也没法对弟弟的丫头做什么事。他之前想要隐瞒春瑛的行踪,不过是替亲人圆谎罢了,也是怕她被闲言闲语缠上。 春瑛心中失望无比,但还是不.甘心地辩了几句:“离冬天还远着呢,二叔,我反正没什么事要做,跟着见见世面也好。我才这么点年纪,讲究什么规矩礼法?等我年纪再大些,也不方便随意出门了。再说,之前崔婶不是还跑来打探消息吗?她要是再来,看到我在这里,还不知道会回去说什么呢!” 路二叔迟疑了。侄女儿的话也有些道理,他好象想.得太乐观了。毕竟大少爷得了这个差事,在侯爷面前越发得脸,连老太太也会因挂念女儿而待他亲近些,太太只怕心里更不舒服,万一真叫她查出这条胡同里的房产都是大少爷背着府里私下置办的,在侯爷面前进谗言,可是大大不妙。况且自家大哥已经在太太的亲信手下挂了名,被太太的人发现春瑛在这里,对大哥也没什么好处。让她白天出门避开,等天一黑,那崔寡妇就不好悄悄到外头来打探了。胡飞也认识一段时间了,为人信得过。 他心下细细思量一番,才叹道:“原以为会在京里长.住,才接你回来的,早知道要走,当初就让你继续待在石掌柜处了。罢罢,你就去吧,只是在外头小心些,少管闲事,说话做事都要多想想。记得天黑前一定得回家,你娘还要来找你呢!” 春瑛大喜,忙不迭地点头,又道:“我方才跟小飞哥.商量过,明天回福宁街去看石掌柜,不过回去就不用了,二叔放心,我能照顾好自己!” 胡飞见状,心里.也挺高兴,看到路二叔面有疲态,又已过了饭时,便告辞回院用饭去了。春瑛送他出门,忙忙回身去做晚饭,等路二叔洗过澡,便将饭菜端了出来。 路二叔吃着饭菜,夸了两句,又道:“瞧着你是长大了,吃穿都能自己办妥,有魏公魏婆在,我也不担心,只是这回我也不知道会去多久,要等事情了结了才能回来呢,拖个一年半载的也不是不可能。若时间拖得长了,你就跟你娘商量,找个时间搬回家去吧。伤筋动骨一百天,你也出来小半年了,搬回去还是能骗过人的。” 春瑛手上顿了顿:“要去这么久吗?”她压低了声音:“是不是……那位姑老爷不行了?要办后事?”她忽然想起《红楼梦》里的贾府姑爷林如海,从病重到死,也过了很长时间呢。 路二叔叹道:“方才当着胡小哥的面,二叔不方便说。小陈管事信里提到,霍姑老爷眼看是不行了,他家嫡系人丁不旺,姑老爷本身没有亲手足,膝下又只有一位小姐,听说族里的人都在商量,要给他过继一位嗣子,好承继金山伯的爵位。侯爷担心,姑老爷一死,便有人占了霍家的家业去,怠慢姑太太和表小姐,因此特特让大少爷过去帮着料理,好给姑太太撑场面。” 春瑛睁大了眼,觉得这戏码似乎有些眼熟:“他们有那么大胆吗?姑太太可是侯爷的嫡亲妹子呀?还有……既然小陈管事在那里,爹也是在那里吧?” “自然是了。你爹也有平安信捎回来,他在信里提到,姑太太病得不轻,管家要去请大夫,还有人故意拦着,又不许小陈管事进内宅,是姑太太身边的妈妈找到你爹,小陈管事才把大夫请来的。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呀?若不是你娘从前侍候过姑太太,有谁能知道姑太太的委屈?” 这些高门大户里果然一堆肮脏事!春瑛想起自家老娘偶然提到过去的主子,只说那是位极聪明极优雅极温柔极美丽的小姐,性子极和气,从不大声说话,也不跟人吵架,琴棋书画都极擅长,又会管家,对丫头们也极好,就跟仙女儿似的。虽然路妈妈的话真实性让人质疑,但不是大丫头都对主人有这么高的评价,可见那位姑太太为人还是不错的。她出身侯府,夫家是伯爵,金贵了一辈子,忽然遭到丈夫病重的打击,又受到别人的暗算,也算是倒霉了。想来这样一位仙女儿似的贵夫人,未必有足够的手段去对抗丈夫的族人呢。 春瑛在这里犹自叹息着,那头路二叔已经吃完饭,小酌了一杯,便掏出一串钥匙来,对侄女儿道:“春儿,这是胡同里几座院子的钥匙,除魏公那里有一份各院大门的,就只有这一份最齐全了,还包括了所有要紧房间的钥匙。府里大少爷和大少奶奶若要过来,都是问我拿的。我既然要出远门,又不知道几时回来,这东西便放在你这里,你仔细收好。” 春瑛见事关重大,小心接过钥匙,见上面用红线吊着一个个小铜牌,分别刻了“魏”、“李”、“赵”、“闵”等字样,想到胡同里那几个空院子的门上,都挂了“魏宅”、“李宅”之类的牌子,便知道是对应的钥匙,忙翻出一个小匣子装了,拿回房间,塞到炕角里去,又用被子、针线箱等物遮好。 路二叔看着侄女的行动,微笑着点点头,又道:“也不用太着意,多半不会有人来的,只是万一大少奶奶真叫人来找你,你也别把钥匙给人,只亲自领着来人去就是。那些屋子如今没放什么值钱东西,要紧的是瞒住外人。”他又掏出一张图纸给春瑛认,上面画着一块玉佩的图案,如果来人拿着这个玉佩,才是可信的,否则绝不能承认大少爷拥有这几个院子。 春瑛一一记下,心里却有些不以为然。大少爷既然这么小心,又何必买下这么多院子白放着?把钱存在钱庄里不行吗?若是怕太太知道了,与其说谎装作各个院子都有人住,还不如把屋子租出去,既能制造这些宅院各有主人的假象,又能顺便赚些钱。反正大少爷努力了几年也没能分家出来,等分家的事决定了,再收回房子整修也不迟。 不过这些事与她没关系,她也就不管了。 次日一大早,路二叔又回府去了,为了准备明天出发,还有许多事要做呢。春瑛替他打好了几个包袱,又为防万一准备了冬衣和船上用的铺盖,想起自家老娘要晚上才过来,便跑到胡飞那里去找他。 胡飞已经收拾好准备出门了,两人一合计,决定先去福宁街,回程时再去打听脂粉的行情。春瑛换了出门的衣裳上了马车,胡飞戴了顶草帽,坐在前头驾车,小马车便一路飞快地朝福宁街去了。 到了福宁街,胡飞先前住在这里时,已跟街坊们混熟了,很快就打成了一片,春瑛也不去打搅他们,径自往云想阁走去。 一进店门,她便看到店里静悄悄的,一个客人也没有,柜台里的伙计也不见踪影,只有石掌柜一个人背对着她,担忧地望着后头,时不时跺跺脚。 春瑛走过去叫了一声:“掌柜的,你在做什么呢?”石掌柜吓了一跳,回头见是春瑛,忙道:“哟,怎么回来了?也不先叫人来送个信儿……”话音未落,后院小楼上已传来程大娘的叫嚷:“做梦!我一个子儿都不会给的!你死了心吧!” 石掌柜又是焦急又是担心地朝楼上喊:“姐姐,你消消气,好好跟姐夫说,别吵架呀!”回答他的是楼上摔下来的一个茶杯,以及程大叔的怒吼:“泼妇,瞧你变成什么样子了?!那可是我的银子!我的辛苦钱!” 眼看着楼上又吵起来,春瑛好奇地捅了捅石掌柜:“这是怎么了?都一个多月了,难不成一直在吵?” “可不是吗?”石掌柜唉声叹气,“本来我已经劝得姐姐回家去了,就算再生气,好歹也得为两个孩子着想不是?姐姐可以在我这儿住着,苏洛苏伊却没有离开自个儿亲爹的道理,可没了亲娘在身边,还不知道会受什么气呢!姐姐本来都服了软了,可恨那个妾,又不知道闹什么妖蛾子,这不?又吵起来了!” 楼梯上传来蹬蹬蹬的声音,程大叔急急跑下来了,看上去脸上还带了青紫,颇为狼狈,嘴里骂个不停,气急败坏地,真真是一点风度都不剩了。石掌柜忙迎上去扶住:“姐夫,姐姐就是一时气头上,才犯了糊涂,你别跟她生气啊?” 程大叔气恼地道:“兄弟,你说这叫什么事儿?!我在外头奔波了大半辈子,眼看着有一个发财的好机会到了眼前,只需你姐姐把我从前赚的银子拿出来,便稳稳当当做老板了,她却这般不识趣,只管喝飞醋!姐夫我赚个钱不容易呐!她不能帮我就算了,怎的还拖我后腿?!” 石掌柜讪笑着道:“说是这么说,可是……那可是足足一千两银子!不是小数目。姐姐也是怕你被人骗了……” “我是那起糊涂人么?!”程大叔不屑地撇撇嘴,“这是人家看上我做生意本分又精明,才拉我入伙的!也是看在我是本地人的份上!人家出八成本金,我出二成,只要再找到好铺面,就能占一半的股!铺子还是我来管。哪里找这样的好事儿去?!” 石掌柜只是一再安抚他,程大娘在楼上听见了,却高声喊:“你让他去!我一个子儿都不会给,叫他死了这个心吧!” 石掌柜讪讪地,程大叔却气得直翻白眼:“你听听!你听听!”生了一会儿闷气,他却忽然有了主意,忙抓住了妻弟的手:“我说,兄弟,你来参一股如何?咱们两人合伙,我手上有四百两,你也出几百,不论哪里再借几百,凑够一千,不,两千!咱们占大头!你又认得好些布商,京里大户人家也熟,往后在铺子里,还不是我们说了算?不用几年,那铺子就是咱们的了!” 石掌柜愣住,旁边的春瑛却皱起了眉头。 第一百一十二章 程家的八卦 春瑛心下腹诽,这程大也未免太渣了,如果说先前只是喜新厌旧宠妾灭妻,现在就简直连诚信都抛弃了,先前听他说的,那个朋友不但把妻妹嫁给他作妾,还拉他合伙做生意,他还没做成呢,便先想着要吞了人家的股份,程大娘怎么就摊上这么一个老公哪? 石掌柜也一脸难色地道:“这……不大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程大叔不以为然,“难得有个发财的好机会,不好好抓住,难不成你真要守着这个小铺子,一辈子替人卖命不成?我知道你存了不少体己,可看你过的是什么日子?一大把年纪了,老婆孩子一概没有,连个叠被铺床的丫头,你姐姐都不舍得给你买。她嫁到我程家十几年,还把持着你石家的钱,你心里就没个想法?你有了自己的产业,将来也是老爷了,想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 石掌柜干笑着移开视线:“话不是这么说的,姐夫,姐姐原是为了我好,东家也待我不薄……” “又没叫他家吃亏,不过是把认得的大主顾匀几位过来。”程大叔笑眯眯地轻拍妻弟的肩膀,“那些有钱人家,拔根汗毛都比咱的腰粗,十匹八匹绫罗绸缎又算得了什么?咱那新铺子可不是小买卖,铺面已经看好了,就在廊房三条,四扇大门正对大街!你想想,那是多大的铺面?姐夫知道你认得不少有来头的绸缎商,改日姐夫在金多阁摆酒,你请几位来吃一杯,认识认识,往后大家一块儿发财呀?” 石掌柜踌躇半晌,才压低了声音劝他:“姐夫,这不算什么,你几时备好酒,叫我一声就是。只是……有人愿意跟你合伙,这是大好事儿,不管怎么说,已是作了亲的……何苦这样算计人家?”虽然明知道那边是姐夫的妾的娘家人,石掌柜还是忍不住提醒一声,生意人失了诚信,叫人看不起,往后就没法再立足了,姐夫做了大半辈子行商,怎的就忘了这个道理? 程大叔脸色有些不好看了,.板起脸望了望店外,又瞥一眼春瑛,春瑛早已装模作样的拿了块抹布这里擦擦,那里擦擦,扮做打扫卫生的丫环。 程大叔平时来得少,又恍惚记得.妻弟家是借了个小丫头的,也没把她放在眼里,只是板着脸对石掌柜道:“你当我不知好歹么?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人?平白无事拉你合伙开铺子,又只要你出一小份?他家是经商做老了的,万没有便宜外人的道理!我家暮娘原是庶出,没了父母,只能跟着姐姐姐夫过活,没少受他们的气,出嫁了也没副好妆奁。这还是亲手足呢!这回合伙的事,是暮娘悄悄打听了,我才知道其中缘故的。原来他家极有钱,只是待人刻薄,名声儿不好,只得收了家乡的生意,到别处找营生。他看中了京城的布料生意,却又不认得人,怕守不住财,见我是京城人士,人头又熟,才拉我入伙的。你说,这等jian商,若诚心待他,就怕铺子开了一两年,他做熟了,便一脚将我踢开,我岂不是白费力气?!还不如自己先动手!” 石掌柜听得眉头大皱:“既是这.样不妥当的人,别管他就是了,为何还要把银子拿给他使?你那妾跟他家好歹有亲,需得防日后见面不好看。” “你这糊涂虫!”程大叔一脸恨铁不成钢,“没有他的银.子,我哪里能拿下这么大的铺面,开这么大的布庄?!横竖他家有钱的很,也不在乎这一两千银子,有亲又如何?暮娘进了我程家的门,就是我程家人了,哪里有还念着娘家姐姐姐夫的道理?!你到底要不要合伙?要就拿银子来,等咱们把那铺子拿下,京城里的同行就再没人敢瞧不起我们了!” 石掌柜想了又想,束手不语,但那表情显然是不愿.意了,程大叔沉了脸,气恼地道:“我就知道!你们姐弟都是一路货色!一点儿魄力都没有,就算银子到了眼前,你们也不晓得去拣!你姐姐成日骂暮娘是狐狸精,只会花我的钱,可暮娘知道我的打算,不但没拦着,还劝我多投些本钱,免得叫她姐夫辖制住呢!这才是贤内助!叫你姐姐多学着些吧!”说罢甩袖去了,任石掌柜在后面怎么叫,他也不肯回头。 春瑛拉住石掌柜:“掌柜的,别理他了,咱先去看看.大娘。”后者这才作罢。 后楼上传来轻.轻的脚步声,瘦了一大圈的程大娘走了下来,怔怔地望着远去的丈夫,一屁股坐在楼梯口上,拿起帕子就哭:“杀千刀的……我嫁了他十几年,哪里做得不好了?他居然说我不是贤妻,我呸!呜呜呜……还不是因为被那小贱人迷住了……” 石掌柜满头大汗地上前劝她:“姐姐,别哭了……叫人看了笑话……”他往外头看了看,见没什么人留意店内的情况,才松了口气,好生劝了姐姐几句,又道:“姐夫也是一时气急了,才胡乱说话的。其实那商人若真跟姐夫合伙了,对姐夫也有好处,谁不想有自己的铺子?姐夫做了十几年行商,也是时候稳定下来了。姐姐,你便把银子拿出一些来给他花用又如何?本就是他多年赚得的,你把持在手里不给他,怎么说也不占理。何况姐夫开了铺子,就不用天南地北地跑了,只需守在京里。你好生看着他,也省得他再有外心,弄几个妾来气你。” 程大娘听了骂道:“我才不给呢!谁知道他拿了银子会做什么?都给那狐狸精花了,我跟儿子岂不是要去喝西北风?!”顿了顿,又委屈地哽咽道:“如今他都不把我放在眼里了,等真开了铺子,那贱人的娘家人成了你姐夫的大财主,哪里还有我站的地儿?到时候随便安一个罪名给我,将我休了,我还作梦呢!”她哭得越发大声了。 春瑛也深以为然地点头道:“程大娘这话说得对,银子还是攒在手里更稳当。”程大娘抬头看了她一眼,似乎很是欣慰,石掌柜却苦笑说:“小春,你少说两句吧,姐姐若真为银子跟姐夫翻了脸,以后就难回转了!” 春瑛正色道:“有一就有二,程大叔纳了一个妾,谁知道以后还会不会纳第二个?瞧他这说话行事,如果不是没钱了,哪里会把大娘放在眼里?把钱都给了他,以后大娘和苏洛苏伊还怎么过日子?难道真要看那个妾的脸色?男人变了心,就再也不可kao了,还不如自己拿了钱,不用求人来的好。” 这话说得程大娘心有戚戚焉:“正是这话,我若没儿女,就不管他了,回了娘家也能过,可我总不能丢下两个儿子……”她又哭了起来。 石掌柜不由得叹气:“既这么着,姐姐就把钱都留下吧,只是姐夫好不容易得了机会,总得助他一把。改日我替他引见几个相熟的绸缎商,再凑二百两银子送过去,省得姐夫真跟姐姐翻脸,一家人倒成仇人了。” 春瑛忙劝阻道:“掌柜的,先别忙着给钱。我总觉得这事儿有些蹊跷。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出两成的钱,再找到铺面,就能占一半的股?他要找本地人合伙,多少有实力的商家找不得,偏偏要找程大叔?”程大不过是个区区行商而已,满京城一抓一大把,不过春瑛可不敢把这话说出口,只是说:“既是出了名刻薄的人,哪有这么傻的?可别是骗人的吧?” 程大娘止住哭声,瞪大了双眼问:“不会吧?那人我见过,穿得极富贵,他老婆全身上下的金首饰就够一百两的了!就是那小贱人,也是满身绫罗绸缎的,还认得几个字,会弹琴画画儿,分明是个有钱人家的小姐。” 春瑛觉得有些好笑:“认得几个字,会弹琴画画,这就叫小姐了?不是我说,真是有钱人家的小姐,哪里肯嫁到商人家做妾?那个商人如果是想到京城做生意,又没依kao,直接将妻妹嫁给做官的不就行了?不是说她长得很漂亮么?攀不上大官,有头有脸的富商家多了去了!哪里轮到程大叔呀?”又老又有妻有子。 “我男人很差么……”程大娘嘀咕一句,觉得春瑛的话有些道理,心下不由得惶然,“这……兄弟,你说该怎么办?” 石掌柜也犹豫着:“若真是骗人的,拦住姐夫就是了,可若不是……” 春瑛却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我是没见过程大叔的妾,不过小飞哥见过,他家里做过脂粉生意,对这些东西很清楚,是他告诉我的,说那个妾用的胭脂香粉的牌子,在江南一般良家妇女都不会用,只有那些青楼女子,或是当人侍妾的,才会用它。” 程大娘激动地抓住她的手臂:“此话当真?!”春瑛吃痛,勉强点了点头,她立刻兴奋地站起身来:“我这就揭穿她去!”吓得春瑛和石掌柜忙忙拉住她:“使不得!现在去,根本没人信!” 程大娘气恼地嚷道:“她既是骗子,就该早些揭穿她,叫她上衙门挨板子,赶出程家的门!再迟一步,程家的钱就叫她搬走了!” 春瑛和石掌柜死死拦着她,闹成一团,胡飞跟街坊们寒暄完,想找春瑛,结果一走进云想阁就愣住了:“这是……在做什么?” 春瑛忙把事情简单说了一遍,胡飞皱眉道:“程大娘,你如今去说,也是白费,反倒打草惊蛇了,倒不如冷眼看着,等她动手再说。” 程大娘不依:“难不成叫我看着自家的钱被她骗光了不成?!” “银子不是还有你这里么?”春瑛小声在她耳边道,“大娘,你不给钱是应该的,以后就算程大叔被人骗了钱,也不至于血本无归呀?到时候你在他眼中,就是大大的贤妻,是救世主了!”程大娘眼中一亮,瞥了春瑛一眼,笑骂着拧上她的脸蛋:“小丫头,原来你不是傻蛋嘛!” 春瑛痛得眼泪都出来了,心里大骂,脸上却还要挤出笑容来。好不容易安抚住了程大娘,她又硬着头皮听对方yy程大叔良心发现浪子回头后会怎么做,过了大半个时辰才拖出身来,胡飞已经跟石掌柜谈好店里余料的事了。 石掌柜笑道:“我还当你忘了,正准备把那些碎料子都扔了呢,你既然来拿了,索性以后都拿去,只需给几百钱请伙计们吃酒。往后发了财,可别忘了我们呀。” 春瑛心里嘀咕着原来不是免费的吗?不过几百钱也不算多,总算了结了一件心事。她与胡飞对望一眼,眼中都流lou出笑意。 余料装了大半架马车,春瑛又和胡飞到附近几个相熟的绣活寄卖处转了一圈,收购了一批便宜又精致的荷包手帕等物,顺便考察了几家脂粉铺子的价钱,见天色不早,便高高兴兴回家去了。 春瑛在车里翻看着收来的绣活,忽然想到,全kao收购成本太高了,自己做却又做不来,想要卖高价的话,还是得要新鲜花样才好,当初母亲接大少奶奶绣庄里的活计时,就有一大本花样册子,不知道能不能借来用用? 第一百一十三章 做生意不容易 晚上路妈妈过来的时候。春瑛就拿这个问题问她了,结果路妈妈一脸奇怪:“怎么不能用?绣花样子不就是用来看着绣的么?” 春瑛道:“可那是大少奶奶的绣庄专用的不是吗?我拿来做绣活卖,真的可以吗?” “当然可以。”路妈妈有些好笑,“绣庄画出的花样,既是要做了卖出去的,也就防不了别人学了,人人都是这样的,见了别人的花样好,便也学着绣。再说,自打你爹到了小陈管事手底下办事,我怕太太不高兴,便没再给大少奶奶的绣庄做事了,如今不过偶尔做一两件托人寄卖罢了。花样册子也是去年的,里头的东西早有人学了去。你没瞧见,外头的姑娘家十个里倒有三四个身上有荆家绣庄的花样?” 说得也是,现在哪里有知识产权的说法?除了一些图案是普通民众不能用的以外,一般的花呀草呀,还不是随你怎么折腾么?见了别人的衣服上、手帕上有好看的刺绣,就自己回来也绣上一份。春瑛想起自己在侯府里时,也见过这种事,便放下心来。 倒是路妈妈忍不住奚落她:“花样儿算什么呀?你当荆家绣庄卖的是花样儿不成?人家卖的是手艺!就算是一样的花。他家绣工绣的,就比你自个儿绣的强一百倍!不是娘瞧不起你,光有好花样是没用的,想要叫人稀罕,还得看针线做得如何!” 春瑛撇撇嘴,她当然知道这个道理,她这几个月也进步很多了,不然也没那么大的自信敢拿出去卖。她道:“娘就放心吧,如果我绣的东西卖不出去,就当练习了,横竖不费什么钱。不过娘以前用过的绣花样子什么的,下回来时能不能给我捎上一份?” 路妈妈应了,只是还有些迟疑:“你要做针线活卖,这我不反对,只是……那什么小飞哥真可kao么?你如今也大了,还跟着人出门抛头lou脸的,要是惹来什么闲话……” “我管别人说什么!”春瑛不乐意了,“我才十二岁,没偷没抢的,跟着小飞哥出去摆摊叫卖些脂粉头油,来光顾的自然也是大姑娘小媳妇,有什么闲话可说?娘,我存了好几个月的银子也不知道被谁贪了去,如今手里只有一些碎银,再不想办法挣钱,难道真要坐吃山空?小飞哥的生意,我又不用出本钱。不过是帮着出出主意,再做些针线寄卖,跟着去虽说劳累了点,但分钱时就硬气多了。娘放心,我不会天天去的,我还要做活呢。” 路妈妈听她这么一说,也对那十几两银子耿耿于怀:“我跟你姐姐说过了,叫她悄悄儿在府里打听,看是哪个眼皮子浅的把你的东西贪了去!包管叫她吐出来才好!”顿了顿,又有些心疼地望着女儿道:“丢的银子虽多,你也不用太过辛苦。如今不比以往,你爹眼看着就要升副管事,家里搬了大房子,手头也松多了。即便少了你一份月钱,娘也不会少一口吃的。你只管在二叔家里安心住着,挣钱什么的还是缓缓吧?” 春瑛皱眉道:“娘这是什么话?钱哪里有人赚多的?就算不想着赎身的事,也当预备着什么时候有急用。我整天闲着也是闲着,能挣钱当然更好呀?”她心里有些泄气,觉得父母似乎又开始求稳了,不再存有拖籍的念头,她只能说得委婉一些:“娘。你跟爹别因为如今日子好过,便心满意足了,人总要向前看的,大少爷如今不是又起来了吗?谁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呢?还是要做好万全准备比较妥当。” 路妈妈犹豫来犹豫去,觉得女儿的话也有些道理,便勉强依了她,却又嘀咕起了胡飞:“那什么小飞哥真的可kao么?从没见过……” 春瑛有些好笑,看来胡飞剃了胡子,老娘就认不出他了,于是便道:“你也见过的,他不是坏人,不信问问二叔?娘信不过我,总还信得过二叔吧?” 路二叔笑着走过来,递了一个小包袱给路妈妈:“这是先前说的东西,请嫂子帮我收好。”然后坐下,把胡飞的来历简单说了一遍。 路妈妈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他?”接着又有些忧愁,“可是……我听说他是个忤逆子,人品不好……” “那是他兄长诬谄他的!”春瑛急忙为朋友分辩,“他不是那样的人,娘,你不知道胡家人有多过分,居然把他母亲逼死了,还强迫他离开京城!” 路妈妈唬了一跳,路二叔忙道:“别人的家务事,我们也管不着,只是看他为人不错,才帮他一把。胡家再有能耐,也不敢对我们侯府的人做什么。嫂子只管放心就是。那胡小哥,我觉得有几分小聪明。将来说不定有大造化,如今卖他一个人情,将来他总要感激咱们的。” 春瑛看了二叔一眼,没吭声。路妈妈却面lou笑容:“这话说得不错……” 院外有人敲门,春瑛跑出去开了,却是胡飞,手里拿着一个竹编的盖盒,微笑道:“听说你母亲过来了,我买了几样点心,请她老人家尝尝吧?” 老人家?!春瑛回头看看三十来岁的老娘,忽然被雷到了,木然地接过点心,然后看着胡飞向自家母亲和二叔行礼打招呼。路二叔迎上来跟他说了几句话,便送他出门了。 他一走,路妈妈立刻笑着走过来道:“上回见面是就觉得奇怪了,原来真是个孩子,比春儿大多少?五岁?六岁?”她从女儿手中夺过盒子,见里面装了半盒糖火烧与半盒红豆杏仁蒸糕,闻起来颇为新鲜香甜,便满意地笑了笑:“他倒还知道礼数,不是个轻狂的,虽是个少爷,倒没什么架子……”还颇有深意地瞥了女儿一眼。春瑛顿时毛骨悚然。 老娘……不会是起了什么古怪的念头吧? 幸好路妈妈没说别的。只是在二叔回来后,又再重申一遍出远门的注意事项,及要带给丈夫的话,回头又嘱咐了春瑛半日,才走了。 第二天一大早,路二叔就起床洗漱,准备出门。春瑛早早做好了早饭和让他带在路上吃的糕饼干粮,严严实实地装了一大篮子。正在清点是否有行李遗漏时,院外传来少年叫声:“路二爷在家么?主子就要启程了。” 路二叔闻言皱了皱眉,跟春瑛匆匆交待两句,叫她躲到门后。便提起行李出门。春瑛听到他在门外跟那少年说话:“南秋?怎么是你来?”那少年低声回答:“王管事昨儿夜里发的话……” “既是王管事发的话,倒也罢了。”二叔的语气似乎有些僵,“这回跟大少爷出门,不是玩的,你可得老实些!别闹事!若叫我知道你小子藏了什么鬼心思,你也不用回来了,给我在外头自生自灭去!” 少年没了声响,春瑛在门后暗暗惊讶,她还从没听过二叔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呢,听到马车轮声远去,她才走出来,锁好院门。 接下来的十来天里,春瑛都忙着做各色针线,包括颜色鲜艳的大小荷包香囊(胡飞独家香料配方)、花样儿别致的绢帕丝帕、做工讲究的额帕包头帕,又添了几个绣了青松翠竹的扇坠,并十来双绸袜布袜,再打了二三十根络子,都是简单的花样,却添了些琉璃珠子在上头,看上去颇象那么回事儿。她做得手指头都快秃了,做成的活计连同从别处收来的,满满当当地摆满了一个货箱。 而胡飞也没闲着,除了每日继续打听脂粉头花的行情,并依次低价购入货物外,他还自己做起了装货用的货箱担子。春瑛提供了构思,把箱子做成一层层抽屉似的,货物摆在里面,叫卖时便抽出来,平时收好了不会弄脏。只可惜由于胡飞手艺有限,这样的货箱有个缺点,就是上头的抽屉抽出来后,便会挡住下面的几层。春瑛心中很是遗憾,但也只能将就了。 脂粉头油绢花与各色银、铜、鎏金首饰占了满满一个货箱,连同另一个,看起来也有几分卖货郎的行头模样了。春瑛高兴地怂恿胡飞,挑着在小院里走一圈试试,结果胡飞肩上扛着两个货箱。咬了半天牙,才勉强挑起了一尺高,走路却是休想。 春瑛懊悔得不行,胡飞也满面通红,两人都只想着要让自己的货物尽可能丰富些,却没考虑过体力的问题。胡飞毕竟从小养尊处优,哪里干过粗活?要他挑这么重的担子,着实勉强了些。两人只好再重头收拾货箱,减了一半货去,又有魏公出主意,将货箱做了一番修改,减轻了重量,胡飞这才终于顺利地挑起担子在小院里走上一圈。 问题暂时解决了,应该到什么地方叫卖好呢? 春瑛的意见是在东城人烟密集处。这里的居民一般比较富庶,妇女也有闲钱买脂粉首饰,而且对于同样住在东城的两人而言,来回也比较方便。相比之下,北城的治安太差了,很容易被人抢劫,而西城又多是贫民,南城住家太少,中城是达官贵人们聚居的地方,轻易进不去。东城显然是最好的选择。 胡飞却不同意。东城的确是多富人,但富人却未必看得上他卖的东西,而且东城的卖货郎太多了,竞争激烈,他宁愿到城郊各大小村庄里叫卖。那里的姑娘家,轻易出不得门,即便是能进城赶集,也未必能买到这么好、这么齐全的脂粉头花。最重要的是,京城里的卖货郎,少有肯到城外乡下地方去的。 春瑛想了想,觉得他有道理,便一咬牙,点了头。 两人头一天出门做买卖,只挑着担子走完一条街,胡飞便有些支持不住了,到底还是租了一辆小马车,才把货物和人一起送出了城。胡飞愁眉苦脸的,春瑛也心里不是滋味。如果生意不好,连车钱也没挣回来,他们就亏了。 起初他们只能到比较近的村子去,因是生面孔,最初半天还真是受了冷遇,村里的老人似乎怀疑他们是来拐村里女孩儿的,自他们一进村就紧紧盯着。春瑛抹着冷汗,扮天真小女孩儿样,直朝胡飞叫“哥哥呀,我渴”、“哥哥呀,我好累”、“哥哥呀,这里没人买我们的东西,咱们还是走吧”,才让那些人的脸色松动了些。过了晌午,他们又累又饿又渴地啃着干粮时,终于迎来了第一个主顾。 万幸的是,胡飞带去的货物极受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们欢迎。有了第一个顾客的宣传,很快就来了第二个、第三个。村子的购买力有限,但春瑛与胡飞还是在半天时卖出了八块手帕、两个香囊、四根簪子、十九朵绢花、七盒胭脂与一瓶头油。当他们累得半死地回到自己家时,点算一下今天挣得的钱,除去成本、租车与干粮的支出,还有一钱四分银子的盈余。 两人大大松了口气,互相看了一眼,眼里都流lou出喜悦来。 做生意真不容易,但今天好歹是一个不错的开端,不是吗? (两只菜鸟的艰难奋斗史……) 第一百一十四章 在艰难曲折中前进 有了一个好开始。并不意味着一帆风顺。 春瑛与胡飞在城郊走了几天,去了两三个村子,便觉得吃力了。两人都是没走过远路的,即便有小马车代步,也颠得全身都快散了架。胡飞更是被扁担磨得两个肩膀都破了皮,春瑛不得不用粗棉布层层叠叠地缝成垫子,让他挑担子时垫在肩上。即使如此,他的肩膀还是红肿了起来。 春瑛从二叔留下来的药里翻找出两瓶能用的,送去给胡飞擦,后者呲牙咧嘴地自行敷了药,换上干净衣裳走出门,看着坐在院中的春瑛苦笑:“我虽说自打懂事便看着人做生意,可直到这两日才明白,银子有多难赚,连先时替江叔跑腿找买家时的难处都不算什么了,路叔铺好路子让我做中人赚钱,真真是白送钱给我使!” 春瑛笑了笑:“赚钱当然不容易,可是这样赚来的钱,也让人更有成就感吧?” “那倒是,只是这赚来的钱,却未必够我们过日子。”胡飞坐到板凳上。看着春瑛手里的账册,笑容里又添了几分苦涩。 可不是吗?头一天的成绩是不错,但一个村庄的购买力是有限的,他们不能天天到同一个地方去,只能每两天换一个地方,计划等十天半月后再转回来。可那毕竟是在城郊,两人脚力不行,只得雇小马车代步,一天下来,即便有盈余,也要大大缩水。两人计算过,如果不雇车,光kao两条腿,每天赚的银子起码能翻一番。 然而,凭他们的体力,真能kao脚走吗?只怕还没出城门,便已累得走不动了。 胡飞想到自己挑不动担子时,还要kao春瑛帮着扶货箱,好为自己减轻负担,便脸色羞红,似乎觉得自己身为男子汉,居然这么无能,实在是没脸见人。他小心地瞥了春瑛一眼,低声道:“要不……我明日独自去吧?你就留在家里歇歇,顺便……省一份城门税……” 春瑛忍不住白了他一眼:“现在不是省一份城门税的问题!”多一个人的确要多交两回城门税,可是少一个人,他根本连城门都出不去。那有什么意义呢?想了想,她一拍矮桌:“索性不出城了!咱们就在城里卖!” 原本出城,是考虑到城里同行竞争大,顾客又未必看得上他们的便宜货,但几天下来,证明城郊村庄的购买力有限,他们的体力又不足,又雇车又交城门税的,赚的钱都花在这里地方上了,他们连好吃一点的干粮都不敢买,只能自己做最便宜的无馅粗粮馒头,再用竹筒带白开水。 春瑛道:“我看城里也不错,出东便门时,你也看到了吧?头条胡同那一带,也住不少人呢!都是小老百姓,正是咱们的好主顾!既不用出城门,又不用雇车,只需辛苦一点,挑担子过去就行了。大不了一路走一路卖,累了就停下来吆喝几声!说不定运气好,没到地方就把货都卖光了呢!” “这……”胡飞有些迟疑。“可我好象瞥见那边也有人做这个生意……” “有竞争者怕什么?!”春瑛反驳道,“只要东西能卖出去就行了。咱们的胭脂头油都是仔细挑的上好正版货!首饰绢花虽然不贵重,花样也算精致,价钱合理,针线活更是精品!明儿再买些针头线脑呀、梳子手镜什么的回来,开拓日用品市场,我就不信卖不出去!” 她越想越觉得这么做才是正道,满京城哪里没有卖货郎和卖花婆子?就算是侯府后街,除了常见的那个婆子,偶尔还有个大叔挑了针头线脑来卖,只不过不是常驻罢了。竞争者不可怕,可怕的是实力占绝对优势的竞争者。他们的货又不比别家的差,才不怕跟别人争呢! 胡飞迟疑了一下,缓缓摇头:“我知道你的意思,可这对我们来说……未必有利。我们在别人的店里买进货物,本就只比正价便宜一二分,因是到城外卖的,才能卖高一点,若还在城里卖,别人见我们比别家贵,又怎会买?” 春瑛仿佛被人兜头淋了一盆冷水,顿时清醒过来,懊恼地拍着脑袋,想了想,咬牙道:“那咱们就到同行少的街区叫卖,先捱过这几天,把手上的货清了再说!到时候专门进那些卖得好的货物,多进一些,把价钱压下去!宁可少赚一点。也比去城外又累又花钱强。”她忽然想到一个主意:“对了!我们不一定要到东便门附近去,干脆直接去朝阳门!那里人多又热闹,还有通州来的客商经过,他们可未必有时间精力去逛京城买绢花脂粉,咱们索性给他们提供点便利吧?” 胡飞眼睛一亮,笑着点头。 他们第二天就跑朝阳门去了。这里离侯府近些,又多客商来往,不论是春瑛还是胡飞,都担心过会遇到熟人,但一天下来,两人便放下了忧虑。他们现在晒得又黑又瘦,春瑛改了发型,又长高了,胡飞换了短褐,又剃了胡子,就算有人觉得他们眼熟,也不会认出来的。 朝阳门一带果然繁华热闹,虽然街上也有别的卖货郎,街边还有正经的脂粉首饰铺子,但春瑛与胡飞还是顺利地清了一半货去,卖价比先前在城外还有再高一些。照这个速度下去,再过两三天,他们就得再进货了。 两人高高兴兴地挑着担子回家。原本沉重的货箱都变得轻盈起来。春瑛一手扶着担子后方的货箱,一手伸着五个指头,细细盘算今天的收益:“银簪和鎏金首饰卖得最好,虽说主顾都是挑夫、随从什么的,但也愿意给家里人买点礼物。倒是铜簪不大受欢迎,果然还是太寒酸了吧?若是卖不出去,索性做个搭头,来个买一送一,把别的货物价钱捎捎提高一点,招揽客人吧?” 胡飞没回头,却连连颌首:“这主意不错——除了簪子。下回也该进些镯子戒指耳环什么的,南边出产的脂粉头油却是不必了,只专门进京城里有名的几个脂粉铺子的货。荷包香囊什么的……是不是绣些‘路路平安’‘财源广进’之类的吉祥话上去?” 春瑛想了想:“有些俗了,不过立意还是好的,只是这种事通常是家里老婆给丈夫做的吧?” “话不能这么说,谁不愿意随身带点儿吉利的东西?” 春瑛轻笑:“好,就依你,反正不费什么事。”这个时代的绣品,若要绣点字在上头,除非是正经绣画,或是高门大户的千金小姐所制,否则多半是歪歪扭扭的,她也无需要求过高了。 一路回家,他们也没忘吆喝几声,顺便做成了几桩生意,回家一清点,今日真是大丰收了,扣除成本和杂七杂八的支出,居然赚了三两多银子! 胡飞叹道:“果然,到底还是外地的客商有钱,加上我们不出城门,不雇马车,花费立时便少了。不过今儿也是遇上有几个船队到了通州,才有这么好的生意,平时可未必能卖出去这么多。” “又不是海港,除去冬天运河冰封停航的时候,几时没有船来?”春瑛不以为然地道,“再说,要是真的天天都那么好生意,早吸引无数卖货郎去了。咱们今儿是走运,但也没必要患得患失的,咱卖的又不是吃食,卖不出慢慢卖就是了。”她细细算了今天的账目,做好册子,拿给胡飞看:“你瞧我算得可对?” 胡飞迅速心算一遍,笑道:“都对了。妹子如今是越发能干了,原本识字就有够了不起的。如今连算帐都会了,针线也做得好,厨活也拿手,还有什么是不会的?” 春瑛得意地翘了翘鼻子,嘴里谦虚几句“哪里哪里”、“过奖过奖”,其实心里高兴得很,只是看到胡飞望向自己的眼中似乎含了笑意,才稍稍收敛了些,装模作样地起身清点卖剩的货。 胡飞忍住笑意,立色道:“这几天买绣花帕子的人少了,我问了几个主顾,都说不是针线不好,而是觉得这玩意儿都是女孩儿家自己做的,无需在外头买。从前在城郊的村子里,那些大姑娘小媳妇买我们的帕子,原也是看上头绣的花儿新奇,买回去做样子的,还有不少人专买素帕,图那料子上乘。我看,索性你也省下功夫,专门裁些素帕卖吧,不用再花心思绣东西上去了。” 春瑛听了,虽有些失望,但还是点点头:“好吧,反正人人都觉得自己针线比别人强……”她明明已经进步很多了…… 在朝阳门市集叫卖了几日,他们便清空了存货,赚的银子除去税金与成本,也有七八两利润。胡飞按各人的劳动比例,分了春瑛二两,春瑛没收,反而劝他别急着分银子,把赚得的钱拿去进更多的货,再接再励的好。胡飞怎会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觉得春瑛多日辛苦,想让她开心些罢了,听了她的话,便把钱收回了。 这回进货,胡飞对货物的种类、数量都心中有数,次日一大早便去了脂粉首饰铺子,打算用低价多进一些,顺道看看有什么中人的生意可做。春瑛也没闲着,她一直惦记着素帕的事呢,手里的纯色纱罗料子没剩多少了,她得到云想阁向石掌柜进货,于是也换了出门的衣裳,独自往福宁街去。 上回坐小马车随胡飞过来时,她已经记下了路线,这回倒没花太多功夫,路上问了几个人,又顺便考察了几个脂粉铺子和卖货摊,到达福宁街时,已经是中午了。她一摸肚子,有些饿了,想到云想阁未必有吃食招呼她,便往贾嫂的小食摊方向走,打算买一碗豆腐脑填填肚子。 到了摊子前,她才开口笑着向贾嫂问好,便察觉到贾嫂望向她的目光有些异样,只是对方很快便恢复了常态,微笑着问:“春姐儿来一碗豆腐脑么?一份卤汁,不放葱蒜?” “贾婶子还记得呀?多谢了。”春瑛笑着跟贾嫂说完话,便把目光停留在她前面的小推车上,脑中迅速闪过一个念头:她怎么就这么笨呢?!胡飞挑担子辛苦,她怎么就没想到做一辆小推车?把货箱放在车板上,岂不比挑着走来走去轻松多了?! 暗暗决定回家后向胡飞提议做一辆推车,春瑛忽然看到旁边的芸姐给自己做了个眼色,她有些好奇:“怎么了?” 芸姐憋红了脸,迅速望了母亲一眼,低头转过身去了,春瑛瞥见贾嫂眼中的一抹厉色,十分诧异。说到贾嫂跟自己的关系,也就只有石掌柜一家了吧?她接过对方递过来的豆腐脑的同时,试探性地问了句:“我今儿特地回来看掌柜的呢,他最近……可好么?” 第一百一十五章 仙人跳 听了春瑛的问题。贾嫂有些不自然地笑笑:“春姐儿这是什么话?掌柜的自然好得很,没病没痛。”“他家里出事了!”一旁的莉姐迅速抬头cha了一句,不可避免地又遭到母亲的瞪视。 春瑛吃了一惊:“出事了?出什么事?!”她盯着贾嫂发问,后者欲言又止地,半晌才冒出一句:“别人家的事,我却不好说,春姐儿回去一问便知道了,你多劝掌柜的几句,请他多保重自己吧。” 春瑛在福宁街住了几个月,常替石掌柜跑腿,买个豆腐脑或送点书本纸墨给冬哥之类的,与他们母子四个也算有些交情,但这交情却是有限的,贾嫂持身甚正,既不让人说她闲话,也不说别人闲话,春瑛一听她这么说,就知道问不出更多的了。 她胆战心惊地,连豆腐脑都顾不上吃了,转身就要跑,却被芸姐拉住。拖到一边,小声说:“别急,没出大事儿。”说罢偷偷瞟了一眼母亲,再把声音压低了些:“这几日街上人人都在传,说程大娘跟程大叔闹了一场,程大叔要休妻呢,大娘已经带着儿子搬回石掌柜家住了,如今铺子里人人都在发愁。” 春瑛张大了嘴,有些糊涂。程大娘怎么又闹了?不是叫她忍一忍,等程大叔识破骗子,就会老实了吗?她抓着芸姐问:“程大娘是为什么闹起来的?你可听说了?” 芸姐稍一踌躇:“是什么我也不清楚,只隐约听见她骂家里那个妾是骗子,程大叔才跟她翻脸的,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贾嫂皱着眉高声叫女儿回去做活,芸姐只得转身去了。春瑛默默地付了钱,一边吃着豆腐脑,一边望向程家院子的方向,又转头看了看云想阁,忽然觉得什么胃口都没有了。 来到云想阁门前,店里果然一片冷清,两个伙计无所事事地,一个百无聊赖地趴在柜台上发呆,一个坐在角落里偷偷打盹,却不见石掌柜的踪影,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味,难道有什么人病了吗? 春瑛踏入店中,正要问伙计石掌柜的去处。便看到后者盘腿坐在柜台后的地板上,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春瑛跟伙计打过招呼,才小心走过去问:“掌柜的……你还好吧?” 石掌柜有气无力地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是小春呀?来看我们吗?有心了……”春瑛一阵尴尬,不敢说自己是来进货的,便小声问:“我方才在贾嫂的摊子上听芸姐说了……怎么会闹到这个地步?” “贾嫂?”石掌柜猛地抬起头,一脸凄然,“是她告诉你的吗?!她很生气吧?” 春瑛吓了一跳:“不……她没说,是芸姐告诉我的,不过看起来她们母女三个都很担心……” 石掌柜lou出一丝喜色:“真的?贾嫂子真是好人哪,姐姐这么失礼,她也没放在心上,还担心咱们家……”他低头不好意思了一阵,才爬起来拉着春瑛到后院:“来来来,你给我说说,贾嫂子是怎么说的?” 春瑛一头雾水地跟他去了,还瞥见柜台后的伙计好奇地目送他们离开,连角落里打盹的那个也支起了一边眼皮。她心里不由得嘀咕,难道这件事里头还有什么八卦不成? 果然,当她把自己在贾家小食摊上的经历详细说出来后,石掌柜又是欢喜又是惭愧地道:“贾嫂子多好的人哪!姐姐心情不好,迁怒于她。说了许多难听的话,害得她被人指指点点的,还是志良叔说了句公道话,才替她解了围。我原以为她从此便恼了我,再不理会我了,连冬哥儿都不肯再上咱们家的门!没想到她还这样关心我……”他的脸微微红了。 看到这么“有福气”的大叔在自己面前lou出扭捏的表情,春瑛只觉得惊悚无比,为了挽救自己的幼小心灵,她连忙扯开话题:“大娘为什么心情不好?上回我来时,不是说好了不把那合伙人是骗子的事说出去的吗?怎的大娘又闹起来?” 石掌柜收敛了羞涩,叹了口气:“这事倒不怪姐姐,都是那个暮娘的错!她不知给姐夫灌了什么迷汤,姐夫居然昏了头,把苏伊打了个半死,苏洛半夜哭着跑来求救,我们才将两个孩子带了回来。我问了苏洛,才知道苏伊偷听我和姐姐说话,知道那个暮娘是骗子,便去翻她的东西,结果被她发现了。” 春瑛忙追问:“苏伊没事吧?伤得重吗?” “只是皮外伤,看过大夫,用了药,已经好多了。” 春瑛松了口气,又问:“你们跟程大叔说骗子的事了?他没信?” “当然没信,他还以为我们是要拦着他发财呢。”石掌柜撇撇嘴,“他说要跟他合伙的那个商人,把在京里置办的新宅子的房契都押在他那儿了,至少也值两千银子,即便铺子的定金先由他垫着。他也没觉得自己吃亏。早上在外头见着他时,他还说昨日请了几位生意做得极大的绸缎商吃酒呢,那一脸得意……活象没见过世面似的,那几位爷还是我介绍给他的!”顿了顿,他凑近了春瑛道:“那日听你和胡小哥说那商人是骗子,我还半信半疑,如今想想,果然古怪得很!那人口口声声说自己多有钱,可除了他们一家全身的行头,另请过一顿酒,便没再付什么银子,连宅子也是忽然就有了,也没听说请了谁做保。要知道他们可是外地人,在京城置产,哪是这么容易的事?居然也没跟姐夫说一声!姐夫整日家说自己马上就要赚大钱,其实花的都是他自己的银子,亏他在南北闯荡了二三十年,连这点小诡计都没瞧出来!” 春瑛诧异地问:“他这都没警觉吗?你们跟他说了,他还是不肯信?”她觉得有些难以想象,程大叔可不是菜鸟呀! 石掌柜冷哼:“我们都成他仇人了!故意拦着他发财的!还说姐姐犯了善妒和恶言两条罪,要把姐姐休回娘家!姐姐拉着他哭儿子,他还一脸爱理不理的,说儿子有暮娘管教。用不着姐姐,还要姐姐把他的家财都还回去。听他说的都是些什么话?!我都忍不下去了!” 春瑛听得恼火:“这样的渣还理他干什么?!任由他被人骗吧!” 石掌柜连声称是,但末了,还是叹道:“他到底还是我姐夫,看着他被人骗,却帮不上忙,我心里着实难受。”他瞥了一眼楼上:“姐姐自那日后,便成天骂人,这两日才安静了些,只在房间里发呆,苏洛苏伊陪着她说笑。她也没lou过笑脸。可怜两个孩子,还这么小呢,往后该怎么办?” 春瑛听得心情沉重,打算上楼去安慰程大娘几句,却敲了半天门,也没人出来开,只得转回店中。石掌柜似乎有些精神了,还算热情地招呼着难得上门的顾客,待送走了他们,才回头对春瑛笑笑:“我差点儿忘了,你是来拿料子的吧?最近天气转冷,剩了好些细薄的纱罗料子呢,你若喜欢,便都拿了去,我打你七折。” 春瑛心中细细一算,觉得还是保守些好,她跟胡飞毕竟不是卖布的,要是东西压住了,就算不怕坏,资金也难以周转,于是便随石掌柜到库房里转了一圈,只挑了可以做素帕的四种纱料,分别是素白色的、雨过天青的、浅绯的和葱黄的,又另买了半匹大红软缎,连同一些零碎的料子,抱了满怀。 付了钱出来,她瞥见楼梯上有人,放眼望去,原来是苏洛,几个月不见,小男孩个子长了许多,却瘦了,他本就有些怯怯的,不象弟弟那么活泼,现在更显得瘦弱,见春瑛跟自己打招呼,他勉强翘了翘嘴角。便低头回房间去了。春瑛不由得心下暗叹。 回到家,胡飞已经回来了,她把今天的所见所闻都说了一遍,他听得眉头大皱:“这不行,总得想法子揭穿那伙骗子才好,不然石掌柜和程大娘都会被连累的,说不定还会欠下重债。” 春瑛睁大了眼:“不能吧?程大以前挣的钱都在大娘手里,只要大娘不交出去,将来程大没钱了,他们还可以过日子呀?” 胡飞有些惭愧地道:“上回是我疏忽了,我后来才想起来,程大叔长年在外贩松江布,京城里的大绸缎商,自然都是石掌柜介绍给他的,也就是说,他们都知道石掌柜与程大叔有亲。那骗子既然画了这么大一个饼,连美人计都用上了,必不满足于只骗走程家那区区一千几百银,若是借他的名头骗了那几位大绸缎商,拿了货转手卖出去换成银子,丢下程大叔就跑了,程大叔不但要背上这笔债,以后也没法在京城商界立足了!他还未正式休妻,程大娘与石掌柜便拖不了干系,即便真休了妻,程家的两个孩子却是逃不掉的。” 春瑛越听越是心惊,立马跳起来:“那我马上回去告诉他们!”“别!”胡飞起身压下她,犹豫了一下,才道,“天色已经晚了,还是我去吧,你好生在家里等着。想来他们还未得手,应该还来得及。” 胡飞匆匆收拾了一番便出了门,春瑛独自回到二叔家的小院,做饭、吃饭、洗碗,但心头总是有些不安,生怕今晚就会出事,又担心胡飞没法说服程大叔。她揪心了大半夜,才迷迷糊糊的睡下了,天一亮便睁开眼,匆匆梳洗了跑去找胡飞,却意外地听到魏公说,胡飞一晚上都没回来。 果然出事了! 春瑛担忧地在胡飞的小院里转圈圈,根本没法静下心来做活,过了一会儿,她一咬牙,索性换了出门的衣裳,带上零钱袋出门往福宁街的方向去了。 还未到目的地,她远远地便瞧见街上聚了不少人,一堆堆地似乎在议论着什么,仔细听听,依稀是“扎火囤”、“骗子”之类的词,她听得半懂不懂的,但也猜到必然是程家出事了,忙跑到街屋程家院子处,离得老远便听到程大叔在骂人:“你们早知道他们是骗子,怎么不告诉我?如今我的银子都被他们骗走了,还差点欠下巨债,都是你们的错!” 春瑛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但也暗暗松了口气。胡飞总算及时制止了这场仙人跳的骗局。 (先跟大家说声抱歉,明天我要出发去参加年会,十六号回来,虽然不知能不能保证更新,但我会努力的,到时候也许更的字数会少一点,请大家多多包涵~~~ ^_^ ) 第一百一十六章 程大娘发威 走得近些,春瑛便听到程大娘那熟悉的大嗓门:“我早就说那贱人是骗子了。是你被她迷住了不肯信,还说老娘是恶人!如今可算遭报应了,你很该给菩萨多上一柱香!要是官爷来晚一步,你不但没了银子,还会变成那些骗子的同伙呢!” 春瑛在围观的人群外围,跳了几下,都见不到人,但听程家夫妇的对话,事情似乎还没到不可挽救的地步,心里也松了口气,见路边有块石头,便索性踩上去往里瞧。 只见石掌柜头痛地拦住快要打起来的程大叔与程大娘:“姐姐,姐夫,你们都少说一句吧,大家都看着呢!” 程大叔这才醒觉过来,清了清嗓子,努力要摆出一副斯文人的架势,听到程大娘一声嗤笑,脸又黑了,两人眼看着就要再次打起来。 这时胡飞从人群外挤进院中,石掌柜一见便立刻迎了上去:“胡小哥。如何?” 胡飞拿出一张纸,面带为难地道:“这是……假的,那宅子的主人并未出售房产,房契上的印鉴俱是伪造,连中人的名字都是子虚乌有。” 程大叔猛地扑了过来:“这不可能!就算那人是骗子,屋子也不可能是假的!我去过那宅子,家俱陈设都不是一般人家能有的,还有丫头家丁!他把房契给我的时候,还有顺天府的衙差作证呢!” 胡飞遗憾地望着他,目光中带着一丝怜悯:“房主买那宅子并不是为了自住,一向是赁给进京的官或富商住的,租给那骗子几个月,房钱还没清呢。至于那衙差,我也到顺天府问过了,却是几个月前就因玩忽职守被撵走的人,想来是那骗子雇来哄大叔的,如今也已搬离了原本的住处,找不到人了。” 程大叔眼珠子一转,捻了捻胡须:“既是做熟了的,那房主怎看不出骗子的真面目?必是两厢勾结了来哄人银子!都是他把宅子租给骗子,我才会上当受骗!不行,我要上衙门告状,要他赔我银子!” 胡飞淡淡的提醒一句:“说来也巧,那房主正是顺天府许师爷的亲家,骗子欠了他几个月租金,他正要寻人晦气呢,许师爷出面请府尹大人签了海捕文书。想来已经发下去了。” 看着程大叔一脸失魂落魄的模样,胡飞抿了抿唇,转向石掌柜:“这院子刚刚转了手,所幸买主还未打点行李预备搬进来,我求相熟的差役代为说项,他已经答应卖回给原主,只是价钱比卖价要高两成,总计九十八两整。” 程大叔听了,顿时瞪大了眼:“哪有这个道理?!我要拿回被人骗去的房产,还要花高价?!我哪里有这个闲钱?!衙门本该直接判还给我才是!” 胡飞没理他,只看石掌柜,后者点头道:“劳驾胡小哥了,今儿真多亏了你,回头就去我那里领银子,尽快给人送过去。”胡飞点头,程大叔则立刻换了张脸:“哎呀,兄弟,你真是雪中送炭哪!我还以为如今世态炎凉,人人眼里都只有银子,却忘了,亲人到底还是亲人哪!我就知道你不会弃我不顾的!”还一脸感动地拍上妻弟的肩。 程大娘冷笑着一把xian开他。趾高气扬地道:“与你不相干!这宅子买回来,房契上写的便是我的名儿!你不是要休我么?他是我兄弟,几时成了你的亲人?!” 程大叔脸色一下变了,先是涨红,红了又黑,黑了又白,白了又青,变了几轮,才勉强挤出一个谄笑:“娘子说的什么话?咱们自然是一家人,那休不休的不过是玩笑,你怎么当真了?就算我一时糊涂,你恼了我,看在两个儿子的份上,你也别跟我计较才是呀?” “我呸!”程大娘瞪起一对圆眼,“你有也脸说儿子?!前儿苏伊被你打得可怜,那时你怎么不念着他是你儿子了?!你眼里就只有那只狐狸精,被人榨干了,一文钱不剩,倒厚着脸皮跑回来说我们是一家人?你真不是个东西!”说着说着,便悲从中来,哽咽道:“老娘自打嫁进你家,侍奉公婆,打理家务,又替你生了两个儿子,哪一样做得不好?老娘没日没夜地替人做针线,几年都没给自己添过新衣裳,千省万省,好不容易积攒起上千两的家业,还没享过一天福呢。你就因为那贱人说了几句风凉话,嚷嚷着要休妻,我怎的这么命苦呀?居然嫁给了你这么个东西!”一时伤心太过,便索性坐倒在台阶上大哭。 院外围观的人群窃窃私语,都在说程大叔果然不是个东西,他听了又羞又恼,忍不住斥道:“你这婆娘,还不住嘴?!我让你一分,你还嚣张起来了?天底下哪里有做妻子的当着外人的面数落丈夫的道理?!” 程大娘听了也恼了,顾不上伤心,便站起身叉腰大骂:“怎么?觉得我的话难听?那就给我滚出去!你不是要休妻么?你不是说我不该霸占你的家财么?!那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这是我兄弟给我买的院子,我和我儿子住着,跟你没关系,难不成你没谋成别人的银子,就来打我兄弟的主意了?!是了,你本就打过他主意,只不过我兄弟认清了你的真面目,没上当而已,不甘心是不是?要来硬的是不是?你挽什么袖子?伸什么拳头?你想打人吗?!”她敞开了嗓子大嚷:“杀人了——”立刻被程大叔捂住嘴,她使劲一咬,痛得程大叔哇哇乱叫,抱着手掌跳开去,她还不解恨。回头抄起一把扫帚,便往他身上揍:“打呀,你打呀!老娘要是再任你欺负,我的名字就倒着写!” 程大叔虽然知道妻子性情暴躁,却从来都享受惯她的温柔小意,就算是这段时间闹翻了,也顶多是被骂几句,哪里料到会遭受如此暴力对待?于是他被她打得满院子乱窜,不停地喊痛,院外的人看了都觉得好笑,石掌柜从方才起就一直心急。却被胡飞拉住了,如今看着姐姐终于发泄出来,暗暗叹息一声,到底没再cha手。胡飞低声跟他说了几句,他便点点头,托几个相熟的街坊帮忙照看姐姐,就带着胡飞回家去取钱。 春瑛踮高了脚在巷中探头往里看,看到这里,也觉得有几分快意,程大叔这种极品,早该给他点教训了,如果再给他好脸色,他还以为别人没了他不行呢,以后就更是得意得尾巴都翘上天了。 程大娘骂到口干,终于停下来歇口气,程大叔一边求饶一边气喘吁吁地躲到院角,脸上青一块红一块的,身上也沾满尘土,狼狈得很,扫帚掉落的竹枝散落在他头发上,乱糟糟的活象个鸡窝。 有邻居见他可怜,便劝程大娘:“好歹夫妻一场,他既知错了,你便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孩子还小呢,总不能离了亲爹,你出过气便算了吧。” 程大娘瞄着丈夫,似乎有些意动,程大叔忙扑到她面前,抱住她的腿,哭道:“好娘子,我知错了,我以后再不看别的女人一眼,我会振作起来,多多挣银子,叫你和孩子们一辈子享福!” 程大娘眼中闪过一丝悲哀,才板起脸道:“真知错了?好,我便饶了你。只是你给我听好了!若不愿流落街头,想仍旧在这里住着,就给我收起花花肠子。往后你就在我兄弟的店里打杂,什么时候我说可以了,你才能再出门贩布!只许在顺天府境内!天天都要回家,若有一晚上没回来,以后就休想进我家的门!” 程大叔的表情有些扭曲:“这……这怎么行?我做了十几年松江布生意,如今才叫我去打杂……” “不肯?那就给我滚!” “我肯我肯!” 程大娘满意地昂起头:“如今入秋了,我兄弟店里剩了不少夏天用的料子,你先想办法将它们卖掉吧,不许贱卖!” 程大叔一脸难色,却只有听从的份。 见程家夫妻没再闹了,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去,春瑛郁闷地kao在巷口的墙上,不一会儿,便看到胡飞跟着石掌柜走过来。 他们跟春瑛打了声招呼,便走进了程家,不过一盏茶功夫,胡飞出来了,笑着对春瑛招手,春瑛忙跑过去问:“怎么样?骗子没得逞?” 胡飞回头看了一眼,才拉着她离开:“也算得逞了,程大叔的积蓄与房契,都被那个叫暮娘的妾偷走了,房子低价转手,方才我就是陪石掌柜去见新买主,把房子赎了回来。那骗子还诓得程大叔作保,买了一大批值钱的料子,又得了一处好店面,却两边都瞒着,悄悄转手卖出去,平白得了一大笔钱。他们本来还想再来票大的,让程大叔向几位大绸缎商订货,借口先付订金,将一批云锦、妆花罗、剪绒等贵重料子运走。幸好我及时报给了石掌柜,跟那几位大绸缎商打了招呼,才制止了。那骗子见势不妙,早早带上那个暮娘,一家子逃了。” 春瑛睁大了眼,还以为骗子只是骗走了程大叔所有的财产呢,照这么看,比想象中还要严重啊!那几个被骗的人,不会把帐算到石掌柜和程大娘头上吧? (有点少……咳……) 第一百一十七章 独当一面 胡飞又叹了口气:“那时程大叔还不信他们是骗子。回头见家里的银子财物都没了,房契也不见,才知道自己识错了人,当即便暴跳如雷,只怪我们没早早揭穿骗局。” 春瑛嗤之以鼻:“早揭穿无数次了,是他自己糊涂不肯信而已,还有脸说是别人的错!” 胡飞低声道:“这骗局其实不难识穿。那骗子自称是常熟人,常熟来京城做生意的人也不少,咱们在朝阳门大街上摆卖,也遇过几个,想来从南到北,这一路上能遇到的常熟人便更多了。程大叔若是警醒,只需寻几个常熟人问问,便知道骗子在诓他了。想来他是被美色所惑,早昏了头,才会一错再错。” 春瑛冷笑道:“象他那种男人,发再多的誓也没用!再来一个美人,一样能把他骗倒。我真不明白程大娘为什么还要再接纳他,他先前多绝情哪?!”如果换了是她,早就把这种贱男人踢开了! 胡飞不赞成地摇了摇头:“没了程大叔,程大娘带着两个孩子过活。也不容易。虽有石掌柜照看,但他总有成家的一天,到时候若他的妻室不待见大姑,岂不尴尬?再说,大娘的事众街坊邻居都是知道的,流言蜚语……”犹豫了一下,他还是把原来想说的话咽了下去,改口道:“而且程大娘踢开程大叔,对自己和两个儿子也没甚好处,若放任他潦倒,他欠的银子负的债,都要归到两个孩子身上。程大娘哪里能放下儿子?终究还是要接过去。还不如趁事情未到绝境时,尽可能弥补。先前被那骗子诓了货去的那位绸缎商,就是由程大娘与石掌柜合力安抚下去的,也不知道花了多少银子。程大叔日后知道了实情,也会觉得惭愧吧?” 他真的会吗?春瑛很是怀疑,那种“极品”的男人……她撇撇嘴,道:“不说了!现在程大娘已经压制住程大叔,短期内应该不会再闹什么事了,咱们还是专注于自己的生意吧。我听程大娘说,有意叫程大叔将云想阁今夏的余料卖掉,那我们怎么办?我们还要在石掌柜那里拿低价货呢!” 胡飞倒不怎么担心:“我们又不是卖布的,只是需要纱罗料子做手帕罢了,不过一匹半匹的,没有也没关系。倒是方才我出去办事时,见到一家卖针线杂货的铺子,价钱便宜。东西也不错,咱要不要去进一些?已有好几位姑娘问我有没有针头线脑卖了。” 春瑛连连点头,又道:“这些东西比其他的都轻巧,多进些也好,就是外地的客商未必会买,还有……如果加上剪子绣棚什么的,会不会太重了?你好象才稍稍习惯了担子的重量,我怕你会太辛苦。”忽然想起贾嫂子卖豆腐脑的车子,忙抓住胡飞的袖角:“小飞哥,你说咱们做辆小推车怎么样?就象贾嫂子家那样的,咱们把货箱放在车上,推着走可比你挑担子轻松多了!” 胡飞想了想:“这玩意儿要怎么做?我不过是个新手,货箱倒罢了,推车却太难,还有……那车不好推吧?我曾见过贾嫂子推车时,她两个女儿要一人扶着一边,慢慢地走。她就住在福宁街上,不过几步路功夫,我们却要穿过半个东城区呢,横竖我也习惯了挑担,重些也没什么。就不必费事了吧?” 虽然他这么说,春瑛却有些不甘心。回了家,便悄悄去对魏公,问起做推车的事,魏公笑道:“做车要费的功夫可不小,单那轮子便不好办,你要做的是什么样的车子?” 春瑛把贾嫂子那推车的形状构造描述给魏公听,后者听了半日,却不得要领,他毕竟是非专业的木匠,春瑛也不好要求太高了,只得找附近的木匠订做。谁知那木匠提的工钱足足要三两银子,对春瑛来说太高了。他手上有好几张家俱的订单,其实并不十分想接这桩生意,春瑛只得打消了念头,用一个晚上的时间,努力回忆在现代时见过的结构最简单的推车——超市购物用的那种——并把简单的示意图画了下来,又找魏公去研究。 胡飞见她这么用心,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悄悄拉她到边上道:“何必这样费事?我真不要紧。魏公也上年纪了,万一累着怎么办?” 春瑛忙道:“不会的!我把魏公魏婆打扫房子的活都接过来了,他们什么都不用干,只管这车子的事!” 胡飞又还要再劝,魏公倒说话了:“胡小哥,我老头子不要紧,这活轻省着呢!春姐儿倒把我老两口儿的活给接过去了,我们反而不好意思呢!” “有啥不好意思的?您老人家干的是用脑子的活,我只需要花力气就行了,算起来还是我占了便宜哪!若换了别人。我再不敢求这样的事。”春瑛笑眯眯地冲着魏公撒几句娇,便拿起扫帚往邻居院子去了。这打扫的活她早干熟了,做得又快又好,只是在干活时,心里免不了再次起了疑惑:大少爷买了几个院子来空着,到底是怎么想的? 胡飞不知几时也跟了进来,四处打量一圈,便对春瑛道:“妹子,我真用不着那车,这几日我正想一件事。”他往台阶上一坐:“那日替石掌柜买回程家院子时,有个熟识的衙役问我怎么好些日子没往他那儿去了,是不是找不着生意?他介绍给我一个人,说是正打算卖房子,又怕买主在银钱上计较,想要找个有钱又大方的。我想起前儿那个买了咱们最贵那几盒胭脂香粉的客商,好象正打算在京中置产,便找他问了,顺利做成了这笔买卖。他们为了谢我,两人都各封了一个红包,加起来也有五两银子呢!” 春瑛是头一回听他说起这件事,也为他高兴:“这不是好事么?看来你在中人这一行还是挺有天份的,干脆多多兼职吧!” 胡飞听了,心里也涌起淡淡的喜悦。虽说多亏了路二叔介绍的衙役,他才认识了这回替他牵线的那一个,但奔波于买卖双方之间,谈价钱、立文书、料理杂务,他都是独自完成的,费了许多心思。除去江家油坊那次不成熟的经历外,这几乎算是他头一回在路二叔完全未cha手的情况下独自做成一笔大生意,心里的感受自然有些不同。回想起来,他觉得自己先前专门做卖货郎,只偶尔兼职中人的决定似乎有些草率了,论赚钱。还是中人这行更有前景,只是他已经做了这么长时间,春瑛又花了这么多心思,他有些不好说出口。 春瑛察觉到了他的异状:“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不……没什么……”胡飞轻咳一声,打量起了周围,“这院子似乎有些旧了,怎么不修整修整?咱们做买卖时,不是常见到有外地的商人运木材进京么?前儿打听了一下价钱,原来直接从他们手中订购,要比在京里置办便宜多了!” “我也不知道宅子的主人是怎么想的。”春瑛想了想,“咱们去问魏公吧?如果需要找木材,你是熟人,当然更可kao些。” 事关这几个宅子的背后主人,胡飞不好出面,只得等春瑛打扫完所有地方,才跟她回家去问魏公。 魏公笑道:“春姐儿怎么糊涂了?主人家哪里知道几时能搬过来?又哪里知道会不会有人使绊子?若真个修整好房子,却又不得不卖出去,岂不是白修了?再说,这几个院子是要打通了建成大宅的,大宅不如小宅好租好卖,如今这样才方便呢!” 春瑛心知那房主是谁,自然是明白了,见胡飞仍然面带不解,她轻咳一声,凑近了魏公小声问:“那为什么不租出去呢?租期订短一点,等分……咳,等搬家的日子订下来,再进行整修就行了,那还能赚点租金呢!” 魏公苦笑:“这却是主母不肯了,别人住过的房子,她说总觉得不自在。”又转向胡飞:“胡小哥想做这桩生意,暂时是不成了,不过我老婆子今儿早上出门买菜时,听说东街二条的王大户家正打算嫁女儿,要陪送一座宅子,正要找人买木料呢,要不你去问问试试?” 春瑛便连声怂恿胡飞去。后者略一迟疑,便真个去了,一个时辰后回转,道:“他家却要得有些急,我明儿就得去找人,若后日还未有准信儿,他便另找别人了。” 春瑛忙道:“那你明儿一早就去找吧!木材是在东直门进城的吧?你直接到那里去找人,一定能找到!” 胡飞还在犹豫:“今儿答应了几个主顾,明日必得送新货去的,虽是小买卖,但做生意得有诚信。” 春瑛一摆手:“我去就行了!反正我几乎天天都跟你出门,怎么做买卖我熟得很,你只管去找人,只要回家时过来挑担子就行,不然我可挑不动它。”顿了顿,她笑道:“小飞哥,如果你能多做几桩这样的生意,可比当卖货郎赚钱多了。不光是房产买卖,或者木料和油什么的,只要是买卖的东西,你要是能弄清楚其中的决窍,什么生意不能接呀?”想来她家老爹,也曾经帮大少爷和路二叔从外地捎回来的货物跑腿推销过,其中种类可不是一种两种,还不一样做下来了吗? 胡飞心中一阵激动:“真的吗?你真的愿意帮我?!你不生气吗?!” 春瑛有些不解:“生气?我为什么生气?你能多赚钱些,我也会高兴呀?”转念一想,又笑道:“你是担心我觉得你‘不务正业’,赚钱少了?不要紧,你又不是不做卖货郎了,真个儿不好意思的话,分钱时大方一些如何?”话未说完,她自己也忍不住红着脸笑了。 胡飞跟着笑了笑,心里却暗暗决定,春瑛一心为他好,他也要多照顾这个小妹子才行。 第二天一大早,春瑛便收拾好自己,跟着胡飞到了朝阳门大街。胡飞再三叮嘱她注意事项,她听得不耐烦,索性赶他走人,便开始了独自叫卖的生涯。 起初她有些不习惯,平日虽然也帮着叫卖,但独自一人负责招呼客人、介绍货物、讨价还价、递东西和收钱等工作,她还是头一回,而在最忙乱的时候,还要记住每一样货物的价钱,这实在不太容易。 渐渐的,她开始适应了,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自然轻快,手上的动作则加快了一半。在卖掉现有货物的同时,她也在心底暗暗记住客人的意见回馈,考虑着要添加、减少哪种货物。 她年纪虽小,但打扮得清清爽爽的,笑得灿烂,嘴巴也甜(偷师老风的成果),外地客商们见了喜欢,连本地人士也愿意来帮衬些小东西。春瑛见生意好,心里也乐开了花,连劳累都抛在脑后了。 当她终于送走了两位外地客商后,略歇了口气,才惊觉已经过了饭时,她不但肚子早饿得咕咕叫,连手脚都有些发软。她忙从货箱一侧拿起布袋,打算找出干粮吃几口,眼角却瞥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走过来,她记得这是前些天来过的熟客,忙丢下干粮,笑着迎上去:“姐姐今儿想要买些什么?有应景的**式样的绢花,什么颜色都有,要不要来一朵?新近从飘香阁进的桂花油,比别家的都要香,姐姐要不要试试?包管你的头发一擦,便又黑又亮,而且绝不打结!” 少女有些心不在焉的左右看看,似乎有些失望:“啊?哦,那就给我来一瓶……不!给我一朵绢花就行,要**的……” 春瑛拉开放绢花的抽屉:“你看看喜欢哪一朵?你今天穿了水红衣裳,配大红的有些艳了,这朵桃红的却正好,姐姐……”她顿了顿,“你在找什么吗?” “没……”少女脸红了,匆匆夺过绢花,付了钱,欲言又止,“小妹,你……你哥哥……今儿没来么?” 春瑛一挑眉,饶有兴致地打量对方一眼,见对方打扮虽普通,却干干净净、清清秀秀的,别有一番我见忧怜的意味,便微笑道:“哥哥今日有事,暂时走开了,姐姐有事找他?只管告诉我就行,等他一回来我就告诉他去!” 少女的脸更红了,期期艾艾地只是不说清楚原因。春瑛的眉挑得更高了。瞧这架势,难道胡飞也有八卦了? (多码点,补昨天……) 第一百一十八章 小飞哥的魅力 春瑛笑着与那少女搭话。有意无意地说起哥哥最近做起了另一种营生,因此常常离开摊子。那少女脸色有些发白,两只眼睛说话间就湿了:“小飞哥不做卖货郎了么?!为什么呀?即便是每天来两个时辰也行,不耽误事的。他……他若是不来,我……我怎么办呀……”鼻头一动,便要掉下泪来。 春瑛倒觉得过意不去了,她只是想打趣对方几句,顺便八卦一番而已,如果把人弄哭了,未免太过分,忙安抚道:“姐姐误会了!哥哥只是偶尔不来,平日仍旧在这里叫卖的。”少女听了便破涕为笑:“真的?我就知道他不会丢下我的!” 春瑛心中一动,悄悄打量了对方几眼,总觉得她的话似乎暗示着胡飞与她有某种亲密关系,可是自己常常跟来卖东西,也只是见她来过几次买绢花头油而已,胡飞几时跟她这么熟了?还从没跟自己提过?春瑛看着对方兴高采烈地挑选着香粉、荷包与手帕,从香味与花样的选择来看,这个少女跟普通的京城平民阶层女孩儿没什么区别,连荷包上绣的字都不认得,她私下觉得。对方与胡飞似乎不大相配。 少女又挑了一盒香粉和一块素帕去,均是最便宜的一种,又带着几分讨好的笑,对春瑛道:“好妹子,今儿我多买了几样儿,你记得要跟小飞哥说,让他千万别顾着其他营生,便忘了这里的生意,我……我下回还买他的东西……”说罢娇羞一笑,转身便要离开。春瑛忙叫住她:“姐姐,把你的名儿告诉我吧,我总得知道你是谁吧?” 那少女脸红红地回过头,羞答答地道:“小飞哥知道的,我……我走了……”然后飞快地跑了。 春瑛仍旧不知道她是谁,不由得有些烦恼,心里有几分埋怨胡飞,既有了相好,怎么也不跟自己说一声?正郁闷间,旁边槟榔摊子上的中年大叔便斜了一只眼过来,偷笑道:“你哥哥真不简单哪,瞧人家王家村的一朵花儿就这么看上他了,真叫我们眼红。”他嘴一咧,lou出两排被槟榔染得发黑的牙齿。 春瑛的好奇心盖过了对他黑齿的厌恶,满脸笑容地问:“大叔,方才那位姐姐是王家村来的?我见了她几回,还不知道她是哪家女儿呢!” “你这都不知道哪?”槟榔大叔咂巴咂巴嘴,还特意凑近些。“王家村里正的闺女,名儿就叫小溪,多水灵的名儿呀!城东十里八乡的姑娘家里,她长得虽不算出挑,针线活却是排得上号的。而且她老子是半个官家人,有钱得紧,有个有钱的丈人,不是比娶个天仙强?天仙只会花钱,还会勾搭别的男人,老婆还是要找贤惠能做活的。这姑娘就好,你哥哥若真能娶到她,下半辈子就不用在这里日晒雨淋了,说不定讨好了丈人,还能吃上官家饭呢!” 春瑛悄悄往后退了两步,避开槟榔大叔喷过来的口沫,心里有些不以为然。以她对胡飞的了解,实在不相信他会看上这位小溪姑娘。他现在心情虽平复了许多,但从没忘记过父母之仇与被逐出家门的耻辱,满心里想的都是出人头地,积攒下属于自己的庞大家业,再回头向兄长报复。小溪看上去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又怎能吸引住他的目光呢? 不过春瑛转念一想,又觉得胡飞要是真看上了小溪,也不是坏事,至少说明他的报复心已经渐渐淡了,老实说,过好自己的日子更重要,为了报仇而抛却一切,未免得不偿失。 傍晚时,胡飞过来收摊,春瑛问起他今日的收获,得知已经跟那王大户家说成了,明日就要正式交易,心里也为他高兴,恭喜过后,又试探地对他提起了那位名叫小溪的少女。 胡飞想了好一会儿,愣是没想起她说的是谁,直至春瑛说到“前几天买去那朵大红芙蓉花的姑娘”,他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她?我记得那朵花是绢花铺子的人做错了样式,才以半价卖给我们的,原来是这位姑娘买了。”顿了顿,又面lou疑惑:“我原不认得她,不过卖了人家几朵花儿,几时跟她相好来着?妹子,你莫信口开河,听了别人几句打趣,便到处说嘴,坏了人家的名声。”说话间,还有意无意地瞥了旁边的槟榔摊子一眼。槟榔大叔窃笑着喷了口气,挑起担子去了。嘴里还哼起了小曲儿。 春瑛忙把今天小溪过来时的情形描述给胡飞听,再三保证绝无半点夸张,胡飞才微微红了脸,道:“兴许那姑娘只是觉得我卖的绢花脂粉好?妹子别胡说了,咱快回家去吧!”说罢便立刻去挑担子,明明觉得吃力,还是硬着头皮快速往前走。 春瑛察觉到他的不自在,嘴角忍不住lou出一丝坏笑,哼哼两声,便迈步跟了上去。 第二天胡飞跟她一起出摊,因交易时间是在晌午,他便先守在摊子上。生意清闲,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春瑛提到魏公做好了推车,却不大容易推动,转弯时常常歪倒,只能在家里推些重物,却不好出门。胡飞便道:“我早说了不必做,偏妹妹不死心,如今可好了?我做成了这一单买卖,就有几两银子入手,赶明儿到牲口市上挑匹骡子,咱就不用累了。即便出城做买卖,也极便利,你说好不好?” 春瑛忙道:“那敢情好,只是出城却不必了,一天也赚不了几个钱,还要付城门税。” “有了骡子就能多载些货物,我一个人走,才要付多少城门税?这里虽热闹,卖货的却也太多。”胡飞瞥了一眼远处,“有人过来了,快打开箱子。” 来的是几个年轻少妇。听她们说话,似乎是要送针线活到附近绣坊去的,嘻嘻哈哈地挑了二十来匝彩色丝线,与两大包绣花针,又问有没有新的花样册子。 春瑛认得其中两个都是常客,按理说应该早就知道他们不卖花样册子才是,便疑惑她们为什么还要问。那几个少妇听得她说没有,便又问起胡飞,有没有花样新鲜的荷包,有人拿起水红的素帕,问有没有颜色淡一些的,另一个却问有没有大红的罗帕,话音才落,立刻便有另一个同伴问有没有新式样的黄铜顶针。你不让我,我不让你,人人争着问胡飞,吱吱喳喳地吵成一团。胡飞满头大汗,却还要保持着灿烂的笑容,柔声跟她们应对,为了安抚被暂时“冷落”的客人,说了无数好话。 春瑛发现自己被晾到一边了,明明胡飞忙得拖不开手来,这几位顾客愣是只围着他转。她心里稍稍明白了些,不由得有些好笑,见少妇中有一人被挤到后头,怯怯地望了过来,忙笑着迎上去:“这位大嫂,你要些什么,我给你拿?” 那少妇红了脸,小声说了两个字,春瑛隐约听得是“绣棚”,忙把货箱里各个尺寸的绣棚都拿出来让对方挑。她原以为这一位是个正经些的,谁知对方一边看绣棚,便一边瞟向胡飞,心不在焉了半日,直到其他同伴们都心满意足地买好东西走人,才随便挑了一个小号绣棚。 她们一走。摊子上立刻清静下来,春瑛看着胡飞一边喘气一边抹汗的模样,便在一旁偷笑。胡飞没好气地瞪她一眼,也忍不住笑了,两边脸颊染得绯红。春瑛煞有介事的叹了口气:“咱们小飞哥的魅力真是没法挡呀,我看这整条街上的大姑娘小媳妇都被你吸引过来了。”说起来她真是有够迟钝的,以前怎么就没发觉呢? 胡飞咬牙切齿地,拿起一叠素帕往她头上一甩,笑骂道:“还不快把东西收拾好?又有人过来了!” 到中午前,他们卖出了二十几朵绢花、十七八盒胭脂香粉与四五根簪子耳环,其中倒有一大半客人是女子,最年轻的跟春瑛差不多年纪,最年老的是位四十多岁媒婆打扮的中年妇人,无论是哪一个,都喜欢跟胡飞多说几句话,胆子大的甚至调笑一把。其实这跟往日相比,并没有太多不同,但春瑛疑心一起,便察觉到其中的别样含义了。 想不到胡飞这一张介于青年与少年之间的嫩脸也有这么大的魅力,春瑛私底下还觉得他很正太呢,不过跟同一条大街上的同行比较,胡飞的确是年轻帅气多了,待女客又温柔有耐性,春瑛扪心自问,换了她自己,也更愿意光顾这么一位年轻帅哥。 不过胡飞也的确有些门道,春瑛发现,其实他并不全认得光顾过不止一次的“熟客”,但他总表现得好象很熟悉对方似的,一开口,便是“姐姐今儿的气色比前日更好了”之类的话,让人觉得自己是不同的,是让帅哥卖货郎记在心里的,心情一好,出手便更大方。春瑛欢喜地数钱的同时,也终于明白,小溪姑娘为什么会说胡飞记得她,而胡飞事实上却没有了。 说曹操曹操到,春瑛一抬头,便瞥见昨天那位小溪姑娘走了过来,忙避开两步,小心地瞄过去瞧热闹。 小溪仍旧羞答答地问胡飞今日有什么绢花卖,明明昨天都已经挑过了,还是一再地赞他飞卖的绢花好。春瑛在旁一边听一边笑,瞥见槟榔大叔咧着嘴望过来,忙收敛了笑意整理货物。 槟榔大叔嚷道:“好吃的槟榔哎——小溪姑娘,要不要买几包孝敬里正老爷?上回他才说过我的槟榔好呐!” 小溪脸一下红了,咬咬唇,真个买了两包槟榔,槟榔大叔才笑着对她挤挤眼,没再说什么。小溪低头回到胡飞面前,用蚊子般大小的声音说着:“小飞哥……我爹后日庆生,你……会来么?” 春瑛迅速瞥向胡飞,看到他的脸一下涨红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流氓来袭 小溪低着头,双颊绯红。见胡飞迟迟不答,便一脸泫然欲泣:“小飞哥,你……你不来么?” 胡飞尴尬地站在那里,不知该怎么回应才好。他自问从没给过对方任何错觉,为什么这姑娘会这么说呢?非亲非故的,他跑去她父亲的寿宴上做什么?他为难地看了春瑛一眼。 春瑛轻咳一声,略一犹豫,便决定还是帮忙的好。胡飞到底是她的合作伙伴,看着他陷入莫名其妙的桃花运里,似乎有些不厚道。她便笑着对小溪说:“姐姐,原来你爹要过生日了?是大寿吧?那可得好好庆祝!你今儿是进城给他买礼物的?”她瞥了对方手上的篮子一眼,布帕下lou出一角篮中的物事,似乎是一叠红纸。 小溪用帕子轻轻揩了揩眼角的泪痕,微微嘟着嘴道:“才不是大寿呢!就是寻常生日,我爹说要请全村人来吃酒,叫我来买些红纸……”她忍不住瞟向胡飞,“那天村里就没人敢不来的,一定很热闹,小飞哥……”句尾的声调稍稍往上挑了挑,听起来就象是在撒娇。 春瑛大汗,迅速笑着挡上去:“红纸够了么?姐姐要不要买块红布给你爹做件衣裳?人家都说过生时穿大红衣裳最吉利不过了。我们这儿正好有一匹上好的大红料子,象你爹那样的大人物穿在身上,一定很有面子……”她嘴里胡说八道着,眼角给胡飞使了个眼色,后者非常机警地丢下一句“差点忘了我跟人约了见面快迟到了我先失陪你们慢聊”便拱拱手转身跑了。 小溪大急,一边唤着“小飞哥”一边追上去,却因小脚走不快而失望而归,她抱怨地对春瑛嗔道:“都是你!你挡着我做什么?!” 春瑛悄悄抹一把汗,讨好地笑着将那匹大红软缎递过去:“你看看这料子如何?上好的!如果做喜服,最体面不过了!姐姐绣活做得那么好,至少也得这样的料子才能配得上呀?” 小溪的脸刷的红了,娇羞地嗔道:“你这死丫头!说什么呢!”说罢一跺脚,拿帕子捂了一边脸,提起篮子飞快地走了。 春瑛这才松了口气,无意中一回头,瞥见那槟榔大叔正跟另一侧卖柿子的小贩窃窃私语,眼神时不时瞟过来,还笑得有些不怀好意。她隐约听到他们说什么“年轻小后生惯会勾搭姑娘家”、“小媳妇都围着他转”之类的话,心中不由得一凛。 这可不是现代社会,胡飞如果在男女关系上闹出丑闻,可是要一辈子坏名声的,他本就被兄长泼过污水,再出点什么事,以后就别想在京城立足了。虽然不知道这槟榔大叔是什么意思,但他们还是早作防范的好。 春瑛暗下思量,终于打定了主意,等太阳西斜。胡飞回转,不等他说起今日的情形,便先一步开口:“咱们这就回去吧,我有些不舒服。”胡飞原还有些疑虑,一听她这么说,便没啰嗦,手快脚快地手拾好货箱,挑着走了,还时不时回头问春瑛要不要紧。 春瑛看得槟榔大叔又跟卖柿子的小贩交头接耳,目光仍旧瞥过来,忙说不用,又催着胡飞快走,还伸出手去扶着后面的货箱,想减轻他的负担。胡飞还以为她真的病了,也没再多问什么,只是加快了脚步。 等回到家,春瑛才说出自己没病:“我看那小溪姑娘痴缠得紧,平时来光顾的大姑娘小媳妇也太多了些,不……其实是她们对你太热情了,我怕有人说你闲话。” 胡飞这才明白她的用意,苦笑道:“妹子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做这一行,哪有不跟女客打交道的?我倒想来光顾的都是外地客商,但卖货郎这么多,我们的货又不比别人的强多少,光kao他们可是吃不饱饭的。” 春瑛想了想:“要不咱们换一个地方吧?以后你也收敛一点,别太招摇了,对年轻女孩儿尤其要正经些,别太热情了,就怕她们误会了你。” 胡飞脑子时转过数个念头,一咬牙,道:“也罢!咱们索性就搬到东直门大街上去!那里卖货郎更多,但街面却也更热闹,也有外地来的客商。我们在那里做买卖,如果有中人的生意,做起来也方便。”顿了顿,望向春瑛:“那里有些远,妹子也不必天天去了,有了中人的生意帮补,少做一两天买卖也无碍的。” 春瑛不同意:“那怎么行?远点就远点,我不怕!我现在的腿脚可比以前有力气!有我在,你找生意时没有后顾之忧,又能多赚点钱,我为什么不去呢?没生意的时候,我也可以在摊子上做活!” 胡飞劝了几句,见她坚持,想想也觉得没什么要紧,便答应了。于是从第二天开始,他们就转到东直门大街上做买卖。 这里的确比朝阳门大街更热闹些,而且平民气息更重。来往的除了外地的商人,更多的是普通老百姓。春瑛知道这里是外地砖瓦木材等物进京必经之路,三里多长的地方,什么店铺都有,柴米油盐酱醋茶,只要是老百姓需要用到的东西,都很齐全,自然,卖货郎与卖花婆子也不少,只是人人都守着一小块地盘,相互离了至少二三十米远,似乎有些井水不犯河水的意味。 胡飞挑着担子来到街边的一处空位,问过旁边的小贩,得知这里没人占着,便放下货箱,擦两把汗,对春瑛道:“我得去找人作保,定下这个摊位,妹子先看好东西,别忙着做生意,我去去就来。” 春瑛忙应了,看着他走远,收回视线四周张望一圈。双手轻轻捶着腿。东直门真是离得太远了,走过来着实累人,想必胡飞挑着重担,就更累了,还是得提醒他一声,既做成了一单生意,就早些把骡子买回来吧,好省些力气。 她等了好一会儿,胡飞还没回来,她开始有些不耐烦,心想胡飞只是叫她先别做生意。却没说她不能整理货物,便打开货箱,拉出一个抽屉,把里面的首饰摆放整齐,再把不小心占上的线头清理掉。 身旁似乎有些异动,春瑛抬头一看,便发现旁边的小贩忽然离得远了些,而且神情间带了几分恐惧,她正诧异,便察觉到身后有人接近,一回头,却发现是七八个陌生的男子,为首那人穿着绸面长衫,一只手里还不沦不类地拿着把折扇,另一只手则剔着牙,吐一口肉沫,懒懒地问:“你是新来的?什么来头?” 春瑛心想她才想问他们是什么来头呢,这一迟疑,那男子便不耐烦了:“问你话呢,哑巴了?!”他身后的狗腿子立刻大呼小叫起来:“臭丫头!没听到庆大爷问话么?!胆儿够肥的啊?满大街谁不知道庆大爷的名头?你不打招呼,又没孝敬,就敢跑来这里摆摊?你活得不耐烦了?!” 春瑛退了一步,终于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了。传说中的流氓恶霸,就象是当初南灯红玉两口子在街上摆摊时遇到的牛老虎那种人。他们刚才说的招呼、孝敬什么的,就是指保护费吧?可自己才刚来,压根儿就没开始做生意呢。 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春瑛还是知道点规矩的,当下便低头道:“对不住了,庆大爷,我初来乍到不知道规矩,也没开始做生意,您看……能不能宽限些时候?等我开了张……” “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这么大声地说要违我们庆大爷的规矩……”那狗腿子又嚷嚷开了,却被那庆大爷一扇拦住:“哎——别这么凶,对小姑娘要和气些,别把人吓跑了啊,咱们可不是流氓地痞!” 春瑛心想他们还不是流氓地痞,谁会是?面上却摆出敬畏的神情。束手低头,悄悄用眼角扫视远处,看胡飞回来了没有。 那庆大爷刷的一下打开扇子摇了几摇,笑嘻嘻地问春瑛:“小姑娘,你是一个人来的?家住哪儿?卖的是什么呀?”他那扇上带的刺鼻香味随着凉风飘入身后狗腿子的鼻孔,后者忍不住打了个喷嚏,那雪白的扇面上便瞬间湿了一片。 庆大爷脸色一黑,迅速合上扇子,大力往那狗腿子的头上一敲:“没用的东西,快给我滚!”那狗腿子忙抱头去了,其他人便立刻谄笑着围了上来,有人似乎稍稍明白了主人的意愿,倚着货箱对春瑛道:“小姑娘,瞧你年纪这么小,出来摆摊多辛苦呀?不如跟咱们庆大爷回去做个丫环,包你吃饱穿暖,过得舒舒服服的。” 春瑛有些黑线,她好象还不到十三岁吧?个子身材都是十足的小女孩,这些人的意思……真的是在调戏她吗?这位庆大爷的口味真够邪恶的! 庆大爷却用非常赞赏的眼光瞄了那人一眼,又刷的一下打开扇子,忽然想起扇上污了一块,又啪的关上,随手拿起抽屉里的一根银簪,又拉开另一个抽屉,拣起一盒香粉闻了闻,笑眯眯地朝春瑛吹了一口气:“别怕呀?我是好人。整条街上的人都知道!以后你在这里做买卖,有人欺负你,便只管报我的名儿,啊?”说罢将那香粉与银簪袖了,又伸手捏了春瑛的脸颊一把。 春瑛有些懵了,竟没躲开,随即大为恼火:“你……”咬咬牙,后退几步,忍痛再看一眼那根镶了十来颗上好玛瑙珠子的贵价银簪与上等香粉,硬起心肠道:“这簪子和香粉,总共值三两八钱银子,庆大爷拿了去,今儿我们便算是白做了,不过庆大爷既喜欢,我也不好说什么,还请您给我说说规矩,该孝敬多少才是?” “哟,小丫头还有些心气?”庆大爷不但没把她的话当回事,还再度伸手过来捏她。春瑛气愤地要躲开,却感觉到身后传来一阵风,接着手腕一紧,便有人将自己往后一拖,一个黑影挡在了自己面前,她抬头一看,原来是胡飞。 胡飞冷脸朝庆大爷拱了拱手:“庆大爷,小人与妹子已照规矩孝敬了老太爷,不知庆大爷还有什么指教?” 第一百二十章 飞哥真爷们 庆大爷深觉被人抹了面子。脸色有些阴沉:“你是什么货色?敢拦在本大爷面前?!你知不知道我是谁?!孝敬那点子钱,就敢甩我脸子?你活腻了是不是?!” 他话音刚落,几个牛高马大的跟班就围了上来,春瑛与胡飞被困在当中,显得格外势单力薄,附近的摊贩与行人早已悄悄躲避开去,生怕招惹了这帮恶人。 春瑛有些紧张地看向胡飞,后者沉着脸道:“小的不敢,只是这条街上的规矩是老太爷定的,小的兄妹本本分分地照着做了,不知庆大爷为何还要跟我们过不去?” “我呸!”那庆大爷踢了货箱一脚,“这里是我家说了算,规矩也是我家定的,我想跟谁过不去就跟谁过不去!臭小子,本大爷不过是见你妹子长得有几分水灵,才有兴趣跟她玩玩儿,谁还把她当天仙了不成?不过你既然不识相,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来啊,给我把人抓回去!” 跟班们齐声应了,春瑛闻言大怒:“你们这样还有没有王法了?!以为什么人都能随你们乱抓的吗?!”她可是庆国侯府的家生子,这庆大爷也不知道是什么背景。不过看他的穿着打扮与说话行事,就知道地位高不到哪里去,凭这样也敢招惹侯府?她虽然只是一个低微的小丫头,可这并不代表侯府的主人们会忍受阿猫阿狗踩他们的脸! 她见那些狗腿子要扑过来,正准备大声说出自己的身份,却看到胡飞抽过扁担挥了过去,将狗腿子们挡开了。他抓着扁担避开众人,怒道:“你们既定了规矩,又自己推翻,出尔反尔,真当这里没了王法不成?!” 庆大爷更生气了:“在这里,我就是王法!”说罢一挥手:“上!给我好好教训他!往死里打!” 狗腿子们一拥而上,胡飞不断挥动扁担,但他始终体力有限,被其中一人一拳击中左脸,脸颊立刻红肿了起来。春瑛惊叫一声,随手抓起一个抽屉就摔了过去,那打人的狗腿子被砸了个正着,痛得大声嚎叫。其他人都愣了愣,胡飞立刻趁机砸了那些人几扁担。他下手极狠,几个狗腿子的脸上、手上都出现了几道伤痕,不得不后退了。 庆大爷气得哇哇叫:“臭小子,你活得不耐烦了!看我不打死你……”不等他说完话,胡飞便吐了一口血沫,咧嘴笑了笑,道:“活得不耐烦的人是你!这里可是天子脚下,你居然敢说你是王法?这里是你家说了算?你把皇帝放到什么地方去了?你不就是有个守卫东直门的老子吗?横什么?小小的武官。在京城里算个屁?!你惹恼了我,我就到刘御史家门口喊冤去!看到时候死的是谁?!” 刘御史是京城中有名的倔脾气清官,专门跟达官贵人过不去,一年到头,总得参上二三十个高官显宦,在朝中极不得人心,偏偏皇帝又信任他,无论别人怎么说,都不肯撤了他的职,刘御史深感君恩深重,参人的动力更足了,他的大名也因此而响彻全京。 庆大爷能在东直门大街上作威作福,原因正如胡飞所说,是有个担任东直门守将的老子。东直门大街位于平民区,少有达官贵人在此居住,庆大爷的父亲就变相成了这里的主宰,他家的人也利用这一点,从附近的平民或商人身上剥削钱财,作威作福,没人敢跟他们作对。但这一切都是建立在庆大爷父亲的守将身份上的,如果那刘御史真的参了他一本。这一切都会成为泡影。 庆大爷虽然嚣张了些,却不是傻蛋,听了胡飞的话,也有些慌了,但心里更多的是愤怒:“你小子居然敢威胁我?好,我这就叫人打死你,看你还怎么去告状!”说罢就命令手下的狗腿子们再上去打人。 胡飞将一根扁担挥得虎虎生风,把那些狗腿子打得哇哇直叫,但体力却渐渐弱了下来,春瑛见状不妙,急中生智,忙喊道:“我们家就在刘御史家旁边,他家里人出来买菜总要跟我娘说几句闲话的,你叫人打死了我哥哥,绝瞒不过他去!这里可是大街上,人人都看见了,你有本事堵住所有人的嘴吗?!” 庆大爷眼中闪过一丝慌张,心里动摇了,犹豫着该不该叫手下住手,但那些狗腿子却已有人动作慢了下来,胡飞趁机将他们逼退,抬袖抹一把脸上的血痕,冷笑道:“妹子何必跟这种人多说?叫他打死我,你立刻就告诉刘大人去!我倒要看看,他一家子会得什么罪名?是欺君,还是大逆?” 庆大爷脸一下涨红了,却听到远处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转头望去,居然是自家父亲的副将。他不耐烦地问:“做什么?没看到我正忙呢?!”那副将板着脸,向他行了一礼:“少爷,大人让你去。”见庆大爷一脸不情愿,又加上一句:“大人正生气呢,还要你把随从都带上。”庆大爷无法,只得挥手召过狗腿子们,随他去了,临行前放下狠话:“给我等着,看本大爷不治死你!”那副将听了这话,神情微动,别有深意地看了胡飞一眼。 胡飞冷冷地看着他们离开,吐了一口血沫。春瑛忙扑过去担心地问:“伤得重吗?疼不疼?你流了好多血,我们快去看大夫!”胡飞微笑着安抚她:“没事,不过是皮外伤。” 旁边一个小贩怯怯地说:“小哥,你闯祸了,他可是咱们这里的土霸王,听说跟大师府里的少爷极要好呢。” 胡飞淡淡地道:“他要怎么折腾我都不要紧,可不能欺负我妹子!”他抬手轻轻按了左边脸颊一下,疼得呲牙倒吸一口凉气,但没喊出声。 春瑛眼睛有些发热,忙掏出手帕轻轻擦上他的伤口,胡飞笑着接过帕子,道:“好了。别忙着掉眼泪,咱们快走吧,免得他再回来找晦气。” 春瑛双眼含泪猛地点头,回身收拾那掉了一地的簪子耳环,忽然想起胡飞交上去的“孝敬”,不由得生气地说:“今天的保护费白交了!那人真可恶!” “就当是被狗叼了去吧。”胡飞倒没怎么在意,只找了根布条把扁担上裂开的部分捆起来,便挑起了担子,拉着春瑛迅速离开了那里。 春瑛一路嘘寒问暖,又扶着货箱,好给胡飞减轻负担。她心里很是愧疚。觉得是因为自己才让胡飞挨打的。胡飞却不以为然地道:“那庆大爷仗着自己老子是守门的武官,平日里没少盘剥在街上摆摊的小商贩,有时还威胁外地的客商,低价买入货物,又用市价转手卖出去,从中取利。因我做了两三回中人的生意,虽没挡他的财源,却也算是踩了他的地盘,他早有心教训我,对你不过是迁怒罢了。” 原来是借题发挥,春瑛的心情好受了些,但还是很难过:“不管怎么说,如果不是为了保护我,你也不会挨打……咱们真去告状怎么样?那个刘御史听说为人很公正的,要是能把庆大爷一家拉下台,以后东直门一带的百姓也不用受他剥削了!” 胡飞摇摇头:“不成的,方才不过是哄他罢了,刘御史……”他脚下渐渐放慢了速度,脸上的神情有些黯然,“他是极推崇孝道的人。我本来就坏了名声,别人不知道我底细还罢了,要是闹上官府,别人定会知道我是胡家次子,那不孝的罪名压下来,刘御史不赶我出门,就已经算是仁慈了……” 春瑛不由得替他委屈:“难道他会这么糊涂?因为别人不实的传言,宁可放任百姓受苦?那他也算不上什么好官!” 胡飞苦笑地回过头:“妹子,这世上哪有什么真正的好官?刘大人可是出了名的倔脾气,他认准的事,绝不会轻易改变的。”他在心中冷哼,若真有明察秋毫的好官,他当初又怎会落到人人喊打的下场?说到底,人都只会想着自己的利益罢了。那刘御史若不是为了自己的名声和地位,又何必天天挖空了心思去收集那些达官贵人的罪证?对于这种人,利用一下便行了,真个信他,他就永远都别想翻身了! 想到今天的事。他心中又涌起一阵苦涩。那什么庆大爷,不过是小小的纨绔,京中的公子哥儿都拿这种人当玩笑,若是从前,对方顶多是他眼中的一只蝼蚁,但现在他成了平民百姓,再没有人能庇护他,便连这样的蝼蚁,也敢对他拳脚相向了。他这半年来天天想着赚钱,出人头地,可他至今才赚了百来两银子,几时才能真正地扬眉吐气? 他犹自在那里沉思,春瑛也陷入了苦恼中:“我们以后该怎么办呢?东直门是不能再去了,朝阳门那头又有一堆狂蜂浪蝶,我们明明很本份地做买卖,为什么总有人跟我们过不去?” 胡飞一下清醒过来:“不要紧,明儿我们就去买骡子。那个庆大爷就只能在东直门一带作威作福,咱们到别处做生意,他也奈何不了我们。” 想来也只能这样了,春瑛叹了口气,替他再将货箱往上扶了扶,却听到不远处有人叫他们:“那个货郎,略停一停!” 胡飞停下脚步,往声音来处转去:“来嘞——您要什……”他忽然住了嘴,脸色有些发白,似乎想要回过身逃走,但又不知为什么只能定在原地,一步也迈不开去。 春瑛察觉有异,忙问:“怎么了?”胡飞艰难地稍稍摇了摇头,听到来人脚步声接近,便放下担子,略低下了头。 春瑛抬头望向来人,却是个年轻的女子,少妇装扮,穿着一身夏布蓝色衣裙,外头罩着件平机青褂,一头黑发上cha了根镶玉的银簪子,面容清秀中带了几分圆润。她声音又尖又急,叫住他们:“可有顶针?我要黄铜……”忽然顿住,两眼紧紧盯着胡飞,尖叫一声:“你是……二少爷?!” 春瑛吃了一惊,转头望向胡飞,只看到他脸上一片苦涩。 第一百二十一章 胡家现状 这个女子,莫非是胡家旧人?春瑛见胡飞低头不语。只得笑着迎上去:“这位大嫂,您要买什么东西?” 那女子不理会春瑛,只是一个劲儿盯着胡飞瞧:“二少爷?你是二少爷是不是?!你瘦了……脸上的是什么伤?谁打你了?!”春瑛见状,无奈地看向胡飞。 胡飞有些不自在地撇过头:“这位大嫂认错人了,我不是什么二少爷,不过是个小小的卖货郎罢了。” 那女子的眼圈一下红了:“二少爷……你别骗我了,阿繁侍候了你那么多年,怎会认不出你?”她用帕子捂住嘴,眼泪哗地流了下来,“我知道,你定是恼了我。当日姨奶奶被人陷害,我明明知道,却不敢吭声,害你和姨奶奶被赶出家门……这都是我作的孽,不怪二少爷不肯认我……” 她越哭越大声,已有行人奇怪的望了过来,春瑛心里着急,忙推了胡飞一把,又努努嘴,示意他看路上的行人。 胡飞动了动嘴,咬牙道:“我真不是你的二少爷。大嫂,你要买顶针,就快些挑一个,不然我就走了!” “别走!”那女子慌忙拉住胡飞的担子,“二少爷,你若是怪我,打也好骂也好,阿繁都认了,请您看在阿繁照顾了你七八年的份上,千万别把我当成陌生人,二少爷,求你了……人心肉长,你就不念咱们这些年的情份么?” 她一脸哀求,胡飞渐渐心软了,握住扁担的手也慢慢松开,他想说什么,却终究没说出口,只是将头扭到一边,但脸上的表情却传达着一个信息——他不再否认自己的身份了。 那女子阿繁见状,眼泪便不停地冒出来,颤抖的手轻轻抚上胡飞的左脸:“我的好少爷,你怎的成了这副模样……是哪个欺负了你?”转头望望春瑛,眼中射出一道厉光:“可是丫头没侍候好?!” 春瑛正觉得莫名奇妙呢,胡飞便开口驳道:“不要胡说,这是我认的妹子!”顿了顿,又苦笑:“阿繁,你就当不认得我这个人吧。何苦还叫我少爷?我早就不是少爷了。” 阿繁的眼泪掉得更厉害了:“我的好少爷啊……”春瑛忍不住再cha嘴:“这里人来人往的,咱们换个地方说话吧。”阿繁抬头要反驳,却被胡飞先一步截住:“到那边去吧,我记得那里是条死巷子。”阿繁听了,立刻便点头:“好,二少爷,我帮你抬箱子吧?这位……”望了望春瑛,有些拿不准该怎么称呼,但看神情,应该对她“二少爷的妹子”这个身份有些不以为然。 春瑛也没在意,只是按照平时的习惯,帮胡飞挑起担子,转移到路边,阿繁一脸惊慌,前面扶扶,后面摸摸,简直就是手足无措了,直到胡飞放下担子,她才又红了眼圈:“二少爷,你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啊?你以前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 胡飞拉下腰间的手巾,抹了一把汗。淡淡地道:“这算什么委屈?我有吃有喝,有衣穿,有屋住,日子过得好着呢。我如今也不是什么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公子哥儿了,kao自个儿的本事吃饭,没什么好委屈的。” “可是……”阿繁望望他身上的粗布短褐,再望望他脸上的红肿,含泪摇摇头,“二少爷,你不必隐瞒了,你这个模样,哪里象是过着好日子?” 胡飞不想继续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便扯开了话题:“你怎会在这里?几时嫁了人?”顿了顿,“难不成……是夫人赶你出来的?!” 阿繁哽咽道:“侍候过老爷和姨奶奶的人……大都被送去庄上了……家里就只剩下夫人和大少爷用惯的人,又另添了一些新的。我被撵回了家,我爹怕夫人会再为难我,便早早替我寻了门亲事……我男人如今就在前头开了家小杂货店,日子虽过得不如从前,却也衣食不愁。” 胡飞表情有些复杂:“是吗?他待你可好?” “好……”阿繁稍稍红了脸,“他待我极体贴的,我如今已有两个月身孕了……” 胡飞撇开头:“墨涵呢?自从他被管家带回去,我便再没见过他了,后来我虽托人打听过,却听说他不在府里,他也被送到庄上去了吗?没受什么罪吧?” 阿繁摇摇头:“墨涵……被夫人做主卖掉了。” 胡飞猛地回头盯住她:“你说什么?!” 阿繁吓了一跳:“是真的!管家把他带回来没几天,夫人就吩咐把他卖掉了,我只听说他卖到了一位刘御史府上,过得还不错……” 满京城的御史,就只有一位姓刘。春瑛听了。也猜到胡飞的书童是被卖给了谁,这算是巧合吗? 胡飞脸上神情莫测,过了一会儿,才郁郁地道:“他既然过得不错,我就放心了……只怕也没法去见他……”他低下头,沉默片刻,才有些艰难地问:“家里……胡家如今怎样了?生意……没什么问题吧?” 阿繁小心地看了看他的脸色,才道:“府里一切都好……我前儿才回过娘家,听我爹说……大少爷已经稳住了皇商的差事,还多得了一项胭脂水粉的采买,上个月有位极有权势的大人物做生日,大少爷送了一份大礼去,讨得那位大人欢心,如今在京城里,再没别家皇商比大少爷更风光了……” 胡飞的脸色有些难看:“是吗?那……其他人呢?” “其他人……”阿繁有些犹豫,“夫人安排了几位舅爷cha手家里的生意……大少爷为这事儿跟她吵了一架。不过……夫人后来给大少爷定了一门好亲事,他们便和好了……” 胡飞大吃一惊:“你说什么?!大哥不是已经有元配妻子了么?!还定什么亲?!” 阿繁缩了缩脑袋:“我不知道呀,这都是听人说的……夫人说大奶奶顶撞她,不敬婆婆,有违孝道,便让大少爷休了大奶奶,听说正打算在新奶奶进门前,将小少爷送到四老太爷那里。让他多学点学问呢。” 胡飞的脸已经有些扭曲了:“大嫂向来贤良淑德得很,大哥叫她杀人,她都肯去干的,如今没用了,大哥便嫌弃她了么?宗哥儿才几岁?要学什么学问?先是休妻另娶,如今连嫡长子都要踢开了?他给宗哥儿找了什么样的后娘回来?!” 阿繁缩得更后了:“听说是位侍郎府的小姐……不过是姨娘养的……” 胡飞冷笑:“果然,他这是攀上高枝儿了?怪不得眼里都没人呢!”他那位嫂嫂,娘家也是山东的富贵人家,做的米粮生意,遍布整个胶东,家财万贯。家主据说也是个人物,可惜教女儿只一味以柔顺为先。嫂嫂过去对他这个小叔子一向和气,但兄长和嫡母要赶他们母子走时,却只是抱着孩子站在边上,一声不吭。虽然现在可怜,胡飞却自认为没必要去多管闲事。想来嫂嫂娘家也有人在京中,只要陪嫁过来的仆人去报个信,也没什么可担忧的。 但他想来想去,只觉得讽刺万分,兄长与嫡母口口声声拿嫡字压他和母亲,如今为了向上爬,却抛弃了嫡长女出身的嫂嫂,转而求娶一位庶出的高门千金……这算什么?其实嫡与庶都不是那么重要吧?只要有足够的权势,嫡长身份也要对庶子庶女卑躬屈膝! 春瑛有些不安地看着胡飞脸上lou出一种奇怪的表情,轻轻伸手碰了碰他:“小飞哥……”阿繁立刻便扫视过来,皱着眉看向她的手。 胡飞从沉思中醒过神来,勉强对春瑛笑了笑:“我没事。”然后又转向阿繁:“家里的事……我已尽知,你回去后,别告诉人你曾经见过我,也别把我如今的境况跟人说,记住了么?” 阿繁委屈地道:“二少爷,这怎么行呢?咱们这些侍候过老爷和姨奶奶的旧人,都一直牵挂着你呢,好歹要让大家知道你安好。” 胡飞动了动嘴,没吭声。当初他和母亲被赶出府的时候,这些人何尝没有袖手旁观?他理解他们的难处,但不意味着会当这件事没发生过。 春瑛左瞄瞄,右瞄瞄,cha嘴道:“这位大嫂,小飞哥离家后,先后在几个地方落脚、找工作,都被他哥哥派来的人搅和了,好不容易才避开他们,找到了安全的住处。你告诉别人不要紧,就怕走漏了风声,叫胡家的人知道他在哪,再派人来骚扰他。到时候他就连京城都待不下去了!” 阿繁吃了一惊:“居然有这样的事?我知道了,我绝不会说出去的!”她望望胡飞,忍不住伸手拉住他:“我的好少爷,你怎的这般命苦啊……”说着眼泪就要下来了。 胡飞勉强笑着安慰她一番,好不容易才拖了身。他挑着担子走在前头,似乎陷入了沉思。春瑛跟在后面,几次看他,欲言又止。 胡飞虎落平阳,好不容易kao自己做起了小生意,眼看着财富一点一点地增加,日子每天都过得很充实,可是一旦面对起有钱有势的人,便成了受欺侮的对象,只能kao说大话去哄对方,逃将出来。而他那个卑鄙的兄长,明明才能平庸,却在接掌家业后,不但稳住了家中的生意,还迅速攀上高门大户,眼看着越来越有兴旺的趋势。这一对比,胡飞怎能不受打击? 她感到很不安,胡飞会不会……产生什么奇怪的念头?他可千万别做傻事呀! (有点少……抱歉……) 第一百二十二章 再遇三少 春瑛与胡飞一路回家。又一路叫卖,做了几桩生意,但胡飞有些无精打采地,连叫卖的声音也不大,春瑛见状,便劝他索性早些回去算了,今日天气不大好,天空中一片阴沉沉的,风又大,说不定要下雨呢。胡飞没说什么,只是胡乱点头应了。 回到家,魏公魏婆见他们回来得早,有些疑惑,看到胡飞脸上的伤,更是大吃一惊。春瑛简单地把事情说了一遍,又翻出药水给胡飞擦,魏婆便早早安排午饭去了,魏公则出门去寻熟人,打听那个庆大爷有什么来头。 胡飞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地,匆匆吃过饭便回屋睡下了。春瑛在院中一边做针线一边伸头去探看,见他一直不出房门。心里的不安又添了几分。 傍晚时,路妈妈来了,她来看女儿,顺便捎来几件新做的秋衣。春瑛忙将母亲迎到自己的房间去,又急急去泡茶。 路妈妈道:“我又不是客,泡的什么茶?方才我在你舅舅家吃了酒,你寻些橄榄仁来冲水我吃。” 春瑛应了,想起二叔还收着一小包陈年的福仁,忙去寻出来,拿几粒兑了滚水,送到母亲面前。 路妈妈吹凉了喝两口,用手扇了扇脸上的热意,才道:“你这些日子过得如何?眼看着你二叔也走了不少日子了,天气又渐渐转冷,你住在这里始终不是个事儿,索性搬回家里住吧?” 春瑛先是惊喜,继而又有些迟疑:“可以吗?不是说……要装作我受了重伤要休养吗?二叔才走了个把月,会不会太急了?” 路妈妈摇头道:“伤筋动骨一百天,你避了也有将近半年,足够了。明儿我就回去放话,说你的伤势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过些天便搬回家去。” 春瑛自然是千肯万肯的,但胡飞这边她却有些放不下,便一时没回答。她想起曾经来打探消息的崔寡妇,虽然后来一直没再遇到,但她几乎天天出门,谁知道对方在她不在时都做了些什么?于是她便问:“娘。我的事,崔婶知道多少?她知道我在别人家里养伤么?” “她?”路妈妈皱皱眉,“谁有空理她?如今又不在一个院里住了,她眼里就只有那些管事娘子们,哪里会跟我们搭话?”顿了顿,还是带了一分得意地道:“不过你爹受小陈管事重用,最近她也不敢再给我脸子瞧了。上回还特特送了一包栗粉糕来,说是她闺女在府里得的,特地拿过来给我尝尝。我呸!她当我是没见过世面的村妇不成?几块栗粉糕罢了,谁家没有呀?还值得特特拿到别人跟前炫耀,好显摆她闺女有多大的体面?” “是吗?果然可恶!”春瑛随口附和两句,便追问,“她送糕过来时,有没有说什么?平白无事的,她也不会上门吧?” “说起这事儿是有些古怪。”路妈妈凑近了女儿,“她那日总缠着我说话,问你爹的差事,又问你姐姐在府里好不好——真够奇怪的,她本就在府里当差,你姐姐好不好她不知道么?问我做什么?——后来还问了你二叔的事,问他为什么不住在后街。却偏偏在外头赁房子住,那样实在不好照应……” 春瑛心中一紧:“那你是怎么跟她说的?” 路妈妈lou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说什么呀?我干嘛要告诉她?我借口有事,送她出门,便在门口当着众人的面儿大声说,她一个寡妇家,打听一个单身男子的住处,可不是什么正经事儿。我家二叔虽说年纪不小了,但还从没娶过妻呢,怎么也得配个黄花大闺女呀?你说是不是?” 春瑛的表情有些古怪。她想笑,却又觉得这样好象不大厚道,但最终还是没忍住,笑出声来:“崔婶当时有什么反应?她一定很生气吧?娘,你这样也算是得罪她狠了。” “得罪就得罪!”路妈妈翻了个白眼,“谁怕她了?我是当着众人面说的,光明正大!有好些人听到呢!她要是想告状,我倒要看看她能说出什么话来!难不成她一个死了男人的寡妇,悄悄来打听未婚男子的住处,就是应该的么?”接着又窃笑道:“自那以后,她见了我就绕道儿走!不过崔丫头前儿回家时遇见我,可没给我好脸。这丫头倒是有些心计的,也不知道用什么法子,哄得太太抬举她做了一等大丫头,若不是碍着太太,我当时就一巴掌刮过去了!居然瞪我?哪家闺女会象她这么没规矩?!” 春瑛皱了皱眉,劝道:“虽然我不知道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瞧曼如这个架势,显然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小丫头了,娘,你还是别跟她们硬碰吧。万一她们真的要对你不利,爹和二叔都不在家,我又一时半会儿回不去,姐姐在老太太那儿未必能及时得到消息回去救你和弟弟的。” “行了行了!”路妈妈不耐烦地摆摆手,“她们能做什么?我没进府当差,又不出门,她们想栽赃也没处栽去!” 春瑛张了张口,又闭上了,低头想了想,才道:“所谓防人之心不可无。崔家母女做不到,管家娘子却是能的,万一她们找熟悉的管家娘子给你派苦差事呢?你又没法推拖。而且,曼如在太太跟前得宠,若在太太面前说爹的坏话,那爹明年的升迁就要泡汤了!娘,你还是离她们远点儿吧?别惹她们了。” 她在府中当差不到一年,最大的体会是,人与人的争斗真是无穷无尽,而且叫人防不胜防。她自问不是个傻蛋,只是对人心不够了解,前后也不知道吃了多少暗亏,又逃过了多少灾难,最终还是莫名其妙地出了府。曼如是个能狠下心的。浣花轩前后几次风波,都有她的影子在里面,照这么看来,自家老娘那点头脑,恐怕还不是她的对手。他们路家还要过好日子呢,没必要挡在崔曼如前头,成为她要除之而后快的拦路石,更何况,她现在风头正盛呢。 路妈妈想了想,觉得女儿说得有理,只是仍有些不肯相信。那一向不被她放在眼里的崔家母女真能把她怎么样。她再喝几口茶,又嚼了两个福仁,吐出渣子,伸伸懒腰道:“天也晚了,我该回去了,还要去你舅舅家接小虎呢。你在这里好好照顾自己,过些天我便带你回去。” “娘……”春瑛顿了顿,咬牙道,“你回去只跟最亲近的几个人说就行了,也别急着带我回去。我如今正帮小飞哥做生意,赚了点儿钱,回去了,出门就没现在这么方便了,还是等些日子再说吧?” 路妈妈皱眉道:“你还真跟那个胡小哥出门摆摊子去了?万一叫人认出来,我们老路家脸上可不大好看。你做针线是好事儿,何必跟出门去抛头lou面?” 春瑛笑笑:“娘放心,不会有人认出来的,这件事我有分寸。”她现在个儿长高了很多,又换了发型,穿戴都跟在府里时大不一样,当初连母亲见了,都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别人又怎会发现呢?再说,她已经有意地避开了侯府周边的地区了,除非浣花轩的人跑到她摊子前跟她面对面地说话,不然她才不担心会被认出来呢。 路妈妈有些勉强地道:“好吧,你自己当心些。你爹前儿送了家书回来,说是南边的事儿耽搁住了,兴许要入冬才能回京,叫我打点些厚棉衣送过去。我手头已接了几样活,都是熟人,不好推得,你便帮娘做一件吧?” 春瑛忙应了,又从箱子里拖出一大包鞋子:“这是我给爹和二叔纳的,娘叫人一并捎回去吧?” 路妈妈脸上lou了笑,高兴地应了,临走又嘱咐了春瑛许多事。才离开了小院。 春瑛站在门口,目送她远去,回头望望巷尾处的“魏宅”,犹豫了一下,还是回身关上了门。 到了次日清晨,春瑛起身梳洗,又打扫了几个院子,去魏公魏婆处吃早饭时,才发现胡飞居然还没出门。她看看天上升得老高的太阳,觉得有些不对劲,忙跑去敲他的房门。 没敲两下,门就开了,胡飞挂着一对黑眼圈走出来,吓了春瑛一跳:“你这是怎么了?不舒服吗?” “没什么……”胡飞抿了抿嘴,微笑道,“妹子过来吃早饭了?我也正要去呢。” 春瑛担忧地望着他:“你昨儿没睡好么?可是有什么烦心事?”他一向早起出门的,居然到了巳时还留在家里,实在不寻常。 胡飞只是笑着说:“脸上的红肿还没消下去呢,这时候去做生意,只怕反把人吓跑了。今儿我索性把骡子买回来,明日我要到别处去叫卖,就轻松多了。” 春瑛听了觉得有理,便没再问什么,但看着他平静地吃早饭,平静地洗衣服,平净地晾晒衣物和穿旧的鞋子,她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 胡飞忙完了便出门去了,春瑛本想跟去,他却道:“妹子还是留在家里吧,外头人心难测,说不准几时便会遇到歹人,你在家里做针线,我还放心些。今日去的牲口市,又脏又气味难闻,没得肮脏了妹子。” 春瑛想想也是,便让步了,谁知他这一去,便去了一整天,天黑后才拉着一头骡子回来,不过骡子倒是好骡子,魏公亲自掌眼,说是极能负重耐久的,又积极地把最近新做的两个小点的货箱用麻绳缠上骡背。 这两只箱子底部装有小木轮,方便在平地上推动,外壁还钉了好些钩子绳索,让人挂东西。春瑛与胡飞合作,七手八脚地把货物放上去,另添上水袋、干粮袋、阔沿斗笠、药油等物品,末了试上一试,骡子适应良好,走得又快又稳。春瑛高兴得不行,早知道这样方便,她应该一开始就提议买骡子才是。 胡飞只是微微笑着,到了翌日,见脸上的红肿消了,便要独自出门做买卖,还拦着春瑛:“我一人出城,只需交一份税金,多了你,反倒花钱更多了,不如妹子留在家中,多做些好荷包,多打些络子,岂不更好?” 春瑛想到她留在城里,还可以负责进货,便应了,只是还有些不放心,便一路送他到了东便门前,才与他告别,独自回转。 没走出多远,她便瞥见一个人影,似乎是周念,吃了一惊,忙追上去。谁知跟在他身后转了几道弯,那人无意中回头,她才发现是认错了,他只是长得跟周念有四五分相似而已,气质浑然不同。 她有些沮丧,半年没见周念了,有时想起过去与他相处的日子,颇有几分怀念,而且她更想知道,当初她是怎么被送出侯府的,他现在又怎么样了?是不是已经恢复了身份? “春儿?”身后传来一道惊讶的声音,她回过头,自己也惊讶了:“三少爷?!” 来的正是她曾经侍候过的侯府三少爷李攸,脸上带了几分讶意:“你怎么会在这里?” (好吧,三少爷出来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三少的命令 春瑛忙屈身一礼:“三少爷。”方才抬头打量对方。 李攸穿着一身雪青袍子。骑着匹白马,后头只跟着个十一二岁的陌生小厮。她扫一眼他们的穿着与马鞍上的色泽,再看看李攸腰间的扇套都是青白色的,便猜到他们大概是去了哪家办丧事的人家,于是问:“您这是要出门做客去?” “已经完事了,正要回府呢。”李攸上下打量春瑛几眼,笑道,“你看起来气色不错,这半年过得可好?”又张望四周,手执马鞭朝不远处的一家茶楼指了指:“这里不好说话,到那里去吧,点染,去寻张桌子,要雅间。” 跟在马后的小厮笑着应了一声,迈脚迅速朝茶楼跑去,衣襟随风一摆,腰间有什么绿色的东西闪了一闪。春瑛只瞄一眼,便起了疑心。那看起来象是个玉佩,而且形状跟自己以前从三少爷那里得的赏赐好象呀?她回头看了李攸一眼,没吭声。谁知道这位小少爷手里有多少个玉腰佩呢?这种东西的款式也就那几样,兴许他有几个差不多形状花样的。随手就给了人呢。 李攸漫不经心地骑着马来到茶楼前,早有机灵的小二迎出来:“公子爷,雅间已经备好了,请上二楼。”却又忍不住瞥向后面的春瑛,视线中带了几分好奇、几分了然与几分暧昧。 李攸压根儿没注意他的脸色,就径直走进茶楼,往二楼上去了。春瑛却在后头看得分明,顿时郁闷不已。她这一身打扮分明跟平民女孩儿没什么区别,却跟一个穿着富贵的小少爷一起进入茶楼,还叫了雅间,天知道周围的人会怎么编排她? 春瑛眼珠子一转,便将双手放到小腹前,微微低头,照着大户人家婢女的姿势,小步跟在李攸身后走,保持着三步以上的距离,经过一个穿着比较体面的中年蓄须男子面前时,她猜想对方大概是掌柜,便低声吩咐:“我们少爷不喝杂茶,你若有龙井,便选明前的泡上来,没有明前,雨前也使得,若连雨前也没有,便省了吧,另挑好的香片小叶,须得是茉莉双熏的。泡茶的水首选玉泉山的水。或者干净的雨水也使得。点心不必多,只挑时令新鲜的,干干净净地收拾了拿碟子盛三五样上来,多了不要。记得,只要口味清淡的,少搁油。” 她说完也没停留,径直往楼上走,脚步放轻,瞧着十足的高门大户中受过严格训练的婢女架势,眼睛也没往周围瞟,还得努力制止裙摆乱飘。她从前在家时进行的训练似乎凑效了,她艰难地以平常速度走完这一段楼梯,居然没出差错。别的茶客一见她的作派,便知道是先前那位小少爷的丫头,虽然还在偷看,却不敢随便说闲话了。 才走到雅间,她稍稍松了口气,便听到李攸打趣道:“我从不知道春儿是这样能干的?你在我院里时,只做些粗活,是不是太大材小用了?” 春瑛笑了笑:“三少爷院里的姐姐们,都是极能干的。我这样的不过是小意思,怎么敢自称大材?”顿了顿,她想追问周念的事,但瞥见那名叫点染的小厮站在边上侍候,她便犹豫了,不知该不该当着他的面说。 小二很快送了茶点上来,不等春瑛接过,点染便先一步迎上去,迅速利落地把东西朝桌上摆放好,又倒了小半杯茶尝一口,皱了皱眉,瞥了小二一眼。小二诚惶诚恐地低下头:“请客官莫嫌弃,这是小店最好的茶了,虽是陈年的龙井,配着小店后院的泉水,并不比新茶差。” 点染一挑眉,便要数落,被不耐烦的李攸一摆手拦住了:“我又不是来吃茶的,挑剔什么?让他下去,少来打搅!”点染这才朝小二挥挥手:“去吧!”那小二迅速退了出去,悄悄抹一把汗。 春瑛想了想,便上前替李攸挽袖子,又倒了杯茶给他,看向那些点心,不外乎桂花糕、栗粉糕、松子枣泥饼之类的时令食物,她挑来挑去,只把看起来比较清淡的桂花糕挟到李攸面前的小碟里。 李攸压根儿就没想吃那些糕点,只扫了一眼,便叫点染:“你出去守着。我有话要跟春儿说。”点染笑嘻嘻地出去了,他才转过头对春瑛道:“说起来你也出府半年了,过得还好吧?我那院里如今都塞满了人,也没空把你安排进去,只得让你暂且委屈些时日,等有了空缺,我自会叫人召你回去的。” 春瑛已经淡了回府的心思,只是不好当面拒绝,便淡淡地低头行礼:“知道了,谢三少爷。” 李攸不知在想什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我问你……你跟曼如……是不是有什么口角?我觉得……她说起你时,似乎有些古怪。而且当日念哥还在府里时,便曾提到过,她当日原是跟你一起目睹二哥杀人的,怎的你没对我提起?” 周念已经不在府里了吗?春瑛脑中闪过这个想法,接着回答道:“她是跟我一起看到了,但她非常反对我把这件事说出去,我们还为这个吵了一架。我想着就算供出她来,她也会矢口否认的,跟她纠缠事情的真假,岂不是把正事耽误了吗?所以我索性没说出她来。”她察觉到对方语气有异:“可是有什么不对?” 李攸淡淡一笑,摇了摇头:“没什么不对。只是以后记得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我才好。那日急着送你出府,也没问清楚,幸好后来念哥把事情都说明白了。曼如她……”他住了嘴,想到身边这个大丫头得到母亲宠信的缘由,嘴角便带了嘲讽的笑:“她的心思,可不是你猜的那样,她哪里是怕把事情说出去的?” 咦?春瑛愣了愣,想到府里传的谣言,二少爷倒霉的经过,还有太太破格提拔曼如的事,猜到了几分:“她把这事儿告诉太太了?所以太太才会让她升一等?” “这你就别管了。”李攸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如今她在我屋里几乎越过lou儿去了,母亲也信她。从前我身边侍候的人,倒去了几个,剩下的越发亲近她了。我倒想知道她接下来又想干什么。你先别回家去,你的事儿也叫你家人暂且瞒着,等我派人传话过去,再照我说的办。”说罢他拿起茶碗,喝了一口茶。 春瑛心里有些不情愿,明明母亲都跟她说好了,过几天就搬回去的,虽然她的意思是再推迟些,可被人命令不能回家,又是另一回事。等他的命令,谁知道要等到几时? 春瑛小声开口道:“只是不知道要等多久?我爹和二叔都跟大少爷出门办事去了,姐姐在老太太那里当差,家里只有母亲和小弟,我弟弟还不满三岁呢……” “不会等多久的,你放心就是。” 这话有些斩钉截铁的意味,看来是没法改了?春瑛不甘不愿地应下,想了想,便问:“三少爷,我那天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不是都计划好了吗?若不想我把事情泄lou出去,明说就好了,为什么要打晕我?” 李攸怔了怔,才笑道:“哪里是我打晕的?是二哥手下的人动的手。那日念哥说看到有人在附近窥视,怕他会对你不利,便求我想法子尽快送你出去。我就应了,没想到这话倒叫那在暗中窥视的人听见,趁人不备,便打晕了你,想要掳走。幸好三清警醒,及时发现了。我跟念哥一商量,觉得趁势送你出府也好,便找了平安来办。平安是我母亲陪房的儿子,从小就帮我办事,极可kao的。” 春瑛这才知道当日的真相,感觉有些复杂。却又好象松了口气。至少,她以后不必再对三少爷和周念这么提防了,他们对她还是比较关心的。 她脸上绽开了笑容,对李攸郑重施了一礼:“多谢三少爷救我,不然我恐怕早就倒霉了呢!” 李攸弯了弯嘴角,举杯又喝了口茶,眼中精光一闪。 他又问了些别后的经历,见春瑛打扮得朴素,便笑道:“瞧你如今这个样儿,多寒酸,哪里象是咱们侯府的人?”随手摘下腰间的一个玉佩丢给她:“拿去,好好收拾收拾。等你日后回了府,我再赏你。”他心情畅快得很,没有二哥的日子真是再轻松不过了,现在连大哥都去了南京姑母家,侯府上下只有他一个宝贝,父亲对他也亲近了许多,还愿意交些小事给他办,想到最初的契机便是眼前这个丫头带来的,他出手也变得大方了。 春瑛忙忙接住玉佩,认出它是一枚和田白玉的五蝠捧寿牌,无论质地雕工均是上品,恐怕能值几十两呢,忙行礼谢赏。李攸不在意地摆摆手,又闲聊几句,便要起身回府。 春瑛忙问了句:“三少爷,念少爷如今在哪里?还好么?” “他很好。”李攸不想说更多的了,只吩咐,“记住我的话,我会安排你回府的。”便出了门。点染忙付了账急步跟上。 春瑛咬咬唇,也跟了上去,才走到点染身边,那小少年便压低了声音对她说:“路大姐姐不认得我吧?我是外院的,一向跟三少爷出门。我原见过姐姐,只是姐姐当时并没见着我。” 春瑛有些糊涂:“什么意思?” 点染笑了笑,手上一动,便塞了不知什么东西到她手里:“我年纪小不懂事,冲撞姐姐了,姐姐可别生我的气。”便加快了脚步。 春瑛低头一看,他塞过来的原来是一块玉佩和一副金三事儿,瞧着怪眼熟的,俨然便是她当日失踪的财物之一。原来是给这个小厮拿去了吗?可他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她正想追上去问清楚,却听到一楼的大堂一角传来一把有几分熟悉的声音:“来呀,过来嘛,给爷笑一个?别跑啊,小美人……”她扭头望去,可不正是前天见过的庆大爷么? 她眉头一皱,脸上便带了厌恶,低头走到门外,李攸正准备上马,回头看到她的模样,便好奇地问:“怎么了?” 春瑛心中一动,便把前天发生的事简单说了出来,又指向庆大爷:“就是那个人。他平日没少做欺压百姓的事,但没人管,大家只好忍气吞声。”见李攸表情没什么变化,她眼珠子一转,又添上一句:“他老子好象是东直门的守将,听说跟梁太师府很熟,这位庆大爷还跟梁家少爷是好朋友呢。” “他算哪根葱?梁家人哪里会把他当一回事?”李攸一脸不以为然,回头对点染道,“这种小事用不着惊动家里和靖王府,我记得前儿在姐夫家门口见过一个来拜会的官,叫什么来着?好象是兵部的人?” 点染忙道:“正是,那天他还说要来拜见三少爷呢。” “哪个有空见他?”李攸朝庆大爷抬了抬下巴,“给他递个信儿,说这人仗着他老子,为非作歹的,我看得不顺眼,让他尽快把他们父子料理了吧。我的人,可不是这种瘪三能招惹的。”他回身上马,对春瑛打声招呼,便扬长而去。 春瑛回头看看犹自调戏卖唱女的庆大爷,再看看三少爷远去的身影,心想这大概就是高门大户的特权了?三少爷甚至只用一两句话,便决定了庆大爷一家的命运。她本该高兴才是,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有些不是滋味…… (迟了……看在字数的份上,原谅我吧,另求粉红票……) 第一百二十四章 南方来信 李攸回到侯府,一进大门。便不出意外地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不动声色地将马鞭丢给了点染,脚下不紧不慢地往里走,递出一个眼色,那人便束手低头跟了上来:“三少爷回来了?一切顺利吧?”趁人不备,便压低声音道:“事情都办妥了,人刚走。” 李攸微微一笑:“梁家的人有什么反应?” “他们只当是正主,先是派了人来跟踪,后来又带了官差来抓人。他照我的嘱咐,一路都在大声喊冤,在衙门关了两日后,才有人来证明他的身份。出了衙门,他换一身衣裳又到咱们府后来,没多久又有官差来了。三天里,他被抓了两回,衙门的人已经有闲话了。” “很好。”李攸翘了翘嘴角,“跟你相熟的那两个差役不会乱说话吧?” “三少爷放心,他们压根儿就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小的不过是当趣事般在闲谈时提起罢了。”那仆人微笑着低头,“他们两人向来守不住话,我随口说一句梁家太过兴师动众,他们便径自胡乱猜测起来了。有他们在。满衙门的人都知道梁家闹了个大乌龙抓错了人,日后即便再有人提起咱们府上窝藏官奴,别人也不会相信的。” 李攸心中涌起淡淡的愉悦,这是他头一回负责一件正事,照目前来看,进展还算顺利。周念出府已经有三个多月,想必也快要回来了,他安排一个与周念有几分相似的人在京城四处晃荡,又时不时瞒了人出入侯府,让梁太师的人与官府先兴师动众一番,等他们发现那人不过是长得相象而已,传言早已满天飞了。到时候全京城的人都会知道,梁太师当日借口传旨,带兵进庆国侯府大肆搜捡,甚至不惜火烧侯府花园也要找到的对象,不过是个跟周家儿子长得有几分相似的画商,原是侯府小少爷小孩儿家贪玩,找来解闷的。 梁太师当日虽然没有搜到人,但朝中很多大臣都心里有数,将来万一被捅出来,对于侯府来说也是一个不大不小的罪名。趁这次机会,先在明面上扫清了嫌疑也好,然后再以这件事为理由,只说本不知道故人之子长大后的长相,幸得梁太师提醒,才记起了周念这个人。庆国侯近日还到处跟朋友说,这么多年过去了。犯官夫妻已故,只留下一个当年尚年幼的儿子,还做了许多年苦工,已经赎清罪过了。新皇亲政,又有嫡皇子诞生,正是大赦天下以示天子仁德的时候,他打算上书皇帝请求将故人之子调回京中…… 李攸前后再想了一遍计划,觉得应该没什么漏洞了,才满意地笑了笑。那仆人机灵,忙凑近了问:“三少爷,咱要不要加把火?让流言传得更猛烈些?” 李攸笑了:“也好。”想了想,“是了,你可以这么说:周世伯当年与梁家并无仇怨,就算他儿子真的躲在京中,梁家跟顺天府衙门打声招呼便是了,派自家奴仆四处找人,未免太积极了些,还连不相干的人都不放过。梁太师宁可得罪皇帝与庆国侯府,也要带兵上门抓人,却是什么缘故呢?难道当年周梁两家之间有什么解不开的冤仇?还是说当年的案子别有内情?他是不想让周家独子出现吧?”他瞥了一眼心腹仆人:“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只需把这个说法传出去。叫京城里的人都这么想……” 那仆人与他对视一眼,便垂下眼帘,鞠了一躬:“三少爷放心,小的必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的。” 李攸满意地点点头:“好,殊言,你只要办好了这件事,我以后绝不会亏待了你们老莫家。去吧,跟王管事说,我赏了你十两银子。” 殊言嘴角一弯,再行了一礼,无声无息地退了下去。李攸面带笑容地往内院走,这个他无意中发现的家生子,真的比很多人都聪明能干,平安不在时,是个极得力的帮手,更难得的是知所进退,懂得守本份,绝不会在背地里算计什么管事的职位,也从不在别人面前炫耀自己办了什么大事或得了什么贵重的赏,所以直到今天,侯府上下还没什么人知道他们之间的联系。对于这样得力的下属,他自然会大方得很。 李攸转上一条小路,打算先到祖母房里请安,却听到前方月洞门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然后便看到父亲的小厮阅书从门洞后转出来,一见他就惊喜地高声叫道:“三少爷,你来得正好,侯爷有急事要找你,是南边姑太太家来信了!” 李攸闻言忙转道向父亲的书房走去。才进门,便看到父亲坐在乌木大案后,面前是一封已拆封的信。父亲脸上似乎带了几分哀伤,但又隐含着一分兴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李攸请过安,才小心地问:“父亲,孩儿听阅书说,姑母家来信了?可是有什么消息?孩儿记得,前几日才收到大哥的家书。” 侯爷叹息一声:“你霍家姑父……没了,就是这个月初的事。” 李攸心中一惊:“大哥不是才在家书里说姑父已经醒过来了么?怎的忽然就没了?” “那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侯爷摇了摇头,“你大哥送出信不过三两天,他便撑不住了。还好,那几天里他已经安排了后事,你姑母与表妹总算不必担心了。” 李攸沉默了一会儿,想起那位温和亲切的姑父,与慈爱的姑母,心中微微有些感伤,勉强把泪意压了下去,才问父亲:“姑父是怎么安排的?我听说他们霍氏的族人正盘算着要给他找个嗣子呢。” 侯爷嘴角lou出一丝笑意:“你姑父在临终前已经派快马送了奏折上京,明说自己没有子嗣,担心无人承继爵位,请皇上指派一个继承人。” “什么?!”李攸大吃一惊,他还没听说过这种事呢。不由得有些担忧,“姑父怎的这般胡涂?族人再不肖,总能找到一两个勉强可以用的,皇上指派,又能指着谁?挑个从不曾谋面的去,就怕姑母和表妹以后要受委屈呢。” “你这傻孩子。”侯爷笑骂,“你当你姑父是傻子么?霍家从当年霍贤妃兄妹那一辈开始,便只有他这一支显赫,又人丁不旺,那些霍氏族人,都是隔了几重的偏房旁支。不知眼红这个爵位多少年了,不论他选的是谁,都亲不到哪里去,等他眼一闭,你姑母和表妹远在南京,无人撑腰,又有谁替她们作主?”顿了顿,才放缓了语气道:“他家老太爷在先帝时,曾有过一位庶子,是正室的随身婢女所出,走的是正统科考的路子,早早分家出去,现今在翰林院做个小小的检讨,主修国史,不显山不lou水的,与他家却比那些族人血缘更近,只是两家长年分隔两地,极少来往。不过,这位检讨大人却有一位了不得的恩师,今上还是皇子时,曾师从那位先生……” “是邹承明邹大人!”李攸惊叫,“当年的几位帝师,也就只有这位大人还在了,只是他自从离了国子监祭酒的位置,便赋闲在家,已有近十年不在朝中……” “正是那一位。”侯爷笑道,“霍检讨那一科,正是邹大人任主考,邹大人罢官后,也只有他与其他两三个考生还敢上门拜访,这份情谊自然了不得,今上想必也心中有数。”他往后kao了kao,“这位霍检讨膝下正好有两子,长子聪慧,次子平庸,却还是区区七龄童……” “那不是正好么?”李攸兴奋起来,“他家次子过继给姑父。不但名正言顺,对姑母与表妹也好。霍翰林的家教我是听说过的,清正廉洁,又是书香人家,比那些粗俗之人强一百倍!” 侯爷抚掌:“更妙的是,你姑父在临终前上了折子,皇上一日未发话,那些霍氏族人便休想自作主张,你姑母与表妹也就不会受委屈了。等皇上下了旨,有你大哥在,那些人更是半点好处也别想沾!”顿了顿,他摇头叹道:“霍家向来与远支族人关系不远不近,除了每年大节祭祀,几乎不跟他们来往,到了你姑父这一辈,他是个软心肠的,才会出钱出力,为族人置产助学,没想到助得越多,他们的胃口就越大,害得他连妻女都差点保不住。想必你姑父心里也在后悔吧?如今总算在临死前明白了一回,也不枉我为他费的这许多心思了。” 李攸心中一动:“父亲,那霍翰林的次子……年纪尚小,恐怕离不得父母吧?就算承继了金山伯的爵位,也没有小小年纪便独自远行前往南京的道理……” 侯爷知道儿子明白了,lou出了满意的笑容:“正是如此。我正要给你大哥写信,让他替你姑母和表妹处置家务,打点行李,预备上京来呢。”稍一停顿,又补上一句:“只是得提醒你大哥一声,变卖房屋地产时,可千万别让你姑母受委屈才是,她到底是霍家主母……” 傍晚,胡飞回到小院。春瑛一见便高兴地迎上去,还未开口,就看到他脸上青了一大块,并不是前天的伤处,不由得吃了一惊:“这是怎么了?谁打的你?!” 胡飞不好意思地捂住伤处:“不碍事的,只是皮外伤。原是我运气不好,碰上了王家村的人,不知他们怎的认出了我,拿那位小溪姑娘的事与我争吵起来,一时不慎,便吃了他们几拳。” 春瑛恼了:“哪有这个道理?明明是那姑娘自己发花痴,你有什么错?他们凭什么打你?!”她急急去找了药油来替他擦上,想到他这张脸接二连三地挨揍,心疼了:“这叫什么事儿呀?咱们安安份份做小生意,碍着谁了……” 胡飞笑道:“不要紧,我已跟他们把话说清楚了,他们会叫小溪姑娘的父母好生管束她,咱们以后可以继续回朝阳门大街摆卖。” 还去那里,没有小溪,谁知道会不会来个小江小河小湖小海呀?春瑛撇撇嘴,道:“今天我遇到咱们侯府的三少爷了,我以前侍候过他的,就把那个庆大爷的事告诉了他,他已经叫人料理了。过两天咱们打听一下消息,如果那个庆大爷不在,咱们就可以回东直门大街去了。” 胡飞听了更高兴:“那真是好消息,满京城随我们去哪里都行。有主顾说咱们的簪子银钗不够好,索性咱们再进些名贵一些的如何?” 春瑛拿出点染还她的玉佩和金三事:“这个是我以前积攒的东西,你拿去吧,就当是我入的股。” 胡飞犹豫片刻,便接了过来:“好,我得用心做生意,赚更多的银子,绝不会叫妹子吃亏的!” 春瑛笑着收起药油:“我去给你把饭热热?魏婆今儿做了你爱吃的红烧肉。” 胡飞看着春瑛走远,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想起今日在城外受的辱,便恨意难消。几个瘪三,他从前何曾放在眼里?如今却只能忍气吞声,低声下气地为不是自己的过错赔不是。这都是拜他那个兄长所赐! 他咬紧牙关,双拳紧握: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他会爬得足够高,再也不被人欺负! (第三卷完) 第一百二十五章 偷窥者 又是一年春来到。春光正好。 春瑛坐在小院的台阶上,低头打着一条新络子。这是她在外面街上无意中见到的新鲜花样,觉得挺好看的,便仔细记住了,回家也打来试试。 门外传来脚步声和人声,似乎是住在附近的一位街坊:“就是这儿,胡小哥就住在这个院子里,只是不知道在不在家。客人只管去敲门问问,若他不在,留下话,他自会去寻你。” “多谢大婶了,这是小小心意……” “哎呀客人真是太客气了……” 春瑛放下络子,走过去打开门,小心探头向外看,见到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肤色黝黑,身材略胖,身上穿着粗绸袍子,头上裹着小包帕,腰上缀着个玉佩,却是外圆内方的金钱式样。想必是个商人。 街坊大婶一见春瑛便笑着迎上来说:“春姐儿,这位客人是外地来的商人,说是要找胡小哥谈生意。”春瑛笑道:“多谢大婶了,我会好生招待的。”那大婶闻言,哈哈几句,便抓着一边袖子,很快走了。 春瑛向那商人道了个万福,便道:“胡家哥哥出门去了,要傍晚才回来呢,客人若有话要留给他,只管跟我说。” 那商人迟疑了一下,才道:“我姓伍,单名一个笛字,原是江南来的布匹商人,在码头听得人说,这里的胡小哥交游广阔,最有办法,不管什么生意,都能替人找到下家。我贩了一批布料来京,还没落脚便接到家里急信,说我父亲病了,须尽早赶回去,因此只得来找胡小哥试试。” 春瑛忙道:“请您稍待,我马上回来。”说罢回屋去拿了用来速记的小册子与笔,回到门前打开:“请说您现在落脚的地方,还有布匹的种类、数量、价钱等等,回头自有人去找您验货。晚上胡家哥哥回了家,就会找你谈了。” 那商人伍笛怔了怔,有些不太情愿:“怎的还要验货?还没找到买家呢,若中间有什么差迟,弄脏了些,我岂不是吃亏了?” 春瑛笑道:“客人,您是外地来的,我胡家哥哥要给人做中人,就得讲信誉,总得先行确认货物才好。您放心,验货的都是行家,若有差迟,绝不会叫您吃亏的。” 伍笛这才勉勉强强地接受了,把货物的情况简单叙述一遍,又留下了自己现在所住的客栈地址。见春瑛在小册子上写了几行字,他伸头过去瞥了一眼,倒有些惊讶:“小姑娘,你的字写得真不错呀,原本你这样年纪的女孩儿,能识字就算难得了,这是你哥哥教你的?胡小哥还是个读书人?” 春瑛笑笑。没回答,只是把小册子拿给他看:“你再检查一遍,可有写错、写漏的地方?” 伍笛粗粗扫了几眼,便说句“都对了”,又仔细上下打量春瑛一番。 春瑛早已习惯了,只是淡淡笑着任他打量,倒是伍笛自己有些不好意思,便笑道:“那我这就先告辞了,请胡小哥尽快来找我,我真的挺急。” 春瑛客客气气地送走了他,才回屋去写了封短信,走出街口招了招手,叫来一个十岁上下的街童:“五蛋,你上福宁街跑一趟,把这封信送给云想阁的石掌柜,可别贪玩耽误功夫。这是给你的酬金,等你回来,我再给你五个钱。” 五蛋低头数了数手里的五个铜钱,眼珠子一转:“我只要这五个钱,那五个春姐儿就用五个馒头抵了吧?要白面的,新鲜的,热的!没馅儿也不打紧!” 春瑛抿嘴笑着戳他额头一指:“只给三个!五个钱换五个馒头,好划算的买卖!如果你办事办得好,我就再补你一个大饼,算是另外奖赏你的,如何?” 五蛋乐颠乐颠地接过信去了。一个大饼就顶得上两个馒头了,价钱还要再贵些,这笔买卖再划算不过。 春瑛笑着目送他去了,回到小院里继续打络子。待吃过午饭,石掌柜就来了。她忙迎上去:“掌柜的好,您这是去过了还是正要去?” 这话有些没头没脑,石掌柜却听明白了,也不客气,径自坐在院中的小凳上,倒了杯茶喝,才道:“已经验过了,东西倒不差,只可惜有十来匹不知怎的被泡坏了,晒干后倒象是咸干菜似的,我看那姓伍的也有些不太老实,价钱开得忒高,你跟胡小哥说,若真要接手,价钱再往下压四成,那姓伍的都亏不了。” 春瑛忙拿了自己做的点心出来招待他:“我听说他带来的都是些白布,要是被泡坏了,还有谁愿意买?” “听说西城广宁门附近昨儿发了一场大火,烧死不少人,估计这几天白布会很好卖。泡坏的那些,再过一次水,抻直了晒一晒。想必也有穷人家愿意买。”石掌柜吞了两块点心下去,“小春的手艺越发好了,这豌豆黄味儿够正!——我正打算带上我姐夫,把库房里积下来的粗白布运过去卖呢,胡小哥若要来,明儿辰时三刻前在崇文门会合,过时不候。” 春瑛忙用笔记下了。石掌柜见了便笑道:“小春学问越发长进了,这字是写得又端正又好看,什么时候也回云想阁坐坐?苏洛苏伊两只猴儿近来倒用功得很,只是常与冬哥儿一处做功课,总是比不上人家。你得空便来瞧瞧他们的功课如何?” 春瑛抬头瞟他一眼,见他神情扭捏,倒觉得有些好笑:“好啊,过几天我便去,只是我可不敢指导他们的功课,那些书本文章,我原是没读过的。掌柜的不也识字么?为什么不亲自出马?要是不会,就直接问冬哥儿好了,冬哥儿一定会告诉你的。” 石掌柜咳了几声,带了几分羞涩,又有几分跃跃欲试,随便说了几句闲话,便再也坐不住,告辞去了。 春瑛一路笑一路送他出门,顺便买了热馒头与大饼,送去给五蛋,才回来拿着那小册子边看边想。 虽说西城人家失火是件惨事,但白布总是要买的,他们不抬价就是厚道人了……如果有剩的,就积攒起来慢慢卖吧,这回他们也不用找下家,直接自行消化了吧…… 傍晚时,她在厨房里忙着两个菜,听到外头有骡子的蹄声经过,便知道是胡飞回来了,忙快手快脚地盛菜上碟,灭了炉火往魏家院子里来:“小飞哥回来了?今天有好消息呢!你先来尝尝我做的鱼香茄子和豌豆苗炒鸡丝,看火候怎么样?” 胡飞的脸色却有些不自在,时不时往门外看,魏婆见状便问他:“这是怎么了?外头有什么可看的?”胡飞勉强笑了笑,接过春瑛手里的菜,夸道:“一闻就知道好吃,妹子越发能干了。” 春瑛却不受他的迷汤:“快说吧,到底怎么了?”又走到门边打开门往外看,胡飞动了动,似乎想要阻止,却没来得及。 春瑛左看右看。还是只能看到一条空巷子,不解地回过头:“外面什么也没有呀?” 魏公也捧着碗红烧肉过来了,敲了敲烟竿子:“快说呀,对我们有什么好瞒的?” “也没什么……”胡飞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就是总觉得有人跟在我后面,可我回头,又没瞧见什么可疑的人,所以心里有些不自在……” 魏公哂道:“这大路上走的人,每天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你又知道人家一定是跟着你的?”朝妻子挥挥手:“把我那瓶酒取来,今儿菜好,我要跟小飞哥好好喝两盅!”魏婆瞪他一眼,还是无奈地去了,嘴里还有碎碎念“又要喝醉了……”。 胡飞小声问春瑛刚才说的好消息是什么事,春瑛便把伍笛的事告诉了他,他点点头:“那我少喝两盅,等吃过饭便去客栈找他,把布料运回来吧。” “数量好象很多呀?一辆马车是不够的。” “那就先运一辆,只挑差些的料子,明儿先卖了。西城那头也没什么有钱人,咱留着好料子慢慢儿卖。我可以请客栈的人帮我先守着货,慢慢拉回来就是。” 春瑛与胡飞低头小声商量着,又听到有人敲门,忙去开门,却是个衙役。他先跟胡飞打了声招呼,便道:“奉府尹大人之命,前来通告大家,有个盗贼近日在京城里四处作案,已有不少人家中了他的暗算,几乎倾家荡产了,他是连寻常人家都不放过的恶徒,各位街坊警醒些,看好自家财物,一旦见了生人,便要多提防,要是那生人形迹可疑,你们就立刻报到衙门里去,知道么?” 魏公忙应了,又请他吃碗酒,那衙役的视线在喷香的菜肴上打了个转,又狠狠地吸了一口酒香,才硬下心肠道:“我还有整整两条半街的人家要通知呢,哪里有空吃酒?”又在那酒瓶子上望了几眼,方才转身去了。 春瑛关好门回来,便跟众人议论起那盗贼的事,魏婆早从市场上听了无数小道消息,巴不得找人分享,魏公却只顾着吃菜喝酒,又劝胡飞。胡飞只得推说饭后还有正事,勉强喝了四五杯,方才拖身。 与伍笛的交易非常顺利,次日一早,胡飞便用借来的马车装了大半车粗白布出了门。春瑛留在家里整理剩下的细白布,挑出一匹细软些的,打算给胡飞和魏公魏婆做几件新中衣,却又免不了想起离京已久的父亲与二叔。他们这一去便是大半年,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呢? 她发了一会儿呆,才想起针线篮子还在家里,忙起身去取,忽然瞥见巷口有人影一晃而过。她还以为是路人,并没在意,径自进了家门取来篮子,正要锁门时,忽然感到一股大力从后方袭来,她机警地往旁边一避,左肩却一阵巨痛,接着便被迅速按到门边的墙上,身后传来男子的粗声:“说!这里是不是住了个姓胡的后生?!” (猜猜这是谁惹来的?) (分卷杯具了,添加失败,这其实是第四卷“淑女”的第一章……) 第一百二十六章 麻烦 春瑛心里咯噔一声。拿不准这人的来路,便装作怕痛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救命啊!来人……”话音未落就被那人一把捂住嘴巴。 那人有些慌张的四周望望,才恶狠狠地道:“臭丫头,你要是再敢乱叫,看我不打死你!” 春瑛只是不停地挣扎,重重咬了他的手一口,趁他痛得缩手时,迅速躲开,便张嘴大叫:“来人哪!有强盗呀!快来人哪!” 那人惊慌地抬手作势要打,却听到附近响起了脚步声与人声:“怎么了怎么了?是谁在喊有强盗?”“好象是狗尾巴胡同里传来的,听起来象是春姐儿的声音。” 春瑛忙边躲边大喊:“快来人哪!强盗在这里!”见那人要逃,随手捡起一块碎砖便扔过去,正中那人的后背,那人吃痛,恶恨恨地回过身:“死丫头……”拳头便要送上来。 街坊们已经闻声赶到,为首的大汉一见便高喊:“快住手!”然后飞奔过来要制住那人,那人用力挣开他,便想冲出去,没想到后头跟上来的街坊们已经拿着扫帚锄头锅铲等物候在巷口,气势汹汹地把他逼了回来。 春瑛趁机躲回二叔家的小院,关紧了大门。高声喊道:“各位大叔大婶们,这人一见我便拿拳头来吓人,还不许我出声叫唤,也不知是什么来路。说不定就是官府正在抓捕的那个盗贼,咱们快把他送官吧!” 众街坊见那人满脸横肉,又黑粗壮实,正符合想象中“恶人”、“罪犯”的形象,都纷纷赞成。方才那大汉便站出来喊:“呔!你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为何到此为非作歹?!还不快快从实招来?!” 那“歹人”眼珠子转了几转,便昂头道:“哪个是盗贼?休得胡说!我是来要债的!这丫头家里欠了我许多钱不还,我上门来要,她就胡乱喊人。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们要替她出头,是不是也打算替她出银子?!” 他满以为自己这么一说,众人必会退却的,这一招他已试过两回了,非常凑效,却不料在场的街坊都用怀疑的目光盯住他,丝毫没有上当的迹象。 春瑛忙道:“哪个欠了你的钱?你倒说说,我姓什么?若是我家欠了你银子,你上这里来要什么债?!我不过是来走亲戚的,你蒙谁呢?!” 那大汉也道:“可不是?春姐儿是来替路二看房子的,咱们大家都心知肚名。你这贼人,休要胡乱攀扯!”又叫喊人群中的几个男人上来帮忙捆人,要把“歹人”送官。 那“歹人”又慌了,忙分辩道:“原是我说错了,是那丫头的哥哥欠了我的钱。我知道她哥姓胡,别绑别绑!” 这回用不着春瑛争辩,街坊们自己就笑了,一个妇人啐道:“胡小哥向来最有信誉,怎会欠钱不还?他与春姐儿又不是兄妹,你连他家的情形都弄错了,还想说什么大话?”另一名妇人拿着锅铲警惕地打量“歹人”:“他定是官府要抓的那个窃贼!官爷不是说了,那人连寻常人家都不放过,把人家的钱财通通偷光,害得人倾家荡产么?这人定是事先打听过各家的情形,知道胡小哥不在家,便来打他家主意。他原是生人,自然弄不清楚,听得春姐儿叫哥,便以为他们是一家了。” 这个猜测赢得了众人的支持,大汉趁“歹人”不备,迅速扭住他的胳膊往后拧,其他人迅速一拥而上,用麻绳将他捆了个结实。“歹人”焦急地喊道:“我真不是盗贼!我是东市的关老八,开杂货铺的!你们只管去打听!别把我送官,我愿意付银子!”他勉力挣开压住自己的人。跳了两下,颠出一个腰包来:“这里有五两多碎银子,请大家拿去吃酒,千万别送我见官!” 众人一阵迟疑,又是那大汉圆眼一瞪,一拳揍了过去:“你这毛贼!拿着贼赃就敢来收买爷爷?若叫官府知道咱们收了你的银子,把你放走,谁知道会不会罚我们板子?!你给我老实些!”转眼又补上一拳,揍得那“歹人”晕乎乎的,鼻青脸肿,众人半押半拉地将他拖走了。 有街坊安抚春瑛,春瑛应了,小心打开门探出头来,笑着向其他人道了谢,等他们离得远了,才飞快锁好门,跑进魏家院子。魏公魏婆早已在门后听了半日,见了她忙问:“那人真是盗贼么?听着不象,倒底是什么来头?” 春瑛摇摇头:“我也不清楚,他找的是小飞哥,很有可能是他哥哥派来的。”她眉头紧皱,很是烦恼。如果那真是胡家大少派来的人,说不定又要闹出什么事了,胡飞好不容易才站稳了脚跟,生意也越做越好,生活都重新上了轨道,要是因为那个坏蛋大少,事业被毁于一旦,就太糟糕了! 她不由得对胡家大少起了怨怼之心:胡飞能走到今天。容易么?好歹是亲兄弟,他又不跟你作对,你何必做得这么绝?! 傍晚胡飞回来时,心情很好,似乎把布料卖了个好价钱,车也空了,他先还了车,便回来对春瑛笑道:“妹子,今儿有件好事,我想跟你商量……”顿了顿,察觉到她与魏公魏婆的神情有些不对,迟疑地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春瑛小声把今天发生的事告诉了他,又道:“我叫五蛋去打听后来的事儿,据说衙门查清那人的身份,便放他走了。街坊们都说虽弄错了人,但那人也不会是什么好东西!小飞哥,魏公魏婆和我商量过,觉得昨天跟踪你的很有可能就是他!”稍一犹豫,才补上一句:“他知道你姓什么,会不会是……你家里……” 胡飞脸色微微一变,默默走到石凳边坐下,沉声道:“我如今哪里还有什么家?!就算是他派的人,我也不在乎!他还没那么大能耐。能把我从这里赶出去!” 魏公闻言便笑了:“可不是?这里的房东可不是任他欺凌的小老百姓!他一个皇商,难不成还有法子逼迫……”他没说下去,却又是一笑。 在这院子住了大半年,胡飞已遇过两回侯府大少奶奶荆氏派来问话的人,虽然没人跟他明说,却是心里有数的,便也跟着笑起来:“正是,我从前还觉得胡家了不起,如今眼界开阔了,才知道胡家也不过如此。我那位兄长,满心想要攀上侍郎府。结果还不是被御史参了一本,责他孝期休妻议亲,只能落得个灰溜溜推迟婚期的下场么?听说侍郎府不耐烦要退亲呢,胡家若真有能耐,哪里会受这样的气?!” 春瑛心中一动,抬眼看了看他,见他眼中除了不屑,还带了几丝愤恨。其实胡飞对那绝情的兄长还是很在意的吧?平时虽然不lou声色,但对胡家的消息,却仍非常关注。 魏婆见他们面上都减了忧色,便笑道:“开饭了开饭了!春姐儿进来帮忙。老头子,今日不许吃酒,回头还要巡夜去呢!小飞哥,你替我看着他!”众人齐声应了,便各自忙活起来。春瑛偶尔瞥了胡飞一眼,见他似乎若有所思。 吃过饭,胡飞朝春瑛使了个眼色,春瑛会意,洗过碗筷烧了热水预备给魏公洗脚,便到胡飞的小院去了。 不多时,随魏公去巡院子的胡飞回来,兴冲冲地让她坐好,便从屋里拿出一本帐册,道:“今儿的料子卖得极快,剩下的细料,我也跟石掌柜说好,找到了下家,明儿我们两家一起交货。这回的价钱很不错,我回来时细细算了算,加上这笔入息,这大半年里,咱们合伙赚的银子,便有整整四百两了!我盘算着,天天城内城外地转,也累了些,赚的银子也有限,不如正经盘一个小店面如何?” 春瑛怔住了。低头想了想,才道:“开店当然是好的,不过你当初不是有顾虑吗?现在不怕了?还有,我们现在赚的银子也不少了,一定要开店吗?租金税金木工灯火油蜡……成本可不低呢。” 胡飞笑了笑:“当初是怕,如今却也想开了,胡家势力再大,在京城还有无数人能盖过他呢!他算是老几?我既要开店,自然要选好店址,叫他无可奈何!”顿了顿,才道:“我如今做卖货郎,卖的除了脂粉头油,首饰都是些便宜货,自然利润就低,加上骡子能运的货有限,一天下来,又能卖多少?若是开了店,不但脂粉之类的能多进货,首饰也能卖得贵些,最要紧的是,我已选好了几处铺面,不论哪处,生意比如今都只会更好。” 他有些兴奋地掏出一本小册,翻开给春瑛看:“你瞧,这一处在西直门大街内,叫什么穷西北套的,附近就是守城军士的大营,周边住的有许多都是军士的家眷。那里没有脂粉首饰铺子,倒是有一家小小的布庄和一家裁缝铺兼卖些好点儿的衣料,还有些寺庙道观什么的,集市时也还算热闹。但女子平日要买什么东西,大都要到很远的地方去,非常不便。我认得顺天府的一位老差役,儿子是守城的士兵,曾带我到那里转过,只半天时间,卖的东西就抵得上平日三天的量!我听说那里的房租极便宜,若是租下一个院子,改成店面,除了脂粉首饰,还可以兼营布料,想必生意也是极好的。” 听起来似乎不错,春瑛再看了看小册子:“如果是独家买卖,自然好赚,不过为什么没有其他人在那里开店呢?最好是查清楚了再行动。不过这地点……是不是太远了些?” 胡飞点点头:“这倒也是。不过还有另一处……”他翻到下一页:“这里稍近一些,就在宣武门外,宣北坊的将军教场周边,也有好几处军营,还有供外地举子赶考时住宿的会馆。这里比先前那一处热闹些,但胭粉铺子还是有得赚的。” 春瑛再看了看,没什么意见,又看到下一页似乎还有字,便翻了过去,见上面写的地址是在演乐胡同。 胡飞笑道:“这一处就不用说了,附近是教坊司,也有好些青楼楚馆。妹子是好人家女儿,自然看不惯这些,但做生意,却不分什么上流下流。” 春瑛笑道:“我倒觉得,独门生意有些危险,军营附近是个什么情形,我们也不清楚。但演乐胡同那一带,一定已经有了许多家脂粉首饰店,多开一家也没什么,倒是卖的东西需得好好想想,不能跟别家重了才是。” 胡飞忙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正烦恼应该选哪一处呢。” “那我们再看一看吧,其实咱们的本金也就这几百两,租完房子,也剩不了多少了,还是得小心谨慎才行。”春瑛心里觉得现在开店似乎早了些,但辛苦的人是胡飞,她不好说得太多。而且开店的确能做更多的生意,她只担心,一但要坐镇店中,这中人的生意就不好办了。 两人正头碰头地研究这几处地点哪里更好,却冷不妨听到寂静的夜里,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春瑛有些疑惑地起身去开门,才一拉开门栓,外面那人便急急冲了进来,差点把她撞倒了。 她抬头一看那人头上蒙着深色纱巾,便皱眉骂道:“你是什么人哪?干嘛没头没脑地闯进来?!”胡飞忙走过来质问:“你是何人?” 那人一把扯下头巾,lou出一张有几分眼熟的脸,却是见过一回的阿繁。春瑛暗暗吃了一惊,忙转头去看胡飞。 胡飞显然也吃惊极了:“阿繁?!你怎么会到这里来?你是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的?!” 阿繁却顾不上回答,便猛地冲到他面前,哭喊道:“二少爷,快逃!大少爷马上就要来了!” (猜中的人真多啊,求粉红票……) 第一百二十七章 旧仆 胡飞与春瑛对望一眼。微微皱了眉,问:“你说清楚些,这是怎么回事?!他要来做什么?” 但阿繁却忽然变得扭捏起来,掏出帕子擦泪,吱唔了几句才带着哭声道:“原是我的不是,那回自见了二少爷,我心里欢喜,回到家里便多说了两句,没想到我男人恼了,嚷嚷着要找二少爷的晦气,说是你如今不比往日……”她咬了咬唇,头垂得更低了:“因我怀着孩子,又跟他哭闹,他才作罢。没想到上个月他到城外亲戚家里作客,无意中见着你……我怕他上门闹事,跟他吵了一通,却动了胎气,生了个闺女……” 春瑛打断她的话:“你说这一大通,跟胡大少爷上门有什么干系?他不是马上就要来了吗?你能长话短说不?”她都急死了,谁耐烦听他们小两口吵架呀? 阿繁涨红了脸,飞快地抬头瞪了她一眼。却听到胡飞说:“妹子说得有理,阿繁,你将要紧的事简单说说吧。”阿繁脸色有些发黑,绞着帕子道:“是,二少爷……是我男人他……他恼我生了闺女,说都是你害的——这都是他胡说!若不是他跟我闹,我又怎会生女儿?明明人人都说我怀的是男孩儿!” 春瑛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后来呢?!” “后来……他又跑到城门口盯着……盯了好几天,说要等二少爷经过……我跟闺女在家好不凄凉……”阿繁说着说着就红了眼圈,低声啜泣起来,春瑛急得跳脚。胡飞闭了闭眼,柔声道:“难为你了,这原是你丈夫的错,他怎能丢下你们母女不管呢?——后来他找到我了,是不是?” 阿繁哭着点了点头:“他跟在你后头一直追到这里,原是打算要大闹一场的,后来不知怎的,却被人当成是贼,送到官府里去了。他回了家,便发好大一顿脾气。他说这都是你害的,便不顾我哀求,跑去胡家……把你住在这里的事都告诉了大少爷……”她放声哭起来:“他怎能这样……若二少爷你有个好歹,我还有什么脸见你呀?!” 春瑛微微松了口气,原来胡家大少并不是马上就要来了,见阿繁哭得伤心,她放缓了语气:“大嫂别哭了,你不是才生了孩子不久么?要是哭坏身子,可是一辈子的事。”说罢伸手要去扶对方。对方却用力挣拖了她,哭着对胡飞道:“二少爷,你快逃吧,大少爷一定不会放过你的……你上回不是说,他已经逼你搬走好几次了么?” 胡飞脸色沉了沉:“我自有分寸。你先回去吧,好好保重自己。”阿繁猛地摇头:“不行!二少爷,你得马上走!我偷听到我男人跟别人说,大少爷一定会把你赶尽杀绝!你不知道大少爷如今的势力有多大!有位外地进京的知府老爷出门时遇上胡家的轿子,都要让路给大少爷先过。他如今的家业比老爷在时还要兴旺,他若想对付你,你根本没办法抵挡。求你了,二少爷,就算是为了我,也请快逃吧!” 春瑛眨眨眼,觉得阿繁这话听起来怎的这么别扭呢?她转头去看胡飞,胡飞也皱起了眉头:“我已经说了,我有分寸!任他势力再大,京城里还容不下他只手遮天!好了,如今夜深了,你快回去吧!你已经嫁了人,就跟胡家没关系了。休要牵扯到里头去!” 阿繁的神情似乎非常感动:“二少爷,我知道你是担心我,可是……这么多年的情份,你叫我如何能丢下你不管呢?二少爷……” “阿繁姐!”胡飞忍不住了,“休要再说什么情份不情份的了!你丈夫本就是听了你这话才会生气,你再这么说,岂不是让他更生气?你为人妻子,自然应该以夫为天,过去的事就全忘了吧!” 阿繁怔了怔,眼泪又一下冒出来了:“二少爷,你好狠的心……” 春瑛微微张大了口。 胡飞扯过她那块深色的纱巾,胡乱盖在她头上,便走过去打开门,站在门边,扭开头:“阿繁姐,你回去吧,路上小心,以后……就不必再来了!” 阿繁的眼泪如断线的珍珠一样不停地往下掉,双手紧紧抓住纱巾,颤了颤身体,便捂住嘴跑了出去,隐隐还传回了哭泣声。 胡飞迅速关上门,叹了口气,便开始发呆。春瑛小心地探问:“小飞哥……你们两个人到底……有什么亲密关系呀?”看起来就象是旧情人什么的。 胡飞苦笑道:“哪里有什么亲密关系?你这丫头休要胡说!她原是侍候我娘的丫头,我十五岁那年,我爹曾想让我将她收房,但我娘不许,事情便耽搁了下来。不过自那以后,她便对我亲近了些。只是我始终有些不惯……娘和我被赶出家门的时候,她也象别人一样,一声不吭地站在边上。我也知道她是身不由己,没怎么怪她。只是从前的事都过去了,她也嫁人生女,再说什么情份不情份的,只会坏了自家名声。” 春瑛这才知道事情的缘由,不过,仅仅是曾经考虑过收房,阿繁对胡飞的态度是不是过于亲昵了些?若是不知道真相的人,还以为他们之间真有jq呢! 她瞟了胡飞一眼:“小飞哥,我看她对你很不错呀?也不知道是在月子里还是才出月子,大晚上的特地跑来给你报信,连自家老公生气都不管了。你也别太绝情嘛,她一个产妇,独自回家,是不是太危险了?” 胡飞瞟回她:“你忘了?如今衙门里正抓盗贼呢,就是在咱们这一带出没的,申小四他们一帮兄弟每日天一黑便守在附近的大街小巷里,阿繁是生面孔,又是女子,他们见了自然会把她平安送回家去。你操什么心哪?” 申小四是胡飞交好的顺天府差役,平时也常在一处吃酒的。春瑛听他这么说,便知道有八分准,便放下了担忧。不过最关键的问题她还没忘:“你哥哥的事怎么办?要是他来了,你要怎么对付?” 胡飞却轻描淡写地掸了掸衣袖上的灰尘:“来就来,我怕他怎的?他是能把我赶走,还是绝了我的前程?他连自己都顾不好,还有脸来管我?”他转身回小院:“咱们继续商量,那几处地方,到底哪里开店好?” 春瑛眼中闪过一丝疑虑,心想胡飞的话是什么意思,听到他催促。只得继续先前的讨论。最后两人一致认为,还是要现场勘察几回,才能决定,不过现在看起来,倒是演乐胡同那里最好,客源充足,消费力也高,而且离狗尾巴胡同最近,只有两个缺点:一是竞争比较激烈,二是位处红灯区,春瑛这样的女孩儿家不方便过去。 胡飞眨了眨眼:“红灯区?这跟红灯记有什么关系?我们的新店自然不叫这个名儿。” 春瑛干笑两声:“不是这个意思……呃,你就当我说错好了。其实那里虽然复杂些,我坐小马车过去,直接到店里的话,问题应该不大吧?”穿越者对青楼多少都有些好奇心的,只是理智会阻止冲动。她现在又不是要到青楼里去逛,只在外头大路上透过车窗瞧两眼,应该不成问题吧?演乐胡同……附近有教坊司又有官妓院,似乎是个美人云集的地方? 胡飞笑道:“那当然不成问题。我琢磨着,或租或买,弄一个店面,要后头带小院的,平时还可以住在那里。你若坐小马车来,直接从后门进,店里的客人也看不到你。那一带虽然人多嘴杂,却也不是什么乱糟糟的地方,还有军士驻守呢,不会有人胆敢闹事的。” 春瑛怔了怔,原本跃跃欲试的心情都黯淡了下来:“小飞哥你要搬走?!你不回来住么?” 胡飞笑了笑,低头看那册子:“我总不能在这里借住一辈子。何况我既要开店,晚上当然还是住在那里更安心……”他心里有些话不好说出来,其实演乐胡同是他最看好的一处,他家里便是做首饰脂粉生意的,有不少出身青楼的主顾,因此没什么不好意思,最要紧的是,在那一带来往的多是达官贵人。而他最看好的一处店面,就临近一家“九香馆”,那里的头牌九里香,是某位大皇商的禁脔,这位皇商比胡家可要有势力得多了,还跟宫里有关连,而且听说跟他兄长不大合,他若能结识这个人…… 春瑛见胡飞陷入沉思,咬了咬唇,脑袋都耷拉下来了。 胡飞似乎对开店的主意非常用心,一连好几天都出去打听店面的事,而且真的让他在九香馆附近租下了一处前店后院的铺面。春瑛知道后,既为他高兴,又有些难过:“那你什么时候搬过去?” 胡飞笑道:“哪有这么快?那屋子旧得很,需得重新粉刷一遍,说不定还要请妹子替我收拾收拾呢。我要把手上的货都清掉,然后挑一批更好的买进来。开铺子可比不得做卖货郎,要进的货多了去了!” 春瑛勉强笑笑:“那有什么是我能做的么?我替你多打些络子?”她发现自己做的商品中,就数带珠子的各色络子最受欢迎了。工多自然熟,她现在打一个络子还不用半个时辰呢! 胡飞自然是高兴地应了,还道:“我明儿就去进一批珊瑚、玛瑙、青金石、砗磲之类的好珠子,烦妹子多打些新奇花样儿来。” 然而,他这个计划并未来得及实现,便遭受了打击。房子的主人忽然变卦,要将铺面卖给另一位买家,据说对方出了高价。因文书还未正式在官府上档,胡飞仓促之下,只能无可奈何地放弃了那处店面。他在家里闷了半天,脸色一直黑得很。 春瑛担心地问:“会不会是……你大哥?” 胡飞冷笑:“他以为那里是什么地方?容得他随意撒野?!” 他又出去转了几日,便找到了另一处铺面,快手快脚地买了下来。那里离九香居虽有些远,却又距教坊司更近了。他心情好了许多,盘算着认识几个有权势的贵人,兴许比一个皇商强。 只是买下铺子,比租要贵得多。春瑛算了算剩下的积蓄,便对他道:“银子不太够,咱们是不是别买太多高档货比较好?还是到附近的店里转转,看别人卖的是什么吧,可别跟人重复了。只要式样新奇,便宜些也没什么。”青楼中人,也不是个个都有钱。 胡飞想了想,正要说话,却听到门外有哭声,似乎非常凄惨。他眉头一皱:“巷子里并没有其他人家,这是谁在哭呢?难道是哪位街坊遇到了不幸之事?” 春瑛忙起身去找门,魏婆早已先一步把院门打开了,正探头往外看,却吓了一跳:“你们是什么人哪?聚在我家门前做什么?!” 春瑛与胡飞先后走过去,惊讶地看到门外站着一大堆人,有老有小,有男有女,看起来都衣衫破旧、面有菜色。忽地一阵婴儿哭声传来,她放眼望去,发现那是阿繁,怀里抱着婴儿,正用帕子掩着嘴嘤嘤哭着。 一个年纪约摸五十多岁的男人颤抖着走上来道:“二少爷……求你救救我们吧!”说罢还跪倒在地,一堆人也纷纷跟着跪倒。 春瑛吓了一跳,魏婆更是手足无措:“你们这是做什么呀!唉……”她们齐齐回头看胡飞,后者的脸色已是一片铁青。 (再求粉红票……) 第一百二十八章 哭求 看着跪倒在门前的一大帮人。胡飞闷声问道:“你们来这里做什么?!”顿了顿,有些了悟,便冷笑一声:“一定是你们大少爷派你们来的吧?怎么?他又想玩什么花样?” 那老仆颤悠悠地抬着头,老泪纵横:“二少爷……您这么说,老奴越发没脸见人了!我们都是从前侍候了老爷多年的人,也有跟在姨奶奶身边的,自打您离了胡家,我们便吃尽了苦头……大少爷把我们赶到庄上不说,年纪小的孩子们,但凡模样儿齐整些的,有力气的,都被拉到人市上卖了……我们一把年纪,还要骨肉分离……这都是报应!二少爷,老奴对不起你啊!” 他放声大哭起来,后面那些人闻言,也哭得很伤心。其中一个跪在角落里的妇人,艰难地手脚并用,爬到门前的台阶下,小心抬头望一眼胡飞,含泪道:“小飞哥……当日是奶娘对不住你……” 胡飞吃了一惊,忙将她扶起来。拿袖子替她擦了擦脸上的污迹,脸色也有些发白:“奶娘?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已经回你儿子家去了么?!” 从跪倒的人群里挤出一个后生,缩头缩脑地弯腰走过来,小声道:“大少爷生气了,把我们租的地都收了回去,全家人实在找不到别的营生……” 胡飞这才想起来,他的奶娘,其实原本是胡家庄上的佃农,并不是家生奴仆出身。他原本也恨过奶娘在他母子遭逢大难时袖手旁观,却没想到连娘也没能逃过兄长的魔爪。 他苦笑道:“我如今却没法为奶娘做什么了……奶娘若有体己,便买两亩薄田度日吧,我想这应该不成问题吧?”佃农不是家生子,就算没了田地,或是租别家的地,或是做小生意,都不成问题,他记得奶娘家境并不算太差。 奶娘却伤心地哭起来:“我的小飞哥,难为你到如今还想着奶娘,可是……”她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但终究还是说了实话:“我们一家四口,连我儿子媳妇和孙子……如今都卖进胡家了……”她儿子小声补上一句:“实在是没法子,我爹生前治病欠了很多银子……” 胡飞脸色变了变,叹了口气,轻轻松开扶住奶娘的手,淡淡地道:“既然奶娘一家都有了营生,还来找我做什么?实话说,若是你们没卖进胡家。我兴许还能给兄弟夫妻俩找个差事,但如今……我对你们一点用处都没有!” 奶娘满面羞愧地伏在儿子怀里哭,她儿子也一脸难色,似乎不知该怎么开口。先前那老仆便道:“二少爷,是大少爷命人将我们找回来,说是……要我们求您离开京城……别在京城里做生意了……他说我们是几十年的老人,您又一向敬重我们……所以要借我们这帮人的老脸……”他顿了顿,便惭愧得说不出话来。 而胡飞那边,已经按捺不住心头的怒火了:“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何曾碍着他什么?!我老老实实地过日子,不过是收些寻常脂粉首饰转手卖出去,赚的银子跟他没法比!他连这样也容不得么?他当自己是什么?满京城里做这一行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人,他何必跟我一个人作对?!”骂完了,他看向那老仆,又望了望奶娘,似乎很是失望:“你们为什么要听他的?他对你们这般刻薄,你们为什么还要……难道我爹娘生前对你们的好处,你们都忘了?果然……人走茶凉,就算是家生奴仆,也没有一辈子忠于主人的道理……” “二少爷!”那老仆抬起袖子掩面,伏身哭道,“老奴何尝不知道忠主的道理?当日原是我们猪油蒙了心!后来也知道后悔了……原本想着。就算下半辈子在庄上过清苦日子,也就认了,这原是我们的报应。可谁成想大少爷还不肯放过我们……他说,若我们不能求得您答应离京,便要将我们全数卖到瓦剌和清国去!我们几个年纪大了,已经熬不了多久,早死早投胎,便也罢了,可孩子们还年轻,叫他们背井离乡的,把命送在那种天寒地冻的地方,叫我们如何忍心?只得厚着脸皮来求您……” 胡飞咬咬牙,扭过头去:“我已经一让再让,他也未免太过分了!我好不容易挣了点钱,正想做点事业,若是这一走,全部根基便毁于一旦!你们还是回去吧。我爹娘在时,你们在胡家位高权重,又受了他们恩典,私底下没少得过好处,可我爹当日死得不明不白,有谁替他问过一句?!娘和我当日被赶出来时,有谁帮我们说过一句好话?我娘想要收拾些衣裳首饰,你们有谁应了她一声?她死得那般凄凉,你们有谁来拜祭过她,上过一柱香?!你们为了自家私利,对我们母子绝情至此,如今又要为了私利,想要逼我走么?休想!” 他转身踏入门坎。双手大力将门合上,又上了闩,便沉着脸回自己的小院去了。春瑛与魏婆对视一眼,犹豫着该怎么办。 门外传来哽咽的哭声,渐渐地大起来,又有人拍门板的声音:“小飞哥,小飞哥……就当看在我奶大了你的情份上……你可怜可怜你兄弟吧……他才满十八岁,怎能到那种野蛮人的地方去吃苦?你自小便又聪明又能干,就算离了京城,也能过得很好……” “二少爷,都是我们的错,可孩子无辜,求您饶了他们吧……” “二少爷,你还记得小时候么?我们还在一起玩过来着……我给你做过一个漂亮的陀螺……” “二少爷,我是茶房的老于,您最爱喝我泡的茶了……” “二少爷,求你了,大少爷不会放过我们的……我们家的铺子也被他逼得快要关门了,可怜我闺女才满月……”这是阿繁的声音,伴随着一阵响亮的婴儿嚎哭。 春瑛皱了皱眉,怎么连阿繁也牵涉在里头了?她明明已经嫁了人,不再是胡家的家生子了呀?她走近胡飞身边,小声问:“你大哥这回似乎学乖了?不逼你。改逼跟你亲近的人?” 胡飞冷笑:“他们也算是跟我亲近的人?!”瞥了一眼门外,索性堵住耳朵:“别管他们!等他们累了,自然就会走了。我倒要叫他们也尝尝,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滋味!” 春瑛心知胡飞定是想起了从前受到的委屈与伤痛,也不好劝他什么,只得叫他多宽心。胡飞哼哼两声,便看起了帐本,仿佛听不到门外的扰攘似的。 但有些声音不是他不想听,便听不见的。那一帮旧仆堵在门前,无论谁出门都要扑上来哭求一番。胡飞想要出门做生意都不成了,连慕名上门来的客人,也都被这番景象吓跑。魏公魏婆的日常生活也受了影响,不得不紧闭前门,晚上连觉都睡不好。 他们住的这座宅子,平时使用的只有前院,大宅后头倒还有个后门。魏婆只能从那后门进出,买些米菜油盐,方才没断了炊。但她在街上转了一圈,便听回来不少小道消息。胡家旧仆日夜在她家门前哭闹的事,似乎已经传出去了。 有人说那是胡飞的穷亲戚前来投kao,胡飞却不肯接待;有人说那是上门讨债的,才出口便被人驳回去了;有人说是胡飞在外头不小心打伤打死了人,苦主上门要说法的;最kao谱的一个猜测,便是胡飞从前富贵时的旧仆,听说他发了财,便上门来投kao,胡飞却不肯收留。 还有个街坊劝魏婆:“您老回去劝小飞哥几句吧,收留几个人有什么难的?管两顿饭,便打发他们出去找活!别挡在门外了,这天虽暖和,夜里的风却冷,他们这一群人,老的老,弱的弱,还有女人和孩子,听说还有个刚满月的?可怜见的,别冻病了才好!要为自己积德呀!” 魏婆回来把话一说,春瑛的脸色都变了。她这几天被堵得没法回家,心情本就不好,照街坊们的说法,胡飞的名声都毁得差不多了!这些人的确可怜,可谁也没让他们跪在门前几天不走呀?这不是苦肉计吗?太过分了,这里头的老人孩子要是真的生了病,是不是要算到胡飞头上?!也许还要拉上魏公魏婆和她?! 她气冲冲地去找胡飞:“不能再这样放任不管了!再怎么说,魏公魏婆可没对不起他们,现在却害得魏婆在外头听人闲话!” 胡飞沉下脸。起身走出去,拉开院门,原本摊坐在墙跟有气无力地“哭喊”着的人们立刻翻身起来,重新跪倒在台阶下,为首的已换了个人,原本的老仆早已累得只能在一旁哼哼了。 那人哭道:“二少爷,求您可怜可怜我们……” “是不是我答应了,你们就能得许多赏钱?!”胡飞不等他说完便打断了他的话,见他发呆,又追问一句,“你们的大少爷就没许给你们什么好处?!” 那人结结巴巴地道:“小的们不敢强求……只望主人家莫把我们卖到外国去……” 胡飞冷笑一声:“不论是清国还是瓦喇,朝廷都是禁止民间私下通商的,除了三家皇商,再没人能掺一脚进去。胡家几时得了这个恩典?若没有,大少爷把你们卖过去,就不怕被人参个里通外国?到时候抄家灭族都是他的事,可别连累了我!” 那人呆了呆,吱吱唔唔地不知该说什么,胡飞又嘲讽地道:“我原本想着你们都是侍候了我爹娘几十年的老人了,给你们一点脸面,才不好当面拆穿。想不到,不把话说明白都不行!还不快给我走?再纠缠不休,休怪我不顾往日情份!” 那人羞愧得伏下身去,其他人也都低下了头,也不知道是谁,幽幽说了句:“就算不是清国瓦喇,谁知道是哪个穷山沟……” 胡飞哼了一声:“那不与我相干!”他正要抽身回转,阿繁却猛地扑上来拉住他道:“二少爷!求您了!就算您不念往日情份,难道连墨涵您都不管了么?!” 胡飞迅速转身盯住她:“这跟墨涵有什么关系?他早已卖到刘大人府上了!” 阿繁咬咬唇,哭着道:“大少爷见我们在这里哭了两三天都不成,便叫墨涵的父母到刘大人家里,要把他赎回来……还说宁可亏银子,也要把他弄回来打死!大少爷好象很生墨涵的气,一再骂他是兔崽子……” 胡飞脸色一变,心知是上回刘御史告状之事泄了密,虽不知道兄长是如何知道的,但墨涵却非保不可。他记得当初墨涵提过,刘家与他签的是死契,而且刘家清贫,本就没几个仆人,刘大人极喜墨涵机灵,想必不会轻易答应…… 阿繁见胡飞迟迟不回答,心里着急,瞥见春瑛就站在旁边,也顾不得许多,抢过去抓住春瑛的手臂,哀求道:“好妹子,求你帮我们说说话吧,你说一句,比我们说一百句都强!” 春瑛正为难呢,她虽觉得他们可怜,可是他们的要求实在太过分了些,尤其是在夸大了将会受到的伤害之后。胡飞奋斗到今天可不容易,一离开,所有人脉关系就全部化为乌有了,再说,他都已经买了房子…… 那老仆挣扎着起身,嘶哑着声音朝春瑛道:“好姑娘,大家都是一样的家生子,你当知道我们的苦处……求你帮着说几句吧,老头子给你磕头了!”说罢便推开上来扶他的人,径自往地上磕起头来。 春瑛吓了一跳,忙过去扶他:“别!老人家,您别磕呀,您这不是折我的寿么?”胡飞却上前一把将她打开,紧握住老仆的双腕:“你怎么会知道……她也是家生子?!” 第一百二十九章 归来的人 那老仆唬了一跳。颤声答道:“这……是大少爷说的……大少爷说这位小姑娘是庆国侯府的丫头,说二少爷您……跟侯府的奴才勾结上了,丝毫不顾胡家皇商的脸面,丢了老爷的脸……” 胡飞将他甩开,表情有些狰狞:“我丢了爹的脸?我至少没在孝期里娶老婆!是谁丢了胡家的脸?!”他喘了几口粗气,望了望春瑛,心中对兄长的恨意越来越深了。 老仆缩着身子伏在地上,害怕地道:“二少爷,您千万别说这样的话,大少爷知道了会……”他又转向春瑛:“好姑娘,你替老头子劝二少爷几句吧,侯府家大业大的,大公子又得侯爷的宠,还不能给二少爷安排个好去处么?何苦一定要留在京城里碍大少爷的眼?你是最最善心的姑娘了,一定不忍心叫我们受苦的……”他这几天已经观察过,二少爷对这小姑娘很是看重,若她心软了,肯帮着劝说,事情多半能成。方才的试探可以看出,这小丫头应该很好哄。 春瑛却皱起了眉头。她是觉得他们可怜没错,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表示一下同情,那没什么关系,却不想为了他们而损害自己与胡飞的利益。更何况,方才这老仆的话里,提到了侯府和大少爷,让她不得不起了警惕之心。他这是什么意思?想要威胁她吗?大少爷在府外置产,的确是个秘密,但真要被发现了,也不会有什么危险。至于她本人,更是不必担心,她从来没有做过什么得罪侯府的事,又有三少爷在那里撑着,这老仆以为她会怕? 眼看着老仆又要向自己磕头,春瑛一狠心,避到一边:“老人家,您还是起来吧!您年纪大了,我尊重您,称呼您一声老人家,还请您也尊重一下我们!你们求的可不是小事,是要小飞哥离开自小生长的地方,到外地去漂泊吃苦!若说你们可怜,我们难道就不可怜了?!你们从前对小飞哥那么过分,他也没怪过你们,你们怎么就有脸来提这种离谱的要求呢?还是请快点离开吧,小飞哥已经念着往日的情份,没到官府上告了,他平时跟顺天府的差役可是极要好的。惹急了他,当心他让人来把你们拖走!” 老仆怔住了,万没有想到自己的盘算会落空,他一咬牙:“小姑娘,你就这样恨心,要把我们赶走么?二少爷,你不能这么做啊!我们好歹是跟了老爷几十年的老人,不看僧面看佛面……” “够了!”胡飞一声大喝,眼中都是怨恨,“你还有脸说这种话?!你们已经背叛了爹,居然还有脸提他?!” 老仆不敢再说什么,老泪纵横地伏下身去。跟在他身后的一个三四十岁的男仆,眉眼间与他有几分相似的,神色似乎有些不甘心,便上前扶住他,同时冲口而出:“二少爷,人心肉长,我爹疼了你十几年,你就一点旧情都不顾了?!就算我爹当日没拉你和姨奶奶一把,那也怪不得他!我们不过是家生子儿,自然要听主人话的。你那时若是主人,我们自然也会听你的。我们可没有你这样的好运气,从小享尽富贵,离了胡家,也能攀上侯府的大少爷。只是小的劝你一句,别以为那就万事大吉了,那位李大少不过是庶出,在家也做不得主,就算仗着他老子的势,在外头捞了些好处,又怎比得过我们胡家大少爷风光?他做的那些事,能叫侯府的主子们知道么?要是……” “要是怎么样?!”胡飞紧紧盯着他,“要是我不答应你们,你们就要把庆国侯府的大公子也拉下水了?” 那人撇撇嘴,没说话。胡飞冷笑:“可惜你们弄错了,我可不认识什么侯府的大公子。我如今不过是寻常百姓,做点小生意,平日里偶尔交交朋友喝喝酒罢了。你那位大少爷,大可不必把我当成心腹之患,我劝他还是先想想自己的处境再说吧!” 那人脸色变了变,不顾自家父亲暗中猛拉他的手,强自道:“二少爷哄人呢?若你不认得庆国侯的大公子,人家怎肯把那么大的房子借你住?还把自家奴才借你使唤?” 胡飞浑身一震,一道厉光射过去,那人却不屑的扭头望向一边。春瑛紧张地拉了拉胡飞的袖子,胡飞几乎不敢回头去看魏公魏婆的脸色了,双手微微颤抖起来。 春瑛见他脸色苍白得可怕,有些心疼,对眼前这帮人的怨念更深了。她冲着那人大声道:“不要胡说八道了!这所房子跟我们大少爷有什么关系?这是别人的房子!魏公魏婆是替人看房子的,因为我叔叔请他们帮忙,他们才看在邻居的份上,借了间屋子给小飞哥住。你要是敢出去败坏我们大少爷的名声,看我们侯爷不好好教训你一顿!” 那人轻蔑地瞥了春瑛一眼:“哄谁呢?我们家大少爷既这么说,自然不会有错。小丫头傲什么?你不过就是跟了个好主子,实际上还不跟我们似的,只是区区家生子……”他话还未说完,便挨了父亲一个响亮的耳光,人都懵了。老仆颤抖着爬到胡飞脚下,抱着他的腿哭道:“都是老奴教子无方,才会让这臭小子在二少爷面前胡乱说话,求二少爷饶了他吧,我回去一定好好教训他……” 但胡飞却一点反应都没有,过了好一会儿,才轻轻推开他,一脸茫然地转身往回走,老仆见状忙扑上去:“二少爷……” “我知道了……”胡飞回过神,低头冷冷地看着他,“我会把生意全都收了,离开京城,滚回去告诉你主子,不要再来烦我!但是……若让我知道……住在这里的人。还有墨涵,有任何一个出了事,我即便舍了性命,也要跟他拼个死去活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他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说罢便大力甩袖而去。 春瑛已经怔住了,与魏公魏婆对视一眼,他们也满面震惊。魏公眼中精光一闪,便抄起门边的扫帚:“还瘫在这里做什么?事情办完了,就给我滚吧!”然后扫帚一挥,便往那些人身上招呼,唬得老仆父子跌跌撞撞地逃了,后头跟了一大堆有气无力的人。魏婆还啐了他们的一口:“再敢上门。我就叫官府的人来抓你们!” 春瑛见阿繁还抱着孩子愣愣地站在巷子里,眼里含着泪花望向门内,便觉得胸口一阵恶心:“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不是已经如了你们的愿了么?!” 阿繁哽咽道:“不是这样的……我们并不是有意……”她抬高了声音:“二少爷,你在外头要多保重……若是实在过不下去,好歹捎个信回来,阿繁姐还能助你些银子……” 春瑛只觉得自己快要吐了:“你够了吧?刚才把人逼上绝路,现在又装出一副好人的嘴脸,恶不恶心?!我看在你女儿的份上,不拿扫把赶你,你可别逼我打产妇!” 阿繁刷白了脸,跺脚道:“你这丫头好不嚣张!一样是家生子儿,我好歹还在主子屋里侍候过,你连正经差事都没有,也敢给我脸色瞧?凭什么呀?!” 春瑛从柴堆里抽了根木条出来挥了挥,阿繁尖叫一声,转身便跑,才出巷口,便撞上一个人,尖叫着抬头一看,立马住了嘴,结巴起来:“相……相……相公,你怎么会来……” “老婆带着孩子几天没回家,我怎么能不来?!”关老八怒气冲冲地道,“这回是我信错了人,才会倒霉,我认了!可你没事跟那帮人掺和什么?还嫌不够乱的?!快给我回家去!我真是把你惯坏了,得好好收拾你一顿,你才知道什么是本份!” 他骂骂咧咧地抢过女儿,硬拖着老婆走了。春瑛一路追出去,直到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才呸了一声。 有街坊经过见到她,便问:“小飞哥家的事可了结了?我方才看到那些人都走了,不是我说,那些人也怪可怜的,如果能帮一把,小飞哥还是帮一帮的好。” 春瑛恨得直跺脚:“二根婶!你说的什么话?!你可知道他们求小飞哥的是什么事?他们要把小飞哥赶出京城去!不然就要到处败坏他的名声,连魏公魏婆和我家都不放过!都是你们被他们利用。胡乱传些有的没的,小飞哥才会担心我们受累,答应了他们的要求,如今你还说什么风凉话呢?!” 另有几位大婶也聚了过来,闻言都大吃一惊,二根婶忙道:“我们可不知道这些,春姐儿快给我们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些人不是小飞哥以前的仆人么?” 春瑛道:“小飞哥他爹一死,他就被哥哥赶出来了,一文钱家产都没分着。这些人都是他哥哥派来的,跟小飞哥一毛钱关系都没有!他们不但抢了小飞哥的钱,还想尽了法子要逼得他没法在京城待下去,说的有哪句是真话呀?你们怎么就信了?!小飞哥在这里住了大半年,你们还不知道他的为人么?!”她扭身就噔噔噔地回去了,留下二根婶等几人吱吱喳喳地议论起来,纷纷指责胡飞的兄长心思歹毒,又骂那些家仆没良心,连小主子都要陷害。等骂完了,才开始觉得惭愧。 春瑛怒气冲冲地跑回来,看到魏公魏婆站在院中,小声交谈着,见了她便招手叫她过去,小声道:“小飞哥心里只怕不好受,你帮着劝劝吧。替我们两口子说一声,这份情,我们夫妻记下了,大少爷知道后,也不会忘记的。” 春瑛点点头,便走进胡飞住的小偏院里,见他缩在墙角,抱膝而坐,整个头埋进双膝中,看不见是什么表情。她不由得心中一酸,更多的是气愤,便走过去问:“一定要走吗?大不了不开店了,咱们还象以前那样,用骡子到城外的村子里叫卖,日子还是一样过的。他以前不也没拦着咱们?说不定是因为听说咱们要开店了……”她这么说,心里也觉得不太可信,胡大少为难胡飞,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胡飞心知肚明,以前兄长对自己或许还能勉强容忍,但现在却不可能了,这大概是刘御史那封奏折导致的后果。他不禁有些后悔,那种事迟早有人会看不惯告到官府去的,他何苦强自出头?不但差点害了墨涵,还连累了魏公魏婆和春瑛妹子,甚至还牵连到这栋宅子的主人。 他低声道:“罢了……我也累了,不想再跟他斗下去。我做不到他那样狠绝,怎会是他的对手……”胡鹏为了达到目的,父亲、妻子、儿子都可以抛弃,可是胡飞却做不到,他早该认清这一点才是…… 春瑛见他一副灰心丧气的模样,眼圈都红了:“不要认输!咱不跟他斗,也不能因为他就失去了信心!离开京城就离开京城!顺天府那么大,在别的乡镇县里,都可以过日子!要不……咱们直接到通州去好了!那里你人头也熟……” “胡兄弟要到通州去?”门口传来一把男声,春瑛回头望望,忙用袖子擦了眼,朝来人行礼:“小四哥,你怎么会来?”胡飞扶着墙站起身,朝他勉强笑了笑:“今儿家里没好酒,只怕没法招待你了……” “瞧你说的,活象我来就是为了蹭酒似的。”申小四向周围打量了一眼,提起衣摆往石凳上一坐,点头示意对面的凳子,“坐!你家的事我都听说了,前日和昨日都来看了一眼,我的乖乖,那阵势够吓人的!” 春瑛忙去泡茶,胡飞苦笑着坐下:“叫你笑话了,这都是冤孽……” 申小四摆摆手:“我都打听过了,呸!你那哥哥可真够狠的啊?为了把你赶走,见这房子的主人不在京中,便想收买咱们府衙的人,要在这处房产的文书上动手脚,若不是房主来头大,说不定真叫他做成了!” 春瑛捧着茶盘过来,闻言吃了一惊:“不会吧?他怎么敢做这种事?!”胡飞更是脸色一沉:“小四,这里的房主……” “我知道。”申小四笑嘻嘻地自行倒了杯茶喝,“巡了一早上,渴死了……别摆出那副脸来,做咱们这一行的,知道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放心吧!”他凑近了小声道:“你也别泄气,我悄悄告诉你,你那哥哥如今势大,虽只是条狗,无奈狗主人厉害,咱们不好招惹他。但那狗主人也风光不了多久了,等他们失了势,咱们再好好招待他一番。” 胡飞一震:“此话当真?!可是……”他记得兄长是投kao了梁太师一派的,太师可是正当权啊。 “自然是真的。”申小四微微一笑,“这是咱们府衙的剃爷说的。你知道剃爷吧?他在府衙干了几十年,什么事儿没见过?他从来不轻易开口,可是一开口就必说中!谁能比得上他老人家心思明白?许师爷听说了,还劝府尹大人少跟那些人来往呢,若不是这样,你当你这回那么容易就逃过去了?”他轻拍胡飞的肩:“胡兄弟,你哥哥不如你会做人,太嚣张了,自有人看不惯他。狗主人倒了霉,自然就没人护着狗了,到时候……嘻嘻,胡兄弟要不要来分一杯羹?” 胡飞心头闪过一丝不悦,虽然兄长倒霉他很高兴,但并不意味着他会乐意看到父亲挣下的家产被别人瓜分,只是他现在不好得罪申小四,便陪着笑几声。 申小四又说:“胡兄弟若想去通州避几年,倒也是好事,我跟那里的朋友打声招呼……” 门外传来马车声和人吆喝的声音,春瑛听得有几分耳熟,忙丢下胡飞与申小四去开门。魏公已经先一步将门打开了,lou出了外面那人的脸:“好久不见了!老魏,身体还硬朗?”转头见了春瑛,也是灿然一笑。 春瑛忽然觉得鼻头一酸,便冲了过去:“二叔!” (加了点码……继续求粉红票……) 第一百三十章 新出路 路二叔晒黑了许多。乐呵呵地走进门:“吓着了吧?我是先行回来报信的,过几日大少爷就要和姑太太、表小姐一家子抵达京城了。托大少爷的福,让我得了这个肥差,府里的老太太、侯爷得了信,可没少给我赏赐!”他朝身后扬了扬拇指:“瞧,这一车东西,只有半车是行李,剩下的半车,可都是老太太和侯爷赏的。春儿,快替我收拾收拾。” 春瑛擦了擦眼角的泪痕,破涕为笑:“好,我这就去!”说罢便跑向门外的马车。赶车的人是个小厮,也算是熟人了,正是从前住在邻院的小伍。他朝春瑛咧嘴一笑:“春儿妹子,好久不见了,听说你受了伤?” 春瑛干笑一声:“是呀,不过现在都好了。”她吱唔两声,想要把车上的东西卸下来,小伍又冲她笑了笑:“这车就交给你了,我还要回家去呢,回见!”说罢便把缰绳往旁边宅门前的栓马桩上一系。从车里拖出两个大包袱,又往脖子上挂了个褡裢,大包小包地往巷外去了。春瑛忙打开了二叔家的院门,又回身爬进车厢去拿东西。 路二叔跟魏公寒暄完,转身看到申小四笑吟吟地kao着院门,便笑道:“小四哥今儿怎么有空来?哎呀,行李都还没收拾出来呢,我原给你们兄弟几个都带了些土产。” 申小四脸上笑得更欢了:“老路就是客气,咱什么交情呀?你一路辛苦,还给我们带什么土产?”他走到大门边瞥了一眼,见春瑛果然大包小包地往家搬东西,魏公去帮忙,提的包袱还挺重的,似乎还有酒坛子?乐得摸挲摸挲手掌,嘻嘻笑道:“你们忙吧,我也该回去了,还没下差呢,呃……”他拉过路二叔小声说:“老路,今儿胡兄弟可受大委屈了,你家主子都差点牵涉进去,你可得拿出点手段来!有什么地方我能帮上忙的,你尽管开口!”说罢拍拍路二叔的肩,便往外走,眼角还一个劲儿地盯着马车。 路二叔听了他的话,若有所思,见状便叫道:“小四哥,明儿你兄弟几个记得来一趟。把土产带回去,今天还没收拾好,倒失礼了。” 申小四的手正伸向马车呢,闻言讪讪地缩了回来,干笑两声,便去了。 路二叔笑了笑,回身转身小侧院,见胡飞肃手站在院中,低头不语,似乎面有愧色,便问:“胡小哥,方才申小四说的是怎么回事?你受什么委屈了?怎的还扯到了我家主子头上?” 胡飞撇开头:“这原是我惹回来的事,如今已经结了。我也没脸跟您说,请路叔别再问了吧。” 路二叔怔了怔,便听到魏婆在小声叫自己,忙走了过去,魏婆便将事情始末一一都说了出来,还道:“那胡家大少忒可恶了!路二爷可得给他一个教训!免得他以为咱们家是好惹的!” “去去,你知道什么?!”魏公将一个大酒坛子放在院角,把妻子嘘走了,才对路二叔道。“二爷休要听老婆子的疯话,这事儿算是了了,过后如何,还当问过大少爷的意思才是。要是跟那胡大少翻脸,万一他把事情说出去,咱们大少爷的处境可就不妙了。” 路二叔眯了眯眼,点点头:“我知道了。”他走回胡飞的院子,见对方默默地喂着骡子,便道:“胡小哥,我知道你今儿愿意让步,原是为了咱们,这份情我自会记下。” 胡飞忙道:“路叔别这么说,我从前落魄时,若不是春瑛妹子与路叔出手相助,只怕如今已经饿死了,哪里还能过着吃穿不愁的日子,还挣下了这份小家业?那些人若只是逼我,我就是死也不会让步的,但若因此而让你们受累,我情愿死了去!” 路二叔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好孩子,路叔不会让你吃苦头的!” 胡飞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路叔不必担心,其实那些人的话也有些道理,我有手有脚,也吃过苦头,离了京城,也能挣碗饭吃,何苦要留下来受他的气?我方才正跟申小四商量呢,索性搬到通州去。他总不能再赶我走吧?” 路二叔神色一动,但很快按捺下来,笑着问起了别后的经历。 春瑛忙忙收拾好二叔的行李,又因为几天没在家,家俱上都积了灰尘,只得快手快脚地打扫了一遍,才开始准备晚餐。到魏婆那里借新鲜菜蔬时,瞥见二叔跟胡飞坐在小侧院的屋前台阶上小声说话,胡飞的心情似乎已经好了很多,心里便放下心来。 晚饭是他们叔侄二人单独在自家屋子里用的。春瑛有些好奇地问起二叔,他跟胡飞谈了些什么,路二叔便笑道:“不过是些日常小事,我从前只是看到你的信里提过几句,却不知道你们两个已经把生意做到了这个地步。若不是胡家大少爷横cha一手,你们已经要开店了吧?” 说起这个春瑛就一肚子火:“可不是吗?小飞哥连铺子都买好了,货也看了几家,忽然来这么一出,他那哥哥实在是太可恶了!二叔,大少爷真个怕他泄lou消息吗?你说我要不要……跟三少爷说一声?” 路二叔瞪了她一眼:“跟三少爷说什么?你还嫌知道大少爷买宅子的人不够多呀?吃饭!” 春瑛缩了缩头,一边数着碗里的米,一边撅嘴道:“可我实在吞不下这口气!小飞哥是怕连累我们,才会答应他们的。我心里憋屈得紧,他们到底几时倒台呀?!” 路二叔翘了翘嘴角:“急什么?该倒的自然会倒。至于你那小飞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呀?” 第二天,胡飞便出门去处理演乐胡同的铺子。他才放出风声,说要将铺子转手,便立刻有人过来商谈。他记得曾经远远瞧见这位买主跟在兄长身旁卑躬屈膝,便冷笑一声,驳回来对方提出的低价:“不瞒您老,我买下这间铺面,原是为了自己开店的,无奈家里忽然有事,不得不出远门,只好把它转手。挣些盘缠。这里我是八十八两银子买回来的,前后收拾过一遍,自然比原先要贵些,再加上我还有些存货在仓房里,少不得提个价,一百二十两!您看……” 那买主差点没被呛着,这一下就几乎贵了一半价钱,他怎么肯?忙道:“哪有这个道理?不是我说,你这铺子又旧又小,我出四十两已经很公道了,若你嫌少,尽可以问别人,看有谁会买?” “那就等着瞧!”胡飞一屁股坐到椅子上,装模作样地收起桌面的文书,“一天没卖出去,我就一天不走,您老慢慢想去!想好了,承惠一百二十两,一手交钱,一手交铺子,我立马走人!” 买主整张脸都涨红了,甩袖而去,胡飞毫不在意,过了大半个时辰,不出他所料,那买主又跑了回来,狠狠地摔过一张一百二十两的银票:“拿去!我买了!” “您稍等,我去钱庄换成小额的,路上方便带。”胡飞往对面的钱庄去了一趟,把那张胡家用惯的钱庄所出的大额银票,换成另一家老字号钱庄的小额银票,才回来把房契交给了买主,然后一个笑容都欠奉,便提脚走出了大门。 他在外头随便找了家酒馆,狠狠灌了三四壶酒,便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想起自己身上还有银票。这不仅仅是自己的财产,还有春瑛的份子在里面,才猛地晃了晃头,勉强清醒了些,会了账后往家走,离狗尾巴胡同还有三四十尺路呢,便看到春瑛在路口探头探脑地往外看,一见自己就松了口气,急急迎上来:“小飞哥,你怎的去了这么久?午饭也没回来吃。你喝酒了?唉,你心情不好,做什么不行?偏偏去喝酒,你不知道酒会伤身么?” 听着春瑛一边啰嗦一边扶着自己回家,胡飞忽然觉得心头暖暖的,鼻子却有些酸意,他低声道:“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不会胡乱吃酒……” “这就对了!天无绝人之路,谁说咱们就没别的法子可走了?当初咱们不也是一穷二白的,经过努力之后才有今天的吗?咱们再好好想想法子,看在通州能不能有别的挣钱方法……” “好……” 胡飞跌跌撞撞地在春瑛的搀扶下回到自己的小屋,往**一躺,便觉得酒意往上冲,整个人都迷糊起来了。春瑛忙打了湿手帕来给他敷脸,又有些担心地问:“我瞧你醉得厉害,我去烧点解酒汤给你喝吧?” 胡飞的表情有些茫然,转过头来望了望春瑛,眼神却没有聚焦,过了一会儿,才冒出一句:“妹子,你真贤惠,将来不知是哪个小子走运,能把你娶回家……” 春瑛又好气又好笑,拍了他一记:“叫你吃那么多酒,看吧,说胡话了!”然后便转身出门去烧汤。 胡飞抬起手臂遮住眼,喃喃说了句:“我没说胡话啊……”不一会儿,袖角便湿了一块。 胡飞一醉便醉了大半日,等他清醒过来时,天都黑了。他爬起床来,看到春瑛已经给他备好了洗脸水,旁边还摆放着干净衣裳,散发着淡淡的皂夹香气,不由得脸上一红,忙忙洗漱好,换了衣裳走出去,魏婆已经在摆碗筷了,魏公见了他,便笑道:“醒了?快来吃饭!你是没赶上申小四来的时候,路二爷带回来的好酒!老头子厚着脸皮尝了一口,真够味儿!” 魏婆拍了丈夫的额头一记:“你还敢说!那是给申家小哥的酒,你偷了一口不算,还想偷第二口,真是丢死人了!”说罢便转向胡飞:“快吃饭吧,吃过了去路二爷的屋子,他说要事找你商谈。” 胡飞忙应了,匆匆扒了几口饭,便往路家小院去。路二叔早已吃过饭洗了澡,正坐在院里纳凉。春瑛收拾了碗筷,笑道:“小飞哥来了?快坐,我这就去泡茶,今儿有上好的香片呢!很香哦!” 胡飞笑了笑,看着她活泼泼地往厨房去,才低下头摸了摸脑袋,换了严肃的表情:“路叔特地叫我过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路二叔伸了伸懒腰,又拍了拍肚皮,才凑近了胡飞道:“胡小哥,你是不是已经想好了,要离开京城?” 胡飞心中一动:“这是当然了,难道我还有别的出路?” 路二叔笑了笑:“自然有,就看你胆子够不够大,敢不敢去拼了!若拼成了,将来少说也是家财万贯,要是心气儿高些,说不定还能越过你那位哥哥去呢!” “路叔说笑了,天下哪有这样的便宜事?再说,我哪里还有什么哥哥?”胡飞握了握拳头,却还是抵不住对方的**,“到底是什么路子?路叔给我讲讲吧?” 路二叔微微一笑,声音压得更低了:“想必你也听说过,咱们侯府有一个大进项,每年挣的不下万金。” “您是说下南洋的生意?”胡飞差点没蹦起来,他当然知道这件事,京城里的达官贵人,不知有多少人家为此眼红呢,“路叔是想让我参一股进去?” “你那点银子丢水里都没个声响,也配参一股?”路二叔立马驳了回去,等胡飞红着脸低下头,才道,“这生意不是侯府一家独有的,原是几个世爵之家的老祖宗共同出的份子,其中就有南京的霍家,那正是咱们姑老爷家里。我们侯府那份生意,大少爷是cha不进手去,但霍家……原本负责的人却出了变故,正需要派个知根知底的新人去……” 胡飞的眼睛猛地睁大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离别 路二叔看着胡飞眼中的激动。微微一笑,什么也没说。春瑛送茶过来,他也示意她不要打搅胡飞,春瑛心里有些犯嘀咕,见胡飞目光都在发直,以为他是在想事儿,便乖乖地下去了。 路二叔不紧不慢地喝着茶,时不时瞄胡飞几眼。 胡飞心里乱成一团,又是惊喜,又是犹豫,但没过多久便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道:“路叔,你的意思……是让我去做这个管事?只是我与霍家非亲非故,李大公子和路叔愿意把这个差事交给我,不知有什么条件?不瞒路叔,胡飞如今虽是区区升斗小民,却没打算抛却这个身份。” “哈哈哈……”路二叔笑了,放下茶杯,大力拍打着胡飞的肩膀,“好!我总算没看错人!若换了别人。听了我的话,早高兴得找不着北了,头一件事定是说他会好好干,哪里还顾得上别的?你能记得问条件,也不肯为了发财而投身豪门,可见你还没昏了头!” 胡飞恍然,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他只是觉得,侯府的大少爷与路叔跟自己的交情并没有深到可以将如此机密大事相托的地步,没理由那么简单就把差事交给自己。自己既年轻没经验,又不是李家或霍家的家生子,他们为什么会选择自己? 再说,他就算再想出人头地,也没有卖身为奴的打算,要是那样做了,父亲一定会死不瞑目的,日后见了兄长,还有什么脸去指责对方不孝? 胡飞恭敬地道:“小子心里也是高兴得很,万般急盼着能把事情办好,只是饭也要一口一口地吃,少不得要请路叔说个明白。” 路二叔笑了笑,又喝了口茶,才道:“其实说起来也简单。这件事……侯府的主子们是不知道的,我们大少爷是得了姑老爷和姑太太——也就是霍家主人的私下重托,才悄悄儿接过了这项差事,明面儿上,自然还是霍家人主理。他家原就有人专门办这个差,船和人手都是现成的。只是管事的人不能再管下去了,需得派个可kao又懂行的去帮衬着。你不是李家和霍家的人,反而是好事——因为没有利益牵扯,也不能有利益牵扯!船队里发生的大小事,还有下南洋路上遇到的种种,你都要自己斟酌着,报给大少爷或我知道,不然……就报到姑太太那里去。如果……霍家或李家有其他人想要cha一脚进来……你得想法子把人赶走!总之,就是好好看住船队上下。”他挑了挑眉:“如何?能办到么?” 胡飞想了想,微微点了点头:“虽然不曾做过这种事,但从前跟在先父身边时,也见识过几回,若路叔和李大公子信得过我,便让我试试。” “不但要试,你还得很快学会才行。”路二叔正色道,“出海之前,你就得把船队的人都收服了,不然到了路上,你没法服众,出了什么事,我们远在千里之外。可救不得你!” 胡飞一咬牙:“我保证能学会,办好!”只要能狠心,懂手段,还有什么是办不成的?他如今早就抛却了羞耻之心了,人不犯他,他不犯人,若别人先招惹他,可就别怪他心狠! 路二叔满意地点点头,这位皇商少爷,人还算是聪明的,做事也冷静,只要放开手,抛开种种顾虑,想必能成大器。至于对方眼中的野心,他倒是没放在心上,男子汉生存于世,怎能没有野心?他认识对方也有段日子了,从自己私下观察,再到魏公与众街坊们的评论,加上自家大少爷从四老爷家的叙少爷处打听到的种种,都可以证明眼前这个年轻人的人品,对方应该不是那种为了钱财背信弃义的小人。 他笑了笑,提起了另一件事:“对了,管事的工钱是每年一百六十两——这也是明面儿上的,私底下你尽可以捎上自己的私货,只要别误了公中的生意就成。霍家本来一直是走南洋的,去年春年时,想着往南洋去的人越来越多,便打算改走西洋(注)那边。只是因金山伯病重,才暂时搁置了。你到了南边,先尽快上手,跑熟了南洋再说,西洋那边就慢慢来。一应大小事都是有章程的,你照办就是,有不懂的尽管问人,至于你自个儿捎带的东西……南洋那头,茶叶、绸缎、瓷器和蔗糖等物都极走俏,你本钱少,多带点儿便宜货也成,咱们寻常老百姓家吃的茶叶,在那头便能翻好几倍的价钱!瓷器绸缎也无需上品,你自己到了南边再慢慢看着办,不急。”接着凑近了胡飞,小声道:“回程时,记得多换些银子,南洋多白银,不过……若有好的宝石珍珠珊瑚之类的东西,自然得多带,这就要kao你掌眼了……”他微微一笑:“你若自己得了这样的东西,尽可以卖给我们大少爷,大少爷会安排去处。价钱自然不会亏了你。” 胡飞深吸一口气,起身郑重向他行了一礼:“多谢路叔指点,小子若把事办砸了,便提头来见您!” 胡飞离京的事就这样定了下来,但他要去南洋,却只有路二叔和春瑛知道。春瑛心情难受得紧,曾私下问二叔:“为什么要叫小飞哥到那么远的地方去?这时候的远程航海还很危险,如果出了什么意外,可怎么办?!” 路二叔嗤笑道:“我们需要这么一个人去办事,他也需要一个机会去出人头地,这是两相得宜的大好事。春儿。他若一辈子留在京城卖脂粉头油,或是留在通州做中人,又能有多大出息?安稳的日子固然有,可他求的是这个么?你莫拦他,他从小儿就是锦衣玉食的公子哥儿,就算落魄了,心气还在,叫他对着那些俗人粗妇低声下气,受尽流氓地痞的欺负,你就不替他委屈?” 春瑛张了张嘴,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二叔说得对,她不能因为自己想要过的是安稳平淡的小日子,就想让胡飞也这么过。他年轻、有才华、有能力,也有野心和动力,不去闯一闯,他一定会很不甘心吧? 可她真的很舍不得呀! 如果是现代,她就当作是一个好朋友、大哥哥出了趟远门,不会想太多,可是这里是古代!往南洋走一趟来回,也要一年功夫,万一有什么意外,说不定她就再也见不到他了,可她又不能叫他不去,这种心情何止是纠结? 春瑛背了人窝在房间里偷偷哭了一场,才擦干了泪痕,去找胡飞,道:“小飞哥,你要走了,我……我没什么可送你的,我给你纳双新鞋子吧?” 胡飞放下手中的衣服,看了一眼她发红的眼圈,默默点了点头。 春瑛便蹲下身,从袖子里掏出充当尺子的布带,测量胡飞的脚长,却忽然眼一热,滴了两滴泪在地上,她忙低头掩了。假意笑道:“小飞哥的脚怎么比先前小了一圈?莫非是近日走的路少了,连脚也变小了不成?” 胡飞分明看到了地上的泪痕,只是装作不见,强自笑道:“妹子越发会说笑了,脚怎么会越长越小呢?你给我做大了些吧,我穿着走路,要舒服些。” “我做的鞋子自然是舒服的。”春瑛收了布尺,直起身来,kao在墙边,低下了头,“出门在外,不比在家里,小飞哥,你要多保重身体。南洋天气炎热,可是海风也很大的,你晚上别忘了添衣裳。还有,我听说长年在船上的人,会生一种坏血病,重的会要人命的!你到了南边,记得买些桔子之类的水果,带上船去,可以防坏血病呢,又能解渴……南洋多蚊虫,听说还有瘴气,你随身要多带些药丸,好以防万一……”说到后面,声音已带了哽咽。 胡飞心头一酸,不停地点头:“我都知道了,妹子放心……” “还有,我知道你这回去,是要挣大钱的,可是钱是挣不完的,最重要的是要保住自己的性命……” “好……”胡飞转身抹了一把脸,才回头笑道,“妹子在京里,也要多加小心。若是在家还好,万一重新回侯府当差,记得万事要谨慎,别再犯心软的毛病了,遇事要三思,多问问信得过的姐姐们。大门大户里,见不得人的事儿多了,管也管不过来。你不过是个小丫头,那些事就让主子们管去吧,你要好好保住自己的性命,等我回来……” 春瑛睫毛一颤,泪珠便滴了下来:“我知道了……” 两人默然相对,胡飞忽然想起什么,忙起身到床边翻找了半日,找出一根用红黑丝绳系着的玉珠来,递给春瑛:“这是上回进的玉珠子里,最通透的一颗,我原是打算等妹子过生日时送你的,如今却是来不及了,只好提前送。我手笨,打的绳结难看得紧,妹子莫嫌弃。” 春瑛接过来,认得丝绳是她打络子用的那种,但那绳结的确打得很粗糙,可是这份心意却难得,想来胡飞虽卖了这么久的脂粉首饰,本人却不是首饰匠,做这种细致活,也着实难为他了。她把丝绳的两个末端打了个花结,做成一个手链,往手上一戴,笑道:“小飞哥手艺好着呢,瞧,这不是很好看么?” 胡飞别过脸去,转回来时,已经恢复了原状,只是耳根处还有些发红。他深呼吸了几口气,想要说些什么,张了几次口,最终还是黯淡了神色,只冒出一句:“妹子……要多保重!” 春瑛郑重点头:“小飞哥,你也要多保重!”说罢展颜一笑:“一定要平安回来呀!你会给我捎礼物吧?” 胡飞笑了笑,点头道:“我会的,我……我会……” * 注:“西洋”在明代指的是印度半岛、阿拉伯半岛和北非。 (p.s.有jq不?) 第一百三十二章 码头上 出发的日子终于到来了。春瑛磨了几日。终于说服路二叔带她一起去码头送胡飞。三人便坐着马车,拉着行李往东便门外的大通桥上来。 这里原是南方来的漕船抵达的终点,京中人士欲往南边去,有不少都从这里出发,借漕船的东风南下,因此河两岸极热闹。 码头上人声鼎沸,车来车往,还有许多苦力拿着扁担、绳钩候在一旁,等待别人的雇佣。春瑛xian开车帘子往外瞧了几眼,见那通惠河其实不算很宽,河边停的船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多,只有四五艘二三十米长的船正在卸货。倒是大通桥上走的行人不少。还有几个穿了军装的士兵,悠悠闲闲地扛着长枪,边指着船夫说笑边从岸上走过。 路二叔把马车停在大通桥下的一棵树旁,临近便是一处酒楼。虽然不是饭时,楼中却有许多顾客,二楼的几个雅间还xian起了竹帘,从外面可以看到有男子三三两两地坐在里头,或轻聊慢谈,或争得面红耳赤,小二举着盛有酒菜的托盘。拉长了声音吆喝着菜名,楼上楼下地不停穿梭。 酒楼对面是一排商铺,京城特产和外地货物应有尽有。伙计大声招揽着客人,见路二叔走近了,忙凑上去:“客官,买点南货吧,绫罗绸缎、脂粉香油、茶叶糕点、金银事件儿,小店应有尽有,还有景德镇的瓷器,戴春林的香粉……”又压低了声音:“才到了一批上好的胡僧药,包你一包下去,快活得紧……” 路二叔啐他一口:“快快滚开,没瞧见我侄女儿在这里,休要胡言乱语!”春瑛正在下车,闻言转头过来好奇地问:“二叔,他方才在说卖什么药来着?”那伙计笑嘻嘻地掩了掩嘴,便转身去拉别的客人了。 春瑛觉得有些古怪,想问问胡飞是怎么回事,却看到他满脸通红,憋出一句:“妹子……你别问了,叫人听了笑话……”春瑛猜想大概是什么不正经的东西,也有些脸红,轻咳一声,便扯开话题:“二叔,小飞哥要坐什么船去?是不是要问那边的几艘船肯不肯载他一程?” 路二叔笑道:“这个你就别管了,自然有船可坐。如今只怕还没来呢。”春瑛皱皱眉头,便对胡飞道:“小飞哥。你别嫌我啰嗦,出门在外,不比往日,你要多保重自己。我替你做了一打新鞋,还有几件新衣裳,都收在那个蓝花布的包袱里了,你要记得换洗。南洋天气虽热,出了汗一吹风,也是会着凉的,你别偷懒,要注意换衣裳啊。该花的钱就要花,不要为了省钱就亏待自己……” 她念一句,胡飞便点一次头,路二叔听得不耐烦了:“春儿,二叔从前咋就没发觉你有这么啰嗦?胡小哥这么大的人了,还不懂这些么?再说了,他是去做管事的,你还怕他到时候没人使唤?” “话不能这么说。”春瑛反驳道,“他还从没试过一个人过日子呢,在外头又不认识什么人,谁知道服侍的人够不够细心呀?出门在外。还是要kao自己才行。” 路二叔笑了:“是呀,就春儿做事最细致了,谁都比不上你!”他手搭凉棚望了望远处,丢下一句:“我去打听打听。”便走开了。 春瑛正为他的打趣而生气,胡飞便哄她道:“你从昨儿晚上便开始交待了,二叔一直听着,才会觉得不耐烦。可我心里知道你是好意,你别生气,多说几句吧,我就爱听。” 他这么一说,春瑛倒觉得不好意思了:“我也知道我太啰嗦了……”摸摸头,忽然想起一件事,便爬上马车,回身朝胡飞招招手:“小飞哥,你过来。” 胡飞心中疑惑,便坐上车辕问:“怎么了?” 春瑛左右瞧瞧,见没人注意到自己,才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布袋,递给胡飞:“这是给你的,拿去,别让人瞧见。” 胡飞接过布袋,打开绳结一看,居然是十张银票,俱是十两的面额,每一张都整整齐齐地折成两寸见方,顿时吃了一惊:“这是哪里来的?!” “你变卖了东西以后,不是把我出的本金和红利一起还给我了吗?”春瑛道,“我把那些银子,再加上从前存在家里的一些碎银。又当了三少爷前些日子赏给我的一块玉牌,凑够了一百两银子,换成小张的银票。我打听过了,这个钱庄在南京、苏州和漳州都有分店,银票是通用的。” 胡飞睁大了双眼,他记得还给春瑛的银子只有六七十两,虽不知道她从前存的银子有多少,但想来也多不到哪里去,而那玉牌的价值他曾经大略估算过,这一百两对于春瑛而言,几乎算得上是倾囊。他忙把布袋塞回给她:“不行,我不能收你的银子,你不是正要存钱么?” 春瑛闻言,神色黯淡下来:“别提了……我想存多点钱,原是打算……将来给全家人赎了身,可以在外头过上不愁吃穿的日子……可从前还好,最近一年,我娘几乎就忘了这回事,我跟她提起,她还不耐烦,上回她来看我时,甚至还打算买个小丫头,说是别的管事家里都有。我们家没有太丢脸……这都是那个马婶调唆的!我娘说了,马婶最近手头有些紧,若是方便,就借她些银子。哼,我才不要借她呢,反正这些钱大多数都是你赚回来的,还不如给你花!” 胡飞叹了口气,仍旧把布袋递过去:“总之我不能要,妹子,你帮了我许多了,这既是你要预备给自家人赎身的银子。就该好好收着才是。” 春瑛将布袋推了回去:“我如果自己收着,我娘再发话,我就不好推辞了。我实在不想自己赚的钱平白便宜了别人。小飞哥,你要是心里过意不去,便当作是我投资的钱,就象是从前咱们合伙那样,你爱怎么使就怎么使!” 胡飞想了想,便揣好了布袋,正色道:“既如此,我绝不会叫妹子吃亏的。” 春瑛笑了,忽然瞥见路二叔回来了,忙跳下车迎上去:“二叔,怎么样?问到什么了?” “马上就到了,等一会儿吧。”路二叔远远瞧着河面,“才问了人,说是可能已经过了通州了,不久就到。” 又过了大半个时辰,他说的船终于到了。不过出乎春瑛意料的是,这不是“一艘”船,而是一个船队,前后有两条大船、三条小船,缓缓顺着河道驶来。为首的两条大船,船头都挂着灯笼,一盏蓝的,上头写了“李”字,另一盏白的,上头写了“霍”字。春瑛恍然大悟,知道这定是大少爷和姑太太、表小姐到了。 路二叔几乎是一看到船的影子,便丢下春瑛和胡飞跑开了,不一会儿,就带了两个侯府家丁打扮的人回来,站在岸边等候。原来自他回京的次日开始,大通桥码头处便有侯府的四个家丁日夜轮班,等待霍家人上京的消息。如今一看到船,另两人便快马回府报信去了,这两人和路二叔一起,负责码头上的接待事宜。 船依次kao了岸。很快便在船边与河岸之间搭了几条长木板,船上下来几个人,路二叔与那两名家丁迎上去,谈了几句,其中一人便到桥下雇挑夫去了。接着船上又下来一个人,五官端正,眉毛长得很好看,头上戴着方巾,穿着灰青色的素绸袍子,腰间系着黑丝绳,只挂着一个白玉佩,简简单单,施施然迈下船来,那木板虽晃得厉害,他却一点惊慌之色都没有,显得很是稳重大方。 路二叔一见他便迎上去顿首下拜,春瑛虽然听不到他说话,也知道那就是侯府的大少爷。只见大少爷望胡飞这边望了几眼,胡飞遥遥作了个揖,他点了点头,便回身吩咐仆役们一番,然后往酒楼走去。 路二叔向胡飞使了个眼色,后者心中明了,对春瑛道:“妹子,你看好行李,我去去就来。”春瑛应了,见他走进酒楼,与大少爷一前一后地上了楼上的雅座,知道他们定是有机密事要谈,便安心候在门外,拉好了马车,又转头去看那几艘船。 家丁雇好了几顶轿子,跟船上的人说了,甲板上的船工才退到船尾处,从舱房里走出十来个粗壮的仆妇,手里拿着一卷卷的深蓝色粗布,展开挡了两边的路,开出一条避人的道来,一直延伸到轿子前。抬轿的轿夫早被家丁赶开了。 春瑛起了兴致,便盯着看船上的情形,却只听到隐约有几声女孩子说话的声音,然后便是木桥轻晃的吱哑声,轻巧而急促的脚步声,鞋子踩在石头上的喀嚓声,除此之外,却是什么都听不到。待仆妇们收了粗布,四抬轿子已经安安稳稳地立在当地,连帘子都放得严严实实的。 家丁细细叮嘱了轿夫们,后者也战战兢兢,不敢有误,小心地抬起轿子,先行一步。 这时候,大少爷正好从酒楼里出来,便有人牵来一匹马,又递上马鞭,他翻身而上,抽了两鞭,马快步追上了轿子,扬长而去。 这时候,挑夫们才开始搬运船上的行李。胡飞走回马车边,有些不舍地对春瑛道:“妹子……我要走了。” 春瑛一惊,咬咬唇:“我知道……”她跳下车,又帮他拿行李,胡飞忙一把接过,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只说了两个字:“珍重……”便毅然扭头往船的方向去了。 春瑛红了眼圈,忽然迈开脚步追上去,越跑越快,眼见着胡飞上了其中一只小船,她正要开口唤他,却听到有人在叫自己:“春儿?”回头一看,原来是自家父亲。她怔了怔:“爹……” 路有贵有些诧异,又有些惊喜:“你怎么会来?是你二叔带你来的?快,来帮爹拿行李,都是好东西,爹专程给你娘和你姐妹俩带的!” 春瑛朝他迈了两步,又回头去看胡飞,已经见不到后者的身影了。她悄悄抹了一把脸,才低头向父亲走去。 (又迟了,对不起!!!》_《 ) 第一百三十三章 会亲 大少爷李敬一路领着家仆。护送着姑母和表妹的轿子,回到了庆国侯府的大门前。 早有守门的家丁报进门去,其他人则上赶着前来向姑太太的轿子请安,虽没得到一声回应,却有霍家随行的仆从分发了赏封下去。摸到赏封份量不轻,他们个个都喜气洋洋的,总算还注意到了霍家仆从身上灰蓝色的布衣与腰间的白布条,勉强抑制住了喜色,恭谨地护送轿子进门,又换了一拨清秀的小厮抬轿,才往二门去。雇来的轿夫,则有专人引到旁边的小屋里休息与领赏,自有人把他们的轿子送回来。 轿子到了二门前,又换了粗使仆妇来抬,不过进了二门后不久,便停下了。四名管家娘子一拥而上,到了轿前,先行礼请安道乏:“姑太太安,表小姐安,一路上可好?可累着了?老太太等许久了,正盼着姑太太和表小姐呢。” 落在最后的两顶轿子先xian开帘子。走出两个女子来。前面那一位,穿着靛蓝色上袄、鸦青色马面裙,头上挽着简单发髻,只cha了两根镶玉银簪。她年约三四十岁,低眉顺目,规行矩步,只是偶尔抬眼往旁边一瞥,才lou出一道精光。后面那位却是个十四五岁的丫环,梳着整齐的双鬟,穿一身豆绿衫裙,长相虽不算十分出众,却行止稳重。 她们二人下得轿来,分别走到前面的两抬轿子旁,轻声请里面的人下轿,又打起轿帘,才各扶出一位丽人来。 霍太太李氏面容清丽,年纪也不过才三四十岁,但脸色憔悴,又正值丧期,不好涂脂抹粉,因而看起来竟象是四十多岁的人似的。她已经很是疲累了,面色有些苍白,但即将见到亲人的兴奋却为她增添了几分血色。她朝为首的管家娘子笑笑:“王嫂子,许久不见了。” 王家的心中一阵得意,忍住看向其他同伴的冲动,笑着施了一礼:“难为姑太太还认得我这张老脸,实在是我的造化。快请随我来吧。老太太都等急了!” 李氏笑着点点头,便扶着身边那中年女子的手,慢慢向前面的院门走去。王家的迅速跟上,一边说些问候的话和老太太、侯爷思念对方的情形,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那中年女子,觉得很是眼熟。那女子察觉到她的目光,侧头看了她一眼:“王嫂子不认得我了?怎的这样看我?” 王家的试探地问:“可是……青鲛姑娘?!你怎么……”她吞了吞口水,觉得青鲛如今的打扮,可不象是管家娘子,偏偏又盘着妇人的髻。 李氏微笑道:“老爷去年将她收了房,又升了姨娘,难道京里还不知道?”青鲛道:“太太,我在京城已经没有了娘家人,这种小事,自然无需让老太太和侯爷知道。” 王家的讪讪地补行一礼,心里不由得有些泛酸:“有什么了不起?就算升了姨娘,没了男人,还不如我一个下人呢……” 其他几个管家娘子则是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青鲛,又偷看一直沉默地跟在后头的霍小姐,心中暗暗将她与自家府里的几位小姐相比较:容貌自然是好的,却不及二小姐美貌。而且脸色似乎不大好…… 霍小姐主仆心里在想什么,便没人知道了。 这一行人各怀心思地走着,听得一声“姑太太和表小姐到了”,才发现已经来到了老太太所居的三进套院门前。李氏略有些喘气,霍小姐忙上去轻轻顺了顺她的背,才换下了青鲛,扶着母亲往院里去。 一路有丫头上前请安,倒还杂而不乱,待走过了正屋,才隐隐听到屋里老太太正在训斥什么人:“……早该派自家轿子去码头上等着,也不用委屈孩子们雇轿子来,霍家是什么人家?几时遇过这种事?!都是你安排不周到!” 李氏听到里面有女子不停地向母亲赔罪,声音似乎不年轻了,便猜到那是谁,看了女儿一眼,才高声唤了句“母亲”,屋里的说话声立刻停了下来,然后便听到“老太太小心”、“扶着点儿”之类的话,她忙拉着女儿走进门,眼圈一红,拜倒在地:“母亲……”老太太早已一把搂住她:“我的儿呀,想死我了……” 母女俩抱头哭了一场,才是姑嫂见面,然后便是霍小姐上前拜见外祖母和舅母。老太太见亲外孙女儿长得瘦弱,又抱着哭了一场。 待哭完了,拜完了,各人落座时,安氏才仔细打量了霍家的独女。 年纪不过十二三岁,穿一身浅草灰色的上袄。竹青马面裙,戴着几样简单的银首饰,倒是干干净净的,安静沉稳得紧,一句话也不多说,称得上是端庄文秀,容貌也是清丽可人,只是看脸色,似乎有些弱症,加上身段太瘦了,风一吹就倒似的。兴许是因为在孝中,又要赶路,饮食上不大讲究?安氏琢磨着,要不要让厨房给她补一补,细看一看再说?无论如何,这样的身体,不大适合做侯府的主母,不过霍家的家产实在是吸引人,就冲这个,也当为自己的儿子好好盘算才是…… 老太太已经跟女儿聊上了,说起女婿霍重业得病前后的经过、丧事的办理、皇家下旨过继等等,又哭了一场。安氏忙安慰老太太,霍小姐也哽咽着对母亲道:“母亲自父亲去后。便几乎日日以泪洗面,身子也渐渐消瘦,女儿盼着母亲见了外祖母,能开怀些,病也许就好了。母亲仍这样伤悲,叫女儿怎么放得下心呢?” 老太太忙道:“正是,芷儿,你既回了家,就放宽心吧,再伤心下去,也不是法子。你看你闺女。年纪还小呢,以后还要你多看顾,你要振作起来呀!” 李氏垂泪愧道:“是女儿没用,只是一想起他,就……”她抹了抹泪,拉着母亲的手道:“我也不知能陪漪儿多久,她没了父亲,以后还要请外祖母和舅舅多加照顾呢……”说罢又哭了起来,老太太伤心地轻轻打她:“说什么胡话?!我老婆子还没死呢!你自然会长命百岁!”话虽如此,但看着女儿青白的脸色,见惯世面的她早已有了不祥的预感,顿时悲从中来,母女俩又抱头哭了一场。 安氏都有些手忙脚乱了,心里不由得有几分埋怨:老太太年纪大了,哭了这么久,也不知道会不会伤了身体,如果让丈夫知道她这么伤心,自己这个做媳妇的却没能劝住她们,还不知道会说什么话呢。 过了一会儿,外面有人来报少奶奶和小姐们来了,安氏顿时觉得来了救星,一面叫丫环们快请,一面安抚老太太和李氏:“别伤心了,往后在京里,常常见面,这人心里一欢喜,自然就能长命百岁。她们几个还在外头候着,让她们几个见一见姑母和姐妹吧?” 老太太这才收了泪,珍珠和珊瑚早就备好洗脸水,分别送到她和李氏跟前,青鲛忙上前侍候李氏洗了脸,重新抿了抿头发。 老太太盯了青鲛几眼,便叫琉璃:“让她们进来吧,今儿却是我老婆子闹笑话了。”琉璃笑着去了,不一会儿,二小姐为首,荆氏与三小姐在后。三人与一众丫头们鱼贯而入,笑吟吟地给老太太请安。安氏介绍了客人,又是一番拜见。 众人各自落座说笑,霍漪仍旧安安静静地坐在边上,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表嫂和表妹们。 荆氏容貌秀丽,脸宠圆润,嘴边常常挂着和善的笑,一见便知道是脾气极好的人。二表妹宜君年纪虽小,却是雪肤明眸,娇美可人,说话伶俐,不一会儿就逗得老太太开怀大笑。至于三表妹惜君,形容尚小,脸色苍白,又瘦弱得紧,似乎总有些怯怯的,总是低着头,不太敢正眼看人。 宜君发觉霍漪在打量她们,便笑着问她:“表姐平日里喜欢做什么?在家读过什么书?” 霍漪微微一笑,又低下头:“在家除了陪母亲说话,便是常做女红,至于读书,不过是念了《女诫》和《孝经》罢了,常听说二表妹是才女,我自然不及你。” 宜君有些失望:“我听得霍家祖上有一位了不得的才女,因此对家中女儿的才学总是很看重的,表姐莫不是哄我的吧?” 李氏嗔怪地瞥了女儿一眼,霍漪只是默不作声。安氏便笑道:“这有什么?横竖你们表姐是要住到咱们家里来的,往后一起上学便是。”接着又问跟进来的管家娘子:“姑太太和表小姐的行李可都送进来了?仔细着些,千万别遗漏了才是。”管家娘子们齐声应是。 霍漪心中一动,恭敬地道:“多谢舅母垂询,只是……此次北迁,母亲与我几乎是举家而来,有许多笨重的行李,平日极少用到,却又不好丢弃,但也没有把东西送到外祖母家的道理,因此我便吩咐随行的管家,把那些都送到霍家在京城的旧宅去了。等旧宅整理好了,母亲和我再搬过去。” 这话说得屋中的人都一阵惊讶,安氏微微皱了皱眉,笑道:“你家的旧宅子,我也遣人去看过,都几十年没住过人了,你们母女俩身子弱,怎能住过去呢?我们家多的是屋子,又是姑太太娘家,只管住下得了。我包管让你们俩住得舒舒服服的,一家人还分这么清楚做什么?” 霍漪抬眼迅速看了看她,淡淡笑道:“舅母说笑了,霍家既有宅子,没有抛开自家宅子不住,却长年住在亲戚家的道理。叫人知道了,只怕要笑话呢。” 屋中一片寂静,年纪最小的惜君,忍不住拽紧了手帕。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说着说着,形势就好象不对劲起来了? (小姐们总算出来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当心机女遇上腹黑男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道男声:“这是怎么了?怎的这般安静?”接着帘子一xian。走进几个男子。青鲛虽认得为首那人是侯爷,后面还跟着熟识的侯府大少爷和一名少年,还是谨慎地后退两步,低下了头。 安氏、李氏双双站起身问好,宜君惜君都行了礼,霍漪听她们称呼,知道是舅舅,也立刻下拜见礼。侯爷笑着一一回应,各人才重新落座。 安氏有几分埋怨地说起了霍漪方才的话,又道:“侯爷也当劝一劝姑太太,一家人何必见外?难不成咱们家是住不得的?外甥女儿巴不得早日搬走?”她心里很有些怒气,为了达成心中那个愿望,她在霍家人身上花了多少功夫?谁知样样不顺!平安自南边捎来的信里,提到那个李敬总拦着他做事,简直就是胳膊往外拐!她自己一点好处都没捞着,如今霍家的小丫头居然还想溜走?真真是做梦!把自己当成是什么了?小丫头不识礼数,就让识礼数的人来压她! 侯爷闻言微微皱起了眉头,望向妹妹:“可是有什么难为之处?咱们是骨肉至亲,先前通信时,也说好了要回家里住的,怎的又变了卦?” 李氏不安地动了动。望了女儿一眼:“是漪儿年纪小不懂事,哥哥别生气……漪儿!还不快给舅舅舅母赔不是?!” 霍漪抿抿唇,眼圈一红,跪倒在地:“舅舅,舅母,请恕外甥女儿无礼。并非外甥女儿不知好歹,实在是被人逼得怕了。在南京城时,因父亲去世,皇上又下旨为霍家择嗣,族人宗亲……心有不甘,常常上门来,想要讨些好处去。那时家中上下正为丧事忙乱,母亲又病重,请得大表哥来主持大局,族人们却说大表哥是外人,管不得霍家事,无奈之下,外甥女儿只好出面,他们……”她顿了顿,有些艰难地咽下了几句控诉,微微侧了头,但屋中所有人都想到“他们”定是非常过分,心中不由得生气,却又怜惜这柔弱的少女,如此知礼,不肯明言指责长辈的言行。 霍漪顿了顿,才继续道:“自听说母亲与我打算举家返京。他们便四处造谣,说我们母女要将霍家的家产都搬到李家来,将来嗣子长大了,也不过得个空架子。污言秽语,数不胜数。我们自南京起程后,还听说他们正在筹路费,也要上京来,声称要把我们母女吞掉霍家家产之事告知嗣子。母亲怕他们真这样做了,路上即便身子不适,也要加紧赶路,好早日到京城。漪儿深知外祖母、舅舅和舅母都是真心怜惜母亲与我,又怎能让他们将脏水泼到庆国侯府的门上?倒不如早些划清了界限,好让他们无借口可说。还请外祖母、舅舅、舅母明察。”说罢深深拜下去。 侯爷忙站起身:“快起来,漪儿有委屈,我们自然会为你做主,你早该告诉我们才是!” 霍漪在丫头的搀扶下缓缓起身,低头道:“霍家内务,却闹到舅舅家里,外甥女儿有何脸面说出来?” 侯爷叹了口气。安氏还没什么反应,老太太已经气坏了,忙问女儿:“漪儿说的可是真话?那些小人真个这样大胆?!”李氏垂泪:“都是女儿没用……”老太太更恼怒了。叫过长孙李敬:“你是干什么吃的?就让人这样欺负你姑母和表妹?!你到底在做什么?!” 李敬忙跪下道:“孙儿叫了人去拦,可那霍氏族长亲自带了人前来,声明是霍家内务,孙儿……实在cha不了手。” 霍漪忙道:“外祖母熄怒,此事还多亏了大表哥,若不是他拼命拦着,只怕那些人就要闯进母亲的房里来了。母亲生病,漪儿年纪还小,又有几名管事与那些人勾结上了,若不是大表哥帮忙,家里还不知道会乱成什么样子呢!” 老太太板着脸不说话,侯爷便趁机道:“这倒罢了,原是他应该做的。只是还有许多不足之处。”然后又拉下脸斥问长子:“若是碍于霍氏族长的名分,没拦住他们闹事,那后来你姑母和表妹上京,又是怎么让他们缠上的?!看你姑母的面色!一路上你没好生照顾好长辈么?!” 李敬垂首道:“都是儿子疏忽了,因出发前,霍氏族人没再上门,儿子原以为他们不会再来闹事,哪里想到他们是打着那样的主意?到了韩庄上岸采买,才听说了这件事。姑母生怕他们先一步进京,会惹来嗣子误会,平白生事,因此下令尽快赶路。儿子也赞同姑母的想法,却忘了姑母病体未愈。”他郑重向李氏施了大礼:“都是侄儿的错。” 李氏忙虚扶他一把:“是我自作主张,怎的成了你的错?”回头对母亲和兄长道:“这大半年,多亏了这孩子,若不是他,我们孤儿寡母的……”话未说完。声音便哽咽了。 老太太一看便心疼得紧,忙搂过她安抚:“好了好了,如今到了家,再没人敢欺负你们母女了。放心吧!”瞥了一眼李敬,脸色好了许多:“这件事倒还罢了,你年纪轻,想得不周到也是有的,往后可再不能这样了!” 李敬口中称是,恭敬地退下。荆氏担忧地望着丈夫,又悄悄看一眼老太太,咬了咬唇。 安氏清了清嗓子,笑道:“可听到侯爷的话了?外甥女儿不必多虑,只管在咱们家住下,若霍氏族人敢来,定叫他们知道厉害!至于嗣子,就更不用操心了,那不过是个稚子,又知道什么?” 霍漪眉间迅速皱了一皱,老太太却道:“说得好!咱们家名声一向极好,不怕别人泼脏水!”又对女儿道:“明儿就把那孩子也接过来一起住吧,省得有人从中挑拨!” 李氏虚弱一笑:“他也是有父母的,我们已经在京里了,又何必叫他们骨肉分离?” 老太太不赞成地看着女儿。正要说话,青鲛却忽然道:“太太,可是又头晕了?”又向老太太禀告:“太太一路上都没休息好,昨晚上又哭了半夜。小的斗胆求老太太恕罪,只是太太实在是累极了,就怕又要犯病。”霍漪闻言也担心地走过来拉母亲的手。李氏淡淡笑道:“不碍事的,我还想跟母亲多说一会儿话……”脸色却越来越苍白。 老太太被唬着了,忙叫丫头:“快快,扶姑太太去歇息。屋子可都收拾好了?” “已经收拾好了。”安氏也不敢多说别的,忙回答,“就在旁边的晚香馆。床铺茶水都是现成的,只是不知姑太太带了多少人来,因此只安排了五六个人在那里。” “快把人扶过去!”老太太恨不得亲自出马,琉璃很有眼色地上前两步,与青鲛一左一右地扶着李氏,往门外去。霍漪向老太太、侯爷和安氏告罪,也匆匆跟着去了。 老太太坐下来,便一直在抹泪:“章儿呀,我竟不知你妹子受了这许多苦,往后可要好好护着她才是。” “母亲说的是。”侯爷肃容应了,又命妻子,“快些安排人手过去,再叫人送信到霍家老宅,让他家的管事带上行李和用熟的下人过来。外甥女儿虽有顾虑,但咱们家也不会为了点面子,就弃亲骨肉不顾的!” 安氏忙应了,背过身,却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 三少爷李攸一直默默地在旁边看着这一幕幕的发生,不知怎的,竟觉得有几分讽刺。其中那位霍表妹,倒是个有趣的人,待她知道了父母的安排,不知会如何应对? 各人四散,李攸随母亲回了正房,听着她安排了些家务,便随便用了个借口,告辞出来,回到浣花轩,进屋便笑道:“方才见了姑母和霍表妹,你可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发生了什么趣事?三少爷竟笑成这样?”坐在屋里做针线的居然是曼如,闻言笑吟吟地站起身。 李攸脚下一顿,迅速扫视周围一圈,眼中闪过一道不明的光:“……怎么是你?lou儿呢?” “方才二小姐屋里的翠玉过来找她,便出去了。”曼如柔顺地笑着,给他倒来一碗茶,“早听说姑太太和表小姐今儿到了。只是这屋里没人,我不敢出去瞧热闹,三少爷给我说说如何?”然后便款款往旁边的脚踏上坐了,柔柔抬头望过来,一脸憧憬的模样。 李攸手上一顿,把茶碗放下,嘴角勾了勾:“有什么好说的?姑母极和气,只是身子不好,方才就是怕她累着了,便早早去歇息。表妹也是极孝顺的。她们要在咱们家住一阵子,你得了空,也该去请安问好,只是别打搅了姑母休息。” “是。”曼如顺从地应了,又扬起小脸想要说些什么,却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接着门帘一xian,lou儿走了进来,板着脸正要说话,忽然看到李攸,忙闭上嘴,向他行礼:“三少爷今儿怎么回来得这样早?方才点染在二门上传话叫你,我当你还在老太太那里,叫他晚些再来呢。” 李攸笑道:“我还当什么要紧事,别理他,不过淘气罢了。姑母身子不好,要早些歇息,众人便散了。我方才还对曼如说,你们得了闲,打听得姑母方便,也该过去请安呢。”说罢xian开桌上的点心匣子,翻了翻,便皱眉道:“这些有什么好吃的?偏你们就爱放我屋里!曼如,你给我做个炖蛋来吧,许久不吃,怪想念的。” 曼如笑着应了,忽然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白了白,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问:“三少爷是要加香菇还是肉末?要吃咸的还是甜的?” “我爱吃什么你还不知道么?”李攸挥挥手,“随便你怎么弄,要清爽些!”等曼如出去了,他才收了笑,招手示意lou儿过来:“点染有没有说是什么事?” lou儿压低了声音道:“说是平安有话要带给你,又不方便让别人传。”李攸沉吟片刻,点点头:“我回头就去找他。方才是怎么回事?怎的让曼如一个人待在屋里?” lou儿低头不语,李攸叹了口气,不想多说什么:“你自己多加小心吧,别老是被人骗倒——方才我在母亲那里,听她安排,似乎打算从各院里抽一两个人手去晚香馆侍候姑母和表妹。我想着……大约是正院出的人最多,我怕母亲手里缺人手,想到咱们院里闲人最多,便想问你,你觉得送哪个人好?” lou儿吃惊地抬起头看他:“你是说……”深吸一口气:“只不知道三少爷是怎么想的,若是为了侍候姑太太和表小姐,那咱们院里,哪一个都能去,但你若是想减些闲人,那就应该是……” “在商量什么?”lou儿还未说完,曼如便忽然xian帘子进来了,李攸瞥了她一眼:“炖蛋做好了?” “哪儿呀?”曼如笑眯眯地道,“绿豆说早上已吃过鸡蛋,如今又吃蛋,只怕不好,要不明儿再做?” 李攸笑了笑:“说得也是,我竟忘了,当初春儿就说过这个理,一天不能吃太多鸡蛋,是不是?” 曼如脸色忽然变了变,有些不自然地笑笑:“是呀……我方才好象听见三少爷打算派人去侍候姑太太和表小姐,难道说你打算让lou儿去么?不是我说,三少爷,lou儿在咱们院里可是一等大丫头,平白无故被派了外差,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做了什么错事呢。好歹是太太抬举她的,你总不好扫了太太的面子。” lou儿抿着嘴不说话,眼圈有些发红,三少爷笑笑:“我几时说过要把她派过去?我不过是问她,如果要派,该派谁罢了。” 曼如忙道:“咱们院里,论资历和本事,倒是紫藤和十儿两个拔尖,她们又都细心得紧,说话也伶俐,想必姑太太和表小姐会喜欢?” lou儿淡淡地道:“紫藤是太太屋里来的,迟早还要回去,派走了她,叫太太怎么想?十儿年纪还小呢,又是小丫头,派她去,没得叫人笑话咱们浣花轩没人。派谁不行,偏派个三等的去。” 曼如咬咬牙:“那就派……”“好了!”李攸兴致缺缺地站起身,“我不过随口问一句,倒招来你这许多话,这院里究竟是谁作主?”说罢就往门外走:“我去外书房练字,你们自己玩吧!扫兴!” 他一xian帘子便去了,留下lou儿与曼如在原地,四目相对,默默无言。不一会儿,lou儿转身到窗边拿起针线篮子绣花。曼如咬咬唇,一跺脚转身出去,握起了拳头。 (本来这章名字应该叫“当心机萝莉遇上腹黑正太”才是,后来想到曼如已不算萝莉了,就……) 第一百三十五章 回家 春瑛放下手中的包袱。坐在床边,拍了几下松软的床铺,心情非常好。 这是她第一次回到新家,房子虽然已经很旧了,但因重新粉刷过,看起来比原来的屋子还要亮堂些,而且空间更大。这原是一个大四合院的东厢房,有一明两暗三个房间,当中那间用来吃饭和招待客人,大些的耳房是路有贵夫妻俩带着小儿子住,小些的耳房便归了两个女儿。秋玉不在家,春瑛就一个人占了整个房间。 房间的布局有些象浣花轩里二等丫头的屋子,并排放着两张床,中间有梳妆台,床屋是大衣柜和衣箱,门边放了脸盆架。东西大都是旧的,但也有一两样新家俱,也许是因为房间长时间没人住,表面上都铺着一层薄薄的灰尘。路妈妈丢了一把扫帚与抹布进来,说:“快收拾收拾,完了出来帮我做饭!” 春瑛应了。随手扫了扫地,便拿着抹布东擦擦、西擦擦,打开梳妆台和衣箱衣柜瞧。里面已经放了秋玉的东西,但也留下了一半空间,看来是给自己的。春瑛清扫完,便忙忙把自己的物品放进去,回头再摸摸新房间,忍不住翘了嘴角。 这比当初跟父母弟弟挤一个炕上强多了,虽然地方不如浣花轩的房间大,但那顶多是间员工宿舍,二叔那里又只是暂住,还是这个房间好,想在这里做什么就做什么。如果这是自家买的屋子,而不是侯府主人们“赏”的,就更好了。 春瑛听到母亲催促,便恋恋不舍地再看一眼房间,一边在脑子里想着什么时候弄点红纸来剪个窗花,好让窗子不那么单调,一边往厨房那边走。她留意到,这个院子除了他们路家,另外几间屋子都是空的,虽然表面上那些都不属于他们家,但母亲却已经很习惯把杂物堆到人家门前去了。若不是那几间屋子都上了锁,也许她早就利用上了吧? 春瑛非常熟练地洗米烧饭切菜,路妈妈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觉得挺满意:“在你二叔家里住了大半年,手艺倒变好了。你留下来看家。我去接你弟弟回来。” 春瑛应了,继续麻利地干活,等做完准备工作,才收了手,打算等父母回家再把菜下锅。 门外传来少年男子的叫声:“路大叔可在家?我是小伍呀!”春瑛忙走出去:“是小伍哥吗?我爹不在,你找他有什么事?” 小伍站在院门口探头探脑的,隐约能看到他身后停着一辆马车,车头坐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春瑛好奇地打量了他一眼,便听到小伍笑道:“那可真不巧。我还当他已经回家了呢。”他上前一步,正好挡住了春瑛的视线:“春儿妹子,身子大好了?这是已经回家来了?” 春瑛干笑着点头:“是呀……”说起这件事,她的心情就有些复杂。其实她之所以会搬回来,除了父亲回了家以外,更重要的原因就是:小伍那日在路二叔家门口见到她,回来便告诉了别人,没过多久,左邻右舍都知道她“伤势痊愈”了。加上胡飞已经离开,二叔又忽然忙了起来,她只好搬回家了。这其实算是意外,三少爷应该不会介意吧? 她清了清嗓子,冲小伍笑笑:“小伍哥来是为了什么事?” “啊。我是送谢礼来的。”小伍晃了晃手中的布包,“在南边时,路大叔对我很是照顾,我娘说要好好谢谢他,便备了一份薄礼命我送来。妹子替大叔收下吧,不是什么好东西,只是心意。”说罢便塞过来。 春瑛愣了愣,从包袱缝里瞥见里面有一叠梅花纹的料子,质地光滑,虽不是上品,却也值些钱,加上包袱颇有些重量,便推了回去:“小伍哥不用客气,东西还是收回去吧。我爹帮人可不是为了这些。” 小伍又推了回来:“一定要收下!这是谢礼,妹子若推了,就是看不起我了。” 春瑛正为难,路妈妈抱着儿子回来了,问明白事情经过,便笑吟吟地接过包袱,暗暗撞了女儿一把,又让小伍进屋吃茶。 小伍一边谦让,一边走进了屋,四处张望一眼,见路妈妈把儿子放回房间,就要去泡茶,忙推道:“真不用忙活了,婶娘这样倒叫我不好意思。”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来了咱们家,难道连杯茶都不吃就走?别人定要说我闲话!快坐,春儿。拿些点心来给小伍哥吃。”路妈妈吩咐一句,便提着茶壶去厨房冲水。 春瑛站在门口,心里很想去看弟弟,刚才小虎进门后,便没瞧她一眼,难道是因为一年多不见,他已经不认得二姐姐了?不过说起来,小虎真长大了许多,越来越象她现代的那个堂弟“小虎”了。 虽然心里纠结,她还是转身去拿点心碟子出来,其实就是方才在路上买的蒸糕。才回过身,她便看到小伍xian起耳房门帘往里瞧,手上一顿:“你在瞧什么?”小伍朝门里做了个鬼脸,才回头对她笑道:“小虎长得真快!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春瑛笑着把点心放到桌上:“快来吃吧,这是才买的,还带着热气。”小伍笑眯眯地吃了一口:“好吃!”又探头看向另一边耳房:“你如今睡的是那一间?” 春瑛盯了他一眼:“是呀,不过我才搬回来,屋里乱糟糟的,可不能叫人看见。” 小伍笑着低头吃糕,路妈妈提着茶壶回来了,春瑛忙接过倒茶,小伍只吃了半盅便道:“我得走了,外头还有人等我呢。多谢婶娘请我吃糕。过几日就是清明。我娘要到城外祭拜,初八还要去隆福寺还愿,问婶娘愿不愿一起去?” 路妈妈忙道:“我也要去的,先前他爹出远门时,我便去过隆福寺求菩萨保佑他平安回家,如今他回来了,我正要去还愿呢。是哪个时辰?我去找你娘。” “辰时就去,晚了怕人多。”小伍道,“初七那日她要做供佛的窝窝,婶娘不如也过来一起做吧,人多热闹些。”说罢鞠了躬。便笑着走了。春瑛看着他出门,只见他跟那个陌生男子低声说了几句话,便上车走了。 路妈妈还在念叨:“正好,我还要买糯米做窝窝呢,跟她们一起做,倒省了一笔,到时候只带些枣泥和豌豆黄做馅就好。” 门外又有人来了,却是老熟人马婶,脸上带着几分讨好的笑,一见春瑛便道:“这是回来了?回来好,你娘在家闷得慌,一个人做活也辛苦,你回来了,她也有个帮手。” 春瑛干笑着应付几句,不想跟她多相处,便回房哄弟弟去了。小虎果然已经忘了她,即使她拿出亲手做的布老虎去哄,他也一脸提防地缩在炕脚,就是不过来。她哄了半日,才说服他走过来让她亲了一口,然后便抱着布老虎背转身,只拿屁股对着她。 春瑛好笑是探头过去:“你怎么不认得二姐了?”小虎撇过头盯着她,眨眨眼,又扭回去自己玩自己的,春瑛不死心地挨过去:“二姐真伤心哪,你手里的布老虎可是二姐亲手做的,你不想要更多的吗?哎?你说做匹小马好不好?” 小虎睁圆了眼:“小马?”春瑛点点头:“小马。那……你应该怎么做呀?”小虎眼珠子转了两转,扑上来亲了她一口,春瑛才满意地笑了:“好!我今晚上就做!你要多大的?”小虎丢开布老虎,张开双臂拼命划了一个大圆:“这么大!”“这么大呀……”春瑛抱过去,笑嘻嘻地呵他痒痒,姐弟俩笑成一团。 外间传来马婶的声音:“方才我看到王家的那个小伍从你家出去,你怎么还跟他家有来往呀?” “这又怎么了?大家伙都是老相识了,我还跟他娘约好了清明和初八一起出门呢。” “哎哟,我的好姐姐呀,你怎的这样糊涂?他家可是姓王的!王家背后是谁,你还不知道?如今你男人跟着太太手下的管事。你小叔跟着大少爷,两位主子都跟那一位合不来,你还跟他家来往,不是自找无趣么?听我的劝,早早疏远了吧,就算是老相识,也得分个亲疏不是?” 春瑛在里间皱了皱眉,觉得这马婶说话很不着调。姓王又怎么了?十儿也姓王,可是王家是侯府家生子中的大族,整条后街就有十几家姓王的,未必个个都是二少爷的人吧?小伍侍候的明明是大少爷! 她放下小虎,让他自个儿玩布老虎,自己却轻手轻脚地走到门边,倾听门外的对话。 路妈妈似乎有些犹豫:“小伍哥是因为小虎他爹在南边对他很是照顾,才送了几样谢礼来,难不成要我把他赶出去不成?再说,清明出城祭祖,大家都是同路的,一起走也没什么不妥。” 外间传来几声翻东西的声音,马婶又说话了:“啧啧,不过是两块破料子和两双布鞋,这么寒酸的礼他也拿得出手?这荷包里的是什么?银锞子吗?倒还罢了,只是这礼有够薄的。姐姐,不是我说,如今你家身份不一样了,可要拿起架子来,免得叫人瞧不起。这样的薄礼,若他只是要道谢,也就勉强收下了。但他若是想托你家办事,可千万别答应!” “办事?我们家能办成什么事?” “谁说不能?姑太太从南边回来,可带了不少东西呢,若是要在京里长住,少不得要添些产业的,这些产业总要人打理吧?小陈管事是大忙人,自然顾不上,不是说你们当家的要升管事么?索性就去求这个肥差!一准儿能成!到时候,你可就是管事娘子了!只是别忘了提揳咱家一把,我们老马还在家闲着……” “娘!”春瑛听不下去,xian开帘子走出来,“我和小虎都饿了,几时开饭呀?爹不是说叫我们别等他的吗?咱们不如先吃吧?”又转向马婶:“婶娘不是也要回去做饭吗?” “呀!小虎是不是饿了?”路妈妈忙进房去看儿子,见他没什么异样,才转出来骂道,“叫你吓我!忍一忍就是了,没瞧见我正跟你马婶说话?” 春瑛瞥了马婶一眼,见她仍旧不紧不慢地喝茶吃点心,便道:“饿了怎么忍呀?我才从外头回家,多久没跟你一起吃饭了……”她抱住母亲的手臂撒娇:“就一回!我想快点吃娘做的菜!” 路妈妈有些心软了,不好意思地对马婶道:“妹子,你瞧……”马婶愣了愣,讪笑道:“啊,不要紧,你去吧,我在这里吃茶就行。大家都那么熟了,不用客气。” 春瑛瞪大了眼,暗暗唾弃她的厚脸皮,眼珠子一转,便拖着母亲往外走:“来嘛来嘛!”到了厨房,才收了笑,正色对她道:“娘,马婶是怎么回事?你就听她在那里胡说?!” 第一百三十六章 大少爷的盘算 路妈妈有些莫名其妙:“你马婶怎么了?她哪里有胡说?” “当然有!”春瑛急得跺脚。“你听她说的都是些什么话?!咱们家跟谁疏远跟谁亲近,还要她来多嘴?小伍哥送礼来是好意,跟她又不相干,她在那里挑三挑四的,是什么意思?她还要你帮她家谋差事呢。娘,爹现在就算有些脸面,到底还没升管事呢,咱们家有什么架子可摆的?你整天跟马婶混在一起,万一叫人传些闲话,上头说不定会对爹有想法呢!” 路妈妈想想,倒有些讪讪地:“至于么?不过是私下说说闲话,我又不是糊涂了,真到那些正经管事娘子面前摆架子去。” “不管在谁面前摆架子,都不是好事。”春瑛苦口婆心地劝她,“爹还没正式升管事,就算升了管事,上头还有好多管事压着呢,谁上谁下都是主人家说了算的。叫人以为咱们家一得势就嚣张,天知道会不会有小人寻机生事?娘,你想想,当年太爷爷在时。咱们老路家不也风光过吗?主人家一句话下来,就什么都没了。所以啊,咱们现在要低调,对人也要和气,不能给小人借口为难我们!” “知道了!”路妈妈觉得很是无趣,“道理我都明白,可是你马婶到底是多年的老邻居,你方才也太失礼了。自从搬到这里来,你爹又得了小陈管事的看重,从前看不起咱们家的人,都赶着来巴结。可日子一长,她们也不上门了。那些正经管事娘子,则从未把你娘我放在眼里,在外面遇着,连声招呼都没有!更别说上家里来。你爹和你们姐妹俩都不在家,我一个人要做活,又要照看你弟弟,实在是闷得慌。幸好还有你马婶,时不时过来陪我,我才好过些。就冲这份情谊,咱们就不能怠慢了她!你马叔丢了差事在家,已经有一年多了,咱们是老邻居,能帮的就帮一把吧。” 春瑛听了,心里倒有几分愧疚,自己在外面过得快活,却没能体谅母亲独自在家带孩子的苦处。便搂着她的脖子道:“我这不是回来了吗?娘,以后我会天天陪着你,你有了我,就不会闷了。” 路妈妈嗤笑一声,戳了她脑门一记,才转身去烧火,春瑛忙抢过锅铲,亲自掌勺,做了几盘拿手菜来。 菜上桌后,看着马婶谄笑地夸了一大通,又厚着脸皮留下来蹭饭,春瑛瞄了母亲一眼,见她高兴,便没说什么,连马婶饭后将剩菜打包回家的行为也忍了。只是事后还是劝母亲:“娘,马婶家要是实在艰难,助她点银子就是了,别再让她到你面前乱说话了。” 路妈妈白了她一眼:“你当她真闲着没事做,整日到我这里晃荡?不过是为家里的男人和孩子着想罢了!平白借她银子做什么?只会越借越多!再说,你老是嫌我唠叨,她好歹能陪我说说话。我原本倒想买个小丫头来做活,也能陪着解闷的,偏偏你又不肯!” 春瑛讪笑几声,撒娇道:“我这不是回来了吗?我能做活,又不用花钱,还能挣钱呢!比买小丫头强多了,买了回来,你还要多分一份饭食给她,是不是?” 路妈妈用手叩了她的脑门一下:“你不知道有多可惜!那回可是赶上了官府发卖犯官家奴,二两银子就能买个八九岁的小丫头回来,比平时便宜多了!” 春瑛道:“再便宜也不能买。我先前就说过了,爹还没升上管事呢,买丫头太招摇了!从前跟咱们一个院子的刘管事,家境比咱们现在都强,他家还没买丫头呢,要是咱家买了,别人说不定要疑心咱们家是不是发了财啦,克扣了主人家的银子啦,拿了人家的好处啦……” 她说一句,路妈妈的脸色就白一点,忙止住她的话头:“好了好了,你说得我心里都在发慌,不买就不买!”顿了顿,又补充一句:“刘家如今不行了,听说刘管事得罪了哪个大管事,丢了采买的差使,如今不过是在二门外混日子。他家的喜儿原本说了个好人家,如今却泡了汤,听说刘奶奶想将女儿许给一个有钱的老头子做填房呢!喜姐儿为了这个。整天跟她娘闹,家家都听说了……” 春瑛想起刘喜儿不过比自己略大两三岁,正是花朵一样的年纪,居然要面临这样的命运,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在说什么呢?”路有贵从门外走进来,“饿死了,饭可好了?” 春瑛忙跑到厨房把给他留的饭菜端出来,道:“还热着呢,汤有些冷了,我去烧热些,爹先吃几口饭垫垫?” 路有贵匆匆扒拉几口饭,待胃里好受些,才开始跟妻女说起今日在外头的经历,又抱过儿子哄他吃菜,忽然想起一件事:“对了,姑太太进了京,正在府里休养。她身边的青姨娘叫人传话,说她想见见从前屋里侍候过的人。你过两日递个话进去吧,我从南京一路跟她们回来,于情于理你都该去请个安的。” “我正想去呢!”路妈妈忙道,“我还捎了信给卢家的,叫她快进城,和我一起去。从前咱们跟青鲛可是一处当差的姐妹。如今青鲛都成姨娘了……”她叹息一声。“这一眨眼,就近二十年功夫了……” 她径自在一旁回忆当年,春瑛挨近了父亲,小声把小伍来过的事说了一遍,着重描述了他的“古怪”之处,又问:“爹,我觉得小伍哥好象有什么特别的用意,你觉得呢?” 路有贵慢慢地低头吃饭,淡淡笑了笑:“你管他有什么用意?总之……不会是歹意就行。” 与此同时,在侯府大少爷李敬的院子里,小伍正向李敬回禀自己观察的结果:“……东西大半是从前用过的旧物。新的家俱也不甚贵重。小的曾看过他们夫妻住的屋子,除了窗子是新糊的,多了一个新的衣箱,就只是添了一床新被。他两个女儿的屋子,小的没能看清,但从窗外望进去,也多是旧家俱。照这么说,外人传说他们家发了财,倒不大象。路家婶娘头上倒是添了新的赤金首饰,小的在杭州曾亲眼看见路大买下它,记得价钱是一两五分银子。” 李敬沉吟片刻,又问:“你可打听过,是谁传说他家发财的?” “说这话的人也多,但都是从前跟他家一个大院的马家媳妇传出来的。听说那马家的常跟路家的女人来往,还老是在他家蹭吃蹭喝的,平日里也常借他家的势,占别人的便宜。不过路家的除了有时候说话张扬些,倒没干什么不好的事。她家小儿子年纪还小,因此她平时不大出门,跟别的媳妇子来往也不多。” 李敬挥挥手,小伍忙下去了,心里还在回想自己的话有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希望不会给路家人带来麻烦。 李敬坐在桌前沉思,荆氏静静地从后间转出来,将一碗参茶放在他面前:“才泡了参茶,已经出了味儿,你多喝点补一补吧。”丈夫下江南大半年,就瘦了一大圈,她实在是心疼。 李敬笑笑,接过茶碗:“孩子呢?已经睡下了?” 荆氏嗔了他一眼:“睡下了,都是你!陪他玩了这半天,他小小的人儿哪里受了住?自然累得慌。” 李敬笑道:“这么久没见儿子,他都认不出我来了,我当然要多陪陪他。”说罢一口饮尽参茶,又拉起妻子的手:“也要多陪陪你。” 荆氏红了脸,瞥见前院的丫环们正聚在廊下做针线,虽隔得远。也不知道会不会听见,便啐了他一口,挣回手来,往旁边挪了一张椅子,扯开话题道:“方才你叫小伍去打听那路家的情形,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李敬斜瞟她一眼,微微一笑,直笑得她脸又红了,才正色道:“我只是想打听清楚那路大一家的为人罢了。若不是阴差阳错,他本该是在我手下办事的,如今却平白叫太太得了好处。我原想着,没了就没了罢,本来就是看在他是路二哥哥的份上,才抬举的他。可在南京相处了大半年,我倒觉得他是真不错。做事实心周到,人也老实,虽是平安手下的,倒从不避着他兄弟,对姑母一家也是真心的好。我手下正缺人手呢,这样的人叫太太占了去,岂不可惜?他与路二又是亲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呢,若能想法子叫他到我这边来,岂不大善?” 荆氏担忧地道:“太太怎么肯呢?我听说如今平安待那路大不错,他家两个女儿,一个是老太太屋里的,一个原是三弟身边的人。只怕是拉不过来的。” “这可就难说了。”李敬微微一笑,“他家里人虽不如他精明,倒不是傻蛋,他老婆除了张扬些,就没别的短处了。他大女儿暂且不说,小女儿的差事却是可以变的。至于路大本身……跟着平安是不错,可平安那样得太太重用,总会升上去的,换了别人来管辖,路大这样的老实人,哪有不被人欺负的?到时候……亲兄弟总不会不管他吧?” 荆氏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她笑着细细盘点:“咱们底下原本就有路老二和小伍,再添一个路大,加上你在南边收的秦云,往后做事就方便多了。”但一转念,她又担心:“路二说的那事儿,你是怎么想的?要不要……先把房子转手再说?就怕那胡家人会说出去。” 李荆笑了笑:“不怕,咱们如今的底气可比先前要足。不过回头叫老魏和路二找找可kao的人家,租出去赚点零花也好。”他更重视另一件事:“咱们如今跟霍家可是生死攸关了,你在家里,要多照看姑母和表妹,千万别叫太太得逞。” 荆氏正了神色,郑重点头,忽然听到门外的丫头禀报:“大少爷,大少奶奶,三少爷来了。” (猜猜三少爷的来意?四月初,厚颜求粉红票~~~~~~) 第一百三十七章 其他人的盘算 李敬与荆氏都忍不住lou出惊异的表情。这位弟弟除了随侯爷来过两遭外。可是从不踏足长兄的院子的,今天忽然前来,是为了什么缘故? 人就等在外头,李敬顾不得多想,忙和妻子一起迎出去:“三弟怎么来了?快进来坐。香玉,倒茶!把昨儿新得的点心拿一匣子过来。”又笑着对李攸道:“你嫂子的陪房孝敬了几样点心,是新想的花样,味儿也还好,你尝尝合不合胃口?”荆氏也热情地亲手拿了干净的新坐垫来,放在椅子上:“有一样是葵花籽馅儿的,还有一样是玫瑰馅儿的,我记得你最爱吃这两样,若是喜欢就拿点回去。” 李攸欢欢喜喜地应了,见香玉送了茶水点心过来,先是喝了口茶:“好烫!这茶叶倒挺香的,跟咱们家喝的不一样,大哥从哪里得来?”又捻点心吃,见是几块糕,做成六瓣菱花形状,外头炸得金黄酥脆,里头的馅却香甜。便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李敬看着他坦然把自己准备的食物吃下去,微微一笑,摊开手道:“并不是什么珍品,这原是我在南边尝过,觉得还不错,便多买了几斤带回来。其实只是寻常茶叶罢了,三弟若喜欢,便包一包回去。”他使了个眼色给妻子,荆氏会意地转身到里间去了。 李攸手一动,本想拦着,但未举到一半便又放了下来,笑眯眯地道:“那就多谢大哥了!弟弟平时甚少过来给大哥请安,大哥还对我这样好,真叫人惭愧。” “说的什么傻话?”李敬也笑眯眯地道,“咱们是亲兄弟,讲那些个虚礼做什么?” 李攸咧嘴笑了笑:“那我以后常来呀?下回来时,定给大哥淘点好东西做回礼,虽不讲虚礼,但白吃白拿,也太丢脸了!” “用不着这样客气,你是咱们侯府的小主子,在自己家里,爱去哪就去哪,想要什么就要什么,哥哥嫂子心里只有高兴的。” 两人安静了一会儿,各自低头喝茶,偶尔悄悄打量对方几眼。心思转得飞快。 不久,荆氏出来了,手里拿着一个精致的小竹篮,里头装了几个白纸包。她笑道:“这里是你哥哥从南边带回来的两样茶叶,还有几样点心,那个布包里装的是别人送来的几样小玩意儿,我跟你哥哥都不好这些,你若喜欢就留着,不喜欢就赏了人吧。” “多谢嫂子,多谢大哥。”李攸接过篮子,便瞥见篮中布包的开口里,微微lou出几个银制的九连环。他心中敞亮,便将篮子放到一边,笑着跟兄长说起了闲话,不过是这大半年里京中权贵人家的八卦新闻。荆氏偶尔还会cha几句嘴,补充一下夫人圈里流传的小道消息,其中遇到两边观点冲突时,李攸还会硬着脖子争辩几句,就象别的半大孩子被人反驳时一样,争个脸红气粗。李敬只是一直笑着,荆氏也不跟他吵。他争了一会儿,也觉得无趣了,便撅起嘴抓过点心往嘴里塞。 李敬给妻子一个眼色,荆氏便笑着起身说:“好了,三弟,是我错了,你别生气。我去看看你小侄儿醒了没有,你陪你哥哥多说一会儿话。”便转身往里间去了。 李敬一边吃茶,一边观察这个幼弟。虽然对方表现得稚气十足,又似乎与自己夫妻十分亲近,可他却不会认为,他们之间真的很亲近。他知道自己在做戏,更知道对方八成也在做戏,而且这戏还要继续做下去。只是对方今日到底是为何而来? 两人东拉西扯地说着闲话,李敬一直沉住气,没有点破,最后,还是李攸不耐烦了,才假装无意地问:“大哥在南边这大半年,想必见识了不少新奇事儿吧?我听说江南风光好,还想着什么时候能去见见呢。听平安说,姑母家里有大海船,船上还起了楼,整条船比咱家的花园子都大!是不是真的呀?” 李敬手上一顿,心念电转,笑道:“这个我也听说了,只是我在南边时,一直在霍家帮着料理杂务,还没能得空去港口上见见呢。实在可惜得紧。将来若有机会,一定要去瞧瞧的。” “大哥没见过么?”李攸脸上满是失望,“我还当大哥一定见过呢!常听人说南洋如何如何富庶,去过的人都发了大财。我总想去见见世面,可父亲母亲总不许我出门……” “你将来是要做大事的,有什么世面见不得?如今你年纪还小,父亲母亲不放心,才不肯让你出去。你想要什么,便只管告诉我,我替你寻去,如何?”李敬眼中精光一闪,“等到你长大了,能独当一面,咱家也有大海船,你爱看多少回都没问题,想要什么,它也能给你运回来。” “真的?好!咱们说定了!”李攸一脸喜滋滋的,差点没在原地跳起来,拉起兄长的手便谈起南洋的特产,还如数家珍般说起他在姐姐姐夫和朋友家里见过的海外奇珍,末了才一捶手心:“我差点忘了!姑母和表妹来了几日,我还没想好送什么见面礼呢!母亲一再嘱咐我,要多跟表妹亲近的。要是她知道我这样失礼,一定会骂我。大哥,我该怎么办呀?” 李敬脸上闪过一丝诧异,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这却是你的不是了。哪有见了面几天,还未备好见面礼的?”说罢装模作样地想了想,才道:“罢了,如今也晚了,与其去备什么见面礼,惹霍家表妹生气,倒不如想想别的法子。霍家表妹性情端庄沉静,人又孝顺。素日最重的,就只有父母二字。清明不是快到了么?你索性到大寺庙里给姑父做趟法事,或是寻些好药、好方子给姑母调理身子,表妹一定会很感激的。” 李攸看了兄长一眼,对方非常坦然地任他看,过了一会儿,他也笑了:“这真是个好法子,我马上就去准备!”他提着篮子起身:“今儿聊得真高兴,多谢大哥大嫂的好茶好点心,明儿得了空,我再来看大哥大嫂和侄儿。”走出两步,又似乎想起了什么:“啊,对了!我昨儿听母亲说,要给姑母和表妹派几个人使唤呢,因公中人手不够,我院里还拨了两个过去,嫂子这里,是不是也搭把手?”说罢也不等兄长回应,便径自去了。 荆氏从里间转出来,有些惊疑不定:“三弟这话是什么意思?”李敬沉吟片刻,道:“不必惊慌,他这是在提醒咱们呢。太太的心思咱们早就知道了,她若要你出人,你便选那老实肯做活的粗使婆子,挑两个送去就行,伶俐的一个不用。”他顿了顿,lou出一个别有深意的笑:“小看了咱们的霍表妹,可是要吃亏的……” 太太安氏经过再三考虑,选派了四个粗使婆子和四个跟出门的媳妇子到晚香馆,本来还打算多派几个大丫头去贴身侍候的,谁知霍家的管家早早送了两个大丫头过来,都是李氏与霍漪素日用惯的,另外还有两个婆子、两个外院听差和一个车夫,几乎把霍家母女所需要的人手都囊括进去了。安氏无奈,只好另外挑了几个二三等的丫头去打下手,当中也少不了安cha眼线。 而霍家母女这边,也没闲着。李氏还没说什么,霍小姐便以“为母亲解闷”为借口,请姨娘青鲛出面,请母亲用过的旧仆来叙话。路妈妈就这样接到了来自晚香馆的召唤。 她一早就换上了新做的衣裳,打扮得整整齐齐,还cha着丈夫新买的赤金簪子,最后想了想,又涂了些脂粉。出得房门,便问早已在堂屋里等得不耐烦的卢婶:“你瞧我这身打扮如何?不会太显老吧?” 卢婶转头一看她,便叹气道:“姑太太和表小姐都在居丧,你穿金戴银、涂脂抹粉的做什么?老姐妹见面,你难不成还要显摆?” 路妈妈这才反应过来,见卢婶一身青蓝布衣,脸上一抽:“我知道了。”回房里洗干净脂粉,又换了银簪子,犹豫半日,才换了身旧衣裳。 卢婶等在屋里,见春瑛坐在一边安静做针线,便笑着挪过来瞧,又问她:“先前听说你忽然出了府,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呢,原来是在家里。” 春瑛早已背熟了台词,便答道:“那是不小心摔了腿,只好出府去治,如今已经好啦。” “都好利索了?” “好利索了,您没瞧见,我方才走路一点都不跛。” “那就好。”卢婶笑得眉眼弯弯,“说不定有好事等着你呢!” “咦?”春瑛抬起头,“什么好事?” “你很快就知道了。” 卢婶见路妈妈xian帘子出来,便住了嘴起身,“快走吧,叫姑太太等这么久,可不象活!”说罢拖着她风风火火地走了。 春瑛一路跟出门,心里还想着卢婶的话里有古怪,不知是什么意思,却瞥见不远处有个熟人在探头探脑的,便打了声招呼:“点染小哥,你在那里做什么?” 点染笑嘻嘻地从柱子后走出来:“路大姐姐,我听说你回来了,便过来瞧瞧是不是真的。你既回来了,怎么不跟里头递个话?” “我在家里行二,你不必叫我路大姐姐。”春瑛道,“我倒想递话进府里,可又能找谁去?就算递了话,也没用吧?” “那可难说。”点染笑了笑,看向路妈妈与卢婶的背影,“我认得那是卢家奶奶,原来你家跟她相熟,这是去哪儿呀?” “去给姑太太请安,我娘年轻的时候,是姑太太院里的丫头。”春瑛不想透lou更多了,便给了他几个钱,“拿去买糕吃吧,顺便帮我跟三少爷说一声,就说有人知道我没事,我就搬回来了。” “多谢姐姐了。”点染笑眯眯地接了钱,便走了。 过了个把时辰,路妈妈回到家,兴冲冲地对春瑛说:“姑太太想见你呢,明儿进府去请安吧,说不定会让你去晚香馆侍候!” 春瑛吃了一惊,心里拿不准这是不是个好主意,她才刚刚跟三少爷打过招呼呢…… 谁知第二天,关婆子就给她带来了另一个“好消息”:三少爷发话,派她去晚香馆侍候姑太太。 这下她不用再犹豫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初临晚香馆 春瑛跟在一个媳妇子后头。走进了晚香馆。 她还是头一次到这个地方来,从前顶多就是去老太太的院子时,偶然经过,瞥见从里头越过院墙冒出来的几根枝叶而已。听说这里曾经是姑太太未出嫁前的居所,因老太太极疼爱女儿,在她出嫁后,一直不肯把这个院子改作他用,连现在已经贵为靖王妃的大小姐淑君,在家时也是住其他院子的。据说她本来想要搬进来,只是没法习惯院里的花木香气,才放弃了。 春瑛一踏进这个院子,就闻到一阵花香扑鼻而来。这里是一个前后打通的大院子,中间有个小亭,以游廊与四周房屋相连,花木森森,香气袭人。一簇簇的植物错落有致地散落在院中,隐隐lou出游廊的柱子与房屋的飞檐,当中点缀着三五块玲珑湖石,俨然是一处小花园。 眼下是暮春初夏时节,廊下一溜儿的西府海棠开得正艳,而且难得的是。每一株都高过廊顶,如同一堵粉红色的墙,遮住了廊那边的情形。待春瑛转过廊角,才觉得眼前豁然开朗。这半边院子是处处绿荫,只是屋前屋后都爬满了各种香草芷萝,窗下是一丛丛茂密的玫瑰,还未到开花时节,连一个花骨朵都不见。 在这一片青绿中,有些突兀地cha进了两株新树,大概是才栽不久的,都有一人高矮,树枝上冒着淡黄色的的小花蕾,成串垂下来,散发着淡淡的香气。春瑛认得这是夜来香,又称晚香玉的,倒有些明白这个院子为什么会被命名为晚香馆了,原来是因为院中种有那么多种香花香草的缘故。但她总觉得有些怪异,眼看着就是玫瑰花开的时节了,玫瑰与夜来香的香气都如此浓烈,晚上混在一起,不会很奇怪吗? 正想着,便来到了正屋前。那媳妇子交待她静候,便走上台阶,向屋里禀报了。过了一会儿,屋里才传出一道女声:“让她进来。”春瑛忙最后整理一下衣裙头发,恭恭敬敬地走了进去。 屋内摆的都是乌木家俱,简单而大方。圆光罩两边挂了素色纱帘,隐隐lou出帘后的大书架。春瑛只来得及扫一眼书架上满满的书,便有一个十四五岁的圆脸丫环走过来:“小姐在这边呢,过来。”她忙跟了过去,进了西暖阁,便看到一面碧纱橱隔开了里间,一个与她差不多年纪的少女坐在碧纱橱前的圆桌旁,静静地翻着一本书册,听到她的脚步声,才抬起头来。 春瑛知道这便是霍家表小姐了,心中暗忖:“好清亮的一双眼,明明看起来显得那么弱不禁风。”同时口称“给表小姐请安”,拜倒在地。 霍小姐没什么反应,春瑛心里正奇怪呢,才听到她说:“起来吧。”春瑛站起身来,低头听训,霍小姐却只管拿眼盯着面前的书册,有些漫不经心地问:“你就是红鲤的女儿?叫什么名字?” 春瑛忙回答:“是。奴婢名叫路春瑛,大路的路,春天的春,美玉的瑛。” 霍小姐点点头。又问:“我听说你原本在三表哥院里当差?”她这话一出,旁边那圆脸丫环便侧脸看向春瑛,而原本站在她身边的另一个个子娇小些丫环简直就是睁大了眼瞪过来了。 春瑛有些拿不准她们的意思,只得老实说:“是,奴婢原本在三少爷院里做些粗活,只是去年春天摔伤了腿,只得出府去,便一直闲赋到今日。” 霍小姐淡淡一笑:“原来如此,我还在担心,会不会抢了三表哥的心腹爱将呢。” 春瑛觉得有些莫名奇妙,她绝不会认为自己知道了三少爷几个小秘密,就是他的心腹了,但霍小姐主仆三人的话古里古怪的,听起来好象不大欢迎自己,难道不是她们召自己来的吗?她硬着头皮道:“表小姐说笑了,奴婢只是个小丫头,侍候哪位主子,原是一样的。” 霍小姐淡笑着点点头:“那你下去吧,往后就听锦绣和玲珑的吩咐。”却不提让她见姑太太的话,只是看了旁边那圆脸丫环一眼。后者便站前一步道:“我就是锦绣,那一个是玲珑,我们都是小姐从南边老家带过来的。小姐屋里的事,都是我们俩在照管。你以后只管在这院里安心做活,有什么不懂的便来找我们。”玲珑则板着脸说:“咱们丑话先说在前头。虽说这里是侯府,你是侯府的人,但既然侍候了咱们小姐,就得守霍家的规矩,若有违令之处,我们可不会轻饶。不管有什么人替你撑腰,你也休想得了好!可记清楚了?!” 这算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吗?春瑛乖乖应了是,见三人都没别的话交待了,才小心地告退下去。 一个有些眼熟的小丫头领她到房间去,春瑛记得从前在太太院里见过她,便跟她搭起了话。那小丫头高兴地道:“原来你认得我?我不大记得了,不过我的确是从太太院里过来的。我在那里原本是扫地的,来了这里,只需要给人传话送东西,轻省多了呢!对了,我叫桑儿,你叫什么名字?” “叫我春儿吧。”春瑛道,“侯府派了很多人过来吗?我方才一路走过来,觉得大多数人都有些眼熟,只有几位婶子是生面孔。” “你猜对了!”桑儿左右瞧瞧,“她们都是表小姐从家里带来的,就跟锦绣姐姐和玲珑姐姐一样,听说外院还有听差。你说咱们侯府的人多的是,她们为什么带要带人来?” 大概是因为自己人比较好使唤?春瑛没作声,一直跟着桑儿来到西南角的一个房间门口,后者说:“就是这里了,听说你是浣花轩来的?这里也有一个是那儿来的呢。我还要去做活。你自便啦?” 春瑛笑着送走了她,推门进屋,立刻便惊喜地叫出声来:“十儿?!天哪,原来你也来了!” 十儿正坐在床脚做针线,闻言抬起头来,也愣了愣:“春儿?”脸上迸出喜色,把绣棚一丢,便扑过来:“春儿春儿!太好了!我早听说你回家了,还在想你什么时候才能回府里来呢!” 春瑛高兴地拉着她的手,急切地问起了对方别后的经历,十儿眼圈红红地道:“你那日出去了就没再回来。晚上听说你摔成重伤,被送出府去了,可吓死我了!后来我回了家,却没听说你的消息,还以为你出了事呢!你这小没良心的,伤好了也不捎个信回来!”说罢还轻轻打了春瑛几下。 春瑛苦笑道:“我那时……不方便捎信给你,而且我刚回家没两天就进府了。让你担心,对不起了。” 十儿呸她一口:“哪个要听你这些话?我不管,得了空你得好好做几道菜给我赔罪!还有夏荷,她天天念着你呢,可怜她如今一个人留在浣花轩,晚上也不知道会不会怕黑。” 春瑛只有答应的份,又问起她怎么会被选到晚香馆来,十儿便撇撇嘴:“明面上是因为我做事勤快人又伶俐,实际上都是曼如捣的鬼!我和紫藤她们几个平日里跟她不大对付,她巴不得把我们送得远远的呢!这不,叫她心想事成了!”她抓过春瑛的手:“你听我说,曼如不知为什么,好象以为你已经死了,话里话外都在替你可惜,可怜你。我们都不信她,如今你活生生地坐在这里,更是说明她那都是瞎话!等你见了她,可得好好教训她一顿!” 春瑛心里有数,笑着点点头。正聊着天,她忽然看到有个丫环从窗外走过,便问十儿:“那不是太太院里的玉兰姐姐么?她怎么在这里?”十儿冷笑:“不但她在,连南棋姐姐也在呢,真是香的臭的混一块儿去了。”顿了顿,才正色道:“这回太太院里一共过来两个二等丫头,四个小丫头,还有好几个婆子。我们院里只得我一个,又跟她们处不来,正闷得慌呢,你来了正好,我这屋子还有一张空床,你索性跟我住得了。” 春瑛笑着应了。两人合力收拾好床铺行李。又说了好一会儿闲话,才有个眼生的小丫头来传话:“你是路春儿?青姨娘说,叫你吃过午饭就上她屋里去,她有话问你。” 春瑛知道那就是母亲和卢婶所说的“青鲛”了,正是自己在晚香馆的最大kao山,忙应了,又从包袱里翻出母亲准备的小礼物,打算要好好表现一下。 老实说,她心里有些七上八下的,原本按母亲的说法,姑太太和表小姐对自己的态度应该还算友善才对,可刚才的情形,却完全相反,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春瑛不明白哪里出了问题,李攸却明白得很。他瞪着眼前犹自微笑着的曼如,冷冷地摔下名册:“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把我要的人送到姑母那儿去了?!” 曼如轻轻拾起名册,柔声道:“我不明白三少爷的话,你叫人挑丫头,难道不是为了送到晚香馆去么?我见你不在家,外头又催得急,才替你递的话,怎么?难道外头弄错了人?” 李攸冷笑:“人倒是没弄错,地方弄错了!你已经把十儿送了过去,还不知足?我要挑人上来补缺,你又给我送走了,我既不知这屋里是谁做主!” 曼如笑脸一僵,有些不自然地道:“三少爷,你不是常说咱们院里人太多了么?总想要寻个名目裁掉几个人。如今只是少了十儿,还要再裁呢,怎的还要挑新的?再说,送人去侍候姑太太和表小姐,原是太太的意思,三少爷不是也说好的么?” 李攸捻起名册,瞥了曼如一眼:“你这是拿母亲来压我?” 曼如忙低下头:“奴婢不敢。” “你还有不敢的事?”李攸一把将名册摔到她脸上,“我告诉你,不要太张狂了,别以为有母亲替你撑腰,你便能做我的主!收起你那张笑脸,小爷看了恶心!” 曼如脸色刷的一下白了,顾不得脸上的红痕,胆战心惊地跪下:“奴婢不敢,奴婢只是一心侍候三少爷,处处为三少爷着想,唯恐有不周到的地方……” 李攸觉得好笑,走到曼如面前,伸出一指,抬起她的下巴,斜眼瞟着她。曼如慢慢地红了脸。李攸却讽刺地一笑,收回手指,抬脚往前走,顺便在纱帘上擦了擦指头:“我有些好奇,你把人送走了,可知道那人叫什么名儿?对了,你不识字吧?那我告诉你,名册上头写的三个字是……路!春!瑛!”他回过头,翘了翘嘴角:“听到这个名字,你有什么想法?不信的话,可以亲自去瞧瞧呀,对了,记得戴上你那朵便宜的琉璃珠花……”说罢甩开袖子扬长而去,还发出了欢快的笑声。 曼如脸色白得象纸一样,紧紧抓起名册,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今日电脑重装,很多东西都要慢慢弄回去,更新晚了很对不起……另,曼如要倒霉了……求粉红票~~~) 第一百三十九章 见面 春瑛饭后依约来到青姨娘的房间。心里有些惴惴的,送上礼物后,便老老实实地低头肃立。 青鲛已是三十多岁的人,但保养得当,皮肤光滑白晳,只在眼角处有几道细纹。她容色端庄,嘴边一直带笑,说话轻声细语的,很是温柔。春瑛听她说了几句话,便渐渐放松下来,心里也安定了些。 青鲛微笑道:“你在我这里不必拘束,说起来你母亲与我认识几十年了,都是从小儿一处长大的姐妹,我并没有儿女,看着你和紫鱼家的小子,倒象是见着自己的孩儿似的。在人前你要守规矩,唤我一声青姨娘,私下里只叫青姨便是。” 春瑛笑着福了一福,才道:“虽说姨娘跟我娘相熟,但您如今身份不一样了,我……我还是叫您姨娘吧?”对方对她来说。始终是个陌生人,表现得再亲切,她心里还是有所顾忌。 青鲛笑了笑:“其实这姨娘的身份……不过是为了便宜行事,在太太、小姐和我自己的心里,我跟从前原没有任何不同。但你既然另有主意,便依你吧。”她打开路妈妈当作礼物送过来的一对荷包,赞了声“你母亲的针线越来越好了”,又问起了春瑛的针线水平。 有丫环在门外叫青姨娘:“表小姐请姨娘去呢,说是管家派了人过来。”青鲛忙应了,转头对春瑛道:“你且在这里坐坐,我去去就来。”她收好荷包,又从多宝格上拿了个点心匣子放在桌面上,便匆匆走了。 屋里没人,但春瑛还是不敢径自坐下,也没去动那点心。她小心地扫视周围一圈,打量起房间来。 大概因为身份是姨娘,青鲛的房间比侯府一等大丫环的屋子要高级多了,地方也大,屋子中间用多宝格和纱帘隔开,里间是床铺、梳妆台与衣柜,外间是圆桌和四张圆凳,俱是乌木制成,帷幕帘幔多是雨过天青色的。多宝格上零星点缀着几样摆设,外间的窗台上立着一个白瓷净瓶,当中cha着几枝鲜花,窗下摆放着一张翘头案,上头有一盏素纱罩灯。并几本书册、文房四宝。 春瑛心中暗忖,这里看起来真不象是小妾的房间,也许是因为居丧又是客中的关系?她垫起脚探头去看,只看到那翘头案上的书册,最上面的一本,写的是“食物本草”四个字。 门外传来脚步声,春瑛连忙低下头继续傻站。进来的是个脸生的丫头,手里拿着个盒子。她有些好奇地打量春瑛几眼,便把盒子放在桌面上,又走到案边提笔写了几个字,然后将那张纸压在盒子底下,又往春瑛身上瞟了几眼,方才走了出去。 春瑛听得脚步声远了,才去看那纸上的字,盒子压住了一半,只lou出下方“余银”两个字。这是什么意思? 春瑛正疑惑着,又有脚步声响起了,她连忙缩回头。这回进来的是青鲛本人:“久等了吧?怎么不坐?跟我用不着客气。”她扫了桌上的盒子和纸条一眼,便把纸撕了,随手扔在桌下的竹篓里,然后将盒子拿进里间。过了一会儿才走出来。 她在一张圆凳上会下,指了指对面:“坐,跟我说说话。”春瑛小心地行过礼,才坐下了。青鲛见她拘谨,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道:“咱们太太和小姐都是极和气怜下的,从不轻易打骂奴婢,你只管安心当差,万事有我呢。” 春瑛哪里敢轻信,只是应付几句,然后对方问什么,她就答什么。青鲛听得她说起霍小姐接见的情形,便微微皱了眉头,追问过种种细节后,低头想了想,才道:“春儿,我方才也说过了,你母亲就象是我妹子似的,你就是我侄女儿,所以有事你只管跟我说,用不着顾忌什么。我们原不是外人。” 春瑛听得有些糊涂,但还是点头应了:“是。” 青鲛见她只答了这一个字,又皱了皱眉:“你母亲原也提过,你在三少爷院里当过差,可我原本以为你不过是洒扫上的小丫头,怎的三少爷还会特地发话,指名道姓地把你派过来?” “咦?”春瑛听得更糊涂了,“不是您和姑太太、表小姐发的话么?”想了想,“我也听说是三少爷叫我来的。可那不是你们要求的吗?我娘说姑太太要调我进来的呀?”她名义上还是三少爷的丫头,姑太太要调她过来侍候,应该要经过三少爷的同意吧?青姨娘怎会不知道呢? 青鲛顿了顿,盯住春瑛的眼:“那……三少爷叫你来时,可有吩咐过什么话?比如……好好当差之类的?” 春瑛笑了笑:“我还没见三少爷呢,是管人事的关大娘叫我进来的。兴许过两天,等三少爷到晚香馆来时,我才能见着他。”老实说,她心里有些纠结,明明三少爷说要调她回去的……不过浣花轩里的勾心斗角实在厉害,离那里远些,也是件好事。 青鲛低头想了想,便笑了:“也罢,你既没见着他,索性就少见些吧。他原是少爷,你在这里侍候的是小姐,跟他见面做什么?”她拉起春瑛的手,轻轻拍了拍,柔声道:“好孩子,小姐是极好的人,初时见了,你兴许会觉得她有些冷淡,但相处久了。你就知道她的好处了。青姨也不知道你能侍候小姐多久,但你放心,只要你好好当差,安分守己,小姐绝不会亏待了你。” 春瑛干笑着应了,觉得有一股寒意爬上了背脊,让人毛毛的。青鲛跟她聊起别的闲话,她也有些心不在焉的。 接连有别的丫头媳妇子来找青姨娘,有人来支银子给姑太太抓药,有人要预备出门用的轿子,有人带来侯府花姨娘、蓉姨娘的邀约……春瑛见青鲛忙碌。便趁势告辞出来。 一路走回房间,春瑛都在思索青姨娘的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说……因为自己是三少爷发话派过来的,姑太太和表小姐就起了疑心不成?为什么?她又不是jian细,不是来害她们的…… 春瑛忽然停下脚步,猛一击掌。她早就觉得霍小姐的情形很眼熟,现在才发现了,这不是跟《红楼梦》差不多吗?霍小姐就象林妹妹,只是母亲还没死罢了,听说霍家也是有钱有爵的大户人家,还有南洋的船队生意,现在她们孤儿寡母的前来投kao娘家,侯府说不定会起坏心呢!霍小姐这样提防,难道是在担心她是侯府派过去的探子? 春瑛越想越觉得有可能。这么说来,连十儿、玉兰、南棋甚至是桑儿在内,人人都有可能是探子,太太院里的是太太派来的,三少爷院里的是三少爷……她打了个冷战,心中存疑,三少爷固然是个心思多多的小正太,但他还没坏到这个地步吧?而且,如果霍小姐是林妹妹,那他不就是贾宝玉了吗? 什么乱七八糟的!春瑛晃了晃脑袋,努力让自己清醒一点。不管怎么说,她很清楚地知道,自己不是探子,三少爷也没嘱咐她做什么,霍小姐很漂亮很有才很可怜……都跟她没关系!她只需要老老实实做好一个普通丫环就足够了。她要忍耐!等到周念回到侯府,又恢复身份时,再想法子调过去,他应该会履行过去的承诺的。 这么一想,她心里就轻松多了,扬起笑脸往房间走去,才拐过一丛玫瑰,便看到前方不远处,曼如正呆站在那里,愣愣地看着自己,脸色苍白。 春瑛的心情又差了下来。见她一直瞪着自己不说话,便没好气地走过去:“真是好久不见了,怎么会这么巧,偏在这里遇见你?你瞪着我干什么?!” 曼如艰难地挤出几个字:“你……你……你……” “我怎么了?”春瑛笑了笑,“看到我没死,所以很吃惊?我倒想问你呢!你到处嚷嚷我死了,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以为我是被二少爷灭了口?” 曼如飞快地否认:“没有!绝对没有!”说罢转身就要走。春瑛迅速拽住她,皱起眉头:“我怎么觉得你很心虚?”想了想,“按理说,我出府的事,应该跟你没关系才对,难道说……是你告诉二少爷,我看到他行凶的?!” 曼如正挣扎着,闻言猛地一抖,呼吸都变重了,却只是死死抿着嘴不说话。 春瑛见她这副模样,越发觉得自己猜中了,又惊又怒:“你为什么要那么做?!我那时可没告诉别人你也看到了!就算我生你的气,也没碍着你,你为什么要害我?!” 曼如的脸色已经发青,眼泪啪啪地往下掉:“我不是有意的……我害怕……他们迟早会查过来……” “那你就推我出去当挡箭牌?!”春瑛觉得可笑,“你要真害怕,直接告诉三少爷或太太就行了,你后来也这么做了吧?有必要向二少爷告发我吗?我记得你好象很怕他,你把我泄lou给他,算不算是背叛了太太和三少爷这边?” “你胡说!”曼如飞快地摔开她的手,脸上的表情象是见了鬼,“我没有背叛太太和三少爷!我……我压根儿就没向二少爷告过状,你少含血喷人!”她目光闪烁,眼中闪过一丝恐惧,咬了咬唇:“我对三少爷是忠心耿耿的,你别以为哄了他几句好话,他便会信你……” 春瑛盯了她几眼,移开了视线:“你变化可真大。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上回你抢了我的差事,还会哭着向我陪罪,在浣花轩时,你也曾亲切地帮助我。这一次……我实在想不出我有哪里碍着你了,你害得我差点没命。如果不是我运气好,又有人好心帮忙的话,恐怕我真会象你想的那样,早就死了。我想这一回,你不会再哭着求我原谅了吧?那种戏码看久了也会腻的,你还是坦白一点,让大家自在些吧。” 曼如身体一颤,退后两步,惨白着脸道:“我没有……你休要胡说……我、我……” 春瑛挥挥手:“得了,你就算粘过来再装好姐妹,也没人会信的。没事就快走吧,我没功夫陪你演戏。反正现在我们不在一个地方当差,我家搬走了,听说你家也搬了?你我以后就各走各的路吧。” 曼如踉跄着后退几步,正好撞在进门的丫环身上,对方抱怨几句,她就象是惊弓之鸟般,仓惶跑了。春瑛看着她越走越远,撇撇嘴,重新换了笑脸,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_《 又迟了……) 第一百四十章 小道消息 春瑛在晚香馆干了几天。日子倒是过得很平静。 姑太太身体不好,一天里倒有大半天功夫是卧床休养的,闲时也会跟女儿说说话,或在佛前念念经,就算出门,也是往老太太的院子去。老太太与太太、大少奶奶几乎每日都会来看她,也常常带些好东西来。当中有些吃食,姑太太通常只尝一两口,便都赏给丫头婆子们了,春瑛也沾光尝了几道山珍海味。其他那些衣料、书本、药材之类的,青姨娘和霍小姐商量过,便只留下能用的,把那些颜色素淡的轻纱绸缎都赏给丫头们了,自己只穿细布衣裳。 青姨娘又从外头买了几大匹粗布进来,让丫头们做成布袋,预备施给寺庙。春瑛等一干从侯府调来的丫环,都得了这个差事,每日里除了小丫头要做些洒扫,再偶尔传话递东西,便只需要干这个活。 春瑛好吃好喝,又不用浇花扫地。上头主子们的吃喝穿戴以及房间的打扫布置通通不用沾手,除了每天轮班到茶房里都煮几壶丫头婆子们喝的茶水,便只需要和十儿一起缝布袋,说说闲话,日子过得十分清闲。遇上姑太太和表小姐有差遣,上别处送点东西,又总是两边都有打赏,私房钱又存起来了。 唯一不足的地方,就是行动上不太自由。青姨娘管着馆中众人,任何人出去都要经过她的同意,一般除了使唤到别处送东西传话以外,丫头们就得不到出门的机会了。春瑛两次想要去老太太的院子寻姐姐秋玉,都没获得允许。其他人来拜访姑太太和表小姐时,她和其他丫头又总是被派上一两件差事,等事情办完了,人也走了,因此,虽然三少爷来过几回,她却连一句话也没跟他说上。好不容易等到老太太来看女儿时,秋玉跟着来了,又寻机会找到房间里来,春瑛还没跟她说上几句话,青姨娘便闻讯而至,说是要和侄女儿们好好聊聊。 春瑛心中暗暗猜度,她要想跟秋玉说话,有的是机会,其实她是在提防自己传递消息吧?这么一想。春瑛就觉得没意思了,明明是清白的,何必叫人误会?便不再想办法出去或是跟来人说话,每天只安心做自己的活。 时间一长,她又觉得晚香馆的生活虽然闷了些,还是很悠闲的,上头没有大丫头克扣打骂,其他丫头婆子又很少生事,钱照拿,活轻松,这样的日子可比在浣花轩强多了,如果行动上能再自由些,她宁可不回三少爷那里去。 听到她这么说,十儿嗤笑:“我就知道你这懒丫头,定会打这个主意!想也知道,咱们在这里侍候的是小姐,有什么可争的?若是府里的小姐,还可以多讨好讨好,挣个体面,将来得个好出路,可这亲戚家的小姐。侍候好了不过一句夸奖,侍候得不好,也只是交回太太手里吃顿板子,将来该干嘛干嘛去。在亲戚面前争闲气,不但丢了侯府的脸,自己也要吃亏,何苦来?” 春瑛想想,果然是这样:“那我还真希望表小姐在府里住得久些呢,让我们也多清净几天。” 十儿瞥她一眼:“你想得倒美,你当这样的日子过久了,就是好事?我方才说了,这是亲戚家的小姐,咱们不管侍候得好不好,将来的前程都是定不下来的。浣花轩再闹心,咱们也是侍候过小侯爷的人,说出去脸上有光,别人自然不敢小瞧,可长年留在这里,等年岁到了,不过是被管家随意配人,哪有什么体面?若是贪图如今的清闲,就忘了日后,将来有你哭的。” 春瑛心中一惊,但很快又淡定下来。她将来总是要想法子拖籍出去的,只要等到周念回来…… 她偷偷看了十儿几眼,又有些不安:“那……那该怎么办?表小姐会在府里住多久?等她走了,咱们……会被调到哪里去呀?” 十儿撇撇嘴:“自然是从哪里来,便回哪里去。不过,若是院里还有空缺倒好。若没有,咱们就只能象你先前那样,闲在家里等时机了。万一到了年纪,还没法回院里去,就只好认命……”她看了春瑛一眼,掩嘴笑道:“不过,这要看咱们侍候的这位表小姐,是不是真的会走……” 春瑛眨眨眼:“什么意思?” 十儿凑到她耳边,小声说:“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太太好象有意聘这位表小姐当咱们的三少奶奶,老太太和侯爷也是赞成的,如今只看姑太太的意思,因表小姐还在孝中,正经议婚要在除孝之后,不过据人说,有七八分能成。你想,要是表小姐真成了三少奶奶,咱们这些跟着侍候的人,自然是体面得紧。” 春瑛的脑中迅速浮现出“红楼梦”三个字,立时便对这门婚事不看好,但面上并未流lou出来,只是问:“你确定吗?我觉得……表小姐未必愿意呢。”不然也不会这么提防侯府。 十儿轻拍她一下:“傻子!三少爷有什么不好?门第儿、根基、长相、人品、学问、性情……又是亲上加亲,这几日我冷眼看着。表小姐虽然淡淡地,又重规矩,待底下人却并不严苛,她当三少奶奶,岂不是比外头不知底细的千金小姐们强一百倍?咱们以后,可是要看主母的脸色过日子的,若是个刻薄的主儿,咱们还怎么活呀?” “我……不是这个意思……”春瑛迟疑了一下,还是没说出自己心里的想法。三少爷不是贾宝玉,表小姐的性情也跟林黛玉不太一样,如果是在正常情况下。他们说不定会很相配,可是现在……三少爷的父母对表小姐的家产似乎有企图,三少爷本身意愿不明,而表小姐的敌意却相当明显,他们哪里还有幸福可言? 十儿还在那里感叹:“我觉得这事儿兴许真的能成,你没瞧见浣花轩的人近日常来请安么?从那个曼如,到底下的容儿、小凌,一个也没落下,除了lou儿只在头一天来过一次,其他人都来了好几回呢。姑太太身子不好,她们便只拜见表小姐,还总是说好话。若不是想要提前巴结,她们何必来得这样勤?连老太太屋里的琉璃和太太屋里的芍药,也不过是每天奉命来一回罢了。” 这小道消息传得倒快! 春瑛想起前几天来过的曼如,皱了皱眉:“曼如自那天回去后,好象就没再来过了?” “那倒是,不过在你进来前,她可是一天来两回的。我看得出表小姐都有些不耐烦了,只是看在三少爷的面上不好赶人罢了。活该!曼如这丫头,一肚子坏水,我就等着三少奶奶入门后折腾她呢!” 春瑛低下头,慢慢地缝着布袋的系带,只是不说话。曼如会怎么样,她一点都不关心,可是,原本还以为到了一个平静的院子,结果却是浪口风尖…… 院里传来阵阵喧哗声,似乎又有人来了。春瑛已经习惯了这种情形,连头都没抬。十儿侧耳听了一会儿,忽然把手里的针线丢下跑了出去,不一会儿回来,手里已经拖了个人,却是久违了的lou儿。 春瑛忙起身问好:“lou儿姐姐,你怎么来了?快请坐!”lou儿温柔地笑着,往床边坐了,拿起她们做的布袋瞧几眼,又问了问她们在晚香馆的起居。才道:“听起来你们过得不错,这就好,且安心当差吧,不必想太多,三少爷不会亏待你们的。”又转向春瑛:“三少爷说了,原本是打算调你回去的,只是曼如回了太太,说是三少爷年纪大了,浣花轩丫头太多,打算裁掉几个。他怕你才进来便又被革出去,就给你找了这个地儿。你先干着,日后再说别的。” 春瑛心里的疑问有了解答,忙开口应了,又问三少爷好。lou儿笑了笑,没正面回答,只是拉着她俩人坐下,瞥了门外一眼,才正色道:“我今儿来,原本只是有事禀报表小姐一声,顺道来看看你们,有一句话,要说给你们听,是三少爷特地嘱咐的。” 春瑛和十儿见她说得认真,便也收起笑脸,垂手听训。 只听得lou儿道:“在这晚香馆里,有各个院子派过来的丫头婆子,人多嘴杂,各人也有各人的心思。但你们是三少爷跟前的人,需得认清楚谁才是主子,若有人叫你做些古怪的差使,你们应当心里有数,别盲目听从,遇到事彼此多商量,不要轻举妄动,知道么?” 春瑛暗暗吃惊,三少爷这话的意思是……叫她们别参与进去吗?看来他对霍家的家产并没有企图。她悄悄松了口气,乖乖应了。 十儿小声问:“lou儿姐姐,若是……南棋姐姐或玉兰姐姐叫我们做事呢?”这两位都是太太院里的二等丫头,南棋还曾经是一等,论身份资历都在她们之上,要是正经发话,她们可不好拒绝。 lou儿笑了笑:“这有什么?她们又不是你们的主子,难道你们手里就没活要做?实在不行,先问过表小姐或青姨娘的意思。若是发现她们有异动,就想法子传话给三少爷。”她按了按两人的肩:“总之,别丢了三少爷的脸。” 十儿扫了门外一眼,凑近了lou儿耳边问:“姐姐,三少爷的婚事……是不是真定了表小姐?近日来请安的人可真多。”春瑛听了,也点点头,迟疑了一下,道:“听说曼如以前也常来,就是这几天来得少了。” lou儿淡淡一笑:“曼如?胭脂近来正跟她淘气呢,每日都要吵上一架。三少爷都嫌烦了,吩咐曼如,一天没吵完,就一天不许进上房。” “胭脂?”春瑛都快忘记这个人了,“她还在浣花轩呀?我好象隐约听谁说过,侯爷没收房的一个美人被配出去了?” “那是胭脂她姐姐。”十儿道,“就是太太院里那个叫桂花的,配的还是位监生老爷,真真好福气!我看胭脂心里大概不是滋味呢,最近大半年的脾气是见涨呀。”她偷偷笑道:“也难怪,她们当初进府时是四个人,如今除了她,都有了主……她年纪也不小了,兴许是心急呢,有句话是怎么说的?‘妾身不明’?” lou儿白了她一眼:“瞧你说的什么话?这是女孩儿家该说的?叫人听见,倒笑话我不会教人呢!” 十儿往春瑛身后一躲:“是我不对,我原忘了,姐姐跟她是一样年纪……” lou儿脸一下涨红了,咬牙拧上她的脸:“小蹄子,我叫你胡说!”春瑛笑着拦她,又暗示十儿快跑,急得lou儿直跺脚。 她们在这里打闹,却没看见,门外人影一闪。锦绣悄无声息地退回了正屋,来到霍漪身旁,弯腰在她耳边禀报一番。 青姨娘坐在圆桌对面,抬头听了一会儿,神色一松,笑道:“瞧,可是我说的,那两丫头原是本分人。” 霍漪笑了笑,盯着手中的帐册,若有所思:“她们是本分了,可其他人却未必……” (求粉红票……) 第一百四十一章 千思百转 青姨娘心中一动。压低了声音:“小姐担心的可是其他几个丫头?” 霍漪笑了笑,小声道:“就象姨娘先前说的,三表哥院里来的两个丫头,一个是母亲旧婢之女,一个是洒扫上的小丫头,想来也没什么不妥之处,更何况她们自来了晚香馆,便一直安分得紧。我顾虑的却是那两个年纪大些的,若不是管家送了玲珑和檀香过来,只怕她们此刻已经在母亲与我身边侍候了。她们一个爱到处交朋友打听闲话,另一个却把自己关在屋里,少与他人来往,怎么看都觉得古怪。” 青姨娘道:“这两个丫头都是从如今这位舅太太的院里来的,听说都是她屋里的二等丫头。那个性子孤僻的,来历可不简单,原是侯府大总管的嫡亲孙女儿,从小儿也是锦衣玉食,过的日子如小姐一般,进府来当差,不过是应个景儿。我听别人提过,她原是一等的。不知为什么得罪了舅太太,才降到二等,在那院里也很受排挤。” 霍漪有些好奇:“这又是什么缘故?既是大总管的嫡亲孙女儿,应该很有体面才是呀?”霍家老管家的女儿,就由她母亲作主,配了一门极好的亲事,象这样身份的家生子,就算是看在她父祖份上,也不该作践才是。 青姨娘抿嘴道:“这说来就话长了,她原是在那位二表少爷院里侍候的,还是一等大丫头,只是不大受重用,那位少爷去年被送到山庄里专心读书,原本身边侍候的人,除了留下几个婆子看房子外,都分派到别的地方当差去了。这南棋运气好,被舅太太挑到自己院里,仍是一等,后来不知犯了什么事才被闲置的。花姨娘曾经说漏嘴,说是因为二表少爷的缘故。我猜想,大概是舅太太气恼那南棋心存故主?” 霍漪眨眨眼:“那南棋不是侯府大总管的嫡孙女儿么?她家里人怎的不想想法子?” “自然是想过的。”青姨娘笑道,“只是王家如今大不如前,太太起用了几位年轻的管家,替王总管分忧,加上那位二表少爷又不在……幸而他家是几辈子的老人,王嬷嬷年轻时也曾在老太太身边侍候,在府里很有些体面。因此那南棋在舅太太院里,只是受些排挤,还没人敢公然糟蹋她。只是听说最近有几家人到太太面前求恩典,想要南棋配自家的儿子,太太有些意动。王家生怕她胡乱将自家女儿许出去,才让王嬷嬷出面,求老太太发话,把南棋调到咱们院里来的。” 锦绣忍不住发问:“那位总管既有这样的能耐,何不早早把孙女儿调开?或是直接领回家去?想来他家也不缺这一份月钱。” 青姨娘笑道:“王家能在总管这位子上坐稳那么多年,你以为是kao什么?不管在外头如何,那位王总管在老太太、侯爷跟前可从没忘过自己的本分,除非老太太、侯爷明言恩典,不然他家每个儿女到了年纪都要进府来当差的,因此老太太对王家极信任,当初好不容易得了男丁,也特地叫王家的媳妇儿来做奶娘。只可惜天意弄人,侯爷有了嫡子,那位二表少爷就身份尴尬了。” 霍漪闻言不由得想起最早认识的大表哥,很想知道为什么二表哥会是好不容易得来的男丁?难道年纪最长的不是大表哥么?她想问青姨娘,却又顾忌到丫环们在,觉得自己这样私下打听舅舅家的隐私。似乎不大合礼数,忍了又忍,才冒出一声:“哦……” 青姨娘没察觉到自家小姐的心思,仍在继续道:“王家这些日子里战战兢兢的,比先前那位舅太太在世时,还要老实些,不过最终还是没忍住,想法子把孙女儿调了过来。这倒不是坏事,一来在侯府里,王家势大,日后太太和小姐要吩咐什么事,都极方便;二来这南棋与舅太太不和,应该不是她派来的探子,小姐可以安心使唤她。那南棋有太太和小姐护着,无需担心舅太太会将她随意配人,自然会感激、效忠于太太和小姐了。” 霍漪眼珠子转了转,点点头,又问:“这么说,我们只需要提防另一个丫头就行了?她叫什么?玉兰?” 锦绣道:“这个玉兰,看起来性子还好,也知道礼数,当着小丫头和婆子们的面,从不拿架子,而且难得的记性极好,我叫她收拾什么东西,下回要找时,她立时便能翻出来。若不是有个爱打听爱说闲话的毛病,倒是个极好的帮手。” “世上的事,哪有十全十美的呢?”霍漪淡淡地道。“她再能干,若不可kao,就是无用。你别让她碰母亲和我的衣裳首饰,连咱们带来的古董摆设,也尽量别叫她沾手。让底下的人悄悄留意,看她都跟什么人来往,她跟人说了什么话,也要弄清楚,别叫她胡乱传些没根没据的小道消息。” 青姨娘与锦绣心知她是为最近府中所传的流言而恼怒,都默默低头应了。这时,玲珑从门外进来回话道:“三表少爷院里来的那个大丫头,叫lou儿的,刚刚走了。她除了十儿和春瑛两个小丫头外,便只跟南棋隔着窗子打过一声招呼,其他人她没理会。” 霍漪点点头,锦绣笑道:“不知怎的,我对这个lou儿倒不讨厌,她跟她们院里的人不一样,这几天就只来过两回,而且从不巴结咱们小姐。” 青姨娘道:“我冷眼瞧着,恐怕只有她才是那位三表少爷的心腹呢,先前来得最勤快的那个丫头,叫什么曼如的。就跟她不是一路人。” 锦绣问:“姨娘说的这个曼如,可是前几日在院里跟春瑛吵过一架的那个丫头?那日离得远,没听清她们说了什么话,不过这个曼如我一见就不喜欢,她看小姐时的眼神,怎么看怎么讨厌!” 玲珑嗤笑:“她看她主子的眼神,也怎么看怎么讨厌!就算想攀高枝儿,说话做事也该知道分寸才好。她当自己是谁?居然劝小姐多跟她主子相处,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身份!这话是她能说的吗?!” 霍漪脸色沉了沉,玲珑惊觉自己失言,讪讪地低头退到一边。锦绣飞快地转着脑子,想要扯开话题。青姨娘见状,叹了口气,劝道:“小姐,我说句公道话,你别恼。其实太太也是担心小姐日后,才存了这个心思。咱们来了这几日,冷眼瞧着,也知道老太太与侯爷待太太是真心,只是有人心怀不轨罢了。有道是血浓于水,太太多年不见亲人,如今好不容易团聚,自然是希望能在他们身边多待些日子的。二爷家与咱们多年不来往了,小少爷又迟迟不来拜见,太太是怕小姐日后无依无kao,才想将你托付给娘家亲人……” 霍漪淡淡地伸手阻止她继续:“姨娘,别说了。这事儿我心里有数。”收回手,她眉间浮现出一丝哀伤:“母亲太过信任娘家人了,我却不能不提防,这是霍家几代人挣下的家业,若是为我一人,叫别人占了去,日后我哪里还有脸面去见父亲?!” 青姨娘心中大恸,忙转过头,悄悄拭去眼角的泪水。她的小小姐怎的这般命苦?不过十三岁,就要承受这样的重担。她既埋怨嗣子的生身父母不识礼数,迟迟不来拜见,又懊悔过去没有提醒太太,请老爷早日为小姐定下婚事,小姐何至于连个依kao都没有? 想到这里,她心中一动,试探地说:“只可惜顾家合家在任上,若是顾大人能看在跟老爷的交情份上,助小姐一把……”见霍漪沉默不语,又补上一句:“不知他家几时进京?太太与他家太太交情也是极好,从前常常开玩笑说要结……” “青姨。”霍漪抬眼望她,“不要说了。”青姨娘只得住了嘴。但始终心有不甘。霍漪叹了口气,却发起了呆,过了好一会儿才清醒过来,问锦绣:“方才lou儿说的那场法事,是在清明那天办么?” “啊?是。” 霍漪低头沉吟,再抬起头来时,目光已经恢复了坚定:“青姨,你叫人传信给管家,叫他那日备齐祭品,一并送到庙里,记得多带几个人。我要亲自走一趟,等法事完了,咱们不回侯府,先往二叔家走一遭。” 青姨娘惊讶地道:“小姐是要去见小少爷么?可是……依礼该是他前来拜见才是。” “什么叫礼?”霍漪淡淡一笑,“我也不过是依礼前去拜见叔叔。他心里再不情愿,总要将弟弟送过来的。不管怎么样,我都不能跟弟弟和叔叔生分了。说到底,我们才是本家。” 清明当天,霍小姐早早便禀明老太太和姑太太,获得允许,在大少爷和三少爷的护送下前往隆福寺参加法事去了。姑太太原本也想去,但一早起来便头晕,只得放弃,派了青姨娘去做代表。 晚香馆一下少了十来个人,顿时安静了许多。春瑛做了一会儿针线,便觉得烦了,打了个哈欠,丢开缝了一半的布袋,支起窗子去闻外面的花香,犹豫着是不是到外头透透气。 这几天,青姨娘对她们的管制似乎松了些,不但出门送东西传话的机会多了,秋玉奉命过来时,两姐妹也能聚在一起说说话,有时候她甚至可以跟着青姨娘去别处做客。春瑛心想,反正姑太太跟前不用她去侍候,又没什么要紧事,她请半天假回家去看看,应该没问题吧?不然去瞧瞧秋玉也是好的,还有夏荷与紫藤,好久没见了,和十儿一起回浣花轩看看老朋友,也是一桩美事。 她跟十儿一说,十儿立时便连连点头赞成,还迫不及待地拉着她去寻姑太太跟前的檀香——现在晚香馆里能做主的人,除了姑太太就是她了。 檀香长着圆圆的苹果脸,笑起来极讨人喜欢的,听了她们的请求,只想了想便应了:“去吧,只是午饭前得回来,不然太太叫人时,你们不在,姨娘知道了可是要罚的。” 春瑛与十儿立时应了,匆匆收拾了一下,便要出去,却被南棋叫住。 南棋隔着窗子对她们道:“你们若是经过二门,替我捎些东西出去吧。”她塞过一个布包:“是给我爹做的鞋。” 春瑛接过布包,问:“你怎么不自己去?院里无事,檀香姐姐必会答应的。” 南棋转过身,淡淡地丢下一句:“我不要见那些人。” 春瑛与十儿对望一眼,只得拿了布包走人。谁知到了老太太的院里,有人告诉她们,秋玉出去了,她们只好改道去浣花轩,中途先拐到二门处,将布包递上,守门的人却是王家的亲戚,笑着接下了,再三保重会把东西送到。 春瑛见任务完成,便拉起十儿想离开,眼角却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二门外走过。她立刻转头,上赶两步,扶住门边探头往外看。 只见那人将一本书册递给另一人,便转身往回走,正面对上春瑛时,怔了怔。 春瑛心中狂喜。那不正是周念吗?! (念哥回来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故人相见 春瑛正要出声叫他。却听到十儿在后面问:“你怎么了?”春瑛回过头,见她一脸好奇地走过来,张张嘴,不知该说什么好。 周念已经回了侯府,她怎么一点消息都没听见?还有,他这样大大方方地出现在众人面前,真的不要紧吗?他是得到了光明正大进出侯府的机会,还是已经恢复了身份?她现在该如何称呼他?能不能跟他打招呼? 春瑛偷偷回头瞥了周念一眼,却看到他朝自己微笑着轻轻颌首,又眯着眼迅速摇摇头,便施施然往外走了,看方向似乎是往外书房去。春瑛侍候过他大半年,早已熟悉了他的表情,知道他是让自己不要声张,便闭上嘴,干笑着对十儿道:“没什么,是我认错人了。” 十儿奇怪地望了她一眼,探头往外看,看到周念远去的身影,便不怀好意地瞟向她,忍笑拉着她往内院走了一段路。待看不见守二门的人了,才凑到她耳边笑道:“你老实跟我说,你是真的认错了,还是认得方才那人,却故意瞒我?我瞧着那人眼生,难道……是你的相好?” 春瑛又好气又好笑地推开她:“别胡说了!他的样子比我们老好几岁呢!我都说是认错了,偏你爱乱猜!我是……”眼珠子一转,“我是觉得他有几分象我二叔家的邻居,奇怪他怎么会来,才那样吃惊的,结果仔细一看,根本就是弄错了!” 十儿一脸失望:“原来是这样……”顿了顿,又睁大了眼:“不对呀,他方才还朝你笑了笑!若是不认得的,他朝你笑什么呀?” 怎么就叫她看见了呢?春瑛心下暗恼,嘴上继续辩解:“他哪有朝我笑?他原本就是笑着的,不过是转过脸来时,还未收起笑罢了。”为了不让十儿继续纠缠这个话题,她迅速拉着对方往浣花轩的方向走:“咱们别磨蹭了,午饭前可是要回去的,你就不想跟夏荷她们多聊一会儿?” 十儿闻言笑嘻嘻地不再问了,只是一路上还时不时瞟春瑛几眼,颇有些打趣的意思。春瑛努力板着脸不说话,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其实耳根已经在发红。不过她倒不是太担心十儿会胡乱说出去,对方年纪虽小,却是个极有分寸的人。 到了浣花轩。旧友相见,自然是一片欢喜。夏荷长高了许多,脸蛋也拉长了,出落得越发水灵,一见春瑛,便先红了眼,扑过来搂住她的脖子,哽咽道:“好姐姐,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紫藤拍了她脑门一记,将她拉开:“死丫头,说什么傻话?!那只催命鬼说的,你也肯信?!”说罢上下打量春瑛一番,满意地昂起头:“我就知道……”却没说她知道什么。 容儿小凌乡儿等人也纷纷上来相见,春瑛笑着和她们打招呼,却察觉到她们的表情有些不太自然,原本还以为是曼如的话导致她们误会自己已经死了,所以现在看到自己才会反应古怪,但紫藤夏荷看她们的神色,却很有些不以为然,夏荷还打断了她跟其他人的话,拉起她的手道:“春儿姐姐。咱们进屋里说话,别理她们。” 紫藤和十儿也笑嘻嘻地拥着她往从前住的那间屋子走,容儿等人落在后头,面面相觑,却没有一个人跟上来,只是脸上讪讪地,站了一会儿便各自走开。 春瑛在屋里坐下,四周打量一圈,微微叹了口气:“真怀念……”她在这里住了大半年呢,不过屋里的摆设似乎已经变了许多? 十儿一屁股坐在她原本的**,道:“你走了以后,又有新人搬进来,原本的被铺不知被曼如丢到哪里去了,东西也叫晨儿占了去。lou儿姐姐曾打算帮你要回来的,只是晨儿一走,便不知道给谁拿去了。” 夏荷忙钻到床底下拖出一只大箱子,打开翻了半天,翻出一个半旧的包袱来,递给春瑛:“这是姐姐的几件旧衣裳,还有些绢花手帕,我趁着她们不注意,偷偷拿出来的。还给你。” 春瑛接过包袱,见里面有她自己做的夏衣,也有秋玉给的旧衣裳,还有母亲用老太太赏的一块料子做的新春装,她还没上过身呢,本来以为这些都找不回来了,没想到还能回到她手上,她感激地握了握夏荷的手:“谢谢你。赶明儿我得了空,一定做几道你爱吃的点心来谢你。” 夏荷立刻高兴得笑眯了眼:“好啊好啊!我要吃松仁酥,唔……还有如意糕!要玫瑰馅儿的!越甜越好!” 春瑛笑着应了,夏荷叫得更欢了,十儿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脑袋:“你除了吃,还会什么?我走了这许多天,你怎的就一点儿长进都没有?!” 紫藤冷笑:“她这样倒好,真长进了,反倒天天生气!你是眼不见为净,我天天见那些人围着曼如转,气得连饭都吃不下了!” 十儿翻了个白眼:“你为她生什么闲气?那些人爱巴结谁就巴结谁,大家心里都有数,有几个是真喜欢她的?不过是怕丢了差事罢了。你想想,素日跟她作对的那几个,除了你我,还有谁得了好?我是因为姓王,上头有叔爷爷顶着,你老子娘是从前太太的陪房,如今的太太不好动你,夏荷是因为年纪太小,没人把她当回事。其他人,你看容儿、乡儿……从前跟曼如拌过嘴的。如今还不是都乖乖的?谁也不想落得晨儿那样的下场。” 春瑛好奇地问:“晨儿怎么了?我方才在院里就没看见她。”看了看十儿:“你好象也没提过她。” “不提她也罢。”紫藤道,“我们也不知道她如今在哪里,只知道她犯了事,被撵了出去。有人说她在家待着,有人说她被父母嫁出去了,也有人说她在外院干杂活。这里没人提起她,她也是自作自受,你就别管了。” 春瑛听不明白:“她到底犯了什么事?” 十儿撇撇嘴:“谁知道呀?只听说太太在这里丢了一样贵重的首饰,结果曼如在晨儿那里看见了,揭发出来,晨儿当时便被打了一顿。撵了出去。实际上到底是谁做的手脚,就只有天知道了。” 夏荷有些紧张地“嘘”了一声,飞快地跑到门外张望一番,才跑回来道:“不要那么大声,被别人听见了,咱们要挨板子的!” 春瑛眨眨眼,一脸诧异:“曼如有那么大权利吗?!”当初梅香在浣花轩,已经是三少爷一人之下,二十多人之上的人物了,也没到动不动就打人板子的地步,曼如没那么厉害吧? 紫藤轻哼一声:“有人拿着鸡毛当令箭,偏有人真以为她得了太太的青眼,便给她涨声势,其实都是虚的。你没瞧见这几日,三少爷明里暗里都给她脸色瞧,其他人便待她冷淡了许多?” 夏荷歪着头回想,十儿便凑前些追问:“我也听说了!她到底做了什么好事?三少爷终于忍不住了?” 紫藤摇摇头:“这就不清楚了,不过她整日都管着三少爷,谁都会不耐烦的。”顿了顿,又叹了口气:“就怕太太又给她撑腰!也不知道这只催命鬼给太太灌了什么迷汤,太太怎的就那样信她?!” 后院方向传来一阵**,有几个丫头跑到中门上了,春瑛闻声也撑开窗子往外看,隐约听得后头传来几声争吵。十儿拉了紫藤一把:“走,咱们去看看是怎么回事。”便跑了出去,春瑛忙和夏荷一起跟上。 后院里吵起来的,却是胭脂与曼如。看周围人的神情,似乎已经不是第一回了,有人一脸气愤,有人却摆出看好戏的架势。 曼如站在廊下,气得脸都青了,只是当着众人的面,不好发作,才板着脸道:“这是你的活计,凭什么叫我做?我还要给三少爷做夏天穿的新衣,没空!” 胭脂轻蔑地笑了笑,扬起嘴角:“三少爷的新衣?我听三少爷说。新衣已经交到针线房了,连他贴身的衣裳,都是lou儿包了去,你做的是哪门子的新衣?”她伸出手,轻轻抚了抚鬓边,嘴边带着漫不经心地笑。她今日穿着藕合色春衫、玫红裙子,纤细腰间系着绿色宫绦,一头黑鸦鸦的好发松松绾起,只cha了根水润润的绿玉簪,两朵半开的海棠花,两只耳坠子上的珍珠足有小指指甲一般大小,一晃一晃地极显眼。这一身打扮配着她的花容月貌,越发衬得她容色娇艳,加上说话极有底气,一下便压住了曼如的气势。 曼如仍是平日的打扮,只是脂粉比平日重了二分,比起胭脂却逊色不少。她听了胭脂的话,立即便涨红了脸,咬着唇,一脸快要哭出来的表情:“你……你不要太过分了!”视线扫到胭脂的珍珠耳坠与玉簪上,眼中迅速闪过一丝嫉色。 她身后的几个小丫头,春瑛瞧着面生,应该是新进来的,一个个都气愤地看着胭脂,其中一人还大叫:“你算哪根葱?也敢叫咱们曼如姐姐帮你做活?!你配吗?!” “我为什么不配?”胭脂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我做的也是这院里的活,我做得,曼如就做不得了?那你们索性不要穿新衣裳好了?原是三少爷说,曼如闲得很,很该分一半儿过去。你想说三少爷错了么?” 那小丫头一窒,胭脂眼中的不屑更深了:“你的针线若好,替她做几件也成,只是万一做得不好,就坏了曼如的名声。她除了这手针线,也没别的本事了,你若觉得无所谓,大可以试一试?” 这话说得其他小丫头面面相觑,曼如咬咬牙,盯着胭脂:“你不要太得意了,在这院里,还轮不到你作威作福!” 胭脂却浑不在意地转身往回走:“有你在,我哪敢啊?你要是觉得不满意,大可以告到太太跟前去呀?” 十儿在人后暗笑,悄声对春瑛道:“胭脂这话也说得忒损了,她要曼如到太太跟前说什么?说三少爷要她帮另一个丫头做活?太太哪里有空理会这些小事?” 春瑛笑着点点头,又听到胭脂补充一句:“啊,别忘了,这是月中就要发下去的,请你不要整天在外头晃荡,有空多赶着些,误了大家换新衣,可就不好了。”她朝曼如笑笑:“姑娘既然自诩是浣花轩的头一号人物,自然不愿意别人瞧不起浣花轩吧?要是别院的丫头都换了新装,只有我们……” 曼如一甩袖子,便扭头进了房间,啪的一声关上门。胭脂却施施然迈动着一双金莲,袅袅婷婷地回了房。 院中众人四散,私下议论纷纷,春瑛和十儿跟紫藤夏荷回房笑了一通,才惊觉时间不早了,忙告辞往晚香馆赶去。 霍小姐直到傍晚时分,才回到侯府,但让众人吃了一惊的是,她还带了客人一起回来,正是那位新立的嗣子与其生母。一见他们,安氏的脸色都变了。 (再求粉红票……我都落到榜下了,只好厚着脸皮来求……) 以下是广告时间: 重生后第一件事做什么呢?去玩《商海争霸》,从此享受最华丽的第二次人生! 充值送月票,免费得高v,大礼疯狂拿,币数不清,尽在商海争霸! 我觉得不错,在里面等着大家,连接广告上有,要不手打下面的也行 game.qidian/game/shzb/100406/index.htm 第一百四十三章 小嗣子 李氏听说嗣子与他生母来了。勉强起身换了衣裳,在青姨娘的搀扶下来到外间,接受嗣子的大礼。 那小孩儿不过七八岁,长得瘦瘦小小的,一双眼睛倒是生得很大,穿着一身素色布衣,立在堂下,见屋内人多,有些怯怯地往旁边的生母望了一眼,才在她的眼神示意下,小心地往前走了两步,恭恭敬敬地朝李氏跪拜:“拜见母亲大人。” 李氏一见他便起了怜爱之心,忙道:“快起来,到我这里来,让我好好瞧瞧。”孩子睁着一双大眼抬头看着她,兢兢战战地爬起来,慢慢走到她面前,便被她一把抱了过去:“可怜见儿的,怎么长得这样瘦弱?”她抬头看了孩子生母一眼,才惊觉自己失言,歉意地笑笑:“叫弟妹见笑了。快请坐。” 霍夫人张氏,原也是书香人家出身,姿容端庄,闻言微微屈身一礼,便在丫环们安放的椅子上坐下,道:“嫂嫂与侄女儿来京,本该早日带荣儿前来问安,今日方至,原是我们夫妻失礼了。” 张氏这话一出,本来坐在一旁的安氏表情忽然变得不太自然,忙端起茶碗,低头饮了一口。霍漪望了她一眼,笑着对李氏道:“其实婶婶早就递了贴子过来,只是母亲病着,叔叔又犯了旧症,婶婶才无暇前来。“ 李氏忙问张氏:“叔叔病了?不要紧吧?” 张氏淡淡笑着回答:“已经请过大夫,用了药,如今一切都好。” 霍漪说:“婶婶早该给我们捎个信来才是,母亲与我也好早去探望,如今过了许多天,才得以见面,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们之间有什么不睦呢,倒叫别人说叔叔婶婶的闲话。其实咱们是一家人,本不该见外的。” 张氏垂下眼帘,闭口不语。霍漪又看向霍荣,对李氏道:“母亲。弟弟年纪虽小,却乖巧懂事得紧,平日里读书也很勤快呢。” “哦?”李氏笑着低头看孩子,见他有几分畏畏缩缩的,便安慰道,“别怕,跟我说说,都读过些什么书?是谁教你呢?” 霍荣小声回答道:“才学了三字经和百家姓,正读千……千字文……我爹教我的……”张氏抬头看了他一眼,他往后一缩,又改口:“是叔叔……教我的……” 张氏眼圈有些发红,对李氏道:“叫嫂嫂笑话了,这孩子……荣儿他资质比他哥哥差些,启蒙也晚,一篇字常常要学两三天才能记住……” 李氏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霍漪却迅速道:“勤能补拙,我听弟弟说,他每日都会诵读课文百遍,练字也是一日写五百,长此以往,必有大出息的。我还嫌他太勤快了。怕他年纪小、身子弱,会吃不消呢。婶婶多虑了,常人言道,大器晚成,咱们荣哥儿是个好孩子,品德端正就比什么都强。” 张氏闻言,表情倒放松了些,李氏则多打量了嗣子几眼,慢慢觉得这个孩子也不错了。 安氏微笑着cha嘴道:“侄女儿这话说得很是,只要品德端正,学问上稍逊色些,也没什么打紧,更何况还有一位学问品行都极好的叔叔在,姑太太没什么可担忧的。”她转向张氏:“我在京中,常听人说起霍大人的品行,无人不说是位方正君子,为人是坦荡荡的,学问也极好。” 张氏微微一笑,还了一礼算是谢她恭维。 霍漪却对母亲道:“虽说叔叔学问好,到底还有朝廷的公务要办理,又有谦哥儿的功课要照管,只怕无法花太多心力教导弟弟。更何况,弟弟已经入嗣,总得回霍家老宅住才好。母亲,咱们还是为弟弟寻一位好先生吧?” 李氏有些惊讶,迅速看了张氏一眼:“这……荣哥儿年纪还小……离了生身父母,只怕……”霍漪断然打断她的话:“母亲!荣哥已经是你的儿子了,总不能叫他一直住在叔叔婶婶家里!”顿了顿,她放缓语气。转头对张氏笑道:“只是母亲身上不好,我又要侍奉母亲,弟弟年幼,无人照料,只得求婶婶多帮着些了。” 张氏的神情原本有些黯然,闻言却很是惊喜,镇定了一下,才忍住激动向李氏点头:“自当效力,必不负嫂嫂所托。” 接下来李氏又问了荣哥儿几个问题,见他虽然性子怯懦,反应也不太机灵,倒还算敦厚乖巧,也知道礼数,心里还算满意,仿佛松了口气似的,倦意便瞬间涌了上来。霍漪与张氏都察觉到她的变化,后者便带着孩子先行告辞了,约好三日后就将荣哥送往霍家旧宅。 他们一走,霍漪便立刻吩咐锦绣,通知管家作好一切准备,锦绣本人则回霍家专责照顾荣哥儿。李氏听着女儿的种种安排,觉得很是满意。 安氏一直坐在边上,默然看着霍家母女的举动。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很快便寻了个借口走了。她前脚一离开,青姨娘便立刻命人关院门,又扶李氏回房歇息。 李氏止住她,皱眉对女儿道:“今日你怎的把你舅母冷落到一边了?你瞧她的脸色,定是生气了。” 霍漪委屈地扁扁嘴,道:“母亲,你是不知道,舅母太过分了!今儿我去叔叔家,才知道婶婶早在我们来京的第二天便递了帖子过来,是这里的人推说母亲病着。无法见客,才将人拦回去的。我私下问过大表哥,他说不知道有此事,不过外头的女客递帖子进府,一向是由舅母过目的。此事与舅母一定拖不了干系!” 李氏吃了一惊,低头想了想,叹道:“她也是为我着想,怕我累着了。你对长辈无礼,便是你的不是。往后不可再这样了。” 霍漪眼圈一红,屈身下拜:“女儿知道了。” 待青姨娘服侍李氏睡下,回到外间,才难过地劝霍漪:“小姐,你别放在心上,太太哪里知道这世上人心险恶……” 霍漪微微冷笑:“母亲是被迷惑了,她常说从前那位舅母如何贤惠,便以为如今这位也一样贤惠,哪里知道这其中的险处?弟弟是受皇命入嗣的,迟迟不来拜见,朝中的御史说不定会参上一本,说弟弟不孝,说叔叔违抗皇命。再则,我们一直不去见叔叔和弟弟,也有人说我们对皇命不满,不甘心家产旁落,想要独吞。不管哪一条,都能叫我们吃个大亏。万一我们母女与叔叔一家交恶,又与弟弟疏远了,是谁得益?” 青姨娘想想,都觉得后怕:“幸好小姐今日去了,才知道了实情,不然日后可怎么办呢?我实在想不明白,舅太太图的是什么?老太太与侯爷瞧着不象是有什么歹意,今日咱们跟三少爷说了几句话,也觉得他性子还好,且对小姐你并不热络,那位舅太太想打霍家的产业主意,是不是太异想天开了?” 霍漪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且看她往后会怎么做吧。对了。叔叔吃的药,不是要用上等虫草做药引么?还得连续吃上三个月。我见他家境略嫌清贫,只怕未必吃得起。记得上回管家进了好几盒云南出产的好虫草,横竖母亲用不完,不如匀一份给他们?”想到那位二叔的倔强脾气,又补上一句:“若二叔推拒,就说那是给弟弟补身子用的。婶婶不是死心眼的人,自会知道该怎么做。” 青姨娘应声而去,霍漪默默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的枝叶,不知怎的,忽然觉得心里委屈,偷偷回头见丫环们都不在跟前,才倚着窗框,低头用手帕擦眼角,偶尔微不可闻地哽咽一声。 春瑛小心地走进正屋,找到锦绣,道:“姐姐,老太太屋里的玳瑁姐姐来了,说有事要找表小姐。” 锦绣正和玲珑忙着收拾东西,闻言看了她一眼,道:“小姐在那边屋子里呢,你自去寻。” 春瑛只得往她指的方向来,却远远地看到霍漪倚在窗边,面对着一大丛玫瑰叶,背向自己,走得近了,才发现对方身体微微颤动。春瑛迟疑地停下脚步,小心地叫了声:“表小姐?” 霍漪的背不动了,低头不知做了什么,过了一会儿才转过身来,淡淡地问:“什么事?”双眼却有些发红,分明刚刚哭过。 春瑛心中不由得起了疑惑:表小姐为什么要哭?有谁欺负她了吗?今天嗣子过来请安了,听说还要回霍家去生活,嗣子的母亲又似乎是个好人,还有什么不顺心的?难道是因为今天清明,她想起了自己的父亲? 她一边想一边低头回话:“老太太屋里的玳瑁姐姐过来找你,正在门外等着呢。” “快请她进来,你去倒茶。”霍漪挺直了腰竿往外走,经过春瑛时,见她一脸欲言又止,便问,“你有什么话想说?” “表小姐……”春瑛有些犹豫,“死者已矣,你别想得太多了……人总要朝前看的,活着的人更重要不是吗?” 霍漪眨眨眼,哑然失笑:“你这丫头,说什么傻话呢?” 这怎么叫傻话呢?她以前常常听到别人这样安慰死者家属的。春瑛有些不服气,嘀咕道:“我也是看到你那么难过才说的……” 霍漪目光放柔了些:“果然是个傻丫头。”她转身到外间招呼玳瑁去了。春瑛撇撇嘴,便跑去茶房泡茶。 当她正在茶房忙活时,锦绣与玲珑从门外经过,议论着该选哪个家生子给荣哥儿做伴读。春瑛忽然灵光一闪,叭的一声放下了茶壶。 今天看到周念时,他身上穿的衣裳,不正是侯府伴读小厮的服装吗?!他难道成了侯府的小厮?! (卡文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偷听门 春瑛脑子里一下涌现出过去的记忆。她想起当初曾建议三少爷设法让周念以光明正大的身份“重回”京城。免得再被梁太师一方的人抓住侯府的把柄。而周念自幼被贬为官奴,以奴仆的身份进侯府执役,是最有操作性的方法了。他今天出现时,言行举止都没有一点要躲人的意思,显然已经不需要隐藏行踪了! 春瑛立刻为周念高兴起来,心里就有些蠢蠢欲动,想要找周念问个清楚。不过周念既然示意她不要跟他搭话,一定是有不方便的地方。他是小厮,应该是在外院,她一个内宅丫头,要避开旁人见他,实在不容易。如果他在后街有住处就好了,她请假回家时,就可以顺便去探望。至于现在嘛…… 春瑛眼珠子一转,忽然想起了三少爷,周念的事,他一定再清楚不过了。他现在应该也到家了吧?干脆去浣花轩问他一声!想到这里,春瑛心底有些小小的埋怨,三少爷早就知道她关心这件事的,周念回来了,他怎么也不跟她说一声? 拿定主意。春瑛快手快脚地倒好茶,送进正屋里,玳瑁却已经起身告辞了。春瑛有些心虚地缩了缩脑袋,已经准备好要挨几句骂了,谁知表小姐却一直怔怔地坐在桌前,面上透出隐隐的哀伤,直到玲珑上前叫了她一声,她才站起来,什么话也没说就回了房间。 春瑛看着她转身离去,忽然有些为她心疼。这个沉静的少女,在现代不过是刚从小学毕业的年纪,可是一举一动,都与成人无异,不但要受古代闺门礼仪规范的约束,还要在失去父亲后,承担起支撑家庭的重任,真是太不容易了。 春瑛将茶留在桌上,闷闷不乐地回到自己的房间,为表小姐伤感了几分钟,便醒过神来,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表小姐再可怜,也没有崩溃的迹象。人家本尊都没说什么,她一个不相干的外人操什么心哪?还是回到自己关心的事情上来吧! 她探头向外张望,十儿去找其他丫环说话,姑太太睡下了,表小姐也回了房间。青姨娘这时候不是在姑太太床边就是跟锦绣、玲珑一起打点行李,从现在起到晚饭前,自己应该能争取到个把时辰的空闲时间,可以找个借口回浣花轩。 她从夏荷给的包袱里抽出一条腰带,藏进衣箱底部,然后找到十儿说:“十儿,夏荷给我的东西,好象有条腰带不见了,我担心是掉在了夏荷屋里,我要回去找一找。” 十儿与桑儿说得正兴起,闻言忙道:“那你去吧,早去早回,有人叫你,我会替你应着。” 春瑛笑着谢过她,转身就往外急走,却没提防有人从走廊的另一个方向跑过来,正好撞上了,对方“哎哟”一声,退后两步,便倒在地上。 春瑛忙向对方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你没摔着吧?”仔细一看。原来是玉兰。她想到当初梅香婚前的流言事件,心里就开始不自在起来。 玉兰坐在地上叫痛:“哎哟,摔死我了!你这样冒冒失失的,是要到哪里去?” 春瑛自然不会回答,只是上前拉她起来。玉兰一拐一拐地扶着她坐到旁边的栏杆上,察看自己的脚踝,埋怨道:“你这丫头,可把我撞得不轻!今儿撞着我还罢了,若是明儿再撞着别人,可没那么好说话。” 春瑛扭着手,小声说:“对不起啦……”玉兰嗔她一眼,歪着头想了想,笑道:“也罢,你既然觉得对不住我,便替我做一件事赔罪吧?” “是什么?” “熬药!”玉兰干脆地道,“青姨娘要我替她熬药,说是治头痛的。我如今伤了脚,不方便做活,要找人治伤去。你替我熬吧?” 十儿从房间里走出来,怀疑地望着她的脚:“真个伤得这样重么?不过是撞一撞。” 玉兰扁扁嘴,拉着春瑛的手笑道:“好妹妹,就帮我这一回,我脚上真的很疼,不能再耽误了。伤筋动骨一百天,你最清楚了不是么?” 虽然对玉兰的为人抱怀疑态度,但自己撞到她是事实,春瑛并没有推拖的意思:“没问题,我出去一下,回来就帮你熬。药材在哪儿?” 玉兰却急急扶着廊柱起身:“妹妹若不着急。就熬完药再出去吧,东西在玲珑那里。我真的很痛,得立刻去治伤了。”说罢就一瘸一拐地出了大门。 十儿皱眉道:“伤了脚,还能走得这么快?那熬药也没什么打紧的,她凭什么叫你做?!” 春瑛心里也在犯嘀咕呢,对方走得这样快,连cha句话的功夫都没给她留,她的计划不得不往后挪了。想了想,她耸耸肩:“算了,不管她伤得怎么样,我的确不小心撞到她了。再说,青姨娘对我一向挺照顾的,帮她熬个药也没什么。” 她转身去找玲珑。对方听了春瑛的话,眯了眯眼:“玉兰出去了?她不是伤得很重么?还能走路?”看起来很是不满。春瑛只得道:“她看起来很疼,大概是担心会有后遗症,想找人治疗吧?请问姐姐,青姨娘的药在哪里?她生病了吗?” “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老病,姨娘每月都要犯。”玲珑从里间取出一包药材和一只瓦罐,指了指走廊拐角处:“那儿是下风处,你在那儿熬吧,三碗水熬成一碗,记得送药过去时。带两颗红枣儿。” 春瑛接过药和瓦罐,看了看她指的地方,心里忍不住多想:熬药不是应该在茶房里熬的吗?在那个拐角处,无论是从正屋还是锦绣、玲珑两人的房间,都可以看得很清楚,难道说……玲珑还在防备自己? 她觉得有些扫兴,最近几天,青姨娘对她的管束放松了许多,今天早上和十儿一起回浣花轩玩,也没人说什么,她还以为自己已经得到一定程度的信任了呢。 她闷闷地照着玲珑的话。拿一张小板凳坐在走廊拐角处,升起小药炉熬药。药的气味并不难闻,但看火的过程却很无聊,她开始盼着玉兰早点回来,她好换手去找三少爷,结果一直等啊等啊,都没等到人。 玉兰到底去找谁治伤了呢?如果是她受了伤,一定会留在房间里,请别人送药油来的。贸然跑出去找人,万一找不到人怎么办?万一中途又摔倒了,加重伤势怎么办? 她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有气无力地扇着炉子,一阵风吹来,隐隐约约带来几句话:“……别教母亲担心……”听着象是姑太太的声音。 春瑛停下手,探头往周围望望,并没看到姑太太的身影,但她身后的窗子开着,风从房间另一面的窗户穿透过来,把屋里的声音也带到了她耳边。 房里似乎有人在小声哭泣,春瑛没忍住好奇心,左右看看,见无人注意自己,便小心地把板凳往窗子方向挪了挪,好听得清楚些。 姑太太在房里继续说话:“……哥儿年纪还小,又资质平平,往后多半只能守成……过两年就及笈,难不成……误了花期……”她似乎有些激动,咳了好几声,屋里传来表小姐着急的声音:“母亲、母亲!” 过了一会儿,姑太太的呼吸才平顺下来,缓缓地道:“你外祖母家……家势显赫,又是为娘至亲,看在为娘份上,必会护你周全……攸哥儿品性纯良,虽有些跳拖,到底年纪尚小……虽在学问上差些,日后继承你舅舅的爵位。也尽够了……” 春瑛撇撇嘴,觉得姑太太的眼光很有问题,三少爷的品性纯良?!他可是看谁不顺眼就能狠下心算计的主儿!小小年纪,装得人人都以为他是乖孩子,光凭这点就知道他纯良不到哪里去…… 屋里的对话仍在继续,表小姐似乎在努力说服母亲:“弟弟之事,母亲心里想必也有数,舅母……”她说到这里,春瑛忽然瞥见锦绣从房间里出来,吓了一跳,忙坐回原位,装作若无其事地扇炉子。 锦绣从她身边走过,扫了她一眼:“别扇得太用力了,火太旺,会把药熬过头的。” 春瑛干笑着应了,放轻了扇风的力度,待她的身影消失,才重新把头伸回去继续听。 “……你外祖母和舅舅怎会容她胡来?不过是代管几年……你年纪尚小,哪里懂得打理?交给管家,也不是长久之计。你二叔又是读书人,不通俗务。你舅舅手下有许多能干的管家,尽管叫他们料理去……” “母亲!” “别总是把人想得太坏了……你舅舅自有万贯家财,哪里会贪图霍家的产业?他自小最疼为娘……往后,为娘若有个好歹,你在这个家,绝不会受委屈……” “母亲……” “我知道……咳咳……你念着兰章……你们从小熟识,知根知底,兰章那孩子聪明,品行也好,可是……你顾伯伯与你父亲认识十来年了,他光是知府就做了三任……日后顶多是做到布政使,在朝中根基也浅,哪里比得上你舅舅家……我听你顾伯母说起,在穷地方当官,她还要亲自下厨、洗衣、种菜……漪儿,你从小就娇养,哪里吃得了这个苦?” 表小姐沉默着,春瑛觉得自己听到了大八卦,忙摒住呼吸,听得更专心了。 姑太太又咳了一会儿,才继续道:“你不要不服气,为娘也是为你好……兰章是老来子,过两年中了举,必要娶亲的……你要守孝,荣哥儿又小,他能等你几年?况且我们两家并未定亲,不过是你父亲与顾伯伯口头约定,连个信物也无……好漪儿,你就听为娘一句劝……别叫为娘担心……” 窗里传来表小姐低低的抽泣声,却始终没有明确的回答。春瑛无声叹了口气,坐回原位,觉得表小姐更可怜了,也没有了继续八卦的欲望。 药终于熬好了,春瑛小心将它倒进瓷碗,想到还缺几颗红枣,正想起身去找,却看到玉兰兴冲冲地跑进院门,一点都看不出伤了脚。她正想叫对方,玉兰便先过来了:“药煮好了?妹妹辛苦了,我这就送过去!”说罢捧起碗就走。春瑛急得追了几步,想起红枣,又转身去寻。 待她找到红枣,赶到青姨娘的房间外时,却看到玉兰站在房门边上,侧耳倾听里面的声音,而房间里,青姨娘正跟锦绣说话。 春瑛迟疑地走过去,犹豫了一会儿,才没出声,只默默地轻推了玉兰一把。 玉兰却仿佛被吓了一大跳,发出一阵短促的惊叫,回头看到春瑛,便瞪大了双眼。 房间里的人已经听到了动静,青姨娘厉声喝问:“是谁在外头?!” 玉兰的脸一下刷白了。 (人人都在偷听……求粉红票……) 第一百四十五章 无心插柳 玉兰顿时焦急地往外走了两步。谁知锦绣很快从屋里走了出来:“你在这里做什么?!”玉兰慌乱间扯了春瑛一把,干笑道:“方才熬好了姨娘的药,我怕姨娘等着吃,便马上送过来了。”一边说一边把药碗捧过去,却不知道方才的举动已经让药汁溅了出来,沾了她半个右手背。她讪讪地缩回右手,往裙上擦了擦。 锦绣怀疑地盯住她,接着又把视线转向春瑛,春瑛心里正有些过意不去,只得替玉兰圆谎:“是……请青姨娘趁热喝了吧。” “我知道了,把药放在桌面上吧。”青姨娘迈出门,淡淡地道,玉兰闻言忙将药碗送到房间的桌面上,匆匆行了个礼便走了。 春瑛有些尴尬地放下红枣:“这个……玲珑姐姐说要和药一起送来……” 青姨娘皱着眉问:“春儿,我方才分明看到你一个人从走廊那头走过来,玉兰几时和你一起走了?你看到她在门外做什么了么?” 春瑛心慌意乱地,想要替玉兰解释几句,却又念着青姨娘待自己还算不错,帮别人骗她好象不大厚道,但玉兰偷听又是因为自己才暴lou的,这种事自己刚才也做过。要是把对方供出来,好象就更不厚道了,因此吱吱唔唔地,半晌才说出一句:“没做什么呀……就是……送了药来……我只比她慢一步而已……” 锦绣没好气地弹了她的脑门一记,便对青姨娘说:“罢了,姨娘,她们都是这府里家生子儿,你何必叫她为难?”又教训春瑛:“往后见着她再这样鬼祟,记得开口提醒我们一声儿,姨娘这样看重你,你可不能辜负了姨娘的期望。” 春瑛讪讪地低头应了。锦绣又道:“这玉兰是怎么回事?每日里就爱到处打听些有的没的。咱们家可没这个规矩!本来我看着她还好,除了有些爱说嘴,人还算伶俐,记性也好,也会服侍人,还想着要提拔她上来呢,却是我瞎了眼!玲珑总说她不可kao,爱听墙根儿,我还不信呢,今儿可是撞上了!” 春瑛心虚得不敢抬起头来,心下反省,以后再也不能偷听了,就算再好奇也不能!不然一但被人发现,就会象玉兰这样,让人瞧不起。 青姨娘察觉到春瑛的不自在,倒没起疑心,只是劝锦绣:“罢了。府里派过来的丫头也多,你跟她生什么闲气?用得着时,叫她打打下手,用不着时,就叫她回屋做针线去,眼不见为净!”接着又叹了口气:“我也想不到她会这样,原本我打听她的父母,才知道她家是先前那位舅太太的陪房,上头有个姐姐是靖王妃娘娘的陪嫁,那日王妃娘娘来看望太太时,跟来的四个丫头里就有一个是。我打量着她姐姐是极本份极有规矩的,她应该也不差才对,没想到也走了眼。以后再挑人时,多留心就是了。” 春瑛继续尴尬地站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心里也有几分懊恼。原来玉兰很得青姨娘和锦绣看重的,却因为自己拍了一记,生生把机会给弄没了。而自己其实才做过偷听的勾当…… 锦绣根本没看向她,只是专心跟青姨娘说话,面lou忧色:“姨娘。我也是心急。小姐早就提过,等把小少爷接回来,就派我过去侍候。如今我马上就得走了,可小姐身边只有玲珑一个,哪里够使?太太又是那样……”她眼圈一红,忙低头擦了:“当初办丧事时,都怪那些族老再三挑剔,太太和小姐不敢违礼,却生生把身子给弄坏了。太太伤了元气,又伤心过度……养了好几个月,才能上路回京。半路上又因为赶路,吃不好、睡不好,到了京城,在侯府里没过上几天安生日子,就犯了老病……如今太太连饭都吃不下,小姐见了,也没有胃口,再这样下去,可怎么了得……” 青姨娘闻言也发起愁来:“没法子……只能尽力让太太多吃点东西……你昨儿不是说,老太太叫人送了补身的汤过来么?” “太太嫌那汤里肉味儿腥,刚喝两口就吐了。”锦绣眉间皱得更深,“如今只能进些参汤和燕窝粥,再熬几样味儿清淡的汤喝罢了。小姐为了劝太太多吃点东西,连自己的饭都耽误了呢。” 听起来好象不太妙。春瑛心想,姑太太本来身体就弱,又生着病,还不肯好好吃饭,用不着病发作,自己就先饿倒了。她想到自己刚才做了不好的事。有心要补偿一下,便cha嘴道:“若觉得肉味儿腥,可以放些别的材料去熬汤,把腥味儿去了,也可以炖些鸡汤,我觉得鸡汤不算腥,且隔水炖又不会油腻。” 锦绣闻言回头道:“你当我们没想到么?早就试过了。老太太那里有个叫红豆的丫头,最擅熬汤,自我们进府,便每日都会送一盅汤过来。无奈太太就是喝不下,不管是肉、是鸡还是鱼,老太太曾当面劝过,太太喝了,等人一走便都吐出来了。小姐说,这是太太心里不想进荤腥,只愿意茹素,所以红豆送来的白菜汤,太太就勉强能喝下半碗。” 白菜汤?!那不是张小美减肥时每天必吃的吗?不过她记得红豆就是绿豆的姐姐,以前是在太太院里当差的,以她们姐妹的本事,一定不会做出纯粹的白菜汤。 春瑛遂丢开这个疑虑,道:“不吃荤腥,也可以补身子的。素菜里头,豆浆呀,香菇呀,红枣呀……很多都可以补身体。啊,对了!”她一击掌:“米油!不,是米汤!我听人说过,用粳米熬粥,熬得细细的,粥面上那一层粥油,是极补身子的。那不正好是素的么?!况且又容易得!除此之外,还可以加些别的东西进粥里。想办法让姑太太多吃点米下去。身体不好可以治,但饿着肚子,可是连药也不能好好消化的。” 青姨娘皱起眉:“粥是常见的,这粥油……”锦绣却有几分欣喜:“你这话倒提醒了我!这米汤原是我们江南穷人家惯吃的,最是养人,我娘生病时也吃过,只是富贵人家少有吃它。不过如今太太的情形,倒是能吃这个,也不用惊动外头大厨房,咱们自己在茶房里用小炉熬了便可。我这就吩咐人准备上等粳米去!”便罢便匆匆出门,没两步又转回来,打量春瑛一番,笑道:“若这法子管用,我就回了小姐,提拔你上来侍候。这可是好差事,便宜你了!”说罢嫣然一笑,便转身而去。 春瑛还在发怔,青姨娘便一脸赞许地望向她:“做得好,以后也要这样,有什么好提议,尽管提出来。这回若成了,往后你就是我们小姐的身边人。姑太太和小姐千里迢迢从南京来,原本用的许多人都遣散了,只带了几房心腹家人,用的丫头也不过一二十个,多数都在旧宅里呢。你若得了小姐的青眼,比在侯府里熬资格可强多了。我知道你老子如今很受管家重用,但侯府里人才多,他争得过别人么?你娘是太太从前用过的旧人,知根知底,你们一家又都本份,往后太太把你们全家都要过来,岂不是大大的好事?” “咦?!”春瑛大吃一惊,她可没想过要跳槽啊!本来要摆拖侯府就不容易了,至少三少爷和周念还给过她承诺,要是真跳到霍家,谁会放她走?服侍表小姐是没问题。但万一她出嫁也带上自己,那岂不是拖不了身了?! 春瑛正要开口,便听到青姨娘忽然问了句:“你好象有个弟弟是不是?多大了?”春瑛噎了噎,才满腹疑虑地答道:“是,我弟弟今年三岁了。” “那正好!”青姨娘似乎很高兴,“过几年就让你老子把他送到小少爷那边去吧,陪着读书玩耍,大了再学些家务。日后满了服,小少爷就会继承老爷的爵位,你弟弟陪着小少爷长大,日后就算不是总管家,至少也是位大管事,就象卢家那样,好不好?”想到旧日的姐妹几个,除了红鲤都还混得不错,自己索性提揳她家一把,让她丈夫子女都能有个好前程,她自己心里也高兴,况且路大又能干,霍家正需要人手呢,他一定能帮上大忙的…… 春瑛一听她提到卢家,便想起卢婶一家已经拖籍了,家里有房有地,儿子还打算去考童生……这一犹豫,她便闭上嘴没有回绝。这种事关全家未来的大事,还是要问一问父母的意思比较好。 晚上锦绣熬了米汤献到姑太太面前,虽然后者只吃下半碗,却也是个好消息了。表小姐一改脸上的愁容,面带笑意地夸奖了春瑛几句,还赏了她一块玉。第二天,春瑛便收到通知,她已经被提到二等,从即日起,便在正屋里侍候了。 升上二等丫环,福利着实不少。除了侯府这边的五钱月银外,因霍家又另发一份月钱,春瑛光是月俸这一项,便能领到一两五钱银子,吃的饭菜也比做小丫头时好了不止一倍。虽然主子们茹素,丫头却是有肉有菜有汤的,隔天还有一道点心。 她仍然住在原本的房间里,与十儿同屋,但铺盖枕头,立刻便有人送了新的过来,另有水盆、浴桶、梳头家什伙儿等等。十儿羡慕地摸了一遍,跟她预约了使用权,又催她去正屋磕头谢恩。 春瑛这时才从这个意外事件中反应过来,虽然心里有些别扭,但还是老老实实地给表小姐行了大礼。表小姐微笑着说:“往后便要辛苦你了,有什么不懂的,尽管问玲珑。” 春瑛低头应是,又向玲珑行礼。后者虽脸上淡淡的,倒没说什么。等退出房间后,才道:“先前因你不是咱们霍家的人,我不好说你什么,以后你既要在小姐屋里侍候,这规矩就得做足了,可不能叫别人笑话我们家不知礼数。” 春瑛有些不明白:“是……什么规矩呀?” 接着玲珑便一一列举开了,包括穿着素色布衣,衣服上不能有绣花,发型一律要简洁大方,式样不限,但不能带花和金头饰,并且要避免红头绳;走路要轻迈小步,速度适中,不能乱跑乱跳,说话要轻声细语,不能咋咋乎乎,但要吐字清晰,施礼的动作也要规范(这一点她会另行开课教导);吃饭要斯文,喝汤不能出声,不能吃气味浓烈的食物,免得冲撞了小姐;跟小姐出门时,必须与小姐相隔五步距离,吹风了要送上斗篷,太阳猛了要记得带伞…… 她数完一大堆,又再强调一点:“我们小姐可不是一般人家的千金,闺阁名声最是要紧,咱们在小姐身边侍候,也要好生约束自身的言行,不能随意与男子说笑嬉闹,不能私下与男子交往,不然叫人知道了,坏了自己的名声不要紧,连累了小姐的名声,便该死了。”说到这里,她紧紧盯着春瑛:“我知道你原先侍候过三表少爷,自然与他相熟,可往后要注意自己的行止,不能象从前那样放肆,记住了?!” 春瑛早已昏头转向了,听到她这一句,更是睁大了双眼:被管成这样已经很杯具了,如果没法跟三少爷说话,难道她连周念都不能联系了吗?! 第一百四十六章 丫鬟心得 春瑛做了几天二等丫头。适应得还算不错。 她每日负责的就是正屋——包括正厅与姑太太、表小姐的卧房——的室内清洁,外加端茶倒水、叠被铺床。有好几次,她都无比庆幸自己曾在程大娘处历练过几个月,才能熟练地做好这一切,而且无声无息,丝毫没有惊动卧床休息的姑太太,或是看书看帐册的表小姐。青姨娘私下夸了她几回,而玲珑面对她时,脸色也和缓了许多。 不过她心里也有数,玲珑对她是有所保留的。表小姐的所有要紧差事,玲珑全包了去,存放首饰财物都没叫她沾手,只许她碰衣物、文房、茶具等寻常物件。 春瑛冷眼瞧着,心里也堵着一股气,不被人信任的感觉真不好受,她又不是自己争着抢着要当这个二等丫环的,是她们把自己提拔上来,管头管脚,比先前的悠闲生活忙碌多了,还整天被人当贼似的防着,真是佛都有火! 玲珑未免太小看人了。她眼皮子没那么浅!故宫博物馆的皇家珍品她都见过好几回呢,明朝皇后陵的首饰她也是看过图片的,霍家的古董首饰再好,还能比人家皇家用的强?她每天光是擦多宝格上的东西就够累了,才不会笨笨地揽多几样差事回来!至于姑太太和表小姐的信任什么的,那就是天上的浮云啊!又不是她的正经主人,她那么用心做什么?等青姨娘的话变成现实,她再烦恼这个问题吧! 于是她也放开了,把所有好奇心都收起,只是埋首做活,也不试图跟玲珑搞好关系,除了执行对方和表小姐的命令外,顶多只跟青姨娘和檀香说笑两句,交流最多的,仍然是十儿,最近又添了桑儿,偶尔南棋也会和她们一起做针线,只是很少说话。 看到她这样“老实”,玲珑自己倒觉得有些过不去了,说话的语气温柔了许多,还时不时教她些干活的小窍门,不过同时,对她举止方面的要求就更严了。 春瑛自穿越以来,不是在自己家或平民人家生活,就是在侯府里做小丫头,只需要小心谨慎,没有违令的地方。就没人管她的举止礼仪了。她除了稍稍收敛些斯文些,其实仍然象在现代时那样,想怎么走路就怎么走路,想怎么说话就怎么说话,想怎么吃饭喝茶就怎么吃饭喝茶,从没想过自己也有变成古代“淑女”的时候。 但玲珑的要求却非常严格,一但看到春瑛有任何“不淑女”的地方,便罚她吃白饭,甚至饿肚子。为了自己的口腹着想,春瑛只得硬着头皮装斯文,小步走路,裙摆都不会飘起来,说话也是文绉绉的,还好她曾向周念学过写毛笔字,不然恐怕表小姐还要布置功课给她呢。 玲珑有时候会私下吐lou不满:“好歹也是侍候过少爷的,难道你们府里就没人好好****丫头们?我素日瞧着,除了老太太屋里的丫头还有些章法,便只有大少奶奶院里的人知道规矩了,如今你们三少爷身边的丫头,除了lou儿姑娘识礼数,其他的都狂妄得很!我就不明白了。你们府上的爵位比我们家还要高一等呢,这底下的规矩怎会不成样子?“ 春瑛还有什么可说的?她觉得侯府的规矩已经很严了,哪里知道霍家的规矩更严?她从前觉得太太治下严苛,现在却觉得,侯府的氛围至少比霍家轻松些。 在这样的环境下,想要拖身去找三少爷或周念,都是妄想,春瑛开始盘算着,争取请上一天半天的假,回家去探望父母,顺便看看能不能联系上点染,捎个信给三少爷。 她还未想好请假的理由,秋玉便上门来了。后者是随老太太过来的,见琉璃等人都在屋里侍候,便悄悄儿跟青姨娘打声招呼,拉了春瑛一把,姐妹俩无声无息地退了出来。 到了房间,十儿不在,春瑛便拉着秋玉道:“姐姐,我一直想去看你呢,偏这几天都不方便出门,可急死我了!” 秋玉反拉她坐下:“急什么?都升了二等了,怎么还这样咋咋呼呼的?”说罢上下打量了春瑛的穿戴一眼,笑道:“委屈你了,姑太太和表小姐在守孝呢,你跟在旁边侍候,总不好穿红着绿的,明儿我就选块鲜亮的料子,给你做一套新衣裳。等你回家时好穿,如何?” 春瑛对新衣服不太感兴趣,只是跟她抱怨霍家的规矩严。秋玉听完后,也忍不住偷笑:“这是你不走运,本来霍家虽是世代书香,历代家主却都是开明人,礼数上只要不差,就不会管得太严,如今这些规矩,是姑太太嫁过去后才改的。这原是先前那位范氏太太定的规矩。自打如今这位太太进了门,那些老皇历便都改了。琉璃她们几个年纪大些的,还曾经见识过,老太太院里还有几位嬷嬷仍守着这个例呢。” 春瑛不由得自叹倒霉:“早知道是这样,我老老实实做小丫头就好了,多什么嘴呀……” 秋玉戳了她的脑门一记:“就知道偷懒!你升了二等几天,难道就没发现其中的好处?” 春瑛扭捏几下,承认了二等丫头的确有许多福利,而且周围的人也更尊重她了。 秋玉道:“这算什么?还有别的好处呢,你以后就知道了。”她凑近了妹妹,压低声音:“从前你只是做粗活,我就没多说什么,如今既然升了二等,有些话姐姐就得教给你了。” 她面授机宜。细细述说在主人身边服侍,需要注意的种种,比如主人睡觉时,走路做事声音要小;主人累了,要有眼色一点,及时送上茶水点心或劝主人歇息;夏天勤打扇,冬天勤烧炉,事事都要先于主人想到,事事为主人着想,务必让主人觉得舒适贴心……还有,在外头做客时。千万不能失礼,叫主人丢脸;主人和别人起了口角,就得帮着排解;当了长辈的面,要帮主人讨好对方,当着晚辈或平辈的面,又得时刻提点主人注意礼数…… 秋玉列举了一大堆,又点出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手脚要干净,绝不能私用主人的财物,也不能因为贪图别人的好处,而将主人的消息透lou出去。 她再三强调:“贴身侍候的人,对主子的事知道得多,也容易左右主子的想法。常有人收了别人的好处,替人办事,这也没什么,只是千万别把不该透lou的东西说出去!耽误了主子的事,可不是打几下板子就能补回来的。表小姐虽不是咱们家的正经主子,你也得把她当正经主子侍候。横竖……”顿了顿,偷偷一笑,“横竖都是一家人。” 春瑛心中咯噔一下,暗叹一声,笑着点头应了。秋玉又传授了几样心得,见妹妹受教,便提点她一句:“我瞧你的针线已经练回来了,听娘说你还打的好络子?有一样别人都不及你的本事,是极有用处的,将来凭着它,表小姐也会格外看重你。你闲时别光顾着玩儿,多练练女红。咱们女孩儿,针线是最要紧的。” 春瑛一一应了,犹豫一下,才问秋玉:“姐,我……我想找机会回家一趟,好不容易升了职,叫爹娘也高兴高兴怎么样?” 秋玉笑道:“只怕爹和娘早就知道了,不过这也好,听说最近爹在谋一个副管事的位子,正要想法子打点。我那里存了些银钱。你若回去,便替我捎一把,你有银子也拿出来吧,这是事关咱们家的大事,别小气。” 春瑛的积蓄几乎全部都给胡飞带走了,身边不过剩了几两银子的散钱,外加几样首饰,不过她还是决定把这些都拿给父亲,等他升了管事,将来拖籍也会更有希望吧? 老太太那边已经打算离开了,秋玉只得再嘱咐妹妹几句,又道:“请假的事我会寻机会跟檀香提。”便跟着走了。春瑛帮着收拾了茶具座椅,见没事可做,就回到房间整理一下秋玉所教导的东西,发现自己要学的还有很多很多…… 门被人叩响了,春瑛抬头问:“是哪一位?门开着呢,请进。” 进来的却是玉兰。她笑得很甜,拿出一个匣子:“方才我表姐随老太太过来,悄悄儿塞给我一匣点心,我听说你爱吃这个,特地拿来给你尝尝。” 她打开匣子,里头却是八个鸡油卷,还带着微微的热气。春瑛虽然心里嘀咕自己什么时候说过爱吃鸡油卷,但盛情难却,还是倒了两杯茶来,请玉兰和自己一起享用点心。又提议:“不如让十儿她们也一起来?我记得十儿挺喜欢吃这个。”其实夏荷更喜欢,那天答应了给她做几道点心,得找时间兑现才行了。 玉兰却笑眯眯地按住她道:“罢了,我方才问过她,她连个好脸都没给我。她正和南棋一处做针线呢。南棋与我素有嫌隙,每每见了,都要吵一架,何苦去招惹她?” 她们有吵过架吗?她印象中这两人好像只是相互不搭理而已。 春瑛心中更疑惑了,玉兰又拉着她说闲话,不外乎过去多有交情,相处多愉快之类的,其实两人过去接触得很少,玉兰一再反复提起,事事都记得清楚。春瑛不由得暗暗佩服她的好记性,不过还是察觉到有些不对劲,只是耐住性子去听。 不久,玉兰话风一转,便祝贺起春瑛的晋升,又恭维她服侍得好,才得了表小姐的青眼,还叹息道:“我原也想在姑太太和表小姐跟前献献殷勤的,本来我在太太院里,就是二等,不过是不会奉承,才迟迟未能升上去。如今好不容易下了决心,要在姑太太和表小姐面前挣个脸面,表小姐待我也很客气,没想到还是成不了,这都是命哪!” 春瑛有些坐立不安,勉强笑道:“这个……其实升上来也没什么……”还要守很多规矩呢,不过钱的确是多了很多。 玉兰忙笑道:“你别多心,我可没说你什么。我老实说吧,表小姐抬举的是你,比别人强多了,万一她抬举的是南棋,我岂不是要天天吃亏?” 春瑛干笑几声,移开了视线。其实南棋也没对玉兰怎么着,只不过是当她透明而已…… 玉兰喝了口茶,仿佛忽然想起来似的,一拍手:“对了!我方才听你姐姐秋玉问檀香,能不能放你半日假,你有什么要紧事要做么?怎的才进来几日便要请假出去?” 第一百四十七章 请假 春瑛没想到秋玉离开前还有时间跟檀香提起这个。忙道:“也没什么,不过是姐姐听说了家里的一些消息,让我送些新做的鞋袜回去罢了。” “原来如此。”玉兰笑道,“晚香馆其实不忙,空闲是有的,只是锦绣回了霍家旧宅,如今上房的事都要你和玲珑两人照管,哪里抽得出手来?多半是要落空了。” 春瑛心里清楚,只是秋玉这么说了,应该挺有希望,便随意笑笑,没说什么。 玉兰看了她两眼,又笑道:“你若不嫌弃,与我换班如何?实话跟你说,我今儿晚上想要回家一趟,可正轮着我的班呢,我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若你替我上了这一班,后日轮着你的班时,姐姐便替你上一回,如何?” 春瑛诧异地望向她:“这怎么一样呢?我是在屋里做活啊!” 玉兰扯了扯嘴角:“难不成你还信不过我?不过是打扫屋子,还有别人在呢。我哪里敢做什么手脚?我从前在太太院里,也做过这个,从没出过差错!” 春瑛还是觉得不妥,只是一个劲儿摇头:“不行的,叫表小姐和玲珑知道,一定会生气!” “她们不会知道的。”玉兰拉过她的手,“我方才听说了,后日靖王妃要带小世子回娘家,到时候姑太太和表小姐定会到老太太院里去,没两个时辰都不会回来。青姨娘和玲珑也会跟着去,你趁这个机会回家,吃顿饭都够了!早早儿回来,有谁知道?你那日横竖也是一个人待在上房发呆,倒不如……” “不行不行!”春瑛站起身,紧皱着眉头。霍家人从不轻易允许侯府的丫头进上房,要是她放玉兰进去,不用表小姐发话,玲珑就能吃了她! 玉兰忙抛出另一个诱饵:“求你了!只是今天晚上!我真的急着要回去!姐姐答应你,只要你帮了这一回,以后你什么时候想回家了,我都给你替班,如何?!只要有人干活,上头哪会管你在不在院里?就算不在,随便找个借口拖一拖,也不会有人起疑的!春儿……” 春瑛心中有一刻动摇了,如果真的能随时找到人替班的话,她就能得到自由活动的时间……但她考虑过后。还是摇了头:“不行!姐姐今晚想要出去,我替你班就是了,横竖我要做表小姐的鞋子,顺便看茶炉子也不费什么力气。但上头不发话,我真的不能让你进正屋。” 玉兰咬咬唇,忽然笑得很灿烂:“那好吧,姐姐就不强人所难了。其实我就是觉得你为人最好,才想请你帮忙的……哎,吃点心!你瞧,点心都放凉了,快吃吧!”仍旧亲亲热热地劝春瑛多吃一点。 春瑛一边咬着鸡油卷儿,一边悄悄打量玉兰。不是她多心,而是玉兰对于进正屋打扫这件事似乎太过热衷了,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目的。这原是自己的差使,在姑太太和表小姐都不在的情况下,万一屋里丢失了什么东西,岂不是要算到自己头上?春瑛暗暗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也不能答应玉兰。 不过玉兰再也没提过类似的请求,当晚也没请假。春瑛经过茶房,见她坐在茶炉子旁发呆,问了一句她为什么不回家。她只是笑笑说打消主意了就完事,过后也表现得一切正常。春瑛这才放下心来。 第二日,青姨娘把春瑛找了去,带着几分埋怨道:“你这傻孩子,想要回家,怎么不跟我说?还要巴巴儿地叫你姐姐求到檀香面前,再由檀香找我开口?绕了好大一个圈子!我不是说了,有事只管找我么?” 春瑛不好意思地摸摸头,小声赔礼。其实她心里还没把青姨娘真正当成是亲近的长辈,不过是跟母亲相熟却又多年不见的友人罢了,就象是现代时,老妈的高中同学似的,对方待她好,她待对方便亲近一点,但若对方叫她把自己当成是家人一样不用客气,她是绝不会当真的。 青姨娘嗔了她几眼,叹道:“罢了,我就知道你们姐妹俩还跟我生分,你年纪小就算了,你姐姐怎的也这般?请假的事我就作主了,明儿一早,你把屋子先打扫一遍,就回去吧,太太和小姐要在老太太院里消磨半日呢,用不着你,但是申时(下午三点至五点)前一定得回来。可记住了?” 春瑛欢喜地连连点头:“我绝对不会迟到的!”青姨娘笑了,拿过一个包袱:“这是我的几件旧衣裳,以后是穿不得了,胡乱赏了人。我又舍不得,索性给你娘吧。顺道给我带声儿好。” 春瑛接过包袱,见里面都是豆绿色、宝蓝色、枣红色之类的衣裳,比较鲜艳,的确是青姨娘不方便穿的,便替母亲再三谢过了。回到房间里,收拾了几样要带回家的东西,记起秋玉的话,便问玲珑讨了个给老太太送东西的差使,找姐姐去了。 到了地方,先见过老太太。她问起姑太太的饮食起居,春瑛一一答了,她也有几分欢喜:“能吃下东西就好,我昨儿见她,果然精神多了。她既爱吃米汤,怎的不开口?叫厨房做去!青鲛和檀香只要把她们主子侍候好就够了,吃食就交给底下人去做。媳妇儿——”坐在一旁的太太安氏忙起身听令:“在。”“你回头吩咐厨房,叫他们熬米汤,姑太太什么时候要吃,就立刻做好送上来。若是有谁敢有一丝怠慢,看我不扒了他的皮!”安氏忙不迭应了,便急急去安排。 老太太又问了表小姐的起居,春瑛一一答了。她便满意地点点头:“好好用心服侍吧!琉璃,拿个大赏封给她。” 不等春瑛高兴,便有丫头拿了一个垫子过来,铺在春瑛面前。春瑛眨眨眼,想起玲珑教过的“礼数”,知道这是要自己磕头谢赏,虽然心里别扭,还是乖乖磕了下去,口称“谢老太太赏”,才接过赏封退出屋子。秋玉早在外头等得心急,看见她便是一喜。连忙拉着她回房。 关上门,秋玉急急问:“回家的事可是准了?”春瑛点头,她顿时松了一口气:“檀香虽打了包票,到底心里不踏实,如今可好了。”她翻出一个包袱,从里头拣出一个蓝布小包来,顺手一倒,便倒出一堆金银锞子和首饰,有戒指、手镯、金花、簪子,还有些零零碎碎的珍珠宝石之类的。 春瑛一看,就认出其中几样是秋玉平时戴惯的,忙问:“这是姐姐积攒的东西?用不着拿这么多回去吧?姐姐就不留几样?” 秋玉道:“我还有呢,用不着这么多。我打听得爹的新差事有眉目了,家里正需要钱去打点。这一年里,因为家里花费少,我也没往家里送银子,自己攒起来置了些首饰,连同主子们赏的,有七成都在这里了。你拿回去,跟爹娘说,让他们放心使,首饰尽可以拿出去当,只是别贱卖了。”她拿起一个珍珠戒指:“比如这个,这不是寻常珠子,原是北边儿的清国皇家御用的,叫什么东珠,有一回王妃娘娘回来看老太太,见我侍候得好,便随手赏了我。上面没什么印记,也不是忌讳的东西,可要是当成寻常珠子,几两银子卖了去,可就吃大亏了!” 春瑛又产生了一种时空交错的感觉,忙晃晃头,推道:“虽然上面没有印记,可要真是靖王妃赏的,姐姐叫爹拿去当了。回头别人问起来,岂不尴尬?这种东西姐姐就留着吧,这里也有几十两银子了,再添上家里的,怎么也够了吧?” 秋玉想了想,便依然收起了几样贵重珠宝,其他的都包好了交给妹妹,又翻出几双新鞋。 门忽然开了,纹玉走了进来,后头还跟了两个面生的丫头。她们一进门就把门关上了,又去关窗子。秋玉忙问:“这是怎么了?”看了看其中一个面生的丫头:“默儿怎么会来?” 那叫默儿的丫头抿嘴笑了笑,没说话,另一个丫头便道:“有外头的男人进来给老太太请安,上头叫丫头们回避呢。她没处去,便跟纹玉姐姐和我一起回来了。” 秋玉有些诧异:“是哪家的少爷?默儿,你主子呢?” 默儿细声细气地说:“大少奶奶到后堂回避了,我原是在廊下候着的,进不了屋,只好求纹玉姐姐帮忙。”她悄悄打量了春瑛一眼,春瑛冲她笑了笑,她便抿嘴笑着算是回应了。 纹玉跟春瑛打了声招呼,便坐到床边:“并不是本家的少爷,我估摸着,大概是老爷在外头新招的门客什么的,老太太听说是旧识,便召他来说话。”她皱起眉头,叫住另一个丫头:“彩鹊儿!你这是做什么?!” 彩鹊儿正把窗子撑起一条缝儿,偷偷往外看,闻言回头笑道:“我不会叫人看见的,好姐姐,你就让我看一眼。你难道不想知道,老太太特地召来的人,长什么样儿?” 这话说得屋里的人都起了好奇心。春瑛心中一动,生起一个念头,咬咬唇,便凑了过去:“他进来了吗?也让我瞧瞧?”秋玉皱眉,扯了扯她的袖子。 “等会儿……来了!”彩鹊儿占据着有利位置,不肯让开,“咦?长得挺体面的,就象戏文里说的,一表人材呐!默儿,快来瞧!” 默儿抿嘴笑笑,依言探头瞧了一眼,便迅速缩了回去,点点头。纹玉又好气又好笑地戳着彩鹊儿的脑门,骂道:“你自己脸皮厚,别带坏了默儿!你当人人都象你呀?没脸没皮!” 彩鹊儿撅起嘴:“我就不信姐姐不想知道!听说这人是住在府里的,咱们认一认长相也是好的。省得见了面不认得,把人家少爷认成了小厮,叫人家笑话咱们没眼力!” 这话把纹玉和秋玉都说动了,依次偷看了一眼,缩回头后,都没说话。春瑛心急,忙伸头过去瞧了,果然正如她猜的那样,就是周念! 周念一身青布衣,头戴方巾,站在院中,低头瞧着地上,目不斜视。一个婆子在旁边候着,不一会儿,另一个婆子从屋里xian帘子走出来叫道:“老太太让你进去。”他才鞠了一躬,略整整衣冠,便抬脚往屋里走。两个婆子迅速跟了上去。 春瑛正想瞧得清楚些,彩鹊儿便把她推到一边:“你瞧了这么久,该换我了!哎呀!他怎么走了?是进屋里了么?” “是,他进去了。”春瑛深吸一口气,转身回来,见秋玉望着她若有所思,有些不自在:“姐姐瞧我做什么?” 秋玉笑笑:“没什么,只是……想起一个人……”顿了顿,她换了语气:“这人我听说过,也不是什么少爷,听说是侯爷从前一个旧相识的儿子,那位旧相识犯了事,夫妻俩都死了,只余这一个儿子,被没入官中为奴。侯爷顾念旧情,花了好多年功夫打听,才知道了他的去处,便想方设法将人弄回了京城,如今就在咱们府里当差。” 彩鹊儿忙问:“那他也跟咱们似的,是与人为奴了?不过他是官奴……岂不是比咱们家生子儿还不如?” 春瑛忙道:“这样比就没意思了,他毕竟是侯爷老朋友的儿子,我看侯爷也未必会让他做下人的活,你要是瞧不起他,可没什么好处。” 彩鹊儿白了她一眼:“我不过是随便说说,哪个理你?”说罢便冷哼一声,走到另一边的床沿坐下,撇开了头。 秋玉脸沉了沉,笑着对春瑛道:“趁着这位爷进了屋子,你赶紧走吧,不然也不知道几时能出去呢,姑太太和表小姐只怕还等着你去侍候。” 春瑛更希望留下来等周念,不过秋玉这么说了,她也不好再留,忙拎起包袱,跟纹玉和默儿打声招呼,便告辞离去。 外头院子里静悄悄的,一个人影都不见,只是每扇窗后都隐隐传来窃窃私语,春瑛忍住笑意,匆匆低头迈出院子,才走到拐角,便冷不防被人一把拽到路旁的树丛后,吓了一大跳,正要喊人,却被紧紧捂住了嘴,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别叫,是我!” 她冷静下来,挣开一看,原来是三少爷。 第一百四十八章 路老爹的新差事 春瑛迅速扫了周围一圈。后退两步,福身行礼:“三少……” “得了!”三少爷李攸有些不耐烦,警惕地左右望望,“趁现在没人,我有话要嘱咐你,听好了,别cha嘴!” 春瑛忙束手低头作倾听状。李攸便道:“你方才也瞧见了吧?念哥儿回来了,他如今被调进咱们府里,就在前头外书房里做小厮。当然,这只是在外人面前的说法,实际上当然不会委屈他的。他回来有些日子了,总念着要见你,我就是来跟你说一声,什么时候能抽空去见他?” 春瑛忙道:“我刚才请了假,明天早上回家,申时前回来。到时候方便见面吗?现在……表小姐升了我做二等丫头,在正屋里侍候,出门没以前那么容易了。” 李攸皱皱眉:“怎么就升上去了?那可不好办,二等丫头回家,行踪是瞒不了人的。” 春瑛不太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只见他皱眉想了一会。才道:“罢了,我记得你家搬了新院子,位置挺kao近园子的吧?还记得去年念哥搬离竹梦山庄后住的屋子么?”春瑛忙点头,他便继续道:“那间小屋旁的角门,通往后街的几个旧院子。念哥就住在其中一间,那一带没别人住了,三清又住在侧门的小屋里充作看门人,不会有人看见的。你算准时间,吃过饭便提早动身,只对人说你要直接从园门进来,趁机去见他一面吧。” 春瑛张张嘴,还是点头应了。李攸仿佛松了口气似的:“我真不明白念哥为什么一定要见你,总之,我是完成他的托付了,只是有一件事,我要提醒你。”他重新严肃起来,两眼直盯着春瑛:“你从前没见过他,也不认识他,如果被人看见你们碰面,绝对不许说出他曾经在府里住过这件事!连你的父母至亲也不能说,知道吗?!” 春瑛连连点头。她不是傻蛋,怎么会犯这个错呢? 李攸终于满意了,再看一眼周围,才一边嘀咕:“你这丫头,怎的偏偏就挑这时候升二等……”一边掸掸袖子,往大路上走去。 春瑛实在不懂三少爷为什么要在她的升职问题上纠结,她在原地等了好一会儿。等到三少爷的身影完全消失,又有人影朝老太太院子的方向走来,才离开了树丛,返回晚香馆。 第二天一早,她早早便起床梳洗好,非常迅速地完成了正屋的三分之一清扫工作,而这时候,表小姐才起床。等到姑太太与表小姐母女俩都梳洗完,吃完早饭,再叫来软轿,抬着姑太太慢慢往老太太院里去,她才非常干净利落地把剩下的活也干了。 玉兰站在门外掂起脚尖往屋里探看,见状干笑道:“我当妹妹为什么不在意呢,原来是练就了一双快手。” 春瑛笑了笑,最后把书案上的文房四宝都收拾整齐,才关好门窗,离开正屋,留下玉兰一人悻悻地盯着门发呆。霍家带来的一个婆子拿着针线箩,往门槛上一坐,便忙活开了,还好整以暇地朝玉兰咧咧嘴:“姑娘傻站在这里做什么?”玉兰差点被呛着。只得低头走了。 春瑛提着包袱一出二门,就明白三少爷昨天那句话的意思了。由于她升了二等,按侯府的规矩,回家是要有一个婆子驾小马车接送,外加一个小丫头跟班的,秋玉和曼如回家时也是这个待遇。 二门上的婆子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春瑛,一边殷勤地要替她拿行李,仅仅是等马车从车棚驶过来的那点时间,她们也要拿张条凳出来,争相用手帕擦了又擦,然后请春瑛坐下歇息,又问她要不要吃茶。 春瑛有些被惊着了,她几时被人这样殷勤招待过?活象她是五星级大酒店里最尊贵的顾客似的。还好,她的惊讶只持续了一小会儿,便淡定下来了,很有气质地(她自觉如此)拒绝了条凳和茶水,随便挑了个看上去挺老实的婆子驾车,又任由对方为自己叫了小丫头,便上车起程往后街方向扬长而去。 这一段行程其实很短,从奴仆出府所走的侧门到后街,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一路上的风景俱是看惯了的,春瑛便坐在车里闭目养神。陪她回家的小丫头年纪只有八九岁大,却是一派天真烂漫,时不时挑起车帘往外瞧,一脸恨不得马上跳下去的模样,根本没法安静下来。 好不容易到了家,春瑛下得车来,往家门方向走了两步,察觉到婆子和小丫头都跟在后头。眼珠子一转,便从袖里摸出一块碎银子,塞到婆子手里,笑道:“今日辛苦妈妈了,我想跟家里人好好说说话,吃顿饭,完了便自己回府,您就先回去吧?” 那婆子脸上一喜,又有些犹豫:“这……好象不合规矩吧?” “怎么会呢?”春瑛笑眯眯地说,“方才回来的路上我就在想,这特意绕了个大圈,还要劳动妈妈们为我备车,实在是罪过。其实我家不远处就是花园的角门,我索性从那里走,直接就能回去,省了脚力,又不兴师动众的。妈妈得了空,也能回家去瞧瞧不是?” 那婆子心动了,只假作推拒一番,又嘱咐小丫头好好服侍,便头也不回地驾车走了。那小丫头撅起嘴,恋恋不舍地望了望西街口的方向。春瑛立时便发现了,塞了十个铜板过去:“你叫亭儿是不是?我家就在这里。我要进去了,你要回家去看看么?我这里用不着人侍候。” 亭儿大喜:“谢谢姐姐!”便乐呵呵地接过铜板,蝴蝶一般往西街口飞了过去。 春瑛把人打发走了,才抱紧了包袱,回身敲响家门。 路妈妈见了女儿,又是意外又是高兴,见到大女儿捎回来的财物,就更高兴了:“东西来得正是时候!这对镯子……还有这两个戒指,我晚上就给十儿她娘送去,你爹这回的差事,还要kao她多说好话呢。” 春瑛正抱着弟弟教他数指头。闻言一脸讶然:“怎么跟十儿她娘扯上关系了?这种事不是该找小陈管事么?” “小陈管事面子再大,也不能事事说了算。”路妈妈将首饰小心收起,“府里的总管还是姓王的,我请十儿她娘回本家帮着说项,总有七八成机会。” 春瑛皱皱眉,不太相信十儿的母亲对王总管一家的影响力,便问:“爹要争取的到底是什么职位?” 院门吱呀一声又开了,路妈妈顾不上女儿的问题,跑出去迎接:“回来了?春儿今日也回来了呢,中午咱们一起吃饭。” 春瑛忙笑道:“爹,身体怎么样?可别把自己累坏了呀!” 路有贵笑呵呵地走过来:“没事儿!才办完了一件差事,管事叫我在家歇两日,我不会累坏自己的。”又从女儿手里抱过儿子,问小虎今日做了什么。 春瑛忙倒茶上点心,与父母说了一番近日的经历,以及升职的过程,便又提出了刚才那个问题:“姐姐说爹的新差事有眉目了,究竟是做什么?” “就是侯爷跟前的长随!”路妈妈一脸兴奋地道,“侯爷身边的人,就算是洗马桶的也比别人体面!你没瞧见那个黑老七,不过是替侯爷赶车,整日嚣张得跟个大爷似的!你爹又能干,又忠心,到了侯爷跟前,一定能出人头地的!” 春瑛一听便皱眉头,近身服侍,在侯府众人看来,的确是体面活,但也意味着更大的约束和责任。她问:“爹不是一直跟小陈管事办差的吗?怎么会调到侯爷跟前去?” 路有贵正想开口,又被妻子打断了:“这说来就话长了!前些日子,侯爷太太要派几个人到南边去,大概是南边庄子上的人不中用,要换人。这可是肥差!结果这些好差使都被那几家的人霸占去了。”她着重突出了“那几家”这三个字,“不过也幸好他们抢了这些肥差,就把原本的位置空了下来。侯爷身边有两个缺,大家伙都抢疯了!我劝了你爹好几日,他才肯对小陈管事开口。若是早一些,只怕已经成了呢!” “得了,瞧你那得意样儿!”路有贵白了老婆一眼,才对女儿道,“这差事我原本是不肯的,在主子身边虽体面,到底太累了,又不知会不会被派到外地去,就象你二叔从前,一年里也没几个月是在家里过的。你姐妹俩都在府里,小虎年纪又小,我哪里舍得出远门?” 这话说得路妈妈有些不好意思,拍了他一记,才把抱过儿子,转身进了耳房。 春瑛带着几分犹豫道:“其实……换新差事也好……至少收入会多一点……不过除了这个缺,就没别的位置了?”不是说派去南边的有“几个”人? 路有贵笑道:“当然有,还有一家绸缎庄和一家首饰铺子,另有两处田产,都是府里的产业。我原本想着,如果能争到两家店铺的掌柜之位,在外头也算是出人头地了,至少平日没人管束,银子又不少。那家首饰铺子原本的掌柜,常与小陈管事一起吃酒,听口风,他家虽不如卢家体面,银子却比卢家挣得多呢。可后来你娘劝我,在外头执掌一处产业,固然是自在,可要是做生意赔了,我便要倒霉,更何况接手人家管了好几年的铺子,亏空什么就够烦人的了,万一有人在主子面前恶言中伤我,我该如何是好?”说到这里,他目光就有些黯然:“当年你太爷爷……不也是这么着……” 春瑛默然,过了一会儿,才道:“爹说得有道理,可是……在侯爷面前当差,也不是什么轻松的活。随时都有可能挨骂挨打不说,对主子的心意揣摸得差些,就有可能挨训!成天鞠躬哈腰的,难道不气闷吗?爹刚才也说了,这个差事……是体面……”她撇撇嘴,内心并不认同这一说法,“可是随时都有可能被派外差,身不由己,先前爹去了江南大半年,我又住在二叔家,娘一个人带着弟弟在家,好不凄凉。” 路有贵叹道:“那有什么法子?咱们家生子,难道还能自己做主?哪个差事都是有利有弊的,况且我未必真能抢到手,如果这回没轮到差事,你爹我仍要继续打杂呢,只盼着小陈管事别忘了答应我的副管事之位。” 春瑛转念一想:“难道就没别的差事了?爹刚才不是说……有两家铺子和两处田产吗?” “两家铺子都有十几个人抢,田产略差一些,顺义那处大田庄,总共有四五十顷地,又离京城近,便有三四个人争,但河间府那处小些的田庄,不过二三十顷,又都是中下等田地,离京城太远,就没人去抢。听说那里一年也没多少出产,村子倒是很大,人多,有市集又有学堂什么的,不过银子少了,那些人也不希罕。” 春瑛眼中一亮:“就是这个!” 第一百四十九章 灰心 路有贵愣了愣:“你说什么?” “就是这个小田庄!”春瑛不自觉地身体前倾。语气里带了几分急切,“没人抢又离得远,不是最好不过了吗?所谓山高皇帝远,卢叔卢婶的日子过得这么滋润,就是因为西山庄子离侯府远,老太太、侯爷和太太都不去管,每年只问出产就算了,其他事都由他们夫妻俩做主。本来顺义那个大田庄也很好,可是爹说有好几个人抢,即使抢到了,也会被人掂记着。倒不如咱们家把那个小田庄抓到手,然后找机会全家搬过去……” 她想过很多拖籍的办法,但父母不赞同,她又有什么法子?再熬几年,等父亲熬到了大管事职位,或许会寻求更上一层,拖籍出去,但那时她和姐姐也过了婚配的年纪,天知道上头那些人会把自己配给哪家的阿猫阿狗?在现阶段,她能做的,就只有在规则许可的范围内。尽可能少受高位者的奴役,不让他们太过影响自己一家人的生活了。如果父亲能够成为独当一面的田庄管事,而自己一家又能成功随他搬到田庄里生活,那么除了每年回府报告经营状况与上报出产外,就不需要在侯府里执役,她们姐妹的婚姻也可以不受侯府支配。等弟弟再大两岁,就让他在那个田庄的学堂里接受教育,将来再想个法子拖籍…… 春瑛咬咬牙,这是她能接受的底线了,赎身比她预想的要困难得多,而得不到家人的支持,更让她沮丧。 路有贵眉头大皱,盯着女儿看:“春儿,你是不是……还在想着拖籍的事?” 春瑛心中一惊,张张口,便闭上了嘴。她不否认这一点,与母亲相比,父亲也许能更理智地倾听她的想法。 路有贵明白了,闷头喝了口茶,另一只手的食指在桌面上轻轻敲着,半晌才道:“我就知道你还没打消这个主意……也不知道你小小年纪,怎会几年都抱着这个念头不放的。你是看你卢叔当了田庄管事,就能拖籍,便想叫我也这么做吧?不去抢顺义的庄子,是怕你爹我抢不过人家?” 春瑛稍稍冷静了些,重新坐回原来的位置:“我……我也是为了家里好……一直为人奴仆,事事都不由己。哪里比得上自己当家作主?” 路有贵叹道:“为人奴仆又如何?你当出去做平头百姓,就一定有安乐日子过了?你二叔跟我说过你在外头这一年的情形。那个姓胡的皇商小少爷,一被赶出家门,就落魄得连我们都不如,你跟他出去卖东西,不是还被官家子弟欺负么?若不是三少爷偶然遇见了出手帮忙,你要怎么办?平头百姓……哼,平头百姓一样做不了自己的主!” 春瑛急急辩道:“那是遇上了不怀好意的人!只是偶然……” “外头的坏人多了去了,你怎知道咱们家不会遇上?” “那……卢婶家里拖了籍,不也过得很好……” “他们那是主子恩典!”路有贵重重将杯子放到桌面上,“说是拖籍,不过是给他家儿子一个前程!其实仍象原来似的,做一样的事,当一样的差!你当他们家就能自己做主了?!快给我打消了这个念头,叫人知道了,必要编排你有背主之心!到时候我们一家子都要被你连累!” 春瑛眼圈一红,咬着嘴唇起身回了自己的房间,越想越觉得委屈,不一会儿视野就模糊了,几乎要掉下泪来。 有人xian开帘子走进来,春瑛听到动静。知道是父亲,便扭头过去不让他看到自己的脸。路有贵盯了女儿一会儿,叹息一声,放缓了语气道:“好了,闺女,我知道你心里是想着让家里人过得好些的,你是经过了先前的事,生怕以后会再吃亏,所以想早早拖身出去,是不是?” 春瑛听到他这么说,眼泪终于忍不住要掉下来了,扁着嘴抽出手帕一把擦了,泪水却止不住地不停往外冒。 “你这孩子……”路有贵无奈地道,“你当你爹我心里就没想法么?若不是家生子的身份,当年咱们老路家那样的富贵,京里各大商铺的东家,见了面也要称你太爷爷一声老爷子,可一夜之间,就全变了样,你太爷爷死了,只拿一张破席子卷了草草埋葬,你爷爷更是连祖屋都没保住,全家人天天被人耻笑欺侮……可这都是命啊!谁叫咱们家祖上就是侯府的家奴呢?!” 他叹了口气,回想当年,也有些哽咽,“可是……出了一趟外差,一路上看的世面多了,爹心里也有几分庆幸……若不是生为侯府的奴仆,咱们还要为一日三餐奔波劳碌。遇上灾年,连命都不知能不能保住,你们姐弟三个没了依kao,说不定就要流离失所,仍旧是被卖身为奴的下场!那时候还未必有侯府这样的好人家愿意收留你们呢!” 春瑛一边听,一边慢慢转过身,看着父亲,吸吸鼻子,道:“我们不会那么惨的……我们可以找一个富庶的地方,做点小生意,爹那么能干,咱们不怕赚不到钱,等弟弟大了,考个功名,咱们也能象别人家那样,过得快快活活的……” 路有贵闻言失笑:“你也太看得起你爹我了,你以为真是爹能干么?别人愿意跟爹打交道,不过是看在侯府的面上,若没了侯府,爹什么也不是!” “不会的!”春瑛忙道,“小飞哥不是侯府的人,背后又没有kao山,还是一样能赚到钱。若不是他哥哥从中作梗,他早就开铺子了!” “可他没开成。”路有贵打断她的话,“就是因为他没有kao山,不是么?他但凡有点依仗,也不会怕他哥哥。胡家算什么?不过是区区皇商,从前爹在大门上当差的时候,遇见来上门拜访的客,哪个不能把他家象蚂蚁似的掐死?你二叔这两年不得志,也没把胡家放在眼里。可就算胡家什么都不是,欺负一个平民百姓还是不在话下的。外头多的是这种人,你没有依仗。下场只会更惨!” “那是因为他哥哥有心把他赶尽杀绝!”春瑛不服气地道,“枪打出头鸟,有钱有势的人,只会欺负妨碍他们的人,或是有钱无势的人,咱们安心做小老百姓,有点小钱,自己能过好日子就行,又不求出人头地,人家为什么要对付我们?如果没有依仗就没法活下去的话,外头的平民百姓岂不是通通要撞墙了?!既然人家能过得,我们为什么过不得?!” “你……”路有贵急得直跺脚,“这世上就有人平白无事看你不顺眼,要折腾得你全家都过不下去,你又能奈他何?!到时候你就知道后悔了!”见女儿一脸不平,只得无奈地道:“别再胡思乱想了,如今这样不好么?爹求个好差事回来,家里不愁吃不愁穿,遇上天灾人祸,自有主子们挡在前头。咱们啊,还是安安心心过日子吧!” 这场谈话就这样无疾而终,春瑛有些灰心了。就算她再渴望拖籍,得不到家人的支持,也是没用的,难道要丢下他们自己争取自由身吗?可是父母还是父母,姐弟还是姐弟,她跟家人是不可分割的。 也许过去落魄时,父亲曾有过拖籍的想法,因为那就代表着能离开原来的环境,争取更好的未来。可是现在,父亲有了好差事,身份地位提高了,手头的钱多了,家里换了大房子,日子越过越好,他便开始犹豫,不想放弃这种安定的生活。他毕竟是在侯府后街长大的。家生子的思想观念根深蒂固,又怎么能理解春瑛对“自由”的重视? 春瑛闷闷得,在房中发了半天呆,路妈妈催了两回,她才醒过神来,去厨房帮忙。吃过午饭,按照约定她该回去了,告别时,看着父亲,她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没忍住:“爹……就算不为了咱们方才说的那件事,我还是觉得你求个外头的管事之位更好……留在侯爷身边当差,说是体面,其实也有很大风险,主子不定什么时候发火,就会拿你出气了,吃板子还是小事呢!在外头当差,主子没事不会想起你来,即便想起了,也不能立刻打你板子……”顿了顿,压低了声音,“说句难听的话,如果府里出了什么事,在外面逃起来也容易些……” 路有贵脸色一变,路妈妈便先开口了:“你这孩子说什么傻话呢?!府里会出什么事?!多少人都抢着到侯爷身边侍候,你却叫你爹让贤?!哪有你这么笨的人?!” 春瑛低头,摸了摸弟弟的小脸。小虎咧嘴朝她笑笑,伸出三个手指头来,结结巴巴地说了句:“三三……得九……”却是她刚才教的乘法口诀。 春瑛抓住他的手,转头对父母道:“爹,娘,小虎今年三岁了,也该开始学点东西,他连数数都不大会呢。你们都是能写能算的人,怎么不教他一教?他这么大的人了,成天只知道玩布老虎,就算是为了他的将来,也不能让他荒废了时光呀?” 路妈妈没好气地抱起儿子,见他袖口黑了一圈,便轻轻拍了他脑门一记,骂道:“又擦哪儿了?!不是叫你不许弄脏吗?!”接着转头对女儿道:“你说得容易,我认的那几个字早就忘光了,你爹又不得闲。何况数数这种事儿,过几年不用教就会了,他又不用陪小少爷读书,认字做什么?认了几千字,也考不了秀才!” 春瑛抿抿嘴:“青姨娘说,过两年就让弟弟去陪霍家小少爷读书呢,不管这事能不能成,弟弟多学点东西总是好的。就算是长大了看大门,也要懂得看拜帖呀!” 路妈妈眼中一亮,正要问个清楚,就被路有贵拦住了:“霍家小少爷的事不与我们相干,这事儿以后再说。春儿,你的话爹都听懂了,你在府里就好好当差吧,别挂念家里。新差事……爹心里有数!” 春瑛看向他的眼睛,他却移开了视线,拿起一个包袱塞过来:“你娘给你做的几样点心,还要你二叔送来的地瓜干,拿去送其他丫头吧。” 春瑛有些失望地接过包袱,默默地转身离开了家。 出了门,向左拐,走大约五六十米路,就是一处比较偏僻的胡同口。这里过去是侯府数个家生子家族的居住地,现在这些家族有些被派到了外地,有些已经没人了,也有些被全家转卖,或是象过去的路家一样迁到其他院子里,胡同里几乎没有了人烟。春瑛刚从二叔家搬回来时,也曾经来这里探过险,当时曾怀疑过这里的角门就是周念与三清暂住的那处小屋旁的园门,深深懊悔没有早些知道新家离自己如此之近。 春瑛站在胡同口,两头望望,正想迈步过去,便听到身后有人唤她:“姐姐!路姐姐!”她脚下一顿,回头看去,居然是陪她一同回家的小丫头亭儿。 亭儿一手拎着个小包袱,一手拿着一支冰糖葫芦,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笑道:“姐姐要回去,怎的不跟我说一声?要是让赵大娘知道我没跟姐姐回去,一定要骂我的!” 春瑛眨眨眼,扯出一个笑:“没事儿,我不是说过你可以自己回去的吗?” “可是赵大娘说……” “别管赵大娘说什么了,不过两步路,你要跟就跟来吧。”春瑛拿定了主意,转身往胡同里走,亭儿忙闭了嘴跟上。 春瑛平静地经过几扇门,留意到最kao里的一扇是没有加锁的,她摒住了呼吸,继续不动声色地往里走,在角门上轻敲几下,门便开了。 三清那张脸从门后lou了出来,吓得亭儿尖叫一声。长时间不见,春瑛也有几分心惊胆跳,勉强挥手打了声招呼:“你好……那个……我们要从这里进去……”她迅速瞥了亭儿一眼,希望三清明白自己的暗示。 三清微微一笑,让开了路。春瑛反手扯住亭儿,直接往里走,一直走到湖边,才对亭儿道:“你瞧,咱们这不就回府了吗?你是在哪里当差的?可要我指路?” 亭儿拍拍胸口,道:“没事儿,我在二门上呢,我认得路的,先去厨房那头,然后再绕到前院去!”她左右望望,有几分心动。 春瑛笑道:“那你去吧,我也要回去了,顺便采几朵花给青姨娘cha瓶。” 亭儿干脆地应了,便呼啦一声奔向远处的花海。春瑛眯眯笑着,慢慢走向旁边的树丛,趁她眼错不见,躲到了大树后头,等到她离得远了,才返身往回走。 回到角门边时,三清早已等候多时了:“回来了?” 春瑛笑笑:“你还在这里住吗?那念少爷……” 三清咧咧嘴:“少爷说能行,有事会找我。” 春瑛点点头,从怀中包袱里抓了一把地瓜干给他:“请你吃,很甜的。” 三清接过地瓜干,耳根有些发红:“谢……”春瑛笑了,打开门往外走。 没有挂锁的院门就只有几步之遥,春瑛一步步走近,心跳忽然加速起来。来到门前,轻轻一推,门便开了,挤身进去,反手关门,院中一片寂静。 这是一处普通的四合院,格局与路家所居的院子相似,两侧厢房俱老旧不堪,唯有正屋经过整修,乌瓦白墙,十分清雅。庭前种着几株老桂与一株三四米高的枣树,风轻轻吹来,枝叶便沙沙作响。 “是春儿来了么?”屋里传来一道男声,仍旧如记忆中一般温和、淳厚,接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带着几分消瘦,与淡淡的微笑,开口叹道:“总算把你盼来了。” 春瑛忽然觉得鼻子一酸,便蹲下身去,抱膝哽咽失声。 (看在我今天发奋的份上,投我一票粉红吧~~~) 第一百五十章 安慰 春瑛擦干脸上的泪痕。小心抬眼看了看周念,见他仍旧一脸微笑地看着自己,耳根便有些发热,小声说:“对不起,我失态了……” 周念摇摇头:“不要紧,坐吧,咱们好好说说话。”然后转身回到房间中央的书案旁,拉过一把椅子坐下。 春瑛心不在焉地直接往旁边的椅子上坐了,却忽然顿住,犹豫着是不是要站起来,重新找个脚踏坐,周念已经先开口了:“自打你被送出了府,我就一直在担心,不知你在外头过得如何,不过攸哥儿说当时派了最妥当的一个家人去办,想来你应该过得还好吧?” 回想起来,那段日子过得好不好,还真是很难说,但春瑛承认在府外的这一年,大半时间里还算是愉快的,便道:“还行。我起初是在太太娘家名下的一家店铺里住,那里的掌柜人很好,后来我跟二叔回他家住了大半年,有一个……邻居,做些脂粉首饰的小生意,偶尔替人牵线做中人,我从旁相助,也挣了些零花钱。” 周念笑道:“听起来不错,你打从前开始,就一直很热衷于攒银子,想必把全家人赎身的银子都攒够了?” 春瑛勉强笑笑:“原本是够的,现在……就算有银子,我爹娘不肯点头,也是没用。” 周念有些诧异:“你爹娘不肯么?”他有些了悟:“方才……你这样伤心,可是因为这个缘故?” 春瑛听了,眼圈又开始发红:“我爹现在得了重用,觉得留在府里更好,又怕出去了会遇上许多困难……我知道,拖籍离开,以后就要kao自己家人想办法谋生了,不象在侯府里,吃穿都不愁……可是自由民和奴仆,毕竟是不一样的……” 周念柔声劝道:“你爹的想法也有道理,他也是想让家里人过得安稳些吧?” “我知道……”春瑛扁扁嘴,“可是出去了,未必就不能谋生呀?以前我们家穷的时候,他偶尔会给人做中人。赚个辛苦费。我出去这一年,帮那个邻居小飞哥做生意,认识了好些外地客商。他们一年都要来京城贩几回货的,我知道他们的名字来历和落脚的地方,他们也认得我。就算爹找不到工作,光kao这些客商就足够糊口了……”石掌柜那边的人脉也是可以利用上的,即使父亲不如小飞哥口齿伶俐,每年挣得的银子打个对折,也有几十两,足够他们全家过上小康生活了。 周念想了想,问:“这些话……你没告诉你爹么?” “提过一点,可是没用!”春瑛吸吸鼻子,“我爹就认定了,没有kao山,在外面会被人欺负,日子没法过下去……我真拿他没办法了,总不能丢下全家,一个人想办法拖籍吧?!” “为什么你定要执着于此事呢?”周念沉吟片刻后,提出了这个问题,春瑛听了一愣:“因为……因为我想要自由,不想让别人决定自己的未来。” “那也不一定要拖籍啊?”周念道。“高门大户里的管事们,与寻常奴仆相比,要多一份体面,有许多事都可以请主人开恩,容他们自主行事。你方才说,你爹如今得了重用,想必在主人面前说话也有份量了吧?为什么你仍旧……仍旧坚持要拖籍离开呢?而且还很急切?” 春瑛怔了怔,冷静下来细细回想,答道:“因为我很着急……我爹现在还算是得重用,可是连管事都没正式升上去,就算当了管事,也只是小管事,离那些大管家还差得远呢,谁知道主人会不会听他的话?要等到他有足够的体面能自主行事,不知要等多少年……我年纪小,还等得起,可是我姐姐今年已经十七岁了,眼看着就是配婚的年纪,天知道她会被配给什么人?万一那是个混蛋,岂不是一辈子都毁了?就算是个好人,也极有可能是府里的家生子,那将来就算我们家成功赎身出去,姐姐却还是奴婢,她生的孩子也是奴婢……难道我能抛下她吗?” 她吸吸鼻子,继续道:“还有我弟弟……他今年只有三岁,可是姑太太家的青姨娘已经发话,要他两年后去陪霍家小少爷读书了。青姨娘也说过要我们全家过去服侍霍家人的话,这叫我怎么不担心?霍家待家中奴仆好不好?他们将来会不会放人?我对他们一点都不了解!而我自己……我现在不在浣花轩了,在晚香馆侍候霍家表小姐。我不知道自己会侍候她多久,是不是要跟着她出嫁?我见过别人一家子都待在侯府,可女儿却随小姐出嫁到了别处,青姨娘以前也是侯府的丫环,自打随姑太太出嫁,十几年都没回过家,自己还当了小妾!全家人去世了,她也没能回来看一眼……我心里害怕……所有的事都不是我能控制的……我不想跟家里人分开……也不想被别人安排自己的未来……”她垂首低泣,手中的帕子已经扭成了麻花,心中的恐惧却越来越大,总觉得这些假设很有可能会成为现实。 一个阴影罩在她头上,她抬头一望,原来是周念,递过一块干净的布帕,柔声道:“别哭,你不会遇上这些不幸的事的。” 春瑛接过布帕,小声说了声谢谢,咬咬唇,抬头道:“你怎知道不会遇上?侯府里到处都有这种事,光是我们家相熟的邻居,就有好几家的男人在外地当差,也有两家的女儿陪靖王妃出嫁了,一年都未必能回一趟家。我爹的上司小陈管事。他亲叔叔和堂兄弟就仍在太太娘家为奴,一家子分在几个地方,这种事多了去了……”她欲言又止,想到自己家就算赎了身,二叔却是要跟大少爷走的,也算是骨肉分离了。 周念淡淡一笑:“这些事都是由侯府的主人决定的,不是吗?攸哥儿就是侯府将来的主人,只要他发话,你还怕什么呢?” 春瑛心中先是一动,但又很快摇头:“他现在还是个小孩子呢,事事都要听侯爷太太的主意。等到他当家作主,不知还要几年。” “那我总不是个孩子了吧?” 春瑛愣住:“你?” “就是我。”周念笑着端坐回原位,“你忘了当初我答应过你的事了?等我家平了反,攸哥儿便会将你一家送给我,届时我不但不会干涉你全家的事务,你们想要拖籍,我也会爽快点头的。” 春瑛心中一阵惊喜,她怎么就把这件事忘了呢?忙道:“对、对!你答应过我的!”她相信周念不会违约,心中顿时松了口气,但又马上紧张起来:“那……念少爷,你家里几时能平反?我记得你离开侯府前,就已经有好消息了吧?” 周念笑着点头:“已经有两位大人得到了平反,他们都是家父生前的知交,想必好消息已经不远了。侯爷让我稍安勿躁,静待时机。” 春瑛面lou喜色:“那可太好了!”说罢又有些惭愧:“对不起……我好象一直在说自己的事,却忘了问你过得如何了……” 周念没有生气,眼神却有几分黯然:“我?也没什么,你出府不到一个月,我就离开京城了……先是到了山东边界……侯爷打通了门路,把替换我的人救出了盐场,打算在路上换回来……”他顿了顿,低头沉默了一会儿,才继续道,“那人……已经被折磨去了半条性命,大夫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让他活着支撑到约定之处……我从没见过这么消瘦的人!一想到若不是侯爷相救,我今天就是那个模样,甚至有可能支撑不了这么多年!而那人……本是无辜稚子,为了孝道才自愿做了我的替身……进盐场不过三年,他父亲便去世了,他却还要在那里苦苦挣扎……临去之时,也只求再见家人一面……” 他眼圈发红,声音颤抖,似乎有无尽悲痛埋藏在心中,却不能发泄出来。春瑛也跟着红了眼圈,忙把那块布帕递过去。他挤出一个勉强的笑,接过了帕子。才继续道:“可惜他没来得及,还好侯爷的人带来了他家人的消息,说他母亲嫁了个河间府的木匠,又生了个儿子,日子过得还好,他妹妹在三年前嫁给一个小商人,已经有了一儿一女……他是笑着闭眼的,还向我道谢,可我却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为了掩人耳目,他是夜里下的葬,坟上甚至没有立碑……我觉得自己真是罪大恶极!为了我,才害了他一辈子,他受尽苦难,死了也要隐姓埋名,我却借了他的助力,光明正大地回到了京城……” 春瑛忙道:“不是的,你那时还小呢,哪里知道这些?整件事都不是你在主导,你不过是服从安排而已!” 周念摇摇头:“若不是因为我,侯爷绝不会找上他……他小时候……原跟我有几分相像……他在盐场替我受罪,我在侯府吃穿不愁,除了不能随意出门,偶尔受李敞几句挖苦,便一直养尊处优,却还觉得自己受了委屈……我有什么脸说这种话?!回想当年,获罪的人无数,连我的至亲都被流放偏远之地,我一直留在京城里,得侯爷庇护,真是享了天大的福了!可我除了偶尔想想他们,再感叹几声那替下我的人可怜,还做了什么?自暴自弃,颓废度日……该死的应该是我才对!” 他握拳大力打向胸口,春瑛忙拦住,劝道:“别这样,这不是你的错,你们都是冤枉的不是吗?你当年毕竟还是个孩子,又能做什么?何必这样苛责自己?” “可我没脸见他们!”周念激动地道,“我过得比他们好一百倍,却还敢心生怨怼,若不是你提醒了我,我哪里还记得起有人正在替我受罪?我是舒服日子过得久了,连父亲教我的做人道理都忘光了,就算日后为他平了反,又哪里有脸去见他?!” 春瑛紧紧握住他的手臂,阻止他再伤害自己:“你现在就算把自己打伤,又有什么用呢?!” 周念愣住,继而整个人泄了气:“是啊……人都死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春瑛盯着他,“替你服役的人死了,可其他人还活着,你应该做的是把他们救出来!还有那个人的家人,你也要尽你所能的去照顾,不是通过侯府,而是kao你自己的力量。你难道不想……为他做一点事吗?” 周念看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闭上眼,喃喃低语:“春儿……” (写到一半重改……唉……对不起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亮爪 周念擦干脸上的泪水。微微有些脸红:“对不住……这回……却是我失态了。” 春瑛笑着摇摇头,觉得现在的周念离她更近一些,不再是那个成天高高在上端着温文架子,似乎从来不会产生负面情绪的古代少爷了,见他有些窘迫地整理着自己的仪容和衣襟,她很有眼色地挪开了视线,装着打量起房间内的摆设来。 虽是一脉清雅简单的风格,这间屋子却实在比过去的竹梦山庄还要好些,不但四周墙面都新粉刷过,家具装饰也一应齐全。正中一间是堂屋,充作会客之用,左手边用一个大书架隔开,可以看到里头是书房。右边则是卧室,宽大的炕上摆着叠得有些凌乱的被铺,上头还胡乱搭着几件长袍,炕边的地上却放了一个木盆,春瑛认得那是洗衣盆的规格大小。 她稍稍吃了一惊,收回视线,发现书架与书案都很干净,但地面上却有不少灰尘,屋角的天花板上。甚至还有蜘蛛网。 周念察觉到她打量的目光,似乎更窘迫了:“咳……你别见怪,我……我不太会收拾屋子,这……真是太失礼了……” 春瑛哑然失笑:“念少爷跟我说这种话做什么?你哪里是会做这些的人?难道三清住得这么近,也没来帮你吗?”她一边问,一边随手从门后找了扫帚出来,先清理了蜘蛛网,又开始扫地。 周念忙拦住她:“不用不用,三清要帮忙,我也回绝了。他如今肩负守园之责,还要定时清理园里湖中的残叶,又住在园里,进进出出的麻烦得紧,还不如我自己做。” 春瑛奇怪地望向他:“为什么?他的小屋就在角门边上,角门离你这里不过几步路,跟以前相比,也没离得多远,何况这个门是很少有人走的,这算什么麻烦呢? 周念淡淡一笑:“我出一趟远门,才知自己何其幸哉!明明就被贬成了官奴,却还牢牢记着自己从前的尊贵身份,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理直气壮地支使三清……其实他不过是我家从前的佃户之子,我偶然救了他的性命,他便舍身相护,一直不离不弃。他实实在在是我的良朋!我拿他当奴仆,未免太过分了。如今得你建议。侯爷与攸哥儿为我争取到这个光明正大的身份,我也当尽我所能回报才好。既已成了奴仆,就得做个奴仆的样子来,别让人发现异状,倒害了侯爷一家。” 春瑛想了想,笑道:“这话也有道理。其实这些活真不难,只不过我想象不出你会做而已。看样子,似乎适应得差强人意?” 周念抬袖掩面:“休要笑话,我从前在竹梦山居住时,也做过些轻省活,只是洗衣打扫却是头一回……其实我现今比刚开始已经强多了,至少书架书桌擦得还算干净。” 春瑛偷笑,忽而想到:“那你吃饭怎么办?我刚才进院子时,好象没看到厨房?” “平时我在外书房当差,跟那里的小厮一块儿吃饭,只有晚上会回到这里来。”周念感到自在一些了,“我特地交待三清不用为我做什么,让我自己试试看,如今我是光明正大回侯府来的,就算是为了侯爷和攸哥儿的安宁,也要把戏做足了。以免叫人看出破绽。” 他抬头望向春瑛:“最初我提出这个请求时,不论是侯爷、攸哥儿还是三清,都大加反对,只是拗不过我,才勉强应了。可是在外书房,侯爷还是指了一个小厮给我打下手,攸哥儿更是时不时找借口让我多吃些补身的食物,我不在家时,三清便会悄悄上门来替我做活。方才把话告诉你,我还担心你也会反对,如今总算松了口气。” 春瑛笑道:“又不是什么重活,念少爷偶尔运动运动,对身体也有好处。我看他们是太习惯护着你了,生怕你受委屈。不过……”她转头望望四周:“你也不必太过死心眼了,打水洗衣服这种活,就算是侯府的小厮也不是人人都自己做的,你能学会自己打扫房间,照顾自己,也就够了,总不能连做饭缝衣服都学会吧?这院里似乎没有井,要用水还得从别处打,这些还是交给三清吧,念少爷的力气应当花在给家人平反的正事上,而不是费力地老远去提水。” “你这丫头……”周念听了哭笑不得,叹气道,“罢了罢了,我可不敢吃自己做的饭菜,穿自己缝的衣裳……你的话也有道理,那就请三清替我提水吧。水井在巷口的第一个院子里。虽然不远,我提一桶回来,却只有不到半桶可用,三清还要一路跟着,脸拉得老长。” 春瑛想象到那个场景,也觉得好笑:“反正他都跟了一路,索性就叫他去吧,省下功夫做别的事。对了,念少爷,你在这里住,又在外书房当差,那你是每天来回吗?走哪里?!” “自然是从二门出来。”周念微笑道,“我这次是光明正大地走,想热闹些,便从前头大门绕街上过来,想清净些,便走后街。我一向是早起进府,天黑后才回来的,今日原是听攸哥儿说你会来,才特地请了假候在家里。” 春瑛隐隐有些担心:“那……梁太师的人不会为难你吗?”说是后街,其实外人还是可以进来的,这里离其他有人住的院子相当远,万一有事。可是没处躲去。 周念道:“不怕,三清就在左近,有任何动静都瞒不了他的。况且区区一个周念,梁大人还不会放在心上,他顾忌的只有侯爷罢了。”他朝门外望了望天色:“时候不早了,我听说你申时前就得回去?恐怕已过了未时了。” 春瑛一看果然是,忙忙拾起包袱,道:“那我先走了,有空一定来看你!念少爷……”她顿了顿,“你要多保重,一日三餐一定不要忘。晚上也要早点睡。万事都看开些吧,要记得,平反的日子已经越来越近了,不是吗?” 周念回了她一个微笑。 这个微笑让春瑛的心情变得很好,连从父母亲那里碰钉子带来的郁闷也消散了大半,她很安分守己地继续在晚香馆做活,跟玲珑学霍家的规矩,闲时与十儿、桑儿和南棋一起做针线,偶尔巴结一下青姨娘,又想了两道汤品建议给姑太太试喝,自然又得了几回赏赐,只觉得日子过得还算舒心,连玉兰也没再来纠缠了。 只是姑太太的病却时好时坏,本来已有了些起色,进了五月后,因院中玫瑰开放,她陪着老太太赏了一回,当晚便开始发烧,吃了药,烧退了,又开始睡不好,吃不好,只能kao每天半碗粥油、半碗参汤支撑着。 霍小姐哭红了眼,青姨娘的脾气也变得急躁起来,有个小丫头冲撞了她,她竟然一怒之下,把院里的树都踢折了。霍小姐不好说她什么,为了避免残树有碍观瞻,只得命人将那两株晚香玉都砍了,待前往老太太处请安时,才向外祖母赔罪,自然是小事化无。 兴许是新换的大夫医术了得,姑太太渐渐地又好了起来,脸上有了血色,每顿也能吃下一碗稀粥,清醒的时间渐渐增多,甚至可以陪着母亲说笑几句了。侯府合家欢庆。老太太更是高兴得连声说要奖赏晚香馆众人。霍漪趁机向外祖母请求,想回霍家老宅处理一下家务,再看一看多日不见的弟弟。 老太太自然是一口应了,只是提醒她不要耽搁太久。倒是安氏神色有些异状,晚上探望过生病的小姑,便来到外甥女的房间,看着地上的衣箱,笑着劝道:“哟,瞧这架势,难道是要回去久住?不是舅母多事,你母亲如今还病着呢,见不到你,只怕心里会不好受。” 霍漪将手中的书册放回柜中,躬身下拜,待安氏开口免礼,才淡淡地道:“只是几样用不着的物件,放在这里也是占地方,漪儿便想着,送回旧宅去也好。这次回家,是为了探望弟弟,料理家务,用不了几天功夫。母亲若想见我,随时都可差人去将我唤回来的。” 安氏叹了口气,坐下道:“难为你小小年纪,又要照顾母亲幼弟,又要料理家务,实在是辛苦。我记得去年办完你父亲的丧事后,你也病了一场?后来又要侍疾,又要赶路,进了京,也没见你闲过,身体不要紧么?你年纪还小,千万不要熬坏了身体,将来就不好办了。” 霍漪心中犹疑,实在不明白这位舅母的用意,只得顺着她的话福了一福:“谢舅母垂怜,漪儿无事。” 安氏一脸怜惜地搀她起身,又轻轻带到床边坐下,亲近地抚了抚她的发鬓,柔声道:“漪儿,舅母知道,你从前就在南京长大,从没见过外祖母、舅舅和舅母一家,但两家年年来往的信也不少了,你当知道咱们是骨肉至亲,有什么为难处,尽可以告诉我们,舅舅和舅母一定会给你办妥的,你可不要跟我们客气呀!” 霍漪心中一动,低了低头:“漪儿知道了。” 安氏眼中lou出满意的神色,继续温柔地劝她:“你小小的年纪,又失了父亲,母亲还病着,你每日侍奉母亲汤药,我们这些大人在旁边看了,都觉得心疼。这一回你母亲病重,你连着几日陪在你娘的病床边,已经很累了,明日还要赶回旧宅去,料理了家务再急急赶回来,身体哪里吃得消?索性把那些家务都丢开手,叫管家自料理去,你就专心留在这里服侍你母亲吧,要是不放心,就让你舅舅派个可kao的人去看着。若霍家的下人有哪个不听话,奴大欺主的,尽管告诉舅舅舅母,舅舅舅母一定会替你做主,把那些混帐奴才都赶走,另换上好的!” 霍漪头垂得更低了:“多谢舅母好意,只是……这次回旧宅,不过是为了探望弟弟,并向婶娘请安。再者,便是看管家把旧宅整修得如何了,家下人等又是否各司其职。只是求个心里有数罢了,并不是什么累人的事。漪儿年纪小,母亲又不能太劳累了,因此只是勉强学着管家,日后若有不懂的地方,还要向舅舅、舅母请教呢。” 安氏闻言,虽然不算十分满意,却也还算过得去,只是霍漪先前的态度略嫌强硬,让她有些不安。再寒暄几句,又嘱咐了许多关心的话,她起身离开,在门外停步想了一会儿,便拿定了主意。 霍漪回旧宅,春瑛正在随行人员大名单上,在侯府派来的丫环中是独一个,因此要忙着收拾行李,预备在霍家住宿。十儿在旁一边帮忙或添乱,一边不停地嘱咐春瑛回来后要把见到的事都告诉她。 十儿说得兴起,连桑儿都听得心动,凑上一份,让春瑛头痛不已,就在她犹豫要不要想个理由堵上十儿的嘴时,忽然听到外头传来一声大叫,接着便是一阵喧哗声。 春瑛三人忙探头去看是怎么回事,却望见玲珑坐在正屋的台阶下,抚着脚踝,满面痛楚之色。青姨娘正指挥小丫头去扶她起来,又急向闻声赶来的霍小姐解释:“小姐,玲珑拐了脚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换人 霍漪一听便吃了一惊:“伤得重么?快把她扶进屋里!”又回头叫人:“春儿去拿药。桑儿去请大夫!要快!” 春瑛忙丢下手中的行李,跑到正屋的暖阁里翻出药匣子来。不知是不是因为姑太太体弱多病,霍小姐与青姨娘的身体也不算很好的缘故,霍家人长年都备有药匣,里面装的是一般疾病伤痛能用得上的成药,也有几个家传的方子,是预备随时能去药铺拣来熬煮的。春瑛天天打扫房间,又得玲珑提点,自然知道该用拿一种。当下便翻出一盒药膏与一包白布带,赶回正堂。 青姨娘赶走了一干闲杂人等,亲自替玲珑拖了鞋袜,只见她的脚踝几乎大了一倍,又红又紫的,伤得实在不轻。玲珑疼得额头上直冒冷汗,咬紧了牙关,勉强忍住呻吟声。青姨娘忙接过春瑛递的药膏,涂了一层在伤处,轻轻揉着,玲珑一时没忍住,轻哼一声,眼泪就下来了。 春瑛急道:“这样不行吧?就怕关节错位了。还是让大夫来看过,正了骨再敷药的好。” 青姨娘没办法了,丢开药膏,有几分埋怨地道:“只好等了,玲珑也是,怎的这般不小心?现在都什么时候了?明儿小姐就要出门,你却来添乱!” 玲珑有些委屈地咬咬唇:“我原是想去查看各处烛火的,才下台阶,也没看清地上有什么东西,一踩上去就扭了脚。说不定是哪个丫头婆子偷懒没打扫干净,等我回头问出来,定要扒了她们的皮!” 霍漪皱皱眉,亲自走到门外,就着廊下灯笼的光来来回回地看,春瑛见光线不够,忙从柜上拿了一个烛台去照着。霍漪查看清楚后,便回来道:“台阶下什么东西都没有。” 玲珑十分意外:“怎么会呢?我方才分明摸到脚下有东西在滚动,仿佛是只小酒杯,不过……”她想了想,“好像不只一只!我手边也碰到一个呢!记得另一只脚好像也踢开了一个。” 青姨娘皱眉道:“咱们院里的人都不喝酒,哪里来的酒杯?休要胡说。”玲珑正欲辩解,霍漪却拦住她道:“罢了,就算有,方才人多忙乱,多半是被人拣了去。你伤得这样重,明儿是出不了门了,且好好养着。青姨娘再替我选个丫头吧。” 玲珑虽不甘心,也只得应了,不一会儿,桑儿便请了大夫来,霍漪命人约束院中丫环,不让她们出房间乱闯,又带着春瑛等人避到里间,由青姨娘领着一个霍家的婆子出面招待。 那大夫年纪有六七十岁了,是侯府用惯了的,知道规矩,也不敢四处乱瞄,只眼观鼻,鼻观心,跟着婆子一直进了正堂,头也不抬,听青姨娘说完缘由,便迅速朝玲珑的脚上看了一眼,结结巴巴地解释了一番,才开始动手正骨,青姨娘示意婆子往玲珑的脚上铺了一块丝帕,那老大夫见了。越发不敢轻率,是以磨蹭了半日,都不敢下狠手,痛得玲珑死咬着帕子掉了半天泪,才完了事。青姨娘与那婆子的眼睛都快红了,那老大夫也知道自己理亏,畏畏缩缩地写了方子,才退了出去。 青姨娘气道:“哪里来的老不死,这般不中用!是谁请他来的?!” 门外桑儿害怕极了,又怕青姨娘怪到她头上,忙道:“这是府里平日惯请的大夫,府中下人,不论谁得了跌打损伤,都是请他治的,从来没出过差错。” 青姨娘火了:“这叫没出过差错?!就算是侯府的丫头,也都娇贵得紧,哪里受得了这个苦楚?!” “好了,姨娘。”霍漪从里间走出来,“兴许是这位大夫不习惯咱们家的规矩,不敢下手吧?快给玲珑上了药,再抬回房间去,时间不早了,明儿还有正事呢。” 青姨娘只得消了气,将药方交给婆子,命她明天一早就出去抓药,又叫春瑛替玲珑涂霍家的药膏。 春瑛尽可能放轻了力道,玲珑却还是不停地吸冷气,好不容易上完药包扎好,在媳妇子们要找担架的空隙里。玲珑忽然抓住春瑛,小声说:“我不能跟小姐出门,你可要给我打醒十二分精神,这一路上都不许出差错!” 春瑛被她抓得生疼,忙道:“我知道、我知道,我一定侍候得小姐好好的,你别担心,明天还有很多人跟着去呢,表小姐不会有事的。” 玲珑死盯了她两眼,方才松开手,任由其他人将她抬上担架。 少了一个玲珑,霍小姐出门时,身边就只有一个春瑛了,青姨娘把院中年纪大些的丫环都叫过来,仔细问了话,在十儿、玉兰与南棋之间犹豫了半天,最终选择了神情冷淡的南棋代替玲珑。 南棋本是二少爷李敞院里的一等大丫头,虽没侍候过小姐,一切事务规矩却是熟知的,当下便迅速收拾好行李,又向玲珑请教了出行安排。春瑛陪在一旁,觉得她做事挺利落,虽然面上冷淡。却不会故意摆架子,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可是到了第二日出发时,事情却有了变故。霍小姐已经向姑太太、老太太、太太辞行过,人也准备上轿了,婆子清点随行人数时,却发现少了南棋,问到春瑛头上,春瑛只记得离开老太太的院子时还看到她的身影,但出了二门后就没见过了。 安氏听了回话便说:“哪里有让小姐等丫头的道理?这个南棋,做事是越来越不kao谱了!既这么着,没的为她一个耽误了漪儿的行程。老太太,还是媳妇另派一个好的丫头去侍候吧?”老太太应了。 安氏派来的不是别人,正是玉兰。霍漪在轿里听到回报,什么话也没说,只吩咐出发。 春瑛与玉兰及另两位霍家的婆子各乘一抬青布小轿,跟在霍漪的轿子后头。春瑛还是头一回坐上轿子,起初一颠一颠地还觉得挺有趣,时间长了,却头昏眼花晕得慌,只觉得早饭都快颠出来了。好不容易忍了大半个时辰,其间又歇过一回脚,才到达了霍家老宅。 霍家旧宅位于中城偏西的地区,远远的还能看到皇城的高墙。这座宅院的门面不大,门上的红漆也已剥落了,檐下挂着一对白灯笼,显得有几分落魄。进了大门,很快便到了二门,春瑛照着婆子的指示,下轿扶霍小姐。 霍家的管家与几个丫环早早就在二门上等候了,见了霍小姐,都急急上来行礼。春瑛猜度她们都是霍小姐的婢女,一问之下,才知其中几个叫东儿、篱儿、菊儿、蕊儿的,才是霍小姐身边的二等丫头,另外那几个分别叫雪蝉、蓝蜻、青蝶和离蛛的,却是侍候姑太太的。 东儿为人最是健谈,知道春瑛与玉兰是侯府派来侍候她家小姐的,便笑着上来打招呼。春瑛与她攀谈几句,发现她是个热心人,便跟她亲近起来。倒是玉兰有些心不在焉的,眼睛只盯着霍漪与管家那边。 二门上的寒暄并未持续太久,霍漪很快便进了正院。嗣子与张氏早在庭前相候,锦绣也在旁站着。两厢彼此见了礼,霍漪便亲切地拉起弟弟的手走进厅中落座,向婶母询问起近况,又细细问弟弟最近的功课。锦绣一一替霍荣回答了。 霍荣的小脸上似乎带着不安,结结巴巴地背了一篇课文。但出乎他意料的是,这位大姐姐并没有责怪他,反而道:“弟弟年纪还小呢,只要每日不忘功课,便足够了,倒不必逼得太过,男儿家最重要的是正直明理。” 张氏微笑着,心里虽有些不太赞同,但也觉得侄女儿的话有道理,便没说什么,只是从袖中取出几张纸,放在桌面上,轻声道:“这是相公命我还给侄女儿的。他是朝廷命官,一应俸禄都有法度,侄女儿的好意,我们夫妇心领了,但这几张契书,还是请侄女儿收回去吧。” 霍漪怔了怔,迅速扫了玉兰和春瑛一眼,方才笑着将契书推了回去,道:“叔叔与婶娘多心了,想是送信的人没说清楚?这原是漪儿遵照父亲临终前的嘱咐,特地命管家在京中置办的二十顷祭田,原是为了霍家子孙大业考虑,并非是哪一家私有,将来也是要由弟弟掌管的。只是漪儿与弟弟都年纪尚小,又有母亲要服侍,无法照看这份产业,只好托付给叔叔。还请叔叔婶娘不吝辛苦,帮弟弟一把。” “这……”张氏犹豫片刻,只得收起其中一张,“那这一房家人……” 霍漪仍旧微笑着:“这房家人也是家生子,是漪儿派去照看田地的。想来叔叔是读书人,也不耐烦这些俗务,只管将琐事都交与他家,只每季派人去问一声便好。” 张氏心中一动,便都收好了:“我会转告相公的,请侄女儿放心,这份产业,我们夫妻一定会好好照管,等荣哥儿长大了,便分文不少地交回给他。” 她这么一说,厅中众人神色各异,锦绣小声在霍漪耳边说了几句话,后者的神色便黯淡下来:“叔叔婶婶何必这样见外?不说荣哥儿是你们的亲骨肉,漪儿也是叔叔的亲侄女。漪儿知道外头有人传闲话,叔叔是正派人,必不能忍,只是漪儿年幼失怙,母亲又病弱,外祖母与舅舅虽好,到底是外姓之亲,还望叔叔垂怜,不要因为别人的几句闲话,便疏远了漪儿与弟弟。” 张氏神情间似有所动,忙安慰了霍漪几句,因她近来离家数日,有些放不下家中的丈夫与长子,便打算回去一趟。霍漪命人给她准备了一份礼物,包括亲手抄的几本书和一些补身药材,便亲自带着霍荣一路送她出了二门。 春瑛跟着东儿,在锦绣的指挥下与婆子们一起把带回来的行李送到小姐的院子里,后者又问起了两位女主人在侯府的起居,尤其是前些日子姑太太的病情。春瑛一一回答了,才发现玉兰居然没跟过来。正疑惑间,菊儿走了进来,对锦绣道:“小姐叫姐姐去了,象是有事要商量。” 锦绣忙吩咐东儿带春瑛去房间安顿,便匆匆走了。春瑛到了新房间,发现虽然屋子旧了,一应家具用品却都是新置办的,不但质量很好,而且样样精致,比她在侯府用的还要好一些。 东儿笑道:“小姐待我们一向极好的,从不小气,你若想要什么,只管告诉她。只要我们服侍得好,想要什么,小姐无有不依的。” 春瑛心中微动,但很快又醒过神来,她已经有了周念那条出路,用不着再想别的。不过表小姐如果真的那么好说话,自家爹娘弟弟过来了,倒不失为一个好去处。 她犹自在那出神,东儿回头见了,便笑着推了她一把:“发什么呆呢?还不快收拾好了,小姐那里还要人服侍呢。你快收拾好了,到外头茶水房看看,就是进来时见到的,门前有一株老桂的那间,若有热水,便打一盆来,侍候小姐洗脸,我去寻手巾。” 春瑛忙胡乱将包袱里的衣服塞进柜中,整了整头发衣服,依言到茶水房去了,打了半盆热水,又掺了冷水进去,试得温度适中,便捧着往小姐的房间去。 才转过弯,冷不防迎面跑来了一个人,直直撞了上来,春瑛吓得跳开两步,盆中的温水一晃,溅湿了她半只袖子。她抬头发现撞过来的居然是玉兰,便没好气地说:“跑什么呢?!没看到有人吗?!” 玉兰脸色有些发白,目光闪烁,吱唔两声,便什么话都没说就跑了。春瑛只有自认倒霉,见水还够洗脸,也不回头另打了,径直送到房中去。 还未进门,她便看到锦绣站在檐下,面无表情地看过来,心中不由得惶惶的:“怎……怎么了?” 锦绣淡淡地道:“没事——你从那边来,可有见到人影?” 春瑛皱皱眉头:“有啊,蕊儿带着几个婆子在搬东西呢,还有玉兰方才跑过来,几乎把我撞倒。” “哦?”锦绣放缓了神色,淡淡一笑,“原来如此……” 她笑得温煦,春瑛却有些不好的感觉。难道是玉兰做了什么坏事? 第一百五十三章 威胁 锦绣没再说什么。只是扫了春瑛手中的水盆一眼,道:“这是要侍候小姐洗脸的?管家正在屋里呢,这时候不大方便,你且撤下去,等人走了再送水上来。”说罢便转回屋中。 春瑛遥遥看到屋里摆开一座屏风,屏风前坐着个四五十岁的男子,穿着细布衣裳,恭谨地低着头回话,正是霍府的管家,忙捧了水盆退回茶水房。 她独自一人呆等,便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方才玉兰撞上来的情形。玉兰慌慌张张地跑什么?看锦绣的脸色,就知道一定不是好事,难道说她又偷听了?霍府的管家正向表小姐做报告呢,肯定是些家务什么的,这有什么好听的? 仔细一想,出发前临时换了玉兰随行而来,也带着几分古怪。玲珑莫名受伤就算了,南棋明明一大早就收拾好东西,又跟着表小姐到老太太处辞行,怎会半路上就不见了人影?她的行李分明就在马车上,可见是打算跟来的。就算一时找不着人,再派人仔细找就行了,这么一大活人总不会不见的,霍家旧宅离侯府又不远,太太为什么迫不及待地派了玉兰来?更奇怪的是,玉兰马上就提着行李跟上了,她几时收拾的东西?好像早就知道自己会出门似的。 春瑛隐隐想到一个可能,心中不由得发寒。玉兰跟到霍家来,一定是有所图谋的,很可能就是要打听些什么,刚才说不定就是在偷听人家说话,却被锦绣发现,结果慌慌张张地跑了,路上才会不慎撞上自己。想到这里,春瑛也有几分气恼,现在侯府出身的丫环,就只有她们两人在霍府内宅,玉兰能不能消停点儿?出了事可别连累了她! 她犹自在那里生气,却听得附近有人在高声说话,侧耳一听,其中一个声音很象是玉兰的。她略一踌躇,便顺着声音追过去,见是二门上看守的一个婆子在跟玉兰争吵,已引得两个路过的媳妇子在旁看热闹了。 玉兰涨红了脸,眼中带着几分焦急之色,对那婆子斥道:“妈妈好生没理!我不过是要去查看自己的行李送进来了没有,你用得着说这么一大通话么?!” 那婆子哼道:“自有管行李的人将姑娘的东西送进院子去。姑娘不去问人,倒要跑出去搜轿子?我不知道庆国侯府的规矩如何,只知道在咱们霍府,丫头们只许在内院行走,未得明令不许出二门!我放你出去不打紧,叫外头知道了,还以为咱们府里门户不谨,让内院的丫头随意到外院去跟人说话呢!到时候坏了名声,叫管家知道了罚我看守不力,难道姑娘还会替我挨板子?!” 玉兰又羞又气,见远处又有人走过来,生怕惊动了表小姐,咬咬牙,便扭头走了。那婆子轻哼一声,一把抓起条长凳,往二门旁一放,便一屁股坐了上去。 玉兰一路暗骂一路回到内院,春瑛冷冷地挡在她面前,皱眉道:“你要出去做什么?行李都在屋里呢,东儿她们帮你送到房间去了。” 玉兰动了动嘴,吱唔笑道:“我不是不知道么?方才都乱成一团了。我还以为她们没把我的东西送进来。” “怎么可能?那些车轿和随从都是侯府的人,霍家又没有预备他们的床铺,自然是马上就要回去的,行李都是第一时间就卸了下来。”春瑛怀疑地盯了她几眼,“而且你刚才忙什么去了?我们收拾表小姐的东西时,你不在,我收拾自个儿的行李时,你也不在,倒是送水给表小姐洗脸时,你却慌慌张张地撞了过来。你要做什么,我不管,但这里不是侯府,如今只我们两个在这里,你可别乱来!” 玉兰先是面lou失望,听到后面,神情便有些不太自然:“说什么呢?什么叫乱来?妹妹这话真叫人听不懂。我去收拾东西了。”说罢便朝院中走去。 春瑛一直盯着她的背影,暗暗告诉自己,一定要时刻警惕,不能叫玉兰连累了。 一日无事。回到霍府,表小姐身边的活便叫她自己的丫环给包了,春瑛除了吃饭时跟在表小姐身边侍候,大部分时间都在自己临时住的的房间里,东儿篱儿特地过来陪她,又跟她说了许多表小姐的日常喜好,好让她服侍起来更贴心。锦绣也来过两回,仔细问了晚香馆中诸人诸事,又教了春瑛一些规矩和窍门,连她穿衣服的配色和走路的姿势都指点了。春瑛一边照着她的指示站立、走路、坐下,一边嘴角抽搐。 好吧。她就当作是上了一回古代版的淑女学堂……可她明明是来当丫环的呀! 霍家的几个丫头轮流跑来偷看,窃笑声不绝于耳。春瑛狠狠瞪了几眼回去,自己也绷不住先笑了。女孩儿们闹成一团。 但玉兰却没有加入进来。她似乎行踪成谜,一直到快要熄灯了,才回到住处。因春瑛与她是邻房,听到隔壁的开门声,便皱紧了眉头。 第二日,春瑛一早起来,正打算找锦绣问问自己今天要做什么呢,便听到传言,说玉兰得了急症,会传染,锦绣亲自带人将她关了起来,又找大夫给她诊治,据说病情不轻,因此除了每日送饭送水外,便不许她与任何人接触,以免传染他人。 春瑛心里猜测是玉兰做得太过分,引起霍家人的警惕了,不禁暗骂她做事太不聪明。既然只是关起来,又有人送饭送水,看来玉兰性命是无忧的,迟早会放出来。因此春瑛不怎么担心,面上也丝毫没有lou出异状来。时间久了,她发现其他人对自己的态度并没有什么不同,表小姐的赏赐也一份不少,便觉得大概只有玉兰不受待见,自己还是很安全的,不由得松了口气。 她继续悠悠闲闲地每日做些针线,学些仪态举止,背些规矩条例,跟东儿她们说说笑笑,每每经过玉兰房间外头时。都装作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地走过去。这般过了三天,玉兰再一次撑开半扇窗户朝她叫嚷:“春儿!春儿!你过来呀,过来呀!” 春瑛瞥见四周无人,立刻眼观鼻、鼻观心地转向另一个方向,打算绕过去,却听得玉兰叫道:“你用得着这般绝情么?都是侯府出来的,表小姐看重你,你就巴巴儿地攀上去,不顾自家姐妹了?!” 春瑛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反驳回去:“你几时成了我的姐妹?何况你之所以困在这里,自有你的缘故。你自己做的好事,倒怪我绝情?!”说罢提脚就想离开。 玉兰再一次叫住她:“是我说错了,好妹妹,你可怜可怜我吧!我渴死了,却连一杯茶都没有,你替我送一壶来好不好?” 春瑛见她一脸可怜兮兮的样子,便皱紧了眉头。玉兰不停地哀求着,眼泪一直往下掉,嘴唇也干得快要掉皮了。春瑛心想她大概真的很渴,这里不是侯府,她又得罪了主人,也许底下的丫头婆子会趁机给她小鞋穿呢,自己跟她日后总归还要一起在晚香馆当差的,做得太绝也不好,于是便取了一壶茶水来,透过窗子递给她。 玉兰接过茶壶,便扯住她的袖子,不让她走:“好妹妹,再陪我说说话吧,我真没病!不会传染你的!” 春瑛无奈地道:“我知道你没病,但这里人人都防着你呢,我跟你说了话,反倒惹来一身腥,我求你看在这壶茶水的份上,行个好吧,快放手!” 玉兰苦求不得,一咬牙。便道:“好!我放手,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帮我传信回府里……” 春瑛一听,顾不得其他,当即便大力抽回袖子:“我走了,你慢慢养病吧!” 转身就要离开。 玉兰变了脸色:“我知道如今表小姐看重你,可你也不能忘了根本!难道你忘了,咱们是侯府的人?!你父母亲人可都还在府里呢!” 春瑛脸色一沉,:“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在威胁我?看来我做好人还做错了?!” 玉兰忙放缓了神色,柔声道:“怎么会呢?我只是好意提醒一句。毕竟咱们还是侯府的人,不过是借调到晚香馆服侍表小姐罢了。她原是亲戚,不管传言怎么说,到底还不是咱们家的正经主子呢。我们奉老太太、侯爷、太太的命令,用心服侍她,原是本份,可也不能就此忘了自己的身份,做出背主的事来呀?你想想,就算表小姐再看重你,把你要了去,你的父母亲人还在太太手底下做事呢,总不能任由他们吃苦吧?” 春瑛直恨得牙痒痒:“那我还要多谢你的提醒了?哼!早知道刚才就不该可怜你!” 玉兰却笑道:“妹妹说的什么话,若不是这壶茶水,你日后就得倒霉了,等我回了府,叫太太知道你任由别人折腾我,却不肯帮忙,还有你什么好?” 春瑛狠狠地盯着她,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要我干什么?!” 玉兰立刻便笑得象朵花似的:“这才对嘛,其实也没什么,也就是……”顿了顿,她忽然想到,把这个大功劳分给春瑛一半,未免太便宜这丫头了,这几天她可是憋了一肚子的气呢!便立刻改了口,道:“就是替我回府跟太太说一声,请她派人来接我回去,要快啊!” 春瑛只觉得好笑:“就这样?” “就这样,别的你就不要管了。”玉兰昂起下巴,“放心,我会在太太面前替妹妹多说好话的。” 春瑛瞪了她一眼,便大步走开,玉兰得意地关上窗户,随手放下那壶淡而无味的普通茶水,却走到桌前,倒了一杯香茗,笑得有几分得意。 春瑛一路气冲冲地到了茶水间,越想越不甘心。这叫什么事?!帮玉兰传话,谁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太太明摆着要图谋表小姐的家产呢!她怎能做帮凶?! 但是……她若不传这个话,将来玉兰告到太太面前,不但自己会倒霉,家里人也会受连累的,这可怎么办?! 最可恶的是,玉兰还不肯说要传什么话,只说请太太派人来接她!自己要见太太本就不是件容易事,就算见着了,要说什么?请太太接个二等丫头回去?!更何况自己现在又身在霍府!要是找不到理由出门,那就一切都是白搭!如果她拿这个理由推拖,不知能不能混过去? 春瑛正烦恼呢,忽然听到冬儿在门外叫她:“原来你在这里,小姐正找你呢,快跟我来。” 春瑛无奈地整理了一下仪表,便随她一起到了霍漪的房间。霍漪正坐在桌旁看弟弟写字,见她进门,便抬头淡淡一笑:“来了?正有事要交给你办。” 春瑛行了个礼:“请表小姐吩咐。” “管家今日进了一批名贵药材,正是母亲用得上的。我身边的人里,去过侯府的便只有锦绣、你和玉兰了,锦绣走不开,玉兰又病着,只好让你走一趟。你带着药回去,再替我给老太太、舅舅、舅母和母亲请安。今儿天色不早了,你可以明日再回来。” 这叫什么事儿?!春瑛不由得暗暗叫苦。 (传,还是不传,这是个问题……大家怎么看?) 第一百五十四章 生气 霍小姐仿佛没看到春瑛的表情似的。犹自吩咐着:“锦绣带春瑛去拿东西,我已经叫人备轿了,你收拾一下就出发吧。” 春瑛张张嘴想说什么,锦绣却轻轻推了她一把:“走吧,跟我来。”又用仅让彼此二人听到的声量添了一句:“别犯傻!” 春瑛愣了愣,不明白锦绣这话是什么意思,就被她扯着来到西厢房,接住她递过来的大包小包。春瑛咬咬唇,鼓起勇气开口:“锦绣姐姐,我有话想说……” “不要说!”锦绣严肃地回头望向她,厉声道,“玉兰是自作孽,你用不着替她求情,过几天等她病好了,小姐自会放她回去,但若她的‘病情’加重,只怕性命都难保呢!小姐要她静养,原是为了她好。” 春瑛眼睛都瞪大了,她几时要为玉兰求情了?忙辩解道:“不是这样的,我是想说……” “得了得了,你听不懂我的话是不是?!”锦绣打断了她。脸色很不好看,“我知道你是个实心孩子,向来不懂得这里头的利害关系,你只要照着小姐的吩咐去做就好了!别的话一句也不必多说!你看不出来小姐已经不耐烦了么?!”说罢又放轻了语气,缓声道:“小姐和姨娘已经商量好了,太太也点了头,过几日就回禀老太太,把你爹娘要过来侍候。虽说你的前程还要看老太太和舅太太的安排,但我们小姐可容不下二心人!” 说罢便推着春瑛出去,一路拉到二门上,跟看守的婆子打了招呼,又推她上了门外的轿子,催着仆人们出发了。 等送走了春瑛,锦绣回到小姐院中,脸上还有些淡淡的不安。霍漪见了,便浅浅一笑:“锦绣可是不放心?” 东儿笑嘻嘻地cha嘴道:“锦绣姐姐,你别烦恼了,她若识趣,咱们以后就多了一个好姐妹,若是不识趣,就当从来没认识过这个人就是了,你犯什么愁呀?” 锦绣瞪她一眼,对霍漪道:“小姐,我认得春瑛的日子虽不长,却也知道她不是那种爱捣鬼的孩子,无心攀扯富贵,平日做活也甚是勤快。她到底是侯府的家生子,又有父母亲人在那里,行事多少有些顾忌,何必逼得她太紧?” “锦绣姐姐这话可说错了。”旁边的蕊儿cha了一句,“如今不是咱们逼她,是有人在逼咱们。若是身边的人不能信任,小姐还怎么过日子?咱们不能跟在小姐身边,就只能盼着服侍小姐的丫头是个可kao的。趁此机会试上一试,也好心里有数。” 霍漪止住她的话头,对锦绣笑道:“我知道你是个厚道人,罢了,我答应你,不管她选哪一条路,都不会有性命之忧,如何?好了,闲话休提,咱们还是商量商量正事吧?春瑛既然走了,不管她会不会带话过去,总要提防玉兰走漏消息,误了大事。这就传话叫管家进来吧,那几样产业。还是早早转手出去,侯府那头,只怕用不着几天就会派人来帮着‘照管’了,这原是母亲昨儿跟我说的,我也不好违了她的意,到时候让管家只将我说的两家铺子给他们,转手得的银子,就在京城附近置办些田庄、山林,哪怕是荒地也成!好的田庄地契送到叔叔处请他保管,其他的仍旧交回我手上。只是家里的珠宝古董字画要怎么整理,还要慢慢细想。” 且不说霍漪与她的心腹丫环们如何商量家中大事,这时候的春瑛坐在轿中,已经有些傻眼了。锦绣根本就连个说话都机会都没给她,轿子走得飞快,随行的人她又一个都不认识,叫她怎么办呀? 或许锦绣是好意提点,但这明显方向错误啊!这样乌龙地落入左右为难的境地,她真是太冤了! 她本来就不想帮玉兰传话,免得太太会对表小姐不利,但又怕会连累自己家人,要是霍家把她的家人讨过去,她就不必发愁了。可话又说回来了,她自己的契约还在三少爷那里呢,又已经搭好了周念那条路,为着这么一件无厘头的事而放弃,她可不乐意。再说,锦绣说的只是她父母,又没说她本人,万一太太事后找自己算账。随便拿个借口教训自己,表小姐能护得住她吗?又是否愿意护她呢? 春瑛脑子里一片乱哄哄的,烦恼着回到侯府后,到底要不要替玉兰传话给太太。 不传,过几天玉兰回来了,一状告上去,她自然就得罪了太太。她父母能不能跳槽到霍家,还要太太点头呢。 传,表小姐知道了,立刻就会翻脸,要是对方心狠一点,仍旧把她的父母要去,以后还不是任人搓圆搓扁?! 传也不是,不传也不是,春瑛头痛得要死,又恼怒起玉兰来。若不是玉兰威胁她,她用得着这么烦恼吗?早知道就装没听见不理会对方的叫唤了! 不过……如果她真的没有理会,事后被玉兰在太太面前告个黑状,也冤枉得很…… 真是岂有此理!她又没有得罪玉兰,玉兰干嘛要这样害她?! 春瑛在轿中生了一通闷气,当轿子停下来时,她的牛脾气也上来了:得!她不传了!反正玉兰也没说是什么重要的事,谁家官太太有空接一个普通丫头?!她只说见不到太太就完了!要是玉兰告状。她索性来个一问三不知! 她板起脸下了轿子,努力挤出笑来,跟管事娘子打过招呼,便一路往老太太的院子去。半路上,又开始犹豫:她能不能逃过太太事后的惩罚呀…… 进了正堂,老太太和太太都俨然在座,言笑晏晏地似乎兴致正好。春瑛一见太太,心里就开始打鼓,只得硬着头皮向她们请安,又说明了表小姐派她回来办的差使。老太太正高兴呢,问了知道外孙女在家一切安好。很大方地赏了春瑛一个红包,又道:“好孩子,往后要继续用心服侍表小姐,我老婆子不会亏待你们。”便挥挥手打发她去见姑太太了。 春瑛见太太一直都没叫住她,才松了口气,正准备退下,却听到太太说:“差点忘了,我这里有份名册,是要拿给霍家总管的,你送完药就到我院里去一趟,顺便捎回去吧。” 春瑛心中叫苦,只得出声应了,退出屋子后,便觉得自己前程无亮。老太太刚才那句话,是在暗示些什么吗?算了,既然已经拿定了主意,就不要再动摇。 回到晚香馆,姑太太才刚睡下,青姨娘在床边看护,只小声交待春瑛将药放好就让她出去了。春瑛站在房门前,欲言又止,终究还是离开了。 回到房间,十儿见她一脸烦恼的模样,便凑上来问:“霍家好玩不?怎么是你回来?我还以为是玉兰呢!”春瑛苦笑,又想起另一件事:“南棋到哪里去了?她那天忽然不见,可是出了什么事?” “哪儿呀?”十儿撇撇嘴,“也不知她得罪了谁,居然被人反锁在西边过道那间空屋子里,正好大家都在前头,没人听到她叫嚷,直到你们走了,几个婆子经过,才把她放了出来,自然是少不了一顿训斥!太太简直就是故意落王总管的面子呢,南棋也气得病了,这几日都在家养着。” 春瑛心中一动:“在家养着?” “那是当然了,府里哪个丫头病了。不是送回家里养的?”十儿道,“若是小病还罢了,万一过了病气给主子,可不是玩的。你忘了?上回你摔了腿,不也一样要回家养伤么?” 春瑛却想到,自己上回离开侯府后,再回来可是连在浣花轩的差事都没保住!如果玉兰……她咬咬唇,问:“十儿,你知道玉兰家里的情况吗?她家住在哪儿?” “玉兰家?”十儿面lou不解,“就离你家院子不远呀?往西边去,最破最旧的那一排房子就是,从东数到西第三间。”顿了顿,她偷笑着凑近春瑛,小声道:“玉兰也是个不走运的。她老子娘原是前头太太的陪房,听说以前很风光。只是前头太太死了,如今的太太进了门,便丢了管事的差使。后来靖王妃出嫁,把生母的嫁妆陪房都带走了,玉兰的爹却偏偏生了病,老太太嫌不吉利,便没让他们一家跟去,只有玉兰的大姐彩筠,因为是靖王妃近前侍候的丫头,才陪着出了门子。原本大家看玉兰可怜,为人伶俐又说话和气,便待她亲近,后来发觉她不是个好货,才疏远了的。” 春瑛听完这番话,心里有数了,只是自己出府不易,要怎么联络上玉兰家的人呢?正烦恼间,她忽然想起太太的吩咐,叹了口气,便起身往正院去。 磨磨蹭蹭地来到正院前,还隔着老远的距离,便听到有人在那里争吵着什么。走得近些,才听清楚是一个太太院里的媳妇子在教训人:“……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太太是你想见就能见的么?!这么一点小事,也敢拿来打搅太太?你是不是不懂规矩?!” 她教训的那人背对着春瑛,看不清长什么样子,身上穿着很朴素的藏青色布衣裙,低头恭谨地对那媳妇子道:“还请嫂子通融一下,让我向太太讨个恩典。再过几日,我们夫妻就要出发到西山庄子去了,想趁着今日是孩子他爹的生日,一家人一起吃顿饭,玉兰她姐姐也说好了要回来的,难得合家团聚,怎能少了玉兰一个?” 那媳妇子只是不屑地笑笑,便扭开了头。 春瑛听到她们提起玉兰,便慢慢走过去,打量着那名青衣妇人。 太太房中的海棠从院里走了出来,皱着眉头对那媳妇子道:“嫂子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在这里大呼小叫的,是嫌太太不够丢脸么?!”那媳妇子讷讷地收敛了神色,恭谨地退了下去。 海棠面lou笑意,柔声对青衣妇人道:“婶子莫怪,不是我们不肯通传,而是玉兰早在上个月就调到晚香馆侍候表小姐,不在太太院里当差了。前几日表小姐回了霍家,玉兰也跟了去,即便太太有意让你一家团聚,也不好开口的。难道玉兰就没跟婶子提起?” 那青衣妇人身体晃了晃,才向海棠福身下拜:“既然如此,却是我鲁莽了。玉兰那孩子几个月都没回家,我们也不知道这些,多谢姑娘相告。”说罢便黯然地转身离开。谁知旁边的两个媳妇子却在那里“窃窃私语”:“这么大事都不跟家里说,玉兰这是铁了心要攀高枝呢!”“可不是么?那种没用的爹娘,挨着也是倒霉,那丫头要是聪明,就知道该巴着谁!” 青衣妇人忽然变了脸色,狠狠地瞪了她们一眼,见她们只是偷笑,便愤然甩袖离开。 海棠暗暗叹了口气,瞪了那两个媳妇子一眼,转身瞥见春瑛在旁,忙道:“你是来领名册的吧?太太如今正有客呢,怎的不早些过来?你等着,我这就拿给你。”说罢回院里转了一圈,拿了一本册子塞给春瑛。 春瑛抱了名册,便快步追上那青衣妇人,一直跟着她走到过道处,见前后没人了,才追上去叫住她:“婶子,留步!” 那青衣妇人回过头,脸上还带着愤怒的神色,迅速收敛了,有些惊讶地问:“你是……请问有何贵干?” 春瑛笑着行了个礼,道:“我叫春儿,姓路,您是范家婶子吧?咱可是邻居呢!” 青衣妇人范家的恍然:“原来是路家的闺女,小时候见过,这两年倒没怎么见了。你有什么事?” 见对方态度淡淡的,春瑛索性开门见山:“我在晚香馆里当差,跟玉兰一起到霍家去了,只是被派回来办事。婶子,你可知道……玉兰如今病得不轻呢!” 范家的脸色一白:“什么?!她病了?!” “我看着她气色不错,可大夫说是病了,还会传染,因此表小姐不让她出房间,除了每日送食水过去,还不许人跟她说话呢!”春瑛进一步道,“可是玉兰实在病得厉害,婶子,你说多奇怪呀,她居然叫我回府跟太太说,让太太马上派人去接她回来呢。她莫不是病糊涂了?!她一个丫头怎么能说这种话呢?还逼着我一定要帮她传话,我实在是为难得紧……” 范家的面lou异色:“你说什么?!她真的这样说了?!”脸上神色变幻。 “是呀,我实在烦恼。”春瑛深吸一口气,添上一句,“太太好象很看重她,但她也没理由这么做呀?表小姐都叫她安心养病了,也没亏待她,她巴巴儿地叫我传这个话,好象表小姐待她不好似的。我们好歹是表小姐身边的人……对了,婶子知道表小姐么?听说姑太太从前跟前头的太太最是要好……” 范家的脸上lou出一丝恼怒,冷笑道:“可不是么?只叹我生了个糊涂女儿,连亲疏都分不清楚了!” 春瑛忙加紧劝她:“婶子,还是悄悄儿把玉兰接回家里养着吧,她整天说自己没病,闹个不消停,霍家的人都烦了!再这样下去,谁知道她会被送到哪里?表小姐到底是娇客,老太太要知道她受了委屈,断不会放过不守规矩的人。况且玉兰这个病是会传染的,叫上头知道了,怎么容她留在府里?即便日后病好了,差事也保不住了。还是悄悄儿的,别叫人知道,等她好了,仍旧再回府里当差。” 范家的犹豫了一会儿,抿了抿嘴:“侄女儿说的是,怎么也不能叫她过了病气给主子,不然到时候,事情闹将开来,咱们家可就万劫不复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解开误会与赔罪 春瑛心里很清楚。玉兰要是知道她没把话传给太太,事后一定会发难的,可她又没法堵住玉兰的嘴,现在她叫范家的人去接玉兰回来,就算玉兰日后告到太太面前,她也有理由推拖了。毕竟在这件事上,太太和玉兰可都是不占理的! 至于范家的是否会走漏风声……春瑛细细一想,觉得这个险可以冒。且不说范家人对太太安氏是什么想法,范家的根本连正院都进不去!除了海棠这个有名的老好人,也没谁肯搭理她,而且他们家马上就要离开京城了…… 想到这里,春瑛试探着问了一句:“婶子,方才我在正院外头听你跟人说话,你和范叔是不是过几天就要去庄子上了?” 范家的愣了愣,脸色有些不太自然:“上头的吩咐,我也不好说什么。” “这不太好吧?”春瑛眨眨眼,“你们家可是前头太太的陪房,就算要留在京里,也是跟着大小姐才对,断没有让如今的太太支使的道理。为什么王妃娘娘出嫁这么多年,太太也没把你们送过去?我听说有些富贵人家。还会追加嫁妆呢,更何况大姐姐又是王妃的身边人。”继而换了笑脸:“听说庄子上的日子苦着呢,婶子,你跟范叔都是大好人,我可不想看着你们受罪。” 范家的笑了笑,深深看了春瑛一眼,什么话也没说就去了。 春瑛暗忖,瞧这范家的一脸气定神闲,除了被那两个媳妇子激怒以外,就连太太的冷待都很冷静地面对了,不像其他被派到田庄上的奴仆那样灰心丧气,难道说……他们家早有应对之法? 她在原地思索半日,还是决定将这个疑问压在心底,转回了晚香馆,到了晚上,又跑去陪青姨娘说闲话,直到熄灯时才回房,然后第二天一早便急急赶回霍府去了。 霍小姐听了春瑛的回报,也没说什么,只是收下名册,便让她回自己的房间去。春瑛特地绕了远路,没在玉兰门前经过。次日范家人来接女儿,霍小姐很爽快地放了人。 玉兰一脸愕然地看着母亲和押自己出门的婆子,结结巴巴地问:“娘……怎、怎会是你?!” 范家的淡淡瞥了她一眼:“回去吧,你生病了,自然得回去休养。”玉兰不知是不是误会了什么,面lou大喜之色。乖乖地任由母亲用披风蒙了自己的头,登上了来接自己的小马车。 春瑛远远送着她们出了二门,见范家的回首向自己点头示意,她也笑着眨了眨眼。 玉兰的离开并未在霍府引起一丝波澜,日子仍是不紧不慢地过着。霍小姐每天除了陪弟弟读书练字,便是料理家务,再偶尔见一见管家,大多数的事务都交给锦绣和东儿等人办去了。 春瑛压根儿就没期望自己会参与进去,但也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表小姐似乎有几天没叫自己到她跟前去了,房里的打扫又有菊儿蕊儿负责,她每天除了在房里绣花,就没什么可做的,丫环的淑女课程完全停了下来,东儿她们四人也不来跟她玩了,而且锦绣总是以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目光看她,活像她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一样。 她做什么了?她够老实的了!唯一可能出问题的,就是前几天回侯府的事。春瑛越想越不对劲,那天玉兰说话这么大声,应该有人听到吧?虽然后来她叫自己传话给太太时,声量是降低了。可若有人看见,说不定会误以为她们有所勾连。她当时都打算拿没法回府来推托的了,却忽然被派回侯府去送东西,那真的是巧合吗?还有表小姐和锦绣的话里话外都带着古怪,她该不是被试探了吧? 接下来发生的事验证了这一说法。从侯府来了两个管事,说是奉命来帮忙照管霍家产业的,表小姐问过他们的姓名来历,便很爽快地叫锦绣把契约和银票给了他们。春瑛当时在院里听见,也吃了一惊,表小姐难道就不怕太太吞了她的家产?! 看着来人走后,表小姐嘴角的一丝冷笑,春瑛开始怀疑,自己会不会是太小看了这个小姑娘,错把白骨精当成了林黛玉,糊里糊涂做了别人的棋子?可就算是棋子,这主仆几个又是什么意思?她又没做对不起她们的事,心里怀疑就开口问呀! 她一咬牙,便找上锦绣,问:“姐姐这几日见着我,总是怪里怪气的,究竟是什么缘故?!可是我有什么做错了?” 锦绣放下手中的算盘,合上帐册,沉声道:“你自己不知道么?反来问我?” 春瑛皱眉道:“我向来笨笨的,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姐姐好歹给我个明白!” 锦绣叹了口气,重重地戳了春瑛的脑门一记:“你个傻丫头!小姐好意抬举你,你怎的这么糊涂?!小姐不想你做什么,你就偏做什么,你对得起小姐吗?!” 看来真是她想的那样。春瑛冷笑:“我当然对得起表小姐!表小姐不想我做什么?我怎就从来没听过这样的话?!” “这种话还要明说么?”锦绣哂道。“那日派你回侯府,小姐是怎么说的?我是怎么说的?你怎的就犯了糊涂?!” “我怎么犯糊涂了?”春瑛扬扬眉,“那日我一次又一次地想跟表小姐和姐姐说话,可姐姐却一再堵着我的嘴不许我开口,不由分说就把我推进轿子抬出门。我左右为难,好意为表小姐冒了大风险,原来都是自作多情!只是姐姐以后再遇到我这样的笨人,好歹别堵着人的嘴,免得人家一片好心,却莫名其妙地成了罪人!” 锦绣又惊又怒:“我几时堵你的嘴了?!我只是怕你惹恼了小姐,小姐明摆着不想让人帮玉兰说情,你非要撞上去,岂不是自找苦吃?!” “我几时要帮玉兰说情了?!她跟我是什么交情?我私下也少跟她说话,为何要为了她冒触怒表小姐的风险?!” “你跟她不是都……”锦绣张张嘴,忽然觉得有些不妥。 春瑛忽然觉得鼻子发酸:“我们都是侯府出来的,是不是?表小姐和姐姐们既然不信我,又何必做出信任我的假象来?!”她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这么说,那天玉兰强拉我说话,你们是听见了的?所以后来见侯府的人来接玉兰,你们就疑心我做了对不起表小姐的事?!真真冤枉死了!你们下结论前都不爱打听打听?!” 她径直走回自个儿房间去,觉得自己真是有够傻的!这里的都是人精!东儿篱儿等人貌似跟她打成一团,其实都在暗地里算计她呢!这又何必?她一个小丫头。又没碍着表小姐,表小姐犯得着挖个坑让她跳吗?! 锦绣听了她的话,惊疑不定,犹豫了一会儿,便找到霍漪,把春瑛的话简单说了一遍,又道:“小姐,莫不是咱们冤枉了春瑛?想来她本是太太旧时奴婢之女,再怎么着,也不会象玉兰那样心怀不轨的。” 不等霍漪开口,东儿便cha嘴道:“锦绣姐姐也太容易轻信了!说不定这是她的狡辩之辞呢!就算她娘从前侍候过太太又如何?知人知面不知心。都二十年没见了,只怕早就物是人非呢!” 锦绣皱皱眉:“你别添乱。小姐在那府里,本就没几个得用的,若是无端冤枉了一个,岂不叫人寒心?再说,今日侯府来的两个管事,就只知道小姐先前说的两处产业,咱们瞒下的几处,却丝毫没提起。想来玉兰要是真泄lou了消息,舅太太岂有不问的?每日派去侯府给太太请安的人,不是说过青姨娘不知道玉兰的事么?可见风声没传回去。” 霍漪皱眉低头沉思,过了一会儿才道:“那怎么办?这种事的真假要如何分辨?若是真冤枉了春瑛……” 东儿撇嘴道:“即便真是冤枉的,她也没吃什么亏,小姐回头赏她几件料子首饰就是了。可要是没有冤枉她,咱们可得多防着些!那春瑛看着笨头笨脑的,居然长了一张巧嘴,连锦绣姐姐都被她说动了,以后还不定会做什么事呢!” 锦绣瞪她一眼,与霍漪两两对望,都在心底暗暗懊恼。 不久她们又起程返回了侯府,这回为防万一,带上了菊儿。姑太太一得了消息,便高兴地拉着女儿的手不肯放,埋怨女儿没陪在自己身边。安氏也在一旁附和:“可不是么?荣哥儿那头有他生母在,又有管家和丫头们照管,自然是一切都好的,旧宅的家务事就让青鲛去打理吧,断没有让你一个孩子操心的道理。漪儿,你以后还是多陪陪你母亲吧!” 霍漪自然是微笑着低下头,当是默认了,三人说了一会儿闲话,霍漪要起身去给舅舅请安,安氏忙顺道同行。前者在路上貌似不经意地提了一句:“不知玉兰的病情如何了?这几日没有她的消息,漪儿实在是担心。” 安氏脸上闪过一丝愕然:“玉兰?!她不是陪你回霍家去了么?!”转头打量房门外站立的丫头,玉兰似乎真的不在,她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你说她病了?是什么时候的事?” “回家不久就病了的。”霍漪的心情有些复杂,“大夫说是女儿痨。叫她另寻偏僻处静养呢,那日府里来人接她,说是她母亲,我还以为是舅母派去的。” 安氏脸色有些发青,勉强笑道:“是有这么回事,原是我忘了,还好漪儿提醒了我。”之后便有些心不在焉地,没走几步便打发霍漪自行去见侯爷:“我才想起还有一件要紧事未处理,你自去吧,改日闲了再来说话。”说罢匆匆离去。 霍漪给侯爷请过安,回到晚香馆,便一直坐在房间里发呆。过了一会儿,菊儿进门来,在她耳边小声回报:“舅太太正命人急寻玉兰的老子娘呢,原来她家里与舅太太不对付,被打发到庄上去了,前天出的城!听说玉兰先前都住在家里,左邻右舍只隐约知道她病了回家调养,却没见过人。” 霍漪闻言叹了口气:“这回真是我弄错了!” 菊儿见状便劝道:“小姐何必担心?春瑛瞧着不像是个占住理便不依不饶的人,待我问过玲珑姐姐和檀香姐姐,看她平日爱什么东西,小姐赏她一份就是了。她自己心里想必也明白,若是她一开始便把话说清楚,哪里有这许多事?” 霍漪皱了半日眉,还是点头应了。虽说这回自己没把事情弄清楚就误会了好人,叫人有些寒心,但只要往后多多重用,想必那丫头也会消了心结吧? 菊儿跟玲珑商量了一番,便拿盒子装了两块上等绸缎与一套银首饰,来到春瑛房间里,使了个眼色叫十儿出去,才对春瑛笑道:“小姐知道你这几日受委屈了,特命我送这几样东西过来。你瞧着可喜欢?” 春瑛淡淡地看了一眼盒子里头,笑了笑,接过来:“多谢表小姐了,我这就去磕头谢赏。”最后四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菊儿便劝道:“我知道你心里有气,其实这事儿不怪小姐,都是东儿出的馊主意!明儿她来了,我叫她给你赔不是,你就别气了!”她还笑着坐到春瑛身边,亲热地道:“别给我脸子瞧呀?咱们那回不是玩得挺好的?都是一处当差的好姐妹,心里有什么不痛快,说出来就好了。你不会……真的生小姐的气吧?小姐可是真心看重你的!” 春瑛扬起甜甜的笑:“我怎么会生小姐的气?原来是东儿闹的?怪不得呢,那几天我总觉得她看我特别不顺眼!下回见了她,一定叫她请客赔不是!” 菊儿笑了:“正是如此。那丫头最刁钻了,咱们都吃过她的亏,小姐也头痛得紧。这回她连你都捉弄了,一定要她大大地赔个不是!” 春瑛笑着打开盒子瞧了一眼,兴高采烈地道:“呀!这料子我眼红很久了!还有这簪子,太漂亮了!真的给我么?” “小姐既赏了你,自然就是你的。以后你就知道了,有的是好处,你只管好好当差就是,可别因为这一件小事,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念头……”菊儿侧眼留意春瑛的反应。 春瑛却只是乐呵呵地看着料子,一脸不解地回头问菊儿:“什么念头?”又把料子往身上比了比:“你说这块做个袄儿好不好?那块就给我娘……啊,对了!我还要给表小姐磕头谢赏呢!表小姐在哪儿?屋里么?现在方不方便?” 菊儿有些拿不准她是不是真的听不懂,只得道:“小姐说不用了……她累了要休息呢。” “哦。”春瑛没说什么,只是维持着笑脸郑重收起了这些赏赐,又拿起旁边十儿做了一半的针线问菊儿:“你看我给表小姐做的夏衣好不好?表小姐会不会喜欢?我做了好几天呢!”菊儿瞧了自然是夸奖的,看着春瑛似乎没什么怨怼之色,还很愿意给自家小姐当差,便放下心回话去了。 春瑛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外,便收了脸上的笑,一把将针线摔到**,盯着那只盒子,只觉得心里憋屈得紧。 早就该知道了不是吗?人家是高高在上的小姐,误会就误会了,赏点值钱东西就当扯平,反正有错也是丫头们的错!是她多事,是她鸡婆,才会自以为是地替人烦恼,却不知道人家再可怜,也比她强得多! 她一个小丫头,凭什么可怜人家小姐?!人家有母亲,有弟弟,有叔叔,有外婆,有舅舅,有财产,有心计……就算被太太谋了身家,被逼嫁进侯府,也依然是高高在上的未来侯爷夫人,衣食无忧……三少爷再不济,配这位霍小姐是绰绰有余的!她操的哪门子心?! 春瑛双手死死绞着汗巾,深呼吸一口气,忍住鼻头的酸意,重新拣起那件夏衣,一针一线地仔细缝起来。 第一百五十六章 倒霉的玉兰 过了两日,春瑛忽然接到通知。要她到太太屋里去。她心下暗忖难道是玉兰的事发了?不过早有准备,她倒也不慌张,便很淡定地跟着来传话的小丫头去了。 才进了正院,她就看到芍药迎面过来,挥挥手打发掉那小丫头,扯了自己一把,小声道:“你做了什么事得罪了玉兰么?她今儿似乎在太太面前告了你一状呢!太太很是气恼,特特要召你来问话。因太太不许我们近前,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缘故,要不要紧?” 春瑛暗道如果如此,见芍药眉宇间隐隐带着担忧,心中一暖,便道:“多谢姐姐告诉我,不要紧的。我有办法对付玉兰。” 芍药闻言,忧色略减了一二分,只是还皱着眉头,她领着春瑛来到上房门前,xian起帘子,小声说了句:“我就在外头呢。”暗暗打算要是太太下令打春瑛板子,就拿老太太近日要为姑太太乞福的由子来劝说。 春瑛朝她眨了眨右眼,便进去了。恭恭谨谨地照足礼节下跪拜见。眼角偷瞄,玉兰果然就站在边上,整个人瘦了一圈,穿着半旧的蓝布衣裙,看起来有些落魄。 太太没叫春瑛起身,就直接示意玉兰:“你去问她!”玉兰得意地福了一礼,便板起脸对春瑛斥道:“太太问你话呢!还不快从实招来?!你在霍家宅子时,不顾同出侯府的情谊,反而站在霍家人那边对付我,还哄骗我去了别处,不许我给太太送信,你自己说,该当何罪?!” 春瑛心中冷哼,暗中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逼红了眼圈,道:“姐姐这话从何说起?我几时做了这样的事?姐姐得了病,人人都说会传染,不敢近你的身,也就只有我念着情份,给你送水送吃的,又陪姐姐说话,姐姐这样颠倒黑白,太叫人伤心了!” 玉兰瞪大了眼:“颠倒黑白的是你!你明明知道我没病,却根本不理会我,若不是我抬出太太,你会跟我说话?!这可是你自己承认的!还有,你几时给我送过吃的?!” “我几时承认过这种事?我因怕别人拦着。总是避着人给你送,但是那院子就这么大,总有人看见的,太太不信,随意叫个人来问,看我是不是给玉兰姐姐送过水?!”春瑛又悄悄在袖下掐了自己大腿一把,这回把眼泪给逼出来了,“天地良心!姐姐得了什么病,人人都知道的,大夫说是女儿痨,会传染人,虽然病情不算重,也要养些日子。诺大一个霍府,也就是我愿意跟姐姐说话,姐姐如今却来诬我……”又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转向安氏:“太太明察,奴婢字字句句都是真话,绝无虚言!” “我没病!”玉兰急得几乎要跳脚,看着安氏脸上隐隐透出的怀疑之色,一咬牙,便扯起本来的话题,“别打岔!刚才我说了。你哄骗我,把我弄到别处去,不许我给太太报信,这又是怎么说的?我可是警告过你,不要忘了根本,不要背主,你这是明知故犯!” 春瑛一脸不解:“姐姐要报什么信?姐姐叫我捎话回府里,叫人接你回家,我不是捎过了么?姐姐也平安回到家里了呀?背主这个罪名太重了,姐姐可不能随口胡说!” 一说起这个,玉兰就气不打一处来:“我是叫你传信给太太!你给我传到哪里去了?!太太根本不知道!” 春瑛擦去脸上的泪水,正色道:“姐姐,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太太是什么身份?你是什么身份?你这样大喇喇地叫我传话给太太,要太太接你回家,未免太拿大了,难道是病糊涂了么?即便太太再看重你,你也不过是个丫头,要守本份才是。太太日理万机,不知要办多少大事,咱们底下人,不能给太太分忧,已经是大大的失职,怎能拿这点小事打搅太太呢?姐姐们教导我时,总叫我要事事想在主子前头,为主子分忧,我可是照着姐姐们的教导做的呀?!” 玉兰被噎住了,睁着大眼睛瞪向春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安氏皱皱眉,开口道:“好了。我听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虽说玉兰传话时没说清楚,是有些不妥,但你应知道事情轻重,不论如何总该报给我才是!” 春瑛忙低头一礼:“是,奴婢愚钝,只是单纯想着不能拿小事打搅太太,不知此事关系重大,太太教给奴婢,奴婢再不敢犯了。” 她这么一说,安氏倒不知该怎么接口了。如果说一个二等丫头生病被送走,称得上“事关重大”,那是笑话,但这虽然并不是“小事”,却也不是能随便让人知道的。 安氏沉默着,玉兰却不甘心地跳了出来:“小事小事!你总说这是小事,可我是有要紧事要报给太太的!都是你,害我错过了时机!如今……”忽然顿住,咬着牙,恶狠狠地瞪着春瑛,没有说下去。 春瑛一脸委屈地道:“我怎会知道姐姐有要紧事报给太太?姐姐只叫我禀报太太接你回府,根本就没提起什么要紧事。你为什么不早说呢?你不说,我哪里知道事情要紧?若它真的要紧,姐姐早该告诉我。让我转告太太,既然姐姐没说,显然是不大要紧的。我总不能为这么一件不要紧的事让太太劳神?姐姐教导过,好丫环不该……” 她话还没说完,便被安氏打断了:“够了!都给我消停些!”脸色发青地盯了玉兰一眼:“她说的可是实情?!” 玉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颤抖着道:“奴婢……奴婢……奴婢是怕她走漏了风声!”她似乎有了些底气,“对,就是这样,因为怕春瑛走漏了风声,所以奴婢没把实话告诉她,若不是她瞒着太太。事情本该万无一失的,这都是她的错!” 安氏眯了眯眼,转头望回春瑛:“你听见了?即便你说的话有些道理,也不能免责!玉兰在霍家生病,你本该报上来才是,那日你见我时,可完全没提起这事儿!不过是一句话,有什么说不得的?!” 春瑛咬咬唇,委屈地看了玉兰一眼,便低下头不说话。玉兰被她这幽怨的一眼看得心里发毛,忍不住问:“你看我做什么?!该不会又要推到我身上吧?!这明明就是你的错!” 春瑛细声细气地道:“是,是我的错,我不该犯糊涂的,可是……我这都是为姐姐着想啊!要是让老太太知道姐姐得了传染病,一定会叫姐姐搬出去的,等姐姐好了,差事也丢了。就象我从前在三少爷院里当差,因摔了腿,被送出府,养好伤后回来,已经叫人占了位去,只得闲赋在家……”她抽抽鼻子,说话带了些许哭声:“我原是想着,姐姐总是私下抱怨我抢了姐姐的晋升机会,羡慕锦绣玲珑她们得表小姐重用,要是丢了差事,一定会伤心死的,因此,若姐姐能回家去养病,一来家人会呵护备至,二来又能瞒住人,姐姐的病原就不重,不过几日就好了,仍旧回到府里来当差……姐姐当日见了婶子,明明是高高兴兴走的,也没一丝反对,如今却来指责我。真叫人伤心……”她朝安氏拜下去:“太太恕罪,奴婢不该为了姐妹情谊,帮着玉兰姐姐瞒骗主子,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 玉兰脸色越来越难看,悄悄偷看安氏一眼,见后者的脸已经开始发黑了,便急道:“你不要血口喷人!我可没让你瞒骗主子,如果不是你自作主张,我早就回报太太……” “好了!”安氏厉声喝止,眼中射出一道寒光,“若不是你瞒着实情,又怎会导致今日的尴尬?!你还有脸把过错都归到别人身上!”她隐约记起春瑛以前的确是分派到浣花轩的,也记得儿子似乎提过院里有个丫头受伤出府去了,抱怨曼如安排了许多小丫头在院里,却没几个是年长得用的。这么一想,她心中定了定,觉得儿子用过的丫头,就算笨了些,也不可能背着自己偏帮霍丫头的,那显然是玉兰在撒谎了。她越想越生气,玉兰不肯把实话告诉春瑛,定是想贪功,不然事情何至于此?现在把错都推到别人身上,也多半是害怕自己追究责任。更可恶的是,玉兰居然还有意巴结霍家丫头! 她心中忽地一惊,自己因为看玉兰父母不顺眼,就把他们调走了,难道玉兰因此心生怨言,生了外心?! 安氏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春瑛与玉兰都暗自心惊。春瑛眼珠子一转,再掐一把大腿,哭道:“太太,奴婢错了,奴婢不该为玉兰姐姐瞒太太的,请太太罚我吧,奴婢绝不敢有怨言!” 玉兰又气又急:“当然是你的错!你故意做出这副样子,是要给谁看?!”又转向安氏:“太太,你莫信她胡说,分明就是她贪图表小姐的赏赐,卖主求荣,却说是为了我!” 春瑛一扁嘴,满眼都是“被人陷害“的震惊与伤心。 安氏看看玉兰,又看看春瑛,一句话也不说。这时,芍药xian了帘子走进来,小声递上一个帖子:“太太,靖王府来人了,说范老三一家已是王府的人,想要带玉兰回去。” 玉兰飞快地转过头来,惊呼:“你说什么?!”这不可能! 芍药缓声道:“是来送信的人说的,王妃娘娘也给老太太送过信了,范老三一家原是娘娘的陪嫁,如今耽误了几年,总算物归原主,契约今日已送到顺天府上档了。那人还说……玉兰虽是太太跟前侍候的人,但总不好叫人骨肉分离,还请太太割爱呢!”她抬头迅速瞥了玉兰一眼:“那人最后说,王妃娘娘发了话,请太太不必担心,娘娘会安排好玉兰的。” 玉兰眼中迅速闪过一丝喜意,忍不住想到,王府自然比侯府更好,不知道自家的无能父母是怎么巴结上靖王妃的,早知道有这样的好事,她何必冒险从城外逃回来?! 那抹喜意如此明显,哪里瞒得过安氏?她心中顿时怒火冲天,顾不上思考其中的逻辑性,只一味认定玉兰是生了外心,想攀上靖王府的高枝,刚才是装成忠诚的样子,故意耍着自己玩的。她一怒之下,便摔了杯子,愤然抬臂指向门的方向:“还不给我滚?!再也别让我看到你!”又对芍药道:“给我告诉那人,这丫头最是刁钻可恶,请娘娘休要抬举她!只打发她去做杂活便是!” 玉兰哇的一声,抱住安氏的大腿痛哭:“太太,不是这样的,太太,我不知道啊……”安氏只是不理,又指着春瑛对芍药说:“这丫头革半个月银米,叫晚香馆的大丫头好生管教,别听不懂人话傻愣傻愣的,只知道哭!” 芍药忙应了,拉春瑛出来,嗔了她一眼,倒觉得有些好笑:“你倒是走运!” 春瑛慢慢擦着脸上的泪痕,弯了弯嘴角:“姐姐说什么呢?我听不懂。” 芍药挑挑眉,也不多说,抿嘴笑着去了。春瑛暗暗松了口气,虽然损失了半个月的银米,但总算过关了。正要提脚回去,却听到安氏在屋里叫:“来人!把她给我拉出去!”然后就有两个有力气的媳妇子进门将玉兰拖了出来。 玉兰还一路哭闹着,直到别人把她摔出正院大门,她才捂着脸挣扎站起来,头发乱了,篷头污脸的,抬头看到春瑛,眼中满是仇恨:“你这贱人!都是你害的!” “姐姐这话真叫人伤心。”春瑛掏出手帕揩揩眼角,“我是好意帮姐姐的忙,却没想到姐姐事到临头会把我推出去顶缸。就算姐姐害怕负责任,也不能对太太撒谎呀!”她眼角瞥见一个人影在院门里晃了晃,似乎是丁香,可能已经听到她们的话了,便装作伤心的模样,用帕子掩面跑了,丢下玉兰一人在原地骂人。 跑到避人处,她才放下帕子,xian起袖子看内肘被指甲掐得青肿的地方,又按了按大腿,疼得呲牙咧嘴。这次虽然有些冒险,但总算把问题解决了,也远远地赶走了玉兰这个不安因素,但她心底却感到一阵疲累。 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看来她该好好想想以后要怎么做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初夏时节 事情过后,春瑛有些担心安氏会再召她过去问话。因此提心吊胆了几日。见安氏没再提起,每天过来看望小姑李氏时,也只是神色淡淡地一眼扫过她,注意力都放在李氏与霍小姐身上,并没有在自己头上停留一秒,想必是没起疑心,这才安下心来。 姑太太的病情总是反反复复的,好时能起身去老太太的院子陪母亲说两刻钟的话,不好时就只能躺在**养神了。霍小姐忧心忡忡,只能一边好声劝母亲吃药喝粥,一边想法子哄她开心。 安氏再来试探霍家产业的事时,她只推说一句大多数都变现为银票收起来了,便叫青姨娘整理了剩下的两家店铺与一个大田庄的资料和账册,当着老太太和侯爷的面恭送到安氏眼前,低头道:“漪儿年纪小,又要照顾母亲,实在无法分心,还请舅母多多费心。” 安氏的神色很是复杂,一来为霍漪出乎意料的合作而欣喜,二来却是觉得霍家不可能只有这点家底,有些不太满足。三来却是觉得霍漪当着她丈夫婆婆的面公开转交,只怕自己不好做手脚,于是便迟迟没去接。果然她下一秒就听到老太太说:“可怜见的,这孩子到底没个叔伯兄长能依kao,那位霍大人又是个呆头书生,荣哥太小,媳妇就帮着照看照看吧,过几年等他们姐弟大了再交回去。” 安氏勉强挤出一个和善的微笑,接过账册,紧紧抓在手里,又拉着霍漪的手对老太太道:“老太太发话,媳妇自当听从。只是这些产业到底是姓霍的,又有霍家的管事打理,媳妇一个外人,不好cha手,就怕底下的管事们不服。” 霍漪睫毛一颤,柔顺地道:“不会的,漪儿已经叫管家给底下人传过话了,侯府乃是霍家至亲,自然与别家不同。舅母不必担忧,若有人敢违令,舅母只管来找漪儿,漪儿必不饶他!” 这话却等于没说,安氏仍旧一脸为难,苦口婆心地道:“漪儿,你年纪还小,哪里知道这世上的人心!如今外头有一种人。替人打理家业,见东家势单力薄,或是年幼不经事,便暗地里中饱私囊,甚至跟外人勾结了哄骗东家的钱财,待把银子都哄光了,随便找个借口走人,那东家才知道呢!这种人要是知道东家有可kao的亲戚帮忙,多半要在暗地里使手段闹事的,我们这样人家固然不怕,只是太闹心了。我听说你们霍家名下的产业,多由外人打理,再尽责,也难保没有私心,哪里及得上咱们自家人可kao?” 霍漪忍住气,细声细气地道:“舅母多虑了,那几位管事明面上是平民,其实都是家生子放出去的,办了一辈子的差事,最是可kao不过,又有父母亲人在府里侍候。其中几个的女儿,还是漪儿的丫头。他们断不会做出奴大欺主的事来。” 安氏却还是不肯死心:“照漪儿的说法,舅母更担心了……” “好啦,媳妇!”老太太发话了,打断了安氏的劝说,“咱们家派了人时时盯着,谅那几个管事也不管乱来!你方才也说了,被哄骗的都是势单力薄的人家,有靖王府和我们侯府在,谁敢乱来?!”顿了顿,又放缓了语气,“既是他们霍家用惯的人,忽然换了,只怕就要乱成一团,还是继续留用的好。不然一时之间,到哪里去找人顶替?就算从咱们家挑出几个能干人顶上,过几年仍旧要换回来,岂不费事?!到是漪儿母亲吃的药,你要多上些心,昨儿靖王府送来的两瓶玫瑰香lou,说是宫里赐的,能和血平肝,正好让漪儿母亲吃,你送到晚香馆去吧。” 安氏无奈恭敬行礼道:“是,媳妇这就去取香lou。”心里却微微有些不悦,她这几天有些胸闷,怕是中了暑气,正想玫瑰lou吃呢。 霍漪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微微松了口气,望向上座的外祖母。心底隐隐升起一阵感激。 晚香馆的人们继续过着平静的日子,春瑛心里虽然对霍家人有些不满,但想到自己不过是个小丫头,没必要让主人家郁闷,便天天挂起老实迟钝的面具,仍旧对青姨娘殷勤亲近,对霍漪和菊儿的态度也丝毫未改,只是闲时却只跟其他小丫头们说笑玩闹,不经召唤绝对一步都不迈入正屋去。 这种小小的变化,只有青姨娘和十儿隐约似有所觉,但前者把这当成了小女孩受了委屈后闹别扭,后者则是一如既往地佯作不知,霍漪对春瑛虽有几分愧疚,无奈母亲的病情占据了她大部分注意力,又要时刻留意安氏的举动,便再没心力想得更多了。 不过出于对春瑛的信任,她给春瑛换了一个差事。因玉兰出府、玲珑摔伤的缘故,虽然多了菊儿,屋中人手仍旧有些不足。因此霍漪命菊儿与檀香助青姨娘随同自己照看母亲,玲珑掌管院中财务,熬药、煮粥、泡茶之类带了烟火气的活便由春瑛包了,至于屋里的打扫清结,则由“病后”重归晚香馆的南棋负责。 与前任春瑛相比。南棋的打扫工作不算非常出色,脚步也略嫌重了些,但她有一个好处,就是出身侯府家生子的大族,祖父还是总管。霍漪想要置办些什么东西,有她传话,不需经过安氏便能通知二门外的霍家仆人,直接买来,大大节省了时间,安全性也增加了。霍漪与青姨娘都非常满意,默认了南棋在晚香馆的地位。 南棋对此淡然处之。似乎没什么情绪起伏,但春瑛与她相处多了,却隐隐感觉到,她比以前积极了许多,闲时也不再跟十儿等小丫头一起做针线,而是找玲珑、菊儿甚至是檀香说话,还给玲珑找来了一种治跌打极有效的药膏,大大减轻了后者的伤情,顺利地赢得了几位朋友。 春瑛冷眼瞧着,心有所觉。南棋这是因为在安氏面前吃了几次亏,有些心灰意冷了吧?想来王家人从一开始就站错了队,也许那不是他们本身的意愿,但安氏的态度显然没有给他们其他选择。与其继续吃力不讨好地夹在侯爷、安氏与二少爷之间做夹心饼干,倒不如攀上霍家。即使以后失去主人的庇护,象路家那样一夜落魄,至少还有一条后路可走。 不久侯府换了一位太医,得他妙手施为,李氏的病渐渐地好转了。这时已将近六月,正是盛夏时节,人人都换了清爽的单衣。院中的玫瑰开得极旺,香气阵阵袭来,晚香馆的丫头们闲时都爱坐在廊下做针线,好多沾染一分花香,只是碍于馆中主人在守孝,不敢折一枝鲜艳的花朵cha到头上。 霍漪看在眼里,一日午后,见院中无事,便大方地允许丫头婆子们出门散心,只需在酉时(傍晚17点到19点)前赶回来就行。众人都高高兴兴地谢了恩,各自散了。春瑛守着一罐药,没法拖身,只好坐在茶水房里盯着炉火发呆。 十儿拎着个草编的小篮跑进来,道:“你不出去么?我跟桑儿正说好要去花园里玩呢!你瞧这小篮子好不好看?这是昨儿二姐送我的,正好拿来配鲜花!” 春瑛笑着夸了几句,便无奈地指指药罐:“没法子,这药至少还得再熬半个时辰呢,等熬好了这个。我还得熬姑太太晚上吃的粥。你去吧,回头给我捎两朵颜色素淡些的花儿,茉莉最好,我拿来放荷包里,姑太太最近稀罕这个味儿。” 十儿撇撇嘴:“你如今越发象个大丫头的模样了,屋里那几个,也不肯出门,连二姐都不跟我们玩儿,好生无趣!” 春瑛笑着瞅了旁边新盘的简易灶台一眼:“你居然敢编排我?莫非是不想吃我新做的糕了?” 十儿立刻蹦了起来:“哪儿呀?春儿最好了!”跑到灶台边一xian锅盖:“呀!是菱粉糕,我就想着吃这个!”瞧着外头没人,迅速拿了四块,用手帕包了,拢在袖里:“我找夏荷去,她也爱吃的。”乐颠颠地出了门。 春瑛正偷笑了,谁知不到一柱香的功夫,十儿又进来了,一脸怏怏之色:“二小姐和花姨娘来看姑太太和表小姐,表小姐叫上茶呢……”又忿忿地看着袖子:“居然一出门就撞上了,糕也叫银盘和翠玉两个碰到地上吃不得了,还得拿笑脸对她们说不要紧,我怎的这般倒霉?!” “你说的是谁?”春瑛一边提过热水壶泡茶一边问。 “银盘是花姨娘的丫头,翠玉是二小姐的丫头。你兴许见过银盘,紫藤从前说过,她原是跟你一起进府的。” 这样说来,春瑛隐约想起是谁了。只是自那以后,便没再见过那个银儿,所以也就忘了,更不知道她改了这个名字。 春瑛笑着安慰十儿:“别沮丧,糕还有呢,横竖院里的人都快走光了,表小姐和青姨娘都不想吃,南棋和檀香不爱零嘴儿,只有玲珑和菊儿会吃。这里有满满一屉呢,够你吃的!” 十儿闻言转嗔为笑:“春儿,你待我真好!我进不得屋,送茶就辛苦你了,我去把菱份糕的碎儿扫扫,免得回头玲珑见了要骂人。”说罢便蝴碟一般飞走了。 春瑛捧起茶盘来到正屋,正听到二小姐宜君对霍漪说:“……姑姑气色好多了,表姐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平日里表姐只在姑姑身边,也不跟我们姐妹们说说话,如今天气正好,表姐就赏我一个脸,到我那儿坐坐吧?” 霍漪有些为难:“这……母亲这里还要人侍候,况且我才叫丫头们各自玩去了……” “姑姑那儿有姨娘陪着呢!”宜君笑着拖她起身,“我的院子离这里不远,就在老太太的院子后头,不过几步路就到了,三妹妹也在那里等着呢,我最近得了一株极好的白兰,这两日要开花了,正好请表姐赏它一赏。” 盛情难却,加上宜君又向来客气,霍漪不好推托,却又不想去,瞥见春瑛进门,便扯开话题,轻斥道:“怎的这样慢?叫人知道了,还以为我不会待客呢!” 春瑛忙行礼赔罪:“是奴婢驽钝,表小姐莫生气。”又给二小姐赔不是。二小姐有些无趣,摇摇扇子就算了,正想再劝霍漪,却听到里间传来一阵尖叫:“太太!”俨然是青姨娘的声音。 霍漪脸色一变,忙冲进去看,春瑛跟在后头,看到姑太太脸色惨白地整个倚在青姨娘身上,手微微发抖,青姨娘急得快哭了,旁边却站着同样一脸苍白的花姨娘。 “这是怎么了?!”霍漪忍不住怒问,同时急忙扶住母亲,与青姨娘一起将她移到**,春瑛忙上前帮忙抬脚。待姑太太在**安顿好,她无意中碰到姑太太的手,发现那手冷得象冰一样,还在不停地颤抖着。 霍漪带着哭声叫喊:“母亲!母亲!你能听到我的话么?!能听到么?!”又转头怒问花姨娘:“你对我母亲说了什么?!” 花姨娘胆战心惊地回答:“我……我没说什么……只是闲话……她就突然……” 霍漪还想再问,却发现青姨娘暗暗拉了自己一把,又道:“请大夫要紧,春儿,快去二门上叫人,再喊人去禀告老太太和舅太太!” 春瑛忙向外跑,心里却闪过一丝念头:姑太太要是就此倒下,霍漪的命运会如何?而她们这些丫头的未来,又会如何? 第一百五十八章 姑太太的遗言 春瑛匆匆赶到二门上找人。却发现原本熟悉的婆子不见了,换了一个有些呆头呆脑的家丁,拦着不让她出去。她再三说要派人请大夫给姑太太治病,他只是一个劲儿地说:“太太发了话才行,太太发了话,我才能放你出去。” 春瑛急得直跳脚:“我不出去,你给我叫人来呀!不然就替我传话给人!” “不行,要太太发话!”那家丁晃着脑袋道,“太太说了,不许私下给外头传递东西,也不许外面的人私下传东西进来,说话,递东西,都要太太点头,不然不规矩!”又小声嘀咕:“太太今天一早就打人板子了,我不想挨板子!” 春瑛暗暗咬牙。难道是霍家人通过南棋向外置办药材补品的事惹太太不快了?可在这个节骨眼上拦人,也太让人生气了。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于是她当即便冷下脸,道:“你要弄清楚,现在是姑太太发病了,急着请大夫来瞧,人人都瞧见我跑过来。万一耽误了时间,姑太太有个好歹,我只把责任推到你身上,你担当得起吗?!” 那家丁似乎有些迟疑,却还是一脸呆呆的。春瑛瞥见大少爷与三少爷正远远地从大门的方向走过来,也顾不上家丁了,直接推开他跑过去,直截了当地禀报:“姑太太忽然发病了,求少爷们请位大夫来瞧吧!” 大少爷与三少爷都变了脸色,前者急问:“怎会如此?不是说姑姑的病情已经好转了么?!” 春瑛回答:“谁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花姨娘和二小姐过来探望,才说了几句话,姑太太就忽然晕过去了,身上直发冷,表小姐和青姨娘都慌成一团了。” 大少爷忙对三少爷道:“我去把家里惯用的大夫找来,这里离太医院太远了,来回怕来不及,三弟走一趟靖王府吧,我记得那里常年有一位太医驻守的。” 三少爷点点头,两人立刻转身急步往外跑,春瑛回身看到那家丁仍是一脸愣愣的,口里还说着:“你怎么能出来呢?丫头不能出二门!”她便知道这是个混人,也不跟他多说,径自回晚香馆去了。 到了晚香馆,春瑛正要进屋向表小姐回话,却看到二小姐一脸焦急之色,脸上还带了两道泪痕。正在外间哭骂花姨娘:“……叫你别来,你拼命要跟来,却闹了这么一出,万一姑姑有个好歹,你叫我如何见人?!” 花姨娘低头讷讷道:“我哪知道……真的没说什么,就是两句闲话……”眼睛不安地瞥向里间,双手几乎将帕子绞成了麻花。 里间忽然传出青姨娘的叫声:“太太,太太醒了!”马上吸引了外间众人的注意力,春瑛忙入内回禀:“表小姐,姨娘,大少爷已经请大夫去了,三少爷也往靖王府请那里的太医。” 只有青姨娘朝她点点头,表示听到了,霍漪的全副心神都在母亲身上,一见母亲苏醒,便支撑不住地大哭:“母亲,母亲,你吓煞孩儿了!” 李氏半昏半明间,轻轻抬手抚了抚女儿的头,瞥了青姨娘一眼,后者忙将耳朵凑到她嘴边。听她耳语两句,便出去道:“这里还要顾着病人,请恕奴婢无礼,二小姐与花姨娘还是先回去吧。” 二小姐忙问:“姑姑怎样了?要不要紧?” 青姨娘垂下眼帘:“这还要等大夫诊断过才知道。” 花姨娘扭着帕子,有些不安:“那我跟二小姐还是等等再说吧……”却被女儿打断:“那我们先回去,若有消息,姨娘一定要叫人给我报个信儿。”花姨娘正要cha嘴,叫女儿暗暗扯了一把,只得闭了嘴,随她离开了。 青姨娘又叫过春瑛十儿两人:“去门口等着,大夫来了就立刻请进来。”春瑛与十儿依言去了,她转回里间,便看到霍漪眼圈红红地从大立柜中取出一个古旧的黑檀木匣子,暗吃了一惊,忙低头守在门口处。 霍漪将匣子捧到母亲面前,后者吃力地开口叫了声“打开……”,她忙照做了,只见匣子里装着一个玉石印章与一封信,不由得愕然——这个印章她曾多次在父亲处见到。 李氏喘了一会儿气,才小声说:“这个……是船队的……印章,跟管事的一同用……船队的人才肯认,这一个刻的是‘靖海’,那一个是‘致远’,是霍家最早两艘宝船的名字……等母亲去了,宫里……皇后娘娘必会遣人来吊唁……你把这匣里的东西,连同印章和信……都叫来人带回去……” 霍漪又是伤心,又是惊讶:“母亲,您这是要干什么?!这……这是咱们家的船队呀!” “最初……就是宫里贤妃娘娘出资……当初太宗皇帝欲开南洋贸易,朝中百官反对。才以内库的名义……胆子大的人家愿意参股,之后也所获颇丰。我们家的船队……每年入息都有一半要进内库……剩下的也足够我们霍家人挥霍几辈子了……眼红的人不知凡几,你姐弟两个……年纪尚幼,你叔叔是个不中用的,敬哥儿……瞒着家里人不知想图什么,着实信不过……船队虽好,留着却是个祸害……倒不如交回去……任别人去抢……” 霍漪明白了母亲的担忧,不由得痛哭出声:“都是女儿无用……若女儿是男儿身,母亲哪里需要操这个心?祖上留下来的基业也不会保不住了!” 李氏喘着气,轻轻握住女儿的手,柔声道:“不怪你,原是你父与母亲的不是,不知道早作打算,倒苦了我儿,小小年纪,就要呕心沥血,操持家务……母亲只顾着与亲人欢聚,却没能体谅你,母亲实在是失职……” 霍漪猛地摇头,眼泪象断了线的珍珠,不停往下掉。 李氏大力喘气,勉强继续道:“荣哥儿太小……你也只是个孩子……还是把他送回家去……别叫他骨肉分离,往后怨咱们……” 霍漪一边点头一边哭。门口处的青姨娘也忍不住哽咽出声,咬住帕子冲到门边喊:“大夫还没来么?!” 春瑛正等得心焦呢,只能回答:“应该快到了。”十儿忽然大声喊:“老太太和太太过来了!” 李氏在屋里听到,便嘱咐了女儿最后几句话:“要多孝顺你外祖母和舅舅……往后还要kao他们呢……攸哥儿很好,可你若着实不喜,母亲也不逼你……只是顾家的亲事,未必能成……你不必太强求了……娘只求你一生平安顺遂……” 老太太颤抖着抢先进来了,心肝儿肉地直叫:“我的儿呀!这是怎么了?!”李氏一听便流泪:“母亲……”霍漪早已哭倒在床边了。 春瑛在外间听得心酸,无意中回头听到太太安氏嘱咐芍药:“怎么大夫还没到?外院的听差越发不象话了,快派人去请!”她顿时想起了二门上新换的家丁,忙一低头。悄悄返回院门口。 安氏进了里间,见李氏脸色灰败,大约是不成了,哭了两声,便拉了霍漪一把,悄悄说:“你这孩子,怎的这般糊涂?看你母亲的样子,该预备的也该备下了,兴许冲一冲就好了,怎么也不能让她就这样……” 李氏见花姨娘时,原是穿着家常衣裳的,并不失礼,只是久病在家,头发妆面都随意了些。霍漪一咬牙,只得跟青姨娘商量两句,后者哭着去翻衣柜,找李氏的体面衣裳去了,霍漪则去找梳妆匣,回头远远看到母亲,也伤心得几乎站不住,要菊儿搀住她才行。 这时,李氏上气不接下气地拉住老太太,流泪哀求道:“母亲,女儿只有这一点骨血……还请母亲多多照拂……” “说什么傻话?!你不会有事的!”老太太伤心欲绝,“是谁害得你发病的?!是谁?!我绝不会饶她!” 安氏站在后头,哽咽着cha句嘴:“听说方才是花姨娘在妹妹面前说了不好的话?妹妹实在不必把那些混帐话放在心上……” “什么?!”老太太顿时火冒三丈,“快叫人押了那贱婢来!” “母亲……”李氏用尽力气死死拽住她的袖子,“别为了女儿……闹得家宅不宁……”她喘了几口粗气,觉得气顺些了,才继续道:“求母亲……好生看顾漪儿……” 安氏忙道:“妹妹放心吧,我们都说好了的,嫂子往后定把漪儿当作是亲生女儿,不会叫她受委屈的。” 李氏笑了笑,轻轻摇头:“攸哥儿很好……可是漪儿性子太倔……两人未必是良配……当年范氏嫂嫂也很好……哥哥却不喜欢,只一心念着董梦瑶……” 她这话一出,老太太与安氏的神情都有些不自然,后者更是脸色发黑。回头喝斥芍药:“还不快去前头催催,都什么时候了,大夫还没来吗?!”芍药忙应声出去了。 李氏盯着母亲,继续道:“原本……漪儿父亲给她说过一门亲事……那家姓顾……原也是江南世宦人家……只是……那时顾家人合家在任上,来不及行文定之礼……” 老太太似乎有些明白了,流泪道:“放心,我会替漪儿找个好归宿的,若是她愿意进李家门,自然最好,不然……不管是顾家,还是别家,我都不会叫孩子受委屈……” 李氏松了口气,整个人往后一仰:“多谢母亲……女儿还有个不情之请……让我回霍家吧……我终究……是霍家人……” 当春瑛终于等到大少爷满头大汗地带着大夫赶到时,屋里传来震天的哭声,惊得院中众人直发愣。大少爷顾不得规矩,拉起大夫就往屋里赶。 大夫诊治过后,却只是摇头,请侯府另请高明。老太太伤心得直想打人,这时三少爷也带着太医来了。太医的诊治也是同样的结果,只是下针替病人延了一柱香的时辰。 当侯爷得到消息匆匆赶来时,霍漪刚替母亲的脸上盖了一块素帕,便昏死过去。众人手忙脚乱地搬她回房,又替李氏装殓。老太太哭得死去活来,好不容易被安氏劝住,才略微平静了些,望向屋中众人,哽声道:“往后,表小姐就是咱们家的小姐,是正经的主子,你们都给我改口!往后你们就是你们小姐的人了,这里的一应供给,都照着从前大小姐的份例,若有谁敢怠慢,我老婆子第一个不饶他!听清楚了?!” 众人忙下跪应声。春瑛一边抹着眼角的泪痕,一边想到:这算是换了主人吗?那……她的所有权到底在谁那里? 第一百五十九章 脱籍的第一步 夜幕降临,春瑛穿着深蓝色粗布衣裙。腰间围了白布巾,全身一样首饰也无,跪在灵堂门外烧纸钱。对面跪着的是菊儿,已经哭得声音沙哑,筋疲力尽,只是机械地揪下纸钱丢进火盆里。 这是姑太太去世后的第三天晚上,灵体早已移回霍家旧宅,因天气炎热,明天就要出殡了。本来霍家祖坟是在南京,照霍漪的意思,是要将母亲的灵柩送回去的,但她年纪小身体弱,霍荣更是年幼,老太太不肯放人,只好在城外找了一家有名望的庵堂,先借地方停灵,待日后霍漪霍荣长大了,再考虑送灵南下事宜。 灵堂正中摆放着棺木,尚未盖棺。霍漪呆呆地跪在棺木边上,一点一点地将母亲平日用惯的物件和首饰放入棺中,青姨娘和檀香在旁边陪着她。拿一件便哭一回。灵位前离了三尺外的地方,还跪着霍荣,他似乎非常害怕,小小的身体缩成一团,锦绣在旁轻轻安慰他,自己也哭红了眼。 南棋轻轻捧着一个托盘来到门前,探头张望两眼,踌躇着该不该进去。菊儿抬头问:“怎么了?”她便跪在对方身边小声答道:“小姐和少爷三天没吃饭了,今天一天更是连水都没喝两口,我熬了两碗参汤,好歹劝小姐和少爷喝一点下去。” 菊儿瞧了瞧屋里,放下纸钱,伸手接过托盘走进去,到了锦绣身边耳语两句,后者便接过了一个碗。但到了霍漪面前时,菊儿却碰了钉子:“喝什么参汤?拿下去!” 锦绣顿了顿,霍荣马上松开了手,有些渴望地看了参汤一眼,继续低下头抽泣。 菊儿愁眉苦脸地走出来,南棋一咬牙,接过托盘进去道:“小姐身子弱,几天不吃不喝,哪里捱得住?明日还有正事呢,小姐好歹要积点力气,不然明儿倒了,有谁能送太太最后一程?” 霍漪似乎有些动摇,只是还不肯接过汤碗。春瑛心中一动。也进去跪下道:“小姐就算不为自己,也要为小少爷着想,他还是个孩子呢,太太泉下有知,也不会希望小姐和小少爷为尽孝而弄坏了身体。” 霍漪回头看了弟弟一眼,见他规规矩矩地跪在那里哭,锦绣劝他喝汤也不理,心中一软,想到自己身为女儿身,无力保住祖产,只有这一位过继的弟弟,是唯一能承继父母香火的人了,怎能让他有个好歹?于是便接过了参汤,喝了半碗下去。锦绣忙劝荣哥把另一碗全喝了。 荣哥喝过参汤,没多久便有了睡意,锦绣与青姨娘轮番劝霍漪,才说服她去歇息,荣哥随即也回了房间。不过春瑛南棋等丫环们,却要继续守在灵堂里外,一边烧纸一边哭灵。 到了第二天,就是送殡的日子了。一早起来。先是盖棺、祭奠、封钉、送殡,侯爷亲自过府主持仪式,外院一应事务,都由大少爷李敬奔走操持。太太安氏也早早过来帮着料理,并接待前来吊唁的女眷们。霍检讨的夫人因生肖与死者相克,只能回避了。霍检讨本人带着大儿子在前厅坐镇,暗暗为听到的流言蜚语生气。 宫里的皇后也派了人前来吊唁,霍漪哭着跪谢过,便拿出母亲交给她的匣子,并自己写的一封信,请来人转呈给皇后娘娘,言道是母亲遗言。来人许诺一定会将信和东西带到,安氏忙将天使迎到偏厅用茶去了。 起棺出门时,霍漪又哭死过去,青姨娘与檀香分两边搀着,勉强上轿出门,一路吹打着往城外去。 春瑛与南棋和部分家人留守在霍府,看着眼前的一地纸钱,明明是大白天,却让人产生阴森之感,她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 丧礼过后,霍漪就一直留在自家旧宅,跟弟弟两人过活。本来为了操持后事而派过来帮忙的侯府仆役,都被召回去了,只留下霍家的仆人,整个宅子顿时冷清下来。加上灵堂的布置与白灯笼还在,晚上尤其吓人。 老太太几乎天天都派人来劝霍漪搬回侯府去,后者只是不肯。后来宫里的皇后娘娘又派人过来看望,不知说了些什么。她才将弟弟送回了他父母家,又派了锦绣、篱儿、蕊儿等家生丫环并一大帮婆子家丁陪同,并给管家下了命令,荣哥在生身父母家中,一应用度都从本家出,绝不能有丝毫怠慢,那是他身为金山伯霍府继承人该有的待遇。 霍检讨心里很是郁闷,尤其是在看到侍候儿子的那一堆丫头之后,他的儿子就算过继出去,到底是他的骨血,往后还要读书成才的,怎能长于妇人之手?他暗暗下了决心,不管外头的流言如何难听,也不管侄女儿如何纵容,他绝不能看着亲生骨肉被耽误了! 霍漪送走了弟弟,仿佛卸下了一付重担似的,立刻就病倒了。随着她病情加重,老太太和侯爷都吓坏了,天天派太医过来诊治。好不容易将病势止住,霍漪便开始了卧病在床的日子,整天无精打采的,好象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劲来。老太太和安氏再三劝她回侯府,她仍旧不肯点头。 霍家的丫环下人对此自然不会有想法。但春瑛和南棋却有些着急。她们和晚香馆其他人本是侯府家生,被老太太一句话送给了表小姐,但表小姐回霍家时,就只带了她们两个,现在被困在了霍家,跟父母亲人连一句告别的话都没说,又一直无法见面,自然关心表小姐几时回去。春瑛曾隐约听青姨娘提过,姑太太有遗言,要表小姐跟着外祖母生活,那表小姐现在这样推拒。难道是心里不愿意? 南棋悄悄跟春瑛商量,想去找几个大丫环打探一下表小姐的想法。春瑛想起先前受过怀疑的经历,咬咬牙,道:“还是等一等吧,小姐还在生病,不是么?贸然移动,对病情没什么好处。” 南棋仍旧很是不安,压低了声音道:“你也太悠闲了,我们如今已算是表小姐的人了,可是奴籍仍在侯府,你不知道么?奴婢文书根本就没改!若是不回侯府,咱们在这里算是什么?既不姓霍,又不算李家人。只有回去了,老太太要给表小姐撑腰,才会正式命人改文书。耗在这里,我们到死都是侯府的人!” 春瑛奇怪的望了南棋一眼,后者苦笑:“你别多心,我……我只是想名正言顺一些,我活了这么大,就是吃亏在这一点上了。不管跟哪个主子,都要早早表明心迹才好!” 春瑛虽然同样心急,但还是没忘记上回的教训,正因为现阶段名不正言不顺,霍家人对她们还是存有隔阂的,万一再叫人起疑心就不好了,于是只是咬紧牙关不肯松口。 南棋只得自己去问了,但不论是与她最要好的玲珑,还是话里带刺的东儿,都只说要听小姐的意思,等于没回答,问的次数多了,她们的脸色也难看起来,南棋才停止了打探,改为暗中托侯府过来问候霍漪的家人捎信回家。 霍漪这一病,直到夏天过去才渐渐好转。在这段时间里,春瑛只能断断续续地从南棋那里得到家人的消息,却一直不敢主动捎信回去。生怕霍家人多心。从南棋那里得知,她父亲路有贵早在六月中便被派了新差事。而出乎她意料的是,那差事既不是侯爷身边的长随,也不是河间府的小田庄,却是东四牌楼附近的一家绸缎铺子的掌柜。从南棋脸上的表情就能看出来,这绝对是个肥差。路有贵似乎一跃成为侯府管事中有头有脸的人物了,有不少管事都主动kao过来结交,还有人提出要跟他结儿女亲家。 春瑛心中咯噔一声,顿时紧张起来,但慢慢地也冷静了些。姐姐秋玉的婚事,无论如何也是要经过老太太同意的,现在老太太刚死了女儿,有点眼色的都不会在这时候去提婚事,秋玉暂时还是挺安全的,但这件事总要及早防犯才好。 于是她便小心地跟老太太派来看表小姐的婆子媳妇接触,言谈中有意无意地引出老太太对外孙女儿的真心关怀,以及因为思念外孙女而憔悴的样子,让表小姐心中的愧意渐渐加深,对于搬回侯府,也没再回拒得那么决然了。 到了入秋时,老太太终于忍不住,派了身边最器重的琉璃过来传话,说外孙女要是再不回侯府,她就要亲自过来接人了。霍漪这才点了头,命管家守好宅子,带着青姨娘和几个丫环婆子收拾好行李,登车前往侯府,但这一回,她没有带上男仆,婆子媳妇的数量也大大减少了。 老太太见了外孙女,自然是又抱头哭了一场。本来她是想让霍漪住回晚香馆的,但馆中花木鲜艳,霍漪触景伤情,她便将外孙女留下来与自己同住,命人赶在入冬前将附近的一座小院收拾出来,给霍漪入住。因那小院是从前范氏太太礼佛参佛用的,还专程去问过靖王妃的意思。 春瑛跟着霍漪搬进老太太的院子,虽然住得拥挤一些,却意外地得到了与姐姐秋玉日日见面的机会。她忙找机会避过他人,悄悄问姐姐:“家里如今怎么样了?我只听说爹得了极好的新差事,其他万事不知,可急死我了!” 秋玉笑道:“我上个月回过家一次,家里一切都好。爹上差已经有两个月了,想必铺子的生意都已经上手。那是极体面的差事,我听说时,都不敢相信呢!这样的好位置,怎的就轮到爹头上了?” 春瑛转了转眼珠子,再压低了声音:“那别的管事来向爹提亲的事,姐姐一定也听说了?你是怎么想的?” 秋玉双颊顿时飞红,啐了妹妹一口:“混说什么呢?!还不快住嘴!这也是你能说的?!好不害臊!” 春瑛急了,探头望望外面没人经过,扯着姐姐小声道:“姐姐别光顾着害羞,这可是关系到你一辈子的大事!你总得有个想法,我才好帮你跟爹说。难道你就不怕嫁得不好么?!” 秋玉咬咬唇,绯色一直延伸到耳根,她低头绞了半天帕子,才小声哼哼两句:“我听爹的意思……再说,老太太还没发话呢……” 春瑛一跺脚:“咱们姐妹俩有什么话不能说的?你拿这门面话来哄我做什么?我要知道你心里的想法,你不方便跟爹说的,我可以帮你说呀!”又抓住姐姐的手,两眼直盯住她:“姐姐,你老实告诉你,你……对自己的亲事有没有想法?是嫁给其他管事的儿子,将来做管事娘子?还是……在外头聘正经人家去?!” 她的心呯呯直跳,希望能从姐姐嘴中得到最想听到的答案,到了今天,秋玉的亲事将是她们家拖离奴籍的第一步。 我的好姐姐,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 第一百六十章 秋玉的想法 秋玉脸红红地,低头不语。春瑛催了几回。都没回应,她急了,泄气道:“姐姐平时最是干脆爽利,怎么遇到这种关系重大的事,就成了没嘴的葫芦?!姐,现在可不是害臊的时候,已经有人跟爹提亲了,要是哪个有势力的管家硬要订下你,咱们的爹真能抗住么?万一你嫁得不称心如意,到哪里哭去?!” 这话说得秋玉脸色发白,眼中微微lou出一份忧虑:“这……咱们爹娘不是趋炎附势之人,任对方再体面,若是……本人不好,也不会答应的。如今爹在太太手底下做事,又是大掌柜,谁能逼得了他?” 春瑛哂道:“谁都逼得了他!你忘了?你头上还有老太太呢!你的亲事,终究是要老太太点头的,过几天就是中秋,按规矩各处管事都要来磕头,万一到时候有人来探口风,老太太心里一高兴。随便答应了人,你还能说不吗?!” 秋玉咬紧下唇,低头绞着帕子,半日才道:“春儿……其实……前几日曾有人来求琉璃……” “咦?!”春瑛大为惊奇,但想想也很合理,琉璃是老太太身边的第一人,年纪也有十八九岁了,再不嫁人就有些迟了,她模样好又能干,还很得老太太信任,如果能娶到她,就等于得了一个大kao山,别人怎会没想到呢?于是春瑛问:“是哪位管事的儿子吗?还是年青的管事?” 秋玉摇摇头,似乎觉得有些难以启齿,犹豫了一会儿才道:“是四老爷家的敷少爷。” 春瑛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仔细一回想,不正是胡飞那个好朋友叙少爷的嫡兄吗?也是本家的少爷,听说是中了举的。这种人怎么可能会娶琉璃?!她忙问:“是做妾吗?老太太怎么说?!”还有,秋玉忽然提起这件事,到底是什么意思?她该不会有了这方面的意向吧?! 秋玉低声道:“敷少爷娶妻三年,一直没有子息,听说敷少奶奶是个厉害人,连个屋里人也容不得的,族里都传遍了,四夫人又是个挑剔的,因此外头的人家都不肯把女儿送到他家做妾。四夫人不知怎的,竟然把主意打到琉璃头上。说是一过门就直接抬举做姨娘,想着有老太太的面子,敷少奶奶也不敢欺到她头上。琉璃在里间一听就哭了,老太太也立时拉下脸来,不过当着许多本家太太奶奶们的面,不好发作罢了,随便找个理由推了。后来四夫人再次来求,她才明说,离不了琉璃,最后磨不过四夫人,只得答应了……将水晶嫁过去。” 水晶?春瑛听说过这个名字,但没有打过交道,只记得她在老太太屋里的八个一等大丫头中,是最没有存在感的一个,性情有些懦弱,但长相挺喜庆,而且身材……比较壮实。 秋玉的神色有些黯然:“水晶哭了两天,老太太都不肯改口。姐妹们只好慢慢劝她,毕竟是嫁给本家少爷,又是个有前程的,熬几年有了哥儿。兴许比嫁给别人强。只是……这都是好话罢了,我们心里有数,敷少奶奶是个厉害人,从前敷少爷身边也有过人的,如今全都不知上哪儿去了。水晶身份不一样,敷少奶奶明里不敢给她脸色看,暗地里还不知会使什么手段呢!予人为妾……终究是命苦……” 春瑛将头挨上姐姐的肩膀,轻轻安慰道:“别难过了,做妾当然不好,咱们绝对不能给人做妾!” 秋玉苦笑:“你当这种事是由得我们做主的么?琉璃运气好,逃过一劫,是因为老太太离不了她,我们底下这些人却比不得,也不知道几时就被指了出去。你不知道吧?因四夫人讨到了水晶,有两三位本家奶奶也心动了,想要给自家儿子也讨一个去。这院里的人,凡是牌面上的,除了琥珀和玛瑙年纪最小,不到十六,其他人……全都到了配婚的年纪……”她脸红了一红:“有位远房奶奶,也私下跟我说过几句混账话,但她还没那脸面,倒不用放在心上。只是……守顺义庄子的木管事……他家女人进府请安时,特地来瞧过我……” 春瑛心中一动,顺义庄子,正是近期才换了管事的侯府产业之一,这位木管事想必是新上任的,说不定就是向自家父亲提亲的人。她眼珠子转了两转,才问:“那姐姐心里是什么主意呢?既然不想做妾……那就只有嫁府里人家……和外聘两条路了。木家虽是大管事。但咱们不知道他家底细,总是放不下心,而且如果是管事人家的话,我记得几年前卢婶也提过,她有个侄子,也管着一处小田庄……” 秋玉又啐了春瑛一口:“那事儿早黄了!人家年纪比我大好几岁,去年就娶了媳妇儿……”脸一红,降低了声音:“府里的人家,差不多年纪的,咱们都心里有数,多半已娶了妻,剩下的……没几个能混出人样来……” 春瑛想想也是,古代人结婚早,到十六七岁说不定都做爹做娘了,自家老娘好象就是十六岁上嫁给老爹的。而侯府中凡是有点出息的男仆,起码也有二十岁了,小陈管事已是少见的青年精英,更何况别人?随便找一个,比如看门的家丁或是跑腿的小厮,秋玉多半看不上。她毕竟跟在老太太身边多年,有体面有长相,又见识过世面,眼光自然不低。可惜她们这样的大丫环终究只能迁就府里的小厮们。要不然就是嫁给老爷少爷们做妾,不是终日盘算着与正室及其他妾室宅斗,就是在日复一日的劳作中,泯灭为尖酸刻薄的婆子。 春瑛打了个冷战,暗暗下决心,绝不让自己陷入这种可怕的境地! 她忙道:“这么说,府里没有合适的人,姐姐又不想做妾,那我去跟爹说,请他别答应人家,想法子在外面物色一个好对象。再向老太太求恩典,放姐姐出去。姐姐将来就能自由自在地过上和和美美的小日子,赚了钱可以买地,做地主,要是有了小外甥,还可以送他上学……” 秋玉再忍不住羞意了,满面通红地随手扔一个枕头过来:“你可真真是发疯了!这种话也好意思说?!还不快给我滚出去?!” 春瑛偷笑着出了房间,虽然秋玉害臊,但看得出她不是不心动的。只要她不反对就好。春瑛想了想,拿定了主意。 中秋渐近,若是往年,老太太院里的人早已开始为数日后的宴席作准备了,但今年因姑太太去世不过两月,府中除了寄居的表小姐霍漪外,连老太太、侯爷、太太、少爷小姐们在内都要服丧,便一切从简。只有各房晚辈以及侯府各处产业的管事前来请安,再来就是一家人坐在一起,吃一顿简单的饭。霍漪早已向老太太请求过,不会参加的。 春瑛仔细留意着前来给老太太请安的管事,好不容易看到了父亲和母亲的身影,却没法近前打招呼。她心里有些着急,要知道父亲成了绸缎铺的掌柜,不可能一天到晚都在家里,她没信心能说动母亲,只得祈求能跟父亲当面明说了。 她看着父母远远地随其他管事一起退出去,想了好一会儿,下定决心,便对青姨娘和玲珑说:“好歹要过节了,虽不用预备什么,但桂花糕之类的节庆点心,总得做两笼应应景儿,这又是素的,小姐也能吃,添上管家送进来的水果,送人当回礼,岂不是又干净又新鲜?我去花园里摘些新鲜桂花回来吧?” 青姨娘犹豫了一会儿:“好是好的,但咱们如今住在老太太院里。不好借用小厨房吧?小姐说了,要尽量安静些,别打搅了老太太。” 玲珑却不同意:“这怎么叫打搅?我倒觉得春瑛这个主意好,因顾忌这府里的人,管家连节礼也不敢送得太多,小姐的日子跟先前相比,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这还不委屈么?!那些从前巴巴儿地跑来请安问好的人,如今一个影子都不见,倒是私底下的闲话越来越多了。要是各处送礼来,咱们回礼少了,那起子人还不知道会说什么难听的话呢!做点桂花糕有什么要紧?咱们还可以请老太太尝尝。” 春瑛忙道:“是呀是呀,而且桂花糕又不费事,这院里的人待小姐很客气的,不会说什么闲话。如果实在担心的话,花园后门不远就是我家,我在家蒸好了再拿回来,也是一样的。” 青姨娘想了想,便答应了。春瑛忙跟着玲珑去向表小姐报备一声,后者无可无不可地,只说了句“别闹得人人都知道了”,又给了一串钱。春瑛接了,便跑去找秋玉,秋玉正无事可做,闻言便答应了,只帮春瑛去花园里摘桂花。 春瑛拿着个篮子到了花园里,专找开花多的桂花树下手,不一会儿,就得了小半篮,她左右瞧瞧,见没人留意,便凑到秋玉跟前说:“姐,你看好了,若有人来,就说我上别处采花去了。我回家一趟,很快就回来。” 秋玉吃了一惊,忙拉住她:“还是在小厨房里做吧!在外头做……”“姐,你就别管了。”春瑛挤挤眼睛,“我是故意的,别忘了前几天咱们说过的那件事儿,好歹要让爹知道你的想法才好。”秋玉一下飞红了脸,瞧瞧四周,啐了她一口,便扭过头去一边摘花一边小声道:“你若要从东南角门出去,那里的朱大娘跟我相熟,你只说是我的亲妹妹,她就会放你出去了。从那里走,过道尽头就是后街,很快就能到家了。” 春瑛笑道:“我有别的路可走,姐姐就安心给我打掩护吧!”说罢再扫视四周一眼,便装作找其他桂花树的样子,越走越远,趁人不见,便躲进树丛里,一溜烟往后门方向去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 终于成功了一回 春瑛大力揉搓着手中的糯米粉团。待揉匀后,便放进竹编的蒸笼中,架到锅上蒸。她回过头来对母亲笑道:“我就知道家里肯定有糯米粉和糖桂花,娘最爱吃这个,每年秋天都要做几回,咱们家院子里就有桂花,跟府里是一个种的,娘一定不会放过。” 路妈妈倚在厨房门边嗤笑道:“你没事先打招呼,就不怕我把糖桂花都吃完了?!这回是你运气好,我恰好在昨天做了一罐,不然你就吃西北风去吧!”她掂了掂手中的一串钱:“姑太太的闺女人倒大方,不过是一点米粉和作料,满打满算上柴火,能值几个钱?她给一串,可是亏了。” 春瑛不以为然地笑笑:“就当作是借用咱们家厨房的谢银和我的辛苦费好了,她有钱得很,这一串钱算什么?” “你是说真的?”路妈妈有些讶异,“我听府里其他人说,表小姐遵从姑太太的遗命,将霍家的产业都上交朝廷了,如今没了银子。只能寄居在侯府里,kao着老太太过日子,其实已经穷了,连修整祖宅的银子都拿不出来!不过也有人说这是瞎话,你跟在她身边侍候,果然看到她很有钱?!” 春瑛刚从霍府回来不久,只隐约听到些风声,哪里知道那么多?只好道:“产业什么的我不清楚,听说好象是把船队交回去了。”她还为此担心了一阵,怕胡飞会失去一个翻身的好机会,不过后来又想到,江南繁华之地,以胡飞的头脑,应该可以找到别的出路,她担心也担心不来,才把这件事放下。 她接着说:“其他的产业除了几处交给侯府代管,剩下的都卖掉了,银子是不少的,管家按月送钱送东西过来。我还领着双份月钱呢!霍家那边的丫头月银,本就比侯府的多,现在可是一分不少。我看表小姐日常用度都不差,只不过是在孝中,事事从俭罢了,再说,她现在跟着老太太过活,也不好太过显摆。”顿了顿,小声补充一句:“我看别人待她似乎冷淡了许多。兴许是误会了,娘可别犯糊涂,平白得罪人。” “知道了。”路妈妈会意地点点头,“回头我打点一份节礼,你回去时捎上,就说是给青姨娘的。咱们不上赶着巴结,但也不远着她们。你青姨娘是个妾,小姐又不是她肚皮里出来的,老太太顾着外孙女儿,却顾不上她,大节下的东西只怕都不全呢,咱们送了去,你青姨娘自会领咱们的情。” 春瑛叫了一声好。表小姐对青姨娘十分亲近,一点都不象别家嫡女与庶母相处时的情形,只要青姨娘对他们路家有好感,表小姐自然不会讨厌路家人。 外头传来开门声,春瑛知道是父亲回来了,忙对母亲说:“娘,你帮我看着火,我有事找爹商量。”说罢就跑出了厨房。 路有贵刚喝了两杯酒,脸红红的。见了女儿,很是惊喜,春瑛洗了把热手巾给他擦脸,便坐到他身边道:“爹,我今天回来,是有事跟你商量的。”犹豫了一下,决定开门见山,“是不是有人跟你提起姐姐的亲事了?” “哦?你在里头也听说了?”路有贵笑道,“是有这么回事,有两三户人家来提亲呢,你姐姐也差不多到年纪了,再熬几年,就找不到年纪相当的人选了,所以我正跟你娘商量,寻个时机,等老太太高兴时就求了恩典!” “可不是么?”路妈妈闻言,从厨房里走出来笑道,“你来了正好,回头在你姐姐面前打声招呼,看她的意思怎么样。你爹跟我看中了木管事家的两个儿子,一个十九,一个十六,都是好的,不论配哪一个,你姐姐都不亏。”说罢又转回去了。 春瑛心中警铃大作:“你们不会已经定下来了吧?!” “哪儿能呢?还要等老太太点头呢,再说,还没问过你姐姐的意思。”路有贵舒舒服服地躺到竹椅上,笑道,“我问过了。这两兄弟里,大的叫木夕,帮着他爹打理顺义庄子,人很老实,也不拈花惹草,就是长得平常些;小的那个叫木晨,年纪虽比秋玉小,但长相清秀,人又机灵,嘴巴很甜,现如今就在绸缎铺子里当伙计,我看他日后必有出息的!木管事从前没怎么来往,现在熟了,发现他为人挺仗义的,跟我很合得来,要是做了儿女亲家,绝不会叫你姐姐受委屈。”他私下里甚至还想过,要是把秋玉嫁给木夕,而木晨过两年还没娶妻的话,就再把春瑛嫁过去。 春瑛几乎立刻就要开口反驳,但一想到过去的失败经验,勉强忍住了冲动,细细在心中组织一下语句。才道:“听起来似乎是极好的亲事……” 她还没说完,路妈妈又从厨房走出来了:“当然好得很!木管事可不是一般人家,他从小儿在侯爷身边侍候,什么事没见过?他女人又是二房徐总管的闺女,夫妻俩很是体面。你姐姐要是嫁过去,立马就能升管家娘子,将来不论是管着大田庄,还是管着铺子,都比我这个娘强十倍!” 春瑛顿了顿,道:“木家条件固然是很好,若是换了以前。爹还在大门上当差,或是跟着小陈管事干活,这门亲事就是再好不过了…… 路妈妈cha嘴:“那就轮不上咱家攀亲了。” “是,那样我们家跟他们差得太远,轮不上我们攀亲,可现在人家肯来提了,证明我们家今非昔比。我们路家如今也不差呀?爹也是管事!我们为什么不想得长远一点?把眼光放高一点?” “你是说……”路有贵有些迟疑,“跟王家结亲?还是攀上主子?!不好,府里的几个少爷,大少爷出身低,不受老太太待见,二少爷品性不好,三少爷又太小,况且他自个儿院里等着做小的丫头就够多的了,没必要叫你姐姐也争上一份!” 春瑛哂道:“我几时说是做妾?!爹就觉得姐姐只有这几条出路?!”她凑近了父亲,正色道:“爹难道没想过……在外头找好人家么?!” 路有贵立时直起腰来:“外头?!你是说……平头百姓?!” “只要是人品好又有出息的。”春瑛道,“爹,你想想,要想过富足的好日子,不一定要留在府里。爹已经是位管事了,钱财自然不用操心,姐姐和我,还有弟弟,吃穿都是不愁的。爹也该想想再进一步了。我知道你和娘不爱听我说拖籍的事,但是姐姐如果能够嫁到外头去,堂堂正正做个殷实人家的少奶奶,不是比留在府里听人差遣强?将来生了孩子,也能去读书做官……爹和娘岂不更体面?!” 路有贵沉默不语,但神色间似乎有些意动。 路妈妈早就听得呆了,连锅里烧干水都不知道,还是春瑛发现了,急急跑去熄了火,才救回了蒸好的糕,忙放到案台上晾着,等跑回屋里,路妈妈便一把抓住她问:“真的能成么?!这样的好事……怎么听着象做梦似的?!” 春瑛笑了:“怎会是做梦呢?以前咱们家是没那福份,可现在爹是正正经经的管事了。娘。你忘了?从前咱们一个院里的刘管事,不过是个小采买,也打算给他闺女在外头找个正经婆家。爹如今不知比他强了多少倍,难道姐姐还不如刘喜儿?!跟我一处当差的南棋,原是王总管的孙女儿,她也到了出嫁的年纪,却一直没听说要许人。人都说王家要把她嫁到府外的富贵人家去当正经少奶奶的!王家富贵成这样,还图什么?不就是图个子孙后代,光耀门楣吗?娘,你想想卢婶,她费尽心思让儿子上学堂,图的又是什么?!” 路妈妈早已心动了,立刻对丈夫道:“春儿这回倒是说得有道理。秋玉嫁给府里的人家,还是侍候人的命!王家那样有权有势,儿女还要进府侍候小主子呢,若是我将来的外孙能读书进学,做秀才,做举人!我还图木家的钱做什么?哪怕是拿了我的私房去供他上学堂,我也是愿意的!” 春瑛忙加一把火:“可不是吗?就算孩子将来做不了官,买个小庄子做地主,日子也自在得很。说不定等爹娘年纪大了,他会孝顺地接你们过去住呢!” 路有贵笑了,叩了春瑛的脑门一下:“鬼灵精!如今会哄人了?” “哪有?!我绝对没哄你们!”春瑛两眼直射出真挚的目光,“姐姐说过不想给人做妾,可是府里的小厮差不多年纪的,她都不大看得入眼。爹想想,别的管事有适龄儿女的,不是多半跟外头结亲了?木家固然很好,但花无百日红,谁知道他家会不会衰败下来?要是他家出了事,连累了咱们家,岂不是害了姐姐,又害了我们自己?跟府外人结亲,就算在府里得罪人丢了差事,也有个退路呀!” 这句话说中了路有贵的心思,他微微一笑,转头对妻子道:“说起府外的人家……前儿启大奶奶到铺子里买衣料时,是不是提过她有个兄弟?” 路妈妈立时记起来了:“是、是,我原想着她家不大如意,还要三不五时到府里打秋风呢,就没怎么理她。她的兄弟……只怕不好吧?” 春瑛记起秋玉提过的一位“远房奶奶”,忙问:“可是本家的少奶奶?她兄弟是什么样的人?” “不清楚。待我去打听打听。” 路妈妈不大赞成:“不好不好,他家若是家境好些,又何必天天都老太太面前凑趣?我早听说,启大奶奶娘家在城外,只比一般的农户好些而已,因仗着老子救过启大少爷一命,才结成这桩亲事的。既然指望秋玉嫁个好人家,日后的儿女能挣出个好前程来,还是找找读书的人家吧。我看东市的毛秀才就不错。” 这回轮到路有贵摇头了:“毛俞佳那厮,不过是读了几年死书,认得几个字,教教小学生不要紧,要中举却是休想。况且他平日最是清高,哪里肯跟我们这样的人家结亲?再说他年纪也比秋玉大了十岁。” 眼看着父母就要争论起来了,春瑛忙道:“别急别急,又不赶时间,只要爹娘拿定了主意,慢慢打听就是了。一定要是人品好,人又有出息的那种,还要不嫌弃咱们家是奴籍的,等打听好了,再告诉姐姐,想法子让她去悄悄瞧几眼。不过木家那里,爹还要想法子推掉才好,别得罪了人。” 路妈妈一拍大腿:“这有什么难的?!木家的最信鬼神,拿了你姐的八字去请先生说,两人八字不合,不就完了?这事儿交给我,用不着你操心!” 春瑛暗暗松了口气,心情也变得愉快起来。终于说动了父母给姐姐找一户平民人家了,接下来还有好些年的时间,待她慢慢筹划吧。 匆匆做好了桂花糕,她找个篮子放好,又将一张纸条递给父亲:“爹如今做绸缎生意,若是需要找地方进货,这里有几个人,都是外地客商,每年进京都在通惠桥附近的六元客栈住。他们几家的绸缎料子好,价钱也公道,爹要是去找他们,就报上胡飞大哥的名儿,或是我的名儿,他们认得的。”又瞧瞧在炕上玩耍的弟弟:“小虎真的应该学点东西了,哪怕是三字经或是数数儿。我知道爹很忙,但为了日后,这些事还是别忽略的好。”顿了顿,怕父亲听不进去,又添上一句:“咱们家如今跟从前不同了,不能再象以前一样浑浑噩噩的。小虎长大了,还要接爹的班的,是不是?” 这话一说,路妈妈就高兴了:“说得是!他爹,今晚上你教儿子数数儿吧?等明年他再大一些,就教他拨算盘!” 路有贵想了想,便答应下来。春瑛的心情仿佛飘在天上似的,一手拎着桂花糕,一手拿着给青姨娘的节礼,愉快地离家返回花园。 她苦口婆心地劝了几年,总算成功了一回。还有比这个更让人高兴的吗? 经过周念的院子时,她曾想顺道去看看他,但见到门上有锁,便知道他还在外书房,抬头看看围墙内,枣树的枝头早已挂满了果子。想到上一回来时,枣花都还没见影儿,现在却已开花结果了。 有时候,这世上的事往往会在不经意时给人一个惊喜,是不是?她从前会不会太过急躁了?其实只要找对方法,很多事都会变得容易起来。 春瑛仰头看着墙那边的枣树,只觉得秋日的煦阳格外温暖。 第一百六十二章 秋日生香 春瑛深呼吸一口犹带着枣儿清香的新鲜空气。正打算转身往园门方向走,却听到不远的巷口处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春儿?”她循声望去,居然是周念,心中一喜,正想打招呼,却发现他身后跟着一个面生的少年,十二三岁年纪,一身小厮打扮,满眼好奇地望着自己。 春瑛猜测他大概是侯爷和三少爷给周念安排的那个小厮,有些拿不准他是否信得过,便强自按捺下看到周念的惊喜,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念……念哥儿,你回来了?” 周念高兴地快走两步上前道:“你怎会在这时候来?幸好今日府里发了过节的赏赐,我提前将东西带回家来,才遇上了,不然你可就要扑空了。” 春瑛暗暗庆幸,但还有些放不开:“我今日回家,现在是要回府里去了,只是路过这里,想着顺道来看望一下。念哥儿近来可好?有没有活要我帮着做?” 周念察觉到春瑛对身后少年的顾忌,不由得有些懊悔。只得补救道:“你来得正好,我正有一件事要求你呢,还想着什么时候要托个人捎信进去。”接着又给她介绍那少年:“这是小遥,与我一起在外书房当差。小遥,这是春儿,原是三少爷的丫头,曾替我收拾过房子,平日偶尔也会来帮忙做些活。” 小遥笑道作揖道:“原来是春姐儿。念哥儿的话忒抬举我了,其实我不过是个倒茶扫地的小厮,给念哥儿打下手的,平日在他家帮着做些杂活,怎的从前没见过姐姐?” 春瑛回礼道:“我如今换了差事,不在三少爷院里了,先前几个月都不得空,今儿偶然回家,才从这里路过罢了。”因不想小遥再问下去,便转向周念:“念哥儿要找我做什么?” 周念忙开门进院子,从屋里拿出一件衣裳来,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不小心挂破了一个口子,我不会做针线,小遥也是门外汉,正烦恼过节时怎么办呢,你来得正好,能不能……帮我补一补?” 春瑛爽快地应了,才接过衣服,便听到小遥道:“念哥儿也太讲究了,后街那群闲在家里的大婶们。个个都会补衣裳,偏你不肯找她们来补,我到今日才知道,原来念哥儿是只信一个人的手艺。” 春瑛觉得有些奇怪,见周念面lou为难之色,更是诧异。他从前幽居在园里时,穿的衣裳就是暗中找外面的裁缝做的,照理说不会嫌弃才是,何况自己去了霍府两个月,又不知几时会回来,他没理由死等自己啊?难道是衣裳有问题? 她低头仔细一看,才发现那衣裳是半旧的,料子却很好,只是看起来至少也有三四年的光景了,应该是从前还在竹梦山居时做的。她忽然有些明白了:照理说,三四年前周念“还在”盐场,不可能穿这么华丽的绸衣,交给不知底细的婆子媳妇去做,人家一好奇,八卦一下,很有可能会泄lou秘密。 春瑛暗叹周念的小心。笑道:“我记得这是哪位少爷赏你的?料子倒好,只是这个花色有些旧了,如今在外头也少见。大过节的,为什么不找人做件新衣裳穿?还要特地寻这个出来?” 周念眼中一亮,不由得惭愧,自己竟连这么简单的借口都没想起,忙道:“不过是偶尔随侯爷见外客时穿穿,平日哪个耐烦穿它?因是少爷赏的,我怕给不认识的人补了,流传开来,反为那位少爷添麻烦,因此便收起来了。原本我不知道你会来,还以为今年中秋不能穿它了呢,没想到你来得正巧。我记得家里是有针线盒的,你稍候,我马上给你找出来。”说罢就去翻箱倒柜。 最后还是小遥把东西找到了,又劝周念:“念哥儿,你就是太小心了,大少爷可不是二少爷那样的人,待人最是和气,侯爷又看重他,不过是赏件旧衣裳,没眼色的才会说他闲话呢!” 周念的年纪与大少爷李敬最相近,身量也相仿,加上二少爷除了姑太太出殡时回家住过几日,便一直留在山上,难怪小遥会这么想,周念与春瑛都没纠正他,只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微微一笑。 春瑛经过两年历练,针线功夫早已非吴下阿蒙了,当即三两下补好了衣裳,交给小遥:“回头洗洗熨一熨,穿起来才好看。”又对周念道:“以后再有衣裳,若我不方便,只管交给别人做。这府里的仆役,若家里没有女眷,都是这么做的,不用怕麻烦别人,一次花个一二十文的,那些婶子们也乐意接你的活。”从前她家落魄时,母亲也是kao替人缝缝补补赚钱贴补家计的,想必整条后街的居民中,际遇相似的媳妇子还有很多。 小遥听了笑道:“这话说得是,我每每从后街走过,总有人抓着我问念哥儿的事呢,谁叫念哥儿长得好模样,又一肚子才学呢?!” 周念瞥了他一眼,心里已明白了春瑛的意思。他现在跟以前不同了,是“光明正大”地在侯府“为奴”,不必再藏着掖着,其他仆役如何做。他就跟着学,若是因心有顾忌而不与人来往,处处表现得与众不同,反倒会引人注意。于是他想了想,便道:“春儿说得有理,那就请小遥替我物色一位针线活好的大娘吧,眼看就要入冬,我想要做两件厚些的棉衣。”从前那些衣物,其实都不是一个“小厮”该穿用的,他要尽量跟其他小厮保持一致。 小遥高高兴兴地答应下来,盘算着是不是找自家姑母领了这个活。他跟在周念身边几个月,自然知道后者很得侯爷看重,钱包充足,不愁付不出工钱来。 且不说小遥在一旁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春瑛见周念明白了自己的暗示,心里也很高兴,便从袖里掏出一个手帕包来,道:“过节了,我忘了带礼物来,这是家里做的一点糖桂花,念哥儿别嫌弃,就当零嘴吃吧。”说罢放到桌上,笑道:“我该回去了,你多保重。” 周念点点头,一路送她到院门,微笑道:“保重……不怕担忧。”春瑛笑着点头而去,还隐约听到门里传来小遥和周念的对话:“念哥儿,那春姐儿跟你是啥交情?好象很关心你?” “休得胡说,她只是顺道来看看,她虽然是三少爷派过来的丫头,如今却换去侍候别的主子了,你不要到外头胡说八道,叫她为难。” “知道了知道了,我不告诉人去就是。你说今日有新书借我,是哪一本?” “这一本《东田文集》不错,你——那糖桂花是人家送我的节礼,快放下!” 春瑛偷笑着敲响了园门,跟三清打了声招呼,想了想,便悄悄昧下两块桂花糕请他吃。三清有些扭捏地笑着接过:“这个好,这个……甜。”可惜他的笑容杀伤力太大,春瑛有些承受不起,干笑着回答:“你喜欢就好,今天辛苦了。我要走了,再见。”然后飞快地跑了。 回到园里,秋玉早已等得不耐烦了,自然又是一番数落。春瑛委屈地道:“做糕总要花时间的。我事先跟表小姐说过,她们不会怪我们的。” 秋玉瞪她一眼:“你当我象你这么闲?!”又瞥一眼篮中的糕:“这是……新做的?这么多?你采的桂花可是全用上了?” 春瑛笑道:“那是哄人的,做桂花糕得用糖桂花,要事先把新鲜花儿风干,一时半会儿的哪里做得及?这是用家里的糖桂花做的。娘爱吃糖桂花,院子里又有桂树,我猜家里一定有。” “你就不怕被人拆穿?” “怕什么?我跟她们共事了几个月,知道她们的底细,若是熬个药汁、煮个燕窝粥什么的,她们还算内行,但说到正经做菜做糕点,她们哪里及得上我?不过是舌头厉害,能尝出味道好歹来罢了。就算是青姨娘,也只会炒几个小菜,熬几款补身汤而已。” 秋玉白她一眼:“别太自大了,你那点本事要跟红豆绿豆姐妹俩比,还差得远,有什么可夸耀的?!”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因是自幼进府侍候,她在厨艺上,跟玲珑她们没什么两样,要她分辨一碗汤的味道浓淡,自是没问题,但要她亲自下厨煮,却远不及妹妹了。春瑛这话,好像在打趣她似的。 春瑛自知失言,忙笑着挽过姐姐的手臂,凑近了小声对她说:“闲话休提,我见过爹和娘了,也劝过他们。原来他们真的看中了一位管事的两个儿子,一个是跟着他老爹跑腿的,一个在咱爹手下做伙计,只是还没定哪一个。幸好我会说话,终于劝动他们,给你在府外头找一个好人家,而且找到人以后,会让你先看一眼,等你点头再去说。可放心了?姐,你这回可得好好谢我。” 秋玉的脸色先是发白,继而飞红,到最后几乎算是通红了,咬咬唇,啐了春瑛一口,便撇开头去不说话,但眼中却微微lou出一丝羞涩的喜意。 春瑛嘴角念笑,悄悄打量她几眼,随手折了几枝半开的素菊,打算拿回去替换供在姑太太灵前的鲜花,只觉得今日的素菊比往日更加清香…… 一进院门,秋玉便飞快地将篮子塞给妹妹,径自跑回房间去了,春瑛拎着东西来到青姨娘房里,道:“做了一些,但时间来不及,剩下的桂花只好慢慢料理。这是我娘送姨娘的节礼,一点小小心意,请姨娘别嫌弃。” 青姨娘见了笑道:“你娘越发客气了,都是自己人,意思意思便罢了,何必送这么多……”想想便觉得惭愧:“我原本还想让太太将你们一家讨来,好生看顾呢,没想到接连发生这么多事,连太太都……就耽误了,还好如今他们凭真本事熬出头了,我心里才好过些。” 春瑛心里念了声“阿弥陀佛”,嘴里却安慰道:“我娘不在意这些的,她还总是跟我们姐弟说,年轻的时候在姑太太面前当差,姨娘十分照顾她呢。” 青姨娘笑笑,见桂花糕甜香扑鼻,忙道:“拿碟子分了吧,先送一碟到太太灵前上供,其他的叫玲珑和东儿、菊儿来帮忙分派,送到各处去。我们只留两碟就够了。” 春瑛忙去叫玲珑她们,玲珑推说大少奶奶来看表小姐,她要在屋里侍候,便只有东儿菊儿来了。 春瑛面对东儿时,仍记得摆出一副臭脸来。东儿撇撇嘴,拈起糕吃了一口,道:“太甜了,小姐不爱吃这样的。”春瑛凉凉一笑:“爱吃不吃,你当人人都跟你一样的口味?”说罢也不管她的反应,径自拿起花和一碟糕进屋,任由东儿在身后跺脚。 姑太太的灵位摆在厢房右手边的帷帘后,旁边隔了一扇碧纱橱就是表小姐的卧室。春瑛听到里面有人声,便知道是表小姐跟大少奶奶在说话,玲珑在门口回头看了她一眼,见她拿着白瓷碟子,便竖起食指无声作出“嘘”的口形来。春瑛会意地点点头,放轻脚步转进帷帘后去了。 放好供碟,换下萎掉的素菊换上新的,再小心地摘去残叶,并点上一柱香。春瑛在供案前忙活着,碧纱橱那头却隐隐约约传来表小姐的声音。 “这几个月……我总算知道什么是世态炎凉……除了外祖母和舅舅,这府里也就是大表哥和大表嫂真心待我了……” “表妹千万别多心,只不过是快过节了,大家都忙得很,才稍稍冷落了这头……”这是大少奶奶在说话。 表小姐冷笑:“我还分得清真心假意。大表嫂只需看有些人从前待我是什么态度,再看如今待我又是什么态度,便知道了。我不忍心叫外祖母伤心,只有对着大表嫂才敢说两句心里话,大表嫂也不必担心会有人乱传出去。我手底下的人还没这么糊涂!” 春瑛大汗,犹豫着是不是该退出去?不过自己本不是有意偷听的,主动出去,玲珑会不会反而起疑? 表小姐继续道:“大表嫂不必担忧,我不过是因年纪小,外祖母又伤心于母亲病逝,方才寄居在此几年,替母亲尽孝罢了。等我除了服,自有我的道理,难道离了这府,我就真没有依仗了不成?” 大少奶奶劝她:“别冲动,老太太和侯爷都是真心疼你,你一个女孩儿,出去了怎么过活?难道真要投kao你叔叔和兄弟去?他家素有清寒之名,你即便有田庄的出产,到底不如在这府里过得自在。” “这个大表嫂就不必操心了。”表小姐顿了顿,“难道南边还没信回来?朝廷也该有章程了,大表哥还没听到风声么?” 大少奶奶吃了一惊:“怎么?船队不是被朝廷收回去了么?!” 春瑛也跟着吃了一惊,难道这件事还有回转的余地?!那……胡飞呢?! (近日更得多了些,能不能……求张粉红票?!) 第一百六十三章 东风压倒了西风 碧纱橱里,表小姐语气淡淡地道:“母亲临终前虽有书信和遗言留下。但只想到了我和弟弟的安危,却未免忽略了南边的伙计们,若朝廷接手船队,必然会另派人手,那些伙计们世代为我霍家执役,若是从此失了生计,岂不是我霍家误了他们?因此我另写了一封信,连同信物与母亲的信一并送进宫中。信上所言……却不是将船队献与朝廷,而是献与圣上。” 春瑛立刻想到,朝廷与今上……是公家与私人所有的差别吗? 却听到大少奶奶不解地问:“这有什么不同?都是献与皇上的?” “当年太宗皇帝开海禁下南洋,参与的共有五家,后来又添了四家,只是百年沉浮,如今只有六家仍在,其余的不是断子绝孙,就是坏了事被朝廷收回去了。先帝在位时,将原为内库所有的几支船队都划归户部,由户部着人监管,入息却是一年不如一年。圣上亲政不久,正欲大展鸿图,又不能将户部的银子拿来自个儿使。与臣下相比,未免相形见绌。我献船队,却是正中他意。况且我在信中明言,情愿将家财尽数献上,只求圣上能留下霍家船工。” 大少奶奶大吃一惊:“这……你这又是何必?!伙计们的生计固然要紧,也用不着你倾家荡产呀?!” 表小姐轻笑:“大表嫂何必着急?我话还没说完呢。今上是位仁君,我在信里明言献船队是先父遗志,如此忠臣,今上怎会薄待他的后嗣?因此皇后娘娘专门派了密使来相告,霍家的银子仍是霍家的,船工也会留任,而且从今往后,霍家每年都能得到船队的一成红利,除非霍家子弟犯了谋逆大罪,不然这项皇令是铁打不动的。” 大少奶奶惊喜地道:“真的?那可太好了!有了这一成红利,我和你大表哥也不必担心你姐弟二人日后的生计了。圣上真真是位仁君!” 春瑛听得皱眉头,天底下真有这样的好事吗?有人献了金山银山到皇帝面前,皇帝还会分两块金子给那人?不过做皇帝的,肯定要表现一下自己的仁爱的嘛,说不定是做给看其他大臣的,好显示自己是多么的仁慈宽下。 表小姐接下来的话间接证明了她的猜测:“圣上固然是位仁君,但……船队总是要人打理的,圣上若不想交给户部,能留用霍家人,也是省了力气。我已写信给管事,让他对前来监管的大人效命,每年那一成红利中。我会抽取其中三成贴补伙计船工。只要圣上厚待霍家一日,霍家人自然效忠圣上一日。另外几家知道了,必会有感于圣上的宽仁,日后待圣上也会亲近些。” 大少奶奶叹道:“原来如此……这也是好事,既是你霍家用惯的人,自然是向着你的。”顿了顿,“虽说管事是新安排的,但你大表哥先前找的几个人,都很可kao,有他们看着,料想这一成红利也不会被人打了折扣。” 春瑛微微点头,眼角瞥见玲珑在外头晃了晃,似乎在看自己,才记起自己在里头已经有些时候了,忙匆匆整理好供桌上的东西,拿了残败的花枝轻轻走出去,心中一动,凑到玲珑耳边小声说:“外头又人来人往的,姐姐得了空劝一劝小姐,别在这里说要紧事,真要说。也要派人守着门口才好。” 玲珑原本有些警惕的目光放柔了些,轻轻点了点头,便摆手示意她出去。春瑛径自出门,心中却是一片欢喜。 今天的好消息真多,不但姐姐婚事有了着落,拖籍有了希望,连南下的胡飞也保住了金饭碗,只希望他平平安安的,将来回到京城时,已经得偿所愿,功成名就。 她开开心心地干活去了,却不知道在她走后,玲珑便把她的话禀告了表小姐。 表小姐霍漪皱眉道:“我如何不知?只是外祖母一番好意,新院子又尚未整修好。况且外祖母手下的人都是懂规矩的,我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若这都要防备,我索性不用说话算了!” 玲珑不敢cha嘴,大少奶奶荆氏便笑着劝她道:“原是你的丫头细心,正该夸她才是,你何必发火?” 霍漪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原是我说错了,大表嫂莫怪。只是……”她脸色白了白,“这满府里,最要提防的那人,如今待我甚是冷淡,想必不会再平白无事派人来偷听了。而我身边使唤的,又都是可kao人……再说,我在外祖母的院子里住着,还要防备人,岂不是叫外祖母不快?” 大少奶奶叹道:“我说句真心话。妹妹表恼。妹妹是个再聪明不过的人,只是你到底还在病中呢,年纪又小,正该将烦心事一并抛开,放开胸怀好生休养才是。整日这般竭尽思虑,处处小心,就是没病也要闹出病来。我知妹妹心中有许多不平,但这人世间,焉能事事如意?看开些,也是对自己好。” 表小姐似乎有些哽咽:“大表嫂这话说的是正理,我如何不知?只是……世态炎凉,人心难测,这世上象大表哥大表嫂这样,不肯锦上添花,只愿雪中送炭的,又有几个?人人都是趋炎附势的,不知几时,便暗中算计你一把……” “我正要劝你这一条。这世上,即便是骨肉至亲,也讲究个‘礼’字,你敬人一尺,他人便敬你一丈,不管心里是什么念头。你都不能丢了这个‘礼’字。妹妹样样都好,就是性子倔些,从进府那一日起,便象浑身长了刺似的,说话做事都不够和柔。在老太太和侯爷面前倒还罢了,待其他人,便显得有些过于傲气。我与妹妹相处久了,自然知道妹妹不是这样的人,只是……别人与你相处得少,自然会有想法。”大少奶奶淡淡地笑道,“妹妹兴许会觉得我这话刺耳。只是我实在不想见到妹妹再这样孤僻下去。即便是守孝,也可以陪老太太多说说话,或与姐妹们一处学针线,太太那里,也可以时常去请安。想必姑太太在天之灵,也是希望妹妹能与我们全家上下相处融洽的,你说是不是?” 霍漪被她说得低头吃茶,玲珑有些急了,cha嘴道:“大少奶奶,您有所不知……”大少奶奶瞥了她一眼:“我怎的不知?只是对待长辈,总不能忘了礼数,老太太疼妹妹,见妹妹懂礼,自然更添了怜惜。妹妹原是金山伯府的掌上明珠,想必是从未受过委屈的,我也是心疼妹妹,才逾礼说出这番话来,妹妹若听不进去,只当我胡说便是。” 霍漪含泪摇头道:“我知道大表嫂是好意,从前在家,有父母宠爱,没人会给我气受,如今我没了父母,再摆架子,便讨人厌了。”她伸手握住大少奶奶的手,“好嫂子,从来没人这样苦心劝我,多谢你提醒。往后我再有做得不好的地方,还请你多多教导。” 大少奶奶双眼也湿润了,双手反握住了霍漪的手,心中遂安定下来。 日子一天天流走,过了中秋,便是重阳,丫环们身上也添了夹衣,针线房也开始赶制冬天的棉袄了。 路家断断续续传了信进来,秋玉的婚事,已经跟木家达成了谅解。据说木管事夫妻一点都没有生气的意思,只是叹惜自家儿子八字没生好,不能与秋玉这样的好姑娘相配,听得春瑛大汗。 不过木娘子也帮忙介绍了一户人家,姓陆,家住崇文门外的喜鹊胡同,有一座三进的小院子自住,另有两个大杂院是出租给人住的,在城外也有百多亩田地,算得上是殷实人家。上头没了父母,原是一根独苗,只是有一点,脚有些跛,不过长相还算端正,一心要娶一房才貌双全又能管家的妻室,因为要求太高,今年都二十有五了还未娶成。 另外,那位侯府本家的启大奶奶赵氏也闻讯再度上门,她那兄弟原是村里的秀才,人才也过得去,据说先生很是看好他明年的秋闱成绩。曾有许多户人家上门提亲,他家都没点头。启大奶奶在其中起了很大作用,因为她认为,兄弟以后是要做官的,跟小门小户的女孩儿结亲,将来拿不出手,因此宁娶大家婢,不娶小家女。只可惜她能耐有限,求不来琉璃翡翠这样的一等大丫头,秋玉在二等中也是顶尖的了,父亲又是位管事,她才诚心诚意地来求。 路有贵夫妻很是为难,这两户人家,各有各的好处。陆家家境殷实,可惜男方有些残疾,而赵家前程看好,却略嫌清贫了些,又是在城外,若不是有个秀才功名,路家万不会将女儿嫁到乡下地方。无奈之下,只得将情况写了简略,悄悄托人捎进府里,让女儿自行选择。 自打秋玉收到家里的信,便整日躲在房里不肯出来。春瑛知道实情,便偷偷取笑,笑得姐姐满面通红地打人,才正经起来帮她分析。与秋玉要好的珍珠、纹玉等人偶然听到风声,都来帮着出主意,臊得秋玉恨不得躲进被窝里。笑闹一番,连别的丫头也察觉到了,窃笑不已。早有人报到老太太面前,因那丫头说得俏皮,讨得老太太欢喜,她难得lou了笑脸,道:“既如此,就让她好生挑去,等定了日子,我送她一付妆奁,叫她风风光光出阁!”这话一出,丫头们越发起哄了。 南棋倚着廊下的柱子淡淡地笑着,见春瑛从屋里挤出来,边看热闹边笑,便道:“你说哪一家好呢?” 春瑛一怔,回头笑道:“哪家都有好有坏,且看姐姐怎么远,不过最后还是要见过本人才能定。” 南棋有些意外,笑了:“你们姐妹倒有一对好父母。我实话与你说,若换了是我,便选那姓陆的,别跟府里有瓜葛才好。” 春瑛回头看她,她什么话都没说就转身走了,春瑛皱眉,觉得她是不是知道什么,忙追过去,却有一个人影匆匆从院门外冲进来,一个眼错不见,便撞到春瑛身上,两人撞成一团,摔倒在地。 春瑛头昏眼花的,唉哟两声,睁开眼一看,那满身狼狈,头发散乱的丫环,不正是曼如吗? 只见曼如满面泪痕,眉间轻蹙,小脸脂粉未施,黄黄的,消消瘦瘦,倒让人生起几分怜意。 可惜春瑛心中一丝怜意也无,一见她便眉头大皱:“你走路不会看路吗?怎么胡乱撞人?!” 曼如眼中的泪意更盛了,仿佛承受了莫大的委屈,贝齿紧咬下唇,睫毛一颤,便要掉下泪来。 (听说五一期间月票算双倍……求预定五一粉红票!!! 》_《 第一百六十四章 还是西风压倒了东风 春瑛一见曼如那张可怜兮兮的脸就心生厌恶。不由得想起从前她刚扮完可怜转头就使坏的种种,冷笑道:“曼如姐姐要哭也该选好对象,对着我一个小丫头哭做什么?难不成我会因为你掉了几滴泪,就把银子掏出来任你使?!”说罢一撑地面跳起来,拍了拍裙上的尘土,居高临下地淡淡瞥了她一眼:“姐姐可看清楚了,三少爷不在这里!” 曼如咬着唇,眼泪便如珍珠一般掉落:“为什么……你们都容不下我……为什么要欺负我……我做错了什么……” 春瑛忍不住冷笑,想要刺她几句,南棋走过来轻轻扯了她一把:“别理她,这里不是我们的院子,且由得她去。” 春瑛一想也是,便与南棋一起转身走了,丢下曼如一个愣在原地,想要哭诉什么,也没有对象,其他丫环都是偷偷看她一眼,就各忙各的去了,她心中顿时郁闷不已,只觉得有一团棉花堵在心口,憋得难受。 春瑛远远看着。撇撇嘴,对南棋道:“这人在院子里也忒碍眼了,不如跟老太太身边的姐姐们说一声,请她们将她赶出去吧?这里可不是让她哭闹的地方。” 南棋抿嘴微微一笑:“怕什么?横竖不与咱们相干,她闹得不象了,自有人撵她,你何苦亲自出头?再说,你这些日子就没听说府里的传言?” 传言?春瑛眨眨眼,见她望向曼如,有些明白了:“你是说她跟胭脂暗斗的传言吗?老实说,我没想到她们会撑这么久的,这都几个月了?三少爷怎么也不管管?他以前最不喜欢自己院里的人闹事。” 南棋只是轻笑,并不说话。春瑛却觉得有些不对,胭脂以前多低调呀?整天缩在房间里,连门都很少出,也不跟其他丫环来往,更别说吵架了,对三少爷更是避之唯恐不及,简直把个未发育完全的小正太当成了超级无敌大色狼!而现在,她居然会跟曼如闹得全府皆知,传闻中还是三少爷的心头肉?! 春瑛实在不相信,三少爷会任凭传言发展到这一步,去在这么长的时间里什么都不做。虽然曾听说他现在挺得侯爷看重,亲自带在身边教导,但自己的院子总会有时间打理的,更别说还有lou儿这个帮手在。 春瑛心中有些好奇,犹豫着是不是问问十儿。十儿常回浣花轩找夏荷玩,想必知道一点内情? 但她很快又想到,这些事根本与她无关,她好什么奇呀?于是便将这个疑问抛开,打算回房里做做针线,等过一会儿再去看秋玉那边如何了。 正要走人,便感觉到有人扯了她的袖子一把,春瑛抬头,却听到南棋略抬一抬下巴,示意院门的方向:“你瞧,有人来问了,瞧曼如那个模样,只怕早有准备呢,真不知她又要出什么妖蛾子了。” 春瑛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看到纹玉站在曼如跟前,低头问了几句话,曼如便一边嘤嘤哭着一边说起自己见同院丫头胭脂勾引三少爷不务正业,好意劝了几句,却受到了对方的侮辱,对方不但怂恿三少爷对自己发火,还把东西砸到自己身上。甚至说要将自己撵出府去,自己实在受不了了,只能去求太太,听说太太在老太太这里,才赶了过来。 春瑛听得嘴角抽搐,原先聚在秋玉房里的丫头们被曼如的哭诉吸引,纷纷走了出来,听完后却只是互相对视一眼,便低头各自散去了。纹玉进上房转了一圈,重新走回来,淡淡地道:“收拾一下,老太太和太太要见你。”曼如眼中lou出一丝喜意,忙用手将散乱的头发梳了梳,胡乱扎好了,恭敬地跟在纹玉身后走向上房。 春瑛皱眉道:“她又要害人了吧?这回是胭脂?”南棋轻笑:“谁都不是省油的灯,你当她每一回都能顺心如意?”春瑛扁扁嘴:“反正她以前一直挺顺心的,倒霉的都是别人,没办法,她会拍马屁,kao山又稳当得很。”照她看,太太居然会重用曼如当亲信,真是瞎了眼了!这叫什么?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不想再看曼如蹦跶的戏码,春瑛索性转身回秋玉的房间,见众人都散得差不多了,只剩下珍珠、琥珀和玛瑙三人围着秋玉看那封信,前者一字一句地读出上面的字眼,其余两人便叽叽喳喳地讨论着两个人选的优缺点,秋玉板起脸盯向别的方向。完全不去看那信,颊上却绯红一片。 琥珀看到春瑛进门,便抬头笑问:“春儿,你说哪一个当你姐夫好?”秋玉啐了她一口,摔过一个枕头来:“没脸没皮的小蹄子,你既这样热心,不如自个儿去嫁好了!”琥珀嘻笑道:“哟,还没过门呢,倒先喝上醋了?”秋玉又羞又气,一把将她推下炕,自己爬到炕角打开自己的箱子,拿出一枝细笔来画花样子。 琥珀犹在那里笑话,玛瑙见秋玉手都在发抖了,便推了她一把:“你明知她脸皮薄,还笑话她做什么?快帮着拿主意吧?” 琥珀扬扬眉:“这有什么好犹豫的?当然是选赵家好,这个赵增秀才,既是个才子,前程无量,又是亲戚,将来秋玉要回府里请安,也是极方便的。何况启大奶奶每每来请安,都对我们毕恭毕敬的,有老太太撑腰。她娘家人一定不敢欺负秋玉。” 珍珠摇头道:“我倒不这么想,赵增固然好,但往后要是真当了官,哪里还看得起咱们做丫头的?万一将来他中了举后有什么相爷尚书要招他做女婿,叫秋玉怎么办?只怕到时候老太太都不好说什么。戏文里不是常有这样的故事么?” 琥珀有些迟疑:“可是……那个姓陆的是个白丁,又是个瘸子……” 春瑛瞥了秋玉那边一眼,见她拿着笔望着白纸发呆,笔下那乱成一团的线条看不出来是什么,耳朵微微颤动,似乎在用心听这边的议论。春瑛暗暗抿了抿嘴,道:“姐姐们在这里想半日也是没用的。还是得打听清楚才好。”她接过珍珠手上的信,对秋玉道:“姐,咱们捎个信回家去吧?让爹托人去打听打听这两人的人品性情……还有他们两家人的脾性呀,住的房子环境呀,家里的日子过得如何呀……都打听清楚再说。这是一辈子的大事,咱现在又没见过人,光看媒人捎来的几句话有什么用呀?!” 秋玉有些惊慌地放下笔,接过信,便捻着纸边发呆,春瑛索性抽过一张纸,拿过描花样的笔就写起来。珍珠凑近了看她写完,笑道:“到底是跟着表小姐的人,这手字可比我强多了,听说锦绣玲珑她们几个还会做诗呢。” 春瑛拿起纸吹了吹,笑着说:“我倒没看过她们做诗,只是曾见她们打算盘对帐。霍家凡是近前侍候的丫头仆役,听说全都是识字的,家人生了孩子,长到一定岁数就要开蒙,青姨娘说过,那是霍家祖上传下来的规矩。” 珍珠惊叹不已,玛瑙有些羡慕地道:“真了不得,象珍珠姐姐这样会读会写,就已经很难得了,他家居然还让每个丫头小子都认字!” 春瑛笑笑,把信里的话读一遍给秋玉听,又问:“还有什么要写上?”秋玉垂首摇头,春瑛便将信叠好,打算找机会托人捎回家,琥珀一把抢过信:“交给我吧,我娘在二门上当差呢!正好是今儿当班!”她转身就往外跑,却刚到廊下就停了脚步,回身对屋里招了招手,珍珠和玛瑙走了出去,春瑛也好奇地跟上。 琥珀指了指院内,春瑛放眼望去,便看到曼如已经从屋里出来了。脸上的泪痕早已不见,低眉顺眼地躬身站着,不一会儿,上房的帘子xian起,太太安氏板着脸从里面走出,来到她面前,瞥了她一眼,冷哼一声:“你胆子不小,仗着我疼你,居然敢来惊扰老太太?!” 曼如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奴婢不敢,奴婢实在是走投无路了!从前因想着三少爷的名声,不敢声张,多少委屈都吞了,可胭脂今日实在是太过分……再纵容下去,三少爷会变成什么样子?!奴婢自知从前不该瞒着太太,太太无论要如何责罚奴婢,奴婢都不会有怨言,只求太太能好好劝劝三少爷,将心思放在正经事上。”她声泪俱下,若是不知情的人见了,定然闻之落泪,只是周围的大丫头们却不肯合作,只是冷眼瞧着,唯有那些不晓事的小丫头或婆子,在那里替她愀心。 安氏放缓了语气,却仍有几分严厉:“往后遇到这种事,不管攸哥儿怎么说,你头一个就该来回我!哭哭闹闹的,叫人看了笑话,岂不带累了攸哥儿的名声?!我是见你做事稳当,才将儿子交给你的,你劝不了他,就是你无用,你还有脸闹到老太太跟前?!” 曼如把头垂得更低了,几乎趴在地面上。安氏还是没能消气,瞥见胭脂跟着传话的小丫头走进院门,脸色便沉了下来。 胭脂穿着油绿对襟小夹祅,白绫绣花连裙,腰间系着海棠红的汗巾,头上光光的,只cha了一对玉簪子,耳上一对玉坠子一颤一颤的,又干净又清秀,衬着越发雪白剔透的肤色,连安氏也不得不承认,她容貌远胜过曼如,别说自己的儿子一向爱看美人,就算换了别人,也会待胭脂更亲近些。 但承认归承认,安氏心里还是不乐意儿子被“狐狸精”教坏的,便板着脸喝斥道:“什么时候了?!老太太召你,你居然敢怠慢?!府里正守孝呢,你穿红着绿的是做什么?!” 胭脂本来正要向安氏请安问好,忽然被骂了一顿,瞥见旁边曼如眼中的得色,勉强忍住气,低头道:“太太教训得是,胭脂以后再不敢了。” 安氏一拳打到棉花上,心中郁闷不已,无奈对方不是侯府奴婢,又有靖王妃的面子在,想到自己将桂花外嫁给家人之子,已经受了丈夫嫡女不少怨言,只得忍住气,决定回房后要把儿子叫来好好说一顿,便一甩帕子气冲冲地走了。 曼如脸上闪过一丝愕然,被芍药小声喝斥一句,才醒过神来,不甘心地看了一眼胭脂,跟了上去。胭脂冷笑,抬头挺胸径自往上房走。 琥珀回过头来,朝春瑛等人笑笑,吐了吐舌头:“我的乖乖,这戏码可比去年在尚书府里看的那场闹天宫要有意思多了。” 珍珠笑着戳了她的脑门一记:“傻丫头,这跟闹天宫怎么比?” 春瑛跟着她们笑了一场,看看上房方向,又看看院门方向,挑了挑眉,心想今天这一出,到底是东风压倒了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了东风呢? (五一快乐!!! 五一期间月票算双倍哦,请多投我一票吧!!!) 第一百六十五章 有人上门 春瑛捎回家的信。没过几天便有了回音。路妈妈托了熟人带了口信进来,叫秋玉九月十六或十七两天想法子回家一趟,最好是能过夜。 春瑛拿不准母亲的用意,但捎口信的人却挤眉弄眼地,透lou了一丝口风:“听说那日有人要来你家做客呢!可不得让姑娘去相看相看?” 春瑛眼中一亮,谢过信使将人送走,便怂恿姐姐去请假。今天已经是十三了,总得先打好招呼,免得有事情耽误了。 秋玉初时有些扭捏,心里却不是不在意的,很快就拿到了假期,因玲珑正跟琉璃说话,顺便连春瑛的假也一并请了。春瑛知道了,也乐意休息一日,替姐姐掌掌眼。 到了回家那天早上,姐妹俩梳洗过,又吃了早饭,便各自去向主子辞行。春瑛来到霍漪房间时,二小姐宜君与三小姐惜君刚好都在,虽然三个人都表现得很想好好谈话,却始终有些冷场。霍漪似乎很是拘谨。宜君几次想提起新的话题,都做得不太高明,惜君只会点头应是,仿佛多说一句话就被人揍似的,畏畏缩缩,两只眼睛只盯着桌面上的茶杯。 春瑛进来禀报要回家的事,霍漪暗暗松了口气,道:“我都听说了,原是喜事,你回家看看也好。横竖我这里没什么要紧活计,你便在家过一夜,明日酉时(下午17到19点)前再回吧。”又叫过菊儿,拿了一个镶了银边的乌木盒子来,道:“从前在晚香馆时,我身边的丫头得你姐姐多番关照,等她好日子到了,我也该送一份贺礼。只是我有孝在身,没得冲撞了你家的喜气,只能提前表表心意,算是为你姐姐添妆吧。” 春瑛忙接过盒子,下跪拜谢。屋里的气氛似乎轻松了些,二小姐宜君笑道:“秋玉这是真的要出嫁了?往日常跟她一块儿说笑的,我是不是也要随一份礼?”又问:“嫁的是哪一家?听说是启大嫂子的兄弟,是不是?我很看不上启大嫂子那个寒酸样儿,她兄弟能有多好?没得糟蹋了秋玉!” 她身后的小丫环小声提醒她:“二小姐,你不该这么说,叫太太知道了。会说你待亲戚无礼的。”宜君不耐烦地白她一眼:“啰嗦!你不说,太太怎会知道?!成天就会挑我的错儿,你还是不是我的丫头?!”那丫头唯唯喏喏地缩了回去,一旁的翠玉便道:“小姐莫生气,嘉香不过是担心您吃亏罢了。” 宜君冷哼一声,把桌上的点心盘子往妹妹面前一推:“你方才不是夸这个好吃么?!怎的一点都不碰?这不是明摆着告诉表姐你方才说的都不是真心话么?!也不怕给人添堵!自己不争气,怎能怪别人怠慢你?!”三小姐惜君惊慌地应了声,伸手拿了一块点心,低头小口小口地吃着。 霍漪有些尴尬,只能埋头喝茶,宜君生了一会儿闷气,才醒过神来,想起现在不是在自己房间里,只得又重新堆上笑脸,道:“叫表姐看了笑话,我这几个丫头都是爱瞎操心的主儿!其实太太正忙呢,哪里有空理会这样的小事?她前些天特特把三哥哥院里的一个标致丫头召到身边,教人《女诫》呢。我昨日去请安时,太太正在看人抄书,又说犯了头疼,连见我一面的功夫都没有了。”说罢又对春瑛笑笑:“没吓着你吧?你是秋玉的妹子?你姐姐什么时候出嫁?日子定了就说一声。我们姐妹也好随礼。” 春瑛暗暗抹了一把汗,赔笑道:“多谢二小姐。若小姐们没有别的吩咐,奴婢就先行告退了。” 霍漪轻轻颌首让她出去,又对宜君惜君姐妹道:“舅母身上不适,我正该去请安问好的。前儿宫里皇后娘娘赏了几瓶木樨清lou下来,听说能治秋躁烦闷,舒肝平气。我一向吃不惯那样的香甜东西,不如拿来孝敬舅母。二妹妹三妹妹若无事,不妨陪我走一遭如何?” 春瑛一边向外走,一边听着她们的话,脑中迅速闪过一个念头:“表小姐怎的忽然对太太关心起来”,眼见着秋玉迎面向她招手,便把这个念头抛开,欢快地奔了过去。 这次回家,跟上回不一样,不但侯府安排了婆子和小丫头跟车,老太太还特地赏了好几块上好的料子并头面首饰,几个大丫头也各有私赠。春瑛秋玉姐妹俩一合计,索性将自己攒的东西一并带走。春瑛更是想到,表小姐正在守孝,只怕未来两年时间内都不能穿红着绿涂脂抹粉了,她身为人家的丫环,自然也要跟着做,便把所有红红绿绿的衣服、大部分金银首饰和颜色鲜艳的绢花一股脑儿打包好,齐齐带上马车。 跟车的婆子有些眼生,自称姓魏,小丫头倒是熟人,就是上回春瑛回家时遇到的亭儿。魏大娘大概是听到了风声,冲着秋玉笑嘻嘻地道:“大家伙都听说了。恭喜秋玉姑娘了!” 秋玉心中不由得暗恼,疑惑父母怎的这般糊涂,连哪户人家都没定呢,就宣扬得人人都知道了,万一有什么变化,叫她如何做人?她虽羞涩,到底这几日被锻炼得脸皮坚强了几倍,只是板着脸不说话。春瑛只得替她出面笑道:“多谢大娘,到时候还请来喝杯水酒。”魏大娘掩着嘴乐,又骂亭儿:“傻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帮着拿包袱!” 一行人齐齐回到路家院子,路妈妈一听到动静,便抱着儿子跑出来,喜道:“可算回来了!真怕你们有事耽搁!快,快进来!”又招呼魏大娘吃茶,后者推说还要回去当差,路妈妈便暗暗塞了一个荷包过去,笑道:“闺女回家一趟不容易,用不了多久又要嫁出去了,大姐行个好,叫孩子在家多留一日,行不?”魏大娘笑得见牙不见眼:“妹子放心,老太太早就发了话,叫她们姐妹明儿吃了午饭再回去呢。这么长时间,还不够你们一家人说话?”路妈妈一边念佛,一边千恩万谢,又随手抓了一把晒干的栗子给亭儿,才把她们送走了。 春瑛伸手接过弟弟,不解地问:“娘,你这是做什么呀?你以前待她们从来没这么客气过。” 路妈妈白她一眼:“你懂什么?你爹如今在外头做管事,不把府里这些大娘大婶们巴结好了,不怕她们暗地里说你爹坏话?!” 春瑛恍然,又道:“娘,我和姐姐今儿带了许多东西回来呢。有老太太赏的料子和首饰,也有表小姐送的东西,说是给姐姐添妆。” “知道了。”路妈妈淡定了许多,不象以前,一听说有赏赐,就眉开眼笑,她xian帘子进了女儿们的房间,对大女儿道:“赶紧重新梳洗一遍,换一件鲜艳些的衣裳。待会你木大叔木大娘要带了那陆家小哥过来吃饭呢。” 秋玉有些惊慌:“这……这是怎么说的?事儿还没定呢,就让人上门,不好吧?”春瑛也道:“要是赵家那边知道了,不会有怨言吗?” 路妈妈瞥瞥嘴:“启大奶奶吹破了牛皮,一句实话都没有,赵家是不穷,也有几间房屋,几亩田地,可是她兄弟瘦得象根竹竿似的,一看就不是长命相!又傲气得紧,家里父母态度也不热络,你爹去他家做客,连杯象样的热茶都没有,只拿清水待客,你爹气得要走,在门口还遇到一个媒婆等着进门,说是要给一位县丞家的小姐说亲。他家待那媒婆可热络多了!我瞧他们家不是真心做亲的,索性回绝了启大奶奶。”说罢又笑着对秋玉道:“你爹已经见过那个陆仁义了,很是不错,又问了八字,正好与你相配,你待会儿瞧一眼,若没什么不好的,今天就把事情定下来!我请人看过你们的八字,今年办喜事最好,虽有些急,但如今到除夕还有些日子呢,够两家筹备的了!” 秋玉听得发怔,遂低了头沉默不语。春瑛哪时知道事情有了这样的变化?虽然先前看两家资料时。内心略略倾向于陆家,但还是会以秋玉的想法为重,可是现在,说话就要定下来了,也不给人点时间考虑考虑!她有些着急,忙追着母亲跑出去,想要追问原因,却听到院门口传来好些人说笑的声音,其中一个正是父亲路有贵:“孩子他娘!木老哥一家来了!还不快出来?!” 路妈妈笑着迎出去,又挥手示意春瑛回房间,春瑛一跺脚,钻回房里,看到姐姐脸上的茫然之色,心里也有些七上八下的。 窗外传来几个陌生的声音,其中一个中年男子,笑呵呵地道:“这就是我说的那位大侄子,瞧,一表人才不是?”然后便是一把有些低沉的男声:“见过路叔、路婶。”路妈妈连声应着,又劝他们“坐,坐呀,我去倒茶。”同时叫丈夫将茶桌摆到院子里来。 众人在院里坐了下来,借着桂花香气和秋日暖阳,一边喝茶一边聊天。春瑛小心地走到房间外,扒在门上偷偷看了一眼,便飞快地缩回头,又再探头去看。 院子里,围着茶桌坐了五个人,除了自家父母,还有一对中年夫妻,穿着都挺体面,显然便是木管事夫妇了,另有一个高高的男子,国字脸,皮肤有些发黑,倒是浓眉大眼的,看上去挺有型。若照古人对于美男子的看法,他兴许不算英俊(因为太黑),但从春瑛现代人的角度看,却俨然是位型男铁汉! 春瑛眨眨眼,对这个极有可能成为自家姐夫的男人倒是有些改观,可惜他名字取得不好,陆仁义……路人乙……哪家父母会给自己儿子取这么悲摧的名字呀?!幸好人长得不路人。 她缩回房间,推一推坐在炕边发呆的秋玉:“姐,那人瞧着不错,你在窗缝里偷偷看一眼?” 秋玉疑惑地看了看她,咬咬唇,犹豫半日,到底没忍住,偷偷xian起一点窗缝,往外看了一眼,便迅速缩了回来,脸上一红,又xian起窗缝看了一眼。谁知这一看,那陆仁义却正好转头过来,四只眼睛对上了,秋玉飞快地放下窗子,脸红得象只熟透的苹果,又是羞,又是悔,又带了一丝丝喜意,脸上简直不知该出现什么表情才好了。 春瑛见了,暗暗偷笑。看来,这一对……有门? 第一百六十六章 喜事 院里的对话还在继续。路妈妈用说笑中带点试探的语气,打听着陆仁义的情况:“今年多大了?家里还有什么人哪?” 春瑛仍旧回到门边扒着偷看,见那陆仁义似乎有些心神不宁的,干巴巴地道:“我虚岁二十五了,家里就我一个!哦,对了,还有几个人跟我住一块儿,还有个叔叔,不过他家在天津。”他抓了抓头发,黑脸皮上有些发红,不知是被太阳晒着了,还是不好意思,眼睛还忍不住往秋玉春瑛房间的窗户方向瞟。 春瑛暗暗偷笑,路有贵和路妈妈却是在干笑,木管事闭了闭眼,才清了清嗓子,道:“仁义的父母早些年没了,家里也没有兄弟姐妹,一个人住那么大一所院子,又有那么多的田产,实在有些吃不消。便雇了一家人帮忙打理杂务。那家是一对夫妻带着一双儿女,打扫跑腿厨活什么的,都能做一些。仁义又打算娶了妻以后,便买一个小丫头来家使唤,绝不会叫老婆受苦!”他笑着拍拍陆仁义的肩:“他在京里没什么亲戚,只有一个叔叔在天津任百户,一年通几回书信,有差事上京才来一回,但为人极正派的,婶婶和两个小兄弟也是和善人。别的亲戚就都太远了,几年都见不了一次,倒是租着他那两个院子的几户人家,因住得近,常来常往,跟仁义交情不错。” 路有贵夫妻从这番话里迅速整理出有用的信息,对视一眼,都还算满意,路有贵又问:“说起来前儿我随木老哥去的时候,见着陆小哥家院子前头似乎还开了店?那是别人租了地方做生意,还是小哥自家的产业?” 木管事喝了口茶,没听到陆仁义答话,扭头去看,发现他正往左厢房方向瞧,而左厢房的窗子原本是关上的,现在却稍稍打开了一条缝,隐隐有人影在窗后闪动。木管事低头咳了两声,左手悄悄撞了撞陆仁义的手肘。又把路有贵的问题重复一遍。 陆仁义直起身子,有些局促地偷偷瞧了众人一眼,见人人都淡定吃茶,才暗暗松了口气,答道:“我那院子原本是三进的,但全家就我一个人住,即便添了老叶一家,也实在空得慌。有个朋友就给我出了主意,叫我将院子前头隔开,在屋里摆上桌椅、板床,让进出京城的脚夫车夫有个落脚的地方,也卖些干粮酒水什么的。因离城门近,来往的人也多,倒把生意给做起来了,银子什么的尚在其次,最要紧的是给大家伙儿行了一个方便。” 路家夫妇都暗暗点头,不但有田地房产,还能想着另开新源,这个年轻人脑子倒不笨,只是路妈妈又添了担忧:“来店里的都是脚夫?可kao么?会不会太吵?不会……打搅到后宅吧?” 木娘子马上道:“前头跟后院相连的门是锁死了的,内宅另有门出入。仁义每日去店里,也是打街上过,店里的人再多,也不会打搅到后宅,这个我能打包票!” 路妈妈点点头,弯弯眼角,再细细打量陆仁义,觉得挺满意,又将视线转到他的左腿上,踌躇片刻,才问:“请恕我无礼了,不知你这腿……是怎么伤着的?大夫怎么说?真没法治了么?我们家也认得一两位擅治跌打损伤的大夫,要不你……” 春瑛原本正打算缩回房间去的,听到这个问题,立马停下了脚步,一面想着“老妈也太不客气了吧”,另一方面也想知道陆仁义会怎么回答,如果他的腿真能治好,就是完美的姐夫人选了。 只听得陆仁义道:“我这条腿,是小时候摔的,大夫说我这辈子就这样了。其实没什么要紧,能走能跑,就是有些高低脚,在街上抓小偷,我比人家没瘸的都跑得快呢!不信,我走给你们瞧瞧。”说罢就起身在院里走了一个来回,春瑛看了,果然是高低脚,而且情况并不严重。如果做鞋子时把鞋底做厚些,想必就跟正常人没多大差别了。她暗暗点了点头,lou出了满意的笑。 “二姐,在做什么?”耳边忽然响起的童声把春瑛吓了一跳,一转头,却是弟弟小虎不知几时从房间跑出来了,正睁着一双大眼看着自己,小小的身体就站在门边,一句话说出,立刻把院中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春瑛心中大喊“被发现了”,然后僵硬地朝弟弟摇头,不停地嘘着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谁知小虎却觉得她摇得很有趣,乐呵呵地跟着摇,嚷道:“二姐,要玩!我也要玩!” 春瑛大汗,飞快地抱起弟弟就往房间跑,秋玉立刻从窗边走开,装作坐在床边整理衣服。春瑛把人朝秋玉怀里一塞,就抹汗道:“吓死我了,居然被这个小人儿拆穿了!”顿了顿,想起刚才进房间时看到的情形,掩嘴窃笑道:“原来姐姐一直看着。可看真切了?还满意不?”秋玉羞红了脸,啐了一口:“去,少在这里胡说八道!”便低头玩着弟弟的小手。 春瑛撇撇嘴:“假正经……明明很在意么……”又把做鞋的法子告诉了她:“姐姐将来试一试,说不定能掩饰一下呢。”秋玉扭头不理,神色间却若有所思。 院里的谈话还在继续,房间的门帘忽地一xian,路妈妈走了进来,瞪了春瑛一眼,从柜里拿出一件枣红色的比甲,递给秋玉,接着抱过儿子道:“把这件衣裳换上。木娘子这就要进来了。” 秋玉吃了一惊,忙依言换上了,有些无措地站在房中,不知要怎么做。春瑛从首饰盒里翻出一枝金簪、一朵**样式的粉红绢花,替她cha上,又替她施了点薄薄的胭脂,让她整个人看上去气色好了许多,又娇又俏。 路妈妈对小女儿的化妆技术很满意,便抱着儿子出去了,不一会儿,领了木娘子进来。 木娘子是个四十岁左右的妇人,长得很秀气,头上勒着镜面乌绫包头,隐隐lou出几朵银花,身上穿着宝蓝对襟潞绸夹袄、松花色细绫褶裙,身材不胖不瘦,笑起来让人如沐春风:“哟,早就听说你家两闺女都长得极好,以前看得不仔细,今日到了近前一瞧,比传闻还要再好上一百倍!”又亲热地拉起秋玉的手,上上下下,左左右右都看了个全,夸了又夸,末了还对路妈妈道:“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就凭大侄女这人材,跟我那大侄子不是正好相配么?!你没瞧见,方才那小子光是看窗户,就快要把眼珠子掉出来了!” 春瑛早在她进门不久,便缩到一旁装壁花了,听到这里,不由得暗暗偷笑。秋玉羞得满脸通红,低头不语,暗暗使力想把手抽回来,无奈木娘子一直握着,还翻来覆去地,又问她身上的衣服是不是自己做的,平日爱吃什么菜。又问她对陆仁义可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大概是秋玉害羞得太明显了,压根儿就没法好好回答她的问题,木娘子又替陆仁义说了许多好话,才有些依依不舍地应路妈妈的邀请到外间继续吃茶,临走前还打量了春瑛几眼,方含笑离去。 春瑛被她的眼神看得有些发毛,稍稍收敛了脸上的笑意,推了秋玉一把:“姐,你别光顾着害臊,看情形今儿就要定了,你如果有什么想问的,就趁早问呀?!” 秋玉咬咬唇,将手中的帕子扭成了麻花,才正色道:“春儿,你去问他,他活到今年二十五虚岁,又没什么大毛病,我瞧着……他什么都……挺好的,照理早该娶亲,一直未娶,可是有什么缘故?” 春瑛睁大了眼:“我去?不要紧么?” “不要紧,你年纪还小,别人只当你是小孩子不懂事,不会放在心上的。”秋玉拉了拉春瑛的手,“好妹妹,你就帮我一回!姐姐一定重重谢你!” 春瑛哂道:“两姐妹要什么谢不谢的?你既然说没问题,我这就去问。”说罢深呼吸一口气,摆出天真的笑容,跑到院子里,先是笑着向木管事问了好,才对陆仁义道:“这位就是陆大哥?他以后就是我姐夫了?” 路妈妈轻拍她一记:“冒冒失失的,也不怕人笑话!”却没否认,木娘子更是说:“你瞧这个姐夫好不好呀?” 春瑛继续“天真”地问:“好是好的,可他有多大了?看起来比姐姐大七八岁呢,为什么到现在才娶老婆?” 路妈妈又拍了她一记:“怎么说话呢?!”路有贵却没吭声,只是微笑着看陆仁义。 木管事连忙张口要解释,陆仁义拦下他道:“木叔,这个我来说好了。”悄悄看了左厢房一眼,才装作若无其事地转回头——其实人人都看到了——道:“你们方才也瞧见了,我除了走路不大利索,脸皮长得黑了点,也没什么大毛病,不赌不嫖,喝酒也不过分,身板好,人品嘛……认识我的人都说我实诚!我又有家有业的,只求能找个好看又贤惠的老婆,不一定是美人,但至少要看得顺眼,能跟我清清静静过日子的。我这要求也不过分吧?可人家给我说的,不是身体有毛病,就是脸上长麻子的,要不就是家里穷得揭不开锅,等着我的聘礼去救济的!救济不打紧,可我没打算娶个老婆回来,让她把我的家私都搬回娘家去!所以……一来二去的……就……那啥……”他抓了抓头发,叹气道:“若不是木叔替我张罗,我早就灰了心了……也不会……”眼神又忍不住往左厢房瞟。 木管事重重拍了他的肩膀一记,才笑着对路有贵夫妻道:“你们别笑话,他这人啊,就爱有话直说。其实这都是缘份,先前是缘份未到,才会事事不成,若是他早早娶了亲,今天又哪里能找到这么好的姻缘呀?!”看向春瑛:“丫头说是不是?” 春瑛笑着跑回房间去了,朝秋玉挤挤眼:“这个答案可还满意?”想想陆仁义也挺可怜的,不过是脚有点瘸,就人人都不把他当结婚好对象来看了。 秋玉含羞带笑地低了头,春瑛瞧着,小声问:“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还有什么要问的?!”路妈妈没好气地xian帘子进来了,戳了春瑛的脑门一记,“哪有你这样直接问人那种话的?!即便真想知道,也该悄悄找别人打听!”又小声问大女儿应不应?秋玉沉默着不说话,她便一拍手:“那就是应了!春儿,快去打酒,咱们请你木叔木婶好好吃一杯,这可是大喜事儿!” 春瑛笑着应了,又问:“打什么酒?还是竹叶青?” “要金升记的金惠香!打够四斤回来!”路妈妈给了银子,足有一两重。 金升记离他们家远着呢,但难得有喜事,春瑛二话不说就接了过来,笑着跑了出去,一路朝酒坊方向走。 她才过了桥,又一拐弯,正打算转向右边的小路,冷不防迎面有人从小路那头撞了过来,她慌忙侧身一避,对方却还是吓着了,脚下一个踉跄,便朝旁边歪去。春瑛扫到那人是个女子,腰身粗壮,分明是有了身孕的,当下出了一身冷汗,忙伸手死死扶住,将她搀住了。 那女子站稳了脚,面带感激地抬起头来道谢,却忽地一呆。 春瑛也怔住了:“你……你不是晨儿吗?!” (五一期间月票算双倍……求粉红票~~~) 第一百六十七章 使坏 春瑛上回见晨儿。还是在被打昏送出侯府之前,因别人告诉她的,晨儿昧下了她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私有财产一事,对这个过去就没什么好交情的旧同事,印象更差,眼下忽然撞见,虽疑惑对方什么时候嫁了人怀了孩子,却也没摆出好脸色来,只冷冷淡淡地说了句:“没摔着吧?那你就自便吧。”然后径自走开。 不料晨儿先翻了脸:“黑心的丫头!你这是故意谋害!也不怕我一尸两命?!想跑?!没门!你得先给我个说法!”还一手叉腰一手紧紧扯住她的袖子不让她走人。 春瑛的火气一下冒起来了,一把甩开袖子:“谁害你了?!明明是你自己走路不带眼睛!我可没撞着你!反而好心扶了你一把,你才没跌倒的!我看在你肚里的孩子份上,不跟你计较,你别给脸不要脸!”唬谁呀?欺负她不会骂人吗?说不定晨儿是想碰瓷呢。 脑中一闪过这个念头,春瑛几乎就笃定了。照理说被撵出去的晨儿,名声坏了,不大可能有好前程,说不定婚后过得不好,正变着法儿弄钱呢。想到这里,她脸上的不屑之色更盛了:“我劝你一句,给自个儿的孩子多积点福吧,今天你是运气好。遇见了我,没摔着,若是换了别人,没来得及扶你,或是看着你跌倒也不管,你就不怕孩子有点损伤?想要挣钱多的是法子,何苦玩苦肉计?当心遇上硬心肠的,赔了夫人又折兵!” 晨儿脸都气歪了:“谁玩苦肉计了?!我好好的走路,若不是你冒冒失失地撞过来,我怎会摔倒?!你不认就算了,还想倒打一耙?!你是看我好欺负是不是?!”说罢便一甩帕子,哭嚎着坐倒在地,大声控诉春瑛撞了人不认账,要欺负她一个孕妇。 春瑛起初有几分慌张,待发现路过的众人都只远远看着,指指点点地小声议论,并不围过来,也不cha手管闲事,才镇定下来,凉凉地道:“得了,晨儿姐姐,刚才又不是没人瞧见,你当别人真会信你?你还怀着孩子呢,坐在地上对孩子不好,还是快起来吧!” 晨儿只是不理,一味大哭,还捶着自己的肚子。喊道:“这是我的肉,我爱咋样就咋样!难不成他娘受了人欺负,他还要嫌三嫌四?!” 有一个中年妇人驻足在马路对面,本是远远瞧着的,见众人议论纷纷,晨儿又冒出这几句话来,便抬袖遮了半边脸,走过几步骂道:“你这个扫把星!那是你男人的骨肉!不是你一个人的!你若把我的侄孙孙给捶没了,我就叫你男人把你卖到窑子里去!”飞快地扫视周围一眼,又跺跺脚:“还不快给我回家?!你还嫌不够丢人呢?!成天在这里晃荡,不管阿猫阿狗,随随便便就挨上去哭!” 她这话一说,越发坐实了晨儿“碰瓷”的嫌疑,周围众人哄笑,有人说“怪不得近几天总能瞧见这位小娘子”,还有人怪笑:“怎么不找我?可怜小脸哭得煞白,我一定会扶得你稳稳的——”引来一轮不怀好意的笑声。 晨儿脸都涨红了,咬牙扶腰站起身,冲那妇人骂道:“你当你那个没用的大侄子,还有脸卖我?!他如今吃的喝的穿的用的,哪一样不是我挣回来的?!他成天泡在赌坊里。输了又输,又不肯找正经差事!若不是他没用,我何必辛辛苦苦在外奔波?!你要在我面前摆姑奶奶的款,不如先把银子还你侄儿欠的帐?!” 那妇人吱吱唔唔地,终究还是什么话都没说,抬袖掩面走了,引来周遭一片哄笑声。晨儿见众人仍在盯着她,便一个一个瞪回去,又瞪了春瑛,咬牙扶着腰走了。 春瑛听得有些惊愕,晨儿以前虽然常跟人吵架,但还不至于象现在这样泼妇似的,难道是嫁了人后破罐破摔了?她暗暗叹了口气,继续赶自己的路。 结果才拐进小路,她便看到晨儿站在前方不远的僻静处,正举起衣袖擦试脸上的泪,无声无息地,似乎哭得很伤心。她有些犹豫地放慢了脚步,前后看看,不知是直接走过去好,还是绕别的道走。 晨儿察觉到身后的动静,回头瞪了一眼过来,冷哼道:“你一定很想笑话我吧?!哼,别太得意了!谁知道你以后会不会比我还不如?!就凭你那个模样,也想攀上三少爷的高枝?!做梦去吧!” 春瑛只觉得好笑:“想攀高枝的人好像是你吧?怎么?自己失败了,就想诅咒别人也不成功?你当人人都象你呀?可笑!” 晨儿忿忿地道:“难道你是不想攀高枝的?!别说笑了,你从前没少巴结三少爷和上头的姐姐们!装什么清高?!我就不信,你在浣花轩侍候过,还会认命地嫁个没用的小厮过一辈子!” 就算不认命。她也不会争那个小妾的名份!春瑛心中冷笑,淡淡地道:“喂,我记得我的东西好象还在你那里?你打算什么时候还我?” 晨儿警惕地瞪着她:“你也要逼债?!果然,你们都不是好人,成心要逼我上绝路的!” “谁要逼你上绝路?我也没要你马上还我,只不过是提醒你一声……”春瑛瞄了她一眼,“现在是你欠我,不是我欠你,你用不着一见我就摆出这副嘴脸,好象我要害你似的!从来只有你欺负我,我几时找过你麻烦?!更别说你有今天,是你自作自受!若不是你手脚不干净,又怎会被撵出来?!还有脸骂人……”春瑛撇撇嘴,抬脚就往前走,打算把她抛到一边。 晨儿一听她的话,眼圈就红了:“我才没有呢!那都是曼如害的!若不是她告状,我怎会被撵出来?!你不过是跟她们一样,装什么好人呀?!”说着说着便悲从中来,忍不住掉眼泪。 春瑛皱皱眉,走远两步:“你真的清白吗?你从以前就习惯挟带偷拿,青儿被撵出去,她的东西你不就贪了不少吗?!曼如不是好货,你也干净不到哪里去!” “才不是呢!”晨儿扁扁嘴。“我拿的都是没主的!青儿死了,她的东西送回去,也是叫别人扣下了,她家里人能得多少?至于你的……我那时以为你也没了,才会拿的……谁知道你还活着?!我们在浣花轩里当差,三少爷的好东西多的是,我们用一两样东西,也是平常,只要别拿出去卖了,大家伙儿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这样就把我当成贼。不如先问曼如!她那朵紫莲珠花上的紫水晶珠子是哪儿来的?!她成天跟那些婆子嘀嘀咕咕的,每每回家都拿一大包袱东西,回来时却没了,是在耍什么勾当?!” 春瑛抓住了她话中的一个字眼:“什么紫水晶珠子?你是说她那朵琉璃珠花?” “不就是那一朵?!琉璃珠子串成的,不值几个钱的东西,手工又差,换了我才不去戴它呢!明明她自己也嫌难看,却故意把那水晶珠子串上去,成天戴了四处晃,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偷了那珠子似的……” 春瑛咬咬唇,忽然觉得自己明白了什么,便问:“这件事只有你知道吗?有没有别人看见?” “你说那朵珠花?人人都看见了!不过只有我一个知道她是偷的。”晨儿顿了顿,“怎么?有什么不对?三少爷吩咐我们给小姐们串珠花,珠子都是我管着,我每一颗都数得清楚,别人哪有我这样的细心?”她咬牙切齿地:“早知道就该嚷嚷得人人都知道!曼如那丫头,定是怕我长得好,把她挤下去了,才会害我!” 春瑛笑了笑:“只怕就是因为你太细心,她才要害你呢!你不知道,她看到了主子一件隐秘事,生怕被人知道,就躲开了,没想到把珠花掉在了原地。她见我有一对一样的珠花,只花芯珠子不同,便偷了我一朵去,把花芯换了,装成自己的,好叫人以为她的珠花没掉!若不是为了这个,我也不会莫名其妙地出了府……” 晨儿声音都在发颤了:“就为了这个?!她……她就害我被撵出来了?!”想到自己落得今天般凄惨的境地,被父母逼着嫁了个没用的丈夫,想要用钱逼他写休书,却又发现怀了他的孩子,不得不继续忍受他的折磨,千辛万苦地想法子挣钱……她这一辈子原本可以成为人上人,却完全被毁了,而这一切。居然只是为了曼如偷的一颗水晶珠子! 春瑛看着她颤抖的手,心想她若不是抱着攀高枝的想法,跟曼如成了竞争对手,成天跟曼如作对,又手脚不干净,也不会有今天的下场吧?就象自己刚才说的,曼如害了她,可她也不冤! 不过晨儿已经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了代价,尽管这代价可能要背负一辈子。曼如……在把这么多人踩在脚下以后,却一步一步地越爬越高,原本还以为胭脂会把她压下来,没想到她那一场哭诉,不但打压了胭脂的气焰,还让自己重新夺回了浣花轩的控制权。即使春瑛清楚,三少爷不会一直容忍她,曼如尽早要倒霉,可是看着她春风得意的样子,还是心里不爽。 晨儿现在心里更不爽:“贱人!别以为她能得意一辈子!”她咬咬牙:“我嫁了人,也还在侯府的名册上!只要我生完孩子,过两年,事情淡了,仍回府里当差去!到时候看我怎么收拾她!”又瞥向春瑛:“你也只有现在能在我面前显摆了!别以为自己能一辈子高高在上!都一样是丫头,我今天受的苦,你往后一样要受!等我当上管家娘子……” 春瑛眯眯眼,心中警铃大作,忽而弯了弯嘴角:“姐姐说什么呢?我是一番好意,你怎么把我当坏人了?!”见她不信,又叹气道:“我劝姐姐一句,我也是为了你好,曼如现在可是一等大丫头!又得太太看重,lou儿完全管不了她,连胭脂都被她压在头上!三少爷也拿她没办法。即便你能再回府里当差,又能拿她怎么样?等过两年,她说不定已经是三少爷的姨娘了,你是知道她秘密的,要是到了她跟前,不等你想法子对付她,她就先弄死你了,这又何苦?你现在好歹还能过日子,还是忍忍吧?” 晨儿又惊又怒:“她凭什么?!就算真让她攀上三少爷,也不过是半个奴才!别人不会听她号令的!” “谁能担保呢?说不定有人见太太疼她,不用她吩咐就会帮她做事呢。用不着等她当上姨娘,兴许现在她就能支使别人了!”顿了顿,春瑛重重叹息一声,“所以,你还是死了心吧,有那么多人看曼如不顺眼,不也一样拿她没法子?”说罢一路叹着气走了,待晨儿的身影在她的视野中完全消失,她才沉下脸来。 不是她故意挑拨离间,就算她再善良,也没理由看着火烧到自己身上吧?反正曼如也不冤! 她暗哼一声,深吸一口气,紧了紧袖中的银子,直接朝不远处的酒坊走去。 (春瑛变坏了……咳咳……又创了新纪录,实在是没脸见人……顶着锅盖爬走……) 第一百六十八章 且待来年春 秋玉的婚事决定得很快。路妈妈在女儿回到侯府的第二天。便亲自到老太太跟前求了恩典,正式得到了嫁女儿的许可,可以开始筹备嫁妆了。 有木管事夫妻从中牵线,又要赶在除夕前过门,因此路陆两家便省了许多繁文缛节,六礼中的纳采、问名与纳吉三项仪式,几乎是一天就走完过场了。过了不到半个月,陆仁义领着一大帮人送了一份丰厚的聘礼过来。秋玉也把手上的差事交接完毕,向老太太、太太以及侯府内诸位女性主人磕头谢恩,并从太太安氏手中接过了自己的奴婢文书,从此离开侯府回家待嫁。 春瑛很希望能帮上忙,并亲送姐姐出嫁,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向表小姐提出请求,便被泼了一盆冷水。 为了让表小姐霍漪能赶在入冬前搬进新院子,老太太特别嘱咐太太加紧小院的改建工作,结果就在九月底,小院内外一切都安排妥当了,表小姐要带着青姨娘和众丫环们搬进去。 这是位于老太太的院子左后方的一处小院,地方不大,比晚香馆还要小一点。大约只有浣花轩的一半大小。院子坐北朝南,当中正开三间上房,原是佛堂,现在除了当中那间留用以供奉灵位外,左边成了小佛堂兼抄经室,右边则是青姨娘的住所。西厢房是霍漪的房间,东厢是书房,而丫环们则各自住在耳房里,后院还有几间屋子,是给婆子们住的。 老太太怕外孙女儿不够人使唤,特地给她另行配置了四个婆子、四个媳妇子和若干使唤的小丫头,全都比照嫡长孙女出嫁前的待遇,因怕外孙女儿在冷天里吃不上新鲜热饭菜,还叫人在院子后头收拾出一间小厨房来,一应肉菜供给,都从她的份例上扣。 在这样的郑重其事下,春瑛身为表小姐的丫环,又怎能置身事外呢?只好跟玲珑、南棋等人一起,一边打扫房间、归置物品,一边收拾自己的行李,顺便还要给新来的丫头婆子进行新人训导……所有人忙成一团,根本没人能够闲下来,更别说讨假了。 春瑛唯一能做的,就只有赶在晚上熄灯前做点针线,衣服、鞋袜、香袋、被面……然后托熟人送回家去。好不容易等到所有人都安顿下来了,她暗暗松口气,正想到青姨娘面前探探口风。谁知这时候表小姐却因为不慎吹风着了凉,又病倒了。 老太太心疼得不行,连连催着侯爷请了太医来,又命丫环们用心照料,甚至把身边的翡翠珍珠两个大丫头都派过来侍候了,所有人如同侍候国宝般围着霍漪转,没人敢偷懒,春瑛哪里还敢提“请假”二字? 在这样的局势中,仿佛提起秋玉要出嫁,都是一种罪过。身为霍漪的丫环,她被期待去做的,就只有面带忧虑地安静干活,并时刻关注着主人的病情变化,为霍漪多吃了半碗燕窝粥或两口参汤而欢欣落泪,为霍漪吐了一口药汁而在人后抹泪啜泣…… 春瑛很郁闷。她怀疑再这样下去,不出两年,她的演技就能去竞逐奥斯卡小金人了。 珍珠和琥珀时不时会给她带来秋玉的消息,她知道姐姐已经做好了嫁衣,婚期也定了,就在腊月初八。父亲母亲弟弟为婚礼置办了新行头,当然。也给她做了一套。母亲天天督促三家木匠铺子赶工制作女儿陪嫁的家俱,同时到处找人打听什么样的嫁妆最体面,又四处去搜刮又便宜又好的脂粉首饰,塞满了整整一只两尺见方的楠木箱子,另外两个半人高的木箱,则是装满了给秋玉婚后穿的四季新衣裳,这还不够,路妈妈还花钱从父亲打理的铺子和其他绸缎铺里购入了好几匹绸料。 本来身为奴仆,是不能穿绸着缎的,只是京中高门大户的奴仆众多,谁也没较真,私下穿好料子的人不少,这已经是在展示主人家的体面了,不过当了官家的面,大家还是会稍稍收敛些,给国法一点面子。秋玉如今销了奴籍,正式嫁出府去做平民百姓,夫家又是小地主,自然可以光明正大地穿绸。路妈妈为此很是得意,简直恨不得嚷嚷得全世界都知道,还让丈夫执笔,递了条子进府给小女儿,问她是否还认得其他的南方绸缎商? 春瑛有些怀疑,家里是不是有足够的银钱去支持这么一大笔支出,但父亲在来信中只是叫她放心,她想到自家父亲的为人,是不敢做什么违禁事的,家里这大半年的确是多了不少收入,除了打点父亲差事的银子。也没什么大笔支出,才稍稍放心了些。 但在全家都喜气洋洋地准备姐姐婚事之际,她居然被困在府里,什么事也做不了,这滋味实在叫人不好受。她曾经小心地探过青姨娘的口风,对方只是暗示她一切以病人为重,就让她做事去了,她只好一边闷闷地埋头干活,一边挤出时间做针线悄悄送回家去。 终于,表小姐慢慢好起来了,尽管身体虚弱,仍需要静养。可她一直静养到腊月,都没能下床。到了腊月初八那天,看着有气无力地歪在床边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稀粥的表小姐,以及奉了老太太之命前来嘱咐她们“好好侍候不许怠慢”的珊瑚,春瑛终于死了心,不再期待能有机会亲眼看到秋玉出嫁了。 好不容易争取到了姐姐的自由,却不能亲自看着她走上另一条人生道路,还有比这更让人郁闷的事吗? 春瑛一边叹气,一边扇着炉上的火,给表小姐熬一份补药,心中暗暗向老天爷祈求,让表小姐快点好起来吧!她们现在连晚上睡觉都不得安稳呀! 不知上天是不是听到了她的祷告。表小姐居然在接下来的五天内迅速好转,到了小年前一日,已经完全恢复了。霍二老爷——刚刚荣升了正七品翰林院编修——亲自写了帖子,并派夫人张氏为代表,前来侯府接侄女儿回家过年。 虽然老太太心中不大情愿,但霍二老爷好歹是表小姐的亲叔,又有祭祀祖宗的名头在,她只能点了头,放外孙女儿回去。霍漪担心带的人太多,会让叔叔心中不快,便只带上了从霍家带来的丫头婆子。加上青姨娘身边有一个侯府送的小丫环,一行八人随着张氏离开了。青姨娘临走前,特地提醒霍漪下令,过年期间留守的人可以轮着回家过年。 众丫环婆子媳妇全都高兴坏了,当天便选出代表去回禀太太,获得许可,轮流放假两日,一次两人,以抽签决定。春瑛很好运地抽到了腊月二十五、二十六两天,便马上收拾了东西,等待着那天的到来。 很难去形容再次回到家中时的感受。春瑛看着还未撕去大红剪纸的墙面,以前茶壶上粘的红纸,房间里空出一半的箱柜,真真切切地明白到,秋玉已经嫁出去了。 她坐在床边,心头有些茫然。 秋玉拖籍嫁出去了,接下来要做的是什么呢?周念那边一直没有消息,倒是父亲似乎越来越受重用,看起来满面红光,眉间神色更加从容淡定了,铺子应该打理得不错吧?卢家拖籍,是在打理了西山庄子几十年后的结果,又正好碰到二老爷一家回京,才得了好运气,父亲现在工作才上手,kao他争取,不知要等多少年,她等不起啊…… 这么说,除了等待周念翻身,她就没有其他事可做了? 春瑛闷头趴在被铺上发呆,忽然听到母亲在外面大喊:“闷在屋里做什么呢?!快出来帮忙!我要多做几笼吉祥果,明儿一早,你姐夫就来接我们去你姐姐家吃果茶!” 姐姐姐夫的新家在崇文门外的喜鹊胡同,对面就是花市上头条,有许多出售绢花和鲜花的店铺,人来人往的挺热闹,当中不少都是大姑娘小媳妇。春瑛穿着一身厚厚的新衣裳。抱着打扮得财神童子一般的弟弟小虎,随父母坐着姐夫陆仁义的马车来到这里,几乎是马上就被市集吸引住了。 她以前没少跟胡飞到这里来,那时候可万万没想到,秋玉会嫁到这个街区。 秋玉穿着新媳妇的红色衣裳,头上cha着几枝金簪子,脸上仍带着几分羞涩,站在胡同口叫道:“爹,娘,妹妹,快过来!咱们进屋去,要下雪了,外头冷!” 春瑛仔细打量了姐姐的气色,见她眉梢眼间都是幸福之色,心中暗暗欢喜,伸手拉住她道:“姐姐,你出嫁,我却没能送你,真对不起。” “傻丫头,说什么呢?当然是要以主子为重。”秋玉摸了一下她的头,从母亲怀中抱过弟弟,一路说着话,一路带家人走进自己的家。 就象木娘子从前说过的,这个院子前头被隔开做成车马店,因临近过年,没什么客人,只有两个孩子头碰头地坐在院中玩游戏。陆仁义叫了一声,其中一个便笑着跑去了厨房,喊他母亲烧水备果茶。 通向后院的门开着,到了院中,梅花开得正好,红艳艳地一大片。陆仁义搓着手笑道:“人人都说呢,家里的老梅几年没开了,今年见我要娶新媳妇,便赶着来贺喜!我名下的一个大院,住了一位老和尚,法号一默,给人算命很是灵验的,特地给我道喜,说这梅花是吉兆,明年家中定有喜事呢!” 路妈妈听了欢喜:“当真?会是什么喜事?”眼睛忍不住往秋玉身上瞄。秋玉羞红了脸,跺脚道:“娘,你看什么呢!”“我哪有看什么?我只是想着若这老和尚真有些门道,请来给你爹和弟弟看一看,也好逢凶化吉呀?” 秋玉低头抱着弟弟进屋去了,春瑛在旁边暗笑,路妈妈拍她一下,也拉上丈夫进了门。春瑛慢慢跟在后头,陪他们吃了果茶,忍不住提出要出去转转。她对附近挺熟,路妈妈虽有些微词,但路有贵却点了头。 春瑛没有走远,只在车马店门前走了一圈,远远看着花市上的热闹景象,忽然头上一凉,雪花从天上缓缓散落下来,落入她手心,转眼便化为水莹,消失不见了。 她眨了眨眼,有些惆怅:“下雪了呀……” “下雪好呀!”旁边忽然传来了一把苍老的声音,春瑛一回头,发现是位老和尚,穿着灰布棉袍,很瘦,但很精神,双眼目光平和,对她唱了个喏:“小施主,你在忧虑什么呢?下的雪大了,明年收成就会好,下雪是好事。” 春瑛苦笑:“师傅,我知道瑞雪兆丰年,但是……下雪了,很多事都不能做呀……”她怔怔地看着雪花:“我好象什么事都没法做……” 老和尚笑了:“怎会没法做事呢?现在是下雪,等春暖雪化了,不正是做事的时候么?如今的不便,只是为那时做准备而已。”他戴上斗笠,合掌唱了声“阿弥陀佛”,便扬开大步往前走了。 春瑛怔了怔,抬头看看雪花,忽然笑了。 好吧,现在不能做,但她可以做好准备,等待春天的到来。 (啥都不说了,我去面壁!!!) 第一百六十九章 顺安十五年的春天 顺安十五年的春天来临了。 今年比起往年。天气要冷得多,一个月前还在下雪,半个月前仍要穿棉衣,但忽然吹来了一阵暖风,天地间就仿佛变了颜色,草儿绿了,花儿开了,树枝长出了新枝叶,太阳从厚厚的云层后钻了出来,发出温暖耀眼的光芒,女孩儿们身上新换的薄薄春衣,宣告着春天终于姗姗来迟。 这是春瑛穿越到这个世界后的第五个年头。再过不到两个月,她这个身体就要满十六周岁了。虽然外表犹嫌稚嫩,但在周围众人的眼里,她已经是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有时候,她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还是挺满意的,五官算不上惊艳,却也清秀可人,两弯细眉,眼睛明亮。鼻梁挺直,唇色红得很自然,比穿越前更富青春气息。 托古代污染少化学品少的缘故,她的肤质不错,没什么痘痘,也没有黑头,只是算不上白晳细腻;而头发则是又黑又密,却略嫌柔顺度光泽度不够。她有心给自己做一点护理,却又烦恼于原材料不易得,且人身自由有限,时刻活在别人眼皮子底下,只能将就古代丫环们爱用的几样基础护理品:鸡蛋、头油、鸭蛋粉,外加从小厨房顺来的小黄瓜。 还好,她平时很重视运动,没事也要讨点差事到府中各处跑跑腿,因此身材秾纤合度,跟其他人相比,又显得腰竿更挺拔些。她并没有注意到别人投掷到自己身上的目光,只是单纯地想到:身体好,就是革命的本钱呀! 春瑛手搭凉棚,看了看天上的阳光,觉得晒的程度还不算厉害,应该不用回头多拿一把伞,便拿好手中的纨扇,迎着微风,往花园方向走去。 她先到了小山脚下,发现表小姐等人已经离开了那里的花圃。忙扯住一个路过的丫环问了,才知道她们的去处,忙转向小湖的方向,隔了老远,便已听到阵阵银铃般的笑声。 二小姐宜君踩在秋千上,不停地叫着丫头们推高,随着秋千前后摆动,她那樱草绿色的绣花裙摆在风中翩翩扬起,映衬着海棠红的纱衫,仿佛一只花蝴蝶般。霍漪在底下一直笑着看,旁边的三小姐惜君却望得脸色发白。不一会儿,宜君的丫环们担心她体力不支,七嘴八舌地劝了,她才勉强放缓了速度,慢慢从秋千上下来。 宜君从翠玉手中接过丝帕,呼了一口气:“真痛快!果然好玩!表姐和三妹妹要不要试试?” 霍漪笑着摇头:“我今儿的穿戴不大合适,以后再说吧,横竖这秋玉已经建好了,几时来玩都行。” 宜君见她今天穿的只是家常衣裳,唯有头发梳了个别致的式样,似乎不大稳固。也不强求,转而盯上了妹妹惜君:“你上去试试?”见惜君摇头,她便皱了眉:“表姐只是今天不试,下回还会玩的,你就连试试的胆子都没有?!”她指了指周围:“你瞧这地上的草有多厚?!这秋千又结实,我荡了这么久都是牢牢的,况且我们还有这么多人在,难不成还会摔着你?!” 惜君只是一味摇头,眼泪都快要出来了,宜君简直是恨铁不成钢:“你哭什么呀?!不肯就不肯,好好说不行么?!别人见了,还以为我欺负你了呢!”霍漪忍住笑意,柔声劝道:“二妹妹,三妹妹只是性子腼腆些,你一向尽知的,何必为难她?” 宜君急道:“表姐,我如何不知道她是腼腆?可她也腼腆得太过了!我是她姐姐,不是老虎,不会吃了她,她在我面前却连大声说话都不敢,到了外头,岂不是丢尽了我们家的脸?!”又朝惜君骂道:“你就是这个懦性子!一点大家小姐的气度都没有,怪不得连丫头婆子都要欺负到你头上!” 惜君脸色苍白地低下头,她的丫环月牙儿看不过去了,站出来道:“二小姐,您这话说得有失公允,我们小姐从来都是敬着姐姐们,才不敢冲撞了您,连太太都说我们小姐懂礼呢!况且我们待小姐忠心耿耿。几时欺负到她头上了?!您可不能乱说,叫太太知道了罚我们。” 宜君冷笑着要开口驳回去,霍漪见了不好,给了坐在亭中的荆氏一个眼色,荆氏便笑着走过来道:“好了,大家玩了这半日,也该累了,快到亭中坐着歇歇。二妹妹,你方才出了汗,还是快回去换一身衣裳吧,不然回头你又要喊头痛了。” 宜君的注意力被转移了:“正玩得高兴呢,回去做什么?我没出什么汗,况且我身体好着呢!” 荆氏也不多劝,只一手拉着她,一手拉着惜君,往亭子里走,霍漪慢慢地跟在后头,到了亭中,便在桌边的石椅上坐下。 春瑛早在一旁等候许久了,见状忙放轻脚步走过去,送上扇子:“小姐,您的扇子。”霍漪微笑着接过,又轻轻一扇。春瑛心神领会地退下。 不料宜君见了春瑛,便笑着扯住她,道:“你这丫头,怎么也不到我院里玩去?前几天你做的那个什么花果茶,味儿极好的,我正想要叫你多煮几回给我喝呢!”春瑛愣了愣,眼睛就忍不住瞥向霍漪那边。 因霍漪与表姐妹们常常来往,几个人的丫环早就混熟了,只是春瑛总记得二小姐是二少爷的同胞亲妹妹,心里有些疙瘩,因此只是保持着面上的殷勤。私下不大往她那边走动,一听到宜君这么说,下意识地就想知道霍漪的意思,除非后者同意她才会去。 宜君哪里知道这许多内情?只以为春瑛是顾忌着现在的主人,便一撇嘴:“你还是我们家的人出身呢,怎的就胳膊往外拐了?难不成我想吃你一壶茶,你还不肯答应?!” 荆氏笑道:“你这丫头混说什么呀?快给你表姐赔不是!春瑛是她的使唤丫头,你要叫人做活,总得先问过主人不是?春瑛做丫头的尚且懂礼,你一个小姐怎的就冒冒失失的?” 宜君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霍漪便笑道:“不妨事,二妹妹只是口直心快罢了。”又对宜君道:“我这个丫头,原是你们家的人,你要使唤她,本是应该,只是我还要她做事,不能白白便宜了你。方才大表嫂在这里摆棋谱,我们就借她的棋下一局,若是你赢了,我便把春瑛借你一日,若是我赢了……” “那我前儿得的三绝碑摹本就归你了!” “好!”霍漪一口答应,“春瑛,收拾棋盘!” 春瑛按捺下心中的情绪,微笑着福下身:“是。”便将石桌上的棋子棋罐整理好,摆放在两人面前。 宜君先动手猜先,霍漪笑了笑,不慌不忙地拣了两颗黑子,结果是宜君执白先行。宜君一开始就摆出攻势,气势凌厉。霍漪淡定应对,初时势头略逊,却慢慢地转化为优势,在不知不觉间,已围困住宜君的大龙。宜君一味猛攻,等发现自己落入圈套时,便有些手忙脚乱,左支右绌,最终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挽回大局。只得把手中的棋子扔回罐内,泄气地嚷道:“我输了!” 霍漪笑眯眯地说着“承让”,示意春瑛收拾棋子,才大方地道:“我也爱吃那花果茶,正想着叫春瑛闲了再煮一回,不知大表嫂、二妹妹、三妹妹可有兴致前来品尝?” 宜君又是咬牙,又是笑地说:“表姐,我真是拿你没办法了!”然后推了推妹妹:“听见了没有?表姐请我们去做客呢!” 惜君仿佛刚刚从沉思中惊醒,吓了一跳:“咦?啊,是!多谢表姐。” 宜君皱眉:“你又在发什么呆?!都跟你说过多少回了?要好好听人说话!” 惜君缩了缩脖子,小小声说:“是,二姐姐……” 宜君的眼神看起来快要打人了,荆氏忙去拉她,霍漪在一旁笑着,忽然望见有个年轻女子走了过来,穿着一身水红褙子,却是二少爷的通房织画。 织画走到亭前,有些怯怯地望了望亭中,踌躇着不知该不该开口。霍漪看了春瑛一眼,便垂下眼帘,春瑛只得代替她提醒宜君:“二小姐,似乎有人来找你。” 宜君转头去看,皱着眉问:“怎么是你?有什么事?!” 织画惊喜地走上前来施礼道:“二小姐,姨娘让你去呢,她说……她说……”怯怯地偷看了荆氏一眼,“她说有要紧事跟你商量。” 宜君不耐烦地挥挥手:“没瞧见我正忙着么?!有事等我回去再说!”便不理会她了,只是扯了扯春瑛的袖子:“这回要煮的茶,方子跟上回不一样,行么?你说过有许多种配方的。” 春瑛笑着回答:“行,二小姐想要喝什么样的?只是这时节的果子不多,许多茶都做不了。” 她们在这边兴致勃勃地谈着花果茶,织画那头却急得不行,忍不住再开口叫:“二小姐……” “你还在这里做什么?有事就说!” “姨娘要说的是……是……”织画再偷看其他人一眼,一咬牙,“是二少爷!方才侯爷跟太太商量,要把二少爷接回来呢!姨娘特地请您去商量这件事!” 宜君猛地站了起来,惊喜过后,却又有些茫然。这个二哥自从那年科举失利,便渐渐失去了祖母和父亲的欢心,后来又接连惹出种种事端,还订了一桩高攀的婚姻,可没过多久,便为了一个不知真假的传言,被送到城外田庄上去了,除了姑母去世时赶回来奔过丧,便一直在外头。她起初是很难过的,毕竟这是她的亲兄长,又一向疼她,可是时间长了,她几乎已经将他忘在了脑后,现在,他终于能回来了吗?是仅仅暂住几天,还是永远留下来了呢? 想到这里,她也没心情再玩下去了,忙向嫂嫂和姐妹们告罪,便随织画走了。留下荆氏、霍漪等人在原地,心中却是各有思量。 春瑛暗暗皱眉,才过了三年清静日子,二少爷又要回来了? 第一百七十章 不安的南棋 亭中众人安静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荆氏先打破了沉默:“真是的……”顿了顿,又笑道:“二妹妹的脾气还是这样急躁,三妹妹只是太过腼腆了些,她看不惯好好教导就是了,偏偏要骂人,不知道的人,还真以为她是在欺负妹妹呢。那织画怎么说也是她二哥的屋里人,还曾经怀过她的小侄儿,虽说后来没了,身份到底跟别人不一样,她怎的还把人家当小丫头似的呼来喝去?” 惜君低着头不说敢话,霍漪只是面带微笑地低头盯着棋盘,春瑛眼珠子一转,便装作很有兴趣似地凑过头去看,场面一时冷了下来,不到三秒,荆氏身后的大丫头香玉便开口笑道:“奶奶,二小姐一向是这个脾气,最看不惯别人说话扭扭捏捏,蚊子哼哼似的,她那样一个爽利人。见了织画这样呆呆的,又不会看人脸色,半天说不到点子上,自然要生气。” 月牙儿斜了她一眼,脸色沉了下来。荆氏却笑着轻戳惜君脑门,道:“可听见了?往后说话行事大方些,你是我们侯府的千金小姐,谁还敢欺负你?总是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别人一见,便先看轻了你三分。别怪你二姐姐骂得狠,她也是为了你好。她虽嘴巴刻薄些,其实心里软和着呢,有什么委屈,你都别往心里去。” 惜君低头小声应是,月牙儿在后头见了,暗暗跺脚。 荆氏见这个小姑子仍是老样子,看起来是很难改了,不由得在心中暗叹,疑惑太太安氏为何总夸这样的惜君懂礼,有大家风范,若太太肯多花心思好好**,只怕惜君早就改了。罢了,她虽是长嫂,上头到底还有婆婆在,不好cha手管教小姑子,况且惜君年纪尚小,还有几年才出阁呢。她还是别多管闲事的好。 想到这里,她便重新lou出了笑脸,道:“二叔能回来,真是件大好事。他离家已有好些年了,常年在山上读书,想必吃了不少苦,学问一定有大长进了吧?” 惜君怯怯地笑了笑,霍漪也抬起了头:“我还没见过二表哥呢,那年他回来送我母亲最后一程,我却哭得那样,也不知道来了什么人,真是太失礼了。我常听人说,二表哥才学极好,是京中有名的才子,还写了一手好诗?那倒真要好好讨教讨教。” 荆氏低头用帕子掩住口小小咳了一声,笑道:“二叔诗才是有的,我也听说了,只是并未亲眼看过,想来不差?不过他这几年专心攻读经史,说是要好好长点学问,想必没有闲情逸致花心思在诗词小道上?”说罢叹息一声:“说起来。二叔实在是太不走运了,上一科大考,他本来要参加的,却忽然生了病没赶上,不然如今早就考中了。还有婚姻大事也是这样,好不容易订下了一门好亲,又是圣上亲自做的媒,却拖到今天还未成婚。听说那位梁家小姐也是才貌双全的好女儿,若是早日进了咱们家的门,咱们也可多个伴不是?” 惜君小声道:“大嫂子……那梁家小姐听说很厉害……” “不过是外头传言罢了。”荆氏笑眯眯地道,“别人还传说你二姐姐厉害呢,可你二姐姐明明是个和善的好姑娘,人机灵,又容易相处,只是性子急了些。说不定那位梁小姐也是位爽利的姑娘呢?” 霍漪轻轻摇着扇子,点点头:“这话说得不错,我从我二婶那边也听说了,梁家的三小姐,是个有才的,琴棋书画无所不通,行事也爽利,颇有其长姐之风。” 梁家的大小姐是恪王妃,却是出了名的泼辣,说梁三小姐象她,似乎不是什么好词。惜君一时愣住了,荆氏则是又低头咳了几声。香玉很有眼色地问:“奶奶,可是身子有什么不舒服?”春瑛也道:“怕是方才出了汗,风一吹就觉着冷了?这天气虽然暖和,到底前不久还下过雪呢。大少奶奶还是快回去换了干爽衣裳吧。”霍漪也道:“说得是,大表嫂可别生病了。” 方才出汗的分明只有二小姐宜君一个,荆氏深知这是托词,也不推托,笑道:“既如此,我就先回去了,快到吃饭时候了,你们也散了吧。”按了按惜君的肩膀:“你不是想跟昆哥儿玩么?吃完饭就过来吧。” 惜君眼中闪过一抹喜色,连连点头,却没看到月牙儿又在后面叹了口气。 霍漪嘴角含笑地送走了其他人,才回过头,淡淡地问:“玲珑昨儿送信说今日要过来的,她可到了?” 玲珑早在去年底便和锦绣分别嫁给了霍家的两位年青管事,升任管家娘子,一个留在旧宅,一个留在霍编修府中,不再随侍在霍漪身边,却时不时会前来报告家中事务。春瑛听到霍漪的问题,忙答道:“方才我回去时,她还没来,不过看时间应该快到了。”“那就收拾收拾,回去吧。”“是。” 待春瑛一手抱着cha满鲜花的玉壶春瓶,一手拎着放有茶具的提篮。跟随霍漪回到小院时,玲珑果然已经到了。她先是上前给霍漪请了安,循例问了好,才开始报告小少爷的近况与霍家产业的经营情形,还有些担心地道:“几家铺子都没把去年的账送上来,管家亲自去问了几回,都说还在算,明摆着就是哄人的。小姐,您看……要不要跟老太太说一声,好好教训教训那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 霍漪皱了皱眉:“一点小事,何必惊动外祖母?回头给这府里的王总管送个信。叫他去问问就是了。若真是有人作怪,我自会上报给舅舅,请他裁夺。那些管事毕竟是这府里派去的,我们不好越俎代庖。”说罢侧头看了侍立在旁的南棋一眼。南棋浅浅一笑,福身一礼:“小姐放心,奴婢这就送口信过去。”霍漪微微点头。 春瑛放好了东西,重新回到外间,见状便低头站到南棋身边去。东儿在对面,轻轻咳了一声,朝玲珑挤了挤眼。玲珑有些犹豫地看了看南棋与春瑛,似乎欲言又止。 霍漪觉得奇怪:“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为难事?” “不……是……”玲珑吱吱唔唔地,看了看冬儿,后者一跺脚,对春瑛两人道:“你们先出去!” 南棋眉头一皱,脚下没动,春瑛心想看这情形,多半是有机密的事要上报,自己还是有眼色一点吧,便屈身一礼,退了下去。南棋略一踌躇,才咬牙跟着去了,又顺手慢慢地关上门,只惜直到她关完门走开,玲珑都没开口说话,她心里有些失望。 回到房间,她坐倒在床边,越想越生气,随手便大力拍了床铺几下。春瑛自打搬到这个小院后,便与她同住一屋,见状劝她道:“你生什么气?我们是后来的,自然比不得从小侍候表小姐的人,你从前一向不在乎这些,还总劝我跟冬儿好生相处,今天怎么反而发起脾气来?” 南棋咬咬唇,道:“这如何一样?现下咱们也算是小姐的心腹了,她平日说话做事从不避着咱们,分明是将咱们看成与冬儿她们是一样的。方才连小姐都没吭声。冬儿凭什么叫我们出来?!明摆着就是把我们当成了外人!这不是叫人寒心么?!”她可是把全家的未来都寄托在霍漪身上,若是努力了三年后,仍未能获得霍家的认可,那这三年她岂不是白费了?! 想到这几个月受到的委屈,她心中就更急躁了。她年纪已经不小,还有几个三年可以挥霍? 春瑛不太明白一向淡定的南棋近日怎么忽然变得暴躁起来,只得温言劝着,又扯开了话题,好不容易才把她安抚下来。 十儿提着一个大包袱从门外跑进来,春瑛一见便笑问:“这是回来了?你娘的病好了吗?” “好了。”十儿笑着挤到南棋身边,“先前报信的人说不清楚,急得我什么似的,出去了才知道,我娘不过是一时上了火,咳得重些,才会在痰里带了血丝,吃过药已经好多了。我把你上回教的那个川贝炖梨子的方子告诉我爹了,让他慢慢炖给我娘吃去!”说罢从包里翻出一双新鞋面:“这是我娘做的,给你了,谢你的方子。” 春瑛笑着接过:“那我就收下了,我正想做一对新鞋子呢,多谢多谢。” 十儿又转头对南棋道:“二姐姐,伯娘问我你几时回家去呢,早就叫你回的,你却一连几个月都没动静。” 南棋只是不说话,扯着腰上的汗巾子玩。十儿见状便道:“有什么要紧?不就是提亲么?二姐姐的年纪也不小了,谁家姑娘快二十了还没出嫁?你看,连从前浣花轩的lou儿姐姐都嫁出去了!况且伯娘给你找了好几户人家,都是极好的,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南棋冷笑:“自然没什么不满意,只是你也不想想,太太肯放人么?!这几年家里说了几回亲,哪一次不是被太太驳回来了?只说玲珑檀香都出嫁了,表小姐身边无人侍候,我年纪大些,做事老成些,就多服侍些日子吧。娘若是在老太太面前提了一句,她便夸起自家陪房的儿子,心里打的什么主意,谁不知道?我才不自动送上门去呢!” 十儿听了,张张口:“这……不至于吧?太太的几个陪房,生的儿子除了平安,就没人有出息了,哪里配得上你?平安又已经有了梅香姐姐……” 春瑛皱皱眉:“老太太不是说,我们都是小姐的人了吗?若是小姐发话,太太也不好拦着吧?” 南棋摇摇头:“这种事怎么好跟小姐说?就算小姐有意,也会叫长辈定夺的。到头来还是要落到太太身上。我不愿再去招惹太太想起我来,如今是她碍着侯爷,不肯做得太过,不然我早就……”咬咬唇,低下头,没再说下去。 春瑛却有些急切地追问下去:“我一直以为我们已经归小姐管了,照你这么说,我们的前程还是由太太做主?!”这可跟她的计划不合! 十儿道:“春儿,你跟二姐姐不一样,二姐姐是因为得罪了太太,况且……”她有些泄气,“我们姓王!换了别人,太太哪里有闲心去为难?!” 春瑛抓过一缕头发卷呀卷的,虽安心了些,却总觉得有些不够保险,想了想,便道:“南棋姐姐,方才小姐不是说,叫你去传口信给家里吗?你就顺便拿假回家,跟家里好好商量一下这件事吧。你年纪的确不小了,就算有心要拖,太太若真要做什么,只怕也拖不了多久。” 南棋低下头:“其实……也不是没有法子……”她眼珠子一转,咬住了下唇。有一个法子,不但可以让她尽快摆拖现在的困境,还能留给家人一条后路,只是她为此付出的代价却不小,她还没能最后下定决心…… 春瑛没有留意她的神情变化,只是在想,不知周念那边进行得怎么样了,上个月听说已经有了眉目,他的一位近亲获得了平反的机会,想必他家也不远了。如果能在两年内成功拖籍,她自然不用担心太多,只是家里却要开始准备后路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窗里窗外 春瑛打算请假回家一趟。远远看见玲珑等人离开了上房,料想霍漪已经空闲下来了,便走了进去,左看右看都找不到她,隐约瞥见里间有人影,才发现她坐在书桌边,不知在看些什么。 春瑛轻轻走近,离霍漪还有五六尺远,就有些迟疑地停下了脚步。 霍漪手里拿着封信在发呆,眼角隐隐有银光闪动,眉眼间却带了一抹惊喜。不知她看的是谁的信?信里又有什么好消息? 春瑛小心地叫了她一声,霍漪瞬间醒过神来,飞快地拿过一本书将信压住,背过身用帕子擦了擦眼角,才重新挂上一脸淡然,回头问:“什么事?” 春瑛的视线在那本书上飞快地扫过,便看向地板:“小姐,奴婢想讨一日假,奴婢姐姐的孩子快到周岁了,因此想要去看望。” 霍漪有些惊讶:“原来已经周岁了?怎的没听人说起?” 春瑛笑了笑,秋玉离府已经有两年多了。虽然在头一年还时不时回来请安,但接下来怀孕生子,走动就少了,人走茶凉,加上从前与她共事的大丫头过半嫁了人,自然很少有人提起,这其实并不是一件坏事。 霍漪微笑道:“既是这样的喜事,你就索性回家住两天,横竖我这里没什么事。不过今天你还要煮茶给二妹妹喝,明儿一早再走吧,后日晚饭前回来。” 虽然打了折扣,却已经算是“两天”了,春瑛有些惊喜地谢过霍漪,退出上房,便急急去收拾东西了。 仍旧是二等丫头回家的排场,仍旧是赵大娘,但跟车的小丫头已经换了人。春瑛有些庆幸,这个小丫头比亭儿还要贪玩些,得了她塞的十文钱,便急不可待地跑了,比赵大娘还要心急。后者有些尴尬,骂了几句,便赔笑道:“姑娘别生气,回头我定要好好教训她!” 春瑛笑道:“不要紧,其实每次都要大娘陪我回来,实在是累着您了,我不过是绕着府墙走上一二里路。周围都是熟人,何必这样小心?下回您再陪我回来,就在街口放下我得了。” 街口离赵大娘家更近,离路家却有些距离,但赵大娘心下一想,这后街一带少有外人来的,真是没必要担心,便笑着说笑几句,匆匆走了。 春瑛回到家中,却发现没有人在,前后里外看了一遍,见父母和弟弟出门的衣裳少了一套,平时母亲挎着走亲戚的大提篮也不见了,猜想父亲多半是去了店里,母亲很有可能是带着弟弟出门去了,不是去了外婆舅舅家,就是去看姐姐了,便把带回来的包袱整理好,打扫了一下屋子,然后坐下傻等。等了一盏茶的时间,她忽然觉得这样太笨了。还是要找些事做才好。父母弟弟不知几时才会回来,趁现在有空,不如去看一下周念? 她家现在住的区域,位于侯府后街一侧,与从前的大院相隔甚远。这里多是比较小一点的四合院,用料格局都比大院好,在候府初兴时,几位大管事带着各自的家眷聚居在此,通常是一院一家,代代相传。只是百年沉浮,传到今时今日,曾经显赫过的家生子家族已经产生了巨变,不是家长失势全家被贬斥转卖,就是子孙零落乃至断绝,也有后代子孙转而掌管外地产业而合家搬走的,比如卢家,还有象路家这样,因为坏了事,失去了祖传的院子,搬到大杂院里与其他仆役合住的。因此路有贵当年获得许可搬回旧居,虽然只能屈于偏厢,也是难得的恩典了。 因为难得,因此这一带的居民比较少,只有几家是近年得势后搬来的,此时还是早上,大多数人都在府中忙活,街上并没什么行人。春瑛悄悄打开门,伸头出去左右看过,等到两个眼熟的妇人在路边聊完天。各自回家去时,便回房从包袱里拿出一双新做的男子布鞋,拿布包了,关上门迅速朝周念住的院子走去。 虽是清早,院子里已经隐隐传出人声了,难道是周念在读书?春瑛伸手轻轻推门而入,声音越来越清晰,却是三少爷的声音。一大早的,他来做什么? 不知怎的,春瑛不太想让三少爷看到自己,便小心地从厢房前轻手轻脚地走过去,远远瞧见三少爷背对着窗子,坐在房间中央的桌前,他对面还站着一个人,离得远了,又有窗挡着,看不清楚是谁,但从身上的淡青细布直裰看,俨然是周念无疑。 三少爷正高兴地对他说:“那个梁老头这回可倒了大霉了!谁叫他自己没眼光,看上的所谓‘人才’,都是贪腐之才?!皇上把这一串粽子连根拔起,梁老头一定很头疼吧?这回可真真是伤筋动骨!一不小心,还有可能把他自己陷进去呢!你听说了吗?梁老头前儿下朝后特特拦住我父亲。重提当年的婚事呢。父亲推说老二要读书,那梁老头居然厚着脸皮说婚姻乃天子所赐,不能反悔!当初一再推托的人是谁呀?亏他说得出口!” “此事倒不能完全当成笑话来听。虽是圣上赐婚,到底拖了几年,在这时候忽然提起,人人都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万一府上真的与梁家结了亲,圣上是否会心生误会?” 周念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稳淳厚,听得春瑛呆了一呆,暗暗一笑,忽而发现那淡青袍子不知几时出现在了窗前。 周念看起来的气色不错,虽然仍有几分消瘦。却比上回见时要红润些,眉间也开朗了许多。他本是无意走到窗前,漫不经心地把玩着窗台前花瓶中cha的几枝花儿,注意力仍在屋内客人的身上,却忽而发现了院中的春瑛,抬眼望过来,眼中一柔,嘴角微微一笑。 春瑛回以一笑,举起手中的布包摇了摇,周念眨眨眼,瞥了瞥右边的厢房,春瑛会意地点点头,蹑手蹑脚地进了右厢房的门。周念这才回身微笑着继续说:“侯爷的意思,究竟如何?其实这门婚事毕竟是御赐的,君无戏言,连圣上也不好出尔反尔。若是梁家在两三个月内彻底垮了,倒还罢了,可惜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要将梁派连根拔起,至少还要两三年时间,而李敞兄与那梁三小姐却都已是适婚之龄了,不好拖延下去,只怕最后还是要将人娶进来的,只是这个度需得把握好。” 三少爷李攸压根儿就没发现两人的眼神交流,他听了周念的话,便一直在沉思,片刻后开口道:“娶就娶!父亲当年就说过,梁家的门第还配得起我二哥,横竖娶进来就是我们李家的人了,那梁三小姐若是贤惠,那以后不论如何,她也是我们家的媳妇儿,若她自以为出身高贵,胡搅蛮缠,或是偏着娘家,做些有损李家之事。那就怪不得我们了!” “你不怕这门亲事连累了府上?” “怕什么?”李攸挑眉窃笑,“二哥也大了,按说早该分家出去,只是他还没考中进士,父亲不忍心罢了。我回头就向父亲进言,二哥一再未能考中,不如给他捐个官儿,身上有了功名,将来独立门户,也不怕受人欺负了。” 周念好笑地盯了他一眼,叹息着摇头:“你这法子不好,虽绝了他的前程,却也损了府上名声。要知道,庆国侯府二公子,可是京中纨绔里少见的才子,早年就有少年举人之名,人人都说府上家教好,有学问,你就不怕这捐官坏了你家的清名?” 李攸冷哼:“坏了就坏了吧,我们这样的人家,只要没有劣迹,要什么清正之名?越得人夸奖,越是叫人忌讳。我们本是皇亲,世代袭爵,地位尊贵,手里又有钱,如今还在帮皇上争权,若还要求名,图的又是什么?事事都好,就不好了!” 周念心中一惊,沉默了一会儿,才苦笑道:“还是你想得明白,我差点就犯了先父犯过的错了……” 李攸见他这样,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周伯父当年不一样……咳,总之,你也别太担心了,梁老头自顾不暇,哪里有心思拦着咱们给叶大人平反?等你舅舅的案子解决了,接下来就轮到你家了。当年周伯父就是因为叶大人才受连累的,叶家能翻案,你家的冤情想必也会很快得以昭雪!” 周念微笑道:“承蒙吉言。”顿了顿,又道:“不过现在高兴还太早了,舅舅的案情还未最终判定呢,虽然翻案的可能极大,但有几处细节还要当心,以免被人抓住了破绽,那样费的功夫就多了。” “你这人就是太小心了,其实案情清楚得很,人证物证咱们这几年也搜罗了不少,主审官又是咱们这边的,还有什么可担忧的?”李攸笑道,“你就放轻松些吧!多想想平反以后的事。” 周念笑了:“不用等到平反后,等到叶家案子一结,我就会立刻联络旧仆,让他们派人去岭南接回我表弟表妹……他们这些年也不容易……” “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吧!我如今在父亲面前正得脸呢!”李攸虽已是十六岁的少年,在多年好友面前,还是忍不住稍稍得意一下。周念没有笑话他,只是郑重朝他行了一礼,李攸自己反而不好意思了。 春瑛在厢房里听得好笑,不过想到周念家平反在即,心里也雀跃起来。今天真是来对了!不但得了最新消息,还有机会提醒父亲早作准备。等周念恢复了身份,侯府会送几房家人吧?可惜父亲管着铺子,又经营得很好,想必是不会被送人的,但她早就跟周念说好了,至少她能保证得回自由身。她拖了身,还要想法子把家人弄出来呢。 她正想着事,就没留意脚下,结果不小心碰着一个木桶,发出轻微的声响。她吓了一跳,侧耳去听,见正屋里没有动静,猜想他们大概没听见,才放下心来,把鞋子往旁边一放,左右瞧瞧,便打扫起屋子来。 “我还倒是谁呢,原来是你!”门外传来三少爷的笑声,春瑛回头看见,便直起身来行礼道:“见过三少爷,我没打搅你们说话吧?方才我也想给你请安的,又怕误了你们商量正事。” “哦?”李攸用怀疑的目光斜了她一眼,又瞟向身后的周念,挑了挑眉,“是吗?”他阴阴一笑。 第一百七十二章 顺毛捋 春瑛被李攸这笑弄得心里发毛。硬着头皮问:“三少爷在笑什么?” “也没什么,只不过……”李攸瞥了她一眼,又朝周念不怀好意地笑了笑,“我竟不知你跟念哥儿还有来往,只当你被调去侍候霍家表妹后,就没再见他了呢。我看你这架势,想必也不是头一回了,这么说……平时念哥的屋子收拾得那样整齐,身上的衣服鞋袜什么的又时常换新,我还在心里嘀咕,以三清的本事未必能如此妥贴,想必是小遥干的,平时倒小看他了,却没想到是你的功劳。” 周念微微有些脸红,低下头轻咳一声,春瑛却笑道:“三少爷说笑了,我在表小姐身边侍候,这几年顶多就是每月回家一趟,哪里有时间照顾念少爷的起居?这都是三清的功劳,小遥是偶尔会来,其他的。却是念少爷自己做的,他如今可能干呢!” 李攸吃了一惊,看着周念,眼中渐渐浮现出怀疑之色:“这怎么可能?这种事怎么会是念哥儿干的?你可从来没提起过!” 周念笑笑:“不过是寻常小事,提它做什么?春儿来得正好,给我们泡个茶吧,我和攸哥儿继续回屋里说话。”说罢就要抬脚走人。 李攸伸手拉住他,笑道:“你哄我呢?这叫什么?顾左右而言他?差点儿叫你们骗过去了!”他邪邪瞟了春瑛一眼:“春儿丫头几时这样不老实了?这一唱一和的,连串供都用不着?难道真是心有灵犀——” 周念忙道:“休要胡说!攸哥儿,她还是个小姑娘呢!” 李攸挑挑眉:“那你说说是为什么?她原本就是我的丫头,虽然调到了别处,总归还是我的人,从前她是奉了我的命令来侍候你,可你正式进府后,我就没再派她来了,她瞒着我来照顾你不说,当了我的面还隐瞒,这又是什么缘故?难道有什么事是不能让我知道的?” 周念默然,耳根处却在发红。春瑛见状不好,忙道:“三少爷,我真不是有意瞒您的。您又不曾叫我不要来,我因家住在左近,见念少爷这里一团乱,想着到底相识一场,才偶尔过来帮点小忙,打扫打扫。就象我方才说的,我一年才回家几次。也不是每次都有时间过来,因此平时这里的活都不是我干的。我并不曾隐瞒什么,只不过如今我侍候的是位小姐,叫人知道这事,于小姐名声上不太方便,我才会避着别人。” 周念的脸色已经恢复了正常,闻言连连点头:“不错,攸哥儿,春儿就象是我妹子似的,你别胡思乱想,要是传出去,反而连累令表妹的名声。” 春瑛跟着点头:“是呀是呀,表小姐平时一向持身很正的,要是知道了这件事,一定会大骂我一顿!三少爷,我好歹也做过你的丫头,你不会忍心看着我吃亏吧?”眼睛眨呀眨呀地lou出万分诚恳的目光。 李攸望望周念,又望望春瑛,忽然扑哧一声笑了:“瞧你们这副模样,叫人如何相信?”见周念想要开口,便伸手止住他。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们就别担心了。更何况……”他上下打量周念几眼,煞有介事地点头:“念哥儿年纪真不小了,一日未平反,就有许多事不方便去做,不过嘛……男子汉大丈夫,年龄到了总是免不了的,很正常,很正常!” 周念脸上的绯红已经从耳根蔓延到颊边了,春瑛却是见识过更直白的打趣,倒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还笑着点头说:“听起来三少爷挺有感慨呀?说得也是,您也差不多到年纪了吧?我都听说了,不知最后定的是哪位?几时摆酒席?这可是件喜事,从此之后,您就是大人了!” 这回轮到李攸脸红了:“这……这都哪儿跟哪儿呀?!你怎么说到我身上了?!” “难道我说错了?”春瑛一脸惊奇,“消息可是传到我们院里来了呀?我们几个丫头私底下还说呢,好歹都侍候过您,总得凑银子置办一份礼物孝敬一下,再说,不管定了哪位姐姐,都是咱们旧日一处当差的熟人,还是应该去恭喜一声的。” 李攸皱了皱眉,沉下脸来,面上的红意早已消失不见:“传到你们那儿了?!谁传的?!”他意识到春瑛说的,跟他心里想的,可能并不是同一件事。 春瑛眨眨眼:“人人都这么说呀?是十儿回浣花轩时,从其他人那里听回来的。难道有什么不对?”说罢叹了口气:“不过我们实在探听不到,究竟是哪位姐姐,本以为是胭脂姐姐的,但是她又一直跟在太太身边,很久没她消息了,听起来不像。”接着好奇地问:“三少爷,你定了哪一位呀?”见李攸仍旧沉着脸不说话,便拍手笑道:“是我多嘴了,其实浣花轩的姐姐们都是三少爷亲自挑选了留下来的,自然不管哪一位都能叫您称心如意,是不是?” 李攸哼哼两声,没说话,他当然不能承认自己看走了眼,以为自己是猎人,能把那些个小兔子小绵羊掌握在手心里,闲时拿它们开心一下,却没想到终日打雁,一朝叫雁啄了眼,竟然被一只披了兔子皮的狐狸拿捏住了,事事不得顺心。他心下暗恼,却又不肯因此发火,叫人知道自己的窘境,便板起脸道:“天不早了。我且回府里去,明儿再来!”说罢便朝周念拱拱手,转身走了。 春瑛在后头偷笑,周念无奈地低声道:“惹恼了他,你就不怕他为难你?”春瑛抿嘴一笑:“他不会的,虽然有时候会发脾气,有时候会算计人,但他其实挺心软的,我的话又不曾真的冒犯他,还顺便透lou了消息,他怎会恼我?” 周念摇摇头:“你呀……”叹了口气。苦笑道:“你还是追去哄一哄他吧,他今天本来是高高兴兴地来的,叫你一盆冷水……” 春瑛扁扁嘴,勉强道:“好吧。”又指了指厢房,“新做了一双鞋,放在那里,你记得去拿。”周念笑着点头:“好。我这几个月都有事要忙,不会常回这里来,晚间就宿在外院的小书房。你不必抽空来了,若有事,就到那里找我。” 春瑛心中一暖,连连点头。 侯府的外书房有会客功能,而与它相连的一处小书房,则是侯爷平日处理府中事务的地方。虽名为“小”书房,地方却相当大,还有专门的书库,收藏了侯府几代主人搜罗的各种典籍。周念表面上的职责,就是管理这个地方。而霍漪是爱书之人,虽闺房中已有不少藏书,仍未满足,时不时地向侯府借几本来看,自然少不了小书房的书。春瑛是侯府出身,又识字,比起其他丫环,更适合这个差事,便常常奉命到小书房来,也就免不了与周念相见了。初时她也吃了一惊,后来镇定下来,心里倒有几分欣喜,虽然书房里还有别人有,他们只能匆匆交谈两句,却比几个月才在这个小院里见一回面强多了。 春瑛有时候会想,象周念这样温柔体贴的男子,如果是在现代,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将其当成理想结婚对象的,可惜现在是古代,阶级界限森严。她想拖籍,而他则想平反。他一日未平反,就前途未定,她不甘心为他放弃对自由的追求,一辈子困死在“官奴”的身份里,而等他平了反,她又没法高攀,总不能犯贱地去做妾……纠结之下,春瑛还是放弃了,告诉自己,只把周念当成是朋友就好。 可是,每一次听到他说话,看到他的微笑,她就感觉到自己的心会动摇一次。难道随着身体年龄的增加,她的脑子也变得花痴起来了?这可不好,很不好! “春儿?”周念见春瑛忽然摇起了头,不由得疑惑地叫了她一声。春瑛醒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便屈膝行礼告退:“我先走了,念哥儿多保重吧,天气虽暖和了些,晚上还是挺冷的,要记得穿衣裳。”说罢低头转身走了。 别傻了,不是都决定好了吗?只要照着计划行事就行!不要分心! 匆匆走出院门,没走两步,便看到三少爷李攸站在离巷口不远处,对着面前的一堵墙,正在赌气地往上头踢出无数个脚印。春瑛心中腹诽小男孩破坏公物,脸上却挂起笑容,走过去问:“三少爷,你生气了?” “我没有生气!”李攸的表情与语气截然相反,“我有什么可生气的?!没有!”他深吸两口气,回头看向春瑛,正好捕捉到她嘴角还没来得及消失的一抹笑意,便咬牙道:“你耍我?!” “我哪敢呀?”春瑛向他行礼赔不是,“三少爷莫恼,我虽是有点小心思,却也不是歹意。”说罢收起笑容,走近了低声道:“您是位好主人,我总是希望您顺心如意的。这选屋里人,总要叫您称心不是?在府里当了几年差,我就算是聋子哑巴,也能猜到您的心意了,听着流言传来传去的,我心里为您着急,又怕您不知道,才提醒您一句。若是我多事了,您尽管责骂,若是没有……您自己多加小心,也没什么可损失的,不是吗?” 李攸听了,闷声笑了笑,瞥了春瑛一眼:“你这丫头,倒不枉我一番栽培。这事儿我记下了,以后有话直说就是,没必要试探来试探去的。你就不怕真惹恼了我?别忘了,你的奴婢文书还在我这里呢!” 春瑛怔了怔,心中一动,问道:“为什么我的文书还在您这里呢?不是说我们都归表小姐了么?当年老太太就发过话的,可是我们私下打探,却发现不是这么回事。南棋的文书也一样,还在太太手里呢,太太担心表小姐身边没人侍候,任她家里几次想要赎她出去嫁人,都没肯点头。南棋家里似乎很着急。”她面带担忧地道:“我听说二少爷很快就要回来了,不知还会不会把南棋要回去?那样南棋要想嫁人,就不知道要等几年了。我也很舍不得她呀,希望她能跟我们在一起,直到出府为止。” 李攸面上一凛,眯了眯眼。他近日真是太过于专注周叶两家的案子了,全副精力都用在替父亲、周念出谋划策上,竟然对家中事务忽视至此。母亲究竟在打什么主意?!王家的事……她怎么能犯糊涂呢?! 沉思片刻,李攸丢下一句“我回去了”,便什么也没说就转身钻进了花园的角门。春瑛也不在意,欣欣然往自家的方向走。 到了家里,父母弟弟都已经回来了。弟弟在外头玩疯了,出了一身大汗,还不肯静下来地一边大叫一边四处跑,路妈妈追着绕院子跑了两圈,便气喘吁吁地骂道:“再跑!今晚上就不许吃鸡腿了!”小虎忽然僵住,一脸惊恐地回头望她。 春瑛偷笑着推他回房间:“快去换衣裳!今晚二姐让你多吃一个鸡腿!” “真的?!”小虎高高兴兴地去了,路妈妈没好气地拿着干净衣裳跟上去。 春瑛笑着回头看父亲,见他正半躺在长椅上歇息,心中组织了一下语言,便凑过去道:“爹……最近生意不错吧?” “挺好……” “那……会不会有很多人眼红你的位子?” 路有贵睁开眼:“怎么问起这个来?” 春瑛笑笑:“没什么,我只是在想……我们家要不要……准备一条后路,以防万一?” 路有贵的眼睛睁得更大了:“后路?”皱皱眉,“怎么说?” 春瑛暗暗松了口气,今天应该能说动父亲吧? 第一百七十三章 大石落地? 春瑛倒了一杯温热的茶。亲自捧到父亲手边,缓缓地道:“我也是忽然起的念头。您知道,王总管的孙女儿跟我在一处当差,她家里这几年的处境好像不如从前了,缘故不用我说,爹也猜得出来吧?” 路有贵坐起身,喝了口茶,点头道:“一朝天子一朝臣,王家风光了这么多年,已经是大造化。老爷子的行事做派,咱不去评论,但他年纪一大把了,也该把位置让给别人了。” 这大概是府中大部分家生子出身的管事的普遍想法吧?春瑛这几年没少听人议论,又跟南棋、十儿亲近,对王家的事还是有所了解的。从老侯爷年青时算起,王家在总管位上已经超过五十年,又把持着人事大权,在侯府中的势力根深蒂固,小一辈的主人见了王总管夫妇,都要恭敬问好。做仆人做到这个份上,已经算是巅峰了。 但就因为这一点。侯府的新主人对他们很有忌惮之心,加上王家家族庞大,害群之马不少,嫡系又总是为自家的利益盘算,甚至cha手侯府继承人的选择,侯爷但凡有点自尊心,又怎肯放任他家继续乱来?只不过老太太对王家依然信赖,又有多年主仆情谊在,侯爷不好明着贬斥,才会示意妻子慢慢提拔新人,更换府中管事,好减弱王家人对侯府的影响力罢了。王家大概心里也明白,所以这几年非常乖巧,简直就到了无论侯爷和太太叫他们做什么,他们都照做的地步了。可惜还是未能改变主人们的心意。 春瑛低声道:“爹说得是。其实王家风光了这么多年,又在外头买了宅院,家里还有田地商铺,除了奴籍,就跟外头的殷实人家没什么两样了。这般富裕,他们却还是死抓着总管位子不放,不肯让位,怎叫人心里不犯嘀咕?他们大可以自赎出去,凭老太太跟王嬷嬷的主仆情谊,绝不会不肯的,到时候,王家人自过舒心日子去,府里又有了新总管。不是皆大欢喜么?他家怎就这般固执呢?” 路有贵笑道:“你小小年纪,哪里知道这里头的门道?王家是有宅子有田地不假,但那都是以府里的名义买下的,不然光是那税金,就能让他家每年少赚一大笔!如果自赎出去,这些产业多半就要归府里了,他家哪里舍得?再说,有了侯府总管的名头,在外面也没什么人敢欺负他们家人,这样的好处,怎能白白放弃了?” “难道大祸临头,也不肯放弃吗?”春瑛蹲在长椅旁道,“爹,我觉得他家就是舍不得那些产业,不甘心一无所有地离开侯府,才不肯自赎的。不然,他家就算赎出去,老太太也不会跟他们翻脸,kao山还是有的啊?所以我想说,如果王家不是舍不得那点税钱,非要把产业放在侯府名下的话。今天就不会这么被动了!” “什么动?”路有贵没听清楚,“你的话虽有些道理,但也不全对,事情哪有这么简单?” 春瑛轻咳一声,笑道:“不管有没有那么简单,我们家都要吸取这个教训!爹,连王家这样的人家,如今的处境都这么艰难,更别说咱们路家从前还吃过大亏。这几年你经营绸缎铺子,是越来越得心应手了,我就怕别人看了眼红,会给你使绊子,到时候,运气好的,爹丢了管事的位子,还能在府里寻份差事,咱们家继续过从前那样的清苦日子,要是运气不好……”她故意拖长了调子,然后摆出一副惊恐的神色:“我们会不会过得比你小时候还惨?!” 路有贵抬手重重叩了她脑门一下,没好气地道:“说到底你就是想劝我拖籍是吧?!你这丫头怎的就这般死心眼呢?还好意思说人家王总管?!王总管再老糊涂,也没放着好日子不过,非要出府去受苦呀?!” “爹!”春瑛挽住他的手臂撒娇道,“哪个要你拖籍了?你如今管事做得好好的,家里又富裕许多,我难道是傻子?会叫你白白将好处让给别人?” 这话倒让路有贵糊涂了:“那你想说什么?那后路又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春瑛凑近了他的耳边,“咱们私下买些田产房产什么的,不让人知道,要是将来出了什么事,也不至于两手空空。真要是被逼急了,就想法子自赎,拖出身来,也不愁过不了日子。” 路有贵闻言沉思片刻,叹息道:“我知道你是为了家里好,但这法子行不通。我们为人奴仆,家中一草一木俱是主人所有,就算瞒了人,把产业的契约文书藏在家里,也保不齐不会被搜出来。当年你太奶奶把嫁妆和私房藏在密室里,也一样被搜走了。真要有那一日,还是一场空。” 春瑛哂道:“爹真是糊涂了!你忘了姐姐已经不是侯府奴婢了么?!” 路有贵猛地站起,惊喜地望着小女儿:“说得是!我怎么就忘了她?!” 春瑛笑道:“爹是习惯了吧?总想着姐姐是在老太太屋里侍候过的,却忘了她早已不是府里人了。”她扶着父亲重新坐下,柔声道:“爹,姐姐的孝心不用说,姐夫的品性为人,这几年咱们也看在眼里,要是把契约文书什么的藏在他家,侯府的人要搜,也不能搜到那里去的!如果把一笔银子放过去,真要出了事,他们也有钱赎我们。你说是不是?” 路有贵连连点头:“这倒是。你姐姐刚嫁过去那年。他们家附近有个疯子,拿了菜刀跑到市集上胡乱砍人,正巧你姐姐姐夫在那里,你姐夫二话不说就替你姐姐挡了一刀,虽然只是小伤,足可见他的真心。再说这几年,他对我们家也是没话说。光冲这个,我就敢放心将身家都交给他保管!” 春瑛暗暗放下心头大石,笑道:“爹,其实这都是最坏的打算,事情多半不会到这一步。只不过未雨绸缪罢了。横竖这几年家里的银子越来越多,除了把房子重新粉刷过,换了几样新家俱,每年多做几身衣裳买几件首饰,咱们就没什么花费了。娘想要买人买马买车,爹都怕别人眼红,不肯答应。银子放着也是放着,不如悄悄儿置了产,每年还能生些银子出来。若没空打理,就托给姐夫照管,顶多每年的压岁钱给丰厚些。将来你和娘年纪大了,卸了差事,也能享享清福,小虎要是没轮上好差事,吃穿也不用愁了,您说是不是?” 她说一句,路有贵就点一次头,听到后来,越发觉得小女儿的算盘打得精:“这个主意倒好。从现在开始置产,等将来你弟弟有了出息,赎身出去,有家有业的,我和你娘就没什么可操心的了。”说罢又抬头望望春瑛,慈爱地笑道:“等到你出嫁时,多些嫁妆,婆家也不敢小瞧你。” 春瑛万没想到他会说到自己身上来,又没法让自个儿脸红,只好干笑道:“爹,别打岔,咱们在说正事呢!”清了清嗓子,道:“说起小虎,我倒想起一件事来了。他今年有六岁了,在家里学了两个字,会点简单算数,背个三字经什么的,好像不太够。姐姐家里雇的那家人,不是要把两个孩子送到书塾里去吗?不如把小虎一起送过去吧?他们几个人彼此有照应。小虎又能多学点东西,想要有出息,还是得从小学起。” 路有贵皱皱眉:“这倒罢了,只是前儿你二叔他来,曾提过孙少爷今年四岁,侯爷有意要他进学了,正要挑人侍候呢,叫我将你弟弟送过去。你弟弟年纪虽小,却还算伶俐,跟在孙少爷身边,请的先生想必比外头的要强。” 春瑛心中警铃大作:“不行呀,爹!要是送进去了,以后小虎就离不了孙少爷啦!” “我也是这么想的。”路有贵很同意女儿的说法,只是他想的似乎是另一回事,“大少爷迟早是要分家出去的,跟着孙少爷,不如留在府里有前途。因此我还在犹豫,并没答应你二叔。” “我不是这个意思。”春瑛想了想,才道,“跟在少爷身边当小厮,就算是伴读,学得再好先生也不会用心教的,如果少爷犯错,说不定先生还会将小厮当成替身,狠揍一顿呢!以后少爷大了,小厮也变成了长随,不知要熬多少年,才能当上管事。照这么着,还不如让小虎再大几岁就到店里给爹打下手呢!将来接手铺子,不是比做小厮动不动就挨骂挨打强?”又压低了声音,“而且,我们当初不是说好了,将来要让小虎出人头地么?” 路有贵沉吟片刻,点点头:“好吧,既这么着,我就回了你二叔。他说了今晚要再来的,他一向疼你,记得帮爹多说两句好话,免得他生气。” 春瑛连忙答应,又加上一句:“我在里面听人说,二少爷就要回来了,很有可能是要办喜事的,娶的就是那位梁小姐。我怕这回二少爷又要得意起来了,爹觉得我要不要提醒二叔一声,叫他让大少爷小心?” “那就说吧。”路有贵皱着眉道,“怎的我没听人说过?不但大少爷处,小陈那里也得提醒一声才好。唉,这位少爷怎的就不敢消停?!” 春瑛笑着附和,引他说些店里的闲话,等到母亲给弟弟洗了澡换了干净衣裳出来,便问起姐姐的近况,又考察小虎最近学的东西。她一边愉快地陪着家人聊天,一边放下心中大石,只觉得最近的日子真是再顺利不过了。 而与此同时在侯府中,三少爷李攸却觉得最近的日子真是太不顺利了,明明外头的形势大好,家里却丝毫不得安宁。他想不明白,母亲究竟在想什么呢?她不是该以父亲与他的利益为优先的吗?他是如此地讨厌曼如,为什么就是没法摆拖她呢? 李攸盯着母亲慈爱的笑脸,心里纠结万分,在回答了她一系列关于他起居饮食学习健康的问题后,终于下定了决心,开口问道:“母亲……我屋里那只镶银的檀木盒子……是不是在你这里?” “镶银的檀木盒子?”安氏有些不明白,“你说的是哪一个?” “就是……装了我屋里丫头的奴婢文书的那个。”李攸瞥了屋外一眼,“是曼如拿走的吧?她哪儿来的胆子?拿了我的东西,居然不跟我说一声?!” 第一百七十四章 母子对话 安氏听了儿子的话。却呵呵笑起来:“她是昨儿拿过来的,缘故也跟我说了,你一天到晚都跟在你父亲身边,兴许她是没来得及跟你说?回头我替你教训她!” 李攸皱眉:“缘故?什么缘故?任她有再大的理由,也不该瞒着我!” “你这孩子!”安氏嗔怪地盯了他一眼,瞥见门外已经跪在地上的曼如,笑道,“她是见你悄悄收起这几张契书,生怕你是被人哄骗了,叫那几个丫头得了好处去,才将东西送过来的。我知道她定不是有意瞒你,只不过是一时没来得及说罢了,你近日忙得连陪母亲吃顿饭的空闲都没有,哪里还会听她说话?快别气了,难得这丫头是真心为你着想。” 李攸笑得有些讥讽:“原来如此,我竟不知手底下有这样忠心的丫环!不过她若真有心要说,几时不能?我每晚都要回院里看书睡觉的,她可没少唠叨!更何况,她本就不该拿!主子的东西,不管是什么缘故,她一声不响地拿了。就是不该!若不是我今儿一时心血**去看,还不定几时才发现呢!这样想来,我屋里的东西,她爱拿什么就拿什么,要是被猪油蒙了心,把些古董珍玩拿出去换了银子兜进自个儿的腰包,我还做梦呢!” 曼如惊恐地在屋外用力磕头,哭道:“三少爷明察,奴婢绝没有这样的想法!” “当真没有?”李攸挑挑眉,“那你这几年里,每次回家带的都是些什么东西?你真当我不知道呢?!” 曼如哭得更大声了:“冤枉啊!三少爷,奴婢真的没有!回家带的不过是几样自己做的针线,奴婢的寡母独自在家,年纪大了,眼睛又不好使,奴婢要侍候三少爷,不能留在她身边尽孝,才想多做些衣服鞋袜……”顿了顿,哽咽道:“奴婢的确是使了院里的针线布料,奴婢知错了,求三少爷饶命!” 李攸并不回答,只是翘起嘴角睨她。安氏皱了皱眉,斜了芍药一眼,后者细心一想,便在她耳边低语几句,安氏听了,眉头皱得更紧。不满地看着曼如,斥道:“哭什么?!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难不成还会冤枉你?!还不快下去反省?!” 曼如慌忙磕了几个头,退了下去。安氏喝了口茶,才微笑着对儿子道:“好了,谁没有几样毛病?小便宜人人都贪,但偷了主子屋里的东西出去卖钱……这种事她还做不出来。我知道你心里恼她,可也没必要安一个无须有的罪名在她头上。” 李攸撇撇嘴,偷偷看了母亲一眼,有些泄气,然后才正色道:“母亲,我长了这么大,性情如何,母亲还不知道么?说我会被自个儿的丫头哄骗?也太小看我了吧?那几张契书,我是有用的,才会特特叫平安替我寻出来,母亲,你就还了我吧——” 他拖长了声音撒娇,看得安氏直乐:“你这小子。又要玩什么花样?”笑闹归笑闹,但笑闹完了,她还是不会让儿子偏离自己的想法:“你想玩什么,尽管玩去,但这些家生丫头,都是家里养了许久的,正是得用的时候,我可不会让你把人玩坏了。你要做什么,叫平安到人市上,花上二十两,管拉一车来!但家里这些,你不许动!”尽管她溺爱孩子,但有些规矩还是不能违反的,侯府的家生子们就是李家的财产,比外头买的要好使,又忠心耿耿,况且闹出事来,叫外头知道了,是要影响侯府名声的。 李攸只觉得哭笑不得:“母亲!您当我是什么人了?!那几个丫头都是我留意了许久,将来要有大用的!怎会玩坏了?!” 安氏知道自己想岔了,有些不好意思,但脑中又飞快地想起了曼如提到的一个可能,皱起眉道:“你是打算将她们收做屋里人?这人数也太多了吧?你年纪还小呢,暂时收两个就够了,为娘自会替你安排,这事你就不必操心了!” 李攸深深觉得,现在的母亲越来越难沟通了,她怎会事事都想到别处去呢?只好无奈地道:“母亲,我又不是色中饿鬼。至于这样么?我不是说了,有大用么?!” 安氏这倒不明白了:“究竟是什么大用?你不说我怎会知道?你年纪轻轻的,许多事都不懂,为娘得替你把好关才行,不然一旦有个差错,叫为娘怎么办?” 李攸心里有些不悦,但面上并没lou出来,犹豫了一会儿,才道:“母亲,父亲已经定了,等到七月我过了十六岁生日,便上书替我请封世子。我如今大了,家里的事务,也该学着料理,父亲还说,叫我留意着挑几个人,将来好使唤。” 安氏大喜,虽然对这件事早有定论,但在二子李敞即将归府的时候,得知这个消息,真真是再好不过了。她当即喜道:“怎的不早说?!七月……今年生日得大办才成了!既是要立世子,许多事都要提前预备好……哎,你该早点告诉为娘的。还剩不到半年了,这时间也不知道够不够用,你的大礼服得在南边儿做才行……” “母亲!”李攸不得不打断了安氏的话,“用不着这样招摇,如今不是好时机,父亲跟我商量过了,今年仍旧是低调行事,只在家里摆两桌酒乐一乐就是了。” 安氏很是失望:“怎么不是好时机了?你好不容易长了这样大,也能出门交际拜访了,用不着一年,名声就能盖过你那个二哥!京里谁家的嫡出小少爷过生日。不是提前半年就在预备,大肆操办的?这怎能算是招摇呢?” 李攸决定不在这个问题上继续与母亲纠缠下去,飞快地将话题扯回正轨:“总之,因为要立世子了,我要学着理事,底下需要人使唤。可是家生子这样多,也不知道哪个可kao,哪个不可kao。我从院里的丫头中挑了几个人出来,都是又忠心能干又细心伶俐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用上。就象……梅香!把人的契书握在手里,更好掌控些。”他倒不是有意误导母亲,那几张契书上的丫头,除了春瑛,其他人的确是为了这个目的选出来的。 安氏用欣慰的目光看着他道:“我的攸哥儿真长大了,懂得笼络人心,不过这样挑人太麻烦了,即便指了丫头过去,也保不齐那些人不会叛主。还好为娘手下有几个能做事的,你就使唤他们去!又忠心又嘴紧,又是办事办老了的,你尽可放心地用!” 李攸轻微地眯了眯眼,笑道:“母亲指的是平安?他如今就够忙的了,哪里还能再空出手来?母亲放心就是,选人时,我会请父亲替我掌眼。” “让你父亲过目也好,只是他平日不大理事,哪里知道各家的来历?倒不如用我手下的人,安良、安俭都不错,还有杜老财的两个儿子,都忠心可kao得很。” 她说的都是自己陪房的儿子,李攸从小和他们相识,怎会不知道他们的底细?杜家兄弟最是油嘴滑舌,甚会溜须拍马,虽然能够办事,却免不了从中算计好处;安良、安俭两个不是兄弟,前者倒是老实,却又粗笨了些。后者还算不错,偏偏爱喝两杯,喝醉了就管不住自己的嘴! 李攸脸上的笑容几乎要垮下来了,又不能硬着拒绝母亲,只得道:“他们都是母亲手下得用的,要是跟了我,母亲怎么办?您放心,若是遇到难事,我一定会向母亲求助的。”顿了顿,笑着挨过去撒娇道:“娘,到时候你可要帮我——” 安氏一听,便心软了:“行,为娘绝不会不帮你的,有事尽管来找我!”想一想,儿子也大了,叫他自己学些实务也好,横竖她会在旁边看着,绝不会叫他出差错。 李攸心中暗暗松了口气,又急问:“那几张文书……” 安氏笑道:“且放在我这里,放心,不会弄丢的。咱们府里的规矩,这些东西都是收在主母手上的,断没有年轻少爷拿着家中丫环的契书cha手内务的道理。你什么时候要用了,跟我说一声,为娘包管给你办得妥妥当当的。” “可是……”李攸欲言又止,“若我想要……许她们自赎以示恩呢?” “那也一样,我自会把契书还给你。” 李攸心中万分失望,不满意地站起身,重重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安氏见儿子闹脾气,便笑着推他一把:“气什么?为娘也是怕你年轻犯糊涂,若你做的有理,为娘怎会拦你?” 李攸神色闷闷的,胡乱点点头,只觉得曼如越发惹人厌了,若不是她多事,哪里会有这个麻烦? 安氏喝了口茶,忽然问:“对了,你说那些契书都是你院里丫头的,我怎么看到上头有一个春瑛、一个十儿,都是你霍表妹的丫头?还有一个立夏,是去年才进府的?” 李攸心中一紧,忙道:“春瑛十儿都做过我的丫头,那时我就叫平安将契书收起来了。至于立夏,则是今年才选的,还要再细看看。不管她们如今在哪里当差,将来横竖是一样的,契书放哪里,又有什么要紧?” 安氏低头沉默了一会儿,便道:“你真的想要娶你表妹么?” 李攸眨眨眼:“怎么了,母亲?这事儿不是都说定了么?从前是因表妹在孝中,不好提,如今她出了孝,祖母正打算跟她叔叔商量婚事呢。”他对霍漪没什么不满的,虽然后者性格稍稍硬了一点,却是难得的聪明女子,有这样的妻室,他将来会少许多后顾之忧。 安氏只是不说话,半晌,才道:“你回去吧,好好看书,虽不考功名,也要长些学问才好。你二哥就要回来了,仔细他笑话你!” 李攸看了母亲几眼,才点头应了,行过礼往门边走了几步,才回头道:“母亲,兴许你喜欢曼如,我也知道她只是唠叨些,心里是为我好的。但我实在受不了她的唠叨,况且不打招呼就拿我东西,太叫人生气了!她若担心我犯错,明言相劝就是了,这样背地里耍手段,是为什么?她年纪大了,我只盼着你早日给她安排一门好亲事,早早配了人,我好过清静日子呢!”说罢便抬脚出了房门。 安氏闻言怔了怔,若有所思:“芍药……你说攸哥儿为什么就这样讨厌曼如呢?这些年胭脂也不在他身边了,况且曼如模样儿虽不如胭脂,也是难得的美人呀?我看她一直殷勤小心,服侍得也周到,攸哥儿也没说她什么不好,怎的就是不待见?” 芍药心中不屑,面上却恭敬地道:“奴婢不知,但曼如说话做事,似乎总叫三少爷心里不痛快,说到底,她还是资历太浅了,经得事少,处事又不够圆滑。”顿了顿,压低了声音:“奴婢听三少爷的口风,似乎对曼如无意,甚至心有厌恶。太太何苦为了一个丫头,与三少爷起口角?若三少爷实在不喜,即便太太抬举曼如,她也是不中用的。” 安氏皱起眉头,心知芍药的话有理,曼如大概是不能长留了,儿子院中新进的丫环,是否有哪个可以收为己用? (忽然发现春瑛在这章里没出场……) 第一百七十五章 窝心脚 李攸风风火火地走回浣花轩。才一进门便看到曼如站在廊下,战战兢兢地望着自己。他冷笑一声,也不说话,径自朝屋里走,往圈椅上一坐,便喊:“茶!” 有其他丫环走近了想倒茶,却被曼如使了个眼色叫出去,亲自倒了一盏,小心地奉到李攸面前,轻声道:“方才二小姐打发人来问,三少爷上回答应给她买的竹子编的小玩意儿,不知是不是忘记了,请您明儿出门时千万要记得。” 李攸不置可否地低头喝了口茶,顿了顿,冷哼一声。 曼如心中一惊,立刻回想自己方才泡茶的经过,确信并没有出错的地方,三少爷虽然脸色不太好看,但他既然能喝下大半盏去,可见味道并不差。她对三少爷的日常喜好十分了解,觉得茶是没问题的。三少爷想必是还未消气? 她却想不到,正因为茶一点问题都没有,李攸才觉得生气。他发现自己真是容忍这丫头太久了,居然让她摸清楚了他的喜好,瞧这盏茶,无论是茶碗的形状、釉色,还是茶水的香气和温度,全都是他最喜欢的,再想想平时,起居坐卧、衣食住行,哪一样曼如没有料理周全?服侍得好的丫头固然让人高兴,但自作主张的人却让人厌恶。他冷声道:“你惴摸我的心思,倒是挺用心的嘛——可惜不用在正道上!” 曼如慌忙跪下,心乱如麻,又觉得有几分委屈。 这几年她过得容易吗?自从把胭脂弄走以后,三少爷就把对她的厌恶摆到台面上来,惹得院中其他丫头对她的尊重也大打折扣,淘换人手和进新人时,lou儿还把持着大权不让她沾手,害得与她交好的丫头少了许多。她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花了多少心思哪?! 太太身边的丫头她要费尽心思去结交,浣花轩新进的小丫头们,她也要多加照拂,还有原本熟识的婆子媳妇和各处管事娘子们,一年到头的应酬交际、送礼请酒,样样都不能少。她一个无依无kao的小丫环,家中只有一个寡母。能走到今天,是多么的不容易!她知道三少爷不喜她告状,但不把消息透lou给太太,太太又怎会相信她呢? 为了让三少爷喜欢上自己,她这两年多的时间里,几乎把他的所有习惯爱好都牢记在心。她知道他爱喝什么茶,喜欢用什么茶具,知道他吃东西的口味咸淡,知道他讨厌的菜品和烹饪方式,知道他习惯在什么时间读书、练画,甚至知道他在画完一幅画后,喜欢手边有一杯清爽的热茶;她知道他在什么天气里外出爱穿什么衣服,知道他的腰带习惯束多紧,知道他逛街时会买些小玩意儿给妹妹、侄儿,因此衣服袖子、腰带之类的地方一定要缝个小口袋好装零钱,连小厮身上也要带;她知道他半夜里起身总爱喝口温热的茶水,为了保证茶水不冷,她整整三年都没睡过好觉…… 因见三少爷一直想要胭脂回来,她为了不输给胭脂,甚至还跑去学认字! 她是那么的用心,这几年也没少受太太夸奖。三少爷虽然没夸她,但也坦然接受她的服侍了,她相信,她迟早会成为他的心腹!绝不会输给梅香和lou儿! 可是,就在这时候,她发现那只让她好奇了许久的小盒子里,居然装着几个丫环的奴婢文书。三少爷到底是怎么想的?那几个丫头里,春瑛、十儿都与她不和,但她们跟了表小姐,在表小姐正式进门前,想必不成气候,但立夏却要小心对付。自打立夏进院,她就没少受气。这个丫头比她年轻,长得只是清秀,却胜在皮肤白晳,一双大眼最是勾人的,且看其行事,又不安分得紧,早在做小丫头时便爱跟三少爷说笑,讨他欢心,不然也不会只用一年就升上了二等。她怎能让这样的丫头带坏了三少爷?! 再说,三少爷眼看着一年一年地大了,不久就要成亲。将来的三少奶奶多半是霍家表小姐,表小姐一向对她淡淡的,未必能容她,她想要成事,就只能kao三少爷婚前收屋里人了。碍着表小姐就住在府中,三少爷的屋里人不能多,绝不会超过两个。胭脂那里,因有靖王妃的面子,只怕是拉不下来了,若让立夏她们几个挤上来,哪里还有她的位置?因此她才冒险将装文书的盒子送到太太跟前,想借太太把那几个丫头解决掉。 没想到三少爷这么快就发现了,她只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拿走盒子?若换上一模一样的盒子,或是只拿走文书,也许就没这个事了? 曼如径自在那里沉思,越想越觉得委屈,又有几分后悔,眼圈都红了。李攸冷眼看了许久,才讥讽地道:“发什么呆呢?敢情有了太太撑腰,我的话你都不用听了?!你究竟是谁的丫头?!” 曼如醒过神来,慌忙磕了几个响头:“奴婢错了,请三少爷责罚。” 李攸冷笑:“罚你?我可不敢。那年我打了你一回,倒让母亲说了我一顿!我竟不知你几时成了母亲心尖上的人,居然是打不得、骂不得,只能供在我院里做个祖宗的!” 曼如越听越怕:“不是的……三少爷,太太、太太只是……”她眼珠子慌张乱转,吱唔了半日也没说出理由来,最后只能说些陈辞滥调:“太太只是关心三少爷的日常起居,生怕我们服侍得不周到……因奴婢勤勉。太太才愿意垂怜……太太是怕别人知道三少爷打骂丫头……会说您闲话……” 李攸挑挑眉,听她吱唔了半日,才笑了笑,把茶碗往桌上一撂:“去倒一碗茶来,要热热的,刚烧开的才好。” 曼如有些迟疑:“三少爷……太热了容易烫伤。” “我又不是现在要喝,放凉了不行么?!” 曼如虽然不解,但还是战战兢兢地倒了一碗热茶来,端到李攸面前。李攸似乎觉得鞋袜穿着不舒服,正拖了右边的鞋子透气,抬头看到曼如到了跟前。便皱了皱眉:“你身上擦的什么香?!臭死了!离我远点儿!”曼如后退两步,将茶碗往前举起,便低了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她特地托人从外头买来的香粉,人人都说清香典雅,让人闻了还想闻,怎会是臭的?三少爷的话太伤人了! 李攸用手帕擦了擦手,漫不经心地伸手去接茶碗。曼如担忧地抬头嘱咐一句:“三少爷小心烫。”却冷不防李攸手上一顿,抬脚就往她身上揣,她忽然挨了窝心一脚,完全没反应过来,已被开水烫到了手,疼得大叫出声,整个人往后一退,撞到身后的花几上,把上头一盆颇为名贵的兰花撞落地面,哐啷一声碎了。 曼如早已呆在那里,完全不知道三少爷为什么要踹自己,手上又一阵一阵地疼,眼泪便不停地往下掉。 屋外的丫头们闻声都跑了过来,站在门外往里看,见状都不知该说什么了。李攸却一脸气愤地骂道:“贱人!我不过是说你长得丑,身上臭罢了,你还真把自己当成绝世美人了?!我说说都不行?!任太太再宠你,你也不过是个丫头,少在我面前摆架子!”说罢又心疼地看着那盆兰花,又看着地上的碎瓷片:“这花可是我亲手照顾的,打算等花开了就孝敬给祖母!如今都被你糟蹋了!你有多大的体面?就敢冲我耍脾气?!居然当了我的面翻脸?摔茶碗?还摔花?!谁给你的胆子?!” 曼如惊慌地连连摆手:“不……不是的……不是我……” “不是你,难道是我摔的?!少睁眼说瞎话了!我把那兰花当眼珠子似的,摔了你也不会摔它!”李攸心疼地捧起花,前后上下左右地看了一圈,决定要另外找个盆种了,看能不能活下来,便高声叫人,“都死绝了?!怎的没个人应声?还不快找个空盆来?!立夏来打扫,容儿,去倒茶!”说罢回头厌恶地看了曼如一眼:“还不快给我滚?!在这里挺尸呢?!趁着太太有空。去告黑状呀?!记得先往手上泼点水再出门!”便小心地捧着花往里间去了。 曼如这时留意到,他的脚上不知何时已经重新穿上了鞋子,走得四平八稳,哪有半点不适?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的烫伤,忽然明白了什么。门外的丫环们忙碌地四处走动,找扫帚的,拿簸箕的,斟茶的,取花盆的……每个人经过她身边,都没有跟她说一句话,可她们看向她的目光中,却满是嘲笑和幸灾乐祸。 她忽然觉得方才那一脚,踢得她心口好痛…… 曼如因为对三少爷不敬而受了训斥一事,通过在场丫头们的宣扬,没两天就通府皆知了。因她是不知天高地厚犯的错,太太也责罚了她一顿,又见她手上受伤,没法做活,便罚她回家思过。三少爷在母亲面前撒了半天娇,才换得她答应把胭脂调回浣花轩去,无论如何,儿子身边也不能没有大丫头服侍。 消息传到霍漪住的小院时,春瑛已经从家里回来了,一进门便被十儿拉去,听她兴奋地讲述着曼如倒霉的经过。春瑛听得半信半疑:“曼如发三少爷脾气?不能吧?她哪里有那个胆子?” 十儿撇撇嘴:“她当然没那胆子!我听夏荷说,当时曼如是因为听三少爷说了几句难听的话,手上一时没拿稳,就摔了杯子,差点烫着三少爷了,结果三少爷就发了火,曼如是被吓得后退时撞上花盆儿的。夏荷拍着心口说这是她亲眼见到的,绝对不掺假!” 这个说法春瑛倒是相信了,便笑道:“也是她活该!这几年她乖巧得很,却又总是鬼鬼祟祟的,三少爷忽然骂她,一定是因为她又出妖蛾子了吧?她也该受点教训了!” 十儿非常同意地大力点头,这才想起春瑛刚从家里回来,忙问:“秋玉姐姐可好?咱们小外甥也好吧?” 春瑛一想到小康儿的小胳膊小腿,就乐了:“好得很,已经到处爬得飞快了。我娘说,他长大了一定身体倍儿棒!”又从包袱里翻出一小包糕点:“这是上回你说想吃的那个糕,早上才新鲜出炉的。”十儿大喜,接过来咬了一口,笑道:“多谢多谢,那我去寻夏荷!”转身跑了。 春瑛收拾好行李,把要分派的礼物整理一下,正想去跟霍漪报道,却在半路上遇到菊儿叫自己:“回来了?正好,我要侍候小姐去老太太院里吃晚饭,你跟着过来吧。”春瑛忙匆匆整理了一下仪表,跟过去了。 霍漪见了她,也问了几句她家里的情况,她一一答了,霍漪点点头,走进老太太的院子,便看到琥珀笑着迎出来:“表小姐来了?老太太正问呢,今儿有件喜事,有贵客要来咱们家呢!” 霍漪有几分好奇,进门向祖母请了安,见表妹们尽在,大表嫂也是一脸笑容地侍立在旁,唯有安氏只是淡淡笑着坐在边上。她便问:“听说有贵客要来,不知是哪一位?” 老太太高兴地拉着她的手拍了拍,还没开口,宜君已经抢先说了:“是范家的表姐要来呢!” 范家?春瑛立刻想起,侯爷先前的元配,不正是姓范吗? 第一百七十六章 新来者 春瑛小心地瞄了安氏一眼。见她嘴角带着微笑,眼中却冷冷的,心里便忍不住想:按照古代的规矩,填房在元配的牌位前是要行妾礼的吧?元配太太范氏的亲戚来,怪不得安氏的脸色那么不自然呢。 只听得二小姐宜君在那里高兴地继续道:“是舅舅家的独生女儿,比我大半岁,小时候曾经来过京里一回的,可惜在那以后便没再来过了,她家如今住在济南。听说,是为皇上选秀的事,特地进京应选的!” 春瑛暗暗吃了一惊,心想原来明朝也有大臣的女儿参加选秀吗?她怎么记得这时候参加选秀的都是普通人家的女孩儿?比如胭脂那样的,选秀进宫后,却被转赐给王爷,然后又被打发到侯府,变相成了丫环,将来说不定会成为三少爷的小妾。胭脂是普通殷实人家的女儿,大概还能勉强接受这样的结果,但范家……女儿有资格成为庆国侯元配正妻的人家,怎能忍受这种事? 不过……皇帝想必也不会犯糊涂,把高门贵女当成是小家碧玉那样打发吧? 这时霍漪也有些吃惊地开口问:“选秀?我听说范家是世宦名门。这……”她觉得有些难以开口,虽然范家与她是胭亲,但皇后这几年对她照拂有加,她心中很是感激。皇后母家家世不显,若是有高门贵女进宫为妃,只怕正宫的处境会变得艰难。皇上在皇后接连生下两位健康的皇子后,才对群臣们关于选秀的建议松口,应该不会纳范家女为妃吧? 安氏闻言浅浅一笑,道:“听说参加今年选秀的官宦千金有好几十家呢,说是选秀,其实……大家心里有数,只怕没几个大家女儿能入选的。要知道,皇上对皇后可是情深意重得很,难道不担心皇后受委屈么?门第高些的女孩儿,长得再好也是无用,怕是会被赐婚给有功的将领或功臣子弟吧?只望范家侄女儿能得个好人家。” 想到这里,她心里也有几分酸涩。皇后若不是有一位曾祖父是名臣,就凭其父祖两代最高不过五品的家世,比她安家强不了多少,却能坐镇中宫,母仪天下,而她呢?只能屈就庆国侯府做个填房,纵然生了唯一的嫡子,还是矮元配一截。马上就要进京的范氏女,若是如同其母一般高傲,在她面前摆架子,她也只能打落门牙和血吞了!范家与安家。在婆婆和丈夫眼中,从来都不是平等的!连丫头养的庶女宜君,也会势利眼地喊那范士仁“舅舅”!谁是她舅舅?! 她话里的酸意稍稍溢出了几分,在场的少女们没几个能听出来,而大少奶奶荆氏则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不过这一切又怎能瞒过老太太?老太太有些不满地盯了儿媳一眼:“当着她们姐妹的面,说这些话做什么?” 安氏脸上一僵,沉默着垂下了头。 荆氏打圆场地笑道:“不知舅舅在信上还说了什么?除了表妹,还有别人跟着么?表妹年纪轻轻的,独自出远门,即便有我们家的人关照,范家也太放心了些。” 春瑛心想大户人家小姐出远门,肯定不会是独自上路的,丫环婆子家丁车夫……范家有什么不放心的? 不过老太太似乎对荆氏这番关心的话挺满意,难得和颜悦色地答道:“她不是独自来的,还有她叔叔跟着,只是她叔叔是来京公干,到兵部接了令,就要到北边去了,没法照顾侄女儿,因此才想托我们家多加照拂。我已经叫章儿回信去了。都是至亲,何必客气?他家在京里也没有象样的房舍,索性便让孩子住到咱们家里来,有姐妹们陪着,岂不比她独自一个在家强?” 安氏脸色白了一白,勉强笑着应了一句“是”。 宜君最是高兴,拉着霍漪的手道:“表姐,又来了一位姐姐,这下咱们就更热闹了!范表姐我小时候见过,很好相处的!我告诉你,虽然下棋我常输给你,但她每次都输我……”老太太忍不住笑道:“是你耍赖吧?猴儿,当心你熙如表姐棋力大涨,你就成了垫底的啦!”宜君跑过去抓着祖母的手撒娇:“老太太这话真叫人伤心!不过我不怕!就算我真的输了,还有霍表姐呢!如果连霍表姐都输了,那……”她有些烦恼地皱皱眉,忽然笑着昂首叉腰,“那我就拉三哥来!我就不信,还有人能斗得过三哥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 这话说得在场的人都大笑起来,连霍漪和惜君也忍俊不禁,春瑛站在后头一边偷笑,一边想二小姐的厚脸皮还挺可爱的,不过范家表小姐就惨了。 安氏脸上却没多少笑意,只是扯了扯嘴角,便斥道:“宜君!说了多少次了,女儿家别总是咋咋呼呼的,说话要文雅,行动要安静!你瞧惜君多斯文?快回来坐下!” 她的话一说完,屋里的气氛就有些尴尬。宜君涨红了脸,虽然不服气,却还是忍着回到了自己的座位。荆氏与惜君都低着头不敢出声,霍漪气定神闲地捧起了茶碗,仔细看盖碗上的青花图纹。 老太太有些生气,她这几年不管事了,但不代表儿媳妇能挑战她的权威!她板起脸正色道:“好了,闲话就到这里吧,先把正事理一理。媳妇儿呀,既然熙如进京要住在咱们家里,你得好好打扫个干净院子出来,她想必是带了不少人的,但粗使的婆子媳妇和跟出门的仆役你也要准备好,可不能怠慢了亲戚。” 安氏咬咬唇,顺从地应了声“是”,眼珠子一转,又道:“只是府中空院落不多了,大多都有些陈旧,选秀近在眼前,只怕来不及翻新。况且为了招待客人专程整修一个院子,似乎又太过了些。府中景致最好又干净的院子,就数晚香馆了,只是……”她没说下去。只拿眼睛瞧了瞧霍漪。 霍漪放下茶碗,淡淡地笑道:“舅母若是担心漪儿,却是不必。漪儿不过是在晚香馆客居了数月而已,又已另有住处,怎会介怀?从来没听说有谁到亲戚家住了几日,便不许别人再住同一间屋子的道理。若舅母觉得不便,漪儿也可以暂时回家住去。” 老太太当下就要驳回外孙女的提议,但马上又想到,自己既然有心要撮合小孙子和外孙女儿,就不好再留外孙女住在家中了,定了亲。总要避嫌才是,因此她便犹豫了一下。 安氏却是心头动摇了一瞬,就很快放弃了这个诱人的提议,她对这个媳妇人选还没能完全接受呢。于是她笑道:“何至于此?既然漪儿不介意,那我就安排熙如住晚香馆了。”见老太太脸色不太好看,忙补上一句:“到底是为选秀来的,圣旨一日未下,咱们也不知道孩子的前程,若是位贵人,便是晚香馆的造化了,想必姑太太在天之灵,也不会在意的。”这才打消了老太太的反对。 但安氏在心中,却是另一个想法:她本来就矮范家人一等了,若是范家的女儿真的被选入宫中,她不就只有受气的份了吗?既然对方要住进来,她就得好好想想法子,不能让范家有机会攀上高枝! 众人说笑了一回,琥珀来报开饭了,便齐齐转移到偏厅用餐,饭后各人散去,老太太却命人留下了儿媳安氏,道:“方才我忽然想起一件事,要问你一声。章儿不是说了要接敞哥儿回来么?怎的几天过去都没动静?不是你说了什么话吧?” 安氏心中一惊,忙道:“老太太明察,侯爷说了,这事儿不急,梁家这几年没少推托我们,且让他家着急几日,好压一压新媳妇的威风。” 老太太缓缓点头:“这倒罢了,只是人还是该早点接回来,婚事且慢慢商议就是。听派去的人说,敞哥儿如今已经改好了,庄上清苦,叫他早些回来补一补也好,你明儿便派人去吧。还有,敞哥儿的屋子也该翻新了,要做新房的地方。总不能太过寒酸。从前侍候敞哥儿的人,除了两个跟去庄上的丫头,还有留下来看房子的婆子,也要再另外添上些,免得新人进门,看着不象!就照敬儿的例吧,要挑好的去!你是嫡母,处事要周全些,别叫人看了笑话!” 安氏不敢违逆,忙压下心中的不甘,一一应下了。 她本以为事情已经完了,正想退出去,却又听到婆婆开口问:“我记得从前敞哥儿身边是南棋在服侍的,她如今已经跟了漪儿,也就罢了,可我怎么听人说,她家里好几回给女儿说了亲,都被你打回来了?你这是做什么?那丫头都快二十了,再不出嫁,没的叫人笑话我们李家刻薄!” 安氏心中暗骂王家多事,嘴里忙道:“并不是这样,老太太误会了,媳妇儿原是见南棋人细心,又会服侍,想着让她一直做到漪儿出嫁。再者,她是王总管的嫡孙女儿,她老子娘生了几个儿女,就活了她一个,若是胡乱嫁出去了,媳妇儿实在是不放心,因此想在府里给她找个好姻缘。可是能配得上南棋的小厮着实不多,媳妇儿正挑人呢,想来不会耽搁太久的。” 老太太皱眉道:“人已经给了漪儿,你又操得哪门子闲心?!她能外嫁,是我们家赏老王的体面,你cha在里头算什么?!” 安氏小声辩解:“媳妇儿也是怕漪儿女孩儿家脸皮薄,不好意思处置这些事,才好意替她……” “漪儿不好处置这些,还有青鲛呢!”老太太有些不耐烦,“就是因为你瞎操心,霍家人才不好给南棋安排!已经送了人的东西,拿回来又算什么?!你若得闲,还是好好准备敞哥儿的婚事吧!” 安氏咬咬唇,低头应了,眼中却射出不甘心的光芒。 在老太太屋里发生的这场谈话并未泄lou出去,不论是李小姐们还是霍小姐都一无所知,而对春瑛等丫环来说,却带来了另一个影响。 五天后,新一拨丫环拣择开始了,霍漪虽未参与,老太太却早早吩咐管家送了六个新人过来。霍漪与青姨娘商量了一番,便把人交给了南棋和春瑛,命两人安排她们的工作食宿。 南棋最近总是有些心不在焉,脸色都在发青,对这项工作没什么热情。春瑛瞧着,只得把工作揽了过来,头一回挑大梁带新人。 看着眼前这六个年纪介于十一到十四岁之间的小女孩,春瑛努力按捺下心中的紧张,挤出了一个亲切的笑容。 第一百七十七章 变成了老鸟的春瑛 新来的六个小丫头。名字分别是画眉、五福、杏红、柳绿、莲花和银环。其中五福因青姨娘和冬儿觉得名字太土气,改了叫子规。霍漪没有反对,众人便照着叫了。 春瑛一边将院里的规矩逐条说明,一边仔细观察着眼前六人。这几个小丫头都长得很端正,其中有两三个还颇为清秀,尤其是杏红,两弯细眉,一双水杏般的大眼眨呀眨的,很是灵动,加上皮肤白晳,朱唇皓齿,不过是十三四岁的年纪,已经能看出将来必是一位美人了。 春瑛有些疑惑,这样素质的丫环,怎会被派到这里来?按理说不是早就被人挑去了吗?不过老太太很宠爱外孙女,大概是有意派好的过来吧? 只是与六名新丫环交谈过后,她改变了这个想法。杏红虽然相貌出众,可是性子却不太安份,在春瑛面前,因她是有资历的姐姐,说话总是挑好听的讲。时不时拍个马屁,只是因为经验不足,很容易让人听出来,而且言语之间,总爱有意无意地打听表小姐的事,比如“听说表小姐为人很是冷淡,会不会很难相处”、“人都说表小姐是我们家将来的三少奶奶,她不会不容人吧”、“三少爷是不是常到这边来”,等等。春瑛起了警惕之心,只是拿些模糊不清的话随口应付着,心下暗暗提醒自己,不能让杏红到上房侍候,还要好好敲打她一番,免得她在外面惹出事,连累了表小姐院中的其他人。 其他五人里,要数画眉和年纪最小的莲花给春瑛的印象最好。画眉性子沉稳,年纪也最大,似乎是从针线房挑上来的,一手女红做得极好。小莲花有些老实呆,不太爱说话,但脾气很好,常常笑得眉眼弯弯的,小脸通红。 子规与柳绿都很平庸,至于银环,则是性子太冷了,常常拿眼角看人,似乎不大看得起其他丫头。春瑛一问。才知道她原来识字,在家时跟父亲学过两年《三字经》、《百家姓》,倒有些明白了。不过,识字的丫头在别处尚可自傲,表小姐身边的丫头,十个里就有八个是认字的,从前的锦绣和玲珑还学过琴棋书画,冬儿菊儿她们也不差,银环只是认得字,倒没什么可骄傲的。春瑛暗暗记下,日后要多提点提点。 了解了六人的性情和专长,春瑛暗下思量片刻,便给她们分派了职位。画眉自然是负责表小姐和青姨娘的针线,子规与杏红、柳绿负责打扫院子,莲花机动,负责跑腿,银环则去给菊儿打下手。除了杏红对自己的工作不太满意,小声抱怨了几句外,各人都很顺从地屈膝应了“是”。 春瑛笑着将院里的规矩再重申一遍,包括侯府和霍家的,末了忽然将笑容一收。冷冷地道:“我有一句丑话要说在前头,既然来了这院里,就要照这里的规矩来,若有谁觉得自己受了委屈的,现在就开口,我自会回了小姐和姨娘,让关妈妈带别人来换了你去,不然,往后犯了错,可别怪我们不客气!” 六人一阵沉默,有两三人偷偷交换了眼色,没出声。春瑛留意到,杏红扁了扁嘴,银环则似笑非笑地。看来果然有些麻烦呢……她清了清嗓子,继续道:“既没人开口,那就是都愿意留下好好服侍表小姐的了?从今往后,就好好当差吧,表小姐自不会亏待你们!” 因青鲛有交待,她们几个侯府出身的丫环婆子领双薪的事并没有大肆宣扬开来,想必在府外生活的小丫头们未必会知道吧?其实霍漪很好服侍,她又不是少爷,身边的丫头用不着争上位做姨娘,因此院中很是平静,但这一切都要做久了才能领会到。 春瑛也不啰嗦,领着她们到各处交给负责的婆子媳妇,又带银环去见了菊儿,然后去见了霍漪和青姨娘,把事情经过分别报告了一遍,等到她们点了头。才回到自己的房间,大大地松了口气。 十儿鬼鬼祟祟地摸了过来,扒在门边掩嘴偷笑,春瑛没好气地道:“笑什么呢?方才我说得口都干了,你却只是躲在一边,也不来帮忙!别忘了,你如今也是二等,跟我一样的!” 十儿跳进屋坐下,笑道:“我还是新上来的,比不得你经的事儿多。瞧方才你的架势,有模有样的,一点儿都不比那些一等大丫头差!我去添什么乱哪?” 春瑛随手拿起针线篮里还未完工的荷包便掷了过去:“笑话我?!我是什么料子,你还不知道?方才真是紧张死我了!偏你还在一旁看我笑话!” 十儿忙接住荷包,挨上来赔笑道:“没有的事!方才你说得多好呀?我不骗你!就算是梅香姐姐和lou儿姐姐,也不过如此了!” “真的?”春瑛眨眨眼,有些不太相信,不过心里还是挺高兴的。这说明她已经从菜鸟进化成老鸟了吧?那以后就要更加努力了,绝不能叫新人看笑话!她暗暗握拳下了决心。 十儿抿嘴笑着,忽然想起了什么,有些泄气地道:“你要**新人,想必也没时间跟我们一处玩笑了……二姐姐近来不知在做什么呢,游魂似的,跟她说话。她也不理人……我忽然觉得有些没意思……” 春瑛面lou诧异:“你这是怎么了?南棋近来是有些古怪,但也只是没什么精神,我看她还好,应该不用担心吧?” 十儿撇撇嘴:“我怎能不担心?家里人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我只怕二姐姐会犯糊涂!” 春瑛直起身,想了想近来发生的事,缓缓点头:“我看根源就是在南棋的婚事上了。先前不是说,太太总是打回你们家的请求吗?我听说近日太太已经松了口?虽然还未有准信,但我觉得……求一求青姨娘,是没什么问题的。小姐不好意思管,青姨娘总可以做主吧?还是说你……”忽然睁大了眼,把声音压到只能让两个人听见。“你担心南棋会去……高攀少爷们?” 十儿同样睁大了眼:“怎么会?!我二姐……”猛地发觉自己的声音太大了,忙压低了八成,“绝对不会!要高攀少爷们,又何必等到今天?!况且这满府里,哪里还有少爷可攀?!大少爷是看不上我们家的,能不落井下石,就是他厚道了;二少爷还没回来呢,三少爷……笑话,他院里的人都快打起来了,我二姐要是再cha一脚,还不被那帮丫头撕了?!” 春瑛想想也是,但还是心存怀疑:“二少爷不是快回来了吗?南棋又是侍候过他的,虽然已经调到表小姐身边这么多年,按理说是不可能放她回去的,但事情说不准……我记得你们王家跟二少爷似乎挺亲近。” “那是从前!”十儿小心地往门外看了一眼,才凑得更近地耳语道,“因着二少爷,我叔爷爷这几年没少受委屈!别人怎么想我不知道,但二姐是绝不肯再回去了!只怕除了伯娘,别人都没那个心!二姐近来烦心,只怕也是在担忧二少爷回来后,伯娘会起了不该有的念头,逼着她去做小!” 春瑛听了,也有些发愁:“那可怎么办?”顿了顿,“如果南棋立场坚定的话……只要表小姐这边不放人,应该不至于吧……不然就叫南棋去说,已经是表小姐身边的人了,再去侍候二少爷,别人会说闲话,如何?” 十儿往被铺上一趴,叹气道:“可若是伯娘找到表小姐面前,表小姐一定会说,一切都由府中做主……” 春瑛皱起眉头,却也想不出什么解决办法,只得时时留意南棋的状况,发现她迷茫了几日后,忽然好像下了什么决心似的。整个人又恢复了原本的干练。 她到底是下了什么决心? 春瑛看着南棋与东儿、菊儿等人说说笑笑的,丝毫不见有半分不和的影子,心里更添疑惑。最近南棋似乎时不时到霍漪与青姨娘跟前奉承,说的好话比杏红高明十倍,常常将霍漪逗得笑出声来。要知道,这在过去三年里,可是无比神奇的现象! 春瑛试着探问南棋最近心情变好的原因,南棋却笑着指了指门外正在做活的新丫头们,道:“春瑛最近教导新人,似乎做得不错,我瞧她们都挺知道规矩的,走路说话做事,都很守礼,即便是在外头玩得疯了,也没有衣衫不整、头发凌乱地四处走动,失了体统,这都是妹妹的功劳呢。我听说你天天都抽时间把她们聚集起来,教她们走路坐卧和说话礼仪?原本还担心你头一回做,会有疏忽的地方,想不到你做得比我想象的好。” “是吗?”春瑛心中一喜,顿时觉得信心百倍,但转念一想,几乎被南棋成功转了话题,忙又转了回来,“南棋姐姐近日……” “不过妹妹还有几处做得不够的。”南棋飞快地打断了她的问题,点出几处失误,着重指出了杏红和银环两人,“那个杏红这几日总是讨差使到别的院子里跑腿,我问过了,不是去三少爷院里,就是去太太院里。有人跟我说,她似乎不太安份呢,这样的差使以后还是不要再让她去了,免得丢了小姐的脸面。还有,银环这几日几乎是神憎鬼厌,谁也不愿跟她说话,连菊儿都在抱怨,说她不好使唤呢。她虽是菊儿手底下的人,但你既领了管教新人的差使,也要管一管才好。” 春瑛忙道:“杏红的事,是我疏忽了,我这就去重新安排,不过银环的情况,我是故意放着不管的,她心气儿太高,要好好打击一下才行,不然她不肯服气。我看现在火候也差不多了,明儿就找她说话。” 南棋笑着点头,又拉她商量了几件表小姐的事,然后走人了。春瑛这才想起,自己又被忽悠过去了,不由得暗暗咬牙。 好吧,她知道自己虽然算得上老鸟了,但南棋显然比她更老! 第一百七十八章 好丫环不易做 既然南棋不愿意说。春瑛也不好太过干涉别人的隐私,便把注意力放回新人**上来。 她先去找了杏红,问:“近日有别处的丫头跟我说,你去传话送东西时,爱拉着人聊天,是不是?” 杏红目光有些闪烁,赔笑道:“只是随便说说话……不会打搅别人做活的!”神情惴惴地。 春瑛不置可否:“办好了差事,你跟朋友说笑几句,原是寻常,我也不会拦你。只是说话要注意分寸,不要打听主人家的事儿,不该你管的事就不要管。否则,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们小姐手底下的丫头都不懂规矩呢。小姐在府里原是亲戚,平常时不时有霍家人上门来请安的,知道了你的事,也会笑话侯府不会管教下人。你一个人不当心,便要连累府里的名声,说不定连你家里都被笑话了,那叫什么事儿?” 杏红低头咬着唇,一句话也不说。但神色间显然很不服气。 春瑛心里倒有几分明白她的想法,微微笑道:“我原是好意提醒你,也是怕你犯了错会吃亏。这府里的丫头,多半有自己的心思,那也没什么,可是有时候……做事不能太着急了,所谓欲速则不达。你把自己的事做好了,老实当差,小姐见你勤勉,自然知道你的好处,急什么?” 杏红抬眼望望她,笑着行礼说了声“是”。春瑛倒有些拿不准了,其实她还是没听进去吧? 才进府的小丫头,有什么好急的?那么大喇喇地四处钻营,连曼如当年也没她那么急躁! 春瑛觉得她可能要吃过亏才会听话,只好闭了嘴,装作无事地模样派她去做针线。眼看着姑太太李氏的三周年祭就差三个月了,表小姐打算到大寺庙里举行法事,顺便为小少爷祈福,要施给寺庙的布袋以及做法事用的帷幔等物都要开始预备了。为了让杏红没空理会别的,春瑛领了两大匹粗棉布回来,又翻出一把半旧的尺子,命杏红照着一定的尺寸裁剪布料,然后又跟针线上的媳妇子磨了半天洋工,拿了一大包弄乱了的丝线团回来,让杏红慢慢理顺了,缠到线匝上。 光是这两样活。就够杏红忙上十天半月的了,先磨磨她的性子再说。 春瑛无视杏红的一脸委屈与控诉,满意地走出房间,正好迎面遇上银环,淡淡地朝她行了个礼,便昂头挺胸走过去了。 春瑛叫住她:“银环,你随我来,我有话跟你说。”银环回头道:“表小姐命我去整理书架呢,待我做完了活再来吧。” 春瑛笑眯眯地道:“不急,那活极容易的,我只说几句,过来吧。” 银环眼中似乎有些不耐,但还是很给面子地跟着春瑛回了房间,见春瑛又是给她倒茶,还问起她近来过得好不好的,便冷冷地道:“姐姐有话就快说吧,我还有活呢,比不得姐姐清闲。” 春瑛笑了笑,便沉下脸:“你当我真清闲呀?不过是瞧着你这副脾气没少惹事,才好意提点你,你倒嫌我碍着你了?!” 银环似乎觉得有些好笑:“姐姐不必多说了。我与你们不一样,那些心思是一点都没有的!姐姐要提防,尽管提防杏红去!不要来找我!”说罢便高高昂起头,俨然一位清高女儿的模样。 春瑛眨眨眼,干笑两声,道:“我真想知道,你觉得自己跟我们有什么不一样?你觉得我们都想着往上爬,整天只知道巴结主子,所以瞧不起我们吗?那你对表小姐吩咐的差事那么积极,又是什么缘故?菊儿吩咐你做事,你可没这么热心过!” 银环脸色一白,咬咬唇,道:“这如何相同?菊儿姐姐吩咐我的,不过是些洒扫小事,可表小姐……” “整理书架跟打扫有什么不同?”春瑛打断了她的话,“你觉得打扫屋子的人不用整理书架?” 银环没说话,但那脸上的神情分明在说:整理书架当然要高人一等。 春瑛笑了:“其实我从你来的那日便想说了,我知道你识得几个字,但也就是识得几个字罢了,没什么好傲的。这院里识字的丫头也多,东儿能背《诗经》,菊儿写得一手好簪花小楷,青姨娘还给我们讲过三国的典故呢。我虽不如她们多才多艺,但小姐书架上的书,我能认全九成五的字,也能粗浅懂得其中一半文章的意思。那整理书架的活,从前我是做得极熟的,如今也不耐烦去做了,你去时。只须将架子擦干净些,把那书本排整齐了,也就完事了,说起来还不如泡茶有学问呢。” 银环一脸的不可置信,脸红一阵白一阵地,想开口问些什么,但又在犹豫。 春瑛也不问她,继续说自己的:“你既喜欢整理书架,只管干去,只是手脚放轻些,别弄出声音来,吵着小姐,再来,就是稍稍把头压低一点,免得那书架顶上的灰尘落下来,进了你的眼耳口鼻,那辛苦的就是你了。” 银环愣了愣,随那醒悟到她是在打趣自己,立时便拉长了脸:“姐姐放尊重些!我虽只是小丫头,也不是你可以随意调笑的!” 春瑛暗叹这姑娘真不象是家生子,若是投胎做个权贵人家的小姐,才配得上这样的傲气呢,自己当年虽然心里挺傲。但也没有摆到面上来呀?她上下打量银环几眼,才正色道:“我很尊重你,才会跟你说这些,自尊自爱没什么不好的,只是要看环境,看自己有没有这个资格,再看方法对不对。只知道给人看冷脸,处处瞧不起人,不代表你是在尊重自己。你如今的身份不过是个三等的小丫头,小姐看得上你,给你差事。那是你的运气,但那不意味着你就比别人高贵了。跟人说话时和气一点,别老是摆出一副高人一等的模样,你的日子也会好过些。不然惹得别的姐姐们生气了,莫说进上房整理书架,只怕你去后院倒马桶的日子都会有呢!” 银环脸色一白,死咬着下唇,身体微微发抖,却不说话。 春瑛叹息一声,放缓了声音道:“你如果以为我是不怀好意故意吓唬你,那就太伤人心了。我头一回带新人,总是希望能把差事办好的。你有什么难处,尽管来找我,我若不能解决,还有其他姐姐们不是?” 见银环低头沉默不语,春瑛也不再多说。银环虽然不算聪明,但应该知道好歹吧?且看她接下来几天的表现吧。 又观察了几日,银环的态度总算柔软些了,虽然对着同期的小丫头和婆子媳妇子们,还是那一张冷脸,对遇上大丫环们,却是恭敬得很。春瑛拿不准,她的态度会改变,究竟是因为自己的那一番话,还是因为进上房打扫书架时,看到菊儿在那里用蝇头小揩抄写全本《地藏经》、又跟东儿讨论其中经义的缘故。当时她脸上的崇拜之色几乎掩饰不住了,极殷勤地往菊儿身边送了几回茶,嘘寒问暖,烦得菊儿厉声将她喝斥出去。 不管是什么原因,看到银环一脸郑重地遵照霍漪的话,从书架上拿了一本简易字贴,又问东儿领了笔墨纸砚,回到自己房间里临摹,春瑛心中很是欣慰。总算解决了一个刺头了不是? 不过,杏红那丫头究竟几时才能开窍呀?!她都跟院里人打好招呼,不要再派跑腿的差事给杏红了,那丫头是怎么找到借口三番四次往外跑的?她每次出声警告。杏红都非常顺从地答应了,背转身,还是我行我素。春瑛拿她没办法了,偏芍药那边悄悄捎了话过来,说杏红的行为实在不象话,叫她们好好管教。 春瑛私下里打听过杏红的家世背景,只是普通的家生子家庭,父亲在门房,母亲是浆洗上人,两个哥哥一个在外院跑腿,一个在西山庄子上养牛,还有个姐姐是三小姐院里的粗使丫头。这样的家庭,不好也不坏,温饱是不愁的,遭受的白眼应该也不多,家境嘛……看她身上的穿戴,比自己当年刚穿过来时强。杏红究竟是在着急什么呀?! 春瑛终于忍不住说了几句重话,杏红便反驳了:“姐姐说得倒好听,老实做活……哼,那就一辈子都出不了头了!我又不曾在外人面前闯祸,姐姐管我做什么?!总之不会丢了表小姐的脸就是!况且,她还不是我主子呢!” 春瑛一惊,压根没想到会有人说这么大胆的话,便飞快地往上房方向看了一眼,回头皱眉道:“你说话就不知道经过大脑吗?!为了往上爬,连命都不要了?!” 杏红嗤笑一声,睨着春瑛道:“姐姐少在这里说教了,有空儿,还不如担心担心自个儿!我来了这大半月,就只见姐姐偶尔到表小姐跟前,其他时候不是忙着小厨房的事,就是教导小莲花那几个傻蛋,姐姐没看到其他大丫头们都围着表小姐转么?不说别的,光是南棋姐姐,就没少在表小姐面前奉承!表小姐去她叔叔府里,只带南棋,却没带你,可见谁亲谁疏。你若有她一半的眼色,就不会落到教导我们这些新来的小丫头的境地了,老实做活有什么用?想要在人前有体面,还不如好好巴结主子呢!” 春瑛被她气得笑了:“在你眼里,体面地位什么的,就是够巴结来的?你对南棋又知道多少?!管教新丫头,就是微不足道的事?!”深吸一口气,“我不跟你啰嗦,总之,听话,我就不管你,不听话,你给我回去!与其叫你日后闯了祸连累我,还不如早早把你送走了,让你祸害别人去,才皆大欢喜呢!” 杏红恼怒地跺脚道:“休要瞧不起人!我……我……”却“我”不出来,她心里也清楚,要是被退回去,可就丢脸丢大了。眼珠子一转,她又得意地笑道:“你不会的,我已经是表小姐的丫头,换了主子,丢的可是表小姐的脸!” 春瑛嗤笑:“那是二等以上的丫头!粗使的小丫头、婆子什么的,调来调去也是常事儿,谁会当一回事呀?你既觉得在这里不好,我便去跟关婆子说去,正好,这个时辰,她想必还在太太院里办差,我们这就去二门上等她,如何?” 杏红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沉默了半响,跺脚走了。 春瑛冷笑着看她的背影远去,也沉下脸来。南棋最近的确很奇怪,究竟在想什么?而表小姐去探望她叔叔这件事,自己的确是到出发前一天晚上才知道。虽然没打算在表小姐面前争宠,不过地位什么的,还是要稳固一点好。她当年也吃过亏的,得想想法子,向表小姐证明一下,她还是个很称职的丫环。 所以说,要当个好丫环,真不容易啊…… (今夜电闪雷鸣……总算顺利写完了……蚊子真多……) 第一百七十九章 做好了有人惦记(上) 春瑛留心看了几日。发现表小姐对南棋的确比之前要亲近些,往日若要送信去霍家旧宅或是霍二老爷府上,通常都是派她从霍家带来的丫头跑腿的,而最近两次,居然是南棋拿着信出了门!后者得的赏赐也比先前多了,不论人前人后,俨然是表小姐跟前的头号心腹。 春瑛其实不怎么在意这种事,只不过,因为南棋的威信大涨,院中的丫环婆子都有意无意地去巴结,就怠慢了她,甚至连子规、柳绿这两个新来的,也会为了帮南棋做事,而丢开她交待的任务,画眉如此老实稳重的人,也不可免俗地将南棋的夏季新衣放在首位,而直接将春瑛的放在了霍家丫头们的后面。 春瑛心里有些不爽,她也没妒忌眼红之类的负面情绪,但这些人可不可以别那么势利呀?!不行,她得做些什么,不然这三年好不容易积攒直来的威信就毁于一旦了。那她以后还怎么管人?! 当表小姐再一次宣布,要在隔天回旧宅去处理家务时,春瑛细细考虑了半日,便到小厨房煮了一壶桂圆红枣茶,捧到上房,瞧着其他丫环都出去了,霍漪正在灯下看书,便轻轻走过去道:“小姐,我煮了些桂圆红枣茶,您喝一点安神吧?如今天色不早了,明儿还要出门,您还是早些安歇吧。” 霍漪放下书本,抬头见是她,淡淡笑道:“也好,我正有些口渴呢。” 春瑛拿了杯子来,倒了半杯给她。霍漪喝了两口,便闭上眼养神。春瑛也不去打搅,过了一会儿,她才睁眼问:“还有什么事么?”她有些好奇,按照往常的习惯,春瑛这时候一般都会退下去,让她一个人安静地独处的,今天怎么忽然没眼色起来? 春瑛微笑着轻声道:“我瞧小姐似乎很是疲倦,可是近来累着了?要不要跟外面说一声,明儿先别去了,歇一日再说?” 霍漪摇摇头:“已经说好了……”顿了顿,才继续道。“弟弟的生日快到了,我只是想……家去看管事们安排得如何,再为他置办一份好礼物。” 春瑛心想置办礼物在哪里不行?反正都是交待管家们去做的,非要回旧宅吗?她把这个疑问藏在心口,嘴里道:“其实……提起小少爷,奴婢有一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霍漪抬头望了她一眼:“说来听听?” 春瑛瞧了门外一眼,近前一步,压低声音道:“小少爷……年底就满十周岁了,又读了几年书,想必已经长进了许多,有些事……是不是也该让他知道知道?他自小就长在二老爷家里,除了那年太太与小姐进京时,他到霍家宅子里住过几个月,其余时间竟是一直没回去过的。奴婢只是担心,小少爷毕竟是霍家的嗣子,长年不回本家,外头不知道的人,只怕会有闲话说。” 霍漪脸色变了变:“有谁会说?!你可是听到什么流言了?!” 春瑛忙道:“奴婢一直在府里,哪里有机会听到外头人的话?只是平日里听姐姐们议论,知道霍家有些族人不死心。这几年里上京来寻小姐的晦气,都在侯府大门外就被打发了,只有二老爷受了些闲气。不过这都不算什么,小少爷是皇上亲自下令封的嗣子,还有谁敢说他不名正言顺?又有谁敢抢了他本该得的东西去?” 霍漪脸色放缓了些:“那你今晚又为何要说这番话?” “奴婢只是想着,从前小少爷住在二老爷家,是因为小姐年纪小,又寄居在侯府,小少爷一个住在本家,无人照料教导,不如在二老爷家过得好,也是太太和小姐怜惜小少爷与亲人分离的缘故。只是今非昔比,一来,小少爷已经长大了许多,也懂事了,不再是事事要人看顾的小孩子,二来……”春瑛顿了顿,小心看了霍漪一眼,“小姐以闺阁身份,照管家务,又能照管几年?很该早早让小少爷知道些俗务,免得日后……突然接手,会手忙脚乱……”见霍漪神色有些不自然,忙补充道:“当然了,小少爷年纪还小呢,要他如今就学起来,也委实太强求了,不过家下人等,各处管事。也该叫他认一认。等小少爷长大了,大家也会觉得更亲切、更用心不是?” 老实说,春瑛看了几年,觉得霍漪把家中大权捏在手里,也是无可厚非,可是她显然没有把持霍家大权一辈子的意思,平日跟青姨娘商量事务,总会记得把帐册什么的送一份到二老爷家去给叔叔和弟弟,也从来不会从公中收益里扣几个钱来做自己的私房,非常光明正大。 然而,十岁不到的小男孩,又没人教导他经济俗务,他会看那些东西吗?那位自诩清白君子的翰林大人就更不用说了,到头来帐册还是锦绣接管。这样下去,等到霍漪出嫁,就不好再管着娘家的家务了吧?到时候要这小男孩怎么办?他常年住在自己生身父母家里,只怕连霍家的管事都不认得几个,叫人怎么服他管?如果事事都依赖手下的管事,那万一当中出了一两个不够厚道的,岂不是只有吃亏的份? 春瑛觉得,霍漪这样一个聪明人,却偏偏忽略了对弟弟的教导,实在是太失策了。对她而言。这也许是个契机。 霍漪沉默着,看神色,似乎已经明白了春瑛话里的意思,只是她有自己的考量,半晌,才开口道:“弟弟年纪还小……别人家里,这样年纪的男孩儿,正是贪玩的时候,二叔管教得已经够严的了……我又怎么忍心……”眼圈红了红,苦笑着摇头,“罢了。我替他多照管几年吧……等他大了,我才放心……” 这话的意思是说她会推迟出嫁吗?春瑛拿不准侯府或三少爷会不会答应,毕竟老太太年纪大了,不知还能活几年,三少爷又已到适婚年纪。她扭头再看了霍漪几眼,忽然想起了当年在窗下偷听到的表小姐与姑太太李氏在房中的对话,心想难道是因为表小姐心有所属,所以对这项婚事不大乐意吗?其实这桩婚约,几年来都只是默认,从未有过明言,未必能作准…… 春瑛低头想了想,才道:“小姐一心为了小少爷,牺牲良多……不过那也是几年的功夫。有一件事,不知小姐想过没有……小少爷长年养在二老爷府里,听说也极少到外头走动的,这几年除了大节里到侯府来请安外,便极少来做客了。这……不管怎么说都是至亲……小姐在这里时,还可看顾他一二,将来……”忽然觉得这么说不太妥当,又忙改了口,“……将来等小少爷长大了,总要考虑自个儿的前程,到时候,光是kao二老爷,只怕是不够的。为什么不让小少爷多到这边来呢?一来可以加深姐弟情谊,二来……也是叫老太太、侯爷和太太多熟悉小少爷,将来能加以照拂,即便日后小少爷受了委屈,也有人能替他做主……” 霍漪似乎十分惊怒,两眼直盯着春瑛:“你觉得谁会叫他受委屈?!” 春瑛忙道:“兴许是奴婢多心了,只是霍家族人从未死心,就怕他们日后会仗着长辈的身份,来欺压小少爷,二老爷顾着名声,又不好多管,小少爷岂不是连个诉苦的人都没有?”她悄悄抹一把汗,决定还是不要把霍家仆役点出来比较好。虽然她觉得,长年只听从嫡出大小姐命令的管事们,未必会看得上那位通共没几过几次面的小嗣子。谁家能保证个个家生子都是忠心耿耿的?就算人人都忠心得很,那也要看对象呀…… 霍漪脸色好看了些,眼中又带了几分忿恨:“原来是他们!”皱起眉头,觉得春瑛说的也有道理,将来若自己出嫁了……不管是嫁给哪家,娘家的事务都不好多cha手,万一族人又来,二叔不管的话,那真是……她不能叫弟弟吃亏! 春瑛见她脸色有所松动,才叹了口气,道:“论理,奴婢不该多事,只是心里有了这个想法,看到小姐似乎没这样的心思,便有些着急。若小姐听了觉得不高兴,就当是奴婢胡说,若是小姐觉得奴婢说得有几分道理,那……还是早日想想法子……”又倒了半杯红枣茶,放到霍漪手边,“小姐别想太多了,事儿还早呢,再喝两口茶,便早些安歇了吧?有什么烦心事儿,不妨回了府里,再找人商量。”然后轻轻退下。 回到自己房间,春瑛把方才说的话都细细重想了一遍,觉得虽有些冒险,但总体上还是没有大问题的。以后就保持这样的态度,不多话,只在关键的问题上提醒几句,然后让表小姐自己去想办法。她一个出身侯府的丫头,也不方便涉足霍家事务,这便足够了。 春瑛安安静静地继续做着自己的事,安排院中杂务、教导新人、安排膳食、做表小姐换季的新衣,闲时给自己做新衣服新鞋子,对霍漪出门回府诸事一概不多问。过了几天,青姨娘忽然派人来找她去,见了面,却什么话都不说,只是静静打量她几眼,才忽然笑道:“你这丫头,果然是个有心的,往日却是小瞧了你。” 春瑛心想大概是表小姐把自己的话都告诉她了,便装傻道:“我听不懂姨娘的话。” 青姨娘掩嘴笑了笑,拉着她坐下:“好孩子,我从前就说过,你是个伶俐的,只是还差些火候。这几年,我冷眼看着,也替你着急,明明不笨,为什么就不知道讨人喜欢?难道是因为当年的气还没消?直到如今,我才知道,你早已不生气了,心里事事都清楚着呢,只是不爱说出来。真遇上了要紧事,你还是会开口的。” 春瑛一脸乖巧地低头玩辫子:“横竖那些事都有人说的,我何必去凑热闹?只要小姐和姨娘知道就好了。” 青姨娘摸了摸她的头:“好孩子,你有这样的想法,倒不枉我对你的信任了。” 春瑛继续低下头,硬着头皮小声道:“我知道姨娘待我好的,因此我天天都想着小姐和姨娘能长命百岁,事事顺意。” 青姨娘欣慰地笑了:“好,你有这样的心思就好了。”说罢一脸惋惜:“可惜当年事情一忙,就忘了把你父母要过来,若是你爹如今替我们家管事,岂不是皆大欢喜么?” 春瑛心中一动:“将来也是一样的,不是说……小姐要嫁给三少爷了么?” 青姨娘笑得有些勉强:“那……不一样……”忽然想起了什么:“说起来,你爹在店里似乎不大顺心,是不是?我听人说,有人给他找麻烦了?” 春瑛从没听说过,吃了一惊:“我并没听说呀?”转念一想,“是了,因店里生意好,因此有人眼红那个位子,这种事常有,爹并没放在心上。” 青姨娘叹道:“侯府家大业大,总是免不了出现这样的人,真叫人烦心。”她拉住春瑛的手,“要不……索性你跟你爹说,到咱们家的铺子里来吧?如今管铺子那几个,全都不中用!若有一个有你爹一半能干,我们也不用愁了。如何?只需跟王总管打声招呼便行了,既是你爹,小姐和我也放心些。” 春瑛怔住了。这叫什么?原来丫环做得太好了,连家人也会被惦记吗? 第一百八十章 做好了有人惦记(下) 见青姨娘两眼直盯着自己。仿佛立刻就要自己给出答复,春瑛倒不知该怎么回应了,想了想,才道:“爹的差事,我一概不懂,不过一家铺子的掌柜,想换人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帐务呀,客户呀,库存呀……怎么也得把事情都交接清楚吧?这林林总总的,复杂得很,可不是十天半月能解决的。别说原先霍家名下铺子的掌柜们已经管了几年,不好随意更换,我爹在绸缎铺子里似乎也干得挺好,并没有换地方的意思。我是不懂这些的,要不我得了空回家问问?” 她说完,便小心地打量了青姨娘几眼,见对方神色间有一丝失望,但并不见生气的迹象,便又补充道:“姨娘别生气,并不是我不知好歹。而是……”压低了声音,“这管事的指派,都是上头做主,想来也不是我们家想怎样就能怎样的吧?还得看上头的意思。若是上头有命,我爹无论如何,也会把差事办好的。” 青姨娘怎会不知道呢?只是心里仍然希望昔日好友一家能忠心不二地主动效劳罢了,不过这毕竟不大现实,因此她也没纠结多久,便笑着点头道:“说得也是,且看上头的意思吧。”她没怎么抱希望,如今掌管霍家铺子的人都是安氏指派的,路有贵本就在安氏手下办差,若是他主动去求还罢了,从霍家这边提议让他去,安氏立马就会起疑心,反而是给路家招惹是非了。 她抬头再看了春瑛一眼,心中暗叹。红鲤本就是二等丫头,不如自己等四人亲近太太,又不在太太身边已经超过二十年了,加上其夫服侍了新主人,怎会还忠心于旧主?想来这春瑛虽然性子不错,有能力,也细心,却割舍不下父母亲人,真要遇到大事,只怕是更关注自个儿家里的安危多些,未必能与他们霍家一条心。不是心腹的材料。 不过……看着这么个好丫头便宜了别人,她又实在不甘心。 春瑛见青姨娘一直看着自己,若有所思,便觉得心里毛毛的,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想法,忙赔笑道:“姨娘看着我做什么?可是有哪里不妥?”又装模作样地低头整理衣饰。 青姨娘忙笑道:“没事没事,我不过是想起了别的事儿,一时走了神。”又拉着春瑛的手细细打量她,暗叹一声,从旁边的梳妆匣里找出一根玛瑙簪来,递给她道:“我瞧你全身上下没几件好首饰,明明是花一般的年纪,小姐又没少赏你东西,怎么就不知道打扮打扮呢?这是从前我得的一根簪子,如今也没法戴了,索性给你吧。”说罢就要往她头上cha。 春瑛瞥见那簪子色泽鲜艳匀称,隐隐有些半透明的质感,而且难得的是整支都是玛瑙磨成的,不象平时常见的,只是镶了一两颗珠子,那簪顶还雕了一朵小梅花。垂下一粒半指长短略有些不规则的水滴状玛瑙珠,一看就知道它价值不菲。她心想无功不受禄,青姨娘忽然给她这么贵重的东西,若是单纯的赏赐还好,就怕到头来,拿人手短,不好推托。 于是春瑛一脸慌乱地站起身道:“这样贵重的东西,奴婢怎能当得起呢?请姨娘快收回去吧。” 青姨娘不乐意了:“这是我赏你的,有什么当得起当不起?就冲你提醒小姐的那番话,就当得起十根这样的簪子!”她用力将春瑛重新拉回来,替她簪上簪子,才道:“多谢你那一番话,我们才好早做准备,不至于日后忙乱。小姐必然另有赏赐,这是我的份,若你不收,就是不给我脸了!” 春瑛一脸勉为其难地接受了,心里倒是有几分窃喜的。价值贵重倒在其次,这玛瑙的颜色很好看啊,平时很少见到这么红的…… 稍稍收回了心神,春瑛抬头看青姨娘,见她微笑着看自己,眉间却隐隐带着倦意,想到这几年她对自己也算照顾了,便放软了声音道:“姨娘可是身体不适?还请多多保重的好,肉食汤水什么的,都是必不可少的,您长年茹素,又总是早睡晚起。身子哪里吃得消呢?我看您的身体,比起刚回京来那年,可要差得多了。” 青姨娘怔了怔,心中有些感动。她到底没看错人,这丫头果然是个有心的。她低头揩了揩眼角,笑道:“不碍事,我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身体差些也很寻常。能过一日是一日吧,只要小姐和小少爷过得好,我即便到了泉下,也有脸去见太太了。” 春瑛觉得这话真是有够荒唐的,三十来岁的也叫“一把年纪”?!这就是古代忠婢的想法吗?因为主人死了,所以自己活不活都无所谓?她暗暗打了个冷战,劝道:“您还年轻着呢,怎能说这样的丧气话?!就算是念着太太,这话也说得太早了吧?!小姐是太太的骨肉,如今尚年轻,还需要长辈的照看,小少爷又是个孩子,您难道就丢下他们不管了吗?至少要等到二十年后,您再说这话不迟!” 青姨娘自觉失言,讪讪一笑,想起逝去的李氏。却是眼圈一红,低头绞了半晌帕子,才抬头勉强笑道:“说得是,我还有小姐和小少爷要看顾呢……”深吸一口气:“好了,你去忙吧,有空多些过来陪我说说话。” 春瑛便顺势退了出来,回想起青姨娘的话,又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战。 老爹在铺子里干得挺好的,上回见面时,也没遇上什么大问题,何况霍家的铺子被太太派去的管事管了几年。现在是什么情况还未知,做生不如做熟,没事还是别换的好。她顶多跟老爹提一提,绝不会劝他去跳槽的! 再想想青姨娘话里话外的意思……她开始觉得,表现太好也是麻烦呀。如果表小姐将来成了三少奶奶,她跟在旁边侍候,与现在并无差别,周念那边想把她要去,也是很方便的,可一旦老爹去了霍家做管事,到时就不归表小姐管了,她想把爹娘弟弟弄出来,还得多费些功夫,何苦来?还是维持原状的好。 春瑛拿定了主意,便继续安份做事,没有再出头进言,也不像南棋那样整天围在表小姐身边服侍。没过多久,表小姐赏了不少东西下来,引起其他人注目,原先对春瑛的怠慢态度也很快改了过来,杏红面对她时,腰弯了几分,而柳绿子规两个,则更殷勤地向她行礼,只有小莲花的尊敬从未少过半分。 春瑛从此对小莲花更看重了,虽然杏红背地里没少编派小莲花是装傻蛋、假清高、心思深沉,但她还是觉得,即使小莲花真的有心计,也比没头没脑地钻营或毫无技术含量的势利眼强,而且,小莲花小小的年纪,如果真的连脸红都能控制自如,那就太厉害了,跟这么厉害的人搞好关系,对自己利大于弊。 事实上,她觉得小莲花还是挺纯朴一孩子,脑子也不笨。将来会变成如何,那是以后的事。 一天下午,闲来无事,春瑛便在小厨房,细细教导小莲花用鸡肉做的红哨、白哨,给刚熬好的高汤吸杂质,好让汤底变得清澈。 小莲花看得眼睛睁得老大:“高汤居然是这样熬出来的!是因为小姐不爱油腻么?!汤变清以后,能不能让我尝一口?” 春瑛笑道:“你想尝就尝,不过只能尝一小口。这汤只是做底,菜还没做好呢。” 小莲花的双眼睁得更大了:“还要做什么?!难道还要再放材料下去熬?!” 春瑛摇摇头:“李婶认得不?就是红豆绿豆姐妹俩的娘,她如今在前头大厨房当差,我跟她说好了,叫她申时(下午15到17时)三刻前送两块新鲜豆腐来。到时候就拿这汤去煨那豆腐,煨得入味了,好预备晚饭时小姐要吃。” “豆腐?!熬了快两个时辰的汤,就拿来煨豆腐?!”小莲花一脸不可置信。 春瑛笑了,这反应跟她当年几乎一样:“我以前也不信的,如今也习惯了,小姐吃不惯那些大鱼大肉的东西,若是在老太太、太太处吃,倒也罢了,自己在小厨房做的,自然得合自己的意。你以为这汤煨豆腐不值得?那是你见得少了,有时还拿这汤去浇白菜芯儿,把菜从生浇到熟呢!”大户人家,食不厌精,在这个世界里,没有“浪费”这个词。她已经相当淡定了。 小莲花还未从震惊中清醒过来,春瑛暗笑着,忽然看到东儿在外头叫自己,便交待小莲花注意火候,拖下围裙走了出去:“有什么事儿?” 东儿上下打量她几眼,神色有些不太自然地道:“我们家旧宅来了两位管事,都是刚从南边回来的,往后要留在京里办事。小姐吩咐,让你和南棋出去见见,认一认人,将来行事方便些。” 春瑛虽觉得有些古怪,但还是答应了,正要转身去找南棋,便被东儿叫回来,皱眉道:“你就不整理整理自个儿?穿这样出去见人,也太失礼了吧?!” 春瑛莫名其妙地看着自己一身侯府丫环制服,因为要在厨房干活的缘故,也没戴什么首饰,只cha了两朵绢花和一根银簪子,不是挺好的吗?有什么失礼的地方? 东儿似乎也知道自己是在找碴,清了清嗓子,有些不自在地道:“那就去吧,南棋已经先去了,就在二门上。” 春瑛奇怪地看了她几眼,才抬脚往院外走,临近二门,果然远远地看到南棋在门外跟两个男子说话,一个年纪约四十来岁,另一个则是个年轻些胖子,五短身材,大圆脸,眯眯眼,和和气气地,未开口先带三分笑,想必是位做生意的? 春瑛走过去,先叫了声“南棋姐姐”,南棋闻声回过头来,却是脸色一变:“你……你怎么会来?” “东儿让我来的,说是叫我认一认两位管事。”春瑛笑着冲那两人行了个礼,“见过二位管事,只是不知道该如何称呼?” 那年纪大些的抚须微笑,那胖子便笑道:“我姓蔡,这位是周管事,你想必就是春瑛姑娘了?我已听佟嫂子提过,这厢有礼。”说罢拱手大大地弯腰问好。 佟嫂子正是锦绣婚后的称呼,春瑛便笑着回礼,南棋在一旁神色不明,过了一会儿才勉强笑道:“方才正说呢,两位管事是刚从南边过来的,不知这一路上可顺利?” 周管事笑道:“还算顺利,一路走的都是水路,船工们俱是用熟的,南洋都闯过了,这运河却是小意思。” 春瑛耳尖地抓住“南洋”、“船工”二安,忙问:“难道你们是从南洋船队过来的?!”她有些心急地想知道,胡飞怎么样了! (面壁去……) 第一百八十一章 惊人的建议 周蔡二位听了春瑛的问题。似乎有些犹豫,但蔡管事还是答道:“正是南洋船队。”他回头对周管事笑笑:“没事儿,顶多两天,消息也就传开了,这两位都是小姐身边的得力人儿,小姐不会见怪的。”周管事抚须不语。 春瑛听了,便知道是霍家的秘事,也不好多问,左右瞧瞧,见周围无人经过,只在二门上有两个婆子在探头探脑地。她想了想,便笑着小声说:“请两位管事不要见怪,我只是听说两位跟着船队下过南洋,想向二位打听一个人,不知他如今可安好?那人姓胡,单名一个飞字,表字望山,是京城人士,年纪只有二十出头。” 周管事有些惊讶地道:“原来是他?我认得胡望山,他是府上大少爷荐来的,年纪虽轻。办事却很老到,而且能吃苦,我们跟他相处了两年,都甚是佩服。”他看了蔡管事一眼,后者便问:“原来春瑛姑娘认得他?你们是亲戚?熟人?” 春瑛忙道:“并不是亲戚,他……他原是我叔叔的邻居,小时候常见的,因此有些交情。他自打去了南边儿,就一直没消息回来,街坊们都念着他呢。”这话可不是说谎,她的确是小时候认识他的,当时……十一岁,现在她都快十六了。 蔡管事听了笑道:“原来如此,这么说来,我记得曾听那胡小子提过,与府上大少爷手底下的一个长随是邻居,曾受过他家许多恩典,想必就是令叔了?我们那时还说,胡小子是上辈子烧了高香,才遇上了这么一位好邻居,不但帮他赁了屋子,还替他寻差事,末了又荐他到船队来,真真是世间难得的好人!没想到如今能见到这位好人的侄女儿,倒是想不到的缘分!” 春瑛万没想到胡飞曾把这件事告诉人,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有些扭捏地道:“蔡管事这话说得……”清了清嗓子。“这么说,胡大哥如今过得很好?不知他有没有……有没有说几时回来?” 蔡管事笑眯眯地道:“这话可就难说了,他本来也有机会跟咱们一起回来的,可偏偏生了一场重病,压根儿就没法出门!” 春瑛大吃一惊:“他生病了?!什么病?要不要紧?” 蔡管事歪歪脑袋:“这个么……我怎知道呢?”他笑得一脸和气,“春瑛姑娘如此着急,只怕跟他不光是小时候的熟人这么简单吧?” 春瑛顿了顿,觉得这蔡管事说话怎么有些阴阳怪气的?她说错什么话惹恼他了吗?她犹豫了一下,觉得还是胡飞的消息要紧:“您说笑了,总是自小认得的熟人,知道他生病了,少不得要问一声的。” 周管事看了同伴一眼,才淡淡笑着回答:“他起初只是小伤风,因没注意,倒病得重了,不过并不是什么大病,想来如今兴许已经好了。至于他几时会回京,我们就不知道了。” 春瑛闻言松了口气,觉得胡飞应该病得不重,虽然在古代医疗条件落后,但他在小院那段时间里。也得过伤风感冒,吃药呀注意事项呀他都清楚,她还教过几个小偏方和食疗方子给他,想必能够应付得过来。他南下数年,能平平安安地活到今日,还差一点就回京来了,真是不容易。她放下了心头大石,也开始有精神面对眼前这两位管事了。 周管事似乎与南棋相处得挺好,蔡管事时不时cha几句嘴,逗南棋笑一笑,对春瑛却要冷淡一些。因这是在二门前,内宅的婢女不好长时间跟外来的男子说笑,春瑛打量得二门上的婆子在交头接耳,从外院过来的仆役们也开始小声议论了,便悄悄拉了了南棋的袖子,笑着对周蔡二人道:“两位管事想必还有事儿要忙,我们就不多打搅了,往后要再来向小姐请安,尽可以叫我们传话,请不必客气。” 蔡管事笑眯眯地想说什么,周管事清了清嗓子,他就住了嘴。南棋低头看着周管事的鞋子,用蚊子叫一般的声音道:“想给小姐传什么口信,或传递信和物件什么的……您都尽管吩咐……”周管事郑重点头:“我知道了。”转向春瑛,“那我们就先告辞了,回头小女会来给小姐请安,她年纪小,有不懂事的地方,还请两位姑娘多多照应。”南棋脸色一白。声音更低了:“哎。” 春瑛笑着送走了他们,回头盯着南棋,惊疑不定。 方才她好象看到了什么,可又觉得这很不kao谱。周管事足可当她和南棋的父亲了!还有个女儿!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有个老婆?! 南棋避开她的目光,低声说了句:“回去吧。”便转身往二门里走。 春瑛一直跟在她后面,想要问,又担心古代女孩子脸皮薄,一般受不了别人直接问她婚姻大事,万一猜错了,影响了同事关系又不好。因此纠结了半日,还是没忍住:“方才……那位周管事……” 南棋打断了她的话:“是谁告诉你我在二门上的?东儿么?” 这时已经到了小院附近的一条僻静小道,春瑛前后看看,后退一步:“是东儿说的,她说小姐叫我和你出去认认人,说这两位管事都是刚从南边进京,往后要常来常往的。” 南棋脸色惨白地笑了笑:“原来如此……你觉得他们如何?” 春瑛更加提防了:“才见一面,通共没说几句话,能看出什么来呀?只是觉得他们挺和气的,待我们也很和蔼可亲。”她着重突出了最后四个字的发音,又试探地问了句:“你问这个做什么?你不知道我也会去么?” 南棋低下头不说话,径自往小院方向走了。春瑛一头雾水的,只得跟了上去,一进门。南棋便飞快地进了自己的房间,她只好继续去小厨房教小莲花熬汤。 过了个把时辰,看着汤都备好了,豆腐也送了来,春瑛教小莲花煨豆腐锅,青姨娘叫小丫头来喊春瑛,说是有事要跟她商量,她只好匆匆交待几句,便跟着来人到了青姨娘的房间。 青姨娘似乎有些为难,在她坐下寒暄过后,便一直拿着茶碗犹豫。欲言又止。春瑛觉得奇怪,便问:“姨娘可是有什么吩咐?” 青姨娘笑了笑,放下茶碗,理了理鬓边,才道:“方才……东儿可有叫你到二门上去见两个人?” 原来是这件事。春瑛笑着点头:“有啊,我和南棋都去了。” “那……”青姨娘有些踌躇,“你觉得他们两人如何?” 为什么也是这个问题?春瑛语带保留地答道:“才见了一面,怎能判定一个人的品性?不过看起来倒是不难相处,与我们说话,也不会摆架子。” 青姨娘略略松了一口气,微笑道:“他两个与别人不同,是走惯了南洋营生的,常年跟那边的土人相处,性子极和气,说话也不会文绉绉的,锦绣她们几个嫌人家不够文雅,却不知道这样的人才擅长跟人打交道呢。” 春瑛附和几句,才道:“这么说来,他们更适合在南洋做生意呀?为什么特地把他们召回京里来?” 青姨娘下意识地看了门外一眼,才道:“其实也没什么,你想必也听过些消息,咱们霍家的船队,是上交给了皇上的。”春瑛点点头,她又继续道:“不过原先我们家派去的管事、伙计,都是多年的老人,正能帮得上忙呢,小姐便索性将放奴文书送到官府上档,因此周管事、蔡管事,还有另外几个人,都不再是咱们家的奴仆,而是成了皇上的手下,我们仍叫他们管事,不过是为了称呼方便,其实他们都已经算是官家了。” 春瑛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那我今天倒是有几分失礼了,我原想他们与我爹年纪差不多,就当作是府里的其他长辈一般问好就行。早知道我该行个大礼的,说话也要客气些。”不过仔细一想,她还是觉得能问到胡飞的近况,即便稍稍得罪一下蔡管事,也没什么要紧。 青姨娘有些脸红,低头喝了口茶,才缓缓地道:“这两位管事……年纪都不小了。周管事早年间曾娶过一房妻子,是外头的人家,如今已经过世,只留下一个小女儿,年方十五岁,方才丫头来报,说她已经往这府里来了,要进来给小姐请安,少不得还得吃过饭再走。” 春瑛点点头:“原来是这样……”忽然又问:“周管事既然已经不是霍家的奴仆,他女儿不会进来服侍小姐吧?十五岁……跟我差不多年纪,这时候才进府是不是年纪太大了些?”她管教那六个人就已经很吃力了,该不会还要再添一个吧? 青姨娘忙摇头:“不是,只是来请安的。”她脸上的红意更深了些,“虽然还有一桩事要办,不过她不会留下来……” 春瑛点点头,有些迟疑地问:“青姨娘,可是有什么为难的话不好说?”她从刚才起,就一脸纠结的表情,一定有事! 青姨娘勉强笑笑:“不是……我跟你说说另一位蔡管事吧?”她迅速恢复了正常神色:“那蔡管事却是从未娶过妻子,他从十四五岁起便跑南洋,极是能干,走那条线的人家,都听说过他的大名。你别看他长得那样,其实是个极风趣的人物,从前在南京时,老爷每次召他来问话,总是能开心上一天!” 她拉住春瑛的手,低声道:“这两位管事如今进京,就是打算在此立足了,从此帮着朝廷、帮着皇上处理船务,前程似锦……听说他们的子侄中也有人进了锦衣卫,小姐和管家都很是看重。他们既要在此安家,少不得要娶一位妻室的,若是娶了小姐身边的人,日后便能更忠诚视事,因此……我跟管家商量了,又问了二老爷的意思,并得小姐点头,便挑了你和南棋两人……” 春瑛大惊失色,猛地站起身来:“你……你说什么?!” 青姨娘忙补充道:“方才外头传来的信,周管事看中了南棋,那就剩下蔡管事……” 春瑛想起那位三十多岁的矮胖男子,和他阴阳怪气的语调,便再也没法保持脸上的笑容了,深呼吸一口气:“姨娘这话……是命令,还是问我的意思?!” 青姨娘忙道:“当然是问你的意思,小姐绝不会强求!只是……” “不用只是了!”春瑛斩钉截铁地道,“我绝不会答应的!”她直盯着青姨娘:“姨娘,我敬你是长辈,请你好好想一想,那两位……不说别的,光是年纪,都可以当我爹了!你……你说这话就不亏心?!” 青姨娘讪讪地,自知有些不厚道,勉强笑道:“你先别急着回答,他们虽人才差些,家境却是真正的好,即便是从前为仆时,也是家财万贯……你一嫁去便是当家主母,过几年也是官家太太了,再体面不过……”见春瑛的脸色越来越差,才叹道:“罢了,我知道你心中不愿,可这并不是坏事,你且回去跟父母商量商量,再回我不迟。” 春瑛冷淡地瞥她一眼,抬脚就往外走。 她也想嫁进好人家过好日子,但是……绝不会饥不择食! 第一百八十二章 丫环们私下的谈话 春瑛自回了房间。便越想越气,也有些后悔近来表现得太好了,以至于让人对她上了心,如果当初她没跟表小姐说小少爷的事,大概就不会招惹上这么一桩令人啼笑皆非的亲事了吧?什么地位呀,威信呀,那都是浮云!她是脑子进水了,才会到表小姐跟前去表忠心! 亏她还觉得青姨娘对她不错,方才还关心了对方一把,其实根本不值得!既然那两位管事的条件这么好,表小姐和青姨娘怎么不安排东儿菊儿她们去?!还有雪蝉、蓝蜻、篱儿、蕊儿四个!青蝶和离蛛虽然已经嫁了人,可是霍家的家生丫头多了去了!哪里轮得到她路春瑛?! 春瑛气鼓鼓的,连十儿进来都没发现,后者偷看了她半天,忍不住推她一把:“你这是怎么了?谁惹你了?” 春瑛抬头见是她,扯了扯嘴角,冷哼道:“谁也没惹我!我跟自己生气来着!”忽然又想起了南棋,与自己相比,南棋似乎已经定下来了,那位周管事模样端正,瞧着也和气。可惜年纪太大了,足可以当南棋的爹,她心里想必也是不愿意的吧? 十儿有些无趣地坐到对面南棋的床边,道:“你今天好生古怪……对了,方才东儿是不是叫你和我二姐一起到二门去了?是去见什么人么?我二姐回来后,便一直躲在房间里,直到方才我来找她,才急急出去了。我问她去见了什么人,她也不说。” 春瑛犹豫了一下,才道:“那是霍家从前的两位管事,我瞧着,小姐似乎有意要把你二姐许给其中一位呢。” 十儿吃了一惊,继而又面带喜色:“长的什么样儿?!多大年纪?脾气好不好?阿弥陀佛!小姐开了口,我二姐总算能嫁出去了!” 春瑛冷笑一声,又闭上了嘴。十儿见了,心中疑惑:“可是有什么不妥?”想了想,惊道:“莫非那人有什么恶习?!”她完全没想到对方年纪可能会很大这一点上,年轻的管事也不是没有,近的陈平安,远的数锦绣与玲珑的丈夫,都是二十来岁年轻有为的管事,年纪大的那些,多数在年轻时就已娶了妻,家生子中,过了二十五仍未娶妻的男仆是极少的,必定是有某个方面的毛病。 春瑛摇头道:“看不出有什么恶习,人长相还算端正。说话也很和气,只可惜……”不但年纪大,还是个鳏夫! 十儿心中惊疑不定,正要追问,东儿却从门外走了进来:“春儿,有客来了,快去倒茶!”顿了顿,又补充道,“是周家姑娘。” 春瑛怔了怔,便反应过来,那是周管事的妇儿,冷笑道:“上房里端茶倒水的活,一向不归我管,你找别人去吧,我没空!”说罢便拉过针线箩,随手拿起一块鞋面便缝起来。 东儿竖起柳眉就要骂,却被十儿拉住手问:“是哪位周姑娘?我没听说今儿有客呀?”东儿按捺住性子,勉强耐心道:“是从家我们家周管事的闺女,如今全家都放出去了,因周管事带着全家上京,便特地叫女儿来给小姐请安。她可不是能随意打发的家生子!从小娇养。比外头大户人家的小姐还要强三分,要是对她失礼,丢的可是我们小姐的面子!” 春瑛只是不理,等东儿急得上来拉人,她才猛地甩开对方的手,冷冷地道:“我已经拒绝了,不管来的人姓周姓蔡,都不跟我相干!你找别人去!”然后继续做针线。 东儿气得直跺脚,这时南棋回来了,有些疑惑地问是怎么了,十儿小声告诉了她,她脸色一沉,恨恨地盯了东儿一眼,才到镜前整了整头发钗环,补了点脂粉,理都没理东儿,便往上房去了。 东儿在原地生了一会儿闷气,才瞪了春瑛一眼:“真真是扶不起的阿斗!”便甩手扬长而去。 春瑛只是冷笑,她宁可做阿斗,若是东儿想嫁管事,尽可嫁去!对着她叽叽歪歪个啥?! 十儿沉默地站在边上,半晌,才咬了咬牙,跑了出去。 南棋用最快的速度,泡好了茶,小心送到上房,抬眼迅速望了望坐在霍漪对面的少女,才低下头奉茶到她们跟前,然后小心退到一边。 那周姑娘十四五岁年纪。模样虽算不上美人,却也有几分清秀,就是皮肤黑了些,气色倒是很好。穿着桃红缎子袄,宝蓝色缠枝莲绣花襕裙,虽然用料贵重,却显得有些俗气,更象是姨奶奶们的打扮,而且不衬她的肤色,也许这姑娘是因为家里没有母亲,所以不知道女孩儿穿衣打扮的规矩? 不过她头上那几根宝石簪子,倒是晃眼得很,两个耳坠子,都极简单,却也吓人,竟然是用细细的金链子吊下两颗大红宝石,每一颗都足有龙眼大小!看来周管事的确家资丰厚。 南棋心中转了几转,便镇定下来,眼观鼻、鼻观心地侍立一旁,脸上带着温柔和顺的表情,仔细听那姑娘对霍漪说话。 “……我那年只有十岁,我爹带我去了旧港,本来是想继续往爪哇去的。不料遇上了大风,便只好在旧港赁了几间屋子住下。那年风雨可大了!旧港一带,足有上百间屋子被吹垮!我们的船也有两艘断了桅杆,修修补补的,期间又遇上风暴,足足折腾了小半年,才出发去了爪哇,结果临入港时,又遇上大风……” 霍漪与青姨娘听得紧张万分,她们虽然在南京常常听说出海的故事,但都是通过别人转诉的。象这样与亲身经历过的人面对面交谈,却是头一回。青姨娘听周姑娘说完在爪哇抵抗大风的故事后,才松一口气,笑道:“真真吓出我一身冷汗,出海的事也听得多了,却没想到瑶瞳会遇到这般惊险的事!你小小年纪的,当时居然没有哭,实在是了不得!” 霍漪也微笑着点头道:“我只听说周管事有个闺女,却不知道他会带着闺女出海。你当时也很害怕吧?” 那名唤瑶瞳的少女却笑着摇头道:“那算什么呀?见得多了,就不害怕了。我从小跟在爹身边,早就习惯了!”她见霍漪与青姨娘很是和气,便又说了几件在南洋遇到的趣事,逗得她们忍俊不禁,才松了口气,想要挪一挪屁股,舒缓一下僵直的肌肉,却留意到方才那上茶的侍女一直站在边上,还时不时偷看自己。她心中一动,心想莫非这就是未来的继母?瞧着面相倒和气,只是不知为人如何?她留了个心眼,悄悄打量对方。 但青姨娘却很快就引开了她的注意力:“听瑶瞳所说,你去过许多地方?我曾听说,南洋那边的人,长得比我们黑瘦,是不是真的?” 瑶瞳忙笑道:“这话倒不假,不过也不算什么,就象我晒多了太阳,也长得比别人黑。我听说南巫里(今印度)、忽鲁谟斯(今波斯湾口)、麻林(今非洲的东岸)那一带的人长得更黑,尤其是麻林人,简直就是黑炭一般!从前不是有过‘昆仑奴’么?听说也是长得极黑的,我还从南洋带了两个爪哇下女回来,懂得几句我们的话,温顺又勤快,小姐若是感兴趣,我下回带了她们来给你瞧?” 霍漪失笑:“这倒不必了,从前在南京时,我原也见过南洋人。只是没用过那边的下女。” 瑶瞳笑了笑,又去偷看南棋,心中隐隐有些失望,这位后母看起来还行,只可惜是个丫头出身…… 南棋心中却紧张得很,她想要表现出自己很和善很友好很细心,想了想,便拿了两个点心匣子来,柔声道:“周姑娘吃些点心吧?离晚饭还有些时候呢。” 东儿在门外见了,冷笑一声,便进来回禀:“小姐,姨娘,饭菜都备好了,请到偏厅去用饭吧。”然后与南棋对视了一眼。 青姨娘忙劝霍漪与周瑶瞳去用饭,又叫南棋跟上。东儿送她们出了门,回身收拾茶具,忽地眼圈一红,便将茶盘重重地往桌上一放。 菊儿从门外急步走进来,拉了她一把,又迅速看了看门外:“你这是做什么?!有脾气到别处发去!叫小姐看见了,又要说你!” 东儿咬了咬唇,不甘心地道:“我就不明白了!小姐为什么就挑中了她两个?!南棋有什么本事?主子换了三个,就没见她有多得宠!成天摆着架子,只知道巴结小姐!春瑛就更不算什么了!论长相,论才干,论性情,论忠心,她哪一样比得上我?!还不知好歹!想想日后咱们要冲她们叫奶奶,我就恶心!” 菊儿急得要捂她的嘴:“我的姑奶奶,你怎么说出来了?!小声些儿!” “这有什么好瞒人的?!”东儿挣开她的手,“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丑事!若是换了篱儿她们,我也服气,可为什么偏偏是春瑛和南棋?!”撇撇嘴,“春瑛方才还说她看不上人家呢!” 菊儿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声劝道:“我知道你在赌什么气,但这种事,也算不上肥差,你且看那周管事和蔡管事的样儿,扪心自问,若你是春瑛,你情愿嫁个能当你爹的男人么?南棋还好,周管事除了年纪大些,又娶过妻,其他一切都好,人品也端正,可那蔡管事……你甘心跟他过一辈子?” “有什么不甘心的?”东儿冷笑,“男人罢了,嫁谁不是一样?咱们这样的身份,将来跟着小姐出嫁,不是嫁给姑爷家的管事或小子,就是给姑爷做小。若是留在这府里过好日子,我也看不上那种胖子,可如今……”顿了顿,咬牙道,“小姐昏了头,偏要过那苦日子!顾家家规严,又长年在外任,咱们日后还有什么盼头?!” 菊儿脸色一冷:“这话也是你说的?快住嘴!没脸没皮的,再让我听见,可别怪我告诉姨娘!” 东儿瞥她一眼:“我就不信你心里没想法!我可不是青姨娘那样的人,她跟着太太,一辈子就想着太太,三十多了也不嫁人,老爷不好了,她担心太太小姐将来受欺负,怕自己身份低微帮不上忙,还特地求了个姨娘的名头好帮衬,其实老爷压根儿没碰过她一个指头!我不想象她那样活,我一家子都在京里呢,日后只要能一家团团圆圆地过好日子,哪怕是胖子我也肯嫁!” 菊儿又好气又好笑:“真真是个不知羞的丫头!这种话都说得出来?!”她再看一眼门外,“快闭嘴!休要再提起了!小姐和姨娘自有主张!”见东儿还是一脸不服气,才叹道:“周管事和蔡管事如今身份不一样,不能随便许人过去。你我是小姐身边得用的,将来必是陪嫁,你也断了别的想头吧,至于篱儿她们,小少爷身边还离不得,雪蝉蓝蜻又定了人家,别人则是身份不够。南棋娘家名声大,家资又丰厚,与周管事家算得上门当户对,春瑛虽差一层,却也有个做管事的老子。小姐和姨娘选中她们,自有道理,你……你还是安份些吧!” 东儿撅起嘴:“春瑛已经拒绝了……” “她拒绝了,还有别人呢,不管是谁,都不会是咱们,快死心吧!” 东儿低头不说话,菊儿好声劝她,两人却都没看到,十儿在门外已听了半日,脸色铁青,恨恨地走了。 第一百八十三章 王家人的辛酸 十儿冲进春瑛的房间。反手关上门,便抓着她问:“我二姐要订亲的那人,是不是很糟?不但年纪大,还是娶填房?!” 春瑛怔了怔,答道:“年纪大是真的,看起来有四十来岁了吧?听说老婆死了,有一个女儿,如今来作客的就是她。”见十儿脸色难看,便补充道:“不过除此之外,倒还不算糟。我匆匆见过一回,人挺和气的,长得也端正。方才我听小丫头路过时谈起,说他的女儿打扮得极富贵,看来家里挺有钱。” 十儿板着脸不说话,春瑛有些疑惑:“你是听谁说的?她们……不会现在就宣扬开了吧?!” 十儿冷哼一声,将方才听到的话都说了出来,道:“我觉得二姐似乎早就知道了,可我们家一点儿风声都没听见!凭她的人才长相,还有我叔爷爷的面子,嫁谁不行?!即便那人是个官,也不过是家生子出身。比不得人家正路子,还是个老鳏夫!从前向我二姐提亲的,有好几位都是家境殷实的秀才呢!叔爷爷当时没应,嫌人家门第低了,如今算什么?二姐这是自暴自弃了?!”忽然想起一件事,忙问:“春儿,方才东儿的话里,还提到要你嫁另一个管事,那人什么样儿?!也是个老家伙?” 春瑛听得有些好笑:“老家伙算不上,三十来岁吧,人很胖,说话有些阴阳怪气的,我觉得很讨厌。”她皱了皱眉头,“不过这都不是重点……” 十儿飞快地打断了她的话:“好春儿,千万不能答应!嫁个老头子就够可怕的了,居然还是个胖子!咱们还年轻呢,不图那些虚荣,看你姐姐的亲事,就知道你爹娘是疼女儿的,将来必会给你安排好姻缘!” 春瑛笑了,心里暖暖的:“放心吧,我当时就拒绝了,不管姨娘说什么,我都不会答应的。” 十儿松了口气,又犯起愁来:“可我二姐该怎么办……” 晚饭过后,周姑娘又陪着霍漪与青姨娘说了一会儿话,便告辞离开了。临行前还说好过几天再把她在南洋收集的一些有趣的小玩意儿带过来给霍漪看,后者则命南棋备好一份厚礼,让周姑娘带回家去。周姑娘嘴里虽然没说什么,但面上却隐隐带了些欢喜与兴奋。这回见面,双方都可算是宾主尽欢。 南棋回到房间时,已经是一更时分(晚上19至21点)了,她有些疲倦,正想好好休息,不料才进门,便看到春瑛与十儿坐在**就着灯火做针线,闻声抬头望过来,后者立刻便跳下床,关上了她身后的门。 南棋有些不妙的预感,勉强扯了扯嘴角:“这是做什么?” 十儿没回答,拉着她到床边坐下,正色问道:“二姐姐,你答应了这桩婚事?你愿意嫁给那个老鳏夫?!为什么?!从前多少好人家,你都没看上,如今怎能随便结亲?!” 春瑛也道:“南棋姐姐,我知道你是担心自己的婚事受阻,那位周管事瞧着也还行。不过他年纪真的跟你差太远了,你真的不再考虑考虑吗?” 南棋脸色一黯:“还有什么可考虑的?这就很好了。”说罢又抬眼望春瑛:“我听说你拒绝了?这是为何?咱们做家生子的,能嫁到外头的殷实人家做正室,便是天大的福份了,何况还是官家?你比不得我,我仗着爷爷的面子,或许还能再攀别的好人家,你……你未必能再遇上这样的姻缘。” 春瑛愣了愣,脸色就有些不好看起来:“我不知道什么叫好人家,但我不愿意糊里糊涂地被人嫁出去!那蔡管事一看就不像是好丈夫,他再有钱,我也不会跟这样的人过一辈子。你若拿定了主意,我也不劝你,但你也别帮着人劝我!你想要的东西,别人未必想要!” 南棋一脸讪讪的,十儿却生气了:“二姐姐说的这叫什么话?!你肯自暴自弃,春儿可不会!那些又老又丑的男人,不过是有几个臭钱,亏得姐姐还把他们当宝贝!” 南棋脸上有些挂不住,带着几分气恼,瞪了十儿一眼,咬牙道:“你当我就甘心?!从前说亲的人家,好些比周家强的,我都没应,如今若嫁了周管事,就是打自己的嘴,你当我不要脸面么?可我又有什么办法?!但凡有别的出路,我也不会点这个头!” 春瑛心中一动:“你是担心太太拦着不让你出去嫁人?你年纪已经不小了,的确比较麻烦。不过你如今在小姐面前也有体面了吧?求小姐跟老太太开口,或者索性让青姨娘去找太太提,太太都不好再拦着的。说到底,咱们已经归小姐所有了,太太要再cha手,便是失礼,光是老太太那边,她就不好解释。” 南棋苦笑:“你当我没想过么?可是小姐还未出阁,这种丫头配人的之事,她向来不会提的,除非做了少奶奶,才好给我们做主,如今即便想说点什么,也是青姨娘替她开口。她们顾忌着太太,有许多事都会让她三分,明知道太太不乐意让我出嫁,她们怎会冒险帮我,去得罪太太?但如今我要嫁霍家从前的管事,就成了小姐要指我去了,她是一定要开口的。” 十儿冷笑着cha嘴道:“难道咱们不嫁霍家的管事,小姐就不顾我们的死活了?!服侍了她几年,咱们虽说不上效死命,却也是尽心尽力。她这样对我们,未免太叫人寒心了吧?! 春瑛也有同感,并且再一次醒悟到,不管外表有多美丽多有才华多可怜,小姐就是小姐,绝不会站在她一个丫头的立场上考虑问题。 南棋动了动嘴唇,低下头,有些为难地道:“这事儿……说起来倒不怪她,咱们既是她的丫头,将来也是……要陪着她出嫁的,那还不是一样么?”她把头垂得更低了些。“我的婚事,家里早就求过恩典,青姨娘也答应了不会cha手,偏太太三番四次否了,才拖到今日。我那日在二老爷家听说有位周管事要进京,他早年丧妻,打算在京中娶一房妻室,正好锦绣那日对青姨娘说,最好给这位管事安排一个自己人,将来即便不再是霍家奴仆,也会念着旧情,对小少爷多加照拂。我想了许久,才大胆求姨娘把我荐过去。至于那蔡管事,却是前几天听说了,才临时起意要讨人的,我在二门上见了他,也吃了一惊。” 春瑛听完后,觉得心里稍稍好受些,但疙瘩仍在,也不去多想,径直问道:“那你急什么呢?拖着就拖着,等小姐嫁给了三少爷,能做咱们的主了,你再去想婚事也不迟。既然连周管事这样的你都能答应,还怕会嫁不到好人家?” 十儿也跟着附和:“这话不错!别的不说,光是那家求了三年亲也没死心的,二姐就不怕会嫁不出去!” 南棋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淡淡地道:“你当我就光想着自己能不能嫁出去了?你也太小看我了!” 十儿一愣:“二姐?” “太太几次拦着我的亲事,你当是为什么?”南棋盯着堂妹的双眼问,十儿有些迟疑地回答:“她是故意为难你?为了报复叔爷爷?”南棋冷笑:“那你就太小看太太了!” 十儿与春瑛对视一眼,忙坐到边上仔细听,春瑛则立刻跑到门边看了看外头,确认没人能听见,才关上门回到床边。 南棋道:“我爷爷在这府里当了几十年的总管,不客气说句,几乎每个管事都是他亲手教出来、带出来的,尤其是各地的庄子、商铺。处处都有他的心血。即便是平日里跟他不对付的人,也要给他几分薄面。这几年爷爷年纪大了,不耐烦跟人争,便沉寂了些,可是这府里上上下下,要是真遇到什么大事,还得kao他老人家!太太千方百计要把我配给她陪房的儿子,不就是打算让她的人接手爷爷的人脉么?谁叫爷爷就剩我一个孙女儿了呢?!” 春瑛张张嘴,叹道:“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太过能干,太有名望,会惹人猜忌的。”十儿点头:“我爹早就劝过叔爷爷,趁着身子骨还硬朗,早些退下来享享清福,那些烦心事就没有了!” 南棋瞥了一眼过来:“想得容易!爷爷的确是招忌了,可他也退不得!他退了,说话没了份量,咱们姓王的,一大家子足有一百多口人,该怎么办?!你当侯爷和太太就真的会安心让他在家荣养?侯爷还罢了,太太那性子,会让爷爷过舒心日子么?嘴上说得好听,每月给多少银子,派两个人来供爷爷使唤,可事事都管不得,出门都有人跟着,后辈子孙有人被革了差事,被贬到山里头,或打了杀了卖了……他能说一句话?十儿,爷爷肩上的担子重着呢,别想得太简单了!” 十儿被她说得脸有愧色,低下头去。南棋不看她,继续说道:“家里人多了,想法就多了,咱们王家什么样的人没有?你们家虽与我家面上亲近,可是我娘被太太当众责骂时,你娘也只是站在边上看着罢了。二少爷的事,你们家从来不管,只是袖手旁观。还有小伍儿一家子,虽是姓王,却是帮着大少爷的,也不跟我们家来往。不过你家和他家至少不像三叔那样,处处惹事,给爷爷招了不少麻烦,便也罢了。其他那些偷jian耍滑,借着爷爷的名头胡作非为的,就更别提了。爷爷为你们没少费心,我知道你们向来是不领情的,可无论如何,总是一家人,爷爷不会看着你们被人算计!” 十儿的头更低了,春瑛倒是有些吃惊,细细想来,王总管的确不是那么容易退下来的。或许有老太太在,他还能过上安稳日子,可一旦老太太不在了,他也许就要倒霉了,即便他不倒霉,那些姓王的年轻一代,难免做过些坏事,必会遭到家主清算。从王总管的立场来看,自然于心不忍。 她有些不忍地看向南棋:“那又能怎么办呢?这简直就是恶性循环!要是不想个法子解决,将来你们家还是会倒霉的!”顿了顿,恍然大悟:“难道你是想……另起炉灶?!” 南棋笑了笑:“难为你能想到这点。王家扎根于此,轻易是离不得的。但若我能嫁个有权有势的人家,太太便不能做得太过分。将来爷爷退下来了,王家人或许会丢差事,但至少不会有性命之忧。若实在不行,我便想法子让家里人都拖身出来。有霍家护着,又有……周管事,应该不妨事了。”她望向堂妹:“我原本想着,既然那蔡管事也要求妻,你也到年纪了,不如一起去……” 十儿脸色一变,猛地站起:“二姐!”她眼中满是惊恐,无措地望了望春瑛,春瑛皱眉:“一定要这样吗?你愿意的事,十儿可未必愿意,况且太太也没拦着不许她出嫁!别忘了,她原先侍候的不是二少爷!” “二少爷还是三少爷,又有什么不同?”南棋淡淡地道,“十儿总归是姓王。” “她跟我差不多年纪,等表小姐成了三少奶奶,太太也没法cha手管她的婚事了。”春瑛拉住十儿的手,“别怕。你不是王总管的孙女。” 十儿脸色发白,但还是镇定地点了点头,她转身对南棋道:“二姐姐,我们家不掺和那些事,太太心里是知道的,你要嫁便嫁去,我……我宁可由小姐做主配小厮,或者到外头找个寻常人家吃苦,也不要嫁那蔡胖子!” 南棋眉间闪过一丝凄然,但瞬间便恢复了平静:“那就随你吧,反正……有我便够了!”她起身走到墙角,打湿手巾擦脸,留下春瑛与十儿两人在原地。 春瑛看了看十儿,再想想自己,忽然有些心情沉重。 第一百八十四章 真相了…… 第二日一早,春瑛把自己的活都干了。也顾不上教新人规矩,便回到房间坐着发呆。 青姨娘先前说好了,今天放她回家去,把亲事告诉家人,问问意见,再做决定。春瑛心里早就拿定了主意,不管家人说什么都不会答应的,而且也有把握,父母不会点头,因此回不回都一个样,但是留下来看到某些人的脸,她又觉得心里咯应。 犹豫半晌,她还是起身收拾起最近得的值钱物件和给父母弟弟以及周念新做的衣服鞋袜,打算回家走一遭,就当作是放假了。 才收拾到一半,十儿便气冲冲地跑了进来,随手将怀里的包袱往她**一丢,便重重坐在凳子上生气。春瑛看了看包袱,又看看她,留意到她眼皮子略有些红肿,便好奇地问:“你这是怎么了?要回家去?” “气死我了!”十儿怒道。“二姐居然帮我讨了假,叫我回家去告诉父母,要他们答应我嫁给那蔡胖子!” 春瑛皱皱眉:“昨天不是都说好了吗?今天怎么忽然变了卦?” “谁知道呢?她说既然你不肯嫁,那总不能放过这门好亲事。我呸!什么好亲事呀?!”十儿狠狠地扯着手帕,径自生了一会儿气,便将帕子甩开,拉住春瑛小声道,“我跟你说,昨儿晚上回去,我几乎哭了半宿,心里总觉得对不住二姐,可后来我想着想着,就觉得不对劲儿了!” 她凑近了些想要继续说,又觉得不太稳妥,瞧了瞧门外,索性冲到门边把门关了,又下了窗子,才将春瑛拉到床脚处,挨到她耳边道:“二姐说她嫁那个姓周的,是为了保王家,可是……我想来想去,也没觉得咱们王家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你想啊,如果叔爷爷真个不当总管了,有老太太在,就算太太再不乐意,侯爷也不会亏待叔爷爷的,即便老太太有一日……那啥了。侯爷总还要顾着其他人吧?叔爷爷为侯府辛苦了一辈子,临老被人踢开,连子孙都保不住,其他几家会怎么想?别说什么犯不犯事的,哪个管事手上清白?” 春瑛眨眨眼,觉得她的话颇有道理:“说得也是,而且你们姓王的一大家子,足有百多口人,算上那些小的,就更不止这个数了。真要将你们都打发了,侯府也该乱套了!而且你们一族里有好几家都是跟的其他主子,未必会受影响。”想了想,“也许南棋是担心你们会吃亏?就算不被赶走,丢了肥差,也不是让人高兴的事。” 十儿撇撇嘴:“会担心丢肥差的也就那几个,叔爷爷的儿子媳妇女婿孙子,还有干儿子干媳妇干女儿干女婿干孙子……他可没少认干亲!一个两个嘴里象淌了mi似的,比咱们这些正经亲人都要亲近!其余王家人,除了几家跟他走得近些的,却是不怕。”她一边掰着指头,一边数给春瑛听:“比如小伍哥一家是铁了心跟大少爷的。将来分家出去,太太管不着;还有七哥家,他全家都在南边船队里,那里的人都是侯爷亲自过问,轻易动不得的;我一个四堂叔,倒是个大管事,但他全家都在二老爷那边,太太也伸不过手去;我们家里,爷爷只是个打更的,我爹管马棚,哥哥在前院扫地,我娘管着浆洗房,还有个姐姐在五小姐(注:二房的雅君)身边,我亲叔叔则是跟侯爷出门的长随,婶娘在针线房。还有另两位叔伯家也是差不多情形。我们安分当差,任上头斗来斗去,都不与我们相干。那些仗着叔爷爷的势得了肥差的,平时也没少笑话我们,他们倒霉就倒霉好了,王家不缺那几个人!” 春瑛听了连连点头:“没错没错,如果算上跟你们家的姻亲,几乎整个侯府的家生子都陷进去了,太太无论如何也不会这么傻,自乱阵脚的!”仔细想想,当年自家祖上似乎也有娶过姓王的妻子,王家人口多,女儿也多,姻亲就更多了,认真论起来。府中家丁丫环都能拐着弯认上亲戚呢。那所谓斩草除根的说法,根本不可能通用,太太要惩治王家人,也要提防自己手下是否跟王家有亲,只要她没想着一锅端,那十儿家这样的中下层家生子家庭,应该不会受太大影响。她想了想,道:“如果太太真的把你们家的差事革了,也不怕,只要人平安,大不了另想谋生的法子,或者自赎出去,也可以好好过日子。” 十儿摇头:“自赎就算了,还要太太点头呢,不过kao自己过活,倒是还有些法子。”她扯回了正题:“你看,我把王家的人几乎都算上了,即便真要倒霉,也是有限的,若叔爷爷肯早些求了老太太恩典,给二姐说亲,再把他全家摘出去,也能过个舒心日子。哪里就到绝境了呢?二姐也是奇怪,她自小就眼光高,何至于为了救王家,把自己搭上?” 春瑛也想不明白:“难道王家比我们想象的要危险?财产什么的,王总管要转移出去也是没问题的吧?钱少一些就少一些,一家子平安最重要不是么?南棋这回是自己拿的主意,还是家里人同意了的?” “我们压根儿就没听到过风声,但二姐方才说,叔爷爷是知道的,但没告诉伯娘,生怕二少爷一回来。她就会逼二姐嫁二少爷做小……”十儿停下了话头,慢慢站起身,“我明白了!是因为二少爷要回来!所以二姐才急着嫁人,还要把我捎上!”她咬咬牙,跺脚道:“她这是怕二少爷又打我们王家主意呢!真是的,早知如此,当初帮着人做什么?!伯娘给二少爷做奶娘,是老太太指派的,谁也没说王家人有什么图谋,是后来叔爷爷和伯娘自己糊涂,才陷在泥里没法拖身出来。闹得如今这样,还把我们这些老实人都连累了!”她越想越气:“亏得我还伤心了半宿!其实叔爷爷和二姐担心的是他们自己家吧?说得好听,其实是想借着那姓周的钱财和官身,保住他家的体面?哼,我再也不管他家的事儿了!” 春瑛忙安慰她道:“算了,她有她自己的立场和想法,咱们只是在这里猜,实情如何,也不一定能猜到。咱们且安心做我们自己的事,婚事就免了。等到小姐成了三少奶奶,咱们再回去求三少爷的恩典,只要不出格,他对我们一向很宽容。到时候还怕什么呢?” 十儿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吞吞吐吐的,半晌才伏在她耳边道:“我觉得……我昨儿听东儿的口风……兴许表小姐不会当三少奶奶……” 春瑛吃了一惊:“你说什么?!” “千真万确!”十儿几乎要指天发誓了,“我真的听到东儿和菊儿亲口说了!表小姐似乎看上了另一家,好象是姓古……还是顾?也许是吴?当时我离得远,听不清楚。” 春瑛立刻便想起了当年听到的顾家:“这样一来……就有些不妙了……” “的确不妙,咱们都是三少爷手下过来的,若表小姐成了三少奶奶,那自然没说的,可要是表小姐嫁了别家,我们陪嫁,那算什么呀?” 春瑛挥挥手:“如果表小姐嫁到顾家去,自然不会带上我们,她霍家又不是没人,带我们不是给夫家添堵吗?只是……”她顿了顿。“到时候我们留在府里,处境就很尴尬了,浣花轩里早就没我们的位子了吧?” 十儿倒吸一口凉气:“府里人人都说表小姐会嫁给三少爷,要是到头来亲事不成,侯府不是大大的丢了面子么?三少爷会不会怪我们知情不报?那太太……”想到太太本就厌恶王家,她的脸色就有些发白:“春儿……咱们要不要……想个法子……躲过去?装病什么的,就象你从前摔了腿,就能回家休养上一年……” 春瑛想了想:“三少爷不会迁怒我们,要不等消息确定了,咱们给他透个风?”她现在可没有一点“背主”的罪恶感。 “但万一表小姐被拦下了,真成了三少奶奶,她会不会恼我们?” 春瑛手里绞着帕子,沉声道:“那我们就先装不知道,冷眼看着,见机行事。我今儿回去,就问我爹,有没有装病的法子。将来若是看着不好……”她看了看十儿,后者郑重点头:“明白。” 两人手握手做了约定,都觉得心上压了一个秘密,有些喘不过气来,忽然有人敲门,才敲两声,南棋便开门走了进来:“关在屋里做什么呢?时间不早了,该回去了。” 十儿瞥她一眼,沉默地拿过包袱,看了看春瑛。春瑛笑着对南棋道:“正收拾东西呢,十儿心里没底,找我说说话。我们这就好了。”说罢继续去收拾东西,十儿也搭了把手。 正忙着,小莲花却跑过来道:“春瑛姐姐,南棋姐姐,十儿姐姐,东儿姐姐那边传话来,叫你们先别收拾,说今日暂时不准假。” 春瑛与十儿面面相觑,南棋忙问:“出什么事了?怎么好好的又不准假?” 小莲花摇头:“我不知道。”又转向春瑛,“春瑛姐姐,我学会你教的那个炖豆腐了,你来瞧瞧我做得对不对?” 春瑛看了看十儿,十儿起身:“我去打听。你先去忙吧。”便走了。春瑛拉着小莲花去厨房,南棋留在房中,忽然觉得好象有什么不一样了。 而此时在上房中,霍漪脸色铁青,不管眼前的妇人如何赔笑哀求,都不为所动:“你回吧!往后也不要再提起这件事了!我们霍家庙小,容不下他这尊大佛,请他另攀高枝去吧!” 妇人讪讪笑着,无措地看了看青姨娘,后者便劝霍漪:“蔡娘子也是被她小叔骗了,想必也是一样恼火。小姐就莫恼她了吧?事儿还有转寰的余地……” “没有了!”霍漪斩钉截铁地道,“周管事那桩且不论,蔡老二这头向我讨丫头,那头便上别家求亲,是不把我放在眼里!我的丫头,比那些小门小户的不知强多少倍!他看不上,我还嫌他糟蹋了我的人呢!” 第一百八十五章 都赶在一块儿了 蔡娘子一脸愧色地赔笑道:“小姐恕罪。我们夫妻也不知道他居然会做这种糊涂事,回去我一定叫我们当家的好好教训他一顿!小姐身边的丫环,比外头寻常人家的姑娘还要尊贵些呢,不说模样儿、性情,光是才干、气派,那些小门小户的怎么比得上?他常年跟南洋的土人打交道,把本国的规矩都忘了,当我们跟那些未经教化的土人一般不讲究呢?!日后他得了官职,没个能干的贤内助帮衬着,哪里能成?” 青姨娘闻言笑了:“你倒是个识货的,不是我夸口,我们这个丫头……” “姨娘!”霍漪打断了青姨娘的话,“那些话就不必说了,不管蔡老二是因什么缘故做出这种事,我都不会把身边的丫头许他!让他自寻妻室去!传我的话,家下人等,凡是我霍家的家生子,一概不许将女儿许他为妻!” 霍漪少有如此严厉的时候,甚至毫不忌讳地明言不许家生子将女儿嫁给蔡管事,显然是没有转圜的余地了。蔡娘子悄悄擦了把汗,绞尽脑汁想出几件好事禀报霍漪。才让她的脸色渐渐变得好看些,自忖事情已成定局,只得暗叹一声,寻机告退了。 待她走了,青姨娘才悄悄打量霍漪一眼,小心地探问:“其实……小姐也不必太过生气……蔡管事进京原本就是要娶妻的,自然要遣媒婆去找合适的人家,倒不是故意落主人家的脸面……” 霍漪皱皱眉,无奈地叹道:“姨娘,你不明白么?他既然早就看好了亲事,又为何忽然开口讨我的丫头?原本我们就只说好了把南棋许给周管事,蔡老二是自个儿参进来的。他既然开了口,就该把那头推了,可他不但没推,还刚从这边回去,便叫媒婆去那家行纳采礼,他眼里可有我?可有霍家?!” 青姨娘干笑着住了嘴,霍漪还不罢休,又拿起桌面上的一封信,道:“姨娘再瞧瞧他先前找的都是什么人家?六部七八品小官小吏的千金,军中百户家的小姐,至低也是京城近郊的乡绅富户,若是从前,他哪里敢肖想这个?他既然打了高攀的主意,又怎会看得上我的丫头?只怕是存了在外头娶正妻,将我的丫头纳为妾室的想头!” 青姨娘轻咳一声:“小姐,这些话……”顿了顿。见霍漪丢开了信,便勉强笑着劝道:“蔡管事想必是这几年见过世面,又经了些事,心大了,但他哥哥嫂子一家还在咱们府里呢,倒不至于真做出忘本的事儿来。小姐命人去骂他一顿,他自然就知道该如何做了。就算我们放了他出府,也不等于他能丢开霍家攀富贵去,我们赏他一个媳妇,是抬举他,他居然还敢嫌弃?!” “罢了。”霍漪冷笑,“原本我听你们说起这事儿,就不大同意,春瑛在我屋里虽然不算顶尖,却也比别人强得多,以蔡老二的人才,着实配不上她!偏姨娘和管家都说,指一个大丫头给他,好约束他不要忘了霍家的恩典,春瑛的老子又是个管事,嫁过去也算匹配。而做丫头的能当上官家太太,便是天大的福气了,春瑛一定肯答应。”她看了青姨娘一眼,后者讪讪地低下头去,她才继续道:“如今可怎么说?闹成这样,难道还要委屈春瑛么?何况春瑛本就不愿意,真要强逼着他二人成了夫妻,竟不是恩典,而是害人了!春瑛服侍了我几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姨娘就别乱出主意了!” 青姨娘脸上的红霞一直蔓延到了耳边,小声说:“我也没想到会如此……原是想着,春瑛父母都跟我相熟,若是替他们说成了这桩亲事,他家攀了门好亲,也不枉我与他们相识一场。蔡管事虽说年纪大了些,人却是极能干的,春瑛只见他一面就断然拒绝,是因为她年轻不懂事,不知道这桩亲事的好处……”说到这里,她忽然想起那些“好处”刚才都被自家小姐推翻了,不由得有些窘迫,半晌才道:“罢了,春瑛不肯,这事儿蔡管事也做得不够地道,索性便抹了吧……” “自然是抹了!”霍漪重重地放下茶碗,“叫底下人少议论这事儿,周管事与南棋的亲事,叫他们两家自理。等风声过了,再叫南棋回家待嫁!蔡管事那头,就别理会了!少他一个,我们霍家也不会倒!” 青姨娘听了,不由自主地红了眼圈:“委屈小姐了,若是从前老爷太太还在时,底下的人哪里敢生出这样的心思?都是我没管好……” 霍漪叹了口气,拉过她的手:“姨娘,这不怪你,实在是我太不懂事了,如今弟弟年纪还小,我是女儿家,又寄居在亲戚家里,极少在家中住,家里人口多了,难免生出些别的想头,这都是人之常情。我只当如今还是父母在的时候呢,只需多赏些东西,底下人便会听命行事。若不是春瑛先前提醒我,我甚至没想到弟弟需要跟管家们多见面说话,好叫他们知道谁是正经主人。这是我失职了,与姨娘不相干。” 青姨娘哭着反拉住她的手:“我的好小姐,你真要改主意么?若是你留在京中。别说一个蔡管事,便是十个他,咱们也不怕!老太太、侯爷这般疼你,三少爷人品也不坏,两家亲上加亲,又是知根知底的,将来小少爷也有了依kao,你为何非要……” 霍漪脸上的表情消失了,她木然坐在原地,淡淡地问:“不是都说好了么?姨娘怎的又提起这事儿来?” 青姨娘低声哽咽:“我实在是不忍心看着小姐吃苦……太太原先也是为了小姐着想,才给小姐安排了这么一桩姻缘。那顾家连个信物也无。顾少爷又只是个举人,若是小姐强求,惹恼了老太太和侯爷,只怕不但小姐心里想的事不能成,连小少爷也要受牵连呀!” 霍漪挣开她的手站起身,咬咬唇,才道:“宫里有风声,说今年因皇后平安生下二皇子,又恰逢太后四十大寿,朝廷要开恩科,顾家哥哥有心去试一试,未必不能中。到时候再议不迟!”见青姨娘还要说什么,便加重了语气:“姨娘!”青姨娘含泪住了嘴,她才缓缓走进里间,昏昏沉沉地,往**一倒,只觉得胸口发闷,透不过气来,不过片刻,便湿了脸颊。 青姨娘坐在外间,擦干了泪,左想右想,都觉得不太妥当。蔡管事的哥哥是霍府管家,本就势力不弱,加上他能干,又得皇上派来的天使赏识,眼看着就要封官了,若是跟他闹翻,日后必有后患。但春瑛不肯嫁,硬逼她也没用,反而伤了老姐妹的心。 她忽然想起,蔡管家还有一个兄弟,早年死了,留下一个独生儿子,今年只有十八岁,刚进了锦衣卫,人算得上一表人才。他是蔡管家养大的,对这位伯父一向孝顺,只要蔡管家开口,他无有不应的。春瑛不肯嫁蔡管事,想必是嫌弃他年纪大又长得丑,若是这位蔡小哥,想必是肯的,若这桩婚事成了,那蔡管事想做什么,都有他侄儿看着呢。 青姨娘细想清楚,便趁晚间空闲时,召了春瑛过来,小声说了。春瑛只觉得好笑又荒唐,自然又是拒绝了。 青姨娘不解:“这蔡小哥的相貌人才比他叔叔强多了,又是年轻有为,与你正匹配,你为什么还是不肯呢?”她苦口婆心:“先前原是我错了,但这一回,我是真为你着想的。我一向把你当自己女儿看待,难道还能害你?” 春瑛心想先前不正是害她吗?嘴上却道:“不管对方条件如何,我都不会答应的!”顿了顿,放缓了语气道:“连蔡管事还没当上官,都想着要娶个出身好的妻子,您说的这位又年轻又有前途,想必也有自己的想法吧?” “这个不怕,他伯父发话,他是一定会听的。” “勉强就没意思了。”春瑛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我又不是嫁不出去了,姨娘还是别为我的婚事操心了吧。我爹娘心里有数呢,他们会安排好的。我既没打算嫁给少爷当小妾,也不想嫁给管家管事小厮仆从,只想着安安静静地,服侍小姐出嫁。其他的事,我父母会拿主意的,您就省些力气吧!”最后还是忍不住透lou出一丝不满。 青姨娘很是纳闷,她这回是真心要给春瑛找个好归宿的,春瑛为什么还是不肯呢?她到底想要跟什么样的人家结亲? 不过春瑛提到了小姐出嫁的事,青姨娘倒是不敢说得太多,只得暂时放过了她。 春瑛私下与十儿说起这件事,便叹道:“当主子的都想着操纵手下奴仆的人生,还自以为是恩典。若说小姐一向是高高在上,有这样的想法不奇怪,可青姨娘明明做过丫头,应该能理解我们才对呀?为什么她的执念比小姐还要深?!” 十儿听得有些糊涂,但还是大概明白了她的意思,笑道:“这不是应该的么?若不是这回的人选不好,我说不定早就答应了呢!罢了,管人家心里想的是什么?咱们且好好合计合计,要如何打听清楚小姐的意愿,若是她真的不当三少奶奶,咱们就得找机会拖身出去了。” 且不说这两个如何私下避了人暗自合计,时间过了几天,侯府的平静就被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打破了:二少爷终于回来了。 他回来得很突然。本来太太安氏向侯爷进言,既然朝中要开恩科,就让次子安静地多念些书,等恩科的消息确定了再接他回来,免得他回到府中,受到**,又无心念书。侯爷觉得妻子的话有理,便依了。眼看着朝廷的明旨还未下,次子李敞却穿着寻常布衣,只带了两个仆从,骑着一匹瘦驴,忽然出现在家门口,把全家都吓了一跳。 待李敞给祖母、父母请过安,众人还未来得及坐下,好好问清楚他忽然回来的原因,外院的仆人飞奔来报:“老太太、侯爷、太太,范家人已经到了码头,派人来报信,说舅老爷和表小姐马上就要进城了!” 众人又是一阵哗然,老太太忙叫儿子:“快去!快叫人去接!”侯爷面lou喜意,即刻去了,留下众人神色各异。 春瑛跟在霍漪身后见了,悄悄打量众人一眼,心里不由得嘀咕:怎么都赶到一块儿了呢?真有够热闹的。 (新纪录……) 第一百八十六章 言语交锋 范家人刚到码头不久。还要卸行李、寻车轿,一时半会儿的还到不了侯府,老太太便继续追问孙子回家的原因。 李敞脸上lou出几分羞涩,道:“祖母、父亲与母亲希望敞儿能好好读书,今科高中,敞儿也是一心照祖母、父亲与母亲的吩咐做的。可前几天,敞儿忽然觉得身体不适,担心会象上回一样误了科考,只得战战兢兢地赶回家中。” 众人听了,均吃了一惊,连退到里间纱屏后的小姐们都被惊动了,二小姐宜君惊呼:“二哥,你病了?什么病?要不要紧?!” 春瑛在一旁挑挑眉,心中有些好笑。透过纱屏,她分明可以看到外头的二少爷行动说话与常人无异,顶多是比以前瘦了一圈,脸上略带点几分倦意而已。他赶了这么长时间的路,骑着驴回到侯府,自然会觉得累,如果这就叫生病的话,大可以将跟随他的两个仆从叫过来。人人都能发现,那两个“病”得更重! 安氏大概也猜到了,嘴角微微lou出一丝讽刺,说出的话却非常亲切关怀:“怎会忽然病了呢?可是身边的人没侍候好?这样的大事,庄上的管事也不报上来,真是岂有此理!若是敞哥儿因误了医治而有个好歹,他担待得起吗?!” 她话音刚落,老太太也开口了:“说得没错!底下的人是怎么服侍的?!是偷懒不报,还是故意?!”安氏脸上僵了一僵,又再继续保持微笑等待李敞的回答。 李敞却出人意料地低下了头:“祖母别多心,是我自己夜里看书看得太晚了,一时不慎才着了凉。原本想着也没什么大碍,就不必惊动祖母了,若是叫祖母担心,岂不是我的罪过?只是后来我见病情迟迟没有好转,庄上又没有好大夫,生怕误了正事,才急着回来的,却叫祖母担心了。” 他这一副乖巧孝顺的模样,叫屋中知道他从前真面目的人大跌眼镜,暗地里想,难道这几年清静日子,真的让他改过了?春瑛等人持怀疑态度,安氏更是不以为然,皮笑肉不笑地道:“敞儿这是什么话?都是一家人,老太太、侯爷和我都是极关心你的,说什么惊动不惊动呢?有事就该告诉我们才是!你的身子要紧——如今可是大好了?我瞧着你气色还不错。” 李敞一点也没有被揭穿的尴尬。反而一脸孺慕地望着老太太道:“孙儿进城时,还觉得有些头晕、盗汗,身子虚软,几乎要栽到地上,可是回到家,一见祖母,就什么不适都没有了,满心都是欢喜,如今孙儿精神好着呢!” 春瑛听了,只觉得胃中翻滚,一旁的东儿脸色怪异,连一向镇定的霍漪都低下了头,拿帕子轻拭额角。荆氏则好不容易才忍住了笑意,暗暗掐了自己一把,然后状若感动地眼含泪光,用手帕捂住口鼻。 可老太太却感动了,这个孙儿一向是她所宠爱的,又懂得讨自己的欢心,虽然前些年他犯了糊涂,做了几件让她大失所望的事,但他对疼爱自己的老祖母。还是很亲近的,不是吗?只要孩子能学好,就不枉她这么多年来对他的疼宠了。 她忍住泪意,抬手将孙子招到面前,细细端详他瘦了一圈的脸庞,幽幽叹了一声:“我的敞儿吃苦了。”李敞立时跪在她面前笑道:“敞儿不苦,敞儿如今懂事了,再不会惹祖母生气!”“好,好……”老太太轻轻拍着他的手,转向安氏,“敞哥儿的屋子可收拾好了?侍候的人可安排妥当?你经心些,别让这孩子为小事费神,他今年可是要参加大比的!此事关系到我们侯府的脸面,不得有失!” 安氏心中虽然不快,但还是按捺下去,微笑道:“敞哥儿回来得早,屋子虽收拾好了,侍候的人却只挑了几个,媳妇儿还没来得及一个一个细看呢,也不知道中不中用,不如媳妇儿从院里先调几个过去使唤着,等那边挑好了人,再送过去?” 李敞笑道:“母亲不必费心了,不过是几个使唤人手,能做活就行。再说,母亲亲自挑的人,自然个个都是好的,怎会不中用?” 安氏眉角一跳:“若是从前倒还罢了,如今你科考要紧。若是服侍的人不够用心,就会误了大事,怎能随意?我身边的丫头,虽然笨笨的,却还知道怎么服侍,也不是不懂规矩带坏了少爷们的人,因此让她们来服侍你,我反而放心些。” 老太太一听,便不由得想起了眼前这个孙子,从前是个风流种,年纪轻轻就收了好几个屋里人,也没见有生养,反而耽误了读书,若非如此,也不至于被赶到庄里去修身养性,当即便道:“这话说得是!服侍敞儿的人,须得好好挑一挑,不说如今他要备考,须得养精蓄锐,光说他快要成亲的人,身边的人不懂规矩,新人进了门,也会笑话!”又吩咐丫头:“玛瑙带几个人。和太太派过来的丫头一起,过去侍候二少爷几日,等映月堂的人都配齐了,好生教会她们规矩,再回来。衣食住行都要经心些,若二少爷有什么不适,立时就要来报!听清楚了?!” 玛瑙忙应了,随即侍立在李敞身后。李敞顿了顿,展开笑脸对老太太道:“谢祖母恩典,其实……只要把从前侍候孙儿的人调回来就行了,劳动祖母身边的姐姐们。孙儿实在心中不安……” 安氏柔声道:“敞哥儿这是什么话?你从前的人那般不中用,怎么让他们回来?况且当中的南棋已给了你霍家表妹,她家里又给她说了亲,不好再回来服侍你,剩下的,便是织画了,她倒还老实,不象其他几个,通没守住。老太太既有安排,你只管接受就是。今科定是要蟾宫折桂的了,到时候大小登科,家里自然会给你安排好的,你愁什么?” 李敞还想再说话,安氏又开口了:“老太太,敞哥儿看着累了,他身子又不适,还是早早让他回屋歇息去吧,有什么话,明儿再谈不迟。瞧孩子这个模样,真叫人心疼。” 老太太这才想起:“瞧我这个记性,居然忘了!”她摸摸孙儿的脸:“好孩子,去吧,好好梳洗了,吃过饭,便睡一觉。回头我叫人去找平日给我看病的罗太医,他医术好,最是稳妥不过,让他来给你看诊,有什么病,得早些治好了,才让人放心!” 李敞干笑几声,心中暗叫不妙,生病不过是个借口罢了,那罗太医脾气耿直,不会作假,叫他揭穿了,面子可不好看。 安氏却想。老太太这是在疑她吧?因怕她会在大夫身上做手脚,叫李敞又因病误了科考,才会特地叫罗太医来,那人可是谁的账都不买的,这可棘手了。想想原先的安排,因李敞回来得早,她还未**好原本计划派过去的丫头,既然老太太已派出了贴身大丫头,自己就先缓一缓吧,免得老太太又起疑心,只是需得防范老太太的人被老二收买了去,与他一个鼻孔出气。 这么想着,安氏便吩咐身边的石榴和玛瑙一起服侍李敞回院,又连声吩咐外院去请罗太医,厨房准备清淡有益的饭食,针线房立刻赶制新衣,连外头大书房的人,也得了将笔墨纸砚与各种经史文本准备好送到映月堂去的命令。老太太在一旁听着儿媳发号施令,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里间的小姐们重新回到堂中,宜君迫不及待地跑到祖母跟前卖好,又夸哥哥长进了,今科必定高中,其间免不了奉承了祖母几把,哄得老太太眉开眼笑。倒是荆氏小心探问了几句,提到范小姐是否真的留在府中住着,饮食上有没有什么讲究,针线上人要给家中姐妹们裁新衣,是否需要给范小姐预备。 老太太忙连声吩咐了好些话,着重强调这范家与寻常官家不同,又是亲戚,需得用心招待。看得安氏在下面心酸不已,见宜君兴奋地对老太太和荆氏提到范小姐的喜好,居然事事清楚,平日也不见她对自己如此用心,更是心中暗怒。惜君坐在边上,察觉到她身上的冷意,竟然微微发起了抖。 霍漪淡定地等丫头们上来倒茶,又拿起茶碗慢慢喝了一口,才回头低声吩咐道:“春瑛,你回院去,跟菊儿说,把我架上的那座金鱼戏藻的珊瑚砚屏用锦盒装了,写个帖子,等吃过晚饭,你便将东西送到晚香馆去,对范小姐说,那是我的见面礼。到时候见了范家人,需得客气些。” 春瑛心中一动,屈身应了,无声无息地退了下去,沿着走廊往小院走,心中却在暗忖,表小姐这么早就决定给范小姐送礼,究竟是打了什么主意? 照着表小姐的吩咐准备好,春瑛见无事,便返回老太太的院子回话,还未进门,便已听到堂中笑声不断,好不热闹,走得近了,见院中站了好几个陌生的丫环婆子,其中有个眉眼颇为清秀,一看就知道是机灵人的,还特地回头打量了她几眼。 春瑛猜想,定是那位范熙如小姐到了,这些人想必是她带来的,于是忙走进屋中,悄悄回到霍漪身边,低头回话:“东西已备好了。” 霍漪微一点头,继续笑着听对面的人说话。 春瑛这才有空打量那位范小姐。只见她穿着杏色的绣花上袄,粉橘色的缠枝莲花纹缎裙,盘着姑娘家的双鬟,发间只cha了几朵与裙子一般颜色的绢花,垂下三两串水晶珠子,整个人就象是一颗水嫩嫩的桔子,圆脸蛋,大眼睛,抿唇一笑,微微lou着一丝贝齿,便带了无限的天真甜美。双眼极灵动地一转,便凑到老太太耳边说了几句话,然后捂着嘴一笑,眉眼都弯成了新月般。 老太太乐得见牙不见眼,笑道:“你这丫头,从小儿便是这般会哄人!怎的大了还这样不长进?” 宜君拍手道:“祖母说得好!可不就是不长进么?”她指着范熙如说:“熙如姐姐,这可是老太太说的话,你再不能欺负我!” 那范熙如一扁嘴:“你才欺负我呢!”又一边拉着荆氏,一边拉着安氏,问后者:“太太,你给我评评理,我只是说了实话,老太太跟上回见面时相比,真的一点没变!宜君妹妹却说我不对,哪有这样的呀?!” 荆氏笑道:“她说得不对,我替你说她。” 安氏却早已僵住了。这是什么意思?范家的女儿几时跟她这样亲近了?! 第一百八十七章 范家人 安氏一时反应不过来。没接上话,而且目光直盯着范熙如拉自己的手,脸上的表情仿佛是看到了什么不合情理的东西。场面冷了一瞬,离得最近的荆氏心中暗暗吃惊,疑惑太太怎么忽然失礼起来,忙迅速瞧了老太太一眼,果然看到她脸上微微浮现出不豫之色。 春瑛在旁边倒是打起了精神,心想难道好戏就要开场了?不知那范小姐热脸贴上了冷屁股,会不会生气? 出乎她意料的是,范熙如一点都没觉得尴尬,反而笑得一脸得意地冲宜君道:“瞧见了?连大表嫂也站在我这边呢!” 宜君心里正为安氏冷淡的反应惹恼了老太太而暗自高兴,听到范熙如的话,表情呆了一呆,忽然觉得有些无力。这位范表姐到底是真没发现太太对她的无礼,还是发现了却装作没发现混过去?看着对方眼中的一派天真坦然,宜君动摇了,撅嘴道:“我不跟你一般见识!你是客,大嫂子自然要让着你!”然后飞奔到老太太身边:“老太太,孙女儿好委屈!”老太太只是哈哈大笑。 离了范熙如的手,安氏总算反应过来了,暗自后悔。方才的失态只怕都已被众人看在眼里,为了避免让别人以为她不懂礼数,还当想法子努力补救才好。听了宜君的话,她忙道:“虽是姐妹间的玩笑话,也该有个分寸,知道什么话当说,什么话不当说。不然叫人见了,只当我们家的女儿不知礼数。”然后又转向范熙如,满面亲切的笑容:“熙如,你别见怪,宜君这丫头平时在家,都被宠坏了,见了你,一时太过高兴,说话都没了分寸。她平时倒不至于如此放肆。” 宜君有些目瞪口呆,继而恼怒,想要反驳几句,却又顾虑着自己的生母近年日子过得不易,亲哥哥又刚刚回家,要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再得罪安氏,还不知道会平白生出什么变数,只得咬牙吞下这口气,规规矩矩地福身下拜:“是,谢太太教诲。” 安氏心里满足了,老太太却不高兴了,觉得这个媳妇今天是怎么回事?真真是煞风景!二孙子回家的事还没说清楚呢,她就接连在亲戚面前失礼。尤其这个亲戚还是原先儿媳妇的娘家人,如今这样,岂不等于在说,他们侯府有眼无珠,挑了个不识礼数、不会看人眼色的媳妇儿,补上范家那位贤惠女儿的缺? 于是老太太便淡淡地道:“好啦,孩子们不过是说笑,熙如还没说什么呢,你在这里多什么事?!” 安氏一惊,心里满是委屈,只觉得老太太居然当着范家人的面,这般给自己没脸,果然是偏心至极!难道她素日对婆婆的恭谨孝顺,都是白费心思了么?! 宜君掩住嘴角泄lou的一丝笑容,心中快意无比,却没料到范熙如又一次给了自己意外——她居然冲自己扬起大大的笑容,lou出一点小白牙齿,道:“瞧,如今连太太都站在我这边呢!你可真真是输了!”说罢还跳到老太太的另一边,抱着她的手笑道:“老太太,您家里的人都帮着我呢。我的话果然是对的!您是吃了什么仙丹?赏我一粒儿,让我拿回去孝敬祖母,让她老人家也高兴高兴?” 春瑛暗暗抹了把汗,心道这位范小姐若不是个货真价实的缺心眼傻姑娘,就是个扮猪吃老虎的主儿。这一点跟三少爷倒是有几分象,不过三少爷也只是表面上当个单纯任性的少年公子,别人对自己态度不好,他还是会有所反应的。 不知范小姐的真面目,究竟是哪一种? 宜君几乎要瞪着范熙如了,老太太倒是呵呵笑得很乐:“你这孩子,还是这么会讨人开心。既然进了京,就索性住下来吧,多陪我老婆子说说话,叫我也多些乐子。”对安氏的态度也和缓些了:“晚香馆都整理妥当了?粗使的婆子丫头可都分派过去了?我知道熙如进京比咱们预计的要早些,但她叔侄二人难得来,无论如何也得招待好!” 安氏小心翼翼地回答道:“媳妇儿都安排好了,舅老爷暂居外院的竹影轩,熙如则住晚香馆,两处都分派好了人手,家里人也都得了嘱咐,绝不敢大意的。老太太尽可放心。”顿了顿,瞥了范熙如一眼,便低下头,掩去眼中的一抹怨恨:“熙如进京是为了选秀,如今离开选还有几个月,媳妇儿想着,总不能白白荒费了大好光阴,熙如不如趁机四处走走,看看京中风光?” 范熙如一脸惊喜。连连点头。安氏心中冷笑,接着对老太太道:“除此之外,媳妇儿在京中跟好些权贵人家的主母都有往来,跟其中几位颇合得来,既遇着熙如的大事,索性便厚着脸皮,充作引介,带熙如到各家府上拜访拜访,兴许开选后,能得个助力?” 范熙如脸一红,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老太太倒是和颜悦色地点头道:“这话说得在理,那就先到靖王府去请个安吧。自家亲人总比外人更可kao些,靖王妃在宫里也说得上话。” 安氏脸上一僵,微笑着颌首。 老太太淡淡地笑了,拉过范熙如的手,轻拍着叹道:“在宫里虽然尊荣至极,却难得见亲人,象靖王妃这样的,倒是福气了。我不知道你家里人是什么打算,但你知道我一向疼你,你心里要是有话,只管跟我说。”然后又指了指霍漪:“你这位霍姐姐。甚得皇后娘娘青眼,每隔一两月,总有机会进宫晋见凤颜,因此对宫中规矩是极熟的,你得了空,便多向她请教,都是亲戚,你们女儿家年纪又相仿,正好多亲近。” 霍漪眼中闪过一丝意外,但很快便lou出淡淡的笑容,优雅地向范熙如颌首示意。范熙如脸上的绯红略消退了些。羞涩地走过来拉着霍漪的手道:“还请姐姐多教导我。”说着便是一礼。霍漪忙起身微笑回应:“不敢当,妹妹只管来找我便是。” 两人互相打量一番,心中各有计较。范熙如抿嘴一笑,低声道:“姐姐真好,若你是我亲姐姐就好了……”说罢又是一笑,跑回老太太身边,在她耳边说了几句,又笑着瞄向霍漪,老太太呵呵笑着,轻打她手背:“胡说。” 霍漪有些莫名其妙,默默地回头看了东儿一眼,又看向春瑛:“添一个剔红牡丹妆盒,里头放一对白玉素簪,一把雕文的铜尺,晚饭时送过去。”春瑛低头应是。 霍漪的命令虽然清楚明白,但春瑛还是费了不少心思。除了附在帖子后的礼单要重新写过外,妆盒的大小花样,素簪的款式,还有那铜尺上雕的文字内容,都要考虑妥当。她与菊儿商量了一番,才做出了决定。 牡丹是花中之王,富家小姐都能用,但若是妆盒花式太过嚣张了,叫皇后知道,总是不太好,因此春瑛特地选了一个花鸟纹的,周围有许多缠枝纹饰,那朵牡丹只在盒面右下方占了六分之一的大小。妆盒也不大,只有一尺长,铜尺却是折叠式的,上面雕了米粒大小的字,却是先代一位仁昭诚皇后所作的女子品德典范《女德》,这是菊儿所选,暗示着进宫之人需得先正自身,谨守宫规典范。至于素簪,春瑛特地选了简简单单的款式,外表圆润。只有一头是略为尖锐,而且不长不短,仅够簪进发中,lou出一点簪头而已。菊儿见了,心中一想,便猜到了她的意思,满意的点了点头。 春瑛笑了笑,拿过帖子,认真地用端正小楷重写一份,字迹既不潦草,也不死板,正是圆圆润润,四平八稳的。托这几年在霍漪监督下抄经书的福,她的字大有长进,已经很能见人了。 她之所以如此谨慎,倒不是多此一举。霍漪加重礼物,据她的猜测,一是因为老太太对范熙如的疼爱重视远超其预想,二是在多方重视下,范熙如很有可能被选中,至少也会结一门重要的亲事,那么对于霍家来说,这个盟友是一定要抓紧的。不过是数样小礼物,加上选秀前的几句提点,便能与这位状若天真的姑娘结成好友,这样的好事再简单不过,怎能平白放弃? 更何况,就算范熙如没有选上,也没能结贵亲,霍漪也不过是损失了几件中等价值的礼物,还在老太太和侯爷面前表现了她的友爱之情,又有哪里吃亏了呢? 心思弯弯绕绕的小姐太太们聊完天便去吃晚饭了,侯爷也在前院摆开丰盛的宴席,请来府中清客作陪,招待多年不见的小舅子。 他虽然与范氏夫妻感情不深,但她在世时,家中很是清静,对待他牵挂昔日所识的董梦瑶这件事,范氏也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妒忌,反而还数次提醒他,去看董梦瑶时多带些银子在身上,好打点教坊上下人等,让他们对梦瑶多加照拂。相比之下,他如今这位夫人,虽然面上贤惠,背地里却没少耍小手段,他为了家中和睦,又想着她没在大事上给他添乱,便睁只眼闭只眼地,心中却也不是没有看法。安家每隔一两个月都要来人讨些好处,而范家从来不给侯府添麻烦,反而好几次暗中替他解决了一些小烦恼,范氏的两个亲兄弟又步步高升,这样的姻亲,正该好好笼络。 范志芳喝了几杯酒,笑眯眯地听着清客们凑趣,却不多言语,酒过半巡,便放下杯子,按着额头道:“真对不住,我酒量不好,看来是撑不住了。”侯爷忙道:“既如此,就撤了吧,来日方长,你赶了半天路,也累了,今晚好生歇息。”范志芳笑着起身,却晃了一晃,侯爷离他最近,忙伸手扶住,感觉到他在自己臂上按了一按,心中一动,觉得这个小舅子今晚的表现与其素日本性大异,难道有什么缘故?便道:“你真是醉得不清,我还是扶你回去吧。”又嘱咐清客们几句,便真的扶住范志芳往竹影轩走。 到了地方,范志芳进屋喝了杯茶,便直起身,哪有半分喝醉的模样?侯爷笑着抚须道:“志芳贤弟可是有话要与我说?” 范志芳笑着坐下,淡淡地道:“明人不说暗话,我不耐烦那些拐弯抹角的试探功夫,便开门见山了。我先前在家中听说,皇上得了霍家的船队,经营却不大顺利,姐夫不知有何看法?” (不要想歪……) 第一百八十八章 心眼 春瑛走进晚香馆的大门。放眼望去,只觉得院中景致跟当年有些不一样了。点缀的湖石早已被搬去了花园,通道扩宽了许多,原本用小鹅卵石铺成的小道,已换为形状不规则的石板拼成平整的路面,沿屋墙而生的香草芷萝则全数被铲除,西府海棠也少了两株,空出的地面上多了一组石桌石椅,幸好院中的玫瑰丛没什么变化,还对得住“晚香”之名,只是眼下还不是玫瑰盛开的时节,因此一眼望去,整个院子绿油油的,连海棠树上也只是生出了几个小花苞。 春瑛不由得暗叹一声物是人非,还好霍漪对这个住处并不执着,几年来从没提过要搬回来,偶尔经过时进来看看,也只是为了缅怀亡母,对于有客人入住此处,一点儿都不在意。不过春瑛细心一想,也觉得这里的意义不大。只是姑太太死前住的地方而已,对于霍漪而言,只怕南京宅子的正院才是她心目中母亲的旧居吧? 春瑛没有感叹多久,便收拾心情继续履行自己的任务。这时天色已经黑了,晚香馆灯火通明,正屋四门全开,丫头婆子鱼贯出入,屋中有一个十五六岁的丫环,正扬声指挥着众人收拾房屋被铺,安放行李,声音清脆中带着干练,似乎已经很熟练了。 春瑛认得她正是在老太太院里打量自己的那位,当时没有多留意,见状倒留了个心眼,细细打量一番。只见她穿戴着崭新的葱黄双襟细布袄儿,青莲素绢比甲,下面是白细花松绫裙子,秀发梳成双鬟,cha了两朵紫色绢花,银耳环、白玉镯,咋一眼看上去,平平无奇,但仔细一看,才知道衣服料子做工和几样首饰都颇为不俗,那白玉镯子更是连一点瑕疵都没有。这样名贵的首饰,居然随随便便就戴在一个丫头腕上,可见范家也非是寻常人家。 那丫头无意中回头。看到春瑛捧着两个盒子站在庭前,忙笑着迎上来道:“原来有客来了,却是我疏忽,快请进。”说完已经到了春瑛跟前,福了一福:“我是小姐跟前服侍的,姐姐只管叫我雕栏就好,快请进屋里坐。” 春瑛笑着还了礼,歪头想了想:“雕栏?这个名儿倒别致,不知是否还有一位画栋姑娘?还是……叫玉砌?”后一个名字还好听点儿…… 雕栏笑了:“那倒没有,却有一个叫画屏的,只是如今还在家里,没跟上京来。我早听说府上的表小姐是位熟读诗书的才女,果然连身边侍候的人都不同凡响,别的丫头听了,只会笑话我这名儿不像是女孩儿的名字,哪个能说出典故来?”说话间,已进了屋,扬声道:“快沏茶来!” 春瑛忙推说:“不用了不用了,我只是奉了我家小姐之命,送几样见面礼来给范小姐,请姑娘接收了吧。”说罢将盒子放到桌面上。心中却在想,在老太太院里时,这雕栏分明没进屋,刚才自己又没报上名字,对方是怎么知道她是霍漪的丫头的?而且,只是知道两个成语,居然就成了“不同凡响”的证明了,她该为这句奉承话高兴吗? 雕栏笑着接下了礼物,便送到里间放好,声音隔着纱帘传了回来:“霍小姐太客气了,我们小姐还在席上,等她回来了,必要亲自上门道谢。姐妹们头一回见面,理当是我们小姐送礼物过去才是,如今却反过来了,都是我们这些服侍的人做事不周全,还请霍小姐不要误会我们小姐不知礼数。”她在里间耽误了一小段时间,才重新带着笑容走出来:“你们送来这么贵重的礼物,我们实在是有些受宠若惊。” 春瑛在这个院子里住过几个月,对正屋的构造颇为清楚,虽然能看出这里重新修整过,但格局未变,她自然知道,纱帘后有两个大大的多宝格,是放贵重物品或摆件的地方,雕栏想必已经看过礼物的内容了。于是她便笑道:“这不值什么。我们小姐平日里除了偶然进宫给皇后娘娘请安,便只跟靖王妃娘娘和侯府的大少奶奶与两位小姐有来往,今儿遇上范小姐,一见如故。有心要结交,却又怕被人笑话,才命我送了礼来。若这几样小玩意儿能搏得范小姐一笑,便不枉我们小姐的一片心意了。” 雕栏笑得很是欢快:“我敢打赌,小姐一定喜欢!”说罢便拉着春瑛到桌边坐下说话,言语间似乎有心探听那几样礼物的用意。 春瑛听出来了,也不跟她啰嗦,只说那是小姐吩咐的:范家老爷写得一手好字,范小姐家学渊源,想必也不差,笔墨纸砚都太寻常了,因此送了砚屏;牡丹寓意富贵,最合范小姐的身份,而白玉堪配君子;铜尺则是因为皇后爱用银尺、铜尺、象牙尺等物赏赐命妇,而皇后又最重规矩,尤重《女德》,小姐想着范小姐早日记熟此书,皇后自然喜欢,因此才将自家做的这把送了过来。 雕栏心神领会,忙起身行了大礼:“我不知该说什么好了,此恩绝不敢忘!小姐一定不会有负霍小姐的用心良苦。” 春瑛忙拦住她:“快别这样,我只是奉命行事罢了,若要谢。我也不是正主儿呀!”况且雕栏也不是正主。 雕栏想到这点,也笑了,重新拉着春瑛坐下,聊起了天,闲话家常之外,也透lou了不少范家的信息。 原来这回送范小姐进京的,是她父亲最小的一个弟弟,虽然是养在范老太太名下,又与兄姐们关系极好,却着实是位庶子,读书不成。身上只有一个举人的功名,平日都是负责打点家中产业的。范小姐的父亲去年升了福建布政使,嫡亲二叔则是年后点了宁波市舶司提举,都在任上,堂兄又刚添了独子,因此只得托了这位小范老爷送她来。跟着来的男女仆役足有三四十人,沿运河北上,坐满了三艘大船,不过毕竟是出远门,不如在家中讲究,四个大丫头只带了两个,除了雕栏,另一个叫点翠,眼下正在席上侍候。 至于范小姐,一向是个性子活泼的,最是爱笑,偏又太过实心眼,常常吃了亏也不知道,叫身边的人都忧心不已:若是真进了宫,她这样的性子可怎么办呢?说不定第一天就得罪了人! 春瑛微笑着听雕栏诉苦,心中却有些不以为然。范小姐那叫“太过实心眼”吗?怎么看着象是个很有心眼的女孩子?而且雕栏才认识自己,就说这样的话,会不会太“实心眼”了?还是说她其实是想借自己把话传给霍漪?想到老太太曾提过霍漪经常能见到皇后娘娘,心中一动,恍然范家人是在暗示宫里不要选中范小姐呢! 既然不想被选中,为什么要来参选呢?现在又不是清朝,官宦人家的千金,一般是不强制要求她们参选的,家中有亲戚或长辈是妃嫔或宗室女眷的,就更不用参选了。霍漪、李宜君、李惜君姐妹几个正是因此才会如此淡定地安坐家中。既然来了,又不想被选中,难道只是为了结一门好亲事?那根本用不着参加选秀!凭范家的名头,直接议亲就行了! 怀疑着对方的用心,春瑛什么准话都没说,只是跟雕栏围绕着女红、花草、天气之类的话题聊呀聊呀,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了,正要起身告辞。却听到外面有小丫头来报:“大少奶奶身边的青柠姑娘来了。” 青柠是大少奶奶荆氏身边的大丫头,是前几年才提拔上来的,据说是绣坊里绣娘的女儿。春瑛常随霍漪去荆氏那里做客,自然认得她。这位十七八岁的年轻姑娘,倒是极难得的恬淡性子,长得清清淡淡,表情清清淡淡,说话清清淡淡,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就是淡淡的,很容易被忽略过去,春瑛跟她来往多了,才发现她这人性子沉稳,遇事镇定,很有大家之风,可惜当了丫头,不然做富贵之家的少奶奶,也是绝对够格。 青柠穿着招牌似的豆青布裙走进来,见了春瑛,没lou出惊奇之色,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你也来了?”春瑛笑着跟她打过招呼,她才示意跟在身后的小丫头将一个匣子和几块料子放到桌面上:“大少奶奶想着范小姐刚来,定有许多东西用不惯,这是家人从山东捎来的几样胭脂水粉头油等物,还有些轻软料子,是预备入夏后缝制衣物的。范小姐先用着,若是不够,再跟我们奶奶说。” 雕栏有些犹豫。她早听说过侯府的大少爷,这位大少奶奶的夫君,是自家姑太太在世时侯爷的红颜知己所出,想到姑太太的郁郁身亡只怕跟此事拖不了干系,自家小姐可以没事人儿似的跟对方说笑,但在范家,几乎人人都不大待见这位“表少爷”。对方的妻子忽然送礼过来,小姐又不在,她到底要不要收? 春瑛留意到雕栏脸上有些迟疑,心里一想,倒略有些明白了,不想被卷进去,忙道:“时候不早了,只怕外头宴席已散了,我还得回去侍候小姐呢,这便告辞了吧。” 青柠朝她微一点头,她福了一福便要往外走,雕栏忙开口留她,还没留成,外头院子已经传来喧闹声,范小姐回来了。 她欢快地走进屋子,见春瑛青柠在场,顿时惊喜地叫道:“这不是青柠姐姐和春瑛姐姐么?你们怎么会来?” 雕栏忙上前说明缘故,青柠默然不语,春瑛却暗暗吃了一惊。范小姐是怎么知道她的名字的?雕栏还可以向人打听,而范小姐却没这么做的道理,如果说刚才自己也在老太太的屋里,霍漪还曾经唤过自己一声,当时正跟二小姐说笑的范小姐兴许会听到,但青柠却是从头到尾都没出现过在那屋中,范小姐居然一眼就认出了她,这是为什么?! 范小姐听了雕栏的话,便欢欢喜喜地向她们道乏,表达着她的感激之情,还说明日一定要上门道谢。春瑛推说着要离开,范小姐还依依不舍地拉着她的手说有空来玩。 但如今的春瑛,早已没那么容易轻信了,这位范小姐究竟是实心眼还是有心眼,那雕栏姑娘的话究竟是何用意,她还得谨慎留意为好,免得着了人家的道。不过这些其实都不与她相干,她只要做好自己本分就行,只要不犯到自己身上,她才懒得管她们有几个心眼呢! 第一百八十九章 午后书香(上) 范熙如自来了侯府。没过几天,便讨得了全府上下的喜欢。人人都说这位姑娘活泼讨喜,嘴巴又甜,而且待一应丫环婆子都很亲切,丝毫没有架子,闲时跟自己的丫头下棋赌牌取乐,也会把侯府的婢女招来一起玩。幸而在老太太、侯爷、太太等人面前的礼数从来没出过差错,因此也没人指责她不分尊卑。安氏虽有心要奚落几句,到底碍于老太太的面子,被芍药几句话劝住了。 当然,这是明面上的说法,春瑛在私底下没少听到婆子媳妇们议论,说这位小姐不象是大家闺秀,若真进宫当了娘娘,说不定会跟太监宫女混一块儿呢。她暗暗嗤笑,作此议论的那些人,才在老太太面前说范小姐的好话,背过脸便是另一套,这府里的人,说得话真的只能信一半! 当然,这种不和谐的言论是绝不会传到范家人耳朵里去的。范家正富贵,有权有势,范三老爷和范小姐又出手大方,有点眼色的人都不会当面给人不痛快。 侯爷十分看重这位小舅子,不但常陪他出门访友,还几乎天天都请他到自己的小书房谈话,除了两个最亲信的清客,连小儿子都没叫来。而范小姐在哄得老太太满心欢喜之后,便由安氏带着,到靖王府上给表姐请安了。 靖王妃与这位范小姐是亲表姐妹,年幼时又相处过,因此一见面就极亲热,两人说起往事,尤其是逝去的范氏太太,都情不自禁地哭了一场。安氏在一旁坐着,极是尴尬,心中恼怒之余,脸上还要做出哀戚状来,手中的帕子早已扭成了麻花。 奈何不了靖王妃,她便有心要给范小姐上上眼药,带她去见几位有名望又极重规矩不喜性子活泼的姑娘的命妇,好叫她在选秀前坏了名声,偏偏靖王妃极热心,二话不说就包办了表妹在京中的交际事宜,安氏盘算落空,心中郁闷不已,咬牙切齿地想着一定要想个法子出出气。 范小姐大咧咧地笑着。丝毫没有察觉到这位姑父继室的险恶用心,反而还跟小世子朱道垓玩成一团,回了侯府,更是在老太太面前大肆赞扬小世子可爱又聪明,引起老太太对重外孙的牵挂,次日趁着天气好,便到靖王府上转了一圈,享受了一番天伦之乐。 这些事春瑛全都是听别人说起的,因老太太喜欢,整个院子的人都谈着这件事,霍漪听了以后,不知跟青姨娘商量了什么,没过两天便向老太太提起,想接兄弟过来玩一玩。 老太太正是稀罕小孩子的时候,自然是答应了。因此霍家的小嗣子霍荣很快便来到了庆国侯府。 霍荣已经将近十岁了,长得还有几分瘦弱,但言行举止都很有条理,就象小大人似的,甚至可以说,因为太象大人,反而显得有些呆板。不过他正处于可爱的年纪。在老人家看来,这样的呆板举止,怯生生地向自己说吉祥话的表情,还有那一板一眼地施着大礼的小身体,都显得格外惹人怜惜,想到这孩子以后是要给自家不幸早逝的女儿承继香火的,那怜爱便涨了一倍,不等孩子行完大礼,就把他搂到了怀里,亲切地问着家常话,喂他吃东西,轻轻摩挲着他的小脑袋。范小姐坐在老太太下手,兴致勃勃地逗霍荣说话。 春瑛在底下看着,又悄悄瞥了一眼霍漪,见她脸上lou出淡淡的微笑,当中夹杂着一丝复杂与欣慰,便猜到她是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歪头瞥见荆氏坐在一旁,目光似乎有些黯然,眼珠子一转,便低头对霍漪小声说:“小姐,大少奶奶是不是想起昆哥儿了?不如跟老太太说,把昆哥儿也抱来,说不定能跟小少爷玩在一起呢。” 荆氏有些惊异地转头望了她一眼,霍漪看向前者,微微一笑,便扬声道:“外祖母,弟弟有些怕生呢,不如把昆哥儿也抱来。他们男孩儿正好在一处玩?” 这话倒提醒了老太太,自己还有个孙子,忙道:“我倒一时忘了,敬哥儿媳妇,快把你儿子也抱来。” 荆氏按捺下心酸,笑着应了,便回院去给自家儿子换了一身崭新的衣裳,重新扎了发辫,抱到老太太跟前。老太太忽然发觉这个小曾孙还是很可爱的,年纪虽小,举止却很规矩,眉清目秀的,还有几分象侯爷小时候的模样,心中顿时添了几分疼爱,又听到他奶声奶气地唤霍荣“表叔”,霍荣也一本正经地叫“表侄”,立时乐了,跟范小姐笑成一团。 有了便宜外孙和曾孙子在眼前作伴,老太太午饭也多吃了半碗,还留两个孩子在屋里睡中觉,用不着小姑娘们作陪,宜君窜唆着霍漪与范小姐到花园里去,惜君自然要跟上。荆氏舍不得儿子,却被老太太一句“有我老婆子看着,你还不放心?”,逼得不得不随小姑子们一起去了。 小姐们一时兴起,倒是容易,却苦了服侍的丫头们。春瑛与月牙儿、雕栏等数人不得不赶在小姐们到达前,先一步跑到花园的一处亭子处,匆匆将周围打扫干净,又点了香炉,煮了茶,折了新鲜花儿cha了瓶。摆了文房、棋盘、琴案、圆凳、绣架等物,预备小姐们用得上。刚做完这一切,霍漪等人便到了,春瑛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就要急急与月牙儿分别跑去茶房与厨房要了果盘点心,送回来摆上。 看着这些千金小姐们悠悠闲闲地喝茶嗑瓜子聊天,二小姐宜君还要嫌弃果盘里的果子洗得不够干净,看起来不够清新诱人,春瑛就忍不住腹诽:谁说做丫环轻松?从老太太的院子到花园,才隔了几百米,她们几个用最快速度跑过来又准备了这么多东西,已经很辛苦了,还要挑剔果子不够好看,太过分了吧?!那又不是她洗的! 还好宜君只是埋怨了两句,便与范熙如聊起天来,霍漪见荆氏有些走神,料想她是没心思玩的,便邀请惜君手谈几局,荆氏坐了一会儿,觉得无聊,只得坐到花丛边,叫青柠回院拿了针线来,给儿子绣夏天穿的红肚兜。 气氛看起来似乎很平静,几个丫环给自家小姐奶奶轻轻打着扇子,春瑛给香炉续上一支香,心中微微松了口气,困意便涌上来了。 谁知没过多久,她就被宜君和范熙如的吵声惊得完全清醒过来。她们正在谈起后者上京时看到的运河岸上景致,提到一位宋代诗人的诗,对其中一首的解释有了不同的看法,又彼此不服,结果越吵越厉害。 荆氏只得起身去劝道:“不过是些小事,各人有各人的见解,也是寻常,姐妹们还当和气相处为佳。” 范熙如乖乖地应了“是”,又对宜君说:“我不跟你吵了,你说是怎样就怎样吧。”宜君却恼了:“分明是你说错了。瞧你这语气,分明是说你在让我!我不服!”回身拉住霍漪:“表姐,你读的书最多,最有学问,你来评评理!” 霍漪见火烧到自己身上,也是无奈,只得道:“我记得曾看过一本书,上头有解析此诗的,只是具体写的是什么,我却忘了。”宜君瞪大了眼:“我不信!表姐记性这样好,怎会不记得?!”霍漪很是为难,若是直接说出来,反倒叫表妹丢面子了…… 春瑛心中一动,笑道:“二小姐,我们小姐记性虽好,也不能过目不忘,何况这样的诗词析义,只需看明白就好,哪有人会一字一句背下来的?若二小姐想知道,不如到外书房去寻出那本书来,自然就一清二楚了。” 宜君大喜:“这话不错!那书在哪儿?你快去取了来!” 春瑛哑然失笑:“二小姐,这一时半会儿的,你叫我上哪儿去找?前头外书房藏书的屋子,可足足有四间呢!” 宜君张张嘴,郁闷地沉默下来,范熙如笑道:“算了,二表妹,我便让你这一回,如何?”雕栏笑着cha嘴道:“小姐,你怎能这样说?表小姐又该生气了。”宜君果然生气了,跺脚道:“春瑛快去取书来!一定要找到为止!几时找到,就几时送来给我!” 春瑛看了霍漪一眼,后者无奈地点点头,她便摆出一副“自认倒霉”的脸,屈身行礼退下,急步往前院方向走。 沿着从前竹梦山庄旧址旁的小路,拐上通往厨房的夹道,中途折回外院,穿过仪门,便是外书房附近了。距离那排乌瓦粉墙的房子越近,春瑛的心便跳得有些快。 自从上回与周念匆匆见过一面,她已经有一个月没见过他了,也不知道他近况如何。说起来,这几年里,每次隔了一段较长时间没见他,再见时总是遇上他有些小烦恼,或是生了病,或是扯坏了衣裳,或是过于劳累以至于脸色发白,希望这回没事才好。 匆匆加紧两步,她忽然停下。 她怎么忽然对周念的事上心起来?不行,要稳住! 春瑛深呼吸一口气,低头避过迎面走来的一个清客,无视他脸上的诧异之色,走进书房,抬头便看到小遥正往外走。 小遥见了她,有些吃惊:“怎么是你?来做什么?”春瑛低头道:“内院的主子差我来找一本书。”小遥“哦”了一句,指了指屋里:“你自己去吧,你识字是不是?我正忙呢,周爷不知去哪儿了,真叫人着急!”说罢便抬脚出去了。 周念不见了?!春瑛心头闪过一丝失望,肩膀都垮了下来,有气无力地往里屋走。 这里四间房是打通的,空间很大,但为了防尘,长年关着窗户,光线有些昏暗。每间屋子都分两排放着八个大书架,分门别类地放着不同的书籍。春瑛很快找到了诗词类,正要一本本看去,却隐约听到里面传来哽咽声。她细细一听,觉得有几分象是周念的声音,吃了一惊,忙寻声摸去,一转角,果然看到周念伏在两个书架之间的角落里,默默流着眼泪。 她忽然觉得有些心酸:“念哥儿,你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伤心的事?” 周念咋一听到声音,吃了一惊,抬袖抹了抹脸,转过头来,见是春瑛,微微笑道:“原来是春儿呀。” 春瑛上前两步:“出什么事了?你为什么伤心?” 周念淡淡笑道:“我不是伤心,反而是太开心了,我……”顿了顿,“我舅舅家的案子……结了……无罪……他家平反了……” 春瑛马上反应过来,周念舅舅的案子平了反,那是不是代表着,周家的案子也能平反了呢?! 第一百九十章 午后书香(下) 周家平反意味着周念将会恢复身份。而他当年许下的诺言也能兑现了。 春瑛脑中闪过这个念头,脸上便浮现出狂喜:“真的?!那你们家也很快就会平反了吧?!”忽然发现自己有些失态,忙收敛了几分,补充一句:“那真是太好了!熬了这么多年,真不容易……”她觉得喉咙有些哽住了,心头忽然发酸。 周念本来已恢复了平静,听了她后面那句话,眼圈又红了:“是呀……真不容易……我也曾失望、绝望,觉得这辈子再无指望了,只求能安安静静度过余生,哪里想到,还能有这么一天……虽然早就知道此案平反在即,但真听到判书下来时,还是忍不住……”他停了口,背过身对着墙,好一会儿才转回来,微笑道:“一时激动,失礼了,你别见笑。” 春瑛视野有些模糊,闻言忙摇摇头,背过身迅速拿袖子去抹。周念见了。心中微微有些感动:虽然侯爷和李攸都会为这个消息而高兴,但其中未尝没有夹杂着别的原因,单纯地为他喜极而泣的,恐怕就只有春瑛了吧? 春瑛哪里知道他在心里如此高看自己,待转回头时,已重新换上了笑容,道:“我要向你说声恭喜了,既然你舅舅的案子翻案成功,那接下来就是周家的案子了吧?想来时间不会太久了。” 周念点点头:“估计就是三五个月的功夫,长则一年,证据状纸都整理好了,各处细节也都仔细推敲过,类似的案子大理寺已经审过好几个,我们家的案子与那些相比,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审起来想必会很顺利。况且先前的案子之所以拖得久,是因为梁派官员从中破坏的缘故,如今他们自顾不暇,哪里还有精神来管我们?” 春瑛听了心中暗暗欢喜:“那就太好了!我听说梁太师因为在朝廷上处境很不好,催着要把他小女儿和二少爷的婚事办了呢,只是侯爷还没发话,如今是轮到侯府拖延了。照这么看,那些人蹦跶不了多久啦!” 周念笑了:“眼下说这话,还太早了,接下来要更小心谨慎才是呢,这是仅有的一次机会。” 春瑛连连点头:“没错没错,一定要谨慎再谨慎。绝不能犯一点差错!”她深呼吸一口气,笑问:“念哥儿,我记得你舅舅家的表兄弟姐妹是被流放到岭南了是不是?既然翻了案,那就得接他们回来了吧?” “是,攸哥儿已经派人去了。”周念神色有些惭愧,“不知他们这些年受了多少苦,希望回京后,他们可以过得好些。只可惜我如今什么也不能做,只能托付给侯爷和攸哥父子,心中着实有愧。” 春瑛忙道:“你不必太伤感了,其实你有很多事可以做啊。”见周念困惑地望向自己,便解说道:“三少爷派人去岭南接人,这个你帮不上忙,就安心等待吧。但你表兄弟姐妹们进京后,要怎么生活,你总可以筹划一二吧?既然是平反了,那家产、房屋什么的,当初充公的东西,会不会发还?发还多少?够不够生活?其实我觉得就算房子还回来了,隔了这么多年,也不能住人了。得好好整理。服侍的人,即使不用多,也要两三个的。从岭南到京城,恐怕得走上一个月呢,这时间够你忙了吧?更何况你还有自家案子要顾呢。” 见周念恍然大悟,她又笑着补充道:“我记得你以前提过,有个家人在出事前放出去了,带走了一点产业,这些年你可有跟他保持联系?现在已经可以找他了吧?你如今虽未平反,但顶着侯府的名头,大可以大大方方地出门去寻亲访友,别总象以前那样,缩在府里。梁太师那边的人,如今哪里还有空来寻你的晦气?” 周念哑然失笑:“这话倒也有理,只是我习惯了避着外人,便一时……” “避得了一时,还能避得了一世?”春瑛不赞同地道,“念哥儿,你以后平反了,也要出门见人的,只怕还要考科举做官,趁现在习惯一下也好,如果担心会有人找碴,可以叫三清陪你,不然就跟三少爷结伴出门。案子平反是很重要,但也该考虑一下平反以后的事了。虽然我知道侯爷一定不会亏待你,但总是kao侯府帮忙,你心里也很不安吧?有些事能自己做的,就不必劳累别人了。比如你以后的生活。住的房子,还有使唤的人手,如果小庄上能解决一部分,不是更好吗?而且,不管侯爷怎么热心,你若想重振家声,还要kao苦读去参加科考吧?” 这些话,要是当着第三人的面,她是绝不会说出口的。以她现在的身份,这样的话已可以称得上“不分尊卑”甚至有些“背主”的意思了。 不是她想得太复杂,而是以她这五年来对侯府主人的了解,实在不太相信他们会单纯地为了一段友谊而花长时间大精力去给周念平反,即便开始时曾有这样的想法,这么多年下来,随着两派政治斗争日益激烈,这份善意只怕已渗入了不少功利念头了吧?周念承侯府大恩,日后当了官,必然会成为侯府的盟友,万一有一日两者间有了分歧,周念会不会因为侯府帮了他太多,而违背自己的信念向对方让步呢? 也许这仅仅是她想得太多了,但周念这个人,虽然性格温和。脾气很好,骨子里却着实是有一股读书人的倔强的。他满心要为自家翻案出一把力,希望能好好照顾表兄弟姐妹们,却每每要依kao侯府,不能不说是一种悲哀。她每次看到他难过,总是忍不住心软,便蠢蠢欲动地要多嘴,劝他多为自己考虑。虽然他与她是不同阶层的人,以后的人生也不会有交集,但她还是希望,他能过得幸福、舒心…… 周念看着春瑛。心中思绪万千,半晌,才郑重行了个礼:“多谢你这番话了。”春瑛吓了一跳,忙退开两步,又觉得有些好笑,便大大方方地回了个礼:“念哥儿,你这可是见外了。”周念哑然,也笑了:“是,你我之间,总说谢字,却是多余。” 春瑛脸一热,忙顾左右而言他:“差点忘了,我今天来,是奉命来找一本书的。”她将那首诗念了两句,又说了作者,“这书房里应该有一本讲解这诗的书,不知你记不记得放在哪里?” 周念想了想,走到对面书架上,拿下一本薄薄的册子:“可是这个?我记得还有一本,是在里头呢。”春瑛连忙接过,便听到外间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忙退离周念三步外,周念也会意地直往里头走,留春瑛在原地。 小遥没精打采地坐在外间,抬头远远看到春瑛,便有气无力地问:“还没走啊?找什么书要花这么长时间?可要我帮忙?” 春瑛正要回答,周念便从里面出来了,递给春瑛一本巴掌厚的书:“这书也有提过此诗的释义,你拿去瞧瞧,合不合用?” 小遥瞪大了双眼:“周爷?你怎会在这里?!我方才明明没瞧见!” “我一直在书库里呀?兴许是看书入迷了,没看到你,不过方才你是去哪里了?我叫了你好几声,都没人应我。”说罢他指了指里屋,“快去打扫打扫,方才我瞧见,屋顶的蛛丝都快结成网了,你早上可是偷懒了?” “哪有……只不过是看书一时入了迷……”小遥缩缩脑袋。“我这就去!”随即提了把扫帚越过春瑛与周念往里间去了。 春瑛抱着书,瞄着小遥离自己不远,怕是不能继续跟周念说话,只好悻悻地行了礼 ,打算告辞了,忽然见周念抬手制止自己,先是一愣,然后便偷看小遥,确定后者在专心扫地,才看向周念。 周念示意她随自己往外走,声音压低,几不可闻:“当年我答应你的事,自然不会忘,只是你家里如今不同了,令尊已是位管事,我不好贸然向侯爷讨要你家人,你不如先回去问问,看令尊的意思如何?” 春瑛心中一凛,才发觉自己的确还没跟父亲提过此事,忙点头小声道:“我明白了。” 她带着几分不舍,再看了周念一眼,才转身往外走去,临转弯时,又回头看了一眼,见周念还站在门槛后,抬头看着屋前的树梢,心中略有些失望,忙低头匆匆去了。 拿着书回到花园里,二小姐宜君与范小姐仍在拌着嘴,只是话题已换了一个。春瑛送了书上去,两人一查,发现两本书的说法不一,正好与她们两人的观点相同,等于是没有答案。不过她们的注意力早已转移到另一件事上,只纠结了半盏茶功夫,便把这事儿抛开了,继续着她们关于唐诗的争论。 春瑛苦笑,退回霍漪身边,后者往棋盘上落了一子,抬眼望了望她,低声道:“辛苦了,你下去歇着吧。”春瑛眨眨眼,有些不敢相信,转头看菊儿,确定自己没听错,心里倒是有几分惊喜,开始觉得霍漪跟其他小姐们相比,其实也不算太糟,如果这种体恤丫环的行为能多一些就好了。春瑛一边在脑子里想着些有的没的,一边谢恩退了下去,开始盘算着,要寻机请假回家,跟父母商量跳槽的事了。 不等她想出一个借口,老太太便忽然派人来跟小姐们说,晚饭不必在她那里吃了,她有事要忙,让小姐们各自散了吧。 众人皆十分诧异,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宜君忽然惴惴的,担心会不会是自家老哥又惹了麻烦?明明这些天一直很安静的,老天保佑千万不要是他在闹! 菊儿小声提醒霍漪:“小少爷还在老太太院里呢,今晚……”霍漪皱起眉头,春瑛见了便道:“小姐,恩哥儿也在呢,不如让他们晚上在一块儿作伴?”说罢又朝荆氏的方向呶了呶嘴。霍漪便笑问荆氏:“大表嫂,咱们过去接弟弟和侄儿吧?”荆氏方才也听到春瑛提到自己了,闻言松了口气:“好。”她正担心自己一个人去,会招来老太太的责怪呢,有了霍漪表妹领头,她就不怕了。 除去宜君、惜君和范小姐各自回院外,霍漪与荆氏带着丫环们往老太太的院子中去,才到了院门口,便听到里头一片安静肃穆,二等丫头彩鸳带着两个小丫头守在门口处,恭谨肃立,看得春瑛等人暗暗惊奇。 荆氏望了青柠一眼,霍漪也望向了春瑛,春瑛忙抢先一步上前问道:“彩鸳,奶奶和表小姐来接两位小少爷,里头这是?” 彩鸳伸出食指“嘘”了一声,望了望里头,才道:“荣哥儿和昆哥儿让青姨娘接去了,大少奶奶与表小姐只管去寻。里头……今儿来了贵客呢!” 春瑛扫向里头,发现院中廊下果然站着几个陌生的丫环,衣着打扮与侯府的完全不同,便小声问:“是哪一家的?怎的先前没听说今儿会有客来?” 彩鸳抿嘴笑了笑,瞥了荆氏一眼,才小声对春瑛说:“今儿来的是梁太师夫人,是来……商量二少爷的亲事的!咱们家怕是要办喜事了……” 春瑛心中诧异,梁家……已经心急到这个地步了吗? (月底将近……厚颜求粉红票……) 第一百九十一章 二少爷卷土重来 梁家似乎确实很心急。 赐婚的旨意已经下了好几年了。只是梁家不甘心将才貌双全的嫡女嫁给政敌一派的侯府庶子为妻,便以女儿年纪尚幼为由,一直拖着,其间也曾通过长女恪王妃梁氏,把小女儿梁玥送进宫去,“陪伴”太后,希望能“偶遇”皇帝,既摆拖了荒唐的婚事,又能让女儿攀上高枝。只可惜皇帝不愿意配合演出,梁玥还因为某个不大不小的过错,叫皇后送回家了。拖到今日,已是十八岁的大姑娘,更兼有御赐婚约在身,哪里还有好前途? 梁太师以及手下官员的势力,这几年在皇帝的打压下,已呈山河日下之势。梁太师忽然醒悟到,自己把持朝政多年,对国家大事说一不二,皇帝羽翼未丰时,他尚能高枕无忧,现在皇帝已经羽翼丰满了。哪里还能容得下他?他不停地为维持自己的权势地位与皇帝作对,正犯了人臣大忌,其实凭他两朝元老、托孤大臣的身份,只要聪明些,皇帝是轻易动不得他的,为何要给皇帝灭了他的借口? 于是他稍稍收敛了动作,一些不能让步又会惹恼皇帝的事,就交给手下几个没有多大价值的官员代劳,自己则在朝上保持沉默,只有遇到大事,才会开口干涉;另一方面,他又找上庆国侯府,商量女儿的婚事,见庆国侯李章千方百计推拖,私下大骂之余,特地叫大女儿请太后发了话,不让庆国侯府有拖延的机会,又叫夫人亲自找上门。 本就是皇帝赐婚,太后又发了话,庆国侯府也就不啰嗦了。其实侯府主人早有心理准备,会娶进一位出身背景不大如意的儿媳妇,只是想拖一拖好打击梁家气焰而已,各种准备工作早已开始了,梁夫人既然上了门,老太太便做主,确定等二孙子李敞考完恩科,便正式成亲。 梁夫人勉强接受了这个安排。回去了。老太太随即便下令让安氏准备聘礼,修整新房,还有采办各式婚礼用品以及挑选侍候新媳妇的人手。安氏憋着气应下,回到院子,又碰上侯爷过来说婚礼绝不能出差错,所有事都要小心再小心,外头有许多人都盯着呢,万不可因一时之气坏了大局云云。安氏只觉得满心委屈,偏又不能对着丈夫发泄出来,只能在他走了以后,摔了个青花杯子。 第二天,李敞就因为屋子要重新翻新,不得不从自个儿的院子搬了出来,为了读书方便,只好在外书房旁边整理了个小房间住下。 他这次回府以后,收敛了许多,也不跟丫环们调笑,对待被派来服侍他的玛瑙、石榴等人非常客气,而对从前用惯的丫环小厮书僮,则完全置之不理。其中有两个曾托人捎信给他,说现况很是凄惨。求他救一救,他也随手将信烧了,只当什么都不知道,一心攻读经史子集。 他这几年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一个举人功名算不了什么,除非他在官场上出息了,否则他一辈子也没法把安氏和她生的嫡子打压下去! 他在庄上那几年,自怨自艾,荒废了光阴,只能在考前的最后一点时间里,尽他所能地把功课追回来。他认为自己本就聪慧过人,这点小事自当不在话下。 当然,用功之余,他也没忘记要哄祖母高兴,这是他在家中立身的根本。每日晨昏定省自是少不了的,而且他请过安以后,还要陪祖母聊聊天,话话家常,说说笑笑地讨她欢心,有时遇到妹妹和两位表妹前来请安,他知道祖母疼爱表妹们,便不吝夸奖。 其实论私心,他觉得霍家表妹太端着架子,不爱理人,似乎对自己很看不起,让他很是恼火,而范家表妹却长得娇美可人,兼之肌肤白晳丰腴,不知哪家臭小子有福气能得了她去?真真是祖上烧了高香了!虽然自己即将娶进门的妻子也是位美人。但那性子可没这么讨喜,也许是因为读的书多了,就自以为是才女,性情也变得尖刻,女人还是要老实柔顺些的好…… 李敞只顾着胡思乱想,却没留意到自己投注在范熙如身上的目光停留得太久了些,范熙如一向表现得大咧咧的,也不由得红了脸。老太太心中微微有些不悦,这个孙子才规矩了几天,怎么又犯起老毛病来?都是快娶妻的人了,偏还要招惹亲戚家的女孩子,这可不是能随便打发的家生子! 老太太收了笑容,重重咳了两声,才惊醒了李敞。他惊觉自己方才失礼了,场面有些尴尬,忙打了个哈哈,再聊两句,便借口要回书房读书,退了出去。 范熙如红过脸,仍装成没事人似的,完全不提,老太太对她更宠爱了,当天晚上便送了一套金丝镶宝石的头面过去。说是“年轻时用过的首饰”,如今不戴了,送给晚辈使。 李敞可能是为了弥补这个过错,接下来两天都增加了陪祖母的时间,若是遇上表妹们,便非常规矩地低头回避,说话行事,都挑不出一点毛病。老太太慢慢消了气,又对他疼爱起来,还亲自过问映月堂的整修情况,并赏了几件压箱底的珍玩给他做新房的摆设。侯府中流言四起。都说二少爷重新得势了。 霍漪一路冷眼看着,从第二天起便削减了在老太太房间里消磨的时间,并且尽量避开李敞去的时间,又在私下约束服侍自己的丫环婆子,没事不要在府里到处串门子,尤其要远离那位二表兄。 春瑛一直跟在她身边,怎会不知道她这么嘱咐的原因?自然是严格遵照此令行事的。她可还记得,那位二少爷跟自己之间有过一场公案呢,虽然不知道对方是否清楚,自己当年也是目击者和告发者之一,但还是尽量远远避开的好。这一回,一来自己长大了,又换了主人,他可能不大认得出来,二来他的注意力根本没放在丫头们身上,这才让她躲开,以后却未必会这么好运气。 春瑛非常老实地缩在小院里,每天除了完成工作,便是教导小莲花厨艺,或给家里人做衣服鞋袜。由于二少爷就住在外书房,她连找书的差事都不敢讨了,还咬牙放弃了见周念的机会,只好先想办法请假回家。 不过这么一直躲着也不是办法,眼看着二少爷一点一点地讨回老太太的欢心,春瑛心里堵得慌,左想右想,找上十儿商议:“你说我们要不要提醒三少爷一声?他最近都跟在侯爷身边,忙着什么事,老太太那里,除了早晚请安,他就没怎么陪过老太太。要是二少爷又重新起来了,三少爷不是会倒霉吗?” 十儿闻言也有些担忧:“是啊,别人总说二少爷学好了,可我看啊,他好不了!如今肯定是在暗地里捣鼓什么诡计呢!”对于她们这些浣花轩出身的丫头来说,二少爷的阴影实在太大了,当年可是出过人命的…… 十儿想了想。便道:“好!我这就去寻夏荷说话,想办法提醒三少爷一声!”刚起身,又泄了气:“不行……三少爷这几天都早出晚归,前儿我去时,夏荷就跟我抱怨呢。这时候过去,他铁定不在!夏荷那丫头又是个呆子,有话也说不明白,我不过是白跑罢了……” 春瑛听了,也有些发愁:“胭脂呢?胭脂如今不是升了一等么?” “她从来不跟我们来往,谁不知道她是位小姐?” “那……冬儿……容儿……对了,紫藤!” 十儿摇头:“这几个都是kao不住的,紫藤还好,可她不爱亲近三少爷,绝不会帮忙传话的。”说着说着便发狠道:“都是曼如!前几年她把持着浣花轩,把不服她的人都赶走了,lou儿又嫁了人,那院里如今没几个信得过的!新上来的立夏,我跟她不熟,还不知道她可不可kao呢!” 春瑛想起那个偶尔会送果子点心来讨好霍漪的丫环,沉吟道:“如果实在找不到人,就找胭脂吧!她如今除了三少爷,就没别的依kao了,若是信不过,三少爷也不会特地讨她回来随身侍候,况且这种话,还是要近身侍候的人说才方便。你如今是表小姐身边的人,她架子再大,也不敢对你无礼。” 十儿想了想,便郑重点头:“好!我吃过饭便去!若是运气好,说不定会遇上三少爷回来睡午觉!”顿了顿,又苦笑道:“不过我想……三少爷大概对这事儿心里有数吧?他事儿再忙,也总有人会告诉他……” 春瑛低下头,慢慢地道:“我们提醒一声,他便记咱们的情,都调开几年了,表小姐又有那个事儿……叫三少爷记着咱们,也没有坏处。” 两人对望一眼,心中透亮。 门一开,南棋走了进来,见状有些意外:“我还以为屋里没人呢,你们在这里说什么?” 十儿沉默着转到床尾绣花,春瑛忙问:“南棋姐姐,可是小姐要传饭了?今儿中午在哪里用?” 南棋笑了笑:“我怎会知道?这时候离饭时还远着呢。”她抬眼看看十儿,神情有些黯淡,便勉强笑着对春瑛道:“方才我在上房听到菊儿说,小姐已经准了你的假,叫你吃过饭便回去呢,只是府里事儿忙,人手不够,院里的人去了好几个,你晚饭前就得回来。” 春瑛惊喜地应了,回头望向十儿,对方给了她一个眼色,她心中明白,郑重点了点头,便去向霍漪谢恩了。 南棋看着再度撇过脸去的堂妹,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幽幽叹了一声,离开了。 春瑛匆匆吃过饭,便收拾了两三件东西,轻身回家。因府中人手不足,甚至连陪同她回家的丫头婆子都凑不齐,她忙说自家离得近又在后街,不需要人跟着,便径自沿着府墙走回去了。 还未进门,便听到家中一片欢声笑语,其中还夹杂着童声,她心中一喜,忙推门进去,果然看到姐姐秋玉正抱着儿子在门前跟弟弟说话。她叫道:“姐姐!你回来了?”进了门,居然连二叔和姐夫都在,一家人聚在一起,不知在商量什么事。 “春儿回来了?”路二叔上下打量她一番,乐呵呵地道,“越来越水灵了,小时候看着丑丑的,如今也是大姑娘了!” 春瑛又好气又好笑,跟众人见过礼,才在二叔下手坐了:“二叔的嘴巴越发讨人厌了!快喝口茶嗽一嗽,好给我早日讨位婶子回来吧!” 她这话一出,众人都笑成一团,路妈妈推她一把:“你难不成从什么人那里学了算命?怎么说得这样准?” 春瑛愣住了:“不会吧?我真要有婶子了?!”她惊喜地拉住二叔,“是哪家的?我认识不?” 路二叔只是笑着不说话,秋玉笑吟吟地走过来道:“我们都认得的,是大少奶奶身边的人,你见过吧?就是那个青柠。” “咦?!”春瑛猛然站了起来。 青柠……好象才十八九岁……二叔,都三十好几了啊…… 春瑛觉得纠结了…… (月底了,求粉红……) 第一百九十二章 曲线救国 路妈妈奇怪地问:“你怎么了?发什么呆呀?”春瑛这才清醒过来。吱唔着道:“没……没什么……”重新坐下,犹豫片刻,忍不住问:“青柠……今年好象是十八九岁吧?” “这年纪还不算大。”路妈妈根本没听出女儿的意思,“年纪轻的未必晓事,你二叔娶媳妇可不是为了娶回来供在家里的,总要懂得家务,又要会办事的,将来你二叔成了大管家,他媳妇就得做管家娘子了。我见过这青柠姑娘,也跟她家里人见过面,他们对这桩婚事挺满意的,我看还成,人年纪大些就大些吧!” 春瑛听得目瞪口呆,倒是路二叔说话厚道些:“嫂子,你总不会以为我会娶个小姑娘回家吧?这样年纪的黄花大闺女,肯嫁我就不错了!我还以为自己会娶个老姑娘或小寡妇回来呢。” “呸!胡说八道!”路妈妈啐了一口,“我要是让小叔子娶老姑娘或小寡妇,我还有脸出去见人?!”说罢又瞪了路二叔一眼,“都是你!这几年我跟你寻了多少好亲事,你都推掉了,平日里只管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若你这些年肯听哥哥嫂子一句话。你的儿子如今都能打酱油了!” 路二叔讪笑着摸头,路有贵轻轻磕了桌面一下:“好啦,这种事你啰嗦了无数次了,消停了吧!孩子们都在呢。既然大少爷和大少奶奶做主配了婚,你就帮着好生筹备一番,等新人进了门,这些闲话就不要再提了。”然后又转向弟弟:“若你在外头有相好的,都断了吧,好好过日子,这位姑娘可是大少奶奶身边的人,不能怠慢了。” 路二叔坐直了身体,正色道:“是,大哥。” 路妈妈似乎还算满意,揪过儿子要他去睡午觉,免得下午去学堂听课时打磕睡。小虎不肯,非要留下来听父亲叔叔姐夫说话,被路妈妈大力拍了屁股几下,才老实地进了房间。 秋玉抱着儿子在一旁看得直笑,陆仁义起身接过她怀中的孩子,道:“你也去歇一歇吧,儿子就交给我。”秋玉瞥见二叔和妹妹都往他们这边看来,微微红了脸,低声道:“不要紧,你不是约了人谈事么?快去吧,别喝太多,早些回来。” 陆仁义犹豫着,路有贵便道:“去吧。你媳妇儿在娘家会出什么事?”陆仁义这才把妻子儿子一起送进房间,亲自看着他们睡下了,又替他们盖好被子,才出来告辞而去。 春瑛默默地看着,回过头对路二叔道:“二叔……青柠是好姑娘,你……你要好好待她。”路二叔笑了:“这是自然。” 春瑛不再吭声了,自家二叔虽然年纪大了点儿,但长相身材都不错,人品才干也好,跟着大少爷,将来多半是位大管家,不愁日子过不好,不论谁嫁给他都不亏。青柠……看她平日行事,应该是个稳重知礼,观念又比较传统的人,既然她家里人都挺看好这桩婚事,如果她本人也不反对的话,那……自己还是祝福他们吧。 路有贵给弟弟倒了杯茶,问:“那事儿怎么样了?如今府里有些不太平呀?”春瑛眨眨眼,转头去看他:“爹说的是那一位?”她伸出两根指头。 路有贵没回答,只是看着弟弟。路二叔喝了口茶,沉声道:“大少爷劝了好几回了,侯爷不肯松口。”见兄长皱眉,便笑道,“别担心,那一位当年做得太过,想要弥补回来,可没那么容易!至于那事儿,我看侯爷是肯的,只是舍不得。也是,自从大少爷回了府,就一直养在侯爷身边,好不容易成了家,又生了儿子,这就分家出去,侯爷怎么舍得?” 春瑛听出点意思了:“二叔是说……大少爷要分家出去了?!”她忽然想起,当年二叔要引介自家父亲去大少爷手下,就是为了分家以后能自赎出去,不由得扼腕,暗叹几声,笑道:“那真要恭喜二叔了,大少爷分府出去,二叔一定是大管家了吧?” 路二叔笑着抿了口茶水:“虽还没有明说,但多半是这样了。狗尾巴胡同那边已经开始修房子,只等侯爷点头,就搬过去。”他还私下看好了几处铺子,只等届时自个儿买下放租,不过这件事还没确定,他没打算说出来。 路有贵问:“这就开工了?若侯爷一直不肯点头。又如何是好?” 路二叔笑道:“迟早会答应的,这事儿早几年就有定论,只不过侯爷舍不得,才一直拖着,如今眼看着三少爷也快到娶妻的年纪了,快则半年,迟则三年,大少爷总是要分出去的。”顿了顿,又凑近了他们,压低声音道:“昨儿个大少爷在侯爷面前再提起这件事,侯爷想了好久,终于答应把大少爷平时用惯的人正式拨到他名下,又另挑了几房家人,正准备叫王总管去官府上档呢,只是老王身上不好,这半个月就没lou过面,才暂时没法办罢了。侯爷这都答应了,岂不证明了分家是板上钉钉的?!” 路有贵满意地点点头:“这还罢了。二弟,既然你前途已定,哥哥没什么可说的,只望你以后前程似锦,跟你媳妇两人能好好过日子,虽然上头分了家。我们还是一家人,有空便回来看看我们,休要象别人家似的,都疏远了。” “哪能呢?哥哥跟我的情份,是别人比得上的么……” 春瑛在一旁静静思索。她大概猜得出王总管“身上不好”是什么缘故,不过大少爷分家出去,就意味着侯府中只剩下二少爷和三少爷两边在斗了,她身为丫环中的一份子,躲在表小姐身边,应该可保安全,但是整日提心吊胆地过日子也太累了。如果二少爷也分家出去就好了…… 心中一动,她细细想了想,便抬头道:“二叔,虽然侯爷拨了家人过来,但一天没分家,就一天不能安心。二叔还是多劝劝大少爷,务必要让侯爷点头,答应他们尽快搬出去才好。” 路二叔有些意外:“这是为什么?”路有贵则斥道:“休要胡说!” “我才没胡说呢!”春瑛睁大了眼道,“二少爷如今在老太太面前可得宠了!他对范家表小姐无礼,老太太只是送了礼物给范小姐赔罪,却根本没罚二少爷!大家私底下都在说,二少爷又要起来了。若这是真的,那他首先要对付的,一定是大少爷和三少爷!” 路二叔皱起眉头,春瑛忙接着道:“如果二少爷还是以前那副样子,我也不会多管闲事,可他如今在老太太面前乖得象只兔子,又整日做出一副用功读书的模样来,连侯爷也觉得他长进了。若是今年恩科,他真的中了进士,在侯府里还不是横着走?本来大少爷跟他同为庶出,都没少受他的气,等他当了官,眼里哪里还有别人?就算大少爷受了他的气,老太太和侯爷也不会怪他吧?” 路有贵重重拍桌:“越说越荒唐了,主人家的事,跟咱们没关系!” “爹!这怎么会跟咱们没关系呢?!”春瑛把凳子搬得近些,“二叔可是大少爷的手下!若是大少爷吃了亏,二叔自然没好处!还有一点,二少爷快要娶亲了,新娘子是梁太师的小女儿,咱们侯府跟太师府是什么关系,爹和二叔想必也知道吧?咱们这位新二少奶奶听说原本是打算进宫的,只是被二少爷算计了,才结下这门亲,你觉得她心里会高兴?将来进了门,真会消停么?!” 路二叔顿时严肃起来:“那是!我们大少爷偶尔提起。也说二少爷糊涂,这门亲做不得,他偏要招惹人家,结果这么多年都没娶成!据说那位梁小姐很厉害,日后还不定怎样呢!” 春瑛加了一把火:“所以呀,有些事还是离得远远的好。那梁家听说如今也不大成了,将来说不定要倒霉呢。若是他家发了狠,宁可赔上一个女儿,也要拉我们侯府下水,报复一把,只需要叫他女儿在咱们家挑拨离间,激起三位少爷相斗,又或是对三少爷下毒手,嫁祸给大少爷,等害死了大少爷再叫人查出二少爷来,那侯府年轻一辈岂不是全遭了殃?那就太冤枉了!” 路二叔听得目瞪口呆,路老爹更是瞪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你是打哪里听来的这些有的没的?那种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做不出这种事吧?” 春瑛哂道:“人只要狠得下心,什么事做不来?若是梁家够聪明,说不定还能让女儿安安全全拖身出来,随便找个庵堂什么的带发修行,说是为谁谁祈福啦,赎罪啦,守节啦,等过两年事情淡了,趁人不备走得远远的,到了外地改名换姓,再找一户好人家嫁了,也不是不可能!” 春瑛在现代时,小说电视看了不少,这种狗血情节是信手拈来,至于那位梁小姐是否真有这个脑子和魄力,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路二叔只觉得不可思议:“若这新奶奶真能做出这种事,我倒要佩服她了。”路有贵则瞪了女儿一眼:“我还是觉得你在胡吣!如今是梁家上赶着要把女儿嫁过来,若他家女儿在咱们府里真敢闹事,倒霉的是她娘家!况且那什么到外地改嫁的话,侯府的媳妇怎会到庙里守节?况且他家倒了,哪里还能办好路引、户籍之类的?她来历不明,也有好人家肯娶她?连丫头都做不成!” 春瑛悄悄抹了一把汗,决定要收敛一点:“这只是个比方!二少爷是庶出,以那位小姐的出身,嫁过来会甘心么?我就怕她跟二少爷是一个主意,想要抢那世子的位子呢。二少爷非嫡又非长,想要做世子,就得解决大少爷和三少爷,到时候还不一样会天下大乱?”轻咳两声,笑道:“其实我就是觉得,如果大少爷早点分家出去,一来是表明了立场,无论是太太还是二少爷,都没理由再对付他了;二来嘛,不住在一起,别人想动手也没机会,大少奶奶和昆哥儿也能过得轻松些;三来嘛……”她压低了声音,“大少爷身为庶长子,成了家都搬出来了,若二少爷今科得中,又娶了妻,还有理由赖在家里不动么?若是侯爷能给他谋个外地的缺……咳……只要三少爷娶妻生子,这世子之位就定了,二少爷只能死了心!天下也就太平了。” 路二叔沉思片刻,便起身拿帽子:“春丫头的话有道理,我先走了,寻机会劝劝大少爷,早些离了那些烦心事也好。”路有贵忙嘱咐了几句话,又叫路妈妈包了几件新衣裳鞋袜给他,亲自送弟弟出门,才转回来瞪了女儿一眼:“都是叫你吓的!” 春瑛缩了缩脑袋,笑道:“我也是怕二叔会被连累嘛……爹,我有事跟你说。”她将父亲拉过来,小声问:“二叔眼看着就跟大少爷分出去了,爹……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什么想法?我还能有什么想法?我如今在太太手底下,总不能叫太太分家出去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春瑛想了想,“我是想问,如果……有另一户官宦人家……主人很好相处的,要是侯爷打算送几个人过去,而你又有可能当上大管家或体面的大管事的话…………你想不想去?” 路有贵皱起眉头沉思,春瑛摒住气息,惴惴不安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第一百九十三章 左右为难 路有贵想了好一会儿。才抬眼问:“你可是在里头听到什么消息?侯爷打算送仆役给别人使唤?怎么就挑上了咱们家?难道是那些眼红的小人作祟?!” 春瑛见父亲想歪了,忙道:“不是这样的,是……”稍稍组织了一下语言,“不知爹有没有听说过,外书房那里有一位周少爷,是侯爷世交家的儿子,因罪入了官的,侯爷花了大力气才把人捞出来,安置在府里做个书僮?” “这倒是听说过。”路有贵道,“那周家老爷从前常跟着他家老太爷来府里做客,我小时候还见过他和侯爷一块儿骑马玩耍呢,后来他家犯了事,我还纳闷,这周老爷看着斯斯文文的,怎么就敢冲撞皇帝?我远远见过他儿子一面,好象是住在附近吧?长得倒还清秀,就是不怎么跟咱们这些下人来往,听说侯爷下了死令,不许家下人等怠慢他呢!一应起居饮食,都象公子哥儿似的,也有专人侍候。”顿了顿。他有些了悟地抬起头:“你说的官宦人家,可是指这位少爷?可他不是还在府中为奴么?咱们虽是家生子,跟那些奴才的奴才比,可是强得多的!” 春瑛忙道:“不是这样的,这位周少爷,家里过不久就要平反了,到时候他恢复了身份,也算是官宦人家了吧?当年他家抄没时,下人都四散了,侯爷一定不会看着他独自过一穷二白的日子,所以送几房家人是免不了的,也许也会稍带房屋田地什么的,送过去的人,定会有一位被提拔为主管的,这难道不是好机会?” “好机会?”路有贵又皱了皱眉。 “当然是好机会啦!”春瑛搬起凳子坐到他身边,“爹,你想想,如今你辛苦经营着铺子,盈利也算不错了,可在侯府里,地位也不过是中等,比起那些大管事还差得远呢。即便是管着外头庄子的庄头,也比你风光,他们一年到头,也就是回府时要在主人家面前作低伏小,在外头还不是摆足了大老爷的派头?你管着这么大一间铺子,论理该和他们是平起平坐的。但逢年过节聚在一处时,他们对你可有客气过?三不五时跑到铺子里仗着身份夹带私拿,还要把自家亲戚小辈安cha进你铺子的人是谁?把铺子的钱搜刮走了,就扔下烂摊子另寻肥差的人是谁?亏损时躲得远远的,一见铺子赚钱了,就在背地里给你使绊子要拉你下马的人又是谁?” 路有贵不听尤可,一听就怒火噌噌噌往上冒。他活了这么大,好不容易上了位,以为能出头了,结果接手的是个空架子,当中还不知道有多少亏空,底下的伙计也都不是省油的灯,只知道好吃懒做!他赔上了老脸,才使唤动两三个人,幸好小女儿认得几个外地客商,又有先前胡家小哥的面子,赊了好货来,又亲自去找主顾,才把生意做起来了,慢慢地补上亏空。他做门房时都没受过的委屈,那些时日通尝了个遍!却连家人都不敢告诉。辛辛苦苦做了几年。终于把绸缎铺子经营得有声有色,连侯爷过年时也把他的名字跟另两位管事一起拿出来夸了几句,他容易么?!当中辛酸处,不足为外人道。可眼看着他做成了气候,便有人要来抢,那起子小人!就算把铺子给他们,他们也只知道弄钱!他几年的心血,怎能就这样坏在小人手里?! 春瑛在一旁仔细观察父亲的脸色,知道有门了,便继续劝道:“侯府虽好,但家大业大的,人事也杂,爹虽然差事办得好,可惜背后没有kao山,若是那些人下了狠手要来抢爹的差事,咱们还不知会吃什么亏呢!倒是这位周少爷,性情平和,又承侯府大恩,若咱们家过去侍候他,爹不用说一定是总管了!他是个读书人,对经济实务、人情往来什么的,都不大擅长,到时候还要倚kao爹呢,加上咱们是侯爷所赠,他绝对会以礼相待的。他学问又好,过几年,考了科举,当了官,咱们也能跟着沾光。到时候爹再随他回侯府拜访,哪个管家敢给你脸色瞧?就算是王总管,也要客客气气称你一声‘路总管’了!” 路有贵神色间有一丝动摇,如果真有那一天,他也算是吐气扬眉了!但是很快他又冷静下来:“他家真能平反么?我记得他老子是得罪了先帝爷,才坏了事的。如今这位皇上不是总叫人要孝顺父母什么的?他真会免了周老爷的罪?” “这个嘛……”春瑛想了想,“我听说当年他家犯事,是被亲戚连累的,当时获罪的还有好几家呢,如今那些人都平反了,他家想必也不难。告诉我消息的人,若没有把握,也不会说这个话,如今只是等结果出来罢了。” 路有贵低头想了想,又问:“你说……侯爷会送他房屋田地……想必不会多吧?连东府那头的产业,侯爷也存了私心呢,更何况这周少爷只是他的世侄?我看顶多就是帮衬一把!” 春瑛笑道:“自然只是帮衬一把,人家周少爷是个有志气的,还想着要kao自己的本事重振家业呢,不会处处kao侯爷。侯爷送房屋田地,不过是想让周少爷有地方住,在中举之前不愁生活,但不可能让他就此大富大贵的。有句俗话怎么说来着?升米恩。斗米仇?”说罢,她忽然有些担心,父亲会不会因为周家钱少就心生嫌弃?忙又继续补充道:“其实主人家钱财多少,倒在其次,只要他饿不着我们,能让我们过得舒心,也就行了。爹自从管了那个铺子,咱们家也只是稍稍富裕一些,可没因此发了财。只要以后还能维持这样的生活,主人家钱少一点,产业少一点。也没什么要紧吧?横竖有爹在,也饿不着大家,最要紧的是以后再不用整日担心被人算计!” 路有贵捻着胡须笑了笑,也有几分得意,但理智还是让他说出了这番话:“听起来虽然不错,但谁也不知道事情是否真会如此。若那周家平反不了呢?若侯爷不送财物产业呢?若那周少爷一直没考上举人呢?” 春瑛张张嘴,小声道:“总要等到他家平反,侯爷才会送人呢,产业之类的,好象……三少爷也这么提过……而且周少爷学问真的很好,我听……三少爷说过的……而且他在刑律方面很擅长……” 路有贵摇摇头:“即便这些都能成事,万一他当了官,家里却一直受穷呢?这也是不成的!”他正色盯着女儿,“就算不会受人算计,爹也不希望你娘和你们姐弟俩受穷。留在侯府里,即便时不时受些气,吃穿却是不愁的。那些小人伎俩有什么好怕的?侯爷和太太都知道我能干,不会叫那些人得逞的!” “可是爹不会很委屈吗?”春瑛有些不甘心,“那些当主子的,心情想法随时都会变的,谁也不知道他明天会不会打我们板子!不然就是胡乱决定我们的人生!”深吸一口气,冷静了些,“爹,我不怕受穷,因为钱没了总能赚回来。可是我们的身份决定了,有很多事不由得我们做主。我知道你一向不喜欢我说赎身拖籍的话,我也不会再劝你。可是,选一位脾气温和善良的主人,难道不是更有保障吗?爹又不是贪财的人,何况家里的钱也不少了,我们不会吃亏的!”顿了顿,决定再加一把火:“而且小虎如今在学堂成绩平平,先生也不大中用。周少爷就很有学问,又有耐心,侯爷指派过去侍候他的小厮,才跟了他三年,就能自己看书了。可见他很会教人。咱们叫小虎跟他学几年,将来的学问一定不差!” 路有贵又动摇了,给儿子找个好先生,是他现在最大的愿望,但是他一旦换了主家,现在手上的铺子就不再是他管了,辛苦了这些年,好不容易生意越做越好,在京城中已小有名声,这时候放弃,他怎能甘心?而且这还不是主人家决定的,要他自己放弃,不是太傻了吗? 儿子的功课,也不一定要请那位周少爷来教,只有出得起学费,外头的好先生还是有的。 他想了又想,叹了口气,柔声对女儿道:“春儿呀,爹知道你是见爹在外头受气,才有了这个念头,但爹真的不要紧!如今铺子里生意还好,伙计们也都服管,侯爷太太都知道爹的才干,别人再眼红,也动不了爹。爹年纪大了,祖祖辈辈都在这府里当差,爹也不想走,何况这绸缎铺子是爹的心血,就这样抛下,着实舍不得。如今你姐姐嫁了个好人家,生儿育女,爹只望你也能嫁得如意,再让你弟弟得个好差事,平平安安娶妻生子,也就没别的期望了。咱还是不动窝了吧?” 春瑛睁大了眼,万没有想到自己费尽心思劝了这么久,父亲居然丝毫不为所动:“这是为什么呀?爹,铺子再好也不是咱们的,明知道人人都在眼红,咱还把着不放,不是给人借口害你么?!而且你就算去了周家,也不会吃亏呀?!虽说侯府体面,可如今府里没有正经进士出身的官儿,连侯爷也只是在兵部挂职,将来周少爷考中了进士,就算没侯府那么有钱,说起身份,那也是不差的!”咬咬唇,她有些委屈:“我可不是为了自己拖籍什么的,只是担心你会被人欺负,还有弟弟,过两年也该进府侍候了,当小厮的男孩儿就没几个是没挨过打的……周少爷至少不会欺负你们……” 路有贵放缓了神色,微笑着轻拍她的头:“好了好了,爹知道你是为了家里着想。不过这事儿……”他犹豫了一下,“这样好了,先等那位周少爷平反了再说,如何?到时候我再打听一下,看他的学问是不是真的很好,若是真的好,定能中举的,咱再考虑这事儿,你看如何?” 春瑛察觉到父亲分明是在敷衍,不由得泄了气。周家的情况未明,的确是冒险了一点,但只要平反成功,他家就有希望了!要是等到周念中了举再投kao过去,也太晚了吧? 然而,父亲的想法也不能忽略……他这几年在绸缎铺花了很多心思,叫他放弃,好象也挺不厚道的,就象是因为担心竞争太大,风险太大,便突然叫人放弃一份高薪高福利的好工作似的。男人嘛,事业心还是很重的,何况自家老爹活了这么大,也就是这份工作干得最有成就感。 可是周念那边诚意拳拳,又是她主动提出来的……他家那个放出去的家人也不知道怎样了,以他的性格,一定要有一位老实能干的管家帮衬着才行,自家老爹要是能过去,便是双赢,再说自己的赎身计划还要kao周念帮忙呢! 春瑛只觉得左右为难。她没法说服父亲,又不知道怎么回复周念,只觉得头痛非常。 (求粉红票……) 第一百九十四章 小心思(上) 没能从父亲那里得到满意的回答。春瑛心中惴惴的,一直不敢去告诉周念,心里还抱着一丝希望,也许过些时候父亲会改变想法?也许等周念家里平反的判决下来,父亲会稍微有些动心? 春瑛盯着眼前桌面上的杯子,头疼地闭上双眼。今天二少爷李敞要出门拜访从前的老师,请他指点几篇作文,至少要到晚饭前才回来。侯爷也带着几个清客出门访友去了。这是近日难得的好机会,她可以放心去见周念,可是父亲那边还没点头呢,她要怎么跟人说? 如果不去,又担心以后未必会有这么好的机会见周念,而且一直拖着不给答复,也有些不够厚道…… 春瑛正纠结间,十儿进来了:“在发什么呆?小姐叫你呢。”边说边拿过杯子喝了一口茶,咂巴咂吧嘴:“杏红那丫头,怎么就生就一副牛脾气?我说了半日,都快渴死了,她只是嘴上应着,实际上根本没听进去!我总算知道你先前为何总是生闷气了!”说罢一屁股坐下来,伸手拿壶倒茶。忽然发现杯子外壁颜色有些不妥,便碰了碰春瑛:“我是不是眼花了?我怎么觉着这豆青釉的杯子颜色有些泛青?” 春瑛心不在焉地道:“豆青釉嘛,不青怎么就豆青釉呢?”随即站起身:“小厨房里煮了红豆汤呢,已经放凉了,你去舀一碗喝吧。小姐叫我做什么来着?” “好像是菊儿收拾出几本书来,都是从前打外书房借来却忘了还回去的,要叫你去还呢。”顿了顿,十儿打量门外一眼,拉近春瑛小声道,“她们好象在把冬天的大衣裳装箱,冬儿方才说漏嘴,似乎是打算把东西运回霍家去。这几天表小姐每隔三五日就要回家一趟,我怎么觉得不对劲儿呢?难不成她……她是盘算着要……要那啥?” “那啥?”春瑛愣了愣,随即醒悟,“不会!她最看重家族名声,无论将来如何,肯定是正大光明地,绝不会丢霍家的脸。你小心一点,虽然没别人在,但保不住你说得顺口了,叫人哪天无意中听见,表小姐可饶不得你。” 十儿撇撇嘴,眼角扫见南棋进屋,不由得暗叫晦气:“怎么每回来找你,总会遇上不想见的人呢?!”说罢气冲冲地把杯中的茶水一口喝光,便跑了。春瑛心道这房间就是她跟南棋共有的,碰上人不是再正常不过了吗? 南棋黯然地望着堂妹的背影。回头对春瑛勉强笑笑:“叫你看笑话了,十妹年纪小,不明白我的好意,反把我当成了坏人。我虽然不怪她,却担心她这样下去,会叫外人看了王家的笑话。春儿,你跟她最是要好,帮我劝一劝如何?” 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春瑛犹豫了一下,有些为难地道:“南棋姐姐,不是我不愿意帮忙,而是……十儿生气的是你不顾她的意愿,径自找她爹娘决定她的婚事,而对方的年纪几乎能做她的爹了!况且你说的那番苦衷,十儿压根儿就没法感同身受,她家里既没因王家兴盛而得过好处,也没在二少爷那边侍候过,满府里姓王的,也不是个个都一条心的,况且人数这样多,任是谁当家。也不会把他们全数革了吧?她是心疼你,才觉得你嫁得不值,于是听了你的话,便更加生气了。” 南棋微微睁大了眼,眼圈一红,忙转过头去:“这丫头……”顿了顿,叹息一声,“她哪里知道这世上的人心险恶?不是每位主子都会心胸宽大的……”说罢便坐在床尾,拿过大红绸缎做成的嫁衣,轻轻抚摸着。 春瑛忍不住道:“人心再险恶,你也没必要委屈自己,明明有更好的选择不是吗?”如果南棋选择的是外面的普通富贵人家,一样可以过得很好,为什么她非要挑一个鳏夫? 南棋眯了眯眼,一眼扫过来:“什么叫委屈?我不委屈!”她两眼直盯着春瑛:“能出去当家作主,我还挑剔男人的长相年纪做什么?!有多少象咱们这样的丫头为了当上姨娘连命都不顾了?我这可是要去当正房奶奶!若留在府里,不是给主子收用,就是嫁给小厮,一辈子都侍候别人,连将来的儿女也免不了这个命!即便象你姐姐那样,运气好嫁给了外头的好人家,也要担心时日长了,会被夫家嫌弃是丫头出身!如今我选的周管事,跟我一样是家生子出身,身上又有官职,人和气,又家有恒产,哪一点委屈了我?!” 春瑛低下头,深悔自己多嘴。这古今时代的观念差异。可不是几句话就能抹平的,既然南棋认定了这样做对自己有好处,她又何必多管呢?说起来南棋也不过是为了让自己摆拖家生子的命运罢了,就象她一样,心心念念的,不正是拖籍吗?南棋又不象曼如,为了向上爬,就把别人踩在脚下。她不能认同南棋的想法,但也不该阻止。 于是春瑛小声说:“对不起,是我说错了。”南棋怔了怔,忽然发觉自己说得太大声了,要是外头有人听见,可不大好,忙重新坐下,有些不自在地道:“没什么,我只是……我只是……见十妹这个模样,心里难受罢了……” 春瑛笑了笑,推说小姐有事吩咐,便退了出来,在廊下发了一会儿呆,才叹息一声,往上房走去。 霍漪在看信,信上不过寥寥三两行。她却看了一遍又一遍,春瑛等得有些不耐烦了,见其他丫头都不在身边,便出声唤她:“小姐,你叫我有事?” 霍漪迅速将信折起,放到旁边用书盖了,再拿镇纸压上,才回头对春瑛笑了笑:“等了许久,我还当十儿没找着你呢,怎的进门也没听见脚步声?”说罢指了指桌角的一叠书:“就是这些,有一本竟是去年冬天借的。被冬儿丢进箱子里,就忘了,罪过罪过。你快替我还了去,再赔个不是,顺道帮我问一声儿,可有巴蜀一地风土人情等相关书籍,借几本回来?外书房想来也收藏有《大明志书》,你挑其中与川蜀之地相关的借回来吧。” 她好好的借巴蜀地区的地方志干什么?春瑛心下存疑,嘴上应了,想要多问一句,想起方才她看信的情形,忽然有些了悟,便小心地试探一句:“小姐,你最近常常回霍家,真有时间看这么多书么?” 霍漪手中一顿:“啊……自然是有的。” “小姐,最近天气越发热了,横竖小少爷最近来得也勤,你不如就少回府两次吧?好好在这府里歇一歇,免得中暑?” 霍漪呼吸一紧,笑得有些勉强:“家里正预备母亲的法事呢,虽是霍家的内务,总要有人做主的,弟弟还小,怎能拿主意?自然要我去看着。不碍事,我不会晒着,也吩咐家里人准备好药丸了。” 春瑛垂下眼帘,心里已经有了结论,咬牙想要再劝一劝:“最近老太太看着精神差了些,不知是不是年纪大了,便不耐热的缘故?听琥珀她们说,老太太这两日都没什么食欲呢,小姐不如去劝一劝?老太太一向疼你,说不定听你一说,胃口就好了呢?” 霍漪吃了一惊:“外祖母身上不好么?!怎的没人告诉我?!”仔细一想,早晚请安时,老人家看上去的确有些精神不振,不由得惭愧不已。 “兴许是老太太觉着不是大事。不想小姐担心吧?”春瑛低眉顺眼地道,“只是……小姐别怪我多嘴,老太太是最疼小姐的,小姐将来的大事,还要kao老太太做主呢,太太的法事固然重要,但年年都办,管家也知道章程了,不如多挤出些时间去陪陪老太太?” 霍漪慢慢地绞着帕子,缓缓点头:“我知道了,你去吧。”春瑛抱起书,屈膝一礼,便退了出去。 如果霍漪真的选择了那位顾公子,至少要得到老太太的首肯,有这位大boss发话,她们这些小丫头,应该就不会受罪了吧? 她匆匆抱着书走出院门,才想起这回是要去外书房,自然免不了见周念。她在小路上来来回回走了四遭,惹得别人都侧目相视,方才下定决心,低头往外院走去。 不知是走运还是不走运,外书房所在的院子整个都静悄悄的,除了院门口处有两个家丁守着,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便只有周念坐在屋里写东西。春瑛在院里徘徊了好一会儿,再不进屋,那两家丁就要过来问了,只好硬着头皮往房里走。 周念听到脚步声,抬眼一看,见是春瑛,便灿然一笑,放下笔。 春瑛有些拘谨地走过去笑笑,把书放下:“这是从前借的书……小姐说想要再借一些巴蜀地区风土人情的书……朝廷出的地方志也行……” 她说话结结巴巴的,周念接过书,看了她两眼,忽然笑问:“这是怎么了?看起来有些心虚?” 春瑛听了,心里更虚:“没……没有啊……”才说出口,就恨不得打自己的嘴,这不是欲盖弥彰吗? 周念又问:“上回说的事……” 春瑛心中一紧:“啊……那事儿……”她该怎么说才好?请他再等一等?那太过分了吧?!当初可是她提的请求…… 周念又笑了:“那回是我想得不够周到,你别见怪。” 春瑛怔了怔,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贸然提出这种事,叫你为难了吧?”周念笑道,“你爹如今已是位体面的管事,跟当年不同了,来我家当差,未免太过委屈。我家无恒产,却想着求才,不是太贪心了么?怎么着也要等到我家平了反,拿回祖产,才敢求侯爷借我一位管家帮忙打理。哪有八字还没一撇,便想着挖脚的?你可千万别叫侯爷知道了,他知道我要求他手下能干的管事,说不定要生气呢。” 春瑛张张嘴,忽然觉得鼻子有些酸。周念哪里是真觉得自己想得不够周到?分明是在给她找台阶下!他一定看出来了吧?知道她在左右摇摆,他会不会觉得她很讨厌? 她小声道:“你别见怪,我爹对你不了解,我会多劝他的……” 周念淡淡一笑,知道她听出来了,便摇摇头:“强扭的瓜不甜,你当日求我,只是为了让家人过得好些,如今你家境已经远胜从前,我再提那时的请求,便有些不合时宜了。原是我一时糊涂,才开了口,你也别放在心上,万不可因此跟家里人起了口角。” 春瑛扭着手,只觉得鼻子越来越酸:“到你家去,未必不比在侯府好。爹是一心求稳,才犹豫着不肯答应,但我会说服他的。他跟我的想法不一样……我也不能违了他的心意,所以,若主人家是你,我就放心了……” 周念沉默了一会儿,便正色点头:“好。令尊若愿意来,自然最好,不来也没关系。在这侯府里,安稳日子还是能得的。我只望能助你一臂之力,但凡有需要帮忙之处,你一定要跟我说。你知道,只要是你开口,我力所能及,必不会推拖。” 春瑛眼圈一红,大力点头,眼前迅速模糊了。周念忙掏出一块白手绢来,替她擦了擦,忽然想起她已经不是小女孩了,脸一红,忙缩回手,又觉得这样有些无礼,便犹豫着重新将帕子递过去,春瑛一接,他便飞快地缩回手来,转头望向屋角,耳根微微发红。 春瑛脸红得更厉害,她刚才碰到周念手指的一刹那,手上好像触了电般,吓了她一大跳,心脏跳得厉害。她这是怎么了?不会是……天哪! 两人正在各自脸红,静静等待着心情平复下来,门口却忽然传来人声:“你们这是怎么了?” 春瑛惊吓地回过身,发现是三少爷李攸,正有些好奇地望过来。 第一百九十五章 小心思(下) 在这一刹那,春瑛心念电转。迅速决定绝不能叫三少爷看出异状来,忙转身下拜:“见过三少爷。方才我叫梁上掉落的灰尘迷了眼,周少爷正问呢。” “灰尘?”李攸挑挑眉,抬头望向屋梁,那里有灰尘吗?“可是小厮们打扫时偷懒了?是谁领的差事?!” 春瑛一愣,继而有些冒汗,可别因为她随便找来的借口,就连累了小遥他们。 周念似乎已经恢复了正常,笑道:“算不上偷懒,梁上的灰本就不是天天打扫的,一年里能清扫个两回,就已经不错了,这里全都是纸张书本纸张,屋里有潮气可使不得。”说罢捧起春瑛还回来的书,举止自然得跟往常没两样,“你且等一等,待我把这些书放回去,春儿奉命要再借几本书回去,我得去找找。” 春瑛目含感激地行了个礼:“多谢周少爷。”眼看着周念转入了里间,她朝李攸笑笑,恭谨地侍立一旁。趁他眼错不见,迅速将周念的手帕塞进了袖子里。 李攸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听周念和春瑛所说,又不象是有什么古怪之处,狐疑地打量着春瑛,忽然冒出一句:“你方才的脸色怎的那么红?” “啊……今儿天热,可能是方才来时走得太急了。”春瑛抬起袖子轻轻擦了擦额上的汗,决定要把话题扯开,“三少爷是来找周少爷说话的?我去泡壶茶来。”说罢不等李攸开口,便迅速退下,来到院角处的茶水间里,磨蹭了一下,才拿茶盘端着一壶放凉的清茶与两只杯子回到书房,周念已经回来了,她便倒了两杯茶给他们喝。 李攸与周念似乎正在谈某件事,前者随手接了茶杯,便忍不住大力放在桌上,气愤地道:“二哥如今就是只没牙的狗!不成气候!大哥何至于怕他至此,竟然跟父亲说他要分家出去!我们早就说好了的,再等两年,他突然说要走,我怎么办?!” 周念无奈地安抚下他,接过茶,微笑着向春瑛点点头,两眼迅速朝门口处一扫:“春儿去门口守着,若有人来,就提醒我们一声。”春瑛心领神会。应声退到门边。 李攸撇撇嘴:“至于么?他今儿不在,况且这是我父亲的地方!” 周念用谴责的目光盯了他一眼,直盯到他不自在了,才道:“攸哥儿可是这几年过得太顺心了,便忘了从前的谨慎?这里虽是侯爷的地方,当差的人却未必个个是亲信。况且你方才说话的声音也太大了,说不定外头经过的人就能听了去,传开来又是一场风波,还是小心些吧。” 李攸无奈地点点头:“好吧,依你!不过我大哥的事,你得替我拿个主意。”说到这里,他面上便有几分委屈,“大哥前几年明明说过,等我娶了正妻,熟悉了府中事务后,他再分家出去的。没了他帮衬,我便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没法把家里的事务一一理清楚。可他昨儿却忽然跟父亲说,要提前分家,闹得我手忙脚乱,我一再相劝。他也不肯松口,真气死我了!” 周念也觉得有些疑惑:“我记得你们兄弟近年相处得越发好了,你对令兄也是真心敬重,按理说他不会无缘无故出尔反尔呀?可是有什么缘故?敞哥儿……让他受气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李攸皱起眉头,“我平日大多跟在父亲身边,大哥管着外头的事,我们不常见面,照理说二哥不是在这院里读书,便是到老太太跟前奉承,他俩能见几回?即便大哥真的受了气,他也受了十几年了,怎会忽然就受不了了呢?” 他二人在那里百思不得其解,春瑛却听得明白。大概是那天在家里她劝二叔的那番话,被他转到了大少爷耳朵里,想想自己若能促使大少爷下了决心,也算是做了件好事了。大少爷一天在这府里,他就得受太太安氏暗地里的打压,还有老太太对他们一家三口的冷待,以及家下人等的轻视,搬出去反而能一身轻松呢,也间接让二叔心想事成。 周念不知道春瑛在其中所起的作用,还在那里猜测:“会不会……是担心敞哥儿还不曾死心,会伤及他的家人?毕竟敬哥儿是长子,又有子嗣……”顿了顿,有些不自然地道:“若是敞哥今科中了进士,再要娶进一位高门贵女,无论哪件事,都会让他声势大涨。兴许敬哥儿只是未雨绸缪,不想再受弟弟的气呢?” 李攸眉头皱得更紧:“我就知道是他!”他抬眼看了看周念。有些惭愧地道:“这件婚事真的不是我们家想结的,是二哥先犯糊涂招惹上人家,梁家又厚着脸皮将太后搬出来逼我们答应而已。若不是碍着今上的旨意,我们早就解除婚约了!今上如今只怕也有些后悔,先前召了父亲前去晋见,不知说了什么。总之,那梁家女儿进门,若是安份还好,不然我们也不会轻饶了她!你且安心住着,她在内院,不敢对你怎么样,若是她陪嫁来的下人胆敢对你无礼,你只管告诉管家们,让他们把人撵出去!” 周念听了,心中暖洋洋的,笑道:“这样却是失礼了,从没听说有小叔子将嫂嫂的陪嫁赶走的。” “我才不管呢!既成了我李家人,就得守我李家的规矩!”李攸双眼一瞪,“她若以为自个儿娘家势大,能在我们家作威作福,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我可是正统嫡子,是这府里日后的主人!” 周念听了,又是好笑又是感激。连带地对仇人之女即将成为侯爷儿媳的几分怨言都烟消云散了。再说,距离婚礼还有几个月时间,说不定等到那梁家女在侯府站稳脚跟,他已经拖去罪人之子的身份,安然离开了呢。 春瑛时不时留意外头的情形,留下几分注意力在屋中,听了他们两人的交谈,才醒悟到那位即将进门的二少奶奶,严格来说是周念仇人的女儿,在周念仍是侯府名义上的仆从的情况下,被仇人压在头上。心里很难受吧?又是住在离得这么近的地方。 她心思微动,觉得那对新夫妇还是早点分家出去比较好!想了想,便决定稍稍暗示一下三少爷。 春瑛面上带了几分担忧,往门内走了两步,怯怯地问道:“三少爷……二少奶奶进府后,周少爷真的不会受欺负么?您又不是天天在府里的,要是他们趁您不在时乱来,可怎么办?” “他们敢?!”李攸一瞪眼,“你方才没听见我的话?他们才没这个胆子呢!这里是我李家的地方!容不得他们姓梁的撒野!”周念也笑道:“春儿,我真的不要紧。” 春瑛却仍旧一脸担心:“我只是有些怕。即便二少奶奶不叫陪嫁的人动手,也防不住她使唤咱们府里的人哪?她是二少奶奶不是么?她开了口,我们这些下人总不能不遵令行事。况且二少爷在府里本来就甚有体面,有很多人都乐意听他的……” 李攸皱眉不语,周念眉角一动,似乎想到了些什么,只是欲言又止。 春瑛又往前走了两步:“呀!这么说来,要是这位二少奶奶心里不痛快,随口叫了我去做事,我是听还是不听?虽说我是跟在表小姐身边的,但是……将来却也难说。得罪了二少奶奶,管家只当我犯上呢,就算是老太太、侯爷和太太也不会因我一个小丫头而责怪二少奶奶吧?” 她连连叹气:“这可怎么办好呢?我虽不一定会遇上这种事,可是府里还有其他姐妹们呢,比如玛瑙姐姐和石榴姐姐如今就在映月堂当差,我只担心那位二少奶奶进门后,有什么不如意,便仗着二少奶奶的身份逼底下人做些不太好的事,全然不顾老太太、侯爷和太太的命令,万一出了事,倒霉的不过是我们这些丫头婆子。若只是丢了差事或挨板子,倒还罢了,就怕事情传出去,别人只当我们侯府不成体统,胡作非为,连累得主人家名声受损,岂不是太糟糕了?”她故意说得含糊些,又暗示了某种可能。想来以三少爷和周念的聪明,应该可以领会吧? 李攸冷笑一声:“放心,老太太、侯爷和太太还不至于如此糊涂,谁是谁非还是分得清楚的!” 周念忽然问了一句:“若事情是在外头做的呢?” 李攸愣了愣:“什么?” “若那梁家女儿命侯府仆役在府外做了什么事,上头追究起来,都会归到侯府头上吧?”周念的脸色有些发黑,“因为大家都知道她是庆国侯府的儿媳,而未必会想到,她是梁太师已出嫁的女儿……” 李攸脸色也不好看起来。他怎么就忘了呢?皇帝迟早是要收拾梁老头的,谁也不能保证这梁玥不会暗中帮家里一把,叫皇帝知道了,必会怪罪侯府失察和管教不严!若情节严重,侯府说不定还会被卷进去…… 真真失策!当初怎么就让二哥犯这个糊涂?!梁家的女儿,是他能娶的么?! 春瑛眼看着他们都醒过神来了,便愁眉苦脸地道:“大少爷分家出去,能躲过一劫,可三少爷你怎么办?”顿了顿,便欢喜地一击掌:“若是二少爷也分家出去就好了!”才说完,她就仿佛觉得自己失言了,忙掩住口:“对不住,我不该多嘴的。”然后飞快地退回门边,装模作样地探头往外看了看:“外头似乎有人往这边来呢,不知是路过还是要进来的。” 周念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她脸上有些发热,忙撇开头。 李攸则是从她一句“无意”的话里得到了启发,咬牙发了狠:“既然大哥身为庶长子,都分家出去了,二哥若得了功名,又娶了妻子,自然不好再长留在府里,顶多一年……就叫他也分家出去!——不,一年太长,我会请父亲为二哥先寻个好缺外放的……只要不是住在一个府里,即便出了什么事,我们家顶多就是受点牵连,再多的错都由二哥顶了。”他心里还有一个念头,若梁玥不老实,叫她跟着二哥在外任上待几年,等梁家倒台了,便让她“病”死,再给二哥说一房出身略低却本份的妻子,省得他夫妻二人连累家里。而且,分家出去的庶子,自然不可能继承本家爵位,二哥那些痴心妄想,休想得逞! 拿定了主意,李攸心情轻松多了,连长兄分家的事也不再叫他觉得沮丧,相反地,他还觉得大哥说话时含糊不清,似乎早已想到了这一点,分明是为自己着想,情愿放弃侯府的好日子出去独立,心下有些感动呢。他心情很好地拿起桌上的书,对春瑛笑道:“你借这几本巴蜀方志做什么?表妹最近爱看这个?”见春瑛点头,便把几本书都拿起来,“既如此,便交给我吧,我会叫人送给表妹的。”说罢便要往外走。 春瑛愣了愣,旋即拦住他:“三少爷!那是我要拿回去的!” “我这就叫人送去。”李攸笑嘻嘻地道,“放心,不会耽误了你的事儿。我近来忙,陪霍表妹说话的时间少了,总得好好哄一哄,免得她恼了我。好春儿,你便让我拿去吧。” 春瑛的心情有些复杂,三少爷这是想要讨好表小姐吗?可是平时也看不出他对表小姐有很深感情,而表小姐心里的人也不是他。她纠结着要不要再暗示几句,让他有个心理准备? 第一百九十六章 归来者 春瑛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说出表小姐霍漪并不乐意嫁给三少爷的事。但是,这是在古代,一位大家闺秀若被人议论与某男子相恋,似乎并不体面,几乎可算是一件丑闻了。她现在告诉三少爷,也许能避免他伤心,可在别人看来,已经算是背主了吧? 可她实际上还是侯府的家生子呢,要是什么都不说,将来让人知道了,同样是背主呀?横竖表小姐想外嫁,不会带上她,将来她还得留在府里当差的,还是说出来吧?! 然而,万一她泄lou消息,导致表小姐计划落空,表小姐还会不会嫁进侯府?事实上霍李两家是至亲,老太太也许会一力主张外孙女嫁进来,到时候表小姐成了三少奶奶,一旦知道泄密的是自己,还有她的好日子过吗? 春瑛一时沉默下来。心中隐隐产生了一个念头:反正表小姐不会傻到跟人私奔的,总会把真相告诉老太太,她年纪也不小了,十六岁正是该说亲的时候,兴许用不了几个月,她就会主动说出口。几个月功夫,三少爷又有事要忙,加上他本性就不是那种痴情人,应该不会有太大坏影响吧? 就在春瑛迟疑的时候,李攸趁势溜了出门,还举起书本对周念扬了扬:“念哥儿,等父亲回来了,你立马叫人告诉我,我有急事要跟他商量!”说罢就要跑。春瑛急了,追上去小声道:“三少爷,你要送东西过去,可千万别嚷嚷得人人都知道了!” 李攸挑挑眉:“为什么?” 春瑛语塞,她总不能说,是为了他将来不至于太丢脸,吱唔两声,只好道:“小姐的性子你是知道的,她一向最讨厌别人议论她。你若悄悄遣人送了书过去,只捎上只字片语,小姐心里自然感激,可要是你嚷嚷出去了,惹得别人说她闲话,她定会恼你!” 李攸皱起眉头:“谁会说闲话?老太太还盼着我们多多相处呢。” 春瑛勉强笑笑:“就算是定了亲的男女。也不方便常见面的,府里人人都在传小姐是将来的三少奶奶,她女孩儿家怎会不害羞?” 李攸一想也是,便笑了:“好吧,我会悄悄的,只叫霍表妹知道我的好处便罢。”随即扬长而去。 春瑛暗暗松了口气,回过身,却看到周念站在门边,正冲她微微一笑。她脸一热,有些局促地低头束手:“怎……怎么了?” “没什么。”周念淡淡笑着,回到桌前,见春瑛跟着进了门,才低声问了句,“方才……你可是在提醒他?” 春瑛心中一惊,脚下一顿,咬咬牙,悄悄打量周念一眼,见他面上并无不愉之色,才有些不好意思地缩了缩头:“我是有些怕……二少爷与我还有一出公案呢,万一叫他知道我当年看见他杀人,还告诉了你们。谁知道会怎么对付我?再说……你心里也不愿意看到某些人在这府里作威作富吧?” 周念笑了:“我明白了。你放心吧,攸哥儿和我不会叫你吃亏的。” 春瑛也笑了:“你也放心吧,现在最重要的是给你家里平反,二少爷娶的妻子是什么来历,都不重要。”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心里都有些异样的感觉。周念忙走回房中,拿起一本薄薄的书册:“这是攸哥儿漏掉的一本,你先拿回去交差吧。” 春瑛低声应了一句“哎”,垂首接过,略一踌躇,便告辞离开了。 一路上,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要把持住,不要忘记她目前最重要的事,同时也是最大的愿望,是得到自由。 周念再过不久就要平反了,到时候她是要请他帮忙拖籍的,若她对他产生了不该有的感情,到时候痛苦的就是她了!他们是不同阶层的人,想要在一起,除非她愿意放弃自尊与自由,去屈就一个小妾的身份。可是那怎么可能呢?!杀了她也不要给人做妾! 也许她只是一时迷惑了,产生了错觉,她又没有爱某人爱得死去活来,说不定是一时冲动,很快就会消失了。 心里拿定了主意,春瑛一再告诫自己,要认清楚自己的身份,以及所处的时代,不要头脑发热随心所欲!她虽然生理年龄不满十六岁。但灵魂毕竟已经活了二十七八年,不是冲动的小女孩了,因此慢慢地,心情也就平静下来了,仍旧象平日一样,按部就班地做事、起居,只是偶尔想起那个温文尔雅的男子时,心头会涌起几分酸涩。 日子一天天过去,随着天气越来越热,老太太的精神越发差了,霍漪与范熙如天天去陪伴,又有荆氏费心侍候饮食,她的身体终于慢慢好转,只是清减了许多。看到长孙媳妇恭恭敬敬地侍立在旁,半个月来始终战战兢兢,一句怨言也无,老太太什么也没说,但脸上的表情却和蔼了几分,见荆氏带着李昆来请安,脸上也会偶尔lou个笑容了。 一日,青姨娘跟着霍漪前来看望老太太时,正巧安氏也在,她便当着众人的面。提到了南棋的婚事:“周管事已得了官职,虽然只是副提举,却也是吃朝廷俸禄的,更兼不日就要往福州赴任,因此赶着要把喜事办了。再者,南棋祖父病了许久,家里人担心他年纪大了,也想要借这桩喜事冲一冲。不过这件事还要请舅太太点头,不知您意下如何?” 当着老太太的面,安氏就算再不情愿,也只能点头了。毕竟自家陪房的儿子再争气。也比不得人家是个官身。老太太听说是王嬷嬷的孙女儿出嫁,也很欢喜,还特地赏了一副宝石头面和十匹上好的大红绸缎。南棋红着脸过来磕了头,悄悄看了安氏一眼,也给后者磕了三个头。安氏勉强笑着受了,也大方地赏了一对镯子。 春瑛随侍在霍漪身后,见状心中有数。那位王总管已经“病”了这么久,顺便给孙女儿的婚事做个幌子,等南棋嫁出去了,他也许就会“病愈”了吧?不知他有没有给自己安排好退路?二少爷眼看着就要赴考了,忙得很,一时半会儿大概顾不上他们,但以他的为人,会甘心放弃王家吗?等他空出手来,还不知会有多热闹呢! 春瑛又低头看了看近前的霍漪。近来她没再回霍家了,只把小少爷霍荣接过来住了两天,大多数时候都陪在老太太身旁。她这是认识到老太太的重要性了吗? 三少爷时不时派立夏送点小东西过来,有时是用花笺写就的几句问候,丝毫不见张扬,却隐隐带着亲近。送来的东西里有不少都是霍漪喜欢或正需要的,连花笺上的字体以及用的墨汁香气都符合她的偏好。春瑛忍不住怀疑小院的丫环中会不会有他的密探?三少爷如此体贴殷勤,表小姐会不会感动,进而改变心意?春瑛暗暗庆幸那天没把真相告诉三少爷,不然这时该有多尴尬? 霍漪表面上很平静,收到李攸的礼物和问候信,就默默地放进盒子里装好。然后赏了南棋一堆东西,便让她回家备嫁去了。 南棋在府中多年,又是王总管的嫡孙女,自有体面在。众小姐少奶奶以及有头有脸的大丫头或管家娘子们都各有馈赠,连打杂的小丫头和婆子媳妇们,也看在那是“王总管嫁孙女”的份上,各自凑份子买礼物送上。因有老太太和霍漪发话,全府上下,十个人里倒有九个表示婚礼当天要去喝喜酒。 周家特地送了帖子过来,霍漪只是叫青姨娘打点了礼物,代表主家出席便罢,自己却向老太太求得允许。回霍府去筹备母亲祭日当天的法事,春瑛等几个侯府出身的丫环都被她留下来看家,还特地准了半天假,让她们去贺南棋。 春瑛与十儿对望一眼,将忧虑压到心底。十儿低声道:“我要回家去……我爹娘是定要过去帮忙的……”春瑛点点头:“你去吧,我……我也回家去。”只是她并不想去喝喜酒。 礼物已经送了,恭喜的话也讲过了,听说那个蔡管事也要来,春瑛心里便添了不耐烦,决定留在家里偷懒。路有贵听女儿说过缘故,也赞同她的做法,交待几句,便急急拎着贺礼,带上妻子和小儿子,往王家在附近买的宅院去了。 春瑛留在家中,独自在小院里坐着乘凉,只觉得很久都没这么放松了。转头看看丢空的正屋和另一边厢房,想起母亲说,也许过不久就有另一户人家迁入,便暗暗感叹,这样悠闲又自在的日子过不了多久了。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敲门,春瑛疑惑地问:“是谁?” 外面那人应声道:“我是路过的,想请你帮帮忙。” 春瑛皱皱眉,家里没人,她可不会随便开门见陌生人:“对不住,现在有些不便,您另寻别家去吧。” 门外静了一静,又道:“这里可是侯府的人家?我是四房的李叙,刚从南边回京,特地带了妻儿给母亲请安,可是家中无人,别家的人又都出门了,还请姑娘帮帮忙。我家小儿身体不适,想讨些茶水。” 春瑛听说是四房的少爷,也不好再闭门不管了,只得从屋里拿了一壶温茶水,两只杯子,走到门边开门,看到门外站着一个瘦高的男青年,年约二十三四岁,穿着宝蓝色绸布直裰,黑绸帽儿,虽然咋一看有些简朴,细瞧上去,却有几分富贵气息。 那李叙笑道:“不知是哪位兄弟院里的姑娘?我是四房的李叙。” 春瑛心头闪过一丝古怪的感觉,笑道:“不敢当,回叙少爷,我是侍候霍家表小姐的丫头。茶水在这里,您看还合适不?需要请位大夫来看看么?” 李叙脸上飞快地闪过一丝疑惑,然后便指了指不远处树荫下的两辆马车:“能否请姑娘送过去?就在那里不远。” 春瑛迟疑了一下,反手关上门,走到前面那辆马车边,见车里有个丫环已经xian起帘子透气了,可以看到车中坐着一个端庄秀气的年轻妇人,正抱着个婴儿,面带忧色地哄着。春瑛心中疑心去了大半,殷勤地送上茶水,又替他们轻轻扇风,还建议他们到附近的医馆去。 李叙走上来笑道:“多谢姑娘了,茶水还有剩,能请你送到后头去么?那车里的人也要喝呢。” 春瑛不疑有他,照着做了,来到后面车前,才说了一句:“奴婢送茶水来了。”便看到帘子一xian,lou出一张有些眼熟的脸,顿时愣住了。 那人比记忆中黑瘦了许多,却十分精神,下巴四周有些胡子拉渣,但不同于过去两撇可笑的胡子,也不象是犯夫走卒,只是给人一种很有男子气概的感觉。他竖起食指“嘘”了一声,却马上就笑了,lou出两排雪白的牙齿:“小春妹子,我回来了。” 春瑛捂住嘴,只觉得自己有些头晕:“小飞哥……”他居然回来了! (第四卷完) 第一百九十七章 车中谈话 春瑛清楚地记得。前不久那位蔡管事才说过,胡飞在南边生了重病,因此无法与他们一起回京。她还以为,短时间内是见不到这位老朋友的。 然而,他就这样忽然出现在她的面前,让她不由得怀疑,自己是不是产生了幻觉?她傻傻地问:“你真的回来了?” 胡飞笑了,往后一坐,拍了拍对面的矮椅:“上来说话!” 春瑛有些迟疑:“可是叙少爷那边……”她转头去看前面的马车,李叙一家仍在哄孩子,仿佛完全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事,而守在车边的一个中年男人,估计不是车夫就是长随,偷偷往她这边看了一眼,便飞快地转过头去。 马车里隐隐传来一把女声,说孩子大概是饿着了,在外头多有不便,建议先抱孩子回家,好避了人给孩子喂奶。 接下来那辆马车上的人仿佛完全不知道后面还有同伴似的,吱吱呀呀地启动往前面去了,走到位于后街中部的四房的宅子门前。便停了下来,那长随跑去敲门。不一会儿,门里走出来个家丁,李叙xian开车帘喊了几句话,那家丁便慌慌张张地打开门迎他进去,接着叫过一个在附近玩耍的小男孩,让他上王家宅子给自家夫人和大少爷报信去了。 从头到尾,那李叙少爷都没看向后面的马车一眼,跟随的人也没有问一句。春瑛如果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是脑子进水了。说来四房虽然不如侯府显赫,却也有几个钱,家里有十几个下人,就算四夫人带着儿子媳妇一起出门去了,也不至于全家一个人都没有,叫庶子不得不带着妻小将马车停在路边,连进门喝口水都不行。她刚才怎么就轻易地相信了呢?! 她斜了胡飞一眼,撇撇嘴,却偷偷笑了,利落地一撑车板,跳了上去,然后飞快地往车厢内一钻,胡飞便随手将帘子放了下来。 车厢里光线暗了许多,但胡飞又将窗帘子xian起,只留下一层薄纱透气,周围便又亮堂起来。他改变了一下坐姿,略有些放松地伸展着腿脚,朝春瑛笑了笑:“没吓着你吧?那位是我的好友。我此番进京就是坐他的船来的。因我想要悄悄儿见你一面,便托他帮着遮掩。” 他不说她也猜到了。当年胡飞还是故意留小胡子装大人的青葱少年时,便跟那位叙少爷交好,似乎还常常在一处喝酒。那年元宵夜里,她出去看灯,在酒楼门前遇到一个轻薄男子,说不定正是这位叙少爷呢。只是他长了几岁,人又沉稳了,她根本就没认出来。 春瑛盯着胡飞,没好气地道:“用得着这样神神秘秘的吗?你又不是见不得人,为什么不光明正大地找我?不然找二叔也成呀?”不等胡飞回答,她又记起了对方的病情:“我听周管事和蔡管事说,你生病了,要不要紧?现在已经好了吗?!” 胡飞愣了愣,继而微笑道:“早就好了。你呢?这几年你过得如何?我瞧你气色还好,可怎么瘦了些?” 春瑛笑道:“怎么会呢?是我长高了,所以看起来显瘦,其实我还有些小胖呢!”接着又不放心地追问:“你的病真的好了吗?周管事说你是没注意才会导致病情加重的,你真的不要紧?” 胡飞心情很愉快,随口道:“其实不过是小伤风,我不想跟他们一块儿上路。便故意装成重病的模样哄人,实际上他们上船时我就已经好了。” 春瑛有些不解:“这是为什么?你很讨厌他们?”想想蔡管事,她有同感了:“也对,那位周管事还好,可蔡管事的脾气太古怪了,瞧着叫人心里不舒服!” “你见过他们?”胡飞皱皱眉头,“可是他们进京后来拜见过霍家小姐?我方才听到你跟叙哥儿说,你如今是霍家表小姐的丫头——你不是在侯府三少爷院里当差么?” “重新回府后我就被调到表小姐那边去了。”春瑛答道,“至于那两位管事,说来话长,我差一点就被小姐许配给那个蔡管事呢!想想就害怕!” 胡飞整个愣住了,脸色渐渐变得铁青:“这是怎么回事?!” 春瑛只当他是为自己气愤,便将事情的经过简单地说了一遍,然后道:“后来表小姐知道他在外头说了亲,却又瞒着府里,想骗个丫头回去做妾,便生气了,亲自下令,不许家生子丫环嫁他为妻!这件婚事便不了了之。想起来我都觉得庆幸,幸好他得罪了小姐,才让我和十儿逃过一劫!” 胡飞扯了扯嘴角,lou出一个冷笑:“就算他没得罪霍小姐,也蹦跶不了多久!亏得他犯了糊涂,不然……” “不然怎样?”春瑛狐疑地望着胡飞,觉得他此时的表情显得很是陌生。 胡飞似乎察觉到了春瑛的目光,忙收起嘲讽,微笑道:“你可知他和周管事为什么会被派回京来?你当这是好事?” “不是好事吗?”春瑛不解,“今儿是周管事娶南棋的日子,别人都说周管事已经得了官职了。好象是什么副提举?虽然官不大,但从家奴一跃而成官身,可算是三级跳了,这还不好呀?” “那是老周,他待人实诚,办事又周到,因此有好报。至于蔡胖子……”胡飞翘了翘嘴角,“近两年船队的收益差了许多,上头查到有霍家旧人中饱私囊,却不知道是老周还是蔡胖子,便将两人都召回京中,如今想必是查到蔡胖子身上不干净,便将他贬下来,老周能干,就派了官职,其实不过是办事的辅官。” 春瑛睁大了眼,有些幸灾乐祸:“还好还好,我最看不惯那个胖子说话阴阳怪气的,明明存了高攀好人家姑娘的心思,却还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当自己是潘安在世呢?!活该他倒霉!他是不是跟你有不和?我听他说话的语气,似乎不大喜欢你。” 胡飞笑了笑。扯开话题:“咱不提扫兴的人了,横竖他如今落魄,碍不了咱们的眼。跟我说说你这几年过得如何吧?那位霍小姐……不会太过刻薄你吧?她要把你许给蔡胖子,也着实太过分了!那蔡胖子不过是有点小聪明,又贪婪又粗俗,说是没娶妻,其实在南边已经纳了好几房妾室,上一次出海还在琉球纳了个倭女,他这样的人如何配得上你?霍小姐好没眼光!” 春瑛听了很是气愤:“什么?!我以为他只是渣,没想到是个极品!” “什么极品?” “不,没什么。”春瑛掩饰地轻咳一声。“因为这件事,我对表小姐算是灰了心了,不管平时多和气,小姐始终是高高在上的。我碍着身份,不敢对她抱怨,只好私底下跟你们这些好朋友吐吐苦水。” 胡飞听了,有些不满意地皱皱眉:“其实将随身丫头赐给管事为妻,似乎是他们霍家的习惯。我认得的几个船队管事,老婆通通是霍家丫环出身,而且都是太太小姐们身边服侍的,只有老周的亡妻是外头娶的,听说娶了足足一年后,才让她进府请安。这大概是他家的规矩。” 春瑛细想,发觉事情果然如此,锦绣、玲珑、檀香等人都是嫁的管事,不过她心里还是很不爽:“规矩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就是不喜欢她cha手我的婚姻大事!” “说得对!”胡飞笑了,“真奇怪,明明说了不提蔡胖子的,我怎么又谈起他来?回归正题,这几年你过得如何?” “还不是那样,我如今也慢慢地学乖了,知道了许多东西,可也越发觉得这样的日子没意思。”春瑛叹了口气,又笑着抓住胡飞的袖根,“给我说说你出洋的事吧?!在外头一定见过许多有趣的东西吧?” 胡飞有些僵硬地点点头,不自在地直起了身子,春瑛觉得奇怪,正要问他是怎么了,却忽然发现自己抓的袖跟衣料很眼熟,这不是当年她给他做的深褐细布直身么?衣服都洗得有些发白了,他腰间系的那根乌丝绦也是半旧的,整个人看上去精神虽好,可这一身打扮可不象是混得很好的样子。他如今黑黑瘦瘦的,似乎吃了不少苦头,要知道当年他们日晒雨淋地在城门口摆摊时,他也比如今白胖得多! 春瑛有些难过地道:“你在外头吃了很多苦吧?其实富贵什么的都是浮云,你不如回京里来吧?至少日子过得安稳些。” 胡飞怔了怔。淡淡一笑:“不要紧的,再苦的日子也熬过来了。京里……贵人太多,不如南边好做生意。” “你是担心胡家的人吗?”春瑛抓着那袖跟,凑得近了些,“不要担心,如今胡家已经大不如前了。你还记得你那个大哥曾经投kao过一个大官么?去年那官儿因罪下了大牢,胡家没了倚仗,又花了一大笔钱才把自己摘出来,因怕被人追究,正装孙子呢。如今连梁太师都要小心做人,你大哥就算知道你回了京城,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对你不利的。你要是担心他背地里下毒手,就跟我二叔他们打声招呼,借一借侯府的势?不然霍家也行。我记得霍家二老爷好像有个极有来头的老师。” 胡飞听了,脸上却丝毫没lou出意外之色:“我都听说了,你且安心,那些人如今奈何不了我,只是我在南边已站稳了脚跟,又置了点产业,总觉得那边更容易讨生活,便打算在那里安家了。” 春瑛心里不知是失落还是高兴:“真的?那真不错,你总算能过上好日子了。那你这副打扮是怎么回事?故意穿得简朴些,以表示不忘从前吗?” 胡飞笑道:“这是为了掩人耳目的。这次回京,我本该再过两月才起程,但我有事要做,因此瞒了人提前动身。连你家大少爷和霍家的人都不知道呢,你也别跟你家里提起。”顿了顿,目光放柔了几分:“本来想着等事情办完了再来看你,但又担心你过得不知如何,到底还是忍不住来见你了。” 春瑛觉得有些异样,晃晃头,只当是错觉了,便笑道:“我过得很好,你不用担心。”接着又疑惑,“你到底有什么事要做?真的不能让人知道吗?” 胡飞笑了笑:“其实也没什么。这几年跟着船队,往南洋转了两圈,也算是长了些见识。但霍家船队换了主儿,新来的人跟底下的闹不清楚,叫人心烦。好不容易事情解决了,又有几家新来的要打船队主意。那些人昏了头,不知道上头有位神仙盯着呢,只看他们怎么倒霉吧!我来见见神仙,看能不能在当中打打下手,说不定能捞些好处。” 春瑛听得糊里糊涂的,只问:“会有危险吗?太危险就算了吧?” “没事,我心里有数。” 春瑛见他一脸笃定,只好不再问了,只是仍然觉得奇怪:“你说不能叫我家里人和大少爷他们知道,是什么缘故?该不会是事情涉及到他们吧?你可不能乱来!我二叔现在跟着大少爷混呢!” 胡飞忙道:“怎么会呢?那我岂不是恩将仇报了么?放心,碍不着大少爷和霍家,该他们得的银子,一分也不会少。我提前回来,只不过是……”他犹豫了一下,“做点准备……胡家……”他没再说下去。 春瑛有几分明白了,这是胡飞的心结,她也不好多劝,只好提醒他:“记得要保持冷静,别为了报复,就伤害到自己。你的父母还盼着你好好过日子呢。” 胡飞微笑着点头,沉默片刻,深呼吸一口气,问:“小春妹子,等我把事办完了,你……你愿不愿意和我回南边去?” 春瑛一愣,他又马上道:“你其实……更喜欢府外的日子吧?”他诚恳地望着春瑛,眼神仿佛在盼着她立刻点头,可春瑛却沉默了。 第一百九十八章 自由就在咫尺之遥 春瑛心中有些不安。胡飞的话似乎怪怪的,是她的错觉吗?为什么她会感到他并不仅仅是单纯地叫她跟他回南边? 于是她迟疑地道:“这……我爹娘家人都在这里呢……”心中暗暗祈祷自己真的是错觉,她可不愿意跟这位“哥哥”闹不愉快。 胡飞怔了怔,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黯然,但随即笑了:“当然是跟你家里人一块儿走呀?你以为我会叫你丢下他们么?”他直起上身,脸上展开一个更灿烂的笑容:“当年咱们一块儿同甘共苦,那些日子我可一直没忘呢。如今我也算有些家业了,日子过得还算顺心,可你却还在侯府里当丫头,侍候别人,差一点儿就叫人许配给不三不四的混蛋!你叫我怎么能安心?自然是要把你弄出来,叫你也享享福,才不枉当年你帮了我这么多。” 春瑛放下心来,暗暗唾弃自己,实在是太自恋了,胡飞明明是个好人,象兄长一样关心自己,爱护自己,才不希望自己陷在侯府中受苦,自己居然会想岔,实在太对不起他了。要是他知道自己刚才的念头,一定会忍不住取笑吧?她微微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当年其实也没干什么,如果不是你,我可能会天天留在二叔家里发霉呢!多亏你让我合伙,才让我有机会赚点外快。那一年里,我既见识了世面,也学会了很多东西,现在我虽然吃穿都比那时要好,可论轻松快活,却远远不及那时,有时候回想起来,都觉得开心。我反而要多谢你。” 胡飞淡淡一笑,诚恳地道:“不管你怎么说,我这条命,就是你救下来的。那时我落魄到了几乎饿死的地步,差一点就犯下大错,若不是你和路叔,我只怕早就连骨头都不剩了,也是你和路叔帮忙,我才懂得振作,懂得如何去讨生活。我在那一年里经历过的,是我这一生的珍宝,我永远不会忘记。” 他顿了顿,让自己的心情稍稍平静些,才继续道,“这几年我在外头。也曾拿命去拼,为了出人头地,什么都不顾了,有几回,还以为自己会回不来……待危险过去,才知道后怕。后来我赚了些钱,便告诉自己,银子是永远赚不完的,也不一定要出海才能发财。若我真的葬送在海上,谁能给我爹娘供奉香火?谁去替他们讨还公道?!因此我便在江南寻了个地方,置了些产业,改用别的法子赚钱,不再出海冒险了。你别瞧我如今打扮得不起眼的模样,其实我过得并不差,可是我心里一直不安稳,总想要回京看看,那些人都怎么样了,再则……也是牵挂着你……和路叔,不知你们过得好不好。我既然已经得了富贵,便不能任由你们继续与人为奴,总要把你们都弄出来。安安心心地享福才好!” 他说得这样真挚,春瑛也有几分感动了,细细一想,如果真能就此赎身出去,自然是好事,可现实却未必允许:“我谢你这样为我们家着想,只是我们都是侯府的家生子,是几代的世仆,主人家放我们出来是恩典,外人要来买,却是不成的,而且无缘无故,也不会平白放人出府。我感激你的这份心意,可你若真想把我们弄出府去,却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胡飞心中一动:“这么说,其实你并不反对赎身出府了?也对,我记得你以前就提过,想过自由自在、不愁吃穿的平凡日子。” 春瑛笑了笑,低下头:“我不瞒你,我自然是想出去的,可是我爹不太情愿……他如今管着侯府名下的一处绸缎铺子,很是费了些心血,经营得还不错。若是自赎出去,一来这铺子就没了,二来也是忧心日后难以谋生,毕竟大树底下好乘凉,有了侯府的名头,不会被人欺负。我虽然劝了他几回,但他既拿定了主意。我也不好逼得太紧……” 胡飞想了想:“这有什么可烦恼的?要在外头开个铺子,也不是难事。再说,路大叔既能给侯府当掌柜,自然也能给别家当,云想阁的石掌柜不也是每年领一份俸金,替安家打理生意么?路大叔有这个本事,何愁无处谋生?再说……”他顿了顿,“你可记得当年你给过我一百两银子做本钱?三年下来,这一百两可不止翻了十倍……” 春瑛睁大了眼:“十倍?!不会吧?!我……我只是打算让你手头松些……” 胡飞笑了:“我自然知道,可那是你好不容易攒起来的,我怎么能白拿?既然说好了是入股的,我赚的银子自然有你一份。如何?有了这笔钱,你家再不用担心出府后的生计了吧?开铺子也好,买田地也罢,你家里人都不用愁了,你再不用担心了。” 一股由衷的喜悦从春瑛心底涌出,她忽然觉得压在心头的大石一下子被挪开了。有了这笔财富,以后的生活就有了保障,她接下来需要操心的,也就仅仅是说服父母赎身拖籍而已,而且,父亲原本最担心的一个问题,已经解决了。一百两的十倍就是一千两……不。哪怕只有五百,也足够她父亲开一家属于自己的铺子! 她忍不住激动地伸手抓住胡飞:“小飞哥!我不是在做梦吧?你刚才说的话是真的?你没有哄我?真的有那么多钱吗?” “当然是真的!”胡飞笑着反拍了拍她的手背,眉间放松了些,“别忘了,那时我身上通共就三四百两银子,你那一百两,就至少占了两成,我赚了钱,你那份又怎会少?这下如何?总算没有顾虑了吧?至于如何赎身,你不用操心,叙哥儿跟我交好。他是你们本家的少爷,向侯府总管请托一声,求主人家给个恩典,想必还是不难的。” 当然不难!也许没有他说的那么容易,但也不是办不到的。春瑛心里清楚,赎身意味着不能再做管事,对于那些眼红着想要拉自家父亲下马的人来说,正中下怀,有他们推波助澜,就算原本困难的事都会变得容易。 然而,当她冷静下来细细一想,又觉得有些不稳当:“真的能成吗?四房的人虽然时不时到我们老太太、太太跟前请安,但算不上很有体面,因为老太太的丫头在他家做妾受了不少委屈,老太太对他家不太满意呢,更何况叙少爷是庶出,又离家多年……”犹豫了一下,才道,“我觉得这事儿不能急,我想办法先说服我爹,只要他点了头,总能想到赎身的法子,不一定要通过四房。而且……而且另外有一个人……愿意帮我拖籍……” 想起周念,她心里便有些涩涩的,稍稍沉默了一下,才继续道:“三少爷有一个朋友,我曾经救过他一回,又帮了点小忙,他答应我,过些时候等他方便了,就向三少爷讨了我去,再放我自由。这是早就说好了的,只可惜我爹不太愿意一起跟去,嫌他家不如侯府显赫。不过如今情况不同了,等我拖了籍,我姐姐又已经嫁到了外头,我家只有爹一个人在侯府当差。要离开就容易多了!到时候再请你帮忙,找房子呀开店铺呀什么的,如何?” 胡飞面上淡淡地,只问:“那个人是谁?你认识多久了?可kao么?” “可kao的,我从十一岁就认识他了,他比你大几岁,姓周,是个温文尔雅的读书人。” 胡飞闷闷地继续问:“我从没听说侯府三少爷认得哪个姓周的读书人,他是什么来历?最要紧的是人品如何?他虽然答应了讨你过去,但……就怕你人过去了,却拖不了身。” 春瑛吃了一惊:“怎么会呢?他不是这样的人!”听胡飞的说法,还以为是个为非作歹的花花大少欲调戏良家妇女呢,这跟周念完全不搭!他怎么会想到那里去了呢? 胡飞说不清楚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只觉得胸口沉甸甸的,可当着春瑛的面,他又没法发泄出来,只得道:“也罢,你既觉得他可kao,就这么办吧,只是等拖了身,记得马上来找我,咱们再好好合计一下,怎么把你爹娘弟弟也弄出来。” 春瑛高兴地大力点头:“好!就这么说定了!”她忽然又记起一件事:“对了,小飞哥,方便的话,那银子暂时寄存在你那里吧?我还没跟我爹说过,当年给了你一百两呢,他一定会骂死我的,等我慢慢把事情告诉他,看在银子的份上,他应该就不会生气了。” 胡飞笑了笑:“好啊,不过你先别忙着跟他说,过两个月再提如何?我现在不能叫人知道我已经进了京。路大叔自然是信得过的,只是我担心路二叔知道了,就等于你们大少爷也知道了,然后霍家和其他几家侯府的亲戚也就都知道了……牵连太大!妹子先替我保密吧?” 春瑛想想觉得也没什么,便答应了,心里还在盘算着,过两个月,周念家的官司说不定都结束了,自己正好拖籍,老爹那边就更容易说服了。 这么一想,她心情就好了起来:“小飞哥,你如今住在哪里?我到时候要去哪儿找你呀?” “就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法华寺北面有个宝府巷,你还记得么?叙哥儿在那里赁了个院子,我就挨着他们住。你去了,只管说是找胡二爷就行。” 胡二爷?春瑛瞄了胡飞一眼,抿嘴一笑:“小飞哥如今也当爷了?” 胡飞也笑了,迟疑着,抬手叩了她脑门一下:“顽皮!我怎么不能当爷?!”心里却着实不是滋味…… 春瑛根本没察觉到异状,还觉得胡飞跟自己很亲近呢,两人又说了一番话,忽然听到外头传来马车声,xian起帘子一角往外看,原来是四房的人收到消息后终于回来了。眼看着他们走过自家宅子,春瑛觉得时间不早了,便问胡飞接下来打算做什么。胡飞没有回答,只是叫她先回家,然后当作没见过他,等他把手头的事办完了,就会大大方方地上门拜访。“到时候我还要送路大叔一份厚礼呢!说不定你爹娘会把那当成是聘礼,二话不说就把你许我做老婆了。”他带着几分调笑的意味说。 春瑛却撇撇嘴:“小飞哥,我发觉你出去几年,却学坏了,居然拿我开起玩笑来!” 胡飞笑笑没说什么,两人又再说了几句话,才互相告别。春瑛观察到车外没人经过,便悄悄儿溜下马车,跑回家里去了,过了不到不到半个时辰,便听到门外马车人声响起,透过门缝一看,原来是李叙带了妻儿出来,重新坐上马车,与友人的马车会合,缓缓离去。 春瑛回过身,吁了一口气,再想起胡飞的话,心里便乐滋滋的。 午后路有贵带着妻子儿子回来,一进门便嚷着要茶水。春瑛倒了一杯去,却看到自家老弟满脸通红,正笑得一脸傻样,吃了一惊:“这是怎么了?小虎喝酒了?!” 路妈妈骂道:“这小子趁我不见,偷拿了席上的酒来喝,真气死我了!幸好没丢人,不然我可没脸见王家那娘们!”说罢狠狠瞪了小虎一眼,才从袖筒里摸出两个红布包来,递给女儿道:“这是王家发的喜钱,我瞧过了,是一对银莲子,足有二钱重呢!真真排场!当年大少爷娶媳妇都没这么风光呢!我打算拿它扯半匹梭布回来,给你姐弟俩做身夏衣,你喜欢什么样儿的?” 春瑛一边打水给弟弟擦脸一边道:“什么样儿的都行,娘你就别忙活了,叫别人做吧,针线活做多了对你眼睛不好。”说罢就要带小虎去洗澡,却被父亲拦住:“叫你娘去,我有话跟你说。” 春瑛不解,将弟弟交给母亲带去了,便问父亲有什么话。 路有贵喝了一大口茶,道:“今儿在席上,听别人说起,王家孙女儿出嫁,陪了许多田地和几家铺面,十分丰厚!这亲事原本办得迟了,若是在新郎得官前办了,别人只会说王家孙女儿走运,可新郎得了官后再娶亲,就有人说王家高攀,若不是嫁妆丰厚,还不知会怎样呢。听说王总管置办这些陪嫁,是以孙女儿的名义办的,并不是王家的东西,将来不管如何,都不会被府里收走……” 春瑛心里明白,这是王家在留后路了。 路有贵又道:“我瞧他家这样,就想起你先前跟我说的,私下置产,叫你姐姐姐夫帮着看顾的事。细细想来,你的话果然有些道理。只是田产什么的,要照顾起来麻烦得很,我又不能lou面,你姐夫自家有产业,就够忙的了,因此我不打算买田地。” 春瑛忙道:“那么就买铺面出租?不然就入股到别家的铺子里,咱们坐收息钱?” 路有贵摇摇头:“入股有风险,而铺面又贵,我见你姐夫租房子与人住,似乎不用费什么心,我看……就在他家附近寻两个中等大小的院子,也不过一二百两,买下来拾缀了,租给往来客商或赶考的学子,叫你姐夫帮着收租,一年匀出几两给他家吃茶,如何?” 春瑛大喜:“这法子好!就这么定了!如果爹的动作快,还能赶上两个月后的恩科呢!那可不愁租不出去!” 路有贵点头:“那我明儿就跟你姐夫说去!” 春瑛心中喜悦,只觉得前途一片大好。父亲私下置了产,又有胡飞那边的银子,以后要再劝父亲拖籍,就容易多了,出府后的生活更是不用发愁。真真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她穿回来这么多年,头一次觉得,自由就在咫尺之遥。 (这算加更咩?求粉红票……) 第一百九十九章 高中 春瑛的好心情一直延续了很久。即便遇上杏红犯了老毛病,顶嘴将十儿气得半死,她也没觉得郁闷,甚至因为心情好,居然平添了几分耐性,对着牛皮灯笼般的杏红,也能慢慢说上半日道理,直把人磨得泄了气,乖乖听话。十儿见状,佩服地竖起了大拇指。 路老爹近两年历练出来了,办事很是能干利落,才跟女儿商量定了,不过四五天功夫,就在大女儿家附近的金帽儿胡同买下了两座小院,大一点儿的有八间房,小的也有五间,找人拾掇了,又置办了简单的桌椅床柜,便让女婿陆仁义放出风去,言道此处有吉屋出租。 此时正值各省考生入京高峰期,金帽儿胡同离崇文门近。方便出入内城,离东便门也不远,加上新粉刷的屋子看起来挺干净,因此不过十来天功夫,路有贵便陆陆续续把所有房间都租了出去,统一收了三个月的租金,几十两银子稳稳入袋,把买房子花出去的钱补了四分之一回来。 他仔细掂量了一遍,觉得女儿的话果然不错,虽然置产几乎掏光了他的家底,但时间一长,就都赚回来了,还能有不错的入息。将来若是有什么变故,至少还能留下两处房产,一处小的自住,大的租出去,即便一时找不到营生,也不愁没饭吃。况且这两处院子并不显眼,又是女婿出面,外人只以为是女儿女婿又置了房产,哪里会想到自己身上? 再掂了掂钱袋,路有贵决定把银子大部分存进银号,剩下二两给女婿做茶钱,虽是半个儿子,也不能叫人白白跑腿,总是自己人不是?说起来他又有几分庆幸,若不是女婿劝他。他说不定就把院子整个租给进京的富商或官员了,那样只能收一份银子,算起来还不如将房子分拆着租出去赚的多呢。这个女婿真不错!回头他得好好打听打听,看哪里有对腿脚有好处的药酒,再叫老婆给女儿女婿和外孙子各做一身新衣裳! 一个月后,春瑛从偶尔回府给老太太请安的姐姐秋玉处,知道了父亲钱途看好的消息,心里更是欢喜,回想到自己,也有意识地开始节约日常支出,将余钱都存起来,衣服首饰等值钱的赏赐也都仔细收起,好等出府时带回家去。 就在春瑛细细为将来的自由生活积攒资金时,侯府内又发生了几件不大不小的事。 首先是表小姐范熙如在靖王妃的引见下,认识了几位宗室女和千金小姐,还交上了朋友。她的性子很是讨贵女们的喜欢,其中有一位县主回家后说起,不到两天她母亲郡王妃便派了几个侍从来,接了范熙如去郡王府玩耍。那家郡王府正好有几个儿子,年纪在二十到十四岁不等,当中有三个都尚未娶妻。平日只跟京中各公侯世家府第的子弟来往,或是附庸风雅、吟诗作赋,或是走马章台、骑射玩乐,却极少掺和皇家之事。别人说起,都称他们是纨绔,所幸做事都还算有章法,从没闹出过乱子。 范熙如只是去那郡王府上做了两回客,没多久,侯府里便有风声说,范家表小姐也要飞上枝头了,象大小姐那样做王妃,传得有鼻子有眼的,宜君拿这话去打趣范熙如,后者只是脸红红地要捂她的嘴,却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老太太因此上了心,特地交待范熙如,要是再收到邀请,便把宜君、惜君两姐妹带上为伴,说是叫她们见见世面,但私底下跟侯爷、太太说起,却是想着跟几位王子交好的公侯子弟们,都是门当户对的,有几个算得上文武双全,他们的母亲又都跟郡王妃交好,若能叫孙女儿在夫人们面前loulou脸,一旦成就了好姻缘,也是孩子们的造化。 其次,便是侯府的正主儿之一——二少爷李敞——终于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捱到了科举开考。在顺安十五年的夏天顺利地踏入了贡院大门。据他本人以及几位教导过他的先生们说,他今科是很有希望高中的。侯府上下为此是既欢欣又忧心,他在贡院里考了三日,老太太、侯爷和太太,以及大少爷两口子和三少爷就在府里担忧了三日。 最后,就是“久病不愈”的王总管,在二少爷进贡院的当天,正式向侯爷提出请求,要退位养老。 他一副气喘吁吁、脸色苍白的模样,走几步路就颤悠悠地晃荡着小腿,侯爷见了也不忍,想起他虽然做过不少叫人生气的事,但总算是几十年的老仆了,而且这几年安份了不少,到底还有老母亲的面子在,他既识趣,又何必跟他一般见识?便答应了他的请求,还另外赏了五十两银子。 与此同时,王嬷嬷在老太太面前也提起了这件事,简直就是声泪俱下了,说老爷子辛苦了一辈子,本想一直侍奉主子到老的,但无奈身体实在是不争气。只好厚着脸皮告退,为了不叫侯府费钱养活他一个无用之人,情愿拿积蓄赎身,只求临死前,儿子媳妇都能在身边陪伴。老太太唏嘘不已,不但点头答应了她的请求,还连身价钱都赏了,特地恩准王嬷嬷与儿子媳妇一并回家服侍老父。 安氏在一旁看得眼睛都快冒火了。她好不容易收拢了府中大权,正打算等老太太不中用了,就一举解决王家这帮刁奴呢,居然叫他们拖了身!若不是芍药好几次悄悄儿拉她的袖子。她几乎就要当场捏碎手中的茶杯,勉强将这口气吞了下去,却又看到王家的奉了婆母的命令来给自己磕头谢恩,当即一口气上不来,咳了好一阵才罢。老太太看着不象样子,便皱着眉道:“若是生了病,就去请个大夫来瞧,别只顾着过来陪我,孩子们年纪小,身子弱,若是过了病气可怎么好?” 在场的小姐们一脸尴尬,只装作什么都没听见,垂首盯着自个儿的裙子。安氏涨红了脸,吱唔着拿话混过去了,坐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找了个借口告退。范熙如见众人沉默,只得先开口说起笑话来,让气氛重新变得欢快。 安氏之后的心情显然一直大受影响。王家手脚很快,没等天黑便送了文书过来,请安氏用印,好在第二日一早送到衙门去。安氏尽管气得牙痒痒,但有老太太发话,侯爷又在跟前,她不好发作,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递给侯爷用过印,便飞快地将文书丢给了芍药。 王家动作非常快,才递了文书去衙门,家里便开始搬东西了。他们要把自家的财物、行李都搬到私宅去。虽然赎身只是针对自家的成员,那些挂着侯府名号的产业是拿不回来了,但侯府的主人没少赏赐东西,他们并没有吃大亏。 春瑛听十儿说起王总管家搬行李时,光是金银首饰就有一二十箱,暗暗咋舌之余,也安慰了十儿几句。但十儿还是收不住嘴边的冷笑:“二姐姐还有脸说,她是为了咱们王家一族的人才嫁的这般委屈!如今他家倒是拖身了,却把我们丢在府里,叫我们替他家受气呢!” 春瑛忙道:“你早就知道她有自己的小心思。有什么好生气的?太太再恨他们,也不会把所有留下来的王家人赶尽杀绝吧?老太太、侯爷身边就有几个本身姓王或是夫家姓王的,大少爷那里有小伍哥,你从前是三少爷身边的,如今是表小姐的人,在东府或是公中当差的就数不清了。太太不会为了几个王家人,就闹得全家不安的。” 十儿撇撇嘴:“我只知道,二少爷一定要发火!叔爷爷这回可是把我们都害惨了!” 春瑛心道也是,她很怀疑,王家趁科考期间求自赎,其实是为了避免二少爷耍手段阻拦吧? 三日科考结束后,二少爷李敞从贡院回来,已是累得去了半条命,浑浑噩噩地洗了澡、吃了饭,便躺倒**睡了个昏天暗地,等他清醒过来,有空叫潘老六进来禀报近日家中发生的大小事务时,已是第四天的午后。他一听说王家嫡系出府去了,也顾不上给祖母请安,立刻便冲到王总管往日住的宅子里,哪里还能见到人影?不过是剩些破烂家俱而已,气得当即便大发雷霆,将那些家俱都打了个稀巴烂。 随后有几个姓王的小厮都先后挨了二少爷的鞭子,还好贡院开榜的日子到了,二少爷才将他们丢开,径自去看成绩。几个小厮们彼此搀扶着回家,眼中都带着深深的怨恨。 李敞果然考中了,半个月后参加了殿试,中了三甲第一百一十三名,成绩平平,却也是同进士出身,侯府多年未有过这样的荣耀,侯爷为此很是高兴,大大夸了次子一通。李敞嘴上谦虚之余,斜了两个兄弟一眼,心中得意不已。李敬不动声色,李攸则是心中冷笑,叹这位二哥糊涂了,考个三甲,不是闲赋便是外放,他以为自己还有机会在侯府作威作福么? 且不说侯府上下为二少爷高中而欢欣不已,在霍漪所住的小院内,也同样洋溢着欢快的气氛。 春瑛与十儿站在门外,有些惊愕地看着屋中的青姨娘和菊儿围着霍漪又哭又笑的,霍漪却是含泪跪倒在父母的牌位前,默默祝祷。 青姨娘走上前去,哽咽着对她道:“好小姐,我再不拦你了。只盼着你早日把事儿订下来,若是你开不了口,不如让我去说?” 霍漪只是拉着她的手流泪,却不说话。 十儿拉了春瑛一把,两人进门去,趁菊儿不备,前者将春瑛往桌边一推,春瑛正好看到桌上有一封信,上头只写了四个字:“二甲传胪”,心中惊疑不定。 是谁得了二甲传胪? 第二百章 中途跑出来个程咬金 菊儿正欢喜不已。冷不防瞥见春瑛与十儿站在桌边,前者已是看到了信的内容,不由得有些惊慌失措:“你们……你们几时进来的?” 十儿笑着答道:“方才听到姐姐在这里笑得欢,便一时好奇过来瞧瞧,到底是什么好事?姐姐说来听听,也叫我们高兴一回?”手下暗暗掐了春瑛一把。 春瑛微微呲了呲牙,也笑着问:“这二甲传胪是什么意思?难道是今科的二甲第一?那可真了不起,可是老爷、太太生前的熟人?” 菊儿咬着唇不说话,青姨娘抹去眼泪,走过来道:“是从前老爷交好的一个官儿,他的长公子中了二甲传胪。原是从小儿就认得的,因此先前一听说他今科要进京赶考,二老爷便早早叫人去打听了,如今他高中,咱们也替他高兴。这原不是什么大事,先前针线房不是送了几匹料子过来,说是要给小姐裁新衣裳的?你们可看过了?料子花色质地如何?” 春瑛与十儿对望一眼,非常配合地回答道:“已经看过了,料子倒还好,就是花色太艳了些。我琢磨着小姐未必会喜欢,就让他们重新挑选了再送新料子来。针线房那边还没松口呢。”十儿补充道:“他们说是老太太和太太交待的,小姐平日打扮略嫌素净了,先前在守孝,穿得素些是守礼,如今出了孝,年轻女孩儿家正该穿些鲜艳的服饰才好。可小姐一向不喜欢衣服料子上太多花儿,咱们正跟那些人扯皮呢。” 青姨娘点点头:“客气些吧,原是在这府里寄住的,虽是亲戚,也不好太过违了主人家的意。若针线房再送料子来,你们只管收下便是,跟她们说,衣裳咱们自己做了,不必劳动他们。你们自己斟酌着,若嫌料子不好,只管支了银子叫咱们家的人到外头买。” 春瑛应了,给十儿使了个眼色,便顺势退了出来。两人也不多话,急步便往房间的方向走。自打南棋出嫁,十儿便搬过来与春瑛同住,说起悄悄话也方便。 转了角正要进门,春瑛眼角扫到一个翠绿色的身影,正站在对面廊下,紧kao在廊柱后头往上房方向看,她仔细一瞧,发现那是东儿,眼神幽幽的。似乎带了一丝不甘。她心下疑惑,以为自己是看错了,正要看得清楚些,东儿忽然有所察觉,双眼瞥过来,瞪了她一眼,便转身回自己房间去了。 春瑛皱了皱眉,听见十儿在催自己,便进屋关上了门。 十儿拉她坐下,飞快地道:“我瞧这送信来的人八成就是那位顾公子了,看上去,似乎是个挺有才的?这二甲传胪是什么意思?听起来比二少爷强得多?!” 春瑛笑道:“考中的人分三甲,一甲就是状元、榜眼和探花,二甲传胪是二甲第一,其实就是第四名,二少爷是三甲一百多名呢,这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儿。我记得从前姑太太提过,这位顾公子年纪只比表小姐大一些,家里也是书香门第,称得上是家学渊缘,他这样年纪。就能高中二甲第一,称得上是很优秀的青年俊彦了。” 十儿面上一喜:“这么说,他不是个穷光蛋了?来向表小姐提亲,也够份量了吧?” 春瑛想了想:“够是够的,我记得他父亲好像是在外省做官的,至少是个知府啥的,顾公子既是官宦人家出身,自己又有功名,配表小姐是足够了。而且姑老爷生前似乎还跟顾家老爷约好了要结亲。”不过没有正式订约,也不知道管不管用。 十儿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全身往后面的**一倒:“这样我就放心了。那样的官宦人家,不管有钱没钱,论门第不比咱们侯府差多少,这顾公子本人又比三少爷强些,只盼着老太太快些点头把表小姐许给他,我也不用日日提心吊胆,生怕表小姐跟老太太、太太闹翻了,连累了咱们。” 春瑛点点头:“我先前还在疑惑,表小姐怎么一直不吭声?都出了孝了,又是在这府里长住的,她就不怕再拖下去,老太太会给她和三少爷办喜事?原来她是在等顾公子科考的结果。也对,如果不是今年开了恩科,至少还要再等两年,顾少爷才能中进士呢,到时候说不定就晚了。” 十儿用手撑起上半身,朝她眨了眨眼:“春儿,我发觉你知道的比我多呀?这顾公子的事儿……你是打哪儿听来的?” 春瑛一怔,随即干笑几声:“这个么……以前听人说的……隔得太久。我都快忘了……” 十儿朝她做了个鬼脸:“你这小蹄子,不声不响瞒了我多少事!”但她也不多问,跳下床来,重新打开房门,“青姨娘叫咱们去领料子呢,快点儿吧!”又回过头来挤挤眼睛,小声道:“料子颜色鲜艳些也好,索性再领几匹大红的吧?再把各色丝线也多领些回来?咱们也该搜罗些喜庆的绣花样子了。”春瑛偷笑,一把将她推出门。 科考结束后,京城里xian起了一股婚礼的热潮,大部分新郎都是榜上有名的学子,他们有些是考前匆忙定下婚约,还没来得及拜堂的,有些是考中后被富贵人家看中,招了做女婿的,也有些是自认身份提升,嫌弃了家乡没见过世面的未婚妻,送了一封退婚书,便在京中求了千金小姐的。有人看不惯,有人心生妒意,也有人不忿地跑去告状。一时间,整个京城都热闹起来。 在这股热闹中,二少爷李敞的婚事也摆上了台面。虽然梁太师对这个未来女婿的名次不太满意。但总算是有了做官的资格,只要想办法叫他父亲李章谋个肥缺,再由自己安排一两个信得过的幕僚,外放出去几年,也能成为不大不小的助力。就算帮不上大忙,咯应咯应李章也是好的。这么想着,梁太师很快就叫儿子上门去催婚了。 李敞虽然也高兴能早日娶个美人回家,但这样被人逼着,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的。侯爷倒是没说什么,到大女婿靖王府上转了一圈,回来便宣布准备办喜事。 因为李敞是庶子。侯爷并没打算大肆操办,只看在他刚刚高中的份上,命令家人摆上二十桌酒席。梁家来人磨了半日,好不容易增加到三十桌,但请的宾客的份量,却打了几分折扣,原本说好要请的一众亲王郡王、公侯贵族和六部高官,只剩下靖王夫妇与几家近亲,再添上京中与侯府交好却有封爵而无实权的人家,而梁家的一应亲朋好友,则由梁家自行招待,横竖他家嫁女儿也是要请客的。 梁家人为了结成这门亲,忍着气回去了。花姨娘好不容易kao着儿子得了风光,正打算显摆显摆呢,就被浇了盆冷水,到侯爷面前哭了半日,却被他叫人撵出去了,羞得没脸见人,终日躲在屋里不肯出来。安氏听说后,心下大悦,特地带了亲信丫头过去慰问了一番。 春瑛在小院里仍旧平静地做着针线,偶尔下厨做做点心,或是**一下几个小丫头,闲时跟十儿聊聊天,只当府里发生的事是与自己无关的八卦,倒也轻松。只是在独处时担忧一下久无消息的胡飞,再想起周念,发一回怔,日子便平平淡淡地过去了。但不久后,她家里就捎了信来,说路二叔成亲的日子终于定了,就在十天后。 早在二少爷李敞参加殿试前,侯爷就发觉长子的处境有些不妙,他一向疼爱这个孩子,舍不得让李敬受苦,便想办法托了人,给李敬在旗手卫捐了个百户。庆国侯府祖上原是武将。只是几代传承下来,已经不再掌军权,但在军中还有些香火情,因此侯爷的行动还算顺利。大少爷李敬平空得了个官职,反倒加快了分家的步伐,亲信的家人大半派到新宅去了,其中就包括大少奶奶身边的青柠。 春瑛一直没见到青柠,又少跟二叔联系,因此直到这时候才得知婚礼的消息,也有些忙乱,幸好贺礼是一早就备下了的,到了婚礼当天,她特地向霍漪求了假,便出府去参加叔叔的喜宴。 路二叔的婚礼自然比不得二少爷的,也比不得王“前”总管嫁孙女儿的风光。不过是借路家的院子摆了四桌酒,招待亲戚与平日交好的侯府家人,又在屋里摆了两桌,专门请女客。路有贵跟府中管事打了招呼,借西厢房几日,收拾干净了招待新娘子,再请几位女客陪席,等酒席结束了便让小两口回自家小院去。 外头席面上极是热闹,路二叔被劝了一杯又一杯,却还高兴地喝个不停。屋里的气氛也很热烈,劝酒声络绎不绝,连春瑛也被灌了两盅,秋玉嗔着替妹妹挡了,反叫女客们打趣,指着外头席上的陆仁义说笑,羞得她拿起酒壶就要灌人,席上闹成一片。 平安夫妻今日也到了,嫁作人妇的梅香出落得越发标致,整个人容光焕发,穿戴貌似低调不显眼,春瑛却眼尖地认出那都是新上市的好料子,做工极好,首饰也是时新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少奶奶,心中知道她过得很好,也替她高兴。 梅香眼珠子一转,瞧了过来,微微一笑,便招手示意她坐过来,问起她如今的差事如何,表小姐脾性好坏,不过是闲谈几句,没多久,便说喝醉了,要借春瑛的房间歇一会儿。 春瑛也不疑有他,忙将她迎进房间,拧了块湿手帕给她擦脸。梅香随手接过,便将她拉到跟前,正色问她:“春儿,我问你,你在表小姐处当差,可有发现……她有什么不妥?” 春瑛有些诧异:“不妥?这是什么意思?” 梅香略一踌躇,才谨慎地道:“也没什么,就是有人在太太跟前提起,说是……表小姐在跟府外的人私下通信,怕是于她和三少爷的婚事有些阻碍。太太担心会闹出丑事,就叫人悄悄儿去二门上打听。若是没事,自然最好,万一真有不妥,你跟十儿都得警醒着些!” 春瑛吃了一惊,忙问:“姐姐可知道是什么人在太太面前嚼舌头?”梅香闭口不语,春瑛眼珠子一转,放缓了语气道:“这是怎么说的?是谁在背后中伤呢?表小姐平日跟府外通信是有的,霍家小少爷隔几天就有一封信来,他家二太太那边也常常派人来问候,再者,霍家的管家有事要上报,不好当面回禀,都是写成信件捎进来的。这些事老太太和侯爷也清楚,太太好好的怎会认为是丑事?” 梅香闻言略松了口气:“要是这样,就再好不过了。本来表小姐的事,好坏都不与我相干,我只是担心你和十儿两人会受连累。差不多的人家,小姐们犯了大错,顶多就是挨几句骂,关在家里不许见人罢了,底下侍候的丫头却是没有好下场的。”顿了顿,又压低了声音:“不管怎么着,你回去说一声,万事小心些,如今二门上都是太太的眼线,不比先前王总管还在时便利。我们夫妻也是不愿出什么事儿的,外院多一半是平安在管呢,里头又牵涉到三少爷,闹出来,大家都没脸。偏偏太太却是最方正不过的人,从来容不得不合规矩的事。你们自己多留心吧。” 春瑛哪会不明白?忙郑重谢过梅香,心下一盘算,翻出一对霍漪从前赏的上好碧玉镯子,说是“特地挑了送给姐姐作生日礼物”的,梅香笑着叩了她脑门一指头,将镯子拢进袖里,又重新回到外头席上吃酒。 春瑛暗地里咬牙,本来只要等到顾公子上门提亲,表小姐的婚事一定,就什么风浪都xian不起来了,在这个节骨眼上,哪里跑出来个程咬金?! 第二百零一章 所谓忠婢(一) 春瑛心里着急,也顾不上在家里过夜了。喜宴一结束,跟父母和新人打了声招呼,便急急回了府。 这时天色已经黑了,霍漪穿着一身稍嫌正式的常服,歪在美人榻上看书。帷幕后隐隐传来水声,银环和小莲花满头大汗地提着水桶出入,在菊儿的指挥下将一桶桶冷热水运进里间,显然是要预备侍候霍漪入浴。青姨娘在房中敲经念佛,院中其他丫头婆子除了两个候在房门外等候差遣外,大多数人都回了房间。 春瑛在上房门外站了一站,便喊菊儿的名字,菊儿匆匆走出来,不等她开口便道:“你回来了?先去歇着吧,小姐那里我会替你说。里头正有事呢,用不着你。”说罢也不等春瑛应声便又回房里去了。 春瑛心下一阵恼怒,跺跺脚回了房,关上门窗推了**的十儿一把:“快起来,我有事跟你商量!”十儿迷迷糊糊地醒转过来:“怎么了?你怎的把门窗都关了?这天儿都快热死人了!” 春瑛丢给她一把团扇,便挨过去小声将梅香的话都说了出来,十儿猛地坐起身:“你说什么?!”正正撞着春瑛的脑门,痛得她眼泪都快出来了。 十儿忙道了歉。便拉着她将事情细细问了一遍,脸都白了:“我的乖乖,是哪个杀千刀的去告了这个状?!闹出来,咱们这些服侍的人,都是个死!” 春瑛一边揉着脑门一边道:“我虽然没听说哪家高门大户出过这样的事,但想来也知道后果会很严重。不是有人说,按照礼教,男女不得私相授受吗?咱们当丫头的没这个说法,也知道要避着外头的男子,可千金小姐们被人发现做了这种事,名节是要受损的吧?梅香姐姐叫我们警醒些,别受了连累,是不是在说,即使咱们不知情,也会受重罚?!” “自然是要受罚的!”十儿急道,“事情闹出去,不但表小姐,连二小姐三小姐,还有客居的范家小姐,名声都要受损,咱们侯府可就丢大脸了!老太太、太太不能对表小姐下狠手,就只能拿咱们出气了,若是心狠些,直接将咱们杀了也不是不可能!这可怎么办呢?!真真冤枉!表小姐瞒着咱们做了这种事,如今却叫咱们背黑锅!” 春瑛按住她的肩膀:“冷静些!梅香姐姐既来提醒咱们,就意味着事情还有转机!咱们快去跟表小姐说清楚,叫她快想办法把事情掩饰过去!” “你没发疯吧?!”十儿瞪大了眼。“表小姐一直瞒着咱们,可见是不想让别人知道,你跟她说这话,不就等于承认咱们知情么?这会儿她知道轻重,想办法过了这个坎儿,日后无事了再找咱们算账,咱们该怎么办?!没有一个千金小姐愿意叫人拿住这等把柄的!” “如今性命要紧,我也顾不得了!”春瑛咬咬牙,“如果不告诉她,咱们哪有本事把事情遮掩过去?太太素来讨厌表小姐,早就恨不得拿她的短处呢!事情闹开了,吃亏的是我们!先让表小姐过了这一关,日后她若想对我们动手,也要等时机,大不了咱们装病告假出府,一直在家躲到她出嫁,她一个客居的亲戚,难道还能追到咱们家里下手?!更何况,她未必有这样的胆子!” 在亲戚家里下手害人?这不象是霍漪会做出来的事,到时候她为了避免后续麻烦,只怕还会着急搬回自个儿家去呢! 十儿犹豫了半日。终究还是点了头:“我跟你一起去说!咱们相互离得远些,若有事,这院里多的是咱们府的人!” 春瑛有些感动地按了按她的手,便马上拿过梳子替她梳头,两人匆匆收拾了一下,便往上房去。 候在廊下的婆子已经走了,菊儿正在屋里说话,压低了声音,但还是能听到她在嘱咐银环翻找霍漪明天要穿的衣裳,小莲花向霍漪回禀,水已经备妥了,可以开始沐浴,后者便站起身,往里间走。 春瑛和十儿进了门,菊儿立刻便看到了,皱眉望过来:“小姐要沐浴,你们先回避吧,有事明儿再说!” 十儿撇撇嘴,春瑛不理她,直接开口道:“小莲花和银环出去。”银环有些迟疑,小莲花怯怯地望向菊儿,菊儿面上带着恼意,柳眉一竖:“你们这是做什么?!” 春瑛只是重复说了一遍“出去”。银环和小莲花自打进这个院子,就是在她手上**出来的,积威犹在,见状便立时放下手中的活,走出去了。十儿跟在后面飞快地关上门,守在门边,两眼直盯着屋中众人。 霍漪轻轻蹙着眉头。走到帷幕边,也不说话,只扫了菊儿一眼。菊儿便怒斥春瑛:“你这是什么意思?!当着小姐的面做这种事,分明是没把小姐放在眼里!” 春瑛淡淡地道:“我要说的话不能叫人听见,等我说完了,你再叫人进来不迟。”然后直接转向霍漪:“今儿我回家,有人告诉我,不知是谁,到太太面前告状,说小姐跟府外的人私下通信,只怕对三少爷的名声有些妨碍。太太担心小姐会做出丑事,所以叫人到二门上查问去了。” 霍漪脸色一白,右手紧紧抓住了帘子。菊儿颤声骂道:“这是哪个混蛋编的瞎话!你也敢到小姐面前说嘴?!你是小姐的丫头,怎么能任由别人诬蔑小姐?!我们可不敢再用你这样的丫头!” 才开口便被人定了个罪名,春瑛心中冷笑:“我倒是好意才来提醒一声儿。若是你心里没鬼,又有什么可怕的?瞧你的小脸白得象纸一样,装模作样也要装得象才行吧?!”十儿更是在门边冷言冷语:“你们做的那些事,真以为没人知道?小姐在这里住了几年,从来只有从霍府搬东西过来,可从没搬过大行李回去!这三个月里可就搬了十来箱了!我们比不得菊儿、东儿是在小姐身边服侍的,但也都在跟前候命呢!真当咱们是死人哪?!” 菊儿愤怒地盯着十儿,春瑛便朝霍漪走近两步:“小姐,你大概是几年来习惯了。所以一时没留心。你难道忘了,先前跟外头通信送东西都很方便,是因为南棋在这里?!如今南棋嫁出去了,王总管又退了位,二门上早就换了人,你还叫他们继续传信,也太粗心了吧?” 霍漪脸色白得几乎没了颜色,眉间反倒添了几分倔强:“是我疏忽了,既如此,便叫他们查!我倒要看看,他们要编排我什么罪名!我又不是他家的女儿。凭什么要受这样的委屈?!” 菊儿闻言红了眼,哭道:“小姐,你的名声要是有损,往后还怎么见人哪?!” 门外有人敲门,十儿飞快地出声问:“是谁?!” “是我,出什么事了?”门的那边传来青姨娘的声音,十儿回头看了春瑛一眼,春瑛一点头,她便开门让青姨娘进来,确定门外再没别人,才严严实实地合上门板。 青姨娘看着屋内的情形,有些严肃地问春瑛:“到底出了什么事?!”春瑛没说话,菊儿猛扑上来道:“姨娘!春瑛说有人到舅太太面前告状小姐跟顾少爷通信的事了……”忽然发现自己说漏了嘴,悔恨地住了嘴,紧紧咬住下唇。 青姨娘唬了一跳,望向春瑛,春瑛便把先前的话都说了一遍,青姨娘也手足无措了:“这可怎么办?小姐,这事儿不能叫她们揭穿,你名节要是坏了,顾家那样家风清正的人家,也是要脸面的!” 霍漪摇摇头:“舅母不会闹出来的,她再糊涂,也不会冒险坏了侯府女孩儿们的名声!” 春瑛心中添了几分火气,冷声道:“表小姐如今倒是淡定了,可曾想过我们这些做丫头的会有什么下场?!菊儿东儿是你们霍家的人,太太再生气也不会越权,可我们这些侯府出身的,还有命在么?!表小姐整日在父母面前念佛,月月都到庙里施舍,有这个善心,不如先想想身边的人命吧!” 霍漪仿佛吃了一惊:“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难道表小姐不知道,但凡大户人家的小姐,做出与外男相通的丑事,本人性命无忧,可身边侍候的人都逃不了一个死么?!别以为太太顾着侯府的名声,就不会把事情张扬出去。侯府的小姐,可有一个是她生的?她若是顾着侯府的名声,就不会叫人去查了!”春瑛迫近几步,咬牙再添几句,“表小姐在侯府住了几年,这里有你嫡亲的外祖母和舅舅,待你向来宠爱非常,你就为了一个外头的男人,竟连他们的名声都不顾了吗?!” 这话已经说得很重了,可十儿似乎觉得还不够,又走过来补充一句:“我往日只当表小姐是正经人,为了支撑家业,才要摆起架子来,想不到竟然看错了!不管表小姐怎么想,这私通信件就是私通信件,小姐们这样做,可是不规矩得很!” 霍漪脸色苍白,身体一晃,便要往后倒,青姨娘忙上前扶住她,生气地对春瑛和十儿斥道:“休得放肆!小姐往日待你们如何?我待你们如何?你们这样对小姐说话,还有没有天理?!真真是两只白眼狼!” 春瑛真不知道该哭还是笑:“姨娘,你待我是还行,可小姐待我们,说不上有多好吧?除了逢年过节的赏赐和平日的打赏,她可从来没在我们面前放下过架子!赏赐是人人都有的,我们既然尽了本份,便应得一份。况且我们今儿是来提醒小姐,不要被人算计了,原是好心,怎的反成了白眼狼?!你这样说话,还有没有天理?!” 十儿更是凉凉地在后面接口:“可不是么?有事商量,就把我们赶开,连句借口都不说,略在上房待久一些,东儿就盯着咱们,仿佛我们是贼似的!我长了这么大,从没这样憋屈过,可我又有什么法子?不过是个丫头,只好忍了。但姨娘若说小姐待咱们有多好,我可是不肯认的!” 她这几年没少受气,趁这机会,恨不得把气都发泄出来。春瑛见霍漪的脸色越来越差,面上泪光点点,菊儿的神色已经很是恼怒了,要是再吵下去,只怕会耽误正事,便喝止道:“好了!休话少说!表小姐,如今太太要叫二门上的人去查,最快明天就会有动作了。你还是快想办法应对吧!你难道就不想顺顺利利、清清白白地嫁给心上人?!” 霍漪一震,抬头望来:“你……你有什么法子?!”青姨娘慌道:“不如连夜找到那传信的人,叫他别说出来?!用银子必是管用的!” 春瑛哂道:“那简直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平日传信进来的情形也多,姨娘难道不会说,那信是别人给你的?!只是借了表小姐的名儿?!” 青姨娘恍然大悟:“是了!先前的信,外封皮上并无名号,原是家里的管事转过来的。别人若问起,直接推到他们身上就是了!”说罢又抱怨春瑛:“原不是什么大事,偏你说得这样怕人!” 春瑛没好气地道:“若不是事先想好了借口,表小姐听到太太的问话,难道不会直接认了?!”说罢又转向霍漪:“我和十儿都怕会受了表小姐的连累,死得不明不白,才会cha手此事。其实表小姐的行动真的不算隐秘,一般的丫头婆子也许不知道,但我们这样在近前服侍的,定会有所察觉。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表小姐,那位顾少爷既然高中了,为何还不上门提亲?再拖下去,要是老太太提起要给你和三少爷订婚,你要怎么办?!” 霍漪原本正慢慢恢复血色的脸又一下全白了:“这……”青姨娘忙道:“老太太近日身上不大好,小姐是怕她老人家会生气呢!再则,顾家老爷已经启程回京述职了,不日便到,由他来提亲岂不是更好?” “拖来拖去的要等到什么时候?!”春瑛大皱眉头,十儿则没好气地说:“快些过了明路吧!这样天天提心吊胆的,命都要短几年!只要事情定下来的,表小姐跟外头通多少信,都没人会说嘴!” 霍漪脸涨得通红,直起身轻推开青姨娘,咬牙道:“我这就去跟外祖母说!” 第二百零二章 所谓忠婢(二) “慢着!”春瑛飞快地拦在霍漪面前。“你要去说什么?!说你跟顾家公子早就私下订了婚约,望老太太成全吗?!” 霍漪眼圈又红了,咬牙道:“不然还能如何?舅母正等着拿我的错儿,我再等不到顾家伯父入京了!” 青姨娘抹泪道:“好小姐,这可使不得。舅太太即便从二门上的人处查问到了蛛丝蚂迹,也没有实证在手,你这一去,可就坐实了罪名了!” 霍漪无力地跌坐在圆凳上,摇头道:“我已经瞒了她老人家这么久,已是不孝了,若叫她从舅母处知道实情,我还哪有脸面去见她?” 十儿冷笑,小声道:“表小姐如今还有脸面么?”菊儿怒目相视,春瑛忙悄悄拉了她一把,十儿不服气,便道:“我这话难道说得不对?我一个丫头也知道男女大防,从没听说哪家千金小姐会瞒着亲人长辈给外头的男子写信的,况且不经父母之命,便定下婚约,哪里是正经女儿家该做的事?!就算表小姐身份高贵……做错了便是做错了!我服侍了表小姐几年,没上赶着巴结。但也没偷懒误事,哪一样做得不好?凭什么叫我为表小姐做的错事丢了性命?!” 十儿自从王总管退位,便憋了一肚子气在心里。对那位叔爷爷,她还是挺尊敬的,因为他的存在,姓王的人在这府里很少受外人欺负,她家虽没得过什么明面上的好处,但借着王总管的势,别人都会礼让三分。可是他如今不声不响就辞了去,丢下他们十几家人在这里,不知有多少兄弟姐妹被迁怒,挨了鞭子,也不知道有多少叔伯婶娘丢了差事,她服侍的又是位不讨太太喜欢的表小姐,还要提心吊胆,生怕有一天会轮到自己倒霉呢!结果这位小姐却做出这种丑事来,叫她无辜受累,她早已觉得不满了,偏偏当面揭穿了对方,对方还要摆出一副不怕来人的模样,分明是不把她们这些丫头的性命放在心上,叫她如何不忿恨?! 霍漪听了她的话,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最终咬咬牙,颤声道:“我知道你们心里必然看轻了我,我既做了。就有胆子承认!我父亲在世时,原与顾家伯父交好,母亲与顾伯母也是手帕至交,我们两家,乃是通家之好,素来是常来常往的,并无避忌之处。顾家哥哥与我……是青梅竹马,父亲与顾家伯父相约,将来……要结儿女亲家!”说到这里,她脸色微微一红,有些不自在地用帕子擦了擦脸,才继续道:“后来……我十一岁那年,顾家伯父接了朝廷任命,调任西南,因是前任急病死了,才临时接任的,匆匆启程时,只来得及与我父亲告别,两人约好,等顾伯父任满,便替我二人……定下婚期……不料后来父亲病重。西南路途遥远,通信不便……事情便耽搁下来。进京后,母亲担心我日后孤苦无依,才将我托付给外祖母和舅舅,可是……我的婚事,家中早有默契,母亲也是知道的,我从小就认定自己是顾家的媳妇儿,怎能因为贪图富贵安稳,便做那背信之人?!” 她又羞又伤心,忙拿帕子擦泪:“别说那什么父母之命……我就直说了吧,我母亲在这府里死得不明不白,如今舅母待我是个什么态度,你们也瞧见了,我便是死,也不能嫁到这家来!” 十儿脸上讪讪的,当初姑太太死的情形,她也听说过了,只当是花姨娘搞的鬼,但太太安氏的态度却是瞒不了人的,连老太太都敲打过好几回呢,只是她心里还有些不服气,嘴里嘟囔道:“那也不该瞒着人通信呀……”春瑛朝她使了个眼色,她才闭了嘴。 春瑛打量着霍漪见她这样,倒有几分可怜她,便问:“表小姐既是这么想的,可知道顾家人的想法?不是说没有正式订约吗?连信物和婚书都没有,他家真的承认?顾公子如今高中,就不会想着跟别家联姻?” 霍漪摇摇头:“他若有这个想法。便不会写信给我……”说到这里,她脸上又是一红,“我知道这样做是有些孟浪了,他从前不会这样……兴许是在西南过惯了,那里的规矩不如京中严……” 春瑛无语了,其实她对这种做法倒不太反对,古代人的规矩就是麻烦,写写信又怎么了?又没有见面!更没有亲亲摸摸的。真要讲规矩的话,这府里就能揪出许多例子,光是几个少爷,就没法用丫头服侍了! 当然,她也知道这些话不能说出口,便清了清嗓子,道:“既然表小姐有信心,那是最好不过了。我想请问表小姐,那些信……如今在哪里?信上可有写名字?从外头送到府里来,或是从府里送出去,又经过几人的手?!” 菊儿在一旁道:“信都是从外头来的,顾少爷先送到旧宅给蔡总管,蔡总管再亲自送到侯府二门上,守二门的婆子来叫,才由我或是东儿去取,再没经过别人的手!除此之外。南棋也帮过几回忙,我们一直称那是家里送过来的信,二门上是从来不问的。南棋走后,才来过一回信,我们这头还未回过呢。” 霍漪已将脸上的泪痕擦去,补充道:“回信都是当场写了,夹在别的东西里由蔡总管带出去的……我与顾家哥哥都知道这样做不合礼法,因此信中从不署名,除了问候几句,也没别的话。我们在叔叔家里已见过一回,那一次便约好了。等他高中,伯父从西南来京,便正式向叔叔提亲。”虽然这种做法有些对不起外祖母和舅舅,但她还有亲叔叔家,万没有由母亲娘家决定婚事的道理,况且她与三表哥从来没有定过婚约。 青姨娘忙道:“照这么说,就算人家拿到了信,也看不出不妥来?” 十儿撇撇嘴:“有通信就是不妥了!”说罢又有几分讥讽:“表小姐将我二姐许人,倒是许得干净利落!如今王总管一家都退出府去了,我们其他几支姓王的没少受气!原本守二门的人,也丢了差事,只怕未必会替表小姐守密呢!不如快些儿想法子遮掩过去吧!” 春瑛忙拉她到一边,小声说:“你怎么一再吐她们嘈?不怕她们找你算账?”十儿一扁嘴:“你听她们方才的话,难道不生气?!”春瑛自然是生气的,不然也不会冷言冷语了半天,只是眼下把事情解决比较重要,便问她:“你认得原本守二门的人吧?你知道她们认不认得字?”“自然是不认得的,谁象这院里的人那么闲?平白无事还要认字啊?!” 春瑛心中有数,便对霍漪和青姨娘道:“表小姐自有主张,我们做小丫头的不敢多管,但是太太已经得了消息,恐怕不能善了,小姐还是要到老太太面前报备一声。我有个建议,表小姐和姨娘听一听,看怎么样?” 她的办法其实也简单,先前的信件都不能再留下来,要不烧了,要不尽快秘密地送回霍家旧宅去收好,反正侯府的人也不能过去搜查。在王家人撤走前的通信可以说成是管家来信请示主人,最近这一封,则可以说成是霍家总管在科考放榜后遇上了故人,又想到自家小姐的婚事,老太太早有想法,拿不准主意,便送信给青姨娘请示,青姨娘同样拿不准主意,便将信悄悄收起来。结果今晚上被小姐看到了,小姐很激动。 春瑛道:“表小姐用不着直接说起你跟顾公子的婚事,只说跟顾家一直很亲近,姑太太生前还念着顾家夫人来着,因此一听说她儿子的消息,便想要跟她联系上。这样老太太只要找青姨娘一问,自然就能牵扯出从前的约定来。太太在二门上即便问出了什么,拿这话也能应付过去,如何?” 霍漪迟疑:“这……你方才也说了,我不该为外人而瞒着至亲长辈……外祖母这样疼我……” 春瑛憋气地道:“难不成你要直接跟她说,你要嫁给谁谁,叫她成全你?老太太身上正不好呢,听了这话,也不知道会不会气晕过去!” 霍漪涨红了脸,青姨娘忙道:“就这么说吧!小姐,这也是权宜之计,我愿替小姐担下这份罪责。放心,当年太太临终时,曾向老太太提过顾家的婚约……她老人家是心里有数的。兰章哥儿如今有了功名,你二人正好匹配。” 霍漪点了点头,便叫菊儿替她梳洗,她要换了衣裳过去。春瑛哂道:“这样去就行了,带着泪痕,还显得真实呢!现在赶时间,再晚老太太就睡了!”霍漪叹道:“只是太不恭了些。”便叫菊儿打湿帕子来洗了脸,重新上过脂粉,整了整头发,cha了两枝玉簪儿,才摇摇地扶着菊儿出门去了。 春瑛感叹着霍漪的小姐作派,回过头劝十儿:“别再生气了,拖身要紧,关键是她能顺利过这一关。”十儿也知道这是实情,只好将怒气抛开,对着正抹泪的青姨娘道:“姨娘,照你们的说法,应该没多少人知道实情才是,到底是谁泄的密?” 青姨娘手上一顿,立刻抬头望向春瑛,春瑛摆手道:“别看我,告诉我消息的人也没提过那是谁。”青姨娘抓住她的手:“那是谁告诉你消息的?我们一定要好好谢他!”春瑛警惕地退后一步:“对不住,姨娘,我不能说。那人也是冒了风险的,我不能将她供出来。”梅香嫁的是小陈管事,夫妻俩都算得上是太太安氏的亲信,要是叫太太知道梅香泄密,岂不是害了他们夫妻? 青姨娘皱起眉头:“那到底会是谁?” 十儿看着门外,忽然冒出一句:“东儿今晚怎么不见?” 春瑛心中一动,想起那天表小姐收到信时,东儿在院中那奇怪的神情:“难道是东儿告的密?!”她转向十儿:“你几个月前不是听过菊儿和东儿谈话,东儿好像对小姐选择顾公子挺不满的?”十儿恍然大悟,忙将那天听到的话再说了一遍:“一定是东儿干的!她想留在京里呢!总是说,不想跟表小姐到外地去受苦!” 青姨娘恨得咬牙切齿:“死丫头!小姐待她这样好,她居然胆敢背主!” 春瑛有些不以为然,东儿是不好,但她想要跟家人在一起,也没什么可诟病的:“姨娘,我们是丫头不是木头,谁没有父母亲人?不想跟家人分离,不是很正常吗?我听说你年轻时,也是跟着姑太太出嫁,结果二十年后回来,家人都没了,将心比心,你心里就不难受?东儿再不好,也有她的理由,你说小姐待她好,她不该背主,但小姐也没问过她,愿不愿意陪嫁到外地去吧?小姐聪明才学尽有,可在人情世故上也太不通了,姑老爷和姑太太去得早,姨娘怎么也不教教她?不管她以后要嫁给谁,总要管家的,只知道使唤人,不知道收买人心,那怎么可以?” 青姨娘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带着几分羞恼,也有一丝愧意。十儿在旁见了,得意地lou出一丝笑。 过了半个时辰,院门重新开了,霍漪带着菊儿走了进来。春瑛等人立时盯着她们,生怕她们带回来的是坏消息。 霍漪走进上房,抬了抬手,菊儿便飞快地关上门,接着前者便无力地滑倒在地,默默流起泪来。 春瑛添了几分紧张:“怎么样了?!”十儿追问:“老太太不答应?!”青姨娘也摒住气息,等待着她的回答。 (最近份量还算足吧?厚着脸皮求小粉红……) 第二百零三章 所谓忠婢(三) 霍漪抬眼望着眼前的三人。轻轻地点了点头。春瑛心中一阵喜悦,但为了保险起见,还是追问了一句:“表小姐别光是点头呀?老太太是怎么说的?” 菊儿cha嘴道:“老太太听了小姐的话,答应明儿一早就叫人去打听顾少爷落脚的地方,还叫小姐别着急。今儿晚了,说不定明日老太太会召姨娘过去问话呢!” 青姨娘忙对霍漪道:“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说。”霍漪仍是轻轻点头,春瑛见她似乎有些拖力,便帮着菊儿将她扶到椅上坐了,青姨娘亲自倒了一杯热茶来,十儿虽有些不情愿,但还是记起了丫环的职责,送了一方湿巾上来给她擦脸醒神。 霍漪喝了口茶,仿佛恢复了力气:“我从没这样害怕过,只担心会lou出端倪,但外祖母看起来似乎信了,只是责怪我……有些失态……所幸她老人家并未起疑。”说罢又两眼巴巴地望着春瑛:“接下来要如何?” 如今倒赖上自己了?春瑛心中觉得好笑,面上淡淡地道:“暂时先让青姨娘在老太太面前提起当年的约定,叫老太太心里有数,也就够了。表小姐不是说,顾公子不日就要和他父亲一起到霍二老爷家提亲了吗?慢慢等就是了。反正你跟三少爷又没有正式婚约。府外头的人也只是听说过风声,并无准信,只要二老爷应了,老太太也不好反对吧?”有了今晚在老太太面前演的这一出,就算太太安氏提起表小姐私下与府外通信的事,老太太也不会信她。春瑛对霍漪是否能嫁得如意郎君并不太关心,只求自己和十儿等人能平安无事就好。 霍漪怔怔地点头,却又放不下担忧:“外祖母……还有舅舅,一直想着我嫁给三表哥呢,若是瞒着他们另行定了亲事……只怕两位都会生气……日后霍家和弟弟……”她咬了咬唇,没再说下去。 春瑛暗自腹诽,既想借人家的势,又不想嫁人家的儿,世上哪里有这么便宜的事? 十儿也在一旁冷哼一声:“表小姐打得好算盘!又想嫁给心上人,又想咱们侯府给您霍家撑腰,也太贪心了吧?!” 霍漪红了脸,羞愧地低下头,菊儿咬牙道:“你这丫头,今晚说了多少难听的话!还有没有规矩?!” 十儿撇撇嘴:“我没有规矩?难道你们就有了?笑话!咱不说小姐,只提你们家的东儿好了,今晚闹到这地步,就算院里其他人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也该听到动静了,可东儿却一直没来,谁知道她是去了什么地方,跟些什么人在一起鬼混呢!” 菊儿气得脸都青了:“这种话你也敢在小姐面前说?!东儿是生了病在房里歇着,你休要往她身上泼脏水!” 春瑛、十儿与青姨娘一听到这话。脸色都有些古怪,十儿飞快地冲出去,到东儿的房间里打了个转,便回来得意地道:“你说谎!她屋里哪里有人?!” 青姨娘闻言对霍漪肃然道:“小姐,八成是东儿泄的密!”然后又转向菊儿,厉声喝道:“还不快老实招来!东儿究竟去了哪里?!十儿曾经听到她跟你抱怨小姐将南棋嫁给了周管事,却安排她陪嫁,还说她不愿意离开京城,是不是?!” 菊儿大吃一惊,忙跪下道:“姨娘,东儿不会做这种事的!” “你只管说她有没有说过这些话!” 菊儿眼圈红了,哽咽着点头道:“有是有的,但那不过是玩笑罢了,她只是一时耍性子,才会糊里糊涂地说了傻话,可是到舅太太那里告密,坏小姐的名声,她是绝对不会做的!不说其他,她一家子都在咱们府里呢,她要真这么做了,难道不怕她老子娘捶死她?!” 青姨娘跺脚道:“她有了这个想法。就该捶死了!小姐几时亏待了她?她因着没能嫁个管事,就敢心生别念?!” 菊儿哭道:“东儿哪里敢有这样的妄想?只是平日听她说起,她自小在南边是过惯了好日子的,进了京,也是一样的锦衣玉食,再者,她父母在旧宅里占着好差事,又只有她一个女孩儿,千宠万宠,只盼着将来她能有出息呢。她原想着,小姐嫁进这侯府,门当户对,又是亲戚,三表少爷性子又好,待小姐一向体贴,小姐必定能过得很好,她自己也有了着落。可小姐却念着顾家少爷……顾家的情形,我们这些从小跟着小姐的人,都是尽知的,顾家家境虽不差,却讲究勤俭持家,顾家太太还要亲手做饭菜给夫君儿女吃呢,家中仆人又少,小姐从小娇养,进了他家的门,还不知会怎么受苦呢!” 十儿在旁冷言冷语:“只怕还不止吧?若是表小姐成了咱们家三少奶奶,东儿姑娘将来说不定能给三少爷做小呢,不然也能嫁给府中的管事,风风光光的……不知道顾家公子看不看得上她?” 青姨娘面无表情地cha了一句:“顾家有规矩。子弟年过四十无子方许纳妾。” 十儿朝着春瑛挤挤眼,春瑛忍住笑,悄悄拧了她一把。 菊儿咬咬唇,低头哽咽道:“东儿……原意也是为小姐着想,我本来觉得她的话有道理,但是婚姻大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我们做丫头的,总不能违了小姐的意,便劝了她好几回,她就没再提起了。”说到这里,她带着几分怨恨地瞥了十儿一眼,哭着爬到霍漪脚边,磕头道:“小姐,求您明察!菊儿从小侍候您,她是什么样的人,您还不知道么?抱怨几声是有的,小心思……也难免,但她从来没违过您的意!背主更是万万不可能!您可别听人说了几句闲话,便定了东儿的罪!这院里的人也多,只有几个是咱们自家来的,兴许有人听到了风声。说出去了也未可知。” 十儿按捺不住了,冷笑道:“你的意思是我在胡说了?好!咱也不啰嗦,只问你一句,如今三更半夜的,东儿去了哪里?你方才说她病了在屋里待着,可她分明不在!这又是怎么说的?!” 菊儿一窒,也答不上来了,心中不禁暗暗埋怨东儿,瞒着人出去,怎么也不跟自己说一声! 霍漪神色仍处于震惊之中,她从来没想过。身边最亲近的丫头会背叛自己,如果这是真的,那她还可以相信谁?!她的双手微微颤抖起来。 青姨娘心中一痛,便喝问菊儿:“东儿的去向,你究竟知道多少?!还不快说出来!” 菊儿哭着道:“奴婢当真不知,今儿一早,东儿就说身上不好,听说二门上张福临家的懂些药理,这府里的人,有寻常头疼脑热的小病都会找她讨药吃,便跟我说,也要去讨上一丸,我就让她去了。今儿一日都有事做,我也顾不上找她,吃过晚饭见她屋里没灯,只当她已经吃过药回屋睡下了,万没有想到她到眼下还不曾回来……” 听起来似乎还算合理,但春瑛心里清楚,东儿的嫌疑几乎是九成九了,二门上的张福临家的,的确是懂些药理,也偶尔会给府里的丫头配药,治个春癣夏痱什么的,但是…… 不等春瑛开口,十儿已抢先说了:“哟,真巧!张婶子的干女儿,可不正是太太跟前的丁香姐姐么?!” 菊儿脸色刷的一下白了,眼中满是不可置信:“这……这怎么可能……她怎么会……” 青姨娘怒道:“没想到我们家居然养出一只白眼狼来了!还等什么?快把人拿回来问个清楚!” 春瑛忙道:“姨娘,这事儿不能张扬!无缘无故地闹出来,岂不是叫人起疑吗?小姐的事正要瞒着呢!”想了想,又道:“从没有哪个丫头夜不归宿的,她要不是留在太太那里,就是躲起来了。她毕竟是霍家的人,逃不掉的。表小姐和姨娘要找她,还要谨慎些,别让她把不该说的话说出来了。” 霍漪和青姨娘均是脸色一白,渐渐冷静下来了。沉默了一会儿。青姨娘用力褪下手腕上戴的一只白玉镯子,镯子掉落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转眼就被她一脚踩断成三截。她抬眼淡淡地道:“东儿那丫头,竟然将我最心爱的镯子打碎了,快把她拿回来受罚!” 霍漪咬咬牙,没说什么。菊儿痛哭失声,向她磕头:“奴婢替东儿谢小姐恩典,谢姨娘恩典。” 春瑛眨眨眼,有些糊涂,她原本以为青姨娘是打算给东儿随便安个罪名,就象以前太太惩罚青儿那样,把她打一顿再撵出府,但看菊儿的态度,又不像。不过仔细想想,只是打碎姨娘的镯子,算不上什么大罪,从轻处置的话,只需跪两时辰或挨几尺子,从重处理,也就是撵她出去而已。以东儿背主告密的罪名来说,这样处置已经是轻得不能再轻了,当中虽然有表小姐和青姨娘都是容易心软的女子的因素,另一方面,大概也是担心逼得太紧,会使东儿泄lou主人的秘密吧? 十儿似乎有些不满足,上前一步想要说话,春瑛忙拉了她一把,做了个手势,暗示两人该退出去了,十儿虽不甘心,也只能放弃。 春瑛于是笑着对霍漪和青姨娘道:“表小姐和姨娘既要处置自家丫头,我和十儿便先退下了,只是夜深lou重,还请早些歇息才是。” 青姨娘点点头,她忙扯着十儿出去了,走出老远,还能听到菊儿的哽咽声。 回到房间,十儿往自个儿的**一坐,便拿眼睛盯着春瑛。春瑛淡定地关门、洗脸、嗽口、净手、拖鞋,爬到**,才回头看了她一眼。 两人一对视,十儿终于忍不住笑了,春瑛也跟着笑起来。十儿捶床道:“好爽快!今晚真是值了!” 春瑛笑道:“好啦,我知道你心里憋着气呢,但也别太过分,她们毕竟是主子。” 十儿撇撇嘴,抱过枕头回想,越想越乐,笑了半日,才冷静下来,但又有些担忧:“她们这算是过关了吧?会不会过后报复咱们?” 春瑛想了想,摇头道:“管它呢!咱们不是都想好了吗?这几天就小心些,别叫她们抓住把柄,上房的活叫小丫头们干去!若是看着苗头不好,咱们就装病回家!” 十儿重重点头,又叹道:“青姨娘平时看着是个念佛的善人,其实也够心狠的,那镯子可是上好的和田玉!说踩就踩了!还有表小姐,东儿侍候她多少年了?说弃就弃了!咱们还是要小心些的好。” 春瑛没吭声,换下比甲和裙子睡下。 其实站在表小姐霍漪的立场上来说,她的确不容易。父母早死,叔叔是个死硬的清高派,弟弟又太小,外祖母和舅舅对她虽然不错,可总想着要把她和三少爷配对。太太安氏一直图谋霍家财产,至今霍家还有好些产业在侯府手上呢,平时见了霍漪,也是冷冷淡淡的。霍漪要是真的嫁进侯府,有这么一位婆婆在,还不知道会怎么死呢!她只是要为自己摆拖不满意的婚姻,追求幸福而努力,这本是无可厚非的。以她一个千金小姐的身份来说,忽略身边丫头的想法,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哪个千金小姐不是这样的?就算是林妹妹,也只是跟紫鹃要好,对雪雁可没亲近到哪里去。 然而,理解归理解,春瑛还是没法喜欢她。表小姐要追求幸福,这没关系,但她能不能做得更隐秘些?考虑得周全些?对身边的人,能不能再关心多一些?就算是为了自己的安全,也不能无视近身丫头的想法吧?世上哪有那么多忠婢?想要达成自己的目的,也得要有相应的智慧和手段才行! 春瑛打了个哈欠,一翻身,睡了。 第二百零四章 所谓忠婢(四) 东儿失踪了近一夜。直到天亮后小院开门,才由两个婆子送了回来。 据其中一个婆子说,是打更巡夜的王老头路过一处夹道时,无意中发现东儿窝在角落里偷偷地哭,见是个年轻姑娘,又是丫环打扮,不敢大意,忙上报了二门。二门的婆子来了一看,认得是表小姐的丫头,便将她押到上夜的屋子里,问她是怎么回事,东儿只是哭,半个字都不肯说,婆子们没办法,兼而又见她不是侯府的丫头,便一天亮就将人送回来了。 青姨娘早起匆匆梳洗过,挂着一对大黑眼圈,非常和气地谢过了来人,还叫小丫头拿了一串钱打赏她们。两个婆子笑得眼睛都弯了,说了一堆好话才离开,并且很有眼色地没有多问不该问的话。 等人一走。青姨娘就拉下脸,狠狠地瞪了东儿一眼,喝道:“你还有脸回来?!不过是打碎了一只镯子,老实认了,领了罚也就完事了,偏偏逃出去,还叫这府里的人找到,真真丢尽了我们霍家的脸!” 东儿一阵愕然,听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青姨娘却没给她询问的机会,直接下令:“还不快给我进屋见小姐!”还给迎出门来的菊儿使了个眼色。 菊儿脚下有些迟疑,望向东儿的目光又是埋怨又是忧心,闭闭眼,移开了视线:“东儿,快进来吧,你好好跟小姐说,小姐……未必会怪你。” 东儿脸色更苍白了,紧紧咬住下唇,颤抖着慢慢往上房走。 四周的丫环们见了这个架势,很是好奇,偷偷交头接耳地议论,不知这位表小姐跟前最有体面的大丫头犯了什么错。眼见着青姨娘和菊儿进了屋,反手便关上门,大热天的居然连窗子也没开,竟是不让屋外的人看到一点情形,好奇心就更重了, 她们讨论了一番后,发现事情的源头很可能是在昨天晚上。东儿一晚上没回来,而夜里上房关门闭户的,必是出了大事!当时在上房的春瑛和十儿,说不定知道实情。于是几个丫头商量过,就把小莲花推了出来,让她去春瑛和十儿那里打听,到底东儿是出了什么事。 春瑛虽然挺喜欢小莲花,却也知道这种事绝不能叫她知道,便笑着说:“她们霍家的事儿,咱们还是少管的好,管得多了,她们要多心的,以为咱们是故意打探,你何苦因为一时好奇,就叫人生了戒心?” 小莲花大吃一惊:“真……真的这么要紧?!” 十儿捧着一堆粗布走进来,道:“其实说白了,也没什么要紧,东儿打碎了青姨娘心爱的镯子,怕被表小姐和青姨娘责罚,就躲起来了。说起来真是笑话,不过一个镯子。了不起挨上几板子,也就完了,偏偏东儿胆子小,在外院躲了一夜,反而大大地违了规矩,还叫我们府的人看了笑话,表小姐和青姨娘哪有不生气的?看东儿平日那样得意,我倒要看看,这回她要怎么丢脸呢!”说罢回头与春瑛对视一眼,春瑛心领神会地笑了笑。 小莲花恍然大悟,而趴在窗台下的一干丫头也lou出了幸灾乐祸的神色,没跟她们混在一块儿,却也站在边上旁听的银环与杏红却若有所思,后者嘴快地冒出一句:“若只是这样的小事儿,为何昨儿夜里上房关起门来商量了半日?姐姐们不是哄我们的吧?” 十儿皱着眉头走出来,唬得那些丫头慌忙站起身垂手肃立。十儿厉色一眼扫过去,骂道:“瞧你们象个什么样子!叫人看见了,还以为我们侯府的丫头也是没规矩的呢!还不快回去干活?!” 小丫头们畏畏缩缩地去了,但桑儿却晃了过来。她与春瑛、十儿是同期入院,又和她们混熟了,也不会怕她们的黑脸,笑嘻嘻地挽住十儿的手臂,将她拖回房里,道:“行了,知道你们是有头有脸的大丫头了,别理那些小蹄子们,跟我说说吧,究竟那个东儿是闹了什么笑话?咱平时没少受她的气,说出来也叫我乐一乐?我绝不会告诉别人!” 这话春瑛只能信个三成。毕竟桑儿是太太安氏院里调过来的,虽然这几年瞧着没什么不妥之处,但也难保她不是个深层的无间,于是便笑道:“十儿可没说谎,只不过昨儿晚上咱们发现她不在屋里时,还以为她是做什么丑事去了,表小姐也有些慌张,叫我们瞒着人不让外传,免得坏了霍家的名声。后来青姨娘说了,才知道只是打碎了一只镯子。表小姐大概很生气吧?又丢脸,咱就别多嘴了,叫她知道我们在私下议论,说不定会发火呢。” 十儿眼珠子一转,附和几句,算是坐实了这个说法。桑儿半信半疑,但细想想觉得也对得上,便取笑一回,才各自散了。 此时在上房内,却是另一个情形。 东儿跪在地上哭道:“小姐饶命,奴婢真的不是背主……奴婢只是……只是……觉得小姐跟三表少爷成亲,日子会过得更好,所以才……才跟张婶子抱怨一声,让她以后别再把顾少爷的信传进来了……但奴婢真的没说出顾少爷的名字来!舅太太问时。奴婢也只是说……说小姐看了外头来的信……兴许会改了主意,不再乐意跟三表少爷定亲……奴婢万万没想到,舅太太会说出那样的话来,她叫人去查问时,奴婢也是吓坏了,后悔不已,只觉得没脸见小姐了……” 霍漪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任凭东儿在脚边如何哀求,都没有反应。青姨娘气愤地道:“你这丫头好大的胆子!小姐的事,几时轮到你来管了?!小姐的亲事,自有二老爷、二太太做主。不然也有这侯府的老太太和侯爷过问,哪里轮到你一个小丫头cha手?!” 东儿哭道:“奴婢也是一心为小姐着想,二老爷只想着自己的学问和名声,二太太只想着二老爷,老太太、侯爷虽好,却是外姓人,管不得小姐。奴婢是实在没办法了,不能看着小姐犯糊涂,才多了一句嘴的……顾家再好,也比不得侯府,单说他家侍候的人,全家上下也不过二十来个!顾太太只有两个丫头,还得自己下厨做饭,做衣裳给顾少爷,小姐从小到大,身边侍候的就没少过八个人!真要嫁过去了,如何过得惯?若是嫁进侯府,无论舅太太如何,至少老太太和侯爷是心疼小姐的,三表少爷的性子又好,大少爷和大少奶奶,二小姐三小姐,都是混熟了的,小姐断不会受委屈。况且留在京中,又能照顾小少爷,又离二老爷近,有娘家可以依kao。小姐,奴婢当真是为您着想啊……” 青姨娘气得脸都白了,颤抖着指住她道:“你这丫头,还敢狡辩?!你跟着小姐在这府里住了这么久,什么事儿没见过?你若不是对三表少爷上了心,想着攀高枝做姨娘,犯得着巴巴儿地跑去说嘴么?!舅太太待小姐如何,你会不知道?居然还敢到她面前说小姐的闲话?!你还有脸说你是为小姐着想?!” 东儿害怕地缩了缩脑袋,脸上的泪水鼻涕都糊成一团:“姨娘,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一想到自己信错了人,反累得小姐被安氏捉住把柄。小姐倒了霉,自己又怎会有好下场?一家子的前程都没了!她心中一阵伤心绝望,干脆伏到地上号啕大哭起来。 菊儿与她多年姐妹,见她哭得这样惨,也红了眼圈,低头走近霍漪,哀求道:“小姐,东儿……也是一时糊涂,如今事情也补救回来了,求您看在她服侍您多年的份上……”青姨娘两眼瞪过来,她顿时不敢再说下去。 霍漪沉默了一会儿,才淡淡地道:“罢了,我也不罚你,收拾收拾行李,巳时六刻(上午十点正)蔡总管循例会派人过来,你就跟他回去吧。我这里是再不能留你了。” 东儿一愣,哭得更大声了:“不!小姐,你打我吧,你骂我吧!你怎么罚我都行,千万别把我撵出去!求您了,小姐!”她是小姐跟前的大丫头,向来有体面,又是默认了要陪嫁的人,这一被撵,不就等于说她是犯了错被厌弃了么?她还有什么脸面?只怕连父母都没法见人了! 霍漪淡淡地转开头:“你跟我不是一条心的,留你下来也是无趣,况且我不知道你几时又有了别的想头,觉着是为了我好,便把我卖了。你若是聪明,便安安静静地走吧,回去以后,叫你父母按着你的心意,替你寻个好人家。往后如何,就看你的造化了。” 东儿还在哭,霍漪径自起身走回里间,在妆台前坐下,青姨娘便斥道:“还闹什么?!小姐已是开了恩了!再不老实,别怪我下狠手!” 东儿哭声一停,转为小声抽泣,却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地,两眼楚楚可怜地望向青姨娘,见她不为所动,又朝菊儿lou出哀求的神色。 菊儿咬着唇,心中犹豫万分,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声劝她:“来日方长……出去了,也未必是坏事……”东儿不可置信地望着她,咬牙道:“想不到你是这样无情的人!十几年的姐妹,你就不能替我说几句情么?!”菊儿顿时红了眼,只觉得满腔委屈。 十几年的姐妹又如何?她苦口婆心相劝,东儿可曾听进一句半句?还骗了自己,做出这种事来,事后还嘴硬。小姐只是撵人,已是罚得轻了,她若再帮着说情,焉知小姐不会一时恼怒,把她也撵了?!她们说到底只是丫头罢了,就算有私心,也不能瞒着小姐,跟小姐作对。东儿怎么这样糊涂?身为婢女,若是失了一个“忠”字,又怎会有好下场? 东儿见菊儿默默不语,便知道再没有希望了,心中又是悔恨,又是绝望,眼看着又要哭起来了。青姨娘冷冷地道:“这时候哭成这副鬼样子,是要给谁看?!还不快回屋收拾东西去?!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自己心里有数!若是叫我听到一句不该有的话,我就叫人把你一家子卖到亦力把里去!” 东儿虽没听说过亦力把里是个什么情形,却也知道那里是遥远的外国,想象中是个不毛之地,说不定会吃人的,当即便害怕得心都颤了,细想想,又觉得回家总比被卖强,忙住了哭声,抽抽搭搭地朝霍漪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又向青姨娘磕了一个头,才磨蹭着退出去了。 菊儿哽咽出声,青姨娘不耐烦地斥道:“哭什么?!你早知道她有外心,就该早早报上来!如今只是看着你还好,才没把你撵出去!再犯一点儿错,你自己看着办吧!还不快去做事?!”菊儿忙屈膝一礼,重新打开门窗,出去了。 青姨娘身体一歪,忙用手撑着桌面,站稳了,回头看到霍漪在妆台前坐着,镜中却隐隐照出她脸上的泪痕,忙走过去劝道:“小姐别把那贱婢放在心上,她不知好歹,当不得小姐的信任。没了她,自有好的来。” 霍漪拭去面上的泪水,苦笑道:“姨娘,我只是伤心自己居然识人不清,把鱼目当成了珍珠,却伤了好人心……” 青姨娘一想,便明白了:“小姐可是觉着春瑛和十儿两个丫头好?其实她们虽说脾气坏了些,倒是知道轻重的孩子……”顿了顿,她忽然有了个好主意,“小姐!横竖你身边如今也缺人,将来……总要带上几个人的,不如……” 霍漪嘴角的苦笑更深了:“东儿跟了我十几年,尚不愿与家人分离,更何况春瑛和十儿俱是全家在此?罢了,她们救了我一回,我怎能恩将仇报?从前防备她们,已是伤了人心,若是再犯一回,可就真真是人心尽失了……” 青姨娘不由得伤心起来:“小姐抬举她们,怎会是恩将仇报呢?” 霍漪摇摇头,低头将泪痕全部擦干,深吸一口气,挺身站起,淡淡地道:“这一关虽是过了,到底有些风险,还是要尽早把事情定下来才好。” 青姨娘忙道:“正中如此,回头蔡总管来,就让他捎个口信,请顾少爷尽快行动吧?” 霍漪瞥了她一眼,微微一笑:“还有更好的法子。姨娘难道忘了,三天后就是十六了么?” “十六?”青姨娘有些不解,仔细一想,忽然记起,每月十六,皇后总要派人来看望自家小姐,还时不时会接她进宫去说说话的,顿时惊喜非常:“对了,十六!我怎会忘了呢?!” 霍漪咬咬唇,颊上浮现一片淡淡的绯色:“姨娘……陪我到宫里走一趟如何?” 青姨娘立时应了。未出阁的小姐不好提起婚事,但她身为庶母,却是能说上几句话的,以顾少爷如今的身份,也有资格蒙圣上赐婚了。 门外传来菊儿的声音:“姨娘,老太太传您去呢。”青姨娘一顿,知道是老太太要问话了,应了一声,随即给了霍漪一个镇定的眼神,便向外走。才下台阶,便看到春瑛和十儿站在厢房廊下望过来,她微微一点头,便抬脚跟着来传话的丫头去了。 十儿挨近春瑛小声道:“青姨娘好象很镇定呀?跟昨晚上相比,大不一样。” 春瑛点头赞同,心中有些疑惑,早上起来看见青姨娘,还觉得她神色间带着慌张,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她就连神气都不同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今日大放送,求粉红票……) 第二百零五章 这就答应了? 青姨娘去了半日。回来后便进了上房,不知跟霍漪说了些什么。春瑛与十儿约好要尽量少到她们跟前去,因此没去打听,只是看她们事后的神色,猜到事情大概很顺利。看来老太太已经知道了霍顾两家的婚约,而且并没有反对的意思。 东儿走了,小院众人稍稍有些**,但很快就平息下去,不过是偶尔闲了,才有人说她几句闲话。霍漪和青姨娘不知是什么原因,并没有从霍家再调一个丫头来,反而是把春瑛和十儿叫到上房去侍候了。论资历威望,她们二人也当得,加上等级月钱没变,因此并没什么人有意见。 春瑛起初有些提防,但相处下来,发现霍漪和青姨娘并没有因为自己那天不客气的态度而心生不满,说起话来反而比先前还亲切了些,打赏也更大方了,只有菊儿和十儿偶尔有些口角,但对自己倒还算客气。偶尔也会帮着扎个花、递个碗什么的。春瑛心下暗忖,觉得这霍家人大概也是知道好歹的,自己虽不太恭敬,却着实是救了她们一回,加上自己和十儿又知道底细,她们应该没什么坏心,只是有一点收买的意思在吧?便索性放下了六成的防备,该干什么就干什么,该收的东西也不推辞。不过她还是再三告诫自己,同时也提醒十儿,不要离霍家这主仆几人太近了,她们的秘密计划,更是要避开一点,免得再陷进什么麻烦里。 眼看着就到了十六,霍漪一早起来,便仔细梳洗完毕,换了一身礼服,正式打扮了,便带着几分紧张坐在堂前等待宫中来使,连早饭都没有心思去吃。 往常到了进宫的日子,霍漪也没这样紧张过,春瑛拿不准她摆出这架势是要干什么,便在小厨房做了点建莲红枣汤,伴着一小碟京糕mi山药,送进了上房。霍漪心不在焉地吃了两筷子,喝了口汤,就发起了呆。 没过多久。青姨娘便过来了,她今日穿了一身宝蓝色的唐草纹织锦袄儿,藏青百褶襴裙,难得地正经装扮起来,但又没有逾越身份。她坐到霍漪身边,仔细看了看后者的脸色,才笑道:“小姐不必害怕,今儿还有我呢,多吃点东西,待会儿才有力气。”霍漪勉强笑笑,又喝了几口汤。 春瑛默默地擦完多宝格,走了出去,不一会儿,十儿也跟上来了,她便小声问十儿:“你说今儿是怎么了?表小姐每隔两三个月就得进宫一回,早就习惯了,可今天看她和青姨娘的模样,似乎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十儿摇头:“我也觉着奇怪呢,我又不耐烦去问菊儿,要不你去打听打听?” 春瑛一想,也摇了摇头:“早说了不管她们的事。还是算了。”顿了顿,又掩嘴偷笑道:“进宫请安的日子,能有什么大事?难不成她要求皇后娘娘赐婚么?”她只当是玩笑,哪里知道自己是瞎猫撞上了死老鼠。 才过了辰时(七点至九点),宫中来使便进府门了,只是一直没到小院里来,不一会儿,便传来消息,说宫使回去了。霍漪闻讯怔住,青姨娘更是失态地猛站起身:“这是怎么回事?!” 来通报的是安氏身边的海棠,她福身拜道:“原是宫里来人说了,皇后娘娘今儿一早便有些不适,想着不方便见小姐,才派人来说一声,还赏了新鲜糕点给老太太、太太和表小姐。太太特命奴婢来转告表小姐,表小姐今日就不必进宫了。” 青姨娘暗暗着急,霍漪倒是镇定,微微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劳驾姑娘走这一遭。”然后看了春瑛一眼。春瑛忙接过海棠手中的点心盘,菊儿又递过一个荷包。海棠笑着谢过赏,恭恭敬敬地退了下去。 霍漪就着春瑛的手看了那点心一眼,便起身回了里间,剩下青姨娘一个在着急。 也不知道皇后娘娘要不要紧?希望她能早些好起来。今天一耽搁,她们可能要到下个月才能提出请求了,不知道会不会夜长梦多? 与青姨娘担心霍漪的婚事计划要推迟相比,霍漪本人却要想得多些。皇后身体一向很好,怎的忽然病了?还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范熙如等一众官宦千金本来是为着选秀才齐聚京中的,但到了京里,朝廷却迟迟没有下达征召令。昨日在老太太那里闲聊时,才听得范熙如提到已收到朝廷召令,十日后就要进宫候选了,今天就有消息说皇后病了?如今霍家的体面有一半是kao皇上皇后撑着,只望他们二位千万不要起了口角才好。 但如果……皇后是真的病了呢?霍漪忽然觉得惴惴不安起来,万一皇后有个好歹……应选的闺秀当中,有不少出身大家、端庄娴淑之人……京中只怕又要起风波了,霍家、李家还有顾家,都身处官场,免不了要受波及…… 霍漪绞尽脑汁猜想着一切可能发生的情况以及应对之法,直到春瑛进来催她吃午饭,才惊醒过来。春瑛见她脸色苍白得象纸一样,额间微微生汗,便皱皱眉,忍不住鸡婆:“表小姐,如果身体不舒服,就要老实说,可别闷出病来。”又不赞成地看着她身上的衣裳:“菊儿没侍候你换衣服吗?大热天的,表小姐不觉得热?”霍漪勉强笑笑,随口叫来菊儿,侍候自己换上家常纱衫罗裙,又洗了脸,方才带着春瑛、十儿往老太太院里吃饭。 吃过饭。老太太带着一帮小辈回到花厅,歪在竹榻上,下半身盖着薄薄的纱被,面前摆着两张小几,一张设有炉瓶三事,另一张放了茶水和干鲜果盘,背后有丫环不快不慢地打着扇子。老太太背kao藤枕,手持一柄玉如意,舒舒服服地听着晚辈们说笑,心里很受用。 但看得久了,她发现外孙女儿似乎有些心不在焉。脸色也不大好,心中纳闷。这时,儿媳安氏过来请安了,她觉得有几分扫兴:“不是说有家务要处置么?你这是吃过饭了?” “是,媳妇儿吃过了。”安氏行了礼,才在旁边坐了,陪着聊了一句,便抬眼瞥向霍漪,仿佛不经意地道:“前儿听说外头有人送信给外甥女儿,二门上的人偷懒,竟不查问明白就送进来了,我真吓了一跳!从没听说有外头不知底细的人往内宅送私信还送成了的,漪儿,可别是歹人在使坏吧?你姑娘家脸嫩,不好回绝,只管告诉舅母,舅母替你出气去?” 霍漪顿时涨红了脸,咬咬唇,才淡淡地道:“舅母说的话,漪儿听不懂,几时有不知底细的人给漪儿送信?” “我是听你的丫头说的,难道有什么不对?”安氏仿佛忽然想起什么,“是了,我听说那丫头已被你撵出去了,可是犯了什么事?我瞧她倒是个忠心知礼的孩子。” 春瑛眼睛都睁大了,这算是直接落霍漪的面子了吧?太太怎么忽然理直气壮起来?二门上……难不成有疏漏?她拿眼角偷偷看了菊儿一眼。 菊儿憋红了脸,上前一步道:“舅太太容禀,东儿原是摔了一件贵重的首饰……” 不等她说完,安氏便打断了她的话:“我在跟你家小姐说话,你一个丫头cha什么嘴?!”菊儿顿时僵在那里。 霍漪脸色红得快要滴出血来,荆氏、宜君、惜君和范熙如见场面尴尬,也都不敢出声。老太太不悦地咳了一声,由丫环搀扶着直起身来,不耐烦地道:“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过是霍家送来的家信!漪儿和她姨娘虽住在咱们家里,却也有自家的家务要过问,哪里有什么来历不明的私信?!” 安氏虽不服气,却也只能恭敬地回答:“老太太。媳妇儿原也以为是霍家来的信,从不曾起疑,只是漪儿的丫头……” “哪个不知死活的东西乱嚼舌头,你就信了?!漪儿叫你一声舅母,敬你是长辈,可到底还是亲戚!你有空去管亲戚家的内务,不如多花些心思去料理你儿子的婚事!如今新房也建好了,家具摆设什么的可都采买好了?敞哥儿独自一个住在外书房的小屋子,大热天的觉都睡不安稳,真真可怜!你不如早些在新院子里收拾出一个厢房来,让他搬回去住是正经!” 安氏仿佛吞了只苍蝇般,硬着头皮应了,暗地里却拿不善的眼光斜了霍漪一眼,被春瑛看了个正着,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心下有些不好的预感。 老太太又安抚霍漪几句,便道:“你身边既然少了一个人使唤,怎的不告诉外祖母一声?我好找人补上。”随即指了一个叫暖玉的二等丫头给她。 霍漪谢过外祖母,重新坐下,虽有范熙如和宜君凑趣,尽力让气氛恢复到原本的欢快,但安氏板着脸坐在那里,众人怎么也轻松不起来。老太太扫兴之极,又觉得困了,便索性让大家散了,自行回屋睡午觉去。 暖玉跟着霍漪回了小院,春瑛冷眼看着,觉得她倒是个沉静又知道分寸的人,而且眼神很正,不是那种会耍小心思的,便暗暗松了口气。不过暖玉跟她们并不是太亲近,有些端着,当太太安氏的丫头过来召人,或是问话时,有她在场弹压,来人也不敢太过分,让春瑛十儿等人如释重负。因此,尽管暖玉还是那副冷冷的模样,众人也爱跟她说话相处,甚至有人拿她的名字来说笑,说她不该叫暖玉,反而该叫冷玉才是,她听了,也只是淡淡的,并不着恼。 太太的刁难貌似告一段落了,但霍漪心中仍有根刺在,青姨娘更是不停地回想是否有任何疏漏之处,可有留下物证或痕迹,菊儿甚至亲自到二门上找霍家家丁打听,东儿回去后都做了些什么。春瑛和十儿私下说起,也有几分担心,万一叫太太知道了实情,她们两人也算是帮凶了,可别惹来祸事才好。 又过了几日,霍家二太太张氏带着小嗣子上门来了,先是在老太太面前说了一会儿话,当霍漪带着菊儿和春瑛赶过去时,张氏只是笑吟吟地盯着她瞧,看得她有几分不安:“婶娘看我做什么?”张氏又笑了,却不说话。 老太太暗暗叹息一声,脸上重新挂上笑容,道:“有人上门向你叔叔提亲呢,正是你娘从前提过的顾家,那位顾大人还留着你爹生前的一封信,请你叔叔将你许给他儿子。你叔叔……已是应了。” 霍漪怔住,睁大了眼。春瑛也愣住了。那位二老爷……这就答应了?! 第二百零六章 婚事背后 春瑛迅速望向霍漪。有些反应不过来。 为了能摆拖侯府安排的联姻,跟顾家少爷成功订亲,霍漪和青姨娘费了多少心思呀?又是秘密通信,又是撵走贴身丫头,又是到老太太跟前演戏,又是进宫求皇后赐婚,结果诸多计划才刚有了眉目,顾家那头就已经把婚事定下来了?! 霍二老爷怎会这样爽快?他虽然自恃清流,极少与侯府来往,但对于侄女儿与侯府嫡子的婚事,也是心里有数的,没说赞成,但也没反对,毕竟这里有长嫂李氏的关系在,庆国侯又是位“忠君派”。顾家虽是他亡兄旧友,但既无婚约,又没信物,加上是新相识,他怎么会没问一声霍漪和侯府的意思就答应了?莫非顾家老爷有什么绝招? 霍漪同样震惊非常,她那一瞬间的茫然似乎让老太太的心情稍微好了些,抬手招她过来坐在身前。慈爱地安抚道:“事情虽说定得急了,但你叔叔也是深思熟虑过的。那顾家听说跟你们家也是极熟的,想必他家孩子的性情你也听说过?青姨娘倒提过几句,说是个极聪明懂事知礼的好孩子,又才高中了二甲传胪,可见才学也是极好的,并不辱没了你。听你家二太太说,原是你父亲当年和顾大人通信时,说好了要结亲的,只是后来分隔两地,你父亲又没了,才耽搁下来。那位顾大人隔了几年,才得了机会回京述职,刚到吏部报备,便拿着信到你叔叔家去了,他知道你还未许人家,也大大地松了口气呢。你叔叔也是在那时候,才知道当年你父亲替你议过这一门婚事。” 张氏在旁笑道:“我们因未曾听嫂嫂提起,也有些半信半疑的,但老爷看了顾大人拿出来的信,才知道是真有此事。再看日子,那信正是在兄长亡故前一个月写下,听顾大人说,足足在路上转了两个多月,才到了他手上。恰逢那时云南有动乱,顾大人忙完公事,才得空派人送回信。谁知到了南京,兄长已经去了,嫂嫂与侄女儿又回了京。他家原先还以为几年过去,侄女儿必定已经定了人家,还在惋惜没了一位好媳妇儿呢。他家哥儿今年进京赶考,听说侄女儿就寄住在府上,并未出嫁,便立刻送信回家。正好顾大人要入京述职,就立时赶了过来。”她叹了口气,望着霍漪道:“可见姻缘真是天定的,既然是兄长的遗愿,你叔叔和我少不得要替他办好。你放心,顾家的孩子我们已是细细看过,确是个好的。” 霍漪红了脸,低下头绞帕子不说话。春瑛站在她身后,心中暗暗叫好。那位顾大人看来也不笨嘛,其实早年间他和霍家姑老爷既然有意结亲,信件里难免会提到几句,拿来做婚约的实证,只要一句“守信”的牌子压下来,正好能说动性子清高的霍二老爷。顾公子是新科进士。家里也是读书人家,跟祖上以军功封侯、财大气粗却无功名在身的侯府嫡子相比,自然更合霍二老爷的脾气。 老太太见霍漪脸红,便笑道:“女孩儿脸嫩呢,二太太饶了她吧?”与张氏相视一眼,捂嘴笑着打趣霍漪几句,她才静下来,想了想,正色道:“二太太,照理说,漪儿既定了亲,就该回家中待嫁。但漪儿的母亲去得早,她又在我身边陪了几年,我实在舍不得她,不如就让她暂时留在咱们家里,再陪我些日子吧?” “这……”张氏犹豫了,老太太的话虽然有理,但霍漪毕竟是霍家的女儿,他们霍家又不是小门小户,哪有让女儿到别人家待嫁的道理?何况出嫁的日子总要看顾家的意思。 春瑛在旁,心下也在打鼓,这位表小姐是早一日离开侯府,自己才能早一日轻松,如果她再住一段日子,谁知道会不会闹出事来? 老太太见张氏犹豫,便道:“并不是叫她从我们家出嫁,只是在婚期定下前,让漪儿陪我再住些日子。此外,她嫁出去。就比不得如今做女儿时轻松了,为人妻、为人媳的道理,还有理家交际的本事,都要学一学。我知道二太太也能教她这些,但是,二太太别怪我倚老卖老,我活了几十岁,从重孙子媳妇做起,到如今我也有重孙子了,见过的世面,经过的事儿,都比你多些。她将来是要嫁到为官作宦的人家去的,比不得霍家本家或是咱们家这样,只是享清闲的人家。姑爷有功名,日后必定要出仕,需得一位贤内助帮衬。漪儿虽聪明,有些事却未必知道,我是她的外祖母,自然要提点她几句。” 张氏一想,觉得果然有道理。她虽然也是一家主母,但因家中人口简单,产业又不多,还算得心应手。自从小儿子继承了本家的产业。她要帮着管理那一大批祭田、庄子、商铺之类的,若不是侄女儿将亲信的几个管家娘子都派了来,她必定会手忙脚乱。再者,她在官场交际上的天分只是平平,因丈夫向来不喜交际,平日只跟几位清流大儒来往,自己也就省了许多功夫,但这几年跟别家的太太来往多了,她也知道自己有许多不足之处。这么想来,侯府的老封君果然比自己更适合教导侄女儿。 想了想,她便道:“如此。就劳驾老太太了,只是一应陪嫁之物,还得我们家自己筹备才是。” 老太太笑了:“二太太多虑了,她老子娘早给她备下了嫁妆,用不着我老太婆多事。不过我当外祖母的,也少不得要给外孙女儿添几样妆奁。” 张氏笑着打哈哈过去了,又聊了一会儿,便暗示着要跟霍漪私下谈话。老太太正想着要安抚自己的亲孙子,便放她们离开了。 回到小院,张氏拉着霍漪问了些身体饮食之类的话,才让儿子给姐姐背诵最近学的功课。霍漪笑着听了,摸摸弟弟的头,叫暖玉拿了点心来哄他到旁边吃,才低头对婶婶道:“婶娘,顾家……” 张氏笑了笑,淡淡道:“婚事已是定了,连庚帖都换过了,你就安心吧。你叔叔不知道那些事,我也当不知道,只是过门前,你要守着规矩,不能再有差错了。”霍漪涨红了脸,起身向张氏福了一礼,又默默坐下。 张氏看了看不远处的春瑛和十儿,道:“顾家人口少,又行事从俭,你嫁过去后,比不得在家时娇惯,这段时日里,就把家务事学一学,老太太教的道理也要牢记在心,往后必有大用处的。再则,陪嫁过去的人不能多,我跟你叔叔商量过,恐怕只能带两个丫头,两房家人,再有几顷田地。兄长与嫂嫂给你备下的嫁妆,就折成金银财物陪过去吧。没事别拿出来使,免得顾家人多心。” 霍漪只有点头应声的份。 春瑛站在边上,眼观鼻,鼻观心,十分老实,心里却在想:表小姐这一嫁过去,也许是称心如意了,但日子就未必有在家里舒服。不过这都是她自己选的,怨不得别人。而且她既然只带两个丫头,一定不会有自己了,应该是菊儿和另一个霍家的丫头吧?只可惜她是真的要在侯府再住一段日子,只求太太是个讲道理的,不要再来找麻烦,反正表小姐另外定了人家,跟这侯府没关系。 张氏嘱咐了许多话,到最后才道:“婚期一定,就得搬回去了。这些日子,你尽量留在房里,闲时只去这府里的老太太、太太跟前请安,别处就少去了,书也少看,女红家务要紧。几位表兄弟万不可再见,你也知道先前的风声,顾家父子均在京中,别叫他们多心。”见霍漪惴惴地应下,她叹了口气,轻声道:“婚事早些定下也好,如今不比往日,顾大人听说是要高升了,你叔叔说,不是江西就是湖广,多半是个布政使,姑爷也会放外任,过些日子就有旨意了,到时候京里多的是盯着他们的人家。你……你万万不能出差错!” 霍漪见婶婶说得郑重,忙肃然应下,心中也有几分不安,觉得无论如何,都要把舅母安氏安抚好才行。整个侯府,除了她,再没第二个人会找自己麻烦了。 张氏又坐了半个时辰,便带着儿子走了,这时安氏才从外头回来,还没来得及歇口气,就有人报告上来,说霍家表小姐定了亲事,是一家姓顾的,霍家已经应了,才来知会老太太一声。安氏立时便有些恼火,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一向看不惯这个外甥女,不想她嫁给自己儿子,如今岂不是正中自己下怀?又忙打听那顾家是什么来历,得知是外省的官员,不过儿子倒是新科进士,还是二甲第一,心里又是酸又是喜,酸的是霍漪居然嫁了个不错的人家,喜的是那未来外甥女婿的名次比李敞好太多了,正可以笑话花姨娘几句,看她还有没有脸整日拿着儿子的功名说嘴。 知道顾家家境一般,安氏便不再纠结了,霍家横竖早已败落,除了那两个祭田庄子,其他产业都在自己手里捏着呢,只要自己推说一句是替小嗣子管的,霍漪一个外嫁女便休想拿回去。既然她已不成气候,又没福气嫁自己的儿子,自己又何必跟她一般见识? 于是在霍漪的婚事传开来时,安氏非常大方地送了一套金头面和二十匹绸缎给外甥女儿添妆,完全没有为难的意思,还私下嘱咐身边的丫头不要泄lou不该泄lou的话,叫霍漪与青姨娘在意外之余,也有几分庆幸。而春瑛等人,则更是松了口气。 过了几日,霍漪特地把春瑛叫了去,摒退众人,和气地问道:“春瑛,我再过几个月……就要出嫁了,你可有什么打算?尽管跟我说,若我能办到,一定替你出力。” 春瑛眨眨眼,心想,要不要趁此机会,求霍漪放自己出府去? (求粉红……) 第二百零七章 表小姐的恩典 春瑛虽然心动不已。但在霍漪面前,还是没忘记谨慎二字。这些少爷小姐什么的都是高高在上的,想法跟她们做丫头的完全不同,更别说里头还有古代人和现代人的思想差异了,如果坦白说自己想要赎身出府,天知道表小姐会不会觉得自己不忠呀,不知好歹呀之类的? 于是她一脸温柔和顺地福了一礼,答道:“奴婢不明白表小姐的意思。”却没说那句人人挂在嘴上的“一切听从小姐吩咐”——万一霍漪信以为真就不好了! 霍漪见状,微微苦笑,有些为难地低头绞了绞帕子,仿佛鼓足了勇气,才再开口:“我知道……你必定当我只是在说场面话……可我是真心要问你的……我……”顿了顿,深吸一口气,“我从前自以为聪明,许多事都自作主张,外祖母疼我,舍不得说什么,姨娘事事顺着我的意,菊儿她们又不敢开口,我还当自己做的都是对的。那日婶娘来说定亲的事……她嘱咐我许多话,也给我说了些为人处事的道理。我这几日细细回想。便禁不住冒了一身冷汗。原来我从前有许多事都做错了!” 春瑛心中正想“你知道错就好”,却冷不妨被霍漪一把拉住手,吓了一跳:“表小姐……” 霍漪咬咬唇,仍旧握着她的手道:“前些日子,你曾劝了我几番话,我只半信半疑,并没怎么放在心上,如今想来,竟然都是对的!你劝我让弟弟多跟家中管事们见面,免得底下的人不知道正经主子。我这几个月偶尔叫弟弟见见蔡总管和几位管事,却没叫他cha手家里的事务,可如今我眼看就要……万一我不在京里了,弟弟又该如何是好?家下人等,都习惯了以我为主,弟弟虽是嗣子,却正经连个账本子都没见过呢,家里使唤的人,他连名字都记不全。我逼得姨娘说了老实话,才知道有好些管事并没把弟弟放在眼里……弟弟年纪小,又是个老实的,受了委屈也不敢跟我提……若是我能及早想到这些,安排妥当,何至于此?!” 春瑛赔笑道:“表小姐也别太过担心了,如今还有时间不是么?管家们大都是几辈子的老人了,办事老到,小少爷身边还有锦绣姐姐和玲珑姐姐她们照顾,再说。还有青姨娘呢,二老爷二太太也不会袖手旁观的,您出了门子,自有人替小少爷理家。” 霍漪微微皱了皱眉头,但想到青姨娘,便也放开了,微笑道:“说得是,再不济还有姨娘看着,她必是要搬回老宅去的……”又紧了紧握住春瑛的手,“我到底是考虑不周全,还好那一回我听了你一句,让弟弟常常到这府里请安,外祖母也挺喜欢弟弟。有了侯府的帮衬,又有二叔二婶看顾,弟弟往后在京里,想必也能站稳脚跟了。” 人家的亲生父亲是皇帝近臣,又没了受人觊觎的船队,自然可以站稳脚跟。春瑛并不觉得侯府真的会把小嗣子看成亲外甥那样看顾,只不过有老太太和侯爷一日,还能给点面子罢了。当然,这些话她是不会说出口的。只是委婉地道:“那日二太太来时,似乎提起二老爷要升侍讲学士了,那可真真是清贵之极。有了他家的看顾,表小姐何需担忧小少爷无人可依?” 霍漪心中有些不以为然,她本是公侯之家的小姐,虽知道世人都认为翰林尊贵,但在她心里,总觉得那样的人家比不得延绵百年的大世家可kao。皇帝近臣固然体面,可一旦失势,也倒得比别人快,不像他们这些旧世家,虽然说不上显赫,但也不会太落魄,无论沉浮,都有一股底气在。 但这些话她是不会跟丫头讲的,便顺着春瑛的口气道:“你的话有理。”罢了,二叔家也是霍家分支,当得起世族之名,况且有她献船队的功劳,皇上无论如何也不会叫弟弟吃亏的。 她拉着春瑛的手笑道:“瞧我,都说到哪里去了?我原是想说,你几次好意提醒我,我都没放在心上,还对你不大亲近,你却没怪我,反而还救了我一回,我的心里,是很感激你的。” 春瑛一个激灵,脑中警钟大响。忙挣开她的手,退后几步福下身:“奴婢不敢,奴婢不曾提醒表小姐什么,也不曾救过表小姐,表小姐这话折杀我……折杀奴婢了。”勉强说了一番自谦的话,求盼着这表小姐别出什么妖蛾子。 霍漪神色有些黯然,勉强笑道:“我是说真的,你这样生分做什么……”她心中微微有些后悔,低头道:“先前你不在,我先问了十儿,她也是你这般……我知道从前是我不对,总觉得自家人才可kao,明明知道你们都是好丫头,做事细心周全,却还是倚重自家人,哪里想到反而是自家人生了外心,叫我差点儿吃了大亏……如今我想明白了,家生子又如何?人心最重要!我自己没能带眼识人,你们不信我,也是我活该……我只盼着能做点什么来弥补,就当是报答你们救了我一回吧。” 春瑛半信半疑:“您说您先前问过十儿……” “是。”霍漪微微一笑,“十儿说,她从前是在三表哥院里侍候的。若是我离了这府里,便情愿回三表哥那儿去……我想着,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三表哥院里的丫头偶尔来请安,也提过那里缺人手,我只需在外祖母面前提一提,也就完了。你……你有什么打算?尽管说出来吧?” 春瑛犹豫了,她真是恨不得立马说你放我出府去吧我想要自由,但是,听霍漪方才的口气,认为东儿这个“自家人”是“生了外心”。说明对方的思路跟自己完全是两回事,她拿不准赎身这个要求算不算是生了外心。但是这机会实在是太好了,她又舍不得放弃,一咬牙,决定冒点险:“表小姐别怪我脸皮厚,左右屋里没旁人,我就大着胆子说了。” 然后清清嗓子,徐徐道:“我家里父母原是商量过的,因姐姐是嫁到了外头的殷实人家,便打算日后求主人家恩典,叫我也嫁到外头去,因此,本来就只打算让我在府里再当两年差。如今表小姐既然要回家待嫁,自然是不带我们走的了,我留下来,另寻去处,也是麻烦,不如请表小姐帮着说一声,直接放我出去就完了。我父亲已经升了管事,家里不缺我这一二两月钱,加上父亲事忙,母亲一人在家带着弟弟,很是劳累,我回去也能帮衬些。”顿了顿,小心抬眼偷看霍漪,“这样一来,表小姐不用太过麻烦,也不需要老太太烦心,要找地方安cha我,您看……” 霍漪看了她一眼,目光中隐含一丝疑惑:“你说……放你出府……是指不给你安排差事……还是……”她有些不解,要知道大户人家的家生子,没一个会愿意放弃差事的,那几乎意味着无用,是吃白饭的。 春瑛哪会明白她的想法?还在那里尽可能委婉地说呢:“还请表小姐开恩,直接放我出去吧。虽说闲置也是一样的,但过两年总要再求恩典。到那时,我身上没有差事,就不好求太太开恩了,还不如现在就办妥。” “这……”霍漪有些为难了,“你是侯府的家生子,虽说如今在我跟前使唤,但直接放你出去……我原以为你也跟十儿一样,想回三表哥院里侍候呢……” 春瑛眼珠子一转,笑道:“我虽是府里的家生子,但老太太早已发话,赐给表小姐了,自然该求表小姐开恩。本来我也想过回浣花轩的,但仔细一想,十儿已经说了要回去,浣花轩能有几个缺?若是安排不下,岂不是叫表小姐为难?何况我比不得十儿,在那院里就没待够一年,仗着表小姐的话回去了,叫那些挤破了脑袋要进去侍候的人怎么想?我可不愿意叫表小姐受拖累。” 霍漪眉头舒展了些,微笑道:“我就知道,你这丫头有时候嘴上说话不好听,其实心地好着呢。这事儿算不上为难,只需跟外祖母说一声就行,但你说的也有道理,我一个定了亲的人,接连将两个丫头送到表兄身边侍候,别人还不知道会怎么编排呢。单安排十儿一个,倒还能说是完璧归赵……”顿了顿,忽然有些明白:“三表哥院里……的确人不少了,虽说这几个月安静了些,总还是有些闲话的……你是个有心气的人,不愿意淌那浑水,我就成全了你。” 春瑛眨眨眼,摒住呼吸:“那表小姐的意思是……” 霍漪笑道:“我自会向外祖母和舅母请求,管保叫你们称心如意便是。” 春瑛大喜,幸好在几年的规矩熏陶下,没有失态,还记得要下跪磕头:“谢表小姐恩典!” 霍漪笑着受了,又道:“你出去时,就叫桑儿进来吧。”春瑛知道她这是要问其他人了,便再道了谢,退出房去,叫了桑儿,才钻回自己房间里,关上门,便扑到**乐。 有表小姐开口,这事一定能成吧?一定能成吧?! 春瑛心中暗暗盘算,要是这回能成功,既不用劳烦周念,也不用找胡飞帮忙了!到时候她可以在家帮着照顾弟弟,也可以悄悄帮着打理出租房子的业务,要是借口搬去姐姐家住,甚至能背着人再想些赚钱的法子出来。她立马翻身下床,从床底拉出一只大箱子,打开锁,又从里头捧出一个一尺见方的匣子,打开上头挂的三把铜锁,看了看里头那近半年来新得的半匣金银首饰,粗粗点了一遍,数着至少也能值上百两纹银,够家里再买一处房产了。这是她的私房钱,若是买的房子归在她名下,她光是当房东,也饿不死,再加上胡飞那里赚得的…… 唔,还是得劝动父亲,快点赎身出来,凭着这些钱,再请胡飞帮忙参详参详,找个稳妥的生意做一做,就不怕坐吃山空啦! 春瑛心里越想越美,听得外头有人经过,忙重新将匣子锁好,放回箱子推入床底,坐回床边拿过针线就缝,但注意力就是没法集中。 没过多久,十儿乐呵呵地推门进来,问:“你在这里做什么呢?她们都在一处玩闹呢!” 春瑛忙丢开针线,拉过她小声问:“表小姐叫你去了是吧?你要回三少爷院里去?” 十儿笑道:“那是自然。我本是从那里来的,不回去,还能上哪儿?管家们正找人去侍候新二少奶奶呢,我可不要被选过去!” 春瑛有几分担心:“我们年纪都不小了,又是二等,回去了,是个什么章程?又能再侍候几年呢?浣花轩的丫头本来就多,事儿也多,你就不怕回去了,还要继续烦心?” 十儿哂道:“我又不去争做姨娘,烦什么心呢?自从曼如回了家,几个月了,三少爷也没松口叫她回来,我看浣花轩里必定要升一个上去的,二等自然就会少了一人,我回去正好补上,那几个小蹄子也就不必担心会有新人上来了。我是那院里的老人,事事都是熟的,比在别处强。更何况,我们姓王的正有麻烦呢,若我回去三少爷身边侍候,我家里也能松口气。” 春瑛想想也是,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叹道:“那你多保重吧,我已经求了表小姐,到时候放我出府去了。” 十儿张了张口,很是惊喜:“这么说,你也算是心想事成了?了不得!往后你出息了,可记得拔根汗毛给我!” 春瑛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典故,拍了她一记:“说什么呢?!”两人笑成一团。 霍漪将院中诸人一个个叫到跟前问话,大多数人的要求答应了,有些办不到的就没点头,因此院中有人欢喜有人暗愁。春瑛等人心情很好地干着活,过了两日,正值侯府开始为二少爷的婚礼忙碌,小姐们都免了请安,各自留在自己的小院中消遣。春瑛见没什么要紧事,便寻空向霍漪请了假,回家向父母报告好消息。 路妈妈一听就懵了:“你这丫头!好好的差事,辞了做什么?!还说什么放出府来?!” 春瑛忙道:“家里又不缺我这点银子,我回来了,娘就不用再劳累了,您不是常说家里活太多,要买个丫头回来么?爹又不愿意,我回来了,自然不用再买了。” 路妈妈拍桌道:“这是两回事!”又气又急:“快回去跟表小姐说,你也要回浣花轩侍候!” 春瑛不肯,路妈妈要再骂,路有贵便嚷道:“吵什么?!什么大不了的事?!”路妈妈缩了缩脖子,不服气地道:“一个月就少了二三两银子,真真败家!” 路有贵瞪了她一眼,才回头对春瑛道:“辞了便辞了吧,早些出来也好,你年纪也不小了,这几年光是学怎么侍候人了,在家多学些家务,也好说人家。” 春瑛眼都睁大了,她可不是为了嫁人才要出来的! “是谁要说人家?”门口传来一道男声,屋中三人齐齐转头去看,春瑛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小飞哥?!你总算……”眼珠子往父亲的方向转了转,“你总算回京来了。” 第二百零八章 宾主尽欢 胡飞一手抱着个半尺高的小酒坛。一手提着只竹篮,站在门口,冲着路家三口笑:“路大叔,路大婶,小春妹子,我又来打搅啦,因瞧着门没关,就厚着脸皮进来了,你们别见怪。” 春瑛记起自己刚才太过兴奋,以至于忘了锁门了,眼下顾不得多想,忙起身迎上去,路有贵已经先一步高兴地开口了:“说什么见怪呢?都是自己人!快进来!”又对春瑛道:“你在里头不知道,胡小哥回京已经有十多天了,才进城就来找你二叔,如今在附近赁了房子住,三不五时地过来看我们。真真是个不忘本的好孩子,出息了,待我和你二叔还是一样的恭敬。”接着又问胡飞:“今儿带了什么好酒来?” 胡飞向春瑛笑笑,表示不用她帮忙,便自行走上来。在院中石桌旁坐下,将酒坛子往桌面上一摆,道:“这是我从南边带回来的,正宗十年陈的绍兴花雕!我想着一个人喝太无趣了,路二叔又是新婚,我不好常去打搅,正好路大叔也喜欢喝两杯,就拿来给您尝尝。” 路有贵一听,便凑近了酒坛子细闻:“闻着这味儿倒正,十年的花雕……唔……好!平日跟人谈生意时,倒喝过几回,只是没一次能尽兴的,今儿我有空,正好陪胡小哥喝个痛快!”便嘱咐妻子女儿:“去弄几个下酒的小菜来,收拾得干净些!” 胡飞忙道:“不用劳烦路大婶和春儿妹子,我方才在路上已买了几色小菜,大叔瞧着可还中吃?”说罢揭开篮子盖儿,lou出里头摆放的五个巴掌大的小白瓷碟,依次是蒜泥白肉、糟香鹌鹑、鸡爪子炒酱瓜、盐腌蚕豆和红油耳丝,香气扑鼻。 路有贵一见便食指大动:“好!都是好吃的,孩子他娘,快拿了碗筷来!” 路妈妈见了也有几分欢喜,一边叮嘱:“不许喝太多!”一边叫女儿去炒两个小菜来,自己便去拿碗筷和酒杯,路有贵又嫌杯子小。春瑛发愣过后,总算醒过神来了,忙劝道:“小杯喝着才有意思。一大碗灌下去,还没尝清楚味道就先醉了。”路有贵这才作罢。 眼见着父亲和胡飞说着说着就喝起来,春瑛随母亲进了厨房,一边拌着家里腌的酱菜,一边试探道:“小飞哥……有没有说他是几时回来的?我怎么看你们好像混得很熟?” 路妈妈切了一碟火腿片,放到灶上,才道:“回来了有小半月了吧?起初他只是去找你二叔的,因你二叔不在家,正好过来了,就一路找了过来。从前我也见过他几回,那时没留意,想不到几年不见,他象是变了个人似的,说话老到,人也伶俐多了,说起生意经是头头是道。你爹觉得他不错,提点了几句,正好,他那时候正跟一个不大老实的家伙做买卖,幸亏你爹提醒了,不然他就要吃大亏!自那以后。他就常过来了,每回都要捎些礼物,说是谢你爹的提点呢!” 春瑛有些怀疑,真有那么巧吗?而且,胡飞明明早就回了京,不是说要准备报复胡家的事吗?怎么又有闲心去做生意?她回头悄悄再看外头一眼,正好听到父亲说:“这蒜泥白肉的味道,跟家常吃的不大一样呀?我尝着,倒有几分象西边仁寿坊金胜阁的招牌白肉的味儿,那里可是全京城做蒜泥白肉的头一家!” “路大叔果然好舌头!”胡飞赞叹地道,“这正是金胜阁的蒜泥白肉!我今儿到西四牌坊办了点事,回程时就顺道买了些。我吃着倒还好,并没觉得它比别家强。路大叔爱吃,我下回再多买些。” “不用不用,那太麻烦了,哈哈……”路有贵虽然推辞了,但脸上的笑意却半点没消退。 春瑛回过头来,心里越发糊涂了。胡飞居然会跑到西城区去买自家老爹爱吃的蒜泥白肉,这是巧合吧?他只是顺道的吧? 这时路妈妈又在感叹了:“这人啊,富贵真是天注定的!从前他头一回来咱们家时,就是个富贵公子哥儿,身上穿的、戴的,一点儿不比咱们府里的少爷差!就是没什么精神,整个人恹恹的。我还跟你冯婶议论呢,说他不是正房太太养的,长得没福气,往后没了爹,不定要怎么吃苦。后来他落魄了,我还嫌你多事。跟他混一块儿。没想到几年不见,他也混出来了,人虽黑了、瘦了,却结实多了,凭着自个儿的本事,跟着下南洋的船跑了几个来回,赚不少银子呢!听说他初时只是带些粗瓷粗碗,夹几批绸缎,再往回运些胡椒、棉花什么的,慢慢地,攒了些银子,便改带值钱些的货物。他是富贵人家出身的,眼光比别人毒,这才几年功夫?听说足有几万身家呢!” “哪有这么夸张?!”春瑛失笑,继而又有些好奇,“娘,你都听谁说的呀?怎么事事都知道?”比她还要清楚! 路妈妈哂道:“他这些日子常来的,跟你爹是越聊越高兴,什么话都不瞒咱们,我还有什么不知道?说起来也是作孽!他家那大娘和嫡出的哥哥,把这么一个能干的孩子赶出来了,差点儿没逼死!若不是咱们家和你二叔救了他,他哪里有今天的风光?如今他知恩图报。帮衬你爹做成了一大笔生意,你爹得不少好处呢!” 春瑛忙道:“这些话你没在他面前说吧?” “哪儿能呀?这不是当面揭人的短儿么?” “那就好!”春瑛再看一眼院子的方向,“虽说当年我和二叔帮过他一点小忙,但他能有今天的成就,那是他自己拿命拼来的,他愿意帮衬咱们,是他的好意,咱们家可不能仗着这点,就上赶着要好处!” “这还用你嘱咐?”路妈妈白了她一眼,挥挥手,“你不动手就让开!我来炒菜!” 春瑛忙接过她手里的火腿片。拿油溜了溜,放些冬瓜片下去,炒了炒调味,拿碟子装了,连同香油拌的酱菜一起送了出去。 胡飞陪路有贵聊得正高兴,抬头见她来了,忙起身接过碟子,一闻就笑道:“真香!我自从那日吃过大娘腌的酱菜,就觉得别人腌的都没了味道!如今总算能治治我的馋虫了!”路妈妈在厨房里听得高兴,便嚷道:“爱吃就多吃些!” 春瑛笑了:“你要是真爱吃,就拿一坛子回去!我们家有的是,不过这东西下饭还行,可不能天天吃,那对身体没好处。” “知道了。”胡飞挟了块火腿片,笑意吟吟地问,“小春妹子,你要不要也喝两盅?” 春瑛摇摇头:“我不要,一股酒味!待会儿我还得回去当差呢!”说罢又有些担忧地劝他:“小飞哥,你也别喝太多,酒会伤身。” 胡飞笑着咧咧嘴:“好。”路有贵却不乐意了:“才喝了一点,劝他做什么?!他就拿了这么一小坛来,还不够十斤呢!咱又不是一顿就把它全喝光了!” 春瑛看出父亲已有醉意,忙拿下他的杯子:“爹!大白天的,少喝两杯吧,当心等会儿店里来人找你!” 路有贵有些扫兴:“我都安排妥当了,能有什么事找我呀?眼看着就要吃晚饭了,不会有人来!”然后大力拍着胡飞的肩膀,道:“你是个有出息的!我能看出来!虽然年轻,心却细!肯用心!比方说,我不过是头一回跟你吃饭时,多吃了几口蒜泥白肉,你就专程给我买了最好的来,其他几样下酒菜,也都是我爱吃的!你还面上不显!你但凡将这份心思用在生意上,就不愁出不了头!” 春瑛眨眨眼,悄悄瞥向胡飞。胡飞一点都没尴尬,反而谦逊地道:“我还差得远呢。不过做了几年小生意,哪里比得上路大叔您经验丰富?什么事儿都瞒不住您!” 路有贵摆摆手:“我?我做生意的年头还比不上你呢!我虽然年纪比你大,但也不是好面子、倚老卖老的人,你很不必一味说我好话!” 胡飞诚恳地道:“说到经验,并不是光凭开店做生意的年头来算的,我听小春妹子提过,大叔小时候,也在老人跟前见过世面,在门房上当差,更是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我听京里做衣料行当的朋友说,大叔入行虽不久,眼光却是人人都夸的,不论什么客人,到了您跟前,谁是真正的富贵人,谁是打肿脸充胖子的,都一清二楚,从没错过!而且您一站出去,那精气神儿,不慌不忙,镇静自若,也不用上赶着巴结客人,人家就愿意跟您做生意,单说这一条,就不是寻常掌柜能比的!我要学到您这份上,那可不得十年八年功夫?差得远了!” 路有贵哈哈大笑,猛拍了他的肩膀几下:“你这小子,说的话就是中听!我明知这是马屁,心里也高兴!来!咱们再喝两盅!”说罢就和胡飞相互敬起酒来。 春瑛无语地扭开了头,抹一把冷汗。 敲门声传来,她忙起身去开门,来的是个有些脸生的十八九岁青年人,长得很机灵,门一开便冲她笑道:“你是路家妹子?我是木家老二,路掌柜在么?有一笔帐要请他过目。” 春瑛回头叫父亲,又急急拿了茶来给他解酒,路有贵只得暂时放下酒杯,喝过茶醒神,便劝胡飞:“你先喝着,我……我去去就来!”然后起身招那木姓青年进了屋。后者有些好奇地看了春瑛两眼。 春瑛还在那里猜,这年轻人会不会就是木管事的二儿子,便听到胡飞在小声叫自己:“过来,坐下来陪我说会儿话。”她应声坐下,左右看看,才凑过去小声问:“你要办的事……都办好了?” “办好了,如今只等结果。”胡飞看了看屋里,“那是谁?” “爹店里的伙计吧?我猜他可能是我爹一个交好的管事的小儿子。”见他又要倒酒,她索性抢过壶,“别喝了!我爹闲时爱喝几杯,我只当他是消遣,你年纪轻轻的,沾上这个可不好!” 胡飞笑了:“行,就依你!”顿了顿,又想到:“你嫌这酒味重,过些日子,天气凉了,我给你弄些**酒和桂花酒来尝尝,如何?那都是清甜爽口的,也有果子酒,象mi水儿似的,喝不醉人。那回咱们经过朝阳门内的百花酒坊,你不是说过,想知道花果酿的酒是什么味儿的么?” 春瑛想了想,点点头:“好!你就弄一小坛来,咱们慢慢喝。” 胡飞笑着应了,说了几句闲话,不过是问她这一两个月过得如何之类的,然后才带着一丝不经意地问:“方才进门时,我听见大叔说什么给谁说人家,该不会是你吧?” 春瑛一听这个就犯愁了:“小飞哥,你千万别提醒他这个,我眼看着就能出来了,爹忽然提什么说人家,这不是添堵么?我还指望能过上几年舒心日子呢!就象当年咱们在外头时那样,赚点小钱,爱做什么就做什么。” “哦?”胡飞挑挑眉,“能出来了?那位……周少爷……答应赎你了?” “不是。”春瑛虽然有些淡淡的惋惜,但重获自由的喜悦盖过了一切,“是我侍候的表小姐快要出嫁了,她答应替我说项,放我出府。我估摸着,顶多几个月就成了!” “那就好!”胡飞高兴地挨近她,压低了声音,“我跟你爹提过那银子的事,但没告诉他有多少,他还以为是几两银子而已。怎么样?要不要跟他说实话?” 春瑛想了想,摇头道:“算了,等我出来了再说吧,这事儿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 胡飞会意地点点头,见路有贵出来了,忙迎上去:“可是账目上有什么不妥?都是我的不是,硬要拉着路大叔吃酒,大叔千万要看准了才好。” 路有贵笑道:“不妨事,是他们记错了。”然后便回头对木家老二道:“你先回去吧,这账明儿再去催。”木家老二应了,又看了胡飞几眼,才告辞离去。 三人又重新坐下,胡飞见路有贵还要再喝,忙道:“路大叔,今儿就算了吧?酒就放您家里,您爱几时喝都成,一下喝太多,反而伤身,岂不是无趣?” 路有贵有些遗憾地看了那酒坛子一眼,不甘不愿地点头:“好吧,那就以后再喝。” 胡飞笑了:“等天放凉了,我有法子弄顶顶新鲜、顶顶大个儿的螃蟹!到时咱们就着蟹肉下酒,如何?” “好!那就一言为定了!” 酒虽不喝,但菜还是能继续吃的,春瑛回厨房帮着做了饭,又补上几个菜,端出来,见弟弟迟迟未归,正打算出去看看,便听到胡飞小声问父亲:“路大叔,我方才听到你说,想给小春妹子寻人家,是不是?” 春瑛吓了一跳,明明叫他不要提的,他怎么偏要提?! 第二百零九章 路老爹的心声 路有贵抬抬眼,笑道:“你听见了?春儿其实也到年纪了。外头一般的人家,闺女长到十五六岁,正是嫁人的时候。咱们府里,因要侍候主子,往往要拖到十八九岁,有些在主子跟前得脸的,二十出头才出嫁,也不是没有。她姐姐是赶上了好时候,老太太正要给跟前的大丫头说亲,才顺道求了恩典的。我原以为春儿还要再过两年才能出来呢,如今既然能顺顺当当、体体面面地卸了差事,索性早些替她寻个好人家,也省得我跟她娘牵肠挂肚,整日为她担忧。” 春瑛急得跳脚,立刻就嚷了:“爹!我如今什么都能干,有什么好担忧的?回家正好帮你们的忙呢!” “去去去!”路有贵没好气地挥手,“这不是你该听的话,回屋里去!” 春瑛气得甩手出门,脚下顿了顿,又不放心,便四周望望。悄悄儿挨到门边去听里头的动静。 胡飞正劝路有贵:“路大叔虽是为了闺女好,但她自小就进府侍候了,才回了家,您就要把她嫁出去,难道您舍得?” 春瑛紧握拳头暗叫:“好!就这样劝他!拜托你了,小飞哥!” 路有贵叹道:“我何尝舍得?毕竟是我亲生的闺女。可是这丫头呀,小时候还好,越大越不叫人省心,总有些古古怪怪的念头,说得难听些,就是不安份!” 什么叫不安份?!春瑛磨牙了,她还不是为了一家人好?!难道给人为奴为婢是好事吗?!她也是希望改善家里人的生活才会不停地想办法好不好?! 路有贵继续着他的感叹:“你说春儿这丫头,长得不比别家的女儿差,说话做事也有模有样,该懂的针线、厨活什么的,她比许多人都强,也懂得服侍人,该用心的时候,她也有点儿眼色,若是好好在府里当差,咱不求她出人头地,但象她姐姐那样,体体面面地捱到出府,也不是难事吧?” “这自然不是难事,小春妹子的好处多着呢,有眼光的人自然能看出来。” “可她就坏在这不安份三个字上了!”路有贵一拍大腿,“咱们做家生子的。有什么不好?安安稳稳,体体面面,既不用交赋税,也不怕天灾人祸,只要主人家不败,咱们就饿不死,天大的祸事,自有上头的人担着。如今家里也宽裕了,她爱吃什么,买什么,都由得她,我和她娘也没叫她受过委屈,她有什么不如意的?为什么总是想着外头呢?有时候我真担心,她会说错话,做错事,叫主人家重罚!我们世世代代与人为奴的,就要认清自己的身份,哪怕是真的出去了,人家还会记着她是丫头出身,心里总会看轻了她,好时固然不会提。若不好了,还不定会说什么难听的话编排她呢!” 春瑛只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慢慢地蔓延上来,堵住了喉咙,让她说不出话来。她从来没想过,父亲会是这样看待自己的,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反应,是伤心,还是失望? 胡飞的声音又再响起:“路大叔,您想得太多了,小春妹子也是希望您和大婶过得好一点儿。我是外人,本不该cha手您的家务事,但大叔和二叔这般疼我,小春妹子又一向与我亲近,我就厚着脸皮给您说说心里话。”他的声音压低了些:“我虽不清楚侯府的规矩,但从小儿也见过些世面,知道些内情。如今大叔待在侯府,虽然安稳,出头却难,生意做得再好,也不是自己的。您在外头,固然是朋友满天下,人人都尊称一声‘路掌柜’,可是回了府里,您还是得向主人家磕头,遇到一些才干不如您,却比您得脸的管事,也少不得弯回腰。可您就算再老实本份,总免不了要受人妒忌,若是有人在主人家面前说您几句坏话。您的功劳再大,也要打水漂。小春妹子跟我提过您家的一些事儿,她是怕您也受那样的委屈,才总想着要出去的,其实也是一片孝心。再怎么说,自己当家作主,总比任人使唤强。” 春瑛吸吸鼻子,心中对胡飞生起一阵感激。果然不愧是小飞哥,她没白跟他混了那一年,他到底是了解她想法的…… 路有贵叹息道:“这事我心里也有数,因此春儿劝我的一些话,我也听了,但那不过是预防万一罢了。我如今做事还算周到,从没得罪过人,该孝敬的也都孝敬了,虽然利薄了,但风险也小了,即便真有人在背地里给我上眼药,也有人替我说项。”他招手示意胡飞kao近些,压低了声音:“咱们是自己人,我也不瞒你,自从春儿她姐姐嫁到了陆家,我心里就踏实多了。即便真的叫人算计了,也有个退路。我只担心春儿,她还抱着那些糊涂心思,不知以后会怎样呢!趁着这回,她能早两年退出来,我得赶紧替她寻个门当户对的好人家,把她嫁出去!这样一来,以后即便我丢了差使,也不会牵连到她身上。” 他声音太小了,春瑛在门外听不清楚,只隐约听到“嫁到陆家”、“踏实”、“寻个门当户对的好人家”、“嫁出去”这几个字。又是咬牙,又是焦急,握住门环的手几乎要把那铁环给拽下来了。 胡飞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不是我多事,大叔,我想知道您所说的门当户对……说的可是侯府上当差的其他人家?你也知道小春妹子一心想着要赎身出府去,一旦嫁进这样的人家,可就拖不得身了,连子孙后代也要受限,您就不怕她伤心?” “伤心怕什么?她小孩子家不懂事,哪里知道这外头的生计艰难?再说了,都一样是这府里出身的,也不怕人家嫌她做过丫头。我大女儿嫁得虽好,但女婿毕竟是个跛子,而且他虽没嫌过春儿她姐姐,亲戚间往来,也少不了要说几句闲话。因此春儿我定要给她找个四肢齐全的。如今有一户好人家,孩子很机灵,模样儿清秀,人也能干,跟我也处得来。这才是春儿该得的好姻缘呢!做夫妻总得互相敬着才好,要是找个身份太高的,即便是金银满屋,日子长了总会出事的。” 春瑛听了又惊又怒,不由得想起方才来的木家老二,难道父亲看中的就是他?!一样是侯府家生子出身,模样清秀,人能干,家里又跟自家父母交好,当初姐姐秋玉就差一点说给了他的哥哥,如今又把主意打到她身上了?! 不行!无论如何,她也不会接受这桩婚姻,不但没有感情积累,还跟自己的自由大计相冲突,她好不容易才梦想成真,要是又嫁回去了,那先前几年做的不就全都白费了?! 老爹真是奇怪。明明姐姐说亲时,他已经不再坚持要跟其他家生家庭联姻,怎么现在又倒回去了?! 春瑛在心中大声呼唤胡飞,盼着他能帮自己把父亲的话驳回去。 结果她心急地等了好一阵子,才听到胡飞说:“路大叔的话,固然有理,但是……人往高处走,如今大叔已经不是从前的小人物了,大叔的闺女自然与寻常家生丫头不同。所谓嫁女嫁高,娶媳娶低,大叔就真的没想过,给小春妹子寻个好人家?您放心,小春妹子这样的好姑娘,不管是谁娶了回去,都会好好待她的。” “人心隔肚皮,谁知道别人心里是怎么想的呢?初时或许会好好待她,时间一长,就难说了。要是那家家世太好了,我还要担心将来给闺女出气时,被人压一头呢。” “怎么会呢?既是三媒六聘,明媒正娶的,就是正经娘子,谁敢对正经岳父无礼?这不孝二字,可是万恶之首!” “我们又不是他的父母,就怕到时候告上官府,也会被人说闲话,怪我们与人为奴的,得了好女婿,还不肯安份呢!” “大叔若拖籍成了良民,还有谁会说您是别人的奴仆?照我看,您一点儿都不比京中诸衣料行当的掌柜们差,他们一般儿也是极有体面的,连官家人都对他们礼敬三分。” “官家敬的是他们背后的贵人,没了主人家撑着,我在别人眼里什么都不是!若真的拖籍为民,就连这kao山都没了!” 春瑛听不下去了,一把推门进院,两眼直直地瞪着父亲,用她所能做出的最凶狠的眼神看他,路有贵却只是挑挑眉:“你眼睛怎么了?出毛病了么?方才去了哪里?” 春瑛暗暗咬牙,冷不防背后的门忽然打开,钻进一阵风,一个蓝色的影子飞一般从她身边呼啦过去了,她定睛一看,原来是弟弟小虎:“小虎!你跑这么快做什么?!” 小虎却没理她,径自往胡飞身上一扑:“胡二哥,你总算来了!你上回送我的陀螺,我拿它赢了八个同学呢!” 胡飞的脸色原有些苍白,听了他的话,却又重新笑起来,抱住他颠了两下:“小虎真厉害!明儿我去给你寻其他好玩的去!不过你得答应我,先生教的功课都得学好了才行!我可是要查的!”小虎郑重一点头:“绝不偷懒!”胡飞才笑着拍拍他的屁股:“今日有好菜,你快回屋收拾了出来吃饭。”小虎欢呼一声,完全没有异议就奔回屋里去了。 路妈妈捧着一盘鸡和一盘炒瓜条出来,笑道:“这小子!平时我说一车话,都不肯听一句,还是胡小哥有本事,一说他就听!”胡飞笑笑,重新转向路有贵,微微一笑:“路大叔,小春妹子叫我一声哥,又对我有大恩,我是绝不会叫她受委屈的,您放心,她的事就包在我身上吧。” 路有贵手上一顿,正要回答,春瑛没好气地冲上来抢过母亲手中的菜往他面前一放,干巴巴地道:“吃饭吧!闲话就不要再说了!”路有贵瞥了她一眼,扭开头,暗暗叹息。 算了,儿孙自有儿孙福…… 饭桌上,他看着妻子殷勤地劝胡飞挟菜,再听小儿子不停地向后者说学堂里的趣事,再看女儿笑着望胡飞的模样,心里又忍不住发酸。 还是不行…… (谁能了解路老爹的心声?这人生果然素寂寞如雪……求粉红……) 第二百一十章 甜或忧伤 吃完了饭,春瑛洗完碗筷出来。就看到老爹拉着胡飞聊他和木掌柜前些日子结伴去看戏的事,还重点夸了夸木家小儿子机灵有眼色,不但在店里工作认真勤快,见他们看完戏回来有些晚了,还很贴心地买了夜宵。春瑛心中腻歪无比,也没心情再说什么了,只一脸纠结地望着父亲,眼里别提有多幽怨了,见老爹好像毫无所觉,只好将眼光瞥向胡飞。 胡飞顿了顿,目光一柔,便低头对小虎道:“今天先生布置了功课吧?早些做完了,也好早些睡下,不然你明早又要在学堂里当着先生的面打磕睡了。” 小虎正支着下巴趴在桌边听父亲讲戏里的鱼精蟹精,闻言嘟起嘴巴道:“才不会呢!我很快就能写完了!我要听爹爹说戏!” 路有贵笑弯了眼,抱过儿子轻拍他的屁股:“臭小子!你能听懂?快回去写字!” 小虎只是扭着不肯去,胡飞便道:“我一个朋友,在城外有庄子,他家小儿子下个月摆周岁酒,要请一台戏来,也演这样热闹好玩的戏。你要是乖乖听话。到时候我就带你一块儿去看,如何?” 小虎颇有些心动,两眼发光地扭头看父亲,路有贵捻捻胡须,想了又想,才对胡飞说:“这小子皮得很,胡小哥可得把他看牢了。”胡飞拍着胸脯下了保证,他才点头。小虎高兴得一蹦三尺高,二话不说就往屋里冲。路妈妈拿着茶出来,叹道:“要是他平日也这么听话就好了。春儿,给你爹和胡小哥倒茶。” 春瑛应了,一边倒茶一边听胡飞拉着父亲聊起了他那个朋友的庄子上的景致,以及京城周边各大戏班的名角,某个扫兴的话题从此消失不见,心里暗暗高兴,望向胡飞的目光中带了几分感激。胡飞偶尔回过头,朝她眨眨眼,春瑛会意地微微弯了弯嘴角。 夜深了,春瑛因早就说好会在家里过夜的,因此并不着急,但胡飞却要回去了。他站起身劝住路有贵:“大叔喝多了,还是早些歇息了吧,我认得路。”路有贵正觉得眼皮子往下掉,闻言也不啰嗦,叫他有空再来,又嘱咐春瑛给他拿盏灯笼,便由妻子搀扶着回了屋。 春瑛点了灯笼提过来。送胡飞出门,到了门外,见周围没人,一片静悄悄的,便将灯塞给胡飞,小声道:“小飞哥,我不常在家,你要是再来,记得帮我劝一劝爹,我可不要一出府,就马上嫁人,还是嫁一个不认识的家伙。” 胡飞盯着脚下,似乎不经意地问:“方才那小伙子你也见了,看起来似乎真不错,路大叔……好像也挺喜欢?” 春瑛撇撇嘴:“才见了一面,能看出什么来?而且他是家生子,家里又是做管事的,我记得他爹好像挺忠于侯爷的,恐怕不会想到要出府。我要是嫁过去了,不是要气死吗?反正我是绝不会嫁的!” “那……”胡飞眼光一闪,“小春妹子。如今四下无人,哥哥问你一句心里话,你……可有想过……将来要嫁给什么样的人?我觉得妹子是个心里有主意的,一定有过此类想法吧?” 春瑛歪歪头,不知道该怎么说。她当然曾经幻想过,将来会嫁给什么样的人,但那都是穿越前的事了,自从来了这个时代,她一心想的都是自由,没有自由,还谈什么恋爱结婚呢?被人控制着婚姻,连儿女子孙都要低人一等,生死都不由自己,那太可怕了!她咬咬唇,摇头道:“我不知道,反正……以后再想也不迟。也许……时候到了,我自然就会知道了吧?” 胡飞不满足于这样模糊的说法,便微笑着试探:“你别害臊,你跟别的女孩儿不一样,向来是个大大方方的姑娘。咱们又不是外人,你好好想想,有没有什么确切的想法?要知道,你得先弄清楚自己的心意,才好说服路大叔呀?比方说,那人……要长什么样子?富不富裕?脾气如何?学问如何?家世如何?你一定想过吧?” 春瑛皱皱眉:“这个嘛……也不是没想过,我觉得……长相端正就行了,用不着太帅的,当然也不能丑……其实最重要的是看得顺眼。富不富裕……总要能养活家里吧?也不用太有钱,我觉得象姐夫家那样就不错了。要是人好,稍穷一点也行,太富裕了,只怕会kao不住。”男人有钱就爱花心,这个时代又可以纳妾养通房什么的,太有钱的人,就难保他不会左纳一个,右纳一个。“脾气当然要好,但也不能太好了,要是太软了,就会被人欺负。希望能识字,读过一点书,但不是书呆子,只要说话比较有见地就行。家世嘛……不用太高,一般平民就可以了,但绝不能是奴仆!”这样想想,自己的要求到底是高还是不高呢?其实真不算高,对吧? 胡飞眨眨眼,嘴角微微翘起:“听起来……似乎我也行啊?小春儿,不如咱们凑一对吧?” 春瑛只当他在说笑,掩口推了他一把:“不要闹了!” 胡飞说不清心里是甜还是涩,站直了身体,才笑道:“谁闹了?我可是再认真不过了!”春瑛只是抿嘴偷笑。根本就不信他是说真的。一直以来,这位小飞哥在她眼里,不是兄长,反而比较象是弟弟,是她好不容易从泥潭里拉出来,又看着他渐渐混出人样的弟弟。 胡飞深深地看了春瑛一眼,春瑛觉得有些不自在,稍稍收了笑,诧异地问:“你怎么了?” “没什么。”胡飞笑笑,深吸一口气,笑得更深了些。“你别怕,安心在侯府里当差,你爹那里……我会想办法的,绝不让他将你许给木家小子就是!哪怕是他开了口,我也能叫他改主意!”大不了在木家小子那里做点手脚!胡飞眼里闪过一丝狠厉。 春瑛心中先是一喜,继而见了他的眼神,又有些不安:“小飞哥?” 胡飞若无其事地抬头笑笑:“什么?”眼中一派纯然温和。春瑛暗忖方才大概是自己看花眼了,便笑道:“那就一切都kao你了,我瞧娘和小虎都很听你的话,要是爹不肯松口,你就从我娘那里想办法吧?你认识我姐姐姐夫吗?从他们那里下手也行,我姐姐嫁出去后过得很好,她一定会站在我这边的。” 胡飞微笑着点头:“放心,再不济,你还有那一千两呢。有了这笔银子,你爹未必还会死守着侯府不放,到时候,那木家对他来说,就未必是什么好人家了。就算是木家本身,只怕也会觉得高攀不起呢。” 春瑛眼中一亮:“我差点忘了呢!这个主意好!”不是自己赚来的钱,所以没什么感觉,居然就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春瑛暗暗握拳:“等我一出来,就马上跟爹说银子的事!争取一口气全家拖籍!”胡飞低头凑过来:“那我到时就来帮腔!你爹出去后想做什么生意,我都能帮着出出主意。置办房屋田地什么的,我也可以帮着问人。你爹成了财主,自然会想要当家作主了。” 春瑛感激地望着他:“谢谢你,小飞哥,要不是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胡飞感觉到她说话时的气息擦过自己的耳边,眼神微闪,直起腰微笑道:“说什么傻话呢?我是谁?是你的小飞哥!我乐意帮你,这个谢字却是休要再提!” 春瑛笑了,忽然听到母亲在里头叫自己,忙轻推胡飞:“娘在叫我呢,我回去了,你路上小心些。”胡飞点点头,向前走了几步。回身看着春瑛关上门,低头望向方才她推自己时碰到的肘弯处,眯了眯眼,便抬脚大踏步离去。 春瑛在家里睡了一晚,回想起胡飞说的话,心中安定了许多,果然,自己是当局者迷了,老爹不想摆拖侯府家奴的身份,不就是贪图安逸稳定吗? 可是这样的安逸稳定,却是要付出不少代价的,除了人身自由外,便是工作、经济和人际关系上的压力。他每月月钱八两,一年就是九十六两,生意做得好了,也有些抽成,另外加上主人家的赏金,每年收入都在一百二十两以上。然而,光是为了巴结安氏和府里各处管事们,逢年过节孝敬的礼物,支出就不少于四十两,在店里为了拉生意,也少不了请客吃饭,还要在年节时安抚店中上下人等,账上若有亏空,也要自己掏腰包抹平,一年下来,能有三四十两剩下就不错了。之前为了秘密置产,他们一家可是把几年的积蓄都拿出来了,连她的私房钱都几乎掏光了,因此家里眼下经济有些吃紧,别说买丫头,连只骡子都舍不得花钱。 可就算是这样,老爹还是免不了担心被人暗算,随时会丢掉现在的好差事。 这样的生活哪里算得上安逸稳定?如果不是侯府家奴,他们就不必这样胆战心惊了,象石掌柜那样,一年能赚多少都是有数的,日子过得舒舒服服,店里的生意也是他说了算。若是再买上几百亩地,或是几间屋子放租,不也一样可以很安逸稳定吗?只要让老爹知道他们家不缺钱,一定会改主意吧? 春瑛心下拿定了主意,决心等出府的事一确定,就马上跟老爹摊牌,一定要磨得他同意全家拖籍! 这时已是三更天了,春瑛总算满意地闭上眼,安心睡起觉来。 第二天大清早,她便起身梳洗了,换上干净衣服,带了一篮果子,告别家人回府里去。才进了二门,便远远看到三少爷李攸正朝她的方向走过来,忽然记起表小姐的婚事她还cha过手,似乎有些对不起三少爷,万一叫他知道,找自己诲气怎么办?不行!关键时刻,不能节外生枝! 春瑛忙低头退到路边,象其他婆子媳妇那样,恭等三少爷过去。当三少爷的靴子经过她面前,往二门方向迈去的时候,她心中一喜,满以为自己能过关了,却看到那白底青缎面的皂靴忽又退转回来,在自己面前停住。她眨眨眼,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正撞上一对暗含嗔怒的眸子:“春瑛,你来得正好,我正有话要问你呢,跟我过来!”说罢三少爷便扭头往僻静处去了。 春瑛心下大喊:“我不要跟你过去,你不会是想着要杀人泄愤吧?!我虽然多嘴了,但表小姐的婚事真不是我弄的啊!” 李攸没听到动静,又回过头,挑了挑眉,春瑛小心肝一颤,只得乖乖起身跟着他去了。 第二百一十一章 为难的夹心饼干 这一去,就穿过重重屋宇。一直到了内外院之间的夹道里。春瑛小心望望前后左右,除了偶尔有一两个人影在各个小门后闪过,路上便只有她和三少爷了。这夹道是预防水火灾或紧急情况才建的,据说是南方的风俗,由几代以前的一位侯爷夫人主持加建,平时除了打更巡夜的仆役,便只有抄近道的家人会从这里走,实在是说悄悄话的好地方。春瑛心里打起了鼓,望着前头三少爷的背影,纠结之极,只得暗下把预备要说的话打了好几回腹稿。 三少爷,你别怪我,你们是亲表兄妹,真要结婚,也不是什么好事,搞不好要生个傻子出来的。我如果不是被逼到绝路,也不会cha手,何况最后的结果并不是我造成的,你要怪就怪霍家和顾家去吧…… 三少爷李攸到底没走得太远,只见夹道里没人了,便在一处没有小门开口的墙边停下。转过头来,冷冷地道:“霍家表妹的婚事,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在老太太那里听了信,还以为是霍家自作主张,可又有人告诉我,表妹早就跟那顾家公子有私情了,你和十儿原是我的人,在那院里侍候,难道一点痕迹也没看出来?!为什么不来给我报信?!”他越想越气:“怪不得我这样殷勤小心,表妹都不冷不热的,敢情人家是把我当成傻子了?!” 春瑛早有准备,忙道:“三少爷可千万不能这么想!这是哪个人在您面前嚼舌头?表小姐待您一向是很守礼的,绝没有这样的想法!” “那传闻又是怎么回事?!”李攸拧紧眉头,“那回你劝我不要做得太张扬,是不是有所察觉了?为什么不跟我直说?!” 那时她哪里知道霍漪真的会嫁去顾家?还在担心告了状,以后霍漪当了三少奶奶,会给她小鞋穿呢,忙道:“那一回二少爷去老太太处请安,进屋急了些,小姐们和表小姐到屏风后回避,差点儿没来得及,后来二小姐跟二少爷说话也无避忌处,还拉上了范小姐,回院后青姨娘就在嘀咕这样不合规矩,因二少爷已经大了,两位表小姐又到了出阁的年纪。我听了便想,表小姐家规矩大概很严。生怕三少爷您表现得太过亲近,反倒惹恼了表小姐,才出言劝您的。当着周少爷的面,我总不好说二少爷的不是,并没有别的意思。” “是这样么?”李攸怒色稍有减少,但还是不依不饶,“那跟顾家儿子的私情又是怎么回事?!” 春瑛忙道:“我和十儿都不知道这样的传闻是哪里来的,虽说我们只是在上房侍候,表小姐贴身的差事从没轮到我们头上,但若真有私情,哪里是能瞒得住的?表小姐除了回霍家宅子,或是去霍家二老爷处,就只有进宫给皇后请安时会出府门,其他时候,都是待在府里,连姑太太做法事,也只是打发管家去庙里安排而已。表小姐出门时,我是没跟着,但想来也有许多人侍候的,有什么意外都瞒不了人,私情什么的从何说起?” 李攸听了。已有几分相信,但是心头的疑惑一时半会儿是去不了的:“此话当真?你该不会是害怕我责罚你,就有意诓我的吧?” 三少你能不能别那么聪明?! 春瑛暗暗擦了把汗,赔笑道:“我又不是表小姐的亲信,难道还分不清亲疏吗?三少爷一向待我们不薄,我为什么要为了外人诓您?”心下暗忖回去后一定要跟十儿对好说辞。 李攸渐渐冷静下来,觉得春瑛的话也有几分道理,他一向知道家中下人的闲话是kao不住的,他自己就曾深受其害,但是那透lou消息的人毕竟是母亲身边的丫头,若事情没有六分准,她也不会跟自己说,难道当中有什么他不知道的缘故?于是他便沉声问:“霍表妹身边的大丫头,叫东儿的,为什么会被撵出去?我听说就是因为她把表妹的私情泄lou给别人,才会引起此番议论的。若表妹清白,这个传言又是怎么来的?” 果然是太太干的!春瑛心中暗骂,嘴上故作不解地道:“东儿在外头到底说了什么,我也不清楚,表小姐撵她,是因为她一晚上没回来,是大清早的被二门上的人送回来的。表小姐嫌她丢了霍家的脸,怕人说闲话,才叫人把她领回去的。我怕有人嚼舌头,坏了表小姐的名声,引得老太太生气,还特地嘱咐其他丫头,不要跟其他人提起这件事呢。” 李攸恍然大悟,小姐身边的丫头。若有不检点的地方,给人知道了,的确是件大丑闻。他想想就觉得生气,认为是东儿自己不规矩,受了责罚,还故意污蔑主人的名声,实在是不忠不义,他要告诫母亲身边的丫头才是,怎么能议论些没影子的事,连自己家小姐的名声都不顾了?这种事要是传到外头,整个侯府的女孩儿都没法见人了! 春瑛在旁察颜观色,眼珠子一转,便道:“其实表小姐的这桩亲事,听说也是早有说法的。那日霍家二太太来时,就曾跟老太太和表小姐提过,当年姑老爷在时,曾和顾家老爷商量过结亲的事,只是后来姑老爷没了,那家人又放了外任,才耽搁下来,据说姑太太临终前,还跟老太太提起呢。如今那顾家公子中了进士,顾老爷便拿着姑老爷的信去霍家提亲。霍二老爷见是兄长的遗命,二话不说就应了。表小姐那日听说,还吃了一惊,老太太和跟前的人都看得一清二楚。三少爷不信,可以去问一问?” 李攸想起祖母告诉自己时,的确是曾叫自己不要怪表妹,说表妹自己都想不到有这样的事,心下有些后悔,居然因为听了别人的闲话,疑心起表妹的人品来,幸好没闹出什么乱子。不然,自己在祖母和父亲面前挨了骂,岂不是平白便宜了二哥? 但他心里还是有些闷闷不乐:“好好的事情怎会这样?我可从没听说过,霍表妹还跟别人定过亲!本来母亲不乐意,表妹又要守孝,我还当事情不成了,可看祖母的意思,又象是要结亲的,这才起了念头,想讨表妹的欢喜,谁知道忽然来了个什么顾家,横cha一杠子,倒闹得我象是个傻子似的!” 春瑛劝道:“三少爷是关心表妹,不过是身为兄长的友爱之心,谁敢笑话您?别人传的闲话,那是别人闲得慌!老太太、侯爷和太太可从没提过三少爷和表小姐之间有婚约的,那都是某些人乱嚼舌头!” 李攸笑了笑,直起腰,抬高了下巴:“那是!我可是个好哥哥!二妹妹、三妹妹那里,我也是常常送东西的,别人传闲话,那是他们误会了!”虽然心里不快,但也只能这样了,霍表妹虽好,但将来未必没有更好的。大概也是有缘无份吧,否则表妹出孝半年,祖母为何迟迟不提婚事,到头来反而便宜了别人? 回过头来看春瑛,原本神色可疑的地方都变成了对自己的敬畏,李攸满意了:“这回是我听错了,你回去好好当差吧,一定要尽心尽力服侍霍表妹!若有一点做得不好,我可不饶你!” 春瑛忙不迭应了,又顺着他的口风说了一通好话,直捧得他满意地离开,才松了口气,暗暗抹一把冷汗。 丫环难做。尤其是这种夹心饼干似的丫环,她都快成谎话精了,但愿这种郁闷的日子快点结束吧! 重新转回二门前的大路,不知是不是因为春瑛冷汗流得多的关系,旁人见了她,倒没误会到别处去,只是有几个较为熟悉的婆子好奇地问她做了什么得罪了三少爷,她打着哈哈随便拿话混过去了,才想抽身,却又忽然听见有女子在二门外哀求些什么,咋一听有几分象是曼如的声音。 她循声望去,却只看到几个婆子推着一个穿蓝的年轻女子离开,因那女子背对着她,推攮间也看不清楚是不是曼如,但那背影比曼如要削瘦多了,便觉得是自己听错了,转念一想,又觉得即使那真是曼如,也跟自己没关系,便跟那些婆子打了声招呼,径自回小院去了。 天气渐渐染了秋色,忽然下了几日的雨,晚间便开始吹起了凉风。 范熙如应选进宫住了小半月,便又安安稳稳地出来了,没胖没瘦,心情也很愉快,丝毫不在意自己没有入选。 这一批应选的闺秀,只有六名出身小康良民家庭或低级官吏人家的美人入选后宫,其中三位只封了最低等的淑女,两人封了选侍,只有刘太后的远房侄女封了才人。而在册封的旨意下达之前,皇后再度怀孕的消息也传遍了朝野,据说已经有四个月了。 这个消息打破了之前因皇后忽然生病而引发的种种猜测,结果自然是有人欢喜有人忧的。皇后已经有了两位身体健康的皇子,再怀一胎,不管生男生女,地位都再稳固不过了。而新入宫的妃嫔品级之低,也表明了皇帝对皇后的尊重,朝中某些人只得抛开原先的企图,改而打起其他主意。 未入选的美人却不是人人都能回家自行聘嫁的,那些出身高门大户或京宦之家的倒还罢了,许多来自全国各地的美人,却叫皇帝一纸诏令,分赐到了各宗室王府以及王公大臣府上,与皇帝一向交好的靖王自然又得了两个。 庆国侯府的老太太和侯爷一听到这个消息,就开始为靖王妃担心。靖王妃自打嫁给靖王,多年来就仅有一子,又把丈夫管束得紧,除了亲自安排的两个通房,王府里其他的姬妾几乎就是在守活寡,宗室里已经有些闲话。上一回皇帝赐美人,她二话不说就送了四个回娘家,那时她才生了儿子不久,正得宠,所以皇帝只是一笑置之,这一次可不能再犯了! 老太太忙叫儿子出去打听,过了两日,都没听说有什么动静,才遣了人去问。那人见了靖王妃,见她虽然有些生气,倒没怎么发作,而且在美人入府当晚,就让靖王宠幸其中一个去了,衣食住行和侍候的人都安排妥当。那人又再私下问了王妃身边侍候的筠竹,才知道靖王妃原也闹过,但宫里太妃娘娘派人来安抚,还说了许多为人贤妻的道理。靖王妃如今是有气无处撒,才消停了。 老太太听了回报,便松了一口气,又忙不迭叫人送一堆药材补品和小男孩喜欢的玩具过去,又叫孙女儿放宽心,她是元配嫡妻,生有嫡长子,又是上了玉碟的,谁能动摇她的地位? 但侯爷的心情就有些复杂了。靖王府早封了世子,又不缺姬妾,女儿在宫中人缘也很好,为什么皇帝早不赐晚不赐,偏偏在这时候赐了美人呢?还让太妃派人警告女儿不许捻酸吃醋,以前女儿更过分的事都做过,宫中可是完全不管的! 如今朝中梁派已经式微,梁太师告病在家,完全不理政事,皇帝终于尝到了自己作主的滋味,难道说,这是皇帝要限制功臣的势力了吗?狡兔死,走狗烹,这日子是不是来得太早了? (大人物的心思就是太复杂了……求粉红……) 第二百一十二章 各人立场各自思量 侯爷长吁短叹了一番后。又再细细想了一遍,觉得自己之前的想法太悲观了,也许事情还没到那么严重的地步。 他自认为在保皇派中并不算显眼,虽然跟梁太师几乎势成水火,但因为不掌实权,在朝臣们眼中,只不过是一众忠君臣子中出身比较高的一员罢了,又一向是个低调的,侍上甚恭,素无恶行,更没有仗着皇帝的宠信就目中无人,还是皇帝宠信的靖王的岳父,皇帝就算要压制重臣势力,也轮不到他头上,所谓的赐美人给靖王府,大概只是一种警告而已,不会对侯府做什么,只要他足够忠君、足够谨慎,一家老小就能长保富贵平安。 想到这里,侯爷便松了口气,但转过头又想起了另一件让他头痛的事——次子李敞即将要娶进门的媳妇。这桩婚事做成了。李梁两家就正式结成姻亲,以后少不得还要受梁家拖累。皇帝在婚礼举行前警告李家,该不会是在暗示些什么吧? 做臣子难,做忠臣更难!当初李家儿子招惹梁家小女儿,固然是那臭小子自作孽,但也算是间接为皇帝分忧了,皇帝还亲自下旨赐婚。这回完婚,也是事先问过皇帝意思的,庆国侯府不过是遵旨行事,皇帝还有什么不满的?!难道…… 侯爷想起之前小儿子说的几句荒谬之言,不由得心下暗慌,难道梁家女儿要借侯府的名义使坏,皇帝也会无视他家世代的功勋,以及他几十年的忠诚,怪罪侯府?! 侯爷不淡定了,烦恼了一晚上后,顶着一对熊猫眼,下定决心要将一切可能被人当作攻击理由的把柄都扼杀在摇篮里,首先就是跟族长族老们商议,下令约束族人,不许有李家子弟在外仗着皇亲贵戚的名义为非作歹,败坏李家名声。 李氏一族向来管束子弟甚严,因此查了七八天,只查到有两个少年因与人生了口角,便带了几个同窗去跟人家打架;某位族老的小妾的娘家兄弟打着李家的招牌在乡下横行,踢死了一条狗;再来便是四房的庶子带妻儿回家看望嫡母,却被下人怠慢。由于事情都不严重。因此族长只是把当事人叫来骂一顿,再告诫不得再犯,便完事了。 侯爷的三个儿子听了父亲的训导,反应各不相同。长子李敬是口上应着,根本没放在心上,他几时嚣张过?这种事跟他没关系;次子李敞正为婚事忙碌呢,父亲的话是左耳进右耳出,唯一的感受是婚前跟朋友出去花天酒地的计划受阻了,心里很不爽;三子李攸则从最近发生的事里稍稍推断出父亲的想法,认为他是想太多了,皇帝赐美人,受赏的有十几户人家呢,当中还有恪王府,家家主母都叫太后太妃教导了一番,靖王府不过是得到了同等待遇,父亲是不是太过杞人忧天了? 倒是老太太曾经亲历过先帝时期的风波,有些见识,见了儿子的动作,便一脸若无其事地跟儿子媳妇商量,想到京中各大寺庙施米和香油钱,再把侯府名下各处庄子的田租减一成。算是积德了。侯爷很爽快就应了,安氏嘴上没说什么,背转身就沉下了脸。 霍漪见机会难得,便在外祖母面前提起,自己小院里的丫头婆子,大都不能带着陪嫁,除了几个“长辈所赐”的要送还旧主外,剩下的不妨放几个人出去,也算是一项善举。老太太闻言很是赞同,也打算把府中一些年纪较大的仆人放出去,再来便是几个有头脸的管事,家中有未当差的幼子的,也一并开恩了。 消息传出,府中人等反应各异,有欢欣的,有羡慕的,有惊慌的,有妒忌的,有人感恩戴德,也有人暗自苦恼,年纪大了又没了差事,正想留在侯府养老呢,这一出去,kao什么过活? 烦恼的人里,当然不包括春瑛,她正为自己的梦想成真而欢欣不已呢。侯府的大boss都发话了,名单也下来了,她还有什么可愁的?只需要安安稳稳地服侍完最后几个月,等霍漪一出嫁。就万事大吉! 十儿等四五个丫头也确定了几个月后的去处,心里很满意;杏红等数人没能调到少爷们的院子里,感到万分失望,但又想到,能留在府里,总比被放出去强,便也消停了;暖玉自然是回老太太屋里的,桑儿也要回正院,但叫春瑛意外的是,银环和小莲花居然也和自己一样,选择了出府。银环还可以说是因为一向自视甚高,不甘心居与人下,老实的小莲花怎么也会有这个念头呢? 春瑛私下里问了,才知道小莲花母亲的娘家哥哥在右安门一带开了家小饭馆,她跟母亲商量了,打算出府后过去帮忙,在这里学的厨艺正好能用上。 春瑛这时才知道,原来小莲花家里只有一位寡母,父亲生前只是寻常家仆,母亲又是别家的丫环出身,家境一向不好,但她从来不在人前提起,院中众人竟是无一人知道。她没有因此而自怨自艾。反而还笑眯眯地说:“姐姐教我做的菜,我回家做给娘吃,娘说好吃得不得了,以后我在舅舅的小店里帮厨,赚了银子,我娘就能过上好日子了!多谢姐姐教会我这么多东西!” 春瑛心下有些惭愧,拉着小莲花的手,半天才挤出几句鼓励的话,临走时发现小莲花身上穿的还是春天时的丫环制服,已经洗得半旧了,便回房将自己穿得比较少的几件半新衣裳拿出来。又带上一件新做的青绢面夹坎肩,一齐送给了小莲花。后者要推辞,她便说:“你出去了,今后不一定能再见到,就当作是念想吧,横竖都是我不穿的衣裳,你不要,我就给别人了。”小莲花想想,觉得东西是好东西,省了做新衣的银子,自己还可以买布给母亲做新衣,便笑着谢过收下了。 春瑛心想事成,心情也好,便拉着十儿帮青姨娘准备起霍漪的嫁妆来。该做的针线活,该裁的四季衣裳,该采买的胭脂水粉,该打的金银首饰,还有各式日常用品、陪嫁的古董字画、田庄房屋等等,要忙的事还有很多呢,霍家上下都动起来了。而霍漪本人,则是天天到老太太跟前去,接受新媳妇兼未来主母的私人培训课程,宜君惜君年纪还小,范熙如又是客,并未列席,但即将分家出去的荆氏却常常过来旁听。不知是不是因为知道了长孙一家马上就要搬出去另过,老太太心中生了几分不舍,对荆氏的教导也更用心了,并且传授了好几样治家心得。 春瑛偶尔跟着霍漪过来,听着老太太举例说明的一些大户人家秩事,以及治家的手段,很是开了一番眼界。 看来立场不同,思考方式真的会很不一样。身为主人时,对家中下人,自然是希望越听话越好,越忠心越好,不能因为小利被人收买。不能因为个人原因而误了主人的差事,中饱私囊是不行的,有私心私情更是不行!好的奴婢仆役,应该是老实本份,但又机灵能干,嘴紧、安静,主人心情不好时懂得说笑讨好,主人烦恼时知道主动分忧,没野心、做事勤快,处处为主人着想……老太太还举了青姨娘为例,有些勉强地道:“她算是不错的,但有人比她更好,我从前陪嫁的丫头,个个都忠心耿耿,我亲自做主,把她们嫁了出去,她们生的儿女也全都进府侍候了,将来的子子孙孙,都是忠仆,这样的人最是可kao不过。青鲛可惜了。” 春瑛听着周围无论主人还是丫环们的附和声,默默低下了头。她还以为自己这几年已经成长为好丫环了呢,果然……还差得远……幸好这样的好丫环她再也不需要做下去了。 日子在忙碌与充实中,进入了八月。二少爷李敬的婚礼终于开始了。 由于侯爷嘱咐要低调行事,安氏改变了计划,不再增添人手预备宴席上侍候,只把府中的闲散家人,以及各院二等丫环或有资历的三等丫环暂时调出来,负责婚礼当天席上的使唤。春瑛作为二等丫环,也入选了。虽然心里有些不大乐意,但想到马上就要出府,没必要节外生枝,还是乖乖丢下手中赶工的针线,去接受了临时培训。 婚礼当天,梁家的花轿很顺利地抬到了侯府,一对新人拜堂、入洞房,大家夸两句男才女貌,天作之合,便回到宴席上吃喝去了。 这一晚,侯府宴开三十席,又请了一台大戏,并有惯例的鞭炮焰火,锣鼓声声,灯火通明,车水马龙,客似云来。当中有不少没拿帖子来的,侯爷与安氏当着正经客人的面又不好把笑脸人往外赶,只能在前头临时空出一个院子来,接待这些不大够份量的客人。那些人倒是不跟主人家客气,大吃大喝,听到不远处传来的唱戏声,还高声胡乱叫好。 春瑛在内院女眷席上,隔得老远都能听到他们的叫声,偷偷瞥了安氏一眼,发现她果然脸色很难看,便悄悄直起身板,头垂得更低些,努力做个低调的小丫头,等到有人给她传信号,她才规规矩矩地传菜、送菜。 这活看似轻松,一个时辰站下来,却也累得慌。可来赴宴的这些太太小姐们,个个都斯文得紧,一碗汤都能喝上一刻钟。好不容易看着桌上的菜清了大半,又有新菜上来了,春瑛忙换了残菜,趁着撤盘子下去的机会,躲到角落里喘了口气。 她轻轻拍打着两腿,心里还有想,什么时候这宴席才能结束,忽然感到有人在背后拍她的肩膀,连忙回头,见是十儿,才松了口气,笑骂道:“你这小蹄子,吓我做什么?” 十儿却得意洋洋地笑道:“好你个丫头,居然敢躲在一旁偷懒?!要知道,好丫头是不该因为觉得累就耽误差事的!” 春瑛白了她一眼,也笑了:“我就歇一会儿,这就回去,你呢?”十儿挑挑眉:“梅香姐姐差我去厨房催野鸭子粥呢,老太太和几位老封君都嫌菜色油腻,要吃点清淡的漱口。” 春瑛无语,叹道:“那你快去吧,可不能因为私心私情,就误了差事。” 十儿窃笑着拧了她一把,才离开了,春瑛觉得自己的腿好了一点,便打算回席上去,却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咣当,似乎有人打碎了盘子,忙走过去看是怎么回事。 只见一个十四五岁的丫头嘤嘤哭着,无措地站在原地,看着地上打翻的汤碗,不知如何是好,背对着春瑛的另一个瘦高丫头便安慰道:“不要紧的,我这就去厨房再要一碗来,你仔细瞧瞧,可烫着了?呀!都红了!你快回去上药,这里有我替你顶着。”“不要紧么?要是妈妈们问起……”“不要紧,只要不耽误前头的差事,妈妈们哪里分得出谁是谁?” 那哭着的丫头犹豫了一下,到底是因为手上太疼了,便向那瘦高丫头福了一礼:“那就拜托姐姐了,明儿我领了赏钱,一定重重谢姐姐。”说罢便转身往内院去了。 春瑛站在不远入,皱眉看着那瘦高丫头,认定自己这回绝对没听错,这丫头就是曼如!她怎么会进来的?还混进了二少爷的婚宴现场?另一个丫头好好的怎么会打翻汤碗还烫了手?在临时培训时,这种活都是练过的,何况选上来的都不是新手,怎会犯这种低级错误?!难道曼如又干了什么吗? 曼如看着那丫头离得远了,才喘了一大口气,暗暗发出一声微弱的笑声,回过头来,便跟春瑛对了个正脸,面色当即就变了。 春瑛冷冷地问:“你又对别人干了什么?” (曼如重出江湖……) 第二百一十三章 喜宴上下 曼如抓着袖子,颤声道:“我哪里有做什么……”咬了咬下唇。挤出一个笑,稍带了三分讨好,“春儿妹妹今儿也在席上当差?前头正忙呢,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春瑛上下打量了她几眼,发现她穿的衣裳与自己差不多,都是为了今晚的喜宴而统一由公中发放的浅粉衫绿罗裙青坎肩,只是颜色有些许参差,料子也差了一等,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来。她的发型也跟其他丫环的一致,只有头上cha的大红绢花,与公中发的粉红色堆纱花大不相同。 春瑛沉吟,心里猜想她出现在这里定有猫腻,便淡淡地道:“今晚在席上听候差遣的丫头,管家娘子们都是有数的,各人负责什么活,也有详细分工,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来的,但要是叫人看出马脚,不但你自己讨不了好,连放你进来的人都要吃亏呢!” 曼如脸色苍白地垂下头,低声道:“妹妹误会了。我是正经被派了活的,并非顶了别人的名头混进来。”心下惴惴,没有透lou自己被派的是在茶房守炉子的差事。 春瑛半信半疑,她记得刚才在席上根本没见到曼如:“哦?我记得你是告了病的吧?而且你是三少爷跟前的一等大丫头,这种杂活怎么着也派不到你身上呀?是哪位妈妈如此没有眼色?” 曼如微微缩了缩脖子:“我的伤早就好了,三少爷体恤,叫我在家多休养些日子,但我想着,今晚府里办喜事,正缺人使唤呢,我横竖闲着也是闲着,自当为主子分忧。”她表面上恭顺,心下却暗恨:那个所谓的差事在主人家面前连个正脸都没法lou,若不是那些管家娘子认定她失了势,也不会欺负她到这个地步,居然派给她小丫头的活!她无论如何都要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争一口气! 她抬头再看一眼春瑛,觉得这位曾经的邻家妹妹一贯心软,虽然曾经反目,但眼下瞧着也不象是要发作的模样,只要好好哄,定能把人稳住,便绞尽脑汁想办法,要把春瑛哄走。 春瑛看着她半低着头,眼珠子乱转,心下便腻歪。既然曼如说她是得了差事进来的,自己也就用不着多事了。她是要在这侯府里争上位的人,自己都快离开了,还管那么多干嘛?想了想,便道:“既然你有差事在身,就快回去干活吧。”顿了顿,“方才那丫头是哪个院的人?不打招呼就离开,就算只是一会儿,也是要受罚的,烫伤了手,跟管事娘子说一声也就是了,顶多挨几句训。你怎么也不提醒她一声?这可一点都不像是温柔贤良的曼如姐姐会做的事。”说罢也不看曼如的脸色,便径自走人。 没走出多远,春瑛就看到一个媳妇子打着灯笼迎面急步奔过来,远远瞧见曼如,便骂道:“你跑来这里做什么?!茶壶里的水都快烧干了,你人影儿都不见,要是出了差错,你担待得起吗?!席上的茶水也剩不多了,你还不快送过去?!叫你来可不是叫你享福的!你当你还是从前的副小姐呀?!” 曼如低声下气地赔了不是,再三保证会马上回去,那媳妇子骂了几声。便又急急走了。曼如松了一口气,抬头一看,正看到春瑛唇边一丝讥讽的笑,脸色又刷的一下白了。 春瑛没空跟她啰嗦,只是淡淡地道:“快回茶房去吧,你也太不小心了,既然要出来,怎么不先熄了炉子,或是挪开茶壶?真是想上位想疯了,这要出点事,就算你再有脸面,也拖不了身!”说罢转身就要走。 曼如脑中迅速闪过自己因为擅离职守而被发现的情景,只有春瑛一人知道事情始末,要是她往上告一状…… 春瑛拐回走廊,正打算回前头宴席上去,却忽然听到身后有风声,忙往旁边一躲,却被人紧紧地抓住了左臂。她心下恼怒,寒声道:“你这是干什么?!” 曼如白着一张脸哀求道:“好妹妹,求你千万别告诉人,求你了!” “谁有空管你的事呀?快放手!” “不,你一定要答应我!你绝不会把今晚的事告诉别人!” 春瑛不耐烦地甩开她,怒道:“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吧?以为谁都把你当根葱?!我没事干嘛要跟人提起你?!你有空在这里做这种没意义的事,倒不如早些回去当差,免得席上发现没了茶水,下来问人时没瞧见你,到时候就算我不吭声,你也讨不了好!” 曼如脸上闪过一丝迟疑,但又马上抓住春瑛的手臂。继续哀求着:“我这就回去,但你一定要答应我,别把方才的事告诉人……” “这种事只要找几个人问一问,就能查出来了,你求我有什么用?”春瑛睨了她一眼,“方才那丫头,还有那个媳妇子,难道不是知情人?你要堵住所有人的嘴,光缠着我干什么?各处有职司的人,偶尔离开偷懒一会儿也是常事,被人知道了,不过挨几句骂,你有什么好害怕的?” 曼如咬紧了下唇,睫毛一颤,便掉下泪来:“我害怕……这原是我娘的差事……我求了许多人,才顶了她的缺进来的……若是叫人知道了,我娘的差事不保,我也再翻不了身了……” 春瑛皱皱眉:“崔婶好好的当着差,你干嘛要折腾?我真不明白,你都已经当上一等大丫头了,事事都是出挑的,将来也能有好结果,你还有什么不满足?!”侯府上下。但凡当上一等丫头的,配婚时多半会问过本人的意愿,如果跟主人感情够好的话,还能争取外嫁,嫁进富贵人家当少奶奶的也不是没有。春瑛觉得曼如纯粹是脑子抽了,不是说她不该向上爬,但她干嘛要一边得罪顶头上司一边企图当他小妾?! 曼如闻言,面上的凄楚更添了几分:“你只知道我当上了一等大丫头,哪里知道我的委屈?我在今日之前连二门都进不了……婆子们说,是三少爷下的令……我见不了太太的面,三少爷又不松口。白顶了个一等的名分,其实连小丫头都不如……” 春瑛嫌恶地挪开两步:“行了行了,别哭了,今日府里摆喜酒呢,叫人看见,又是一顿臭骂,还要连累我!你自己作的孽,又能怪得了谁?” 曼如止了哭声,却委屈地低下了头:“我知道你怨我……以前的事,是我不对,可那不能完全怪我呀?!我未进府时,只当进来了,便是有出息了,可进来之后,才知道那还差得远呢……不尽力往上爬,就要受人欺负,我娘也会被人看不起……春瑛,你也是当丫头的,为什么就不明白我的苦处?” “这府里丫头多了去了,谁没有苦处?谁没有爹娘?”春瑛瞥她一眼,便迅速移开了视线,“我没说你不该往上爬,但你每爬一步,就踩一个人,连人命也不放在眼里,未免太过分了吧?我也见过其他的丫头,跟你一样由寡母带大,家境也不好,可人家积极向上,讨得每个人的喜欢,却没干过坏事,比你强多了!你既然决定要耍手段,就别奢望人人都喜欢你!”远远瞧见十儿往这边来了,便匆匆抛下一句:“你的事我不管,快回茶房去吧!”然后往十儿那边走了,说笑两句,回过头已不见了曼如。 回到席上。春瑛重新忙碌起来,偶尔歇口气,悄悄打量四周,见曼如不在,才松了口气,忽而看到一位女客对着空茶杯皱眉,忙提了茶壶过去倒上。 旁边就是主宾席,安氏正跟旁边一位官太太说话,春瑛记得那位太太是某个侍郎的夫人,与安氏交好,隔一两个月就会到府里来做一回客。当着侯府当家主母的面,春瑛不敢造次,倒完茶,便恭谨地悄声退下。 安氏正听侍郎夫人说起京中有名的大家闺秀,听得十分认真,那位夫人介绍了几个,便有些好奇地问:“你问这个做什么?今儿你家又添了一位媳妇,就只剩小公子了,不是说,已经跟霍家的小姐定亲了么?” 安氏哂道:“你这是哪里听来的谣言?霍家外甥女已经许了顾家了,就是今科的二甲传胪。我是见儿子大了,才为他娶媳妇的事儿犯愁。老太太年纪大了,没有闲心管这些小事,只能kao我这做母亲的亲自过问了。” 侍郎夫人笑问:“二甲传胪?姓顾的?我方才隐约听见,他今儿也有来是不是?据说是位青年俊彦呢,府上的外孙女倒是好福气。” 安氏眼中闪过一丝不以为然,淡淡笑道:“我是觉着门第差了些,不过霍家如今不比往日兴盛,这桩婚事又是她父亲生前定的,我也就不好多说什么了。” 侍郎夫人笑笑,又把目光移向范熙如:“其实那一位……也是极好的呢,我原先就听说是位美人,今儿一见,果然好模样!而且瞧着挺有福气的,听说还未许人?” 安氏脸色有些不大自在:“只怕人家眼光太高,未必瞧得上我们小门小户的。我原本还以为她会进宫呢,到底是没那福气。” 侍郎夫人喝了一小口酒,瞥了她一眼:“你说话发什么酸?范家是望族,眼光高也是有的,嫌弃你们却未必,当年范家的小姐不就嫁进了你们家?更何况,听说范家就快要掌南洋船队了,到时候他们跟你们家平起平坐,若论名声,只怕还要更胜一筹呢!” 安氏心中一动:“南洋船队?这是怎么说的?” 侍郎夫人大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又瞟了瞟周围,安氏便知道眼下不是说话的好时机,只得按捺住,笑道:“我们家园子里的桂花开了,瞧着还好,找一天我请你喝茶赏花如何?”侍郎夫人笑着应道:“如此大善。” 安氏笑笑,低头吃茶,又觉得茶水冷了,转头正要叫人添热水,却有一个丫头用小托盘送了一盖碗茶上来,低声道:“太太请吃茶。”安氏听了有几分诧异:“你不是曼如么?怎么在这里?” 曼如鼻一酸,连忙忍住,微笑道:“奴婢是来侍候太太的。这是才泡好的参茶,已经可以入口了,太太吃了正好解酒,又能解乏。” 侍郎夫人笑道:“哟,你这丫头倒贴心,只是有好东西,怎么能忘了我?” 安氏心中虽诧异,但还是挺高兴的:“你要爱吃就给你吧,再叫她泡一碗来就是了。” 春瑛从门外提着一壶热茶进来,正打算给客人们倒上,冷不防瞥见曼如站在安氏旁,皱了皱眉,只瞥了边上表情不善的管家娘子一眼,便装作无事的模样去其他席上倒茶。 外头不知什么地方忽然传来一声巨响,吓得堂中安静下来,然后便是男子的咒骂声,劝阻声,杯碗落地的破碎声,安氏又惊又怒,忙起身问管家娘子:“怎么回事?!” 管家娘子也不知道,忙出去问了,接着又是打骂声,一片混乱,然后,忽然有人高喊:“走水了!”众人立刻慌乱起来。 春瑛跑到窗边一看,果然见不远处的天空隐隐有红光,忽然想到,那里不正是茶房的方向吗?忙回过头,便看到曼如脸色白得象纸一样。 第二百一十四章 巧言令色 曼如既然能奉上参茶。席上的茶水也没断过,可见茶房是有人当差的,那现在走水,又是怎么回事?! 春瑛心念电转间,已经退离了窗边,听到安氏发问:“是哪里走水?!”便顺口屈膝答了一句:“太太请安心,是茶房那边走了水,离这里还远着呢。”瞥见曼如一脸哀求地望着自己,她没理会,径自挪开了视线。 安氏稍稍安下心,接着又怒道:“有人去救火了么?快叫人去看看是怎么回事!茶房的人都死光了不曾?!”侍郎夫人暗地里按了按她的手,她才惊觉自己说错了话,忙掩饰地咳了两声,叫过曼如:“你去问问,在茶房当差的人都在干什么?!”曼如忙应声去了。 这怎么能查得出来?春瑛眼底lou出一丝嘲讽。曼如报上来的结果,犯错的一定是别人吧?这种事她干得多了! 安氏稍稍冷静了些,又觉得自己方才略嫌失态了,当着这么多女客的面,有些丢面子,忙柔声安慰众人:“只是小事,请不必惊慌。秋天夜长,各位不妨进些点心。”又示意门边的管家娘子快传新鲜点心上来。 火光很快消失了,烧焦味被秋风一吹,便渐渐消散。下人前来报说火已扑灭后,堂内众人便平静下来,但已没有了方才的兴致,有几位年纪大些的堂客面色煞白地抚着胸口,年轻的也在私下里交头接耳,议论这侯府今晚到底是出了什么事。老太太坐在正席上,脸色很是不好看,瞥了一眼安氏,对儿媳方才的应对很不满意。 不一会儿,方才出去探问的管家娘子回来了,急步走到安氏身边低声道:“是梁家的少爷喝醉了,不知怎的跟旁人吵起来了,还摔了桌子。二少爷出来敬酒,见状去劝,被他骂了好些难听的话,还挨了一拳,几乎翻脸,侯爷出面,才劝住了。” 安氏瞄了一眼周围侧耳过来探听的太太奶奶们,咬牙切齿地问:“梁家这是什么意思?!上赶着求我们家办喜事,又当着众人的面儿闹这么一出,这是要下我们安国侯府脸面么?!” 管家娘子不敢回答,嚅嚅地退下。在座众人都是跟侯府有些交情的人家,自然听说过新郎官与新娘子这御赐婚姻的来历。也听说过新娘子当年的美貌盛名,心里清楚是庆国侯府不厚道在先,梁家必是觉得自己吃亏了,但梁太师在朝上落了下风,主动提出完婚,也是众所周知。庆国侯府现在对于这门亲事,多少有些不情愿,不过是碍着圣旨罢了。这里头到底是哪个吃亏些,谁也说不清楚,庆国侯夫人方才的话,不过是给自家争面子罢了。女客们彼此交换了一个眼色,都不吭声。 外面席上的喧嚣已经平定下去了,但庆国侯府却多少失了脸面,安氏送客人离开时,很勉强才挤出笑容来,待客人都走了,回转正堂,劈头就问:“茶房的火是怎么回事?!” 曼如早等在一旁,小心回禀道:“回太太的话,茶房的人也不知道是如何烧起来的,但据其他人所说。梁家少爷的小厮那时曾经问过路,说要去茶房讨解酒茶,给他家少爷吃,想必是那小厮不慎引起的。如今梁家的人都走了,这详情如何……实在不好查得。” 安氏的怒火一下就上来了:“要解酒茶,不会跟我们家的人讨?!巴巴儿的自己跑茶房去做什么?!守二门的人都死光了?怎么会把人放进来?!” 曼如忙跪下道:“那时前头已经闹起来了,那位梁少爷醉得厉害,拼了命往后院闯,说是要把他妹子带回去,众人都去拦他了,想必那小厮是趁那时进来的。” 这时陈朗家的带了儿媳妇梅香,抹着泪来回话道:“太太,小儿平安为拦那梁少爷,被他推了一把,撞在台阶上,头都破了,奴婢求太太恩典,请位医术高明的正经大夫来看一看。”梅香跟着在一旁磕头。 安氏头一次听说平安受了伤,吃了一惊:“这还求什么?快去请大夫呀?!”旁边的媳妇子忙应声去了,安氏又劝慰陈家婆媳几句,才让她们离开了。 曼如眼珠子一转,上前轻声劝道:“太太,小陈管事管着前头宴席,他都受了重伤,可见当时有多乱。这分明是梁家少爷故意闹事,他身份贵重,守门的人如何敢拦?还请太太饶了他们一命,若是要罚,革了他们的差事就算了。” 安氏叹了口气:“没把人拦住。就是失职!只革了差事,已是轻的!前头是梁家闹事,人人都看在眼里,怪不得我们家,倒也罢了,但茶房走水,却是大大丢了侯府的脸面!那里明明有人守着,还叫人钻了空子,这不是叫人笑话我管家不力么?!” 曼如心中重重一跳,忙跪下求道:“太太容禀!奴婢的娘原在茶房当差,今晚原该守在那里的,因她今儿一早被其他人不慎烫伤了脚,奴婢怕耽误了主子的正事,便替下她的差使,在茶房守炉子。可那里当差的王七嫂说用不着我,将我赶到前头来打杂。我想着宴席上人这样多,芍药姐姐她们不好近前服侍的,太太要招呼客人,又要服侍老太太,哪里顾得上自己?若是口渴了,累着了,或是菜不中吃,想尝点什么清淡菜色。都没人侍候,那如何使得?因此奴婢便斗胆前来,看看是否有地方用得上奴婢,只求太太能舒舒服服的。可奴婢万万想不到,会有人到茶房放火,奴婢万死,请太太责罚!”说罢重重地磕了几个头。 安氏原本听了有几分怒意,到后来,便渐渐消了:“起来吧,我知道你是个老实孩子,哪里知道茶房那些人的猫腻?!她们哪里是用不着你?分明是故意将你赶出来的!可怜见的。也不知道你哪里碍了那帮人的眼!”待曼如起了身,她又道:“我瞧你的模样,伤想是好全了?怎么没回府当差?攸哥儿院里正等人使唤呢,我还当你不想进来了!前儿霍丫头安排侍候她的人手,有几个是攸哥儿院里过去的,我就叫她们回去侍候了,如今缺都满了呢,不如你暂时留在我屋里吧。” 曼如先是怔了一怔,心下暗恨,但想到三少爷对自己不大待见,就算回去了,他只需再重重踢自己一脚,自己就还得回家闲置,倒不如留在太太身边,将来哄得太太高兴,把自己赐给三少爷为妾,所谓长者赐不能辞,三少爷无论如何也要看母亲脸面的,而将来进门的三少奶奶,更不能随意处置自己。她心下稍定,高兴地行礼道:“如此就是奴婢的福气了,谢太太恩典。” 安氏见状,便觉得她不是个贪图身份权势、一味想做儿子姨娘的,倒高看了她几分。 芍药匆匆进门,见曼如在场,脸上闪过一丝意外,便向安氏回禀道:“太太,侯爷那头传话来,说今晚的事,不必追究,把该处置的家人处置了,也就罢了。” 安氏皱眉:“这是什么意思?那梁家给了我们侯府好大一个没脸,就这样算了?!他家小厮在茶房放火,我们就连把人讨过来教训一番都不行?!” 芍药低声道:“太太,侯爷自有主张,方才范家三老爷在跟前呢,说是可以到御前说理。这事儿说白了,原是梁家的过错,但好歹是御赐的婚事,闹大了,皇上脸上不好看,将来亲家之间还要打交道呢。” 涉及到正事,安氏也知道自己不能违了丈夫的意,板着脸生了一会儿闷气,便发话要处置茶房与守门的人。曼如心下惴惴的,上前低声求道:“太太,王嫂子也不是有意的,谁没有个疏忽的时候呢?她也没料到梁家的人会这样坏心,跑到人少的茶房来,一声不吭就放火,她只是一时偷懒走开了,太太就饶她一回吧。” 她不说犹可,一说安氏就更生气了,冷笑道:“难道人家放火还要特地先打声招呼?!她今儿偷懒,就被人烧了茶房,明儿若别人烧的是我的院子,是老太太的院子,那又怎么说?!”越想越气,见是姓王的,也不客气了,便命芍药:“叫人给我重重地打上四十板子!打完了撵出去,不许她再进来侍候!” 芍药听了不忍:“太太,王七家的已被烧伤了……”曼如忙道:“是呀是呀,太太,不如先记下吧?待她养好了伤再打,好歹是王家的媳妇儿,多少看在二少爷和王总管的面上。”安氏怒道:“都给我闭嘴!王家有什么脸面?不过是奴才!给我重重地打!” 芍药冷冷瞥了曼如一眼,低头问:“太太,茶房里留守的按说不止一人,除了王七家的,还当有其他人才是,可如今却不见踪影,我瞧着有些古怪,要不要去查明白?若是走水一事跟那人有关,也当罚上一份才是。” 曼如心下一紧,屈膝往地上一跪。芍药见状吃了一惊,皱眉问:“你这是做什么?” 安氏自然明白这是在说曼如了,便摆摆手:“这事儿我知道,跟那人不相干,都是王七家的错!不用再提了。曼如往后就在正院里当差,你们要好好相处。” 曼如眼中闪过一丝狂喜,芍药犹疑不定,嘴上应了,回头却盯了曼如几眼,才转身离去。 曼如抿抿唇,重新挂上笑容,柔声劝安氏:“太太,别生气了,您的身子要紧……” 且不说曼如如何奉承安氏,春瑛与其他丫头一起,送走客人后,便手忙脚乱地收拾着堂内的桌椅碗筷杯盘等物,直忙到半夜,才喘着气回到住处,霍漪与青姨娘等一干人早已睡下,院中一片寂静,两边游廊下各点着一盏灯。 摸黑回了房间,草草洗漱过,春瑛便累得睡着了,直到第二天早上起来,才有精神跟十儿说起昨晚上的经历,尤其着重讲述了曼如的事:“你说她又要闹什么妖蛾子?到太太面前奉承,真有那么重要吗?你看,这不就惹上麻烦了?我听说有人烧伤了呢,只不知道是谁,伤得重不重。这么大的事,曼如这回是逃不掉了吧?” 十儿嗤笑道:“谁叫她学不乖?整天想着在主人家面前lou脸。该!这回索性连她娘一起倒霉,省得她还要整日扮作好姐姐在我家里人面前晃!” 春瑛哑然失笑。她曾听人说曼如母女俩月前又搬回了原本的大院,仍旧住在那间窄小的屋子里,周围人家都不大待见她们。十儿跟路家不同,家人并未搬走,遇上曼如的机会就增加了,明明知道她是什么人,还要看着她在面前扮好姐妹,想必会很郁闷吧? 菊儿在外头喊话:“春瑛,十儿,小姐要出门了,你们快一些。”春瑛应了,忙帮十儿整理好裙子,两人一起到了上房,象往常一样,侍候霍漪到老太太的院子请安。 到了老太太的屋里,荆氏、宜君、惜君都到了,霍漪向外祖母请了安,又依次向她们问好,众人落座后,却觉得有些异样。 都已经是辰时(上午七点到九点)了,新人怎么还没来请安? (叫大家失望了,曼如还没领盒饭……) 第二百一十五章 下眼药与投诚 小姐们面面相觑。荆氏却微微红了脸,轻声向老太太请示几件家务小事,老太太拉长的脸终于稍稍缩短了些。 众人说说笑笑的,时间不知不觉便到了巳初二刻(上午九点三十分),新人仍未来。老太太面色不豫,遣了人去问,映月堂的人却回禀说,昨晚上二少爷和二少奶奶吵了一架,直到五更天方睡下,如今还未醒呢。老太太听了更加气闷,板着脸对晚辈们道:“今儿我身上不爽快,你们自个儿玩去吧!” 霍漪等人不好多说什么,劝慰几句,便都退了出来。宜君邀请霍漪去自己院里玩,后者应了,只带了菊儿,让春瑛和十儿先回院子去。 十儿想去看望几个要好的姐妹,春瑛便自行回房了,做了大半个时辰针线,便看到十儿一阵风般冲了进来,脸上带着三分隐怒。道:“你知道么?曼如不知跟太太说了些什么,害得我七嫂被打得半死,如今又被撵出府去了!曼如那贱人反而去了太太身边侍候!” 春瑛瞪大了眼,猛地站起:“这是怎么回事?”十儿将外头听来的传言一一说了,又磨牙道:“我七嫂固然有错,但曼如擅自离开茶房,也逃不了责任,如今她把过错都推到我七嫂身上,她反而在太太面前讨了好,真气死我了!” 春瑛皱紧眉头:“昨晚上知情的人也不少,安排她在茶房守炉子的人,茶房里的其他媳妇子和婆子,还有昨晚上那个打破汤碗的丫头,随便哪一个都能揭穿她,她怎会逃过去的?!” 十儿咬牙切齿:“天知道她做了什么!昨晚上在二门当差的人被太太撵了个精光,茶房的人也大多被撵了,我方才悄悄找了芍药姐姐,把实情告诉她,她只叫我别吭声,只当不知道。岂有此理!我七嫂命都去了一半,都是曼如害的,我怎能当作不知道?!” 春瑛忙按住她道:“先别慌,问清楚你七嫂的伤势要紧,那些被撵的人,又是什么罪名,她们知不知道曼如逃过了罪责?芍药姐姐一向为人公道,她既然叫你别吭声。自有她的道理,咱们得打听清楚了,再想后招。曼如那丫头,做得太过,迟早要遭报应的,别生生把你自己折在里头!” 十儿一凛,眼中闪过一道精光,春瑛郑重地点了点头,她终于领会了春瑛的意思,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寒声道:“你放心,我才没那么笨!为她一个小人把自己给耽误了!” 两人分头去打听消息,春瑛借口去寻留守外院的霍家奴仆,“无意中”问起二门上怎的换了许多生人,打听到被撵的人的姓名与罪责;又去寻梅香,结果因小陈管事伤重在家,梅香也告了假,只好转到厨房去打探;然后在半道上截住芍药,聊了些闲话,然后小心问了几个问题。芍药被她磨得没办法。只好透lou了几句。春瑛一得到情报,忙赶回院中,十儿已回来了,两人立刻交换打探到的讯息。 太太下令处置二门上守门的婆子们,以及原本在茶房当差的媳妇子,都是以玩忽职守的名义,众人都知道昨晚上发生的事,只好自认倒霉,暗地里诅咒那梁家人不得好死。但曼如逃拖的消息,大多数人都不知道,听了春瑛的话,有人说她走运,有人说她会讨好太太,也有人妒恨不已。春瑛本来以为,太太一旦知道曼如也是守茶房的人,玩忽职守导致茶房失火,定会罚她,但从芍药的话来看,太太已经知道了,那她为什么单单饶过曼如呢? 十儿恨恨地道:“那丫头惯会撒谎讨好,不用说,定是她拍太太的马屁太高明,太太舍不得罚她,便留她下来天天听她的马屁了!” 春瑛想了想,便暂时把曼如丢到一边:“你七嫂伤势如何?” 十儿眼圈一红:“本来她就烧坏了手,又挨了板子,还好芍药姐姐私下关照过,打板子的妈妈们放轻了力气,饶是这样。她还是伤得厉害,右手臂上通是水泡,腿脚又动弹不得,人发着高热,如今正说胡话呢。七哥不在家,我娘带着几位嫂嫂过去照顾,又求了东府的徐大娘出面,才请到了一位好大夫,还要看上过药后管不管用才知道能不能好呢!” 春瑛知道烧伤可大可小,古代的医疗条件不好,万一伤口感染,那就真的危险了。她不由得有些难过,轻声安慰道:“吉人自有天相,虽说烧伤难治,但如今天气放凉了,想来伤口应该不至于恶化的。既然有好大夫,一定能逢凶化吉。不知她家里可有足够的银子付药钱?若是需要帮忙,你尽管开口。” 十儿擦了擦眼角的泪痕,感激地笑道:“好春儿,我就知道,我没白认得你。放心,我七哥在船队里当差,家里不缺银子。即便真的缺了,还有我们这些族人呢。我们只担心管事们会打着太太的名义故意为难,不许我们请大夫,才不得已求徐大娘出面的。我家里人方才告诉我,大夫说七嫂伤得虽然凶险,幸亏打得不太重,没有伤筋动骨,只要今晚能清醒,便能平安度过了。” “那就好。”春瑛想了想,“我们出不去,回头我托人跟我娘打一声招呼。让她过去看看能不能帮上忙吧?要是缺什么药材,我爹在外头当差,比较清楚能在什么地方买到。” 十儿摇摇头,握住春瑛的手:“不用了,这些我的叔叔和哥哥们都知道的,不用劳烦路叔,万一叫府里的人知道,以为你们家跟我们姓王的交情好,反倒连累了你们。你放心,就算没了叔爷爷,王家还是王家!”顿了顿,嘴边翘出一个冷笑:“你这样的才是好姐妹呢,不像那曼如!特地叫她娘来看望,还说曼如再三求太太饶过七嫂,可惜太太就是不肯,请我们不要怪曼如没能尽力。我呸!骗谁呀?!她那时句句话里有话,太太原本对七嫂只有三分怒气,便叫她激成了十分!她以为没别人听见?!还特地跑来扮好人,谁信她来?!” 春瑛安抚下十儿,心想,曼如这回又使了诡计,踩着别人上位,如果真的让她翻身成功,以后也不知道会有多少人遭殃。虽然自己马上就要出府了,但十儿还在这里,浣花轩里还有几个与自己交好的丫头,她实在不应该为了自己的私心而继续放任曼如。更何况,看着曾经害过自己的人在侯府里风光得意,叫她怎么甘心?! 咬了咬牙,春瑛道:“太太如今把曼如当成了宝,我们说什么都是没用的,不如把事情告诉三少爷,请三少爷想办法吧?曼如心心念念想的是做他的姨娘,可他对曼如是烦透了,曼如重回府中当差,最头痛的应该是他!” 十儿一想,果然如此。忙点了头,打探得霍漪还未回来,便拉着春瑛去找三少爷李攸。 李攸听了消息,眉间便打了三四个结:“又是曼如!我原看在她服侍了我几年的份上,对她从轻发落,她若是个聪明人,就该早早寻户好人家嫁了,我说不定还会送她一副妆奁,没想到她贼心不死,又来碍我的眼!”一旁的立夏担心地道:“三少爷,她这是要回来了?我们可花了好大功夫,才把院里清理干净的,她这时回来,万一……” 李攸越想越气,随手一拍桌面:“我这就去见母亲,让她把那贱人赶出去!” 立夏小心地问:“三少爷……您这样说了,太太真会答应么?”她如今也算是浣花轩里得脸的丫头,心里清楚得很,要是太太肯答应,早就应了,三少爷讨厌曼如也不是一天两天。 李攸闻言就有些泄气,他都满十六岁了,母亲还当他是孩子般不解世事,生活起居,样样都要替他做主,之前因曼如事事顺从,还天天去请安,母亲就把她当成了心腹,自己若真的宁愿惹母亲生气,也要把人撵出去,自然可以达成愿望,可为了曼如一个小人物,让自己和母亲之间产生隔阂,实在是得不偿失。 眼见着李攸脸上神色变幻,十儿有些焦急,埋怨地看了立夏一眼,一直沉默的春瑛眼珠子一转,便道:“我听说曼如如今是在太太跟前当差,不回浣花轩,三少爷不用天天对着她,应该不会很难受吧?我就是觉得奇怪,她心里既然抱着那些个念头,为什么会不回您身边来侍候呢?难道她真的对三少爷您死了心?” 李攸沉下脸,过了一会儿,便冷冷一笑:“我知道她要打什么念头!真真可笑!她把自己当成什么了?母亲不过是觉着她讨喜,才留她在身边,真要遇上正事,又怎会把一个丫头看在眼里?!只要我把话说明白了,难道母亲还会硬把她塞给我?”说罢往圈椅上一坐,双脚搁到书案上,闭上双眼:“不用管她,只当她是我母亲养的小猫小狗,若是乖巧老实,就偶尔逗她玩玩,若是不听话乱吠,就把她卖掉,母亲又不会为一只狗生我的气!” 春瑛见他反应不如预期,有些失望,待脑子里领会到他话里的含义后,心中不知是喜是悲,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十儿不服气地上前一步道:“三少爷,您就这样放过她了?!她……她做了这样的坏事……”没等她说完,立夏便cha嘴道:“十儿姐姐,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曼如虽然不好,但她这次回府,也没明着得罪三少爷,况且她如今是太太身边的人,你叫三少爷怎么做?但凡有规矩的人家,长辈身边侍候的人,晚辈都要礼敬三分的。你这不是明摆着叫三少爷不守规矩么?你这样不服气,只是因为你嫂子吃了曼如的亏吧?说起来,你们王家从前没少为难三少爷,三少爷肯让你回来侍候,已经是大恩了,你还要如何?!” 十儿气愤地瞪着立夏,后者垂下眼帘,默不做声。春瑛有些意外地打量立夏一眼,发现这个新升上来的大丫头有点心计,只怕跟曼如有得拼。她犹豫着,要不要再劝说三少爷,但见了十儿的模样,又放不下她,想了想,终于有了个主意。 她走近李攸,轻声劝道:“三少爷,我从前也是这院里的人,自然知道王家人干了什么好事,但如今王总管一走,王家人大多失势了,太太又容不下他们,他们对二少爷和王总管的怨念不轻。王家人多势众,又在侯府有多年根基,您为何不能容下他们呢?现在他们快到绝路了,要是您伸一把手……” 李攸眼皮子一跳,微微睁开眼瞥向她,春瑛觉得有门,忙道:“您一天一天地大了,日后总要当侯府的主人的,手下也该添些人手。王家是老资历了,规矩都是知道的,若能得他们的忠心,三少爷日后要人使唤,也不必再发愁。我听十儿说,太太不喜王家人,二少爷又生了王总管的气,对姓王的家仆动辙打骂,您尽可问十儿,如今府中的王家人对二少爷是什么想法?” 李攸将视线转向十儿,十儿收到春瑛的眼色,早已知机地跪下磕头:“三少爷,求您救救我们王家!若您能宽宏大量,我们王家上下一辈子记您的大恩!”说罢重重地磕了七八个头。 春瑛看得心疼,但也知道这是王家的好机会,只得按捺住了。立夏一脸惊诧,忍不住道:“这如何使得?!三少爷,王家可是二少爷的人!”春瑛忙道:“偏着二少爷的,都跟王总管一起走了,其他王家人不过是盲从,如今都恨着他们呢!” 李攸抬手止住十儿:“先别忙!你只是一个女儿,回去问了大人再来回话!”十儿听到他这么说,觉得此事大有希望,不由得喜形于色:“谢三少爷恩典!”爬起来退到一边,望向春瑛的目光中带了十分感激。 春瑛回之以微笑,忽又听到李攸问自己:“春瑛丫头大有长进哪!从前哪里有这样机灵?”心中一惊,忙笑着回话道:“这几天我跟着表小姐在老太太跟前听课呢,教的都是太太奶奶们治家的手段,真真是长了见识!我这样粗笨的人,比不得少奶奶和小姐们聪明,因此只是学了点皮毛罢了。” 李攸听得有几分兴趣:“哦?祖母都教了些什么?你说给我听听?” 春瑛笑了笑,正想回答,忽然听到外头有喧哗声,不一会儿,便有人来报说:“老太太晕过去了!” 李攸猛地起身,急步走出房门追问:“说清楚!怎么回事?!” 那人慌张地回答:“二少奶奶去给老太太请安,不知说了些什么,老太太就晕过去了!” 李攸跺脚,衣服都顾不上整理,忙忙往外赶。春瑛与十儿对视一眼,齐齐跟了上去。 第二百一十六章 杯具的新媳妇 老太太的院子已经乱成一团。丫头媳妇子们鱼贯出入,拿水的,送茶的,找药的,打扇子的,报信的,回话的,屋里屋外仿佛养着一百只鸭子,热闹非凡。 在这一片热闹中,唯有正堂一角处,有一位华服美人沉默地坐着,冷眼瞧着众人的**,嘴角隐隐lou出一丝讥讽的笑。她身后站着两个丫环打扮的少女,容貌穿着都不俗。这主仆三人在这个场面中,显得极为不协调,经过的丫环见她们无动于衷,眼里都带了几分忿恨,可那华服美人却一脸不在乎。 春瑛跟在三少爷李攸身后走进屋中时,看到的就是这副情形。那美人见李攸进门,还皱着眉撇开脸,手上拽着块丝帕。稍稍抬起欲遮住半边脸。李攸根本没留意到坐在角落的她,径自闯到了里间,急问:“祖母如今怎样了?身体要不要紧?!” 安氏正坐在床边上擦眼泪,闻言忙抬头叫儿子:“攸儿,快来看你祖母……”又接着擦泪,看得李攸胆战心惊,侍立在旁的琥珀和玛瑙见状,忙让开一条路,让他奔到老太太床前。老太太已经幽幽醒转了,只是喘着气,轻轻拍着胸口。李攸低头抹抹眼角,上前跪下,轻声道:“祖母,您觉得如何了?好点儿了么?” 老太太看着小孙子,眼里浮现出慈爱之色,轻轻点头。安氏又道:“替你祖母顺顺气,今儿她老人家可气坏了!” 李攸顿了顿,伸手握住祖母的手,轻声安慰几句,又转头去问琥珀等人祖母的病情,琥珀回答道:“想必只是一时气急了,如今喘过气来,已好了许多,只是得请大夫瞧过才能确定。”李攸皱眉:“那还等什么?!快请大夫呀!”“已经叫人去请了,三少爷别着急,老太太不是已经醒了么?”老太太轻轻拍了拍小孙子的手背,李攸这才冷静下来。 春瑛和十儿站在门边看到李攸安慰老太太。又喝令屋外的丫环媳妇子们镇静下来,各司其职,原本乱糟糟的院子在短暂的惊讶过后,立时变得井然有序了。春瑛二人面面相觑,虽然一向都知道他只是外表看着象个孩子,实际上是很有心计的人精,但从前只看过他对着老太太撒娇的情形,哪里见过他这样孝顺稳重的模样?只觉得三少爷仿佛一下长了五岁,变成了可kao的男子汉了。 太太安氏看着儿子,一脸骄傲,而从老太太和几个大丫头的神色来看,相信他们也有这样的感觉,老太太甚至还一脸感动地握住孙子的手,叹息着“好孩子”三个字,原本苍白的脸色渐渐恢复了红润,不知是激动造成的,还是病情已经好转了。 不过老太太身体安康,对侯府上下来说也是件好事。春瑛见她的神色比方才好了些,暗暗松了口气。只是她心里忍不住闪过一个念头:太太在场,这院里还乱成一团,居然是年仅十六的三少爷出面才把场面镇住了。这算不算是太太的失败?这个想法在她脑中转了两转,就被抛开了。 回过头来,打量一眼屋角那位美人,想必这就是新进门的二少奶奶了吧?果然是美人! 梁玥是那种长相非常传统古典的美女,鹅蛋脸,柳叶眉,丹凤眼,樱桃小嘴,肤色白晳,秀发如墨,妆容精致,她戴着金灿灿的金丝鬏髻,绾着金凤八宝挂珠钗,穿一身大红绣花罗裙,整个人显得华丽却不俗气。单论美貌的话,这位二少奶奶比范熙如和胭脂还要更胜一筹,只可惜眼底眉梢那一抹略带鄙夷的冷色稍减了她的几分美丽。 站在梁氏身后的其中一个丫头见春瑛盯着主人看,便瞪了她一眼,春瑛撇撇嘴,转过头,又听到另一个丫头有些担心地小声问梁氏:“小姐,真的不要紧么?您进门后头一回给长辈请安……”那瞪人的丫头便小声喝斥她:“这有什么?明明是他们李家理亏在先,难不成还要我们小姐受委屈?!殊华,你给我认清楚谁才是你主子!”那名唤殊华的丫头嚅嚅地不敢再出声了,梁氏则一直面无表情。 她有什么委屈?新婚夜和丈夫吵到快天亮才睡下,又拖到快中午了才来给老太太请安,再加上昨晚上她哥哥当着喜宴上的宾客大闹了一场,又对她丈夫拳脚相向,春瑛觉得这姑娘要想在这府站稳脚跟实在是太难了。她还摆出这副样子来,谁能看她顺眼呀?就算再不甘心,大局也定了,她是不是还在做梦,觉得自己有娘家可以依kao,所以在婆家能随心所欲? 春瑛再回头看她一眼,发觉她其实也没那么美。美貌到底还是要配上一定水平的智慧,才能让人看得心情愉悦啊! 有人领着大夫进来了,梁氏脸上又浮现出一抹羞恼,那殊华丫头忙挡在她身前。但那大夫和领路的人同样没顾得上她,匆匆禀报一声,里头有些小**,不一会儿李攸便亲身出来请了大夫进去。 又过了两刻钟时间,他才送大夫出来,听两人的交谈,老太太应该问题不严重。众丫头婆子们见状,都齐声念佛。 安氏吸着鼻子抹着泪,从里间走出,嘱咐身后的玛瑙照顾老太太的种种注意事项,春瑛忙和十儿一同后退两步,福下身去。安氏也没留意,只顾着低声说话,冷不防抬眼看到梁氏坐在堂中。脸就拉下来了:“谁家新媳妇这样没有规矩?!长辈还没发话,就坐下不动了?!把老太太气成这样,居然问都不问一声,梁太师真是好家教!” 梁氏眉间闪过一丝怒色,款款起身,皱眉看着安氏道:“还请太太说话谨慎些!我梁家的名声,不是你可以随意污蔑的!我家的家教再不济事,也比不得府上,几个卑贱的丫头,就敢给我脸色瞧!你要怪我不知规矩,倒还不如先问问你们家的人。都做了些什么?!”眼光嫌恶地扫向玛瑙。 玛瑙是老太太跟前极有体面的大丫头,自打琉璃出嫁,满府里除了琥珀,就没有比她更受人尊敬的丫环了,连侯爷和太太都不会对她说重话,现在听了梁氏的指控,只觉得荒唐透顶,忍不住冷笑道:“二少奶奶这话说得可笑!您今儿起得晚,老太太等了大半日,也没等到新孙子媳妇来请安,身上乏了,便回屋歇息。二少奶奶偏在这时候来,不过叫您略等一等,好歹得让老太太缓口气,才能起身受您的叩拜。您大摇大摆地坐在这里,茶水点心没少,又有人侍候着,哪里受了委屈?!难不成二少奶奶连这点时间都等不起?!您心里有气,也没有对着长辈发的道理!彩鹊儿身份再卑微,也是老太太跟前侍候的人,您二话不说就叫人打了她的耳光,您这又是哪门子的规矩?!” 梁氏微微红了脸,瞪向身边的丫头:“你没听见么?难不成要我去跟人拌嘴?!”那丫头忙上前对玛瑙骂道:“我们小姐跟你们家太太说话,你一个丫头cha什么嘴?!真真尊卑不分,这规矩两字,你也配提?!” “够了!”安氏厌烦地大喝,“老太太还在屋里躺着呢!你们就大呼小叫的,从没听说满京城里有哪家的新媳妇儿刚进门第二天,连茶都还没敬,就对着婆婆耍威风!更没听说有哪家的新媳妇儿,刚刚拜了堂,就由着哥哥打自个儿的相公,自己还要吵上一份的!侯爷真是糊涂了,当日就不该心软,听了梁太师几句苦求,便将这样不知好歹的媳妇娶进门来!” 梁氏猛地涨红了脸,气得直发抖。头上的挂珠钗颤呀颤的,发出明显的响声。春瑛与十儿对视一眼,都暗暗抹汗。安氏却神气地昂起头,甩帕子跨出门去,遇上回转的儿子,嘱咐几声,便赶去安排人熬婆婆的药,并准备她午间吃的细粥了。 李攸走进屋,扭头不去望梁氏,只详细地把大夫补充的几个注意事项告诉玛瑙,待她进了里间,便想招呼春瑛两人离开。但那梁氏在安氏面前丢了脸面,正主走了人,她没处发,见这小叔一而再、再而三地无视自己,极为无礼,便再也忍不住了:“谁家少爷进内院,会毫无避讳?!府上难道就没有规矩了?!” 李攸皱皱眉,冷冷地望她一眼,也不说话,便移开了视线。梁氏更生气了,扭头去瞪丫头,那丫头却有些为难,对着其他丫头,她可以代主出声,但这位是侯府的少爷,难道要她骂人不成? 春瑛左看看,右看看,记起刚才梁氏叫丫头代自己骂玛瑙,猜想这些古代贵族子女,大概会“自重身份”,不直接跟下人吵架吧?可现在是叔嫂之间产生了矛盾呀?不过,让三少爷开口反驳嫂嫂,似乎也有些不方便 算了,既然要讨好三少爷,干脆做完全套! 春瑛上前一步,恭敬地道:“二少奶奶,您这话说得就不对了,这里是老太太的院子,老太太身上不好,三少爷进来请安问疾,是孝顺,怎会没有规矩呢?奴婢不知道亲家老爷府里,是个什么规矩,但在我们府中,少爷们来给老太太请安,少奶奶和小姐们一向是避到里间去的,不然,也会到屏风后避开。”言下之意,三少爷来来去去的,要迴避,你就不会自己动一动吗? 梁氏瞪着春瑛,李攸却赞许地瞄了她一眼,春瑛差点回之以一笑,忽然瞥见先前丫头又要开口,便先一步迎上去冲她笑了笑,道:“这位姐姐,你既然进了咱们府的大门,往后还要照我们侯府的规矩行事才好。向来有规矩的人家,对长辈跟前侍候的人,都是以礼相待的。在我们府里,老太太院里的姐姐们,比其他人更有体面呢!象你方才那样,对着她们大声喝斥,甚至动手打人,都使不得。当今圣上以孝治国,我们侯府一向是忠君为上的,全家上下,最重一个孝字,哪怕是最卑微的小厮丫头,也知道这个道理,姐姐往后可千万不要再犯了。” 那丫头手都气得发抖了:“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在说我家小姐不知道规矩么?!”梁氏则在一旁咬牙,那叫殊华的丫环害怕地拉了拉她的袖子,被她用力甩开。 李攸淡淡一笑,双眼盯着外头的院子,却合手向梁氏的方向做了个揖:“二嫂,这些规矩上的事,你不懂,二哥会慢慢儿教你的。如今祖母的情形,也没法受你的跪拜,你就算想赔罪,她老人家看着只怕会更生气。你还是请先回去吧,我回头自会告诉二哥一声,让他好好教导二嫂!”顿了顿,又补上一句:“若你觉得自己见不得男人,下回不妨叫你的丫头们动手,把后头的屏风搬一架过来,挡在你前头,自然就没人能看见你了!”说罢瞥了瞥春瑛和十儿:“走吧。” 春瑛与十儿对视一眼,都忍住笑意,应声跟上了他。 还没垮出门槛,梁氏便大喝一声:“站住!” (今天更迟了,真的很抱歉……) 第二百一十七章 和谐时光(上) 春瑛停住脚回头看。李攸则是站在门槛前,没有转头。 梁氏气红了脸,颤声斥问:“你们家还有没有规矩?!我是你长嫂,你怎敢对我说这种话?!” 李攸烦了,不想再跟这女人胡搅蛮缠,正想扭头走人,忽又听到她命令自己的丫头:“彩华、殊华,快给我把他拦住,我今儿就要把话问个明白!他们家生生算计了我,毁了我一辈子,如今还要欺负我,把脏水往我身上泼!这世上还有没有天理了?!”说着说着,便悲从中来:“我乃堂堂太师府正房嫡出的千金小姐!嫁给一个出身低微的庶子,已是受了委屈,你们家怎敢这样对我?!我这就进宫去,求太后娘娘评评理!求她给我主持公道!” 李攸气得笑了,只觉得这女人荒唐至极,但想到不可一世的二哥居然娶了这样的妻子,心情又好起来。干脆早点让二哥分家出去吧,到时候他就可以悠闲看戏了! 这时二小姐宜君、三小姐惜君和霍、范两位表小姐都得到消息赶过来了,听到梁氏的话。都不约而同地皱了皱眉。宜君率先发难:“哟!你怎么受委屈了?我二哥哪里配不上你?!是模样儿配不上,还是学问配不上?你们家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过是个暴发户!”梁氏闻言怒目而视。 霍漪拉了宜君一把,径自向李攸行了个礼:“三表哥,听说外祖母身体抱恙,不知如今怎样了?”李攸也彬彬有礼地回答道:“祖母方才已经醒了,大夫看过,说是不妨事,如今正在里头歇息呢,妹妹们若要进去请安,还望尽量安静些才是。”“多谢三表哥相告。”霍漪又施一礼,便领着表妹们往里间去了,范熙如跟在后头,眼珠子特地对着梁氏转了两转。 梁氏的怒火只发了个头,便被小姑子们打断了,卡在中间不上不下的,听了宜君的话,怒火更甚,也顾不上自重身份了,对着李攸撒气道:“这是哪家的规矩?!当着嫂嫂的面辱骂长辈,辱骂当朝太师,庆国侯府真是好家教!我一定要把如此荒唐之事上报太后娘娘,请她给我做主!” 李攸转头盯着她,冷冷地道:“二少奶奶既知道自己是嫂子,就该认清楚自己的身份!你说的都是些什么话?别忘了,你如今姓李,不姓梁!你是我们庆国侯府的新媳妇!若总是掂记着嫡庶之分,二少奶奶就请给我听清楚了。这府里除了出嫁的大姐姐,同辈人中只有我一个是嫡出,你既然瞧不起庶子,就少在我面前说嘴!” 梁氏犹在那里气得发抖,霍漪皱着眉头从里间出来,淡淡地道:“二表嫂,你心里若有什么不快,还是出去说吧,外祖母要歇下了,你在这里会打搅她老人家。” 梁氏飞快地扭头瞪她,咬牙切齿地道:“你是什么人?也敢来管我?!这庆国侯府真是没了规矩!人人都欺负我!要是我爹知道了……” “明儿他自然就会知道了。”霍漪飞快地打断了她的话,语气冷淡无比,“二表嫂若对圣上赐婚有所不满,就该在婚礼前提出来才是,已经过了门,却还要闹,却又是什么意思?!我虽是亲戚,不好管这舅舅家的家事,但外祖母是我至亲尊长,看着她老人家一把年纪还要受小辈的气,我心里也不好受。方才外祖母在里头发话了。二表嫂若是个讲规矩的,就请离了这里!”顿了顿,又道:“二表嫂想要向太后告状,也尽可以去,只是……若太后娘娘知道你不孝无视在先,一进门就忤逆长辈,跟婆婆顶嘴,是不是还会包庇你?!” 李攸心情大为快慰,他被表妹的话提醒了,心中忽然产生了一股恶作剧的冲动,无比希望这位新嫂嫂真的进宫去告状,刘太后不知会有什么反应?她总是嫌皇帝皇后不够孝顺,事事挑剔,还站在恪王府和梁太师那方帮着打击皇帝,若是她偏帮梁氏,等于是往自己脸上打了个大大的耳光,可要是不偏帮梁氏,就等于是重重地驳了梁家的面子。结果到底会如何呢?他真是期待无比。 梁氏继续气得发抖,又觉得无比委屈。她在家里一向是最受宠的,不料自从那年春游途中,被庆国侯次子轻薄了一回,一世荣耀便被毁了,原以为父亲有办法解决,结果经历了几年的期盼,还是这么个令人失望的结局。她想着庆国侯府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家,嫁进来做媳妇,也不算太丢脸,便打算委曲求全了。谁知这家里的人,个个都狂妄无比。从昨天晚上开始,处处给她脸色看,现在连丫头和亲戚都敢放肆了。她这样的家世,这样的容貌,做皇后都是够格的,肯委屈下嫁一个小小的庶子便是侯府三生有幸,他们凭什么这样糟蹋她?! 她眼圈一红,便忍不住抹起泪来,彩华心疼地递上手帕,回头狠狠地瞪了霍漪一眼,一旁的殊华却满头大汗:人家拿圣旨说事了小姐你快消停了吧!别再抓着那些旁枝末节不放了! 安氏走进门来,见状嫌恶地扫了她们主仆三人一眼,望向霍漪的神色却放柔许多:“好孩子,难为你了,快回去侍候老太太吧,要什么东西,就跟丫头们说。药已经熬下了,我还要去看人收拾昨晚上的家什伙儿,再打发人去看被梁家儿子打伤的人,叫人整理叫梁家小厮烧坏了茶房,一时分身乏术,你在老太太跟前也学了些日子,这里就交给你了。” 霍漪有些意外。但很快便反应过来,福下身道:“谨尊舅母之命。”安氏非常满意地点点头,又叫儿子:“快回书房念书去,老太太要静养,这里有你妹妹们,你就别添乱了。”李攸应了,恭敬地送她离开,才回头对霍漪笑道:“劳驾表妹了。还有这两个丫头,是我在半路上带过来的,她们规矩很好,人也比从前伶俐多了。表妹真是**得好。” 春瑛知道他这是在帮自己和十儿辩解,免得霍漪误会,便老老实实立在边上,束手低头不语。霍漪笑了笑,并不在意:“原是表哥送来的人,她们自己聪明,怎会是我的功劳?”又对春瑛和十儿道:“你们回去吧,跟姨娘说一声,我今儿就在这里了,请暖玉姑娘过来一趟。” 春瑛忙屈膝应了,和十儿一道慢慢退出房门,接着便看到李攸与霍漪又客客气气地说了两句话,就各自走开了,只余下梁氏带着两个丫头,尴尬地立在那里,又是伤心,又是惊愕,不明白那些所谓“被梁家儿子打伤的人”和“梁家小厮烧坏的茶房”是怎么回事。有别的丫头再次过来请她们离开,她们憋红了三张脸,终究还是不甘不愿地离了老太太的院子。 春瑛在回院的路上还在想,这位梁小姐久闻其名,没想到见了真人,却是位娇纵成性的公主病患者,事事以自我为中心,偏偏还动不动就拿“规矩”两个字来砸人,其实说白了,却是色厉内荏,难道她还能要求离婚吗?真不愿意嫁,为什么不早点提出来?都成了李家媳妇了,还口口声声说什么“我们梁家”、“你们庆国侯府”,难怪会被人骂得哑口无声。二少爷那样的极品,娶了这么一个媳妇,也算是报应了吧?他这堆牛粪,正好配她这朵鲜花呢! 回到了小院后,春瑛与十儿避了人私下总结一番,都觉得这一趟出去,虽然结果不算圆满。却也有个大惊喜。曼如是一时半会儿治不了了,但王家百来口人,却意外地得到了在侯府中继续生存下去的空间,想必他们也知道该如何选择吧?到时候,安氏见王家人成了儿子手下,就算心里还有猜忌,也不会再赶尽杀绝了吧?王家在侯府延绵数代,根深蒂固,又与其他世仆之家连络有亲,三少爷算是得到了一个大大的助力,而曼如却是得罪了大半个侯府的奴婢仆从,将来还不知道是什么下场! 次日十儿请假回家了一趟,半日后回来,脸上还带着笑,说起王七嫂的伤势,已经退了烧,人也清醒了,只要好好吃药,会慢慢好起来的。他家有钱,因此王七嫂并不太在意差事被革,只是觉得丢了面子,但听到王家长辈们的话,又觉得丈夫将来前程看好,就不在意了。至于王家派了谁去向三少爷表忠心,又是怎么表忠心的,就不是春瑛等人所能知道的了。 梁氏三日回门时,二少爷李敞借口身上有伤,没有陪着她回去。她在娘家过了大半日,到晚上一更天才被一抬轿子送了回来,两只眼睛都哭肿了,但那送她回来的梁家人却没替她打抱不平,反而说小姐有些娇纵,请侯府的老太太、侯爷和太太多多包涵。 据说当晚映月堂又闹了一场,第二天梁氏没起来,到了第三天,才勉强下床,扶着丫头来给老太太、太太请安磕头,脸上还是那副不情不愿的表情。老太太气闷地叫她下去,安氏则叫她到自己屋里教训了半天,还特地叫了花姨娘侍立旁观,好好过了一番正牌婆婆的瘾。 霍漪不大瞧得起这位二表嫂,也不跟她打交道,每日除了到老太太面前听她教导,就是躲在自己的房间里绣嫁妆。霍家也陆续派了管家来征求霍漪和青姨娘的意见,好采办嫁妆了。老太太精神略好了些,也开始给外孙女置办华丽的首饰与四季衣裳。春瑛和其他丫头为了把新衣裳及时赶制出来,忙得团团转,连侯府里的八卦也很少关注了,只知道二少爷夫妻老是争吵,二少奶奶动不动就回娘家,然后不到半天又被送回来;此外就是大少爷一家终于搬出了侯府,在狗尾巴胡同正式落户了,入伙时请族人吃了一顿,路二叔当上大总管,当日很是威风。 天气一天天转凉,不久就进了八月,霍漪的管家课程已到了尾声,而顾家也定了婚期,霍漪要离开侯府,回家中待嫁了。 (快要开虐了哦~~~) 第二百一十八章 和谐时光(下) 霍漪离开侯府那天。一大早春瑛便收到了通知,来到上房。院中侍候的丫头婆子媳妇依着各人的等级,分别排列在两边,连素来没有资格进屋的粗使丫头和婆子都在场,低头听候吩咐之余,忍不住悄悄打量着屋中的陈设。只可惜霍漪的行李都已经打包好了,房间里只留下原本属于侯府的物件,显得有些冷清,让她们略感失望。 霍漪在青姨娘与菊儿的陪伴下,坐在房中央的圈椅上,低头轻轻拭泪。见众人到齐了,她便柔声道:“我今儿就要走了,这几年,辛苦诸位了。” 春瑛与十儿对视一眼,福身下拜:“表小姐言重,奴婢们不敢当。”其他人也纷纷附和。 霍漪起身,首先走向暖玉:“姑娘虽然只来了几个月,却对我处处照拂周全。我要在此谢谢姑娘。”说罢行了一礼,暖玉还了一个大礼,口称“不敢”。 春瑛正纳闷,表小姐难道是在逐个表彰员工?便看到霍漪转向了她。忙端正了神色。 霍漪欲言又止,终究还是微微叹了口气,道:“从前我年纪小不懂事,有许多得罪之处,如今我已知错了,还请不要见怪。姑娘这三年多来,助我良多,这份好意,我是不会忘记的。”也行了一礼。 春瑛有些讶异,她还是头一回遇上这种场面呢,便学着暖玉那样,很谦卑地回了大礼:“表小姐言重了,奴婢不敢当。” 霍漪淡淡一笑,低下头:“我知道你是个有主意的人,有些话,说出来反倒小看了你,因此我也不多说什么了,只盼着你日后心想事成。” 春瑛心中喜悦,还礼时也多了几分心甘情愿。 接下来霍漪又转到十儿面前:“你这丫头是个有心气的,从前我得罪了你,这几个月你没再生我的气了,算是讲和,如何?” 十儿张张口,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表小姐怎能这样说……”见暖玉横了一眼过来,忙收起笑容恭敬地福下身:“奴婢不敢当。”顿了顿,又补充一句:“奴婢从来没生过表小姐的气。” 霍漪笑了笑,又转向了桑儿。不过没再行礼,只是表达了谢意。以此类推,待老太太处派人来请时,她已向院中所有侍候的人道过谢了,众人见她清楚地叫出了所有人的名字,并记得各人的职务和背景,都有些受宠若惊,对这位表小姐的评价高了几分。 青姨娘又代表霍漪向众人各发了一份礼物,以作留念。春瑛得的是一对镶了红宝石的精致金花,再看十儿得的是一对嵌了珍珠的虾须镯,知道这些应该是千金小姐们送给旧侍“压箱底”的嫁妆了,与众人齐齐谢过,便在心里盘算,是留下来做收藏,还是卖出去换成创业基金?犹豫了好一会儿,决定还是暂时收好,等急需用钱时再说。 老太太处又再派人来催了,霍漪略带不舍地望望四周,便带着菊儿踏出院门,前往外祖母处与庆国侯府的亲人们道别。留在院中的青姨娘等人,则与其他人依依惜别。有特别要好的丫头婆子。知道今后不会有机会常常见面了,都拉着手哭。在场的人中尤其以杏红哭得最厉害,不过她哭的不是自己要跟朋友们分开,而是在哭自己失了一个好差事,因霍漪不肯推荐她做三少爷的近身大丫头,她又不肯听从霍漪的安排,结果在侯府最新一轮的人事更换中,没有差事在身的她被发配到了茶房,她正为自己的命运伤心呢,听到熟识的丫头叫她有空时到某某院里玩耍,她便哭得更伤心了。 春瑛自然顾不上一个小丫头的心事,她正忙着临别赠礼呢。丫头们之间的友谊,表达的方式也简单,不过是一两色针线,俱是自己亲手做的,表表心意而已。又因为青姨娘跟自家母亲有些渊缘,春瑛特地给她做了件夹袄,另外多添了一本亲手抄的绢本《金刚经》。 青姨娘摸挲着经书封面,又看了看夹袄上细密的针线,叹道:“好孩子,你是个贴心的好孩子,可惜太过死脑筋了,我本有心要给你安排个好前程,你却总是不答应。今后在外头,还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呢!罢了,往后若有难处,我是住在霍府的,你只管来找我便是。” 春瑛悄悄抹了一把汗,干笑着应了。背过脸便耷拉下脸皮,觉得很是无力。 二门上的婆子来取表小姐的行礼了,春瑛和十儿一路跟着,确保没有遗漏处,又看着二门外的小厮们装车,青姨娘来回清点了三四遍,才点了头。 老太太、太太安氏与侯府的一干女眷簇拥着霍漪走向二门,大少奶奶荆氏也特地赶了回来,只要梁氏有些无聊地跟在后头。 老太太一路拉着外孙女的手,又掉眼泪,霍漪安慰了好久,还许诺日后会常回来向她请安,老太太才好受些。霍漪又和安氏说了许多话,表示自己从前不懂事,惹舅母生气了,请舅母原谅,还感谢舅母在过去几年对自己的照顾云云。 她说得情真意切,连安氏都听得红了眼圈,想到上回她在梁氏面前维护自己,还算是个知礼的,又觉得这孩子反正不是自己的媳妇,实在无需太过苛刻了,她对自己一向还算恭敬。而且对于交到自己手上的产业,从来没主动开口问过一句,很是上道,对她的观感便好了许多,还和颜悦色地说,她日后若在夫家受了委屈,就回侯府来,自有外祖母、舅舅和舅母给她做主。 前来接侄女的张氏听了这话,脸色有些不好看;霍漪手上顿了顿,便装作没听到;老太太当着众人的面,又不想为了点小事斥责儿媳妇。只好催外孙女上轿了。 霍漪就这样离开了侯府,春瑛送得出了二门,回到内院,老太太又哭了一场,被众人劝得平静下来了,才记起了外孙女身边侍候的人,吩咐她们回家歇一日便上新差事去,要出府的人,管家也尽快去办理文书。春瑛听了这番话,心中大定,忙跟众人一起磕头谢恩了。 春瑛回到小院的房间,收拾自己的行李,在文书被交到官府上档之前,她会暂时回家等待。打好包袱,她再打量一眼住了几年的房间,忽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她要离开侯府了吗?她终于得到自由了?为什么她会觉得自己是在梦里呢?多年的夙愿马上就要实现了,她反而有些恍然。 十儿推了她一把:“发什么呆呢?舍不得?” 春瑛笑笑:“也不是,就是……总觉得好像在做梦……我这就能出府了?” 十儿笑道:“你这是糊涂了?老太太不是叫了管家去办文书么?自然就是能出府了!”说罢又叹了口气:“若早知道我们王家会有今天,我那时就跟你一样,也选择出府了!如今我还要回浣花轩去,跟那帮小蹄子一块儿当差,别说你,我也盼着自己是在做梦呢!” 春瑛闷头笑了好一会儿,才正色道:“你是浣花轩的老人了,又常跟那院里的人打交道,还怕什么?何况从前跟曼如要好的人,大都被清理出去了,只是新上来的几个人,尤其是立夏,瞧着不是个省油的灯,你要多警醒些,别咋咋呼呼的,得罪了人,过一两年,便找个理由出来吧。” 十儿点头,又眨眨眼:“你放心,立夏那丫头再有本事。论资历也越不过我去!何况我冷眼瞧着,觉得她比曼如要强些,小心思什么的不论,至少她不会背地里下阴手害人,这就够了。我又不抢那姨娘的位子,她才不会对付我呢!” 春瑛想想也是,便放下心来,继续收拾行李,期间又有几个丫头来向她们告别,银环和小莲花则提着包袱来找她,打算跟她一起出府。 今天出府的丫头不多,加上是表小姐身边侍候的人,守二门的没有多加搜查,只略翻一番包袱便放她们出去了。春瑛等人往大门方向走时,正好遇上关婆子领着一群媳妇子进来,跟她打了声招呼,得知是要给映月堂添人手的,随口寒暄几句,便互相告别了。只是出了府,又与银环小莲花分别后,春瑛才忽然想起,方才跟在队伍最后的一个媳妇子,十分眼熟,倒有几分象是晨儿,难道她终于找到机会回府侍候了吗? 不过这都与自己无关了,春瑛想到自己终于离开了侯府,深吸一口气,将侯府的事全都抛在脑后,便大踏步往自家方向走去。 回家的日子十分悠闲,春瑛每天都能睡足四个时辰,不用再早起熬粥、监管小丫头工作、分派一天任务,又不用担心会做错事挨骂挨打,心情无比愉快。她快手快脚地做完了家务,还有闲心陪着弟弟写功课,教他预习明天的课程。除此之外,她连针线都不沾,除了出门买菜,也不跟其他家生子打交道。 路有贵对她的行为不予置评,但路妈妈却有些着急:“你这丫头,没了差事,人就变懒了!你跟你弟弟闹什么?!快给我回屋绣嫁妆去!” 春瑛撇撇嘴:“绣什么嫁妆?!我才不要那么快出嫁呢!”说罢朝一旁的胡飞眨眨眼:“小飞哥,你说是不是?” 胡飞正看着小虎描红,闻言摸了摸鼻子,笑着对路妈妈道:“这事儿倒不用着急,如今八字还没一撇呢,她女孩儿家说起这种事,一定会害羞的。” 路妈妈叹道:“我就是怕她懒习惯了,以后嫁了人,要被夫家嫌弃!”路有贵背着手走出门,也点头道:“说得是,前儿老木还跟我说起,他家老二生得聪明,将来娶的媳妇儿也要贤惠些好。春儿在家多练练厨活针线吧!” 春瑛只觉得无趣极了,让小虎继续写字,自己则搬着板凳到一旁摘菜。 胡飞左右看看,笑道:“照我看,路大婶这里,似乎也没多少活,前儿我跟陆大哥喝酒,他说起陆大嫂近日很忙,除了要照料家务,看孩子,还有附近的人家听说她是大户人家出来的,特地将闺女送过去,请她教导。陆大嫂不好推却,结果忙得觉都睡不好。春瑛在家横竖也是闲着,不如过去帮点忙?” 春瑛产生了一些兴趣:“请姐姐教导?教什么?” “不过是些管家的学问,人情往来等等,大户人家的婢女,都见过世面,比起小家碧玉,更擅长管家。那户人家也是怕女儿不经事,出嫁后得不到婆母欢心罢了。”胡飞挨到春瑛身边,小声耳语,“虽没有银子,却有束修,听说拉了半车标布去呢。” 春瑛有几分心动,半车标布至少也值十几两,说不定是个新财源?她也一样是大户人家的婢女出身,在侯府里也做过**小丫头的工作,教几个小姑娘自然是不在话下的,这门生意用不了多少本钱,却挺轻松的。 她忙对父母说:“听起来不错,我过去帮忙好了,我可以帮姐姐照顾孩子,也能帮她教人!” 路有贵瞥了胡飞一眼,板着脸道:“胡说!你姐姐是嫁了人的,才能教人,你一个姑娘家,教别的姑娘这些,不是笑话么?!” 春瑛失望了,心中烦闷无比。再不想办法说服父亲,她搞不好真的要被他许配给别人了! 胡飞低着头,看着小虎写字,眼中闪过一丝不明的光。 这时有人来敲门。春瑛开门,见是十儿,有些惊喜:“你怎么会来?” 十儿却飞快地抓住她的手,急切地问:“春儿,你可听说了?” 春瑛怔了怔:“什么?” “顾家公子才被放了外任,表小姐出嫁后,马上就要跟着离京了!” 第二百一十九章 起疑 霍漪婚后要随夫离京? 春瑛眨眨眼。有些不解:“这也没什么,顾家本就是在外省任职的,被放外任,不是很正常么?表小姐离了侯府,咱们原也没打算能常常见到她呀?” 十儿怔了怔,平静下来:“说得也是……可我原以为……她还会回来看望老太太的,到时候……忽然说要走,我心里总觉得不得劲儿……” 春瑛有些明白她的心情,虽然跟霍漪感情一般,但好歹在一个院子里朝夕相对了三年半,多少也有点感情,而且古代比不得现代交通方便,当初顾家老爷放了外任,便和老朋友霍老爷断了联系,连通信都要花上几个月的时间,霍漪这一走,不知要多少年才会回来,侯府的主人们是她正经亲戚,还能派人送个信什么的,她们这些小丫头,却是休想跟她联系上。也许等下次再见时。双方都已经有了儿女,就象自家老娘和已故的姑太太、青姨娘那样,隔了二十年才能见上一面。 春瑛笑着拍了拍十儿的肩膀:“舍不得么?我也有点舍不得,想开点吧,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侯府是她舅家,她总会回来探亲的。”十儿点点头,但神情还是有些闷闷的,春瑛便说笑道:“奇了怪了,我记得你先前不大待见表小姐,私下没少跟我抱怨,怎么忽然依依不舍起来?难不成是看在那对镯子的份上?” 十儿啐了她一口:“去!你当我是什么人?!我有那么势利眼么?!”说着也笑了,无意中瞥见院中有个陌生的青年男子正望过来,吓了一跳,忙低下头,小声问春瑛:“那人是谁?” 春瑛答道:“是我家一个朋友,你怕什么?他人很好的,你叫他胡二哥就行。”十儿还是很拘谨,反倒是胡飞落落大方:“是十儿姑娘么?常听得小春妹子提起你,你唤我胡二哥便成,我跟路叔路婶都是极熟的。” 十儿不好意思地笑笑,见胡飞态度坦然,略一犹豫,便大方地道了个万福,然后小声问春瑛:“他是什么人呀?” 这个问题说来就话长了,当中还牵涉到一些颇为复杂的问题,春瑛有些踌躇。便关上院门,拉着十儿回了自己房间。 一进门,十儿便松了口气,笑嘻嘻地拉着春瑛道:“方才那人长得挺俊的呀,可惜太黑了,瞧着穿衣打扮,不像是外头的寻常老百姓,但那气派也不像是仆役一流,你快老实交待,你是在哪里认识这么个人的?!” 春瑛甩开她的手,没好气地道:“你说话的语气真古怪,他不过是我们家认得的一个熟人,就象哥哥似的,原也平常,你犯得着特地问我么?” “我可不觉得平常,方才我们走进来时,他眼睛就一直在你身上,哪里象是个哥哥的模样?”十儿想了想,掩嘴笑道,“我明白了,你家姐夫长得也黑。你爹和你叔叔,还有你家小虎,都不是白面皮,这一位莫非……是你爹给你找的女婿?” 春瑛差点没呛着:“你胡说什么呢?!”咬牙抄起枕头就丢过去,十儿稳稳抱住,便伏在**大笑。 路妈妈拿着一壶茶和两只杯子进来,见状有些奇怪:“这是怎么了?我在外头都听到笑声了。”春瑛接过茶,狠狠瞪了十儿一眼:“娘别理她,她正发疯呢!”十儿笑着爬起来,向路妈妈问好,便朝春瑛眨眨眼:“我哪里有发疯?我不过是眼神比别人好罢了。”春瑛眦牙做了个鬼脸,随手倒了杯茶给她。路妈妈只觉得莫名奇妙,随意寒暄几句,便出去了。 春瑛睨着十儿,决定要把话题扯开:“你在浣花轩当了几天差,觉得如何?日子过得还好吧?” 十儿擦了擦眼角的泪痕,笑道:“还行,我原是做惯了的,就是房间换了,立夏知道我跟紫藤夏荷处得好,便让我跟紫藤住一屋,让我分管三少爷的衣服鞋袜,特地安排了夏荷给我打下手。”顿了顿,挨近了春瑛小声道:“我跟你说,相处了几日,我觉得立夏这丫头还好,虽然有些心计,却不是个捧高踩低的。浣花轩里新来的丫头,有几个长得好的。她从不欺负,对胭脂也一向客客气气的,不论人前人后,都带着几分恭敬,只是不合规矩时,才说几句。我先前还以为她只比曼如强一点,其实是一样的货色,现在看来,倒觉得她比曼如强多了!” 春瑛闻言有些担心:“你可别因为她待你客气,就失了警惕心。从前曼如待人也一样和善,只是日久见人心,慢慢lou出马脚了而已。” “放心吧!我岂是那等不济事的?我只说立夏表面功夫做得好,她的手段却是瞒不住我的。浣花轩的人事、银两都是她在管。胭脂不中用,除了一张脸好看,就只能每天摆摆小姐架子,同样是一等,其实大权都在立夏手上。我看三少爷也是信立夏多些,虽然他曾经提过,过些日子就给胭脂开脸,但正经差事,他还是只交给立夏去办。我冷眼看着,立夏未必没有痴心妄想,只是做得不明显。将来就算不成事,也能混个管家娘子当当。你说,她是不是比曼如要聪明多了?” 果然要聪明多了,春瑛回忆起那个长相清秀的丫头,暗暗叹息:有那样的心计,能在短短两年不到的时间里得到三少爷的信任,还把浣花轩给控制住了,为什么还要抱着攀高枝的想法呢?三少爷对于能干的丫头,一向是重视的,但那不代表他会把这样的人纳为通房,妾嘛。还是以美色为上呀…… 十儿还在那里叹气:“我看我还是学lou儿姐姐那样好了,若不是梅香姐姐推荐,lou儿姐姐也不会升一等,她就是胜在老实本分!三少爷身边的人精何其多?!稍稍出挑一点,就算没私心,也会被人盯上,倒不如老老实实做两年活,求了恩典放出去好了。我这几年也攒了些钱,还有表小姐赏的东西,做嫁妆是足够了。”小脸红了红,低头玩着手指头,忽然想起一件事:“对了!我听我一个叔叔说,表小姐家里……家产好像都被太太昧下了,你知道这是真的么?” 春瑛眨眨眼:“这是怎么说的?表小姐走时不是带了很多东西?霍家房子产业也在呀?” “我也觉得奇怪呢,可是我那叔叔说,是太太手下一个管事喝醉了说出来的,有八成真!”十儿压低了声音,“三少爷有些差事原本只交给平安做,如今平安受了伤,在家养着,三少爷又不知为何不肯叫其他管事去办,就挑中了我两个堂叔,也不知道在外头办什么差事,但有时候要跟太太的人打交道。我叔叔起初不信,悄悄去查了,才知道当初表小姐进府时,曾将家里的几处产业交给侯爷太太照料,侯爷不理内务,都是太太在管,开始时还按季交点银子回来,到了第二年就时不时断了进上的钱,从去年开始,便索性没了消息。据说原本管那些铺子的人都被打发了,其中有两家铺子已经悄悄转了手,事实上是太太的陪房出面接下的,卖价只有市价的三成!” 这也太猖狂了吧?春瑛实在不敢相信,霍漪那样精明警惕。会让人这么明目张胆地占便宜?! “我原也不信,可我叔叔说得清清楚楚,连账本都看过了!他还说,那人曾的到,当初把卖店的银子送到表小姐手上时,表小姐一句话都没问过!”十儿百思不得其解,“我想不明白,若太太想要表小姐的家产,那她为什么还要反对表小姐当三少奶奶?那不是太不厚道了吗?若表小姐的家产都被太太吞了去,那平时她用的那些好东西又是从哪里来的?霍家蔡总管可是时不时送贵重药材进来孝敬的,还有表小姐赏我们的金银首饰,做衣服用的好料子……我们是近身侍候的,那些东西,哪些是宫里赏下来的,哪些是老太太送的,哪些是霍家二太太送的,哪些是原本就有的,哪些是蔡总管新置办的,都一清二楚。表小姐哪里象是个缺银子的?难道我二叔被人诓了去?” 春瑛想了想,心里有数了:“我听别人说过,霍家原本有个船队,象侯府一样,也是走南洋的,很赚钱,后来献给了朝廷,但还能分一份银子,大约是从那里来?不过我还是觉得,表小姐那样的性子,不可能任人算计了去,想来当中有什么是我们不知道的。”顿了顿,笑道:“算了,这种事跟我们没关系,表小姐自己都没吭声,咱们何必多管闲事?再说,你叔叔都知道了,三少爷自然也会知道,你如今是他的丫头,他不说话,你就干脆当不知道吧!” 十儿挑挑眉,笑着点头。 虽然春瑛嘴上这么说,但晚上睡觉前想起,心里还是会犯嘀咕的。霍漪是个对身边的丫环都时时提防的人,怎会不对太太安氏的行为起疑呢?联想到自己无意听到的她与青姨娘及大少奶奶荆氏的几次对话,春瑛开始觉得,那几家铺子,大概只是霍家抛出的饵吧? 不过这又与她有什么关系呢?她只是个等待放奴文书的小丫头罢了。 春瑛心里小乐了一下,便安心睡下了。 第二日,天气晴朗,春瑛见家人相继离开,便在心里犹豫了半日,终于鼓足勇气,出门走到周念的院门口,徘徊不定,不知是否上前敲门。 她很久没见周念了,上回把霍漪借到的书全部还回去时,他正好不在,之后她又一直在忙,没有再去外书房。本来说好的请托,忽然发生了变化,春瑛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不知该如何跟他说。 “姐姐?”身后传来少年的声音,春瑛吓了一跳,回过头,发现是三少爷身边的点染和周念身边的小遥,她有些不自在地打了声招呼:“你们怎么凑到一块儿了?” “周爷叫我回来拿些东西。”小遥眨眨眼,开门进去了,点染上下打量春瑛几眼,问:“我听说姐姐要出府了?怎么会这样突然?三少爷前儿知道后,还在生闷气呢,说是早就安排好姐姐的前程,却生生被打乱了盘算!” 春瑛愣了愣,干笑几声:“是……是吗?” 点染扯了扯嘴角:“姐姐事先怎么也不跟三少爷说一声?你别怪我多嘴,我觉着姐姐有些糊涂了,三少爷安排的是什么,姐姐心里也有数,那可是再好不过的大好事了,姐姐是祖坟上冒青烟了,才有这样的体面!可你偏偏……”他撇撇嘴,带着几分试探,看了春瑛一眼:“不如……姐姐还是向主子们求求恩典,仍旧留在府里侍候吧?” 第二百二十章 码头 春瑛只觉得荒谬。她好不容易才盼到了今天,自由触手可及,怎么可能会放弃?但是在点染这样的一般家生子看来,她的想法大概很古怪吧?就象她父亲,即使祖上吃过亏,自己平时也受了不少气,却还是宁可留在侯府为奴,也不愿意赎身离开。 春瑛略一犹豫,便委婉地道:“这是表小姐安排好的,老太太也发了话了,怎么好更改?” 点染哂道:“这有什么?就算主子开恩放姐姐,姐姐自己愿意留在府里侍候,难道主子们还会不体恤姐姐的一片忠心么?表小姐又不是你正经主人!你可是咱们侯府的丫头!” 春瑛笑笑:“我虽是侯府的人,但当年姑太太去世后,老太太接了表小姐回府养着,便发过话,我们这些人,都归了表小姐了。如今表小姐不便带着我们出嫁,又已经替我们安排好了去处,我怎能不知好歹,违背表小姐的意愿呢?” 点染皱皱眉。开始有些不耐烦了:“姐姐好糊涂!当初三少爷叫你去侍候表小姐,自有他的道理,如今表小姐都走了,你自然还要回来的!表小姐要放你出府时,你就该说清楚,要留在府里才是!三少爷从前那样看重你,出门遇上,还专程找你问话,你闲置在家,也是三少爷给你寻的差事,可见他待你与别人不同!你如今轻轻巧巧说走就走,叫三少爷怎么想?!你但凡有点良心,就该立时到三少爷跟前赔罪才是!” 春瑛瞠目结舌。这究竟是点染奴性太强,还是三少爷真的对她出府之事非常生气?想了想,她心里隐隐有些不快。三少爷对她哪里有什么特别之处?虽说当年派自己去照顾周念,说明他对自己比较信任,但那也就是找个嘴紧不起眼又能做粗活的小丫头而已。他对梅香、lou儿和立夏更加信任吧?哪怕是兰香,也曾经比她更得他的信任!她出府的那一年,并没见他有多在意,所谓的专程问话,也是无意中遇上才有的。周念在身份由暗转明之后,已经不需要小丫头的秘密服侍了,表小姐也即将另嫁他人,她并不认为自己对三少爷而言,还有什么特别的用处,只有一件,那就是他有可能计划着将自己送给周念。这其实是她原本跟周念约好了的。但最终目的是为了拖籍,现在眼看着她就能拖籍了,又何必拐那么大的弯? 看了看点染的脸色,春瑛决定沉默不语。点染见她没反应,不由得着急起来,跺脚道:“你怎么不说话?!难道你真的打算出府?!别以为外头的日子就好过,只要三少爷说句话,你一家子老小都逃不开他的手掌心!” 春瑛一震,厉声喝问:“你说的什么胡话?!三少爷才不是这样的人!休要狐假虎威,打着三少爷的名号胡乱恐吓别人!” 点染被她吓了一跳,不由得退后一步,吞了吞口水:“你……你嚷这么大声做什么?!三少爷能看得上你,是你的福气,你自己不识抬举,他要教训你,也是……也是天经地义的!” 春瑛冷笑,睨着他道:“先前我还当三少爷是真的生气了,所以叫你来质问我,可我听了你这一句,就知道你是瞎猜!你根本不知道三少爷先前要我做什么,就胡乱推测出一个可笑的说法。如今还要来吓我?别装了,三少爷才不会做这种事!你要是不会说话,就少开口,免得连累了三少爷的名声!”那位小少爷,顶多是把自己当成了手下,或是将来送给周念的丫环候选,才不会将自己当成是小妾候补呢!这根本就是点染一知半解的yy。 点染心下惴惴的,也有些胡涂了。若春瑛是浣花轩的人,还可以说三少爷是看重她的本事,可她明明在表小姐身边已经侍候了三年,若不是打着收房的主意,三少爷为何要看重她?他看得清清楚楚,先前三少爷一听说春瑛要出府的消息,可是皱了好久眉头的!他服侍了几年,当然知道三少爷那样皱眉就是不高兴的意思,他本想为主人分忧,才出言劝诫,可是听春瑛的说法,难道里头还有隐情?他该不会是闹了笑话吧? 虽然有些心虚,但点染还是强自维持住自己的面子:“我……我听不懂你说的什么话!我为主子着想,怎会连累三少爷的名声?!总之,三少爷不乐意让你出府,你……你快去求老太太,说你要留在府中侍候,就行了!” 春瑛撇开脸,只当没听到。 点染咬牙,觉得十分尴尬。小遥战战兢兢地从门边溜出来,随手锁好门,迟疑了一下。才走到他身边,小声道:“点染小爷,我好了……”点染一甩袖,叫了声“走”,便扭头离开。小遥擦了擦汗,脸上带着一丝不解,皱着眉问春瑛:“我真不明白,府里不好么?你为何要走?你又不是周爷,本来就出身高贵,你原跟我们是一样的家生子儿,女孩儿家,留在府里不是更自在?” 春瑛闭口不语。有些话,就算明白说出来,不能理解的人还是不能理解的。 小遥见状,叹了口气,也走了。春瑛回头再望一眼那紧锁的门,知道周念不在家,心中闷闷的,慢慢往自家的方向走去。 她是不会犯傻的。本来,如果表小姐没有放自己自由,她或许会和十儿一样,回到浣花轩侍候,然后被三少爷转送给周念。再求周念放了自己。周念很好,她心里对周念也有一点好感,但也仅仅是好感罢了,周念对她可没有这样的心思。他那种世家公子,一旦恢复了身份,将来结婚的对象,一定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对她这样的丫头,就算有真感情,也只会纳为妾室吧?她好歹也有个现代女性的灵魂,怎会沦落到给人做小妾?!她绝不会为了一点心动而放弃好不容易到手的自由! 更何况。她对三少爷还是有点信心的,从小看着他长大,对他也有些了解,他不是那种眦睚必报的人。曼如得罪他狠了,他也仅仅是把人赶走而已,她一个没什么大用处、长相只是清秀、最多只能再服侍两年的前丫头,他就算生气,也就是一两天的事,大不了让他当面骂两句,就完事了。侯府的丫头也多,少她一个也没什么…… 春瑛越想越觉得这种推测很有道理,心里安定了许多。现在,她只需要等待文书下来就好…… 然而文书一直没有下来。春瑛托了人去问,那管事只不耐烦地道:“表小姐还没出阁呢,急什么?!”春瑛生怕惹恼了那人,对方会给自己使绊子,便不敢再问了,只能向人打听霍漪出嫁的日期。 其实也没等多久,霍漪出阁那日,老太太身上不爽,不能出门赴喜宴,但太太安氏带着大儿媳妇与两个庶女一起去了,据她们回来所说,婚礼非常合乎礼仪,很隆重,虽然顾家只摆了二十席酒,但来的都是世家望族,靖王妃也亲自到场盘桓片刻,听说前来道贺的人里,不少都是仕林清流,可见顾家女婿还是很有前途的。 老太太听了老怀安慰,但又觉得自己没亲眼见过外孙女婿,很是遗憾,打听得新婚夫妻四日后就起程南下,便决定到时亲自到码头上送别。侯爷夫妻劝了几回,都拦不住,只好无奈答应了。 不管是婚礼还是送行。侯府诸人都不会想到曾经侍候过霍漪的丫头身上。十儿托人从府里带了口信给春瑛,说明了顾家小夫妻出发的时间地点,劝她想办法去送一送。 春瑛为难了半日,虽然她可以出门,但到城外码头,却着实远了些,要是雇车去,她一个女孩子也不大安全,最后求到了胡飞面前,胡飞自然是一口答应,当天早上,便亲自驾了一辆小马车来。 春瑛爬上马车,往车厢里看看,笑了:“这瞧着就象咱们以前去做买卖时那样,那时小飞哥你没力气挑担走到城外,只好雇车,你还记得么?” “当然记得,那时你还跟我一块儿去,在村口叫卖,叫得声音都快哑了,也没卖出一朵绢花儿,咱们差点连水都喝光了,要渴死在外头呢!”胡飞一撑车板,利落地跳上来,朝门里的路妈妈打声招呼,便吆喝着马出发了。 春瑛坐在车里,偶尔xian起车帘瞧瞧外头,轻拍着胡飞的肩膀:“能赶上么?今儿我爹要回家吃午饭的,可别让他知道才行!” 胡飞回头朝她眨眨眼:“放心,绝对能赶上!你娘那里我都说好了,她会帮着遮掩的,若你爹回来得早,就说打发你出去买油了。” 春瑛有些吃惊:“你怎么说服我娘的?她居然愿意帮你说谎?!”这太奇怪了! 胡飞得意笑笑,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推她向后:“回车里去吧,外头风大,仔细吃着沙子!” 春瑛忙缩回车厢中,有一句没一句地和胡飞说笑,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太阳升起来时,他们便到了城外的通惠河码头。 码头上人来人往,热闹依然。春瑛远远地看到侯府的轿子停在桥下,有许多人围出一个丈半左右的圈,外围那几个都是侯府的仆妇,掂高脚望去,隐约能认出个子高挑的梁氏头上那只大金凤,可惜别的就看不清了。春瑛尝试走过去,离了还有七八米远,就被拦下,她明说自己是侯府的丫头,那些陌生的家丁只是不放人。她只好放弃,回头再望一眼人群,心中有些失望。 胡飞见状,到旁边的茶楼里跟掌柜说了几句话,便叫春瑛跟着自己上了茶楼二层的一间雅室,这里的窗口正对着桥头,能把侯府与顾家众人都看个清清楚楚。 春瑛很是惊喜,但又有些不安:“会不会花太多钱?”胡飞道:“总不能白来一趟吧?不能近前相送,至少要看个模样。” 春瑛想想也是,反正钱已经出了,便索性大方一回,忙挨到窗边去看,见霍漪梳了少妇的发式,气色却很好,正拜别老太太,旁边那名男子,就是她的丈夫了吧?瞧着长相挺端正的,似乎很体贴妻子。春瑛心里也为霍漪高兴。 正在这时,码头边上传来嘈杂声,有大队人马推开原本围在桥下的仆妇,要她们让路,两边争执起来,立时惊动了顾李霍三家的主人们。春瑛在楼上,也顺着声音望去,想知道是怎么回事。 第二百二十一章 惊闻 一队穿着象是大户人家奴仆的人急步走了过来。挤开侯府的仆从,占去了桥下一大块地方。侯府的几个仆妇被赶到一边,有两人还摔了跤,人人又气又急,喝问来人:“你们是哪家的?居然这样大胆!知不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家?!”却无人理她们。 接着又来了七八个仆妇,个个穿着不俗,还戴着金玉首饰。她们在圈出的地上铺设地毯,又摆了案椅,却另有一个穿着华丽的中年女子带着两个小丫头,趾高气扬地走入茶楼,命小丫头丢了个银元宝给掌柜,命他清空店里的客人,清扫店面,好方便她家主人来此小歇。店中的客人见来人如此嚣张,都面lou不满,但听那妇人提起一个“戚”字,便都纷纷起身离开了,连账都没结。掌柜拦也拦不住,见那银元宝货真价实,才略放心了些,命小二清扫店面的同时。悄悄叫人上楼安抚住了雅室的客人们。他听那妇人所说,贵人只是有可能来此歇脚,未必会惊动二楼的客人,他才不愿意再损失一笔收入呢! 老太太见来人如此嚣张,十分不悦,叫过安氏:“不是都安排好了么?那是谁家的下人,如此无礼?!”安氏也深感丢了面子,这清场的工作都是她安排的,却被人一冲就散了,不是落她的脸面么?她走到一边,低声喝斥负责的管家娘子:“这是怎么回事?!太丢我们庆国侯府的脸面了!”那管家娘子却有几分委屈,明明是来人蛮横,把人挤走了,怎能怪她呢?明面上却不敢显lou出来。 春瑛在楼上见了,很是疑惑。来人是谁?通常象侯府这样,叫仆妇在外围排成一圈,就是划地盘的意思,寻常人见了,就知道是大户人家的女眷来送行,自会绕道走。而且侯府虽然划的圈稍大了些,却还是留有余地,供行人过路的,即使来的人觉得那路太窄了,要那些仆妇让道,也可以明白提出要求,这样大咧咧地冲过来,实在是少见。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要上演全武行呢!再说,他们要在桥下圈地,为什么还要到茶楼里赶客?那个“戚”字,又是什么来头? 春瑛倚在雅室门口看着胡飞在外头跟小二低声说话,不一会儿,他便转回雅室中,她忙问:“知道来的是谁么?”胡飞压低了声音回答道:“是平西侯戚家。” 平西侯?春瑛听说过这家人,虽然都是侯府,但跟庆国侯相比,要年轻多了,据说是先帝时才封的爵位,除了爵位和田产,便再没有特别的地方了,怎的行事这样张扬? 楼下又传来喧闹声,春瑛忙赶到窗边往下看,只见远远地来了一行青绸轿子,随行有二三十个仆妇,待轿子停下不久,便围拥着几个华服妇人往茶楼方向走来,为首的贵妇仿佛不经意见。瞥了码头一眼,住了脚,却没打招呼。 老太太这边,则是沉默地盯着来人,眯了眯眼。她在京中,不是身份顶尊贵的一个,但因有个孙女儿是亲王妃,就算是皇亲国戚,见了面也要上前问声好的,可惜她年纪大了记性不好,记不清这妇人究竟是哪家的女眷,居然如此倨傲! 安氏沉不住气,冷哼一声:“好大的排场!”却听得梁氏小小惊呼一声,便满面笑容地迎上去:“原来是太太您,怪不得我方才总觉得您家的下人眼熟呢!”又向对方行礼:“玥儿给您老人家请安了!” 那贵妇面上堆笑,亲自搀起梁氏:“原来是你这孩子,自打出了阁,便没再来陪我说话了,怪想念的,这一向可好?” 两人热络地说起话来,因有仆妇们围在外头,也没别人来打搅,只是老太太与安氏的脸色却很难看。新媳妇当着太婆婆和婆婆,跟别家女眷打得火热,却没理夫家人的脸面,真是太欠教训了!敞哥儿都在干什么?! 春瑛在楼上看得好笑,偷偷捂嘴,一转头,却见安氏身边一个媳妇子抬头望过来。四只眼睛对了个正着,她吃了一惊,忙缩回脑袋,又觉得自己没什么可躲的,重新伸头出去,那媳妇子已经将视线重新放回梁氏身上了。 春瑛怔然,便听到胡飞在身后轻声道:“这平西侯戚家,原只是寻常公侯府第,因主母刘氏,是当今刘太后的胞妹,因此在京中无人敢惹他们。他家嫡出的二小姐,前年嫁给了你们侯府二少奶奶的娘家哥哥,就是前儿喜宴上闹事的那一位。说起来都是姻亲。” 春瑛恍然大悟,原来是梁太师那边的关系户,怪不得会这么讨厌庆国侯府呢。她回到桌边坐下,笑道:“就算是有仇,这样明目张胆的,也太过分了吧?” 胡飞微笑着给她倒了杯茶:“梁家儿子在妹子婚礼上大闹一场,今上听说后大怒,把他身上的功名给革了,还明旨申斥了一顿,下令永不叙用。梁家与戚家为此深恨你们侯府。老实说,你家侯爷有些冤枉。他倒是想把事情压下去,但那晚闹得这样大,京里谁不知道?他说不说都是一样的结果,但黑锅还是要由他背的。”而且不说,反而会招来那位至尊的猜忌呢! 春瑛挑挑眉,没想到事情会有这样的变化,虽然自己马上就要出府,但父母还在里面呢,她有几分担心,忙又赶到窗边,小心地往外看。 那贵妇刘氏已经带着一大帮人来到老太太和安氏面前。正打量着霍漪,笑着说了什么话,结果老太太和安氏听得脸都绿了,霍漪一脸正色地回答了她,春瑛只听到“外祖母与舅母一片慈爱”、“小人造谣”这几个字,正疑惑是怎么回事,便看见那刘氏讪讪地告辞,转身进了茶楼。梁氏原想跟着去,被安氏瞪了几眼,不情不愿地留了下来。 这又是怎么回事? 霍漪没有再说什么,顾家的家仆前来请少爷、少奶奶上船,她便再次哭着拜别老太太与太太安氏,在丈夫的搀扶下登舟而去了。船慢慢驶离岸边,越离越远。春瑛站在窗边看着,也轻轻地挥动了手帕:“好歹也相处了几年,祝你一路顺风吧……” 霍漪一边流泪,一边挥帕子,忽然一抬头,便瞧见了茶楼上的春瑛,怔了怔,有几分动容。春瑛微微一笑,挥了挥手,她也回之以一笑,便用帕子捂住嘴低头抽泣起来。 看着船走得远了,春瑛才松了口气,回望楼下,侯府的仆妇已经从戚家人手上争回了几分地盘,拥着主人们上了轿,正准备离开。她是不是也该走了呢?回过头看到胡飞在桌上摆弄着碗碟,才惊讶地发现他居然已经叫了几色精致茶点来:“呀?你这是……” 胡飞笑道:“一大早就出门了,我也没来得及吃早饭,这里我从前常跟我爹来的,后来……跟客商谈生意时,也在楼下坐过几回,只是那时吃不起这里的几样招牌点心,着实想念得紧,趁着今儿有空。也解一回馋。”他眨眨眼:“时间还早呢,楼下又有碍眼的人,你陪我坐一会儿如何?也尝几样点心?” 春瑛笑了,走过去坐下,闻一闻桌上的点心,道:“好像挺香的,模样也小巧,只是不知味道如何?”想想楼下还有戚家人在,反正家里没事,离午饭时间还早,不如陪胡飞轻松一下?便兴致勃勃地拉着胡飞,要他介绍一下那几样点心。 胡飞细细地说了它们的妙处,还谈起在江南吃过的精致小点,以及南洋诸国种种奇异的饮食习惯。春瑛听得有趣,一边聊,一边吃,不知不觉时间便过去了。待戚家人接到了乘船北上的亲戚离开后,她才和胡飞一起回到侯府后街,还好比路有贵略早了一刻钟,没被发现。两人松了口气,对视一眼,都忍不住好笑。 春瑛避开父亲,小声对胡飞道:“今天很有趣,我觉得那个桂花条头糕和蛤蟆吐mi都挺好吃,瞧着好象不难做,明儿我闲了,试做一下,做成了请你来吃,好不好?” “好啊。”胡飞微微一笑,“那个鸡油蒸卷也不错,你要是爱吃,我便去打听打听做法,把他家的秘方儿套了来!” 他俩有说有笑的,路有贵在旁看得郁卒,心中不由得嘀咕:臭小子,几时跟他闺女这样亲近起来…… 且不说路家的欢乐(?)气氛,庆国侯府内,却是另一番景象。老太太一路回到自己的房间,将荆氏和一众前来问安的孙女们都匆匆打发了,又将闲杂人等都赶了出去,便冷着脸喝问梁氏:“你方才是什么意思?!平西侯夫人诬蔑你婆婆,你不但不帮着争辩,还跟着附和,你还有脸说是我们李家的媳妇?!” 梁氏漫不经心地施礼道:“老太太言重了,孙媳妇儿不过是说事实罢了,京中人家都传遍了,人人都是这么说的,只是见您老人家年纪大了,怕您受不住,才瞒着您罢了。我们亲家太太原是个爽利人,不忍见霍表妹受委屈,才仗义执言罢了,只可惜……霍表妹也是个怕事的……” 老太太气得直拍桌子:“什么叫怕事的?!什么叫京中人家都传遍了?!我可从没听说过这种事!”又气愤地转向安氏:“你说!别人都道你吞了你外甥女儿的家产,可有此事?!” 安氏掩面哭道:“媳妇儿真真冤枉死了!这是从何说起?那年姑太太没了,老太太想着漪儿少失怙恃,心中不忍,特地接来家中教养,又担心霍家下人欺负少主,才命媳妇儿帮着照管几处产业。这吞并之说,实在是无中生有啊!漪儿也一口否认了,不是么?”又狠狠地对梁氏斥道:“哪有你这样的媳妇儿!帮着外人说婆婆的不是,真真不孝至极!” 梁氏冷笑道:“婆婆若是心中无愧,为何要换了霍家产业的管事?还低价将他家产业转手,买家就是婆婆的人!那几处产业原是霍家祖上置下的,又在京中,差不多的人家,都曾光顾过,知根知底,一换人就知道了,能瞒得了谁?!” 安氏还要再辩,老太太已大声喝道:“都给我住嘴!”身体一晃,只觉得头昏沉沉的,眼前直冒金星,安氏忙上前扶着她坐下。梁氏也怕出事,便闭了嘴。 老太太喘了几口气,颤声道:“无风不起浪!今儿在码头上,霍家人都听见了,亲戚情份上,着实……漪儿既已出阁,她家的产业自有荣哥儿继承。霍家本有人,无需我们做亲戚的cha手!媳妇儿,我给你三天时间,你把那些东西都还了他家,把账对清楚了!免得日后牵扯出什么丑事来!” 安氏心中不甘至极,想要再说什么,老太太已经揉着太阳穴,呼吸再度放重,她只好闭口不语,暗暗咬牙切齿,忽然有几分埋怨霍漪。既然肯帮自己说话了,为什么不说清楚些?直说自己没干过就行了,还提什么舅母慈爱关怀,钱财都是身外物这类的虚话?反倒象是在暗示自己真的吞了她的家产似的! 望向梁氏,安氏牙根又痒了。这样的媳妇,她一定要好好教训才行! 第二百二十二章 嚼舌(上) 春瑛站在炕边,一脸恭顺地低下头。脚边还放着一个篮子,用灰蓝粗布蒙得严严实实的。 盘腿坐在炕上的妇人将几件脏衣裳丢给一个八九岁大的小丫头,命她清洗干净,然后才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眼角打量春瑛脚边的篮子一眼,捏着嗓子笑道:“哟——这些事儿……都是我们当家的斟酌着办的,哪里有我们女人家多嘴的理儿?只怕……不大好办吧?” 春瑛忙道:“其实也没什么要紧的,不过是求个准信儿,妈妈也知道,我如今在家,并没差事在身,日后的事儿……总得好生安排。李管事日理万机的,说不定一时半会儿的没想起我来,倒叫我父母心里着急,想要做什么,也不好办的。李管事有无数正事忙碌,我也不敢打搅,只得来求妈妈,帮着提醒一声儿。” 那妇人听说是这样简单的事,立时便挺直了腰竿,清了清嗓子。瞄向门边的篮子。春瑛很有眼色地把篮子捧过来,笑道:“既上门来,总不能空手的,这是家里做的几样点心,还有些时鲜果子,妈妈若不嫌弃,便留着给孩子玩儿吧。” 妇人挑挑眉,接过篮子随手xian开粗布,见里头果然是一包点心和二三十个栗子、大枣、鸭梨等新鲜果子,脸色便一沉,但接着又眼尖地瞥到果子底下还有东西,伸手一翻,是用粗白布包着的两幅改机酱色阔绸,旁边塞着两个喜鹊登梅的绣花荷包,摸到头里掂了掂,沉甸甸的,便知道里头必然装了银锞子,约有二两重。边上还用帕子包了一副金三事儿、一对赤金錾花簪,最底下是用红纸包的一吊钱。 所有东西算起来,价值也有十来两银子了。妇人脸上便换了笑:“哎哟——大家都是在一个府里当差的,何必这样客气?——这果子瞧着真新鲜!点心也很香哪!是侄女儿亲手做的?啧啧,真是个伶俐孩子!” 春瑛心中冷笑,面上却一脸讨好:“只是些粗鄙的吃食,妈妈喜欢就好。” “喜欢,当然喜欢!”那妇人摸了金三事儿和簪子出来,背过身再看几眼,便重新拿帕子包了。连荷包一起揣进袖筒里,回身笑道:“你放心吧,不过是小事一桩!就冲你这份心意,我敢打包票,不出三日,东西必能得了。” 春瑛暗暗松了口气,向她福身一礼:“如此劳烦妈妈了。”又扯了几句闲话,便要起身告辞。 那妇人心急着要细看那几样财物,也没留她,笑着送到门口,便回转了。春瑛出院门时,迎面来了一个媳妇子,有几分眼熟,仔细一想,不正是昨日送霍漪时,在码头上抬头望见自己那个吗?不能表现出心虚的模样! 春瑛微笑着向那媳妇子行了个礼,叫了声“嫂子好”,才低头去了。那媳妇子看着她走远,心下疑惑。 妇人见又有客来,忙将财物都收好,料子也匆匆拿家常衣裳盖了。才笑着迎上来:“你怎么会这时候来?快坐,坐呀!”又叫小丫头:“快倒茶来!” 媳妇子笑着向她道了万福,才在炕边坐了,便立刻问起对方:“李妈妈,方才出去的丫头,是哪里的?我怎么瞧着有几分眼生?” 李妈妈忙道:“你不认得她?她是老路家的二闺女,原先在霍家表小姐屋里侍候的。你两口子前两年才从庄子调上来,又总是在太太院里听候差遣,兴许是见得少吧?” 媳妇子恍然:“原来是她,我记得是叫春什么的是吧?我倒不知道你跟她家有往来。” “哪有什么往来?不过是面子情上。”李妈妈不欲多说,便将春瑛送来的点心和果子拿出来,“这是她方才送来的,你尝尝?” 媳妇子扫了一眼,笑笑便推了。她心里不大相信,春瑛来了一趟,真是为了送这些点心果子来的,说不定也是来求李妈妈办事呢!轻咳一声,她便委婉地提起了先前的请托:“不知……上回说的我弟弟那事儿……” 李妈妈原本还担心会叫她看出端倪来,正提防着,一听她这话,倒放心了,叹道:“你来得不巧了。原本不是什么大事儿,可太太昨儿发了话,那几家铺子,都要还给霍家,咱们原本派去的人尚要撤回来呢,怎么还能再安cha人进去?” 媳妇子悻悻地道:“原来传闻是真的,是那一位闹出来的吧?”她伸出两根指头晃了晃,“真不知道那位主子是要做什么!任凭她在家如何尊贵娇惯。都嫁了人了,也该安份些了!” “可不是么?!”李妈妈一击掌,“成天挑拨离间的,真叫人疑心她是故意嫁进来闹事的!喜宴那晚,明明是她哥哥叫人烧了我们的茶房,却硬是不肯承认,反说是我们诬陷他!还嚷嚷着要跟我们府里的人对质。既然做了,就该有胆子承认才是,这算什么呀?!” 媳妇子叹道:“这种事哪有人肯承认的?那年他老子还叫御林军烧了我们侯府的园子呢,不也一样死鸭子嘴硬么?”顿了顿,重新回到正题:“那几家铺子真要还回去?原本的人真要撤回来么?都是做惯了的,留下不也是一样?” “霍家怎么肯呀?听我们当家的说,从前铺子里换下来的旧人,都还在霍家养着呢,我们这头还铺,那边立刻便能开门做生意。这事儿是真不成了!”李妈妈有些愧疚地看着那媳妇子,不好意思地笑笑,“你特地来请托,我却没办成,是我的不是,明儿我叫我们当家的多多留意,若有好缺,一定给你兄弟留着!” 媳妇子自然知道。侯府名下的铺子,前几年才进了一批新人,只怕三两年里都未必会再添人,只得怏怏地应了,忽然想起了春瑛:“方才走的路家丫头,她老子是管着绸缎铺子吧?我听说那铺子原本生意极好的,被那路大管了几年,却没什么起色,连府里的孝敬都少了许多,可见是个不中用的。难道太太就这样容他在那里吃白饭不成?” 李妈妈干笑两声:“这……他原是小陈管事荐去的,我们当家的不过是代管。这样大事,可不敢自作主张。”开玩笑!安cha个伙计容易,换一位管事,那是他们夫妻俩干得了的么?! 媳妇子哂道:“平安也不过是替太太办事罢了。那路大可恶得紧,本是蒙太太赏识才升上去的,如今却事事紧着侯爷那头,反把太太给丢在一边。这样的人,太太也不喜欢呢!” 李妈妈只是干笑,不敢接话,反倒聊起了别的事。媳妇子心中不快,暗骂道:若不是弟弟着实不成器,自家丈夫不喜欢,她就直接向太太讨恩典了,哪里还用得着在这里悄悄儿求人?收了礼却办不成事,可见这李妈妈也是个kao不住的。罢了,还是要看她自己的本事。 聊了几句,媳妇子也吿辞了,回府来到正院,整了整衣裳头发钗环,便端起笑脸,走了进去,要求见太太。小丫头进屋禀报,不一会儿,大丫头芍药便走了出来,笑着给她道了个万福:“吴嫂子今儿怎么有空来?太太有客呢,你且往我们屋里坐一坐吧。” 媳妇子吴家的忙笑着回礼:“多谢姑娘相告了。”瞥见正屋廊下侍立的丫头的衣裙颜色,便问:“难道客人是侍郎府的太太?” “正是呢,您请自便,我还得回屋去侍候。”芍药告了声罪,接过小丫头递来的脸盆巾帕,又转回正屋去了。吴家的转身往几个大丫头的方间方向走,没几步路,便看到曼如迎面走了过来。 先前曼如落魄时,吴家的也曾奚落过,如今她翻了身,当面遇到,难免有些尴尬。吴家的犹豫了一会儿。才勉强笑着打了声招呼:“崔大姑娘好啊。” 曼如拿眼角瞥了她一眼,嗯了一声,算是应了,扬起下巴走过去。吴家的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咬咬牙,拂袖走了。 屋中,芍药侍候安氏洗了脸,又重新匀了粉,小心地奉上两杯新茶,才静静退了下去。 安氏喝了口茶,朝侍郎夫人笑笑:“你别笑话,我是满肚子委屈,却没处说去!一见了你,便忍不住都说出来了。” 侍郎夫人笑着磕了颗瓜子,漫不经心地道:“这有什么?咱们一向处得好,你把委屈告诉我,正是拿我当个知己,我怎会笑话你?” “我就知道你必能明白的!”安氏又揩了揩眼角,“老太太如今被老二媳妇气得病了,我要忙着请大夫抓药,又要安排还铺子的事儿,侯爷还朝我发了一顿火,我这心里呀,真是冷冰冰的,别提有多难受了!这事儿本就是别人诬蔑我,他们不信我的辩白,反倒信外头的谣言,真叫人伤心!” 侍郎夫人忍住笑,白了她一眼:“我说你是个糊涂的,那几个铺子算什么?还了就还了,凭你们家的家私,还把那点子东西放在眼里?” 安氏心里叫苦,庆国侯府固然不把几个铺子放在眼里,可她自己总要有点私房钱吧?谁叫她没生在一户大富大贵的人家里? 侍郎夫人又道:“那点产业,别说你家,就是霍家,也没当一回事!他家每年的入息,光是船队就有一二万两,还不算田产什么的,几家铺子,不过是给家里的夫人小姐赚些脂粉钱!你既说你那外甥女儿不在意,那还有谁敢多说一句?这些流言,原是那几户人家对你们府上不满,才故意传开来,败坏你家名声的。霍家又没说什么,过上十天半月,这事儿就没人提起了,你理那些话做什么?” 安氏拿帕子掩住口,干笑道:“这是怎么说的?霍家哪里还有船队?不是都献给朝廷了么?” “哪儿呀?!”侍郎夫人一脸“你居然不知道”的表情,“霍家将船队献给皇上,是献到内库去的!因此还要留下霍家旧人使唤。皇上恩典,特地下旨,明言每年船队得的红利,都要分一成给霍家。霍家不过是出几个人,每年便白得一二万两银子。我家侄儿媳妇的娘家哥哥,就在市舶司当差,前两年南洋那边得的利钱,都是在他手上过的,对这事儿再清楚不过了!” 安氏只觉得胸口发闷:“这……我还是头一回听说呢,原以为他家已经败落了……” 侍郎夫人笑道:“即便没了这笔银子,他家也不会败的。别说他家南边还有几个大庄子,单说那年你家姑太太带着女儿上京后置办的几处田庄,每年的入息便不少了,听说如今是他家嗣子的生身父母管着。你怎么会觉得他家落败了呢?” 安氏勉强维持着笑容,心中却翻起惊涛巨浪,霍漪家里居然这样有钱!那当年交给侯府的几个铺子算什么?打发叫花子吗?!她越想越是生气,好不容易支撑到侍郎夫人告辞离开,回到屋里便摔了杯子:“给我叫平安来!”咬牙想了想,又下令:“从前侍候霍家表小姐的丫头,哪个是近身侍候的?也给我一并叫来!” 小丫头们连忙应声去了,芍药惊愕地走上前安抚,吴家的小心跟在她身后,xian起帘子偷偷往屋内看,忽又瞥见曼如从帷幔后转出,两人对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各自在心里盘算起来。 第二百二十三章 嚼舌(下) 芍药轻轻替安氏抚着后背。又慢慢劝解她:“人都走了,这会子再生气,已是迟了。况且霍家表小姐不曾许给哥儿,家里又有弟弟,这笔家私,料想是到不了太太手上的,不过白得了几年,挣点脂粉钱,如今看着盈利渐少,转手还给霍家,便是有亏空,也亏不着咱们。太太何必生气?” 安氏方才发泄了一番,怒气已经平息了许多,听得芍药这样劝,仔细一想,觉得也有道理。不知是市道不好,还是掌柜们不中用,那几家铺子,最初两年还好,最近这一年半里,账上的利润居然减了大半。生意也渐渐萧条。她责问了掌柜们好几回,都不得要领,前不久她还担心过两年会亏本呢。如今把铺子还了,叫人将账做平,只推说市道不好,便拖开身来,也省得还要她拿私房银子去贴补。只是那几家铺子,若是经营得好,一年统共也能赚得二三千两银子,如今没了,着实叫人心疼。 她慢慢顺了顺气,叹道:“你这话虽然有理,但我这几年对外甥女儿也算尽了心了,起居饮食样样周到,几乎是把她当成自家女儿一样疼,没成想却叫她摆了一道,叫人心里如何好受?!” 芍药脸上一僵,又迅速恢复了微笑:“太太倒也不必这样想。说实话,表小姐虽是家中嫡长女,但有一位嗣子在,又有叔叔婶婶照看,对家中的产业,未必说得上话,这几年里,霍家的管事但凡是来府里请示,都是问青姨娘去的,表小姐知道什么?未出阁的千金小姐。有几个会cha手这种俗事?再者,当年那几家铺子落到太太手里,她可从没有过推托的意思,这几年也没主动问过利钱的事儿,说不定心里早就有数了,因感激太太的照应,这几处产业,就权当是孝敬了。这回若不是二少奶奶和戚夫人提起,事情也不会闹起来。昨儿表小姐临走时,也帮太太辩解过了,怎么看也不像是故意捉弄太太的,若不是被戚夫人捅破,这件事怎会泄lou?” “是么?”安氏半信半疑,但心中的气愤已经去了大半。也对,霍漪从来就没跟人提过铺子的事,连自己扣下过去一年内店铺送来的利钱,她也没吭声,若不是那戚家老太婆嚼舌,老二媳妇挑拨离间,自己怎会被婆母丈夫责骂?岂有此理,她一定要想办法好好教训老二媳妇一顿! 芍药见她面上神色转变。暗暗松了口气,抬头看见曼如捧了一盏热茶来,便皱皱眉:“已经快到饭时了,你又泡茶来做什么?” “只是怕太太口干而已。”曼如笑笑,放下茶盏,便开门见山,“方才姐姐说的话,我都听见了,固然有理,但姐姐也太不为太太着想了。这事儿闹得这样大,霍家不吭声,别人只会说他家厚道,不为小利坏了亲戚情份;侯府把铺子还了,别人也会说老太太和侯爷人品好,不贪图钱财。可太太的名声却是坏了!表小姐若是有心维护太太,何不明言将那几家铺子送给府里?就当作是感谢老太太、侯爷和太太这几年的爱护。可她在老太太面前,可从没这么说过!” 芍药见安氏的脸又拉下来,忙道:“你这话可就有失偏颇了,表小姐既然已经出嫁,又如何做得了霍家产业的主?况且太太本是侯府的主母,别人夸侯府,就等于是夸太太了,太太又怎会坏了名声?!” 曼如笑笑,转向安氏:“太太,您仔细想想,奴婢说得对不对?我听说那戚夫人当时骂的就是太太,二少奶奶也说过,京里人家都知道了。等侯府把东西还回去后,人家夸的也只是老太太和侯爷而已。又怎会夸太太?这事儿到底还是表小姐想得不够周全,若是有心的,在出嫁前就该把产业送给太太了,有什么难的?她那样聪明的人,早该想到太太会被人笑话才是!我倒觉得,她说不定是心里有怨,想要害太太出丑呢!京里传的谣言,谁知道跟她有没有关系?两家私底下的请托,外人是如何知道的?”顿了顿,又补充一句:“若是表小姐心里真的没怨,就不会故意装穷,害得太太以为她身家拮据,还处处贴补了。光是她一年四季的衣裳,那衣料做工,可比家里两位小姐都强十倍!这里头花了多少银子呐!” 芍药冷笑,霍漪四季新衣都是花的自家银子,侯府就没出一文钱!倒是老太太心疼外孙女儿,时不时拿体己出来,太太向来不喜表小姐,如果没有老太太发话,连给表小姐做新衣都会忘记呢!这个曼如,信口开河,这回又想打什么主意?! 哪知安氏心里却是另一种想法:如果霍漪真是有心跟自己亲近。就不会瞒着家产的数量了。当年她要是知道霍家还有这么厚的家底,也不会拖拖拉拉地不肯为儿子提亲!霍漪的嫁妆一定很丰厚吧?可惜,都便宜了那个顾小子! 安氏心里越想越不是滋味,狠拍桌面一记:“人呢?!我不是叫了人来问话么?!都跑哪里去了?!” 芍药心中一惊,又听到曼如在那里火上添油:“太太正该问个清楚呢,尤其是原本在表小姐跟前侍候的,我就不信,她们一点痕迹都没看出来!明明是侯府的人,却帮外人瞒着主子,着实该罚!” 芍药愤怒地盯着曼如,曼如目光闪烁地避开了她的视线。不一会儿,一个媳妇子进来禀告:“侯爷遣人来问太太,昨儿说的事可都查明白了?侯爷正等着人证,好与梁家对质呢。” 安氏不耐烦地挥挥手:“已经叫人去问了!过两天会有消息的,你且下去!”芍药也轻斥道:“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还不快下去!”那媳妇子才发现屋里气氛不对,忙退了出去。芍药瞥了曼如一眼,留意到她脸色发白,心中一动。 春瑛听到婆子来叫自己,说是太太有请时,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赔笑着向那婆子打听,后者也说不清楚,她只好匆匆换了丫环制服,梳好头,跟着那婆子往府里走,心里还在想:但愿母亲会早些回来,免得胡飞来时要吃闭门羹。 刚进府门不久,她们就碰到了银环,到了半路,又遇上十儿和另一个婆子,都说是要往太太那里去的。春瑛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跟在婆子们后面走时,悄悄拉了十儿一把,小声问:“我怎么听着有些不对劲儿呢?到底是什么事?要专程传我们去?” 十儿皱紧眉头:“我也说不上来……今儿三少爷不在家,我心里有些没底……” 春瑛心下惴惴,不停地回想这几天发生的事,觉得自己几乎天天在家,也没犯什么错,都是快出府的人了,太太特地召自己等人去,究竟要问什么话?还是说,太太其实只是打算要正式宣布对自己等人的安排?可那也太多余了! 春瑛就这样胡思乱想地,一路跟着婆子到了太太的正院,一进门,就睁大了眼——院中站的都是熟人!全都是表小姐霍漪身边的丫头!这到底是怎么了? 芍药xian帘子出来,扫了众人一眼,心中暗叹。又将视线在春瑛身上停留了两秒,便淡淡地道:“先前侍候霍家表小姐的人里,可有大丫头?”春瑛与十儿对视一眼,便上前道:“奴婢是二等大丫头,在表小姐屋里做些杂活。”芍药盯了她一会儿,才再问:“可有第二个人?”十儿也站了出来:“奴婢也是二等。有一位一等的暖玉姐姐,是老太太屋里的婢女。” 屋里传来安氏的声音:“就这样吧,带她们进来!”芍药示意春瑛和十儿跟上,进门之前,趁人没注意,低声嘱咐了一句:“小心回话,曼如才嚼舌来着!” 春瑛心中一凛,点头表示明白了,十儿眼中几乎要冒出火来。 进屋拜见了安氏,春瑛偷偷看了她一眼,发现她面有怒色,心中更警惕了几分。 安氏看了春瑛与十儿几眼,认出她们是上回在老太太屋里,帮儿子反驳老二媳妇的丫头,脸色略和缓了些,面无表情地道:“我有话问你们!先前你们侍候霍家表小姐时,可知道她家……”顿了顿,忽然觉得有些难以启齿,这种事怎么说?难道要坦承自己对亲戚家产有企图?! 春瑛听到一半,就没了下文,正有些不解。看来事情是跟霍漪有关,可到底是什么,太太好歹也得把话说完呀?! 安氏咬了咬牙,瞥了芍药一眼,芍药回了个笑,眼角瞟向帷幔后的人影,心中冷笑,嘴里道:“你们可知道表小姐家里的管家,平时都来府里说些什么?表小姐平日的用度,有多少是侯府公中出的?有多少是老太太的体己?有多少是霍家自己的花费?” 安氏听了还算满意,便瞪向春瑛和十儿:“快回答!” 春瑛觉得古怪,略一犹豫,十儿便先开了口:“霍家蔡总管来时,都是在外头候着,命人送了账册书信进来给青姨娘和表小姐过目的,信里说的都是他们霍家府里的大小事务,具体如何,因奴婢们并不曾在跟前侍候,因此不知。” “不知?!你们为什么不到跟前侍候?!” 春瑛忙道:“太太容禀,表小姐见蔡总管时,除了青姨娘,便只留下两个从霍家带来的丫头,我们几个做杂活的,向来是不许到跟前的。奴婢们知道他们是在讨论家务,也是因表小姐与青姨娘事后闲聊时偶然谈起,这才知晓。至于表小姐的用度,一向是由霍家供奉的,只有老太太和大少奶奶……”抬头望望安氏,“还有太太您这里,会时不时送些东西去。” 安氏忙直起身:“大少奶奶?!她送的什么?!” 春瑛小心翼翼地回答:“多是些时鲜水果,或四季花卉折枝,有时是一部书,或一幅刺绣,也没什么要紧的……” 安氏怎肯相信?她忽然记起,李敬夫妻分家出去,丈夫居然给了一万两银子的安家费!还有一个大田庄!她都快心疼死了!那日去吃乔迁喜酒时,她发现那宅子里摆设了不少南洋风物,很是时髦,可这些都是船队中人才有的!她分明记得自家船队没捎那样的东西来,李敬是怎么得到的?!难道说……她想起霍家也曾经有过船队,而且李敬在南边时,是待了好几个月的! 她咬牙切齿,李敬在家时,她一直约束他一家三口的用度,可他们两口子丝毫不见手头拮据,天知道是从哪里赚来的钱?!若说他们没跟霍家人勾结在一起,她是绝不会信的!可恶!身为庶子,居然联合亲戚瞒骗嫡母?! 春瑛看着安氏的脸色黑了又红,红了又青,闹不明白自己是不是哪里说错话了,正纠结间,有个媳妇子进来回话:“太太,侯爷又催……” “知道了知道了!”安氏不耐烦地应着,哼了两声,便丢下一句:“候着!我回来问话!”便起身往外走了。到门边时,帷幔一动,曼如迅速跟了上去。 春瑛皱着眉头目送她们离开,回身问芍药:“芍药姐姐,到底出什么事了?!” 芍药摇摇头:“我也不清楚,今儿曼如说话,似乎总拿你们说嘴,不知算计着什么,回头你们要再小心些,不管太太说什么,都顺着她的意思,她骂人,你们也别顶嘴,好歹熬过去就完了。我还要过去侍候着,免得让曼如钻了空子,你们安心跪在这里,别乱跑!”说罢也出了门。 春瑛回头与十儿对视一眼,都有些担心。 第二百二十四章 二门外 周念眷写好几封侯爷的书信。交给小厮递出去,便起身伸了伸懒腰,回头看见小遥闷闷不乐地擦着书架,便笑问:“你今儿是怎么了?有谁惹你不成?” 小遥闷声道:“谁也没惹我!”顿了顿,撇嘴道:“周爷,我听说三少爷替你另选了两个丫头,悄悄跑去瞧了,都长得一脸呆样!还不如春瑛呢!都是那丫头不知好歹,不然……”欲言又止,低下了头。 他多半是要跟周念走的,那两个丫头光看模样就知道没福气做姨娘了,难道以后要配给他?!天啊地啊!他虽是个小厮,也盼着能娶个漂亮媳妇呀! 周念怔了怔,淡淡笑了:“春瑛有自己的造化,我也替她高兴,你在这里胡说些什么?”原本春瑛就打着拖籍的主意,他早就心里有数,如今顶多觉得有些遗憾,不能为春瑛尽一份力而已,可是心里却是绝无怨言的。他瞧了瞧外头的天气,便笑道:“你有空在这里胡思乱想。倒不如出去逛逛,我这里用不着你。” 少年人总是爱玩的,小遥一听便恢复了精神,急急跑了。周念笑笑,便拿着一叠书信去找侯爷,请他的示下。 才走到外书房正屋廊下,隔着窗子,他便听到屋里有人声,其中一个似乎是范家三老爷范志芳,知道是侯爷在见客,不便打搅,正打算回头,但接下来说话的一个声音却阻止了他的脚步。 那人道:“本是旧识,李侯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 周念摒住气息,轻轻走近窗子,透过窗格往里看,只见屋内有三人相对而坐,除了侯爷与范三老爷,另一人的脸他记得清清楚楚,那是梁太师一派的官员,穿着一身便装。周念心中惊疑不定,这人跟庆国侯一向是对头,为什么会上门拜访?! 侯爷在屋内淡淡地道:“不敢,只是一向少往来,今日尊驾忽然光临寒舍,倒叫我受宠若惊了。” 范志芳见场面有些尴尬,忙打圆场道:“今日乃是朋友私访。不议国事,只论私情。”又凑近了侯爷:“姐夫且别气恼,先听他把话说完。” 那客人笑了:“多谢范兄了。李侯,其实我也知道,咱们两家……从前不大和睦,可如今不比往日了。太师气数已尽,又只管在家享用,却不理正事,如今朝中都由刘、戚两家把持,倒把我们这些劳苦功高的撇在一边,我们去诉苦,太师还拒而不见。我与何万则、方浅以及澹台将军都已心灰了一半,少不得要另寻出路。月前我与范兄偶然相识,彼此性情颇合得来,更有幸得以上门拜访李侯,还请李侯大人有大量,饶恕则个。”说罢起身长揖一礼。 侯爷听了好笑,只得扶他起身,看了小舅子一眼:“徐兄言重了,既是志芳贤弟出面,我焉有不应之理?”眼中却有些不悦之色。 范志芳却不以为意。反而笑着凑近姐夫,道:“姐夫莫恼。先前你我为船队之事烦心,如今有了徐兄,却是正好。他家姻亲如今在内廷供职,对此事正好能说得上话,何兄、方兄,都是户部的能臣,料理过南洋事务的,澹台将军在天津守了几年港口,对船务最是熟悉不过了,手下也颇有几位好手。这几位都是家境颇丰,仰慕南洋风物已久,却碍于太师不得皇上信任,一直未能有机会见识,若我们能得他们几位相助,先前姐夫担心的几件事,就都不成问题了!” 侯爷心中暗叹,看来小舅子对霍家原本的船队是志在必得了,自己不好不帮,但这几个人却是不能全信的,只希望小舅子不要为了达成目的,就犯糊涂才好。 无意中一抬头,他忽然看到周念站在窗外,正愣愣地看着自己,担心对方被那姓徐的官员见到,会惹麻烦,便趁人不注意,朝周念做了个手势,示意对方立刻离开。见对方不动,还着急地瞪了一眼。 周念在窗外只觉得浑身发冷,又见侯爷与他二人相谈甚欢,心里越发沉重,他明白侯爷是要自己离开,只得依言退回房中,只觉得天色都昏暗了。 侯爷与梁派官员明明是敌对的,难道为了一个南洋船队,就能将是非曲直都抛开了不成?!庆国侯府,明明也有船队!所谓的利益,真的那么重要么?因怕他坏事,就随手将他打发走了,他在侯府里,究竟算什么事?! 周念越想越气闷,索性丢开纸笔,往外头走,浑浑噩噩间,便来到二门附近,撞见有仆妇来往,才发觉自己到了什么地方。 难受有什么用呢?他一日未得平反,便只能依kao侯府,不管侯爷做什么,他也只有认了! 自嘲地笑笑。周念无精打采地要往回走,却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十七八岁的丫头从二门里扑了出来,抓住门前候着的一个小厮,扯到一边,急声道:“快回家去报信儿!太太要打你十姐呢!还有路家的春瑛,都要遭大罪了!快去找人来救命!” 周念与那小厮都吓了一跳,前者忙走近几步去听是怎么回事。那小厮忙问:“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十姐不是在三少爷院里当差么?怎的太太要打她?!还有路家姐姐最近都没进府,又犯了什么错?!” “我也说不清楚,是芍药姐姐命我来的。据说是有人在太太面前上眼药,不知为什么。偏针对十儿和春瑛两个,里头兴许还夹杂着霍家铺子的事儿。太太十分生气,定不会轻易饶了她俩的,少说也要几十板子,一顿下来,还有命在么?!你快去找人,千万记住,别叫王家人自己来求,不然只有火上浇油的。若认得哪个管事,或是老一辈的嬷嬷们,能在太太面前说得上话的,最好不过。路家那里也要报个信儿去。快一点!回头太太就该叫板子了!” 那小厮忙连滚带爬地走了,丫环急急回转,周念左看看,右看看,心里又是焦急,又是无措。他担心春瑛会挨打,想要去救人,却又不知怎么救,原想转身去求侯爷,又记起侯爷正在见客,那客还是他半个仇人,人家在商议“大事”,他冒冒失失地撞进去,算什么呢?忽又想起,方才那丫环既然叫另一个丫头的家里人来求,春瑛的父亲也是位管事,想来在侯府里也是有体面的,定能说得上话,便忙忙往大门外去了。 转到后街,他远远看到先前那小厮进了一个大院子,在这里住了几年,他也认得几家门户,知道那是王家人聚居之处,却不见那小厮出来,疑心对方忘了路家那头了,忙急步走到路家门前。见上头落了锁,急得直跺脚:“怎的这般不巧?!偏偏他家没人!难道春瑛既救不得了?!” “春瑛怎么了?”身后传来一个男声,周念转身一看,见是个皮肤有些发黑的后生,两眼直直盯着自己,他有些迟疑:“阁下是……” “在下姓胡,胡望山,原是路家的朋友。”胡飞上前几步,顾不上其他,直接问道,“先生方才说,春瑛救不得了,是怎么回事?!” 周念见他眼中忧色不假,忙将听到的话都说了出来:“我见那小厮只到王家报信,不曾过来,便径自来了,可春瑛家人不在,该如何是好?!” 胡飞皱皱眉:“王家人若能救了自家女儿出来,自然也就救了春瑛,万没有放了一个人,却罚另一个人的道理。这倒罢了,但王家能不能奏效,仍未可知。”他盯着周念,上下打量两眼,心里已有了数:“先生莫非就是周公子?曾听得春瑛提起。周公子既然有心救春瑛,为何不直接去找侯府的主人说情?!公子不是侯府的世交么?你只要说一句话,难道侯府还会为难一个小丫头?!” 周念怔了怔,脸上浮现出一抹苦笑:“世交?我不过是个无根无基的苦命人罢了……”若是李攸在家,他也许还能说得上话,可现在……他暗叹一声,道:“侯爷在见客……是他姻亲,还有别的客人,他们在商议要事。我……我的身份,是不能直冲进去的,更何况侯爷向来不管内宅之事,就算开了口,也是……”如果是以前,他或者会认为侯爷对自己有几分重视,可现在?他哪里还有这个自信?! 胡飞眉头紧皱:“姻亲?可是范家三老爷?!”周念一脸意外:“阁下如何得知?!” 胡飞没回答,只是接着问:“贵客还有谁?商量的什么要事?”周念一皱眉,闭口不语。 胡飞冷冷一笑:“我听说范家最近在盘算南洋船队的事,该不会是为了这个吧?!”周念大吃一惊:“阁下是何人?!”他怎会事事都猜到?! 胡飞捏了捏袖口,刚刚收到的信就趟在那里头。如果信上所言属实的话,侯府和范家所谋算的事,多半是成功不了的,还会因此而栽个大跟头!而自己,则有六成机会得到梦寐以求的地位与财富。庆国侯真是疯了才会淌这浑水,他以为上面那位什么都不知道么?!所幸还有圣眷在,又有个女儿是靖王妃,料想是有惊无险,不会危及春瑛父母的,可是现在春瑛有危险,他要如何去救呢?! 思来想去,他还是抓住周念:“你对侯府的事很清楚吧?要怎样才能打消侯爷夫人的念头?救出春瑛?!” 周念苦笑:“虽然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但那位夫人的性子……若是身边人能劝的,早就劝成了,既不能劝,就只有老太太、侯爷和三少爷这几个人能拦住她。可是老太太卧病在床,早已多日不理事,侯爷在见客,三少爷又出了府,我……我实在无法可想。” 胡飞只恨得咬牙:“无法也要想!既然别人都没法办到,就只能求侯爷了!别说什么内务外务,他是这府里的主人!你是他家世交,必能劝得动!” 周念怔然,是么?他还算得上是侯府世交么?真能劝得动侯爷么? 胡飞见他这副样子,生气地将他甩开:“都似你这般顾前顾后,犹犹豫豫的,多少人命都救不回来!罢了,用不着你,我自想法子去!”便转身奔向王家的院子,暗暗摸了袖套一把,咬咬牙:大不了,他把最大的筹码抛出去,就不信救不了人! 周念见他跑到王家门前,与王家人说了两句话,便急急赶着向府门方向走,心中只觉得惭愧无比,自己到底在犹豫什么呢?!当年春瑛救自己时,可没想那么多! 他深吸一口气,决心要直闯书房,求侯爷cha手救人。才走进侯府正门,便听到有马蹄声急急传来,下意识地回身望去,只见点染飞快地下了马,向他奔来:“周爷!快随我去靖王府!三少爷命我带你快去,你家的官司有麻烦了!大理寺将状子驳回来了!” 周念身子一晃,不敢置信地抓住点染的袖子:“你说什么?!” (咳,我不是故意吊人胃口的……) 第二百二十五章 惩罚 春瑛看着门外的仆人将几张长凳搬到院子中央。又有几个婆子拿了板子在旁站立,那木板俱是四寸宽、四尺长、一指厚,看得周围跪着的丫头们都害怕不已。她心里不由得胆战心惊,悄声问十儿:“这是怎么了?那些……是要打谁?” 十儿也害怕得脸色发白:“我们也不曾做错什么,该不会是要打我们吧?!” 春瑛细细回想自己方才说的话,以及太太安氏、芍药等人的话语,咬牙道:“如果真的是要打我们,肯定跟曼如拖不了干系!她又要搞什么鬼?!我们哪里得罪了她?!” 十儿喘着粗气道:“如果算上她从前在浣花轩时,得罪她的人多了去了,咱们自然有份,可自打她回来以后,因你劝我,即便她害了我七嫂,我也没跟她多理论!顶多就是偶然在外头遇上了,给她几个白眼罢了!你更是待在家里,完全不跟她打交道。就算我们想得罪,也没空得罪呀!” 春瑛细想,自己上一回跟曼如面对面接触,还是在二少爷娶亲那晚,难道是为了起火那件事?她问:“若说她是怕我们将她疏忽职守致使茶房失火的事传出去,那也没道理呀?那事儿都过去这么久了。谁也没再提起,她忽然对我们发难做什么?!不知她用的是什么借口?我们得想法子辩解才是,不然待会儿就要挨打了!”她自穿过来,可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大罪!顶多就是挨几下尺子。 十儿咬牙:“方才太太问的话,还有芍药姐姐的话,都古古怪怪的,莫不是跟表小姐家有关系?” 春瑛早知太太对霍家家产有企图,忽又记起当年霍漪对自家船队的处理,以及近年隐隐绰绰看出来的痕迹,开始怀疑:难道太太是因为表小姐嫁给别人,大笔嫁妆没能落到她手里,所以才生气? 不会吧?这也太扯了!她要是图谋那份嫁妆,当初为什么要反对自家儿子和霍漪的婚事? 春瑛在那里与十儿一起冥思苦想,希望能找出个法子来躲开刑罚,忽而听到门外有响动,回头一看,却是梅香扶着小陈管事进来了,后者头上还扎着白布条,脸色略有些青白。 梅香意外地看着春瑛和十儿:“这是怎么了?太太呢?你们怎的跪在这里?太太忽然传我们,是为了什么事?” 春瑛简单地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道:“我也弄不清楚,太太是要问什么。陈管事,你的伤要不要紧?” 小陈管事皱着眉,摇摇头,便拉着妻子一同在堂前跪下了,双眼盯着地面,不停地眨着。 没过多久。院里传来丫头们的叫唤“太太回来了”,然后是脚步声、钗环撞击声以及丫头婆子小声回话的声音。春瑛听到有一个女声似乎说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也听不到她说的是什么,只知道太太一行人在外面逗留了好一会儿,才走进房门。 安氏板着脸,面色很难看,见了春瑛等人,眼里更添了几分怒色,春瑛惊恐地与十儿对视一眼,心跳得更快了,她偷偷抬眼看了看周围,发现芍药脸色沉重地立在一旁,也不看自己,却不见曼如的身影。她正疑惑,忽然听到有脚步声轻轻地进了门,往通往里间的帷幔那边去了,心中一动:难道是曼如? 但她不敢回头去看,太太已经坐在上座发话了:“平安,当年霍家的事,你是怎么办的?!怎的叫敬哥儿占了霍家的家私?!你快给我说清楚了!” 小陈管事方才已在心里将事情梳理了一遍,闻言忙道:“回太太话。当年小的去南边时,霍姑老爷还在,他家自有管家,许多事小的不好出面,后来霍姑老爷没了,大少爷却又把事情都揽了去,只叫小的打下手。他是少爷,又是领侯爷之命前来,小的不得不从。只后来小的得了空,前去咱们家的船队那头探望时,才听说大少爷往霍家的码头上去了好几回,也不知道跟那些人说了些什么,小的去打听,霍家人又不肯告诉小的,因此……” “这种事你为何不早报上来?!” “小的……曾经禀报过侯爷……”小陈管事有些吞吞吐吐的,“侯爷吩咐,不必报到二门里……” “侯爷说什么你就做什么?!你到底是谁的奴才?!”安氏气得猛拍桌子,愣是把茶碗拍得呯乓直响。 小陈管事伏地不语,梅香跪在一旁,头几乎低到地面上了,手指紧紧攒着帕子,暗暗咬牙。 安氏犹自在那里生气,芍药扫了门口一眼,守在那里的海棠很有眼色地看了看外头,将几个探头探脑的丫环瞪了回去。 芍药又走到近前,柔声劝道:“太太莫气,平安办差事,从来都是先到侯爷那里复命的,既然侯爷明令不许传到二门里。他即便是有心告诉太太,也不敢呀!船队上的事,府里向来有规矩,是不许内眷cha手的,太太即便知道了,又能如何?况且霍家的船队不到一年就归了皇家,大少爷能得多少好处?只怕贴进去的还更多呢!而府里的船队,他是一点好处都别想占!如今他既然已是分家出去了,往后无论贫富甘苦,都是他自己的事,太太还理他做什么?” 安氏听了,还是觉得气不顺,忽而又有个媳妇子来报:“回太太……”不等她说完,安氏就不耐烦地嚷道:“又怎么了!” 那媳妇子吓了一跳,战战兢兢地答说:“陈管事方才传话进来……说是……王七家的前儿已经卖出去了,也不知卖到了哪里,没法问话……” 春瑛大吃一惊,迅速转头看十儿,十儿却淡定地瞄了她一眼,她才镇定下来,知道王家人定是想办法应付过去了。 安氏听了那媳妇子的话,心情烦闷不已:“这么快卖出去做什么?!平安胡涂,他老子也不中用!” 那媳妇子不敢应答。心中腹诽:“明明是你吩咐要尽快卖出去的……”又听得安氏问:“别人呢?!难道除了一个王七家的,就没别人了不成?!”那媳妇子忙道:“茶房和二门上的人都入了罪,被撵出去了,有几个在外头另寻营生,陈管事正打发人去找呢。” “拖拖拉拉的,几天了也没查出来!”安氏骂道,“那几个找不着,就找能找到的!总有人看到梁家小厮进来点火吧?便是真没人看见,难道连说都不会了?!老陈办事,越发不着调了!侯爷要的是看见梁家人进茶房的证人!” 芍药趁机进言:“记得有人提过,当时除了王七家的还有人在茶房里。想必是看见了的……” 安氏挥挥手表示不想听,赶了那媳妇子出去,又瞪了小陈管事一眼:“还愣在这里做什么?!养了这些天,还要偷懒?!平日看着还好,一遇到事就蔫了,哪里就这样娇贵?!还不快给我滚出去!” 小陈管事重重磕了个头,梅香忙扶他起身,退了出去。夫妻二人都红了眼圈。 安氏又转向春瑛和十儿两个,冷笑一声:“你们果然是好丫头啊!当着攸哥儿的面,就使劲儿奉承!心里还不知打着什么主意呢!猪油蒙了心的小骚蹄子,做你们的春秋大梦!” 春瑛睁大了眼,只觉得莫名奇妙:“太太,这话却是冤枉……” “冤什么?!我的话哪一点冤枉了你们?!”安氏咬牙切齿地道,“差点儿叫你们哄骗过去了!明明是我们家的家生子儿,霍家人给了一点好处,就收买过去了?!帮着外人瞒骗主子,打量我不知道呢?!”说罢叫海棠:“把人带进来!” 春瑛和十儿惊诧地看见海棠领了杏红进来,后者畏畏缩缩地,心虚地看了她俩一眼,便扑倒在太太脚下磕头。 安氏不紧不慢地问:“你快说清楚,这两丫头,是不是得了霍家表小姐的好处?!” 杏红又瞥了春瑛和十儿一眼,才道:“是,太太。奴婢看得清清楚楚,表小姐待她二人格外亲厚,不但常常赏赐首饰财物,还亲自安排她们的后路。别的丫头可没这样的待遇!”说罢眼里又lou出几分怨怼。 春瑛厉色瞪了她一眼:“说话可要凭良心!院里哪个丫头没有收过表小姐的赏赐?!你也收不少了!每个人的退路表小姐都亲自过问,只有那些贪心太过的,她才没应承。我们几时就跟她格外亲厚了?!” 十儿冷笑道:“分明是你自己不安分,想求表小姐荐你到三少爷身边做通房,才被表小姐断言拒绝的,你还有脸提?!” 安氏的脸立时就黑了,杏红害怕地不断磕头,被她狠狠骂了一句:“混账小蹄子!”就被海棠带着两个婆子押了出去。 十儿忙向安氏进言:“太太明察,这分明是杏红那丫头心怀怨怼,故意陷害奴婢二人的,太太可千万不能信她!” 安氏冷笑道:“你别忙着撇清。她虽混账,说的话却未必假。你们两个,必是跟霍丫头格外亲近的,不然一同派去的丫头这样多,那霍丫头平日起居饮食只肯让她自家带来的丫头动手的,怎的就让你们俩到跟前去了?!南棋是早就包藏祸心,你这个王家女儿,只怕也清白不到哪里去!你如今硬是挤到攸哥儿身边,打的是什么主意?!”又转向春瑛:“我早打听得你老子娘从前侍候过姑太太,霍家可是几次三番想讨了你一家去的。你如今盘算着出府,必是想要改投到霍家去!忘恩负义的王八羔子,下作的小娼妇!侯府养了你这样大,你不好好想着孝敬主子,报答主子,胳膊倒想往外拐了?!” 春瑛只觉得怒火噌的一下烧起来了,只是尽力忍着:“太太,奴婢若是想要改投霍家,在表小姐离府时,就会跟着她回家去了!何必还要费事地等赎身出去了,再卖给霍家?!青姨娘的确曾几次提过要奴婢的父亲过去,但奴婢的父亲每次都坚拒了,他对侯府是忠心耿耿的,太太怎能因为听了别人的谗言,就胡乱思疑?!” 十儿也在一旁哭道:“奴婢从不曾对三少爷有过痴心妄想,不过是从小儿在三少爷院里当差,人头极熟的,才想着回去继续侍候。奴婢又不是傻子,怎能分不清楚谁才是正经主子?表小姐不过是亲戚罢了,何况几年下来,对奴婢等皆是淡淡的,极少亲近,奴婢们心里敬的是老太太、侯爷、太太和三少爷,从不敢忘的……” 安氏听得不耐烦:“别拿好听话来哄人!你们这样的丫头我见得多了!仗着几分容貌,便想往高枝儿上去,真真猪油蒙了心!我还没犯糊涂!若你们真的忠心,就不会瞒我霍家的事!既然瞒了,可见你们不忠,正该一顿板子打死了!” 春瑛咬牙问:“请问太太,奴婢们到底瞒了什么事?请恕奴婢愚钝,竟不知太太想要知道霍家什么事,为何从来不曾问过奴婢们?!”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要是敢说出来,我就服你!不然你休想给我安罪名! 安氏张口结舌,又觉得这丫头分明是在讽刺自己,当下便大怒,猛拍桌面:“给我将她们拖出去打板子!” 当即便有几个婆子进来拖春瑛和十儿往外走,春瑛一边挣扎一边嚷道:“太太要罚我们,好歹给个罪名!奴婢们到底犯了什么错,瞒了您什么事?!请太太给个明白!”十儿也在一旁追问。 安氏只是一味嚷着:“拉出去拉出去!” 忽然有人要将帕子塞进春瑛和十儿嘴里,想把她们的嘴堵住,安氏皱眉:“堵什么嘴?!我就要听她们叫疼!”那媳妇子赔笑道:“太太,她们胡言乱语的,没的污了您的耳。”说罢又要把帕子往春瑛嘴里塞。 春瑛挣扎得更厉害了,无意中一瞥,望见曼如在帷幔后向那媳妇子使眼色,恍然大悟,猛地将那媳妇子撞开,骂道:“崔曼如!我就知道是你在搞鬼!你在太太面前说我们坏话,是想堵住我的嘴,不让别人知道你都干了些什么好事吧?!你敢说二少爷娶亲那晚的火,跟你没关系?!” 曼如惊慌地看了安氏一眼:“你……你胡说什么?!” “你说你那晚被王七嫂赶出来了,可是我分明在大厅外头看到王七嫂叫你回茶房去看炉子,说再不回去茶壶就要烧干水了。你根本就没回!花言巧语骗走了别的丫头,自个儿往太太跟前奉承去了!若是茶房起火,第一个要负责的人就是你!” 十儿也猛力吐出嘴里的手帕,嚷道:“我七嫂那晚分明只是揽总巡查,几时管茶房烧炉子了?!那是你自己疏忽职守犯的错,却推到别人身上!” 曼如脸色惨白:“胡……胡说!”安氏瞪着她,气得浑身发抖,一甩袖:“给我一起押出去!狠狠地打!” 曼如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跪着爬到她跟前磕头求饶。春瑛仍旧被拖了出去,她顾不上那么多了,嚷道:“太太明知是曼如嚼舌,为何还要罚奴婢?!奴婢是老太太为给府里积德,发了话要放出去的人,太太胡乱罚了我们,就不怕老太太怪罪么?!” 安氏拍桌:“反了你……”不等她骂完,身旁便刮起一阵风,芍药一步冲上去大力刮了春瑛一个耳光,厉声骂道:“大胆!你居然敢对太太如此无礼!吃了豹子胆了?!” 春瑛被一下打懵了,待醒过神来,才发现刚才那个耳光虽重,震得人发昏,其实不怎么疼,她愣愣地望向芍药,见对方给她使了个眼色,又继续骂:“不给你一个教训,你就不知道什么叫规矩!” 又有婆子拖了曼如出来,象春瑛和十儿一样,按在长椅上。芍药朝拿板子的婆子使了几个眼色,几个婆子略一犹豫,便轻轻点头。她见状笑了笑,便低声嘱咐春瑛十儿:“叫大声些,惨些,别叫太太看出来!”说罢高声宣布:“打!” 春瑛还在想今天挨打大概不会太疼呢,那板子就下来了,疼得她立刻大喊了一声,忍不住疑惑,芍药不是已经给婆子使了眼色吗?怎么还这样疼? 十儿和曼如都在惨叫,后者叫得更响些、更惨烈些,春瑛自己也在叫,泪水说来就来了。幸好那板子打下来,只疼一瞬间,打完后倒不太疼,只是打了三四板,腿上也疼得难受。她只觉得心里委屈,暗暗大骂这古代的权贵阶级残忍,如果不是芍药帮忙,自己就要吃大亏了。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院门外传来一声大喝,众人都停了手,转眼望去,只见侯爷站在门前,望着院中的情形,气得脸都青了:“快住手!” (大放送……算是庆七一好了……) 第二百二十六章 侯爷的处置 众人忙停了板子。纷纷跪倒在地。安氏在屋里听到丈夫的怒吼,心下一跳,忙扶了丫头走出来,勉强笑道:“侯爷怎么来了?不是说前头有客么?” “你还知道前头有客?!”侯爷没好气地道,“把人打得鬼哭狼嚎,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你是觉得我们家的名声太好了,非要弄出点是非来,好叫御史台参我一本是不是?!”左右看看受刑的几个丫头,见曼如在边上哭得最大声,厌恶地道:“哭什么?!还不快给我拉下去!” 芍药立刻命婆子们将人扶起来带出去,又叫人收了板子长椅等物。安氏虽不甘心,但丈夫发了话,她只得依了,当下便迎了侯爷进屋,又吩咐倒茶。 侯爷坐在正位上,看着妻子,就觉得心里烦闷:“好好的又闹什么?!丫头不好,交给管家说一顿,撵出去也就是了!老太太身上正不爽快呢,昨儿我还跟老陈说,往京城各大寺庙施些银米。为老太太祈福,你今儿就把人打得鬼哭狼嚎的,万一冲撞了老太太可怎么好?!”安氏哑口无言,讪讪地往对面落座,小心翼翼的,只坐了半边椅子。 芍药奉了茶上来,侯爷挥挥手,捧起茶碗,带着一丝不耐,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且不说安氏如何把话说得宛转合理,门外,春瑛扶着廊下的柱子,努力直起身,还是觉得臀部疼得厉害,幸好可以勉强走路,但姿势就不大好看了。她揉着自己的臀部,估量着伤势轻重,探头去看上房方向,看不到什么动静,心下思索着,侯爷这一来,应该就能把太太的命令拦回去了吧? 一来太太图谋霍家家产,说出去不好听;二来老太太已经下令放自己出府,太太的做法明摆着就是无视老太太的意愿;三来事情是因曼如嚼舌而起的,茶房起火的真相大白,侯爷太太必定都很生气吧?自己和十儿也算是立了功了。这么一想,自己和十儿多半能逃过去吧?只挨几板子。她就忍了! 春瑛回头看见十儿疼得呲牙咧嘴地,朝着一个婆子叫“三姑婆”,又撒娇喊疼,便忍不住笑了。 方才几个执板的婆子都在,也没把她们硬拉走,春瑛知道这是多亏了芍药的面子,但感谢的话还是要说的,便向她们福了一福:“多谢妈妈们手下留情,这份恩德,春瑛是绝不敢忘的。”十儿闻言也忙向那几个婆子道谢,她的三姑婆早就塞了几块碎银过去。婆子们脸上都lou出了一丝笑意,悄悄儿袖了谢银,摆手说不客气。 正和乐融融间,一旁传来抽泣声,众人望去,原来是曼如半撅着屁股,使力抱住廊柱支撑身体,抽答答地哭着,下身的淡绿色裙摆上,已经沾了几道血痕。春瑛一看就知道方才婆子们没对她留手,只怕还加重了几分力道。因此只三四板子就伤得比别人重。她心中深恨曼如进谗言陷害自己,冷冷一笑,便瞥过头,径自与婆子们说话。婆子们也撇撇嘴,一脸不屑。 还有看戏的媳妇子闲闲地在一旁冷言冷语:“姑娘要哭,就回家哭去!侯爷在屋里呢,你嚎什么丧?!生怕侯爷不知道你似的!”旁人便笑道:“嫂子不知道,她正是要让侯爷知道呢?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攀了高枝儿,咱们可不能得罪了她。” 曼如立时住了哭声,委屈地抹一把泪,抬眼望向某个方向,春瑛瞥过去,发现她看的是先前想要堵自己嘴巴的那个媳妇子。后者目光闪烁,左望右望,躲到人堆里去了,曼如见状,一脸不可置信。 一个打扮体面的媳妇子站了出来,严肃地道:“好了,都回去吧,别在这里碍事,太太自会处置你们!” 众人便各自散了,春瑛与十儿互相搀扶着往外走,路上向那位三姑婆道谢,对方摆摆手:“我也是王家女儿,多亏了姑娘的好意,我心里记着呢。”春瑛怔了怔,便明白了,微微一笑。立马又疼得扶住了腰。 侯爷听完妻子的讲述,面无表情。安氏惴惴不安地偷看他的脸色,小声道:“我也是气恼这几个丫头不安份,怕她们带坏了攸哥儿……” “你少cha手,就不愁攸哥儿会被带坏!”侯爷瞪了安氏一眼,只觉得当年自己真是糊涂了,怎么会相信了媒人的花言巧语,把这个女人娶进门了呢?!她比起自己的元配范氏,真是差太远了,唯一的功劳,就是给自己生了个好儿子! “你当我是谁?以为几句好话就能瞒住我?!你打妹妹妹夫家产业的主意,可不是一天两天了!从前我见你只是小打小闹,没坏了亲戚家情份,便看在儿子的份上睁只眼闭只眼了。如今你倒好,明知全京城都在议论咱们家侵吞外甥女家产的谣言,还当了这么多人的面质问侍候外甥女的丫头不给你通风报信?!这不就等于承认我们家真的图谋过霍家产业了?!你当人人都是傻子,还是觉得她们都是哑巴?不会把话传到外头去?!你不要脸不要紧,别连累了我们家的名声!” 安氏又羞又气,虽是夫妻二人在屋里对话,但几个平日倚重的大丫头都在门外候着,字字句句都听得清清楚楚。她做了这么多年的侯爷夫人,养尊处优,又管着家务。满府里除了婆婆和丈夫,就再没有比自己更尊贵的人了,如今却被丈夫当了别人的面训斥,真真是什么脸都丢光了! 只是她又不敢不回应:“事情不会到那一步的……这院里的人都是我的亲信……” “就算原本是亲信,也未必不会生异心!”侯爷想起方才遇到平安夫妻俩,便将茶碗摔回桌面上,“真不知道你娘家是如何教导女儿的!怎的连人情世故都不懂?!你管的什么家?!便是当家主母,人家也未必就会为你掏心掏肺!忠仆难得,你倒好……”想起陈家父子都是安家陪嫁过来的家人,便恨恨地又拍了一下桌面。 安氏满脸涨得通红,想要分辩几句。却又不敢造次,心里满腹委屈,又十分羞恼,眼睛不由自主地瞥向门口,发现门外一个人影都没有,丫环们不知何时撤退了,才暗暗松了口气,赌气问:“侯爷既这么说,那几个丫头,又该如何发落?!我是再不敢让她们侍候攸哥儿了,也不知道心里都盘算些什么,还伶牙俐齿,没上没下的,那曼如更是可恶!我竟不知她是哄我的!” “说到这个曼如,就是方才穿了水红袄儿、绿色罗裙,长相颇为美貌的那个丫头是吧?”侯爷一皱眉,“你说她是喜宴那晚守茶房的人,因偷懒潜出来,才让茶炉子烧干了水,因而起火的?!” 安氏正为丈夫夸奖曼如美貌而心中腻歪,便有些闷闷的:“另两个丫头是这么说的,我也不知道真假,但瞧曼如的神色,多半是了。” 侯爷没顾得上她的脸色,只是面上添了几分气恼,板着脸坐了片刻,才硬邦邦地道:“这丫头你给我看好了!不许让她出府,也不许让她见外人,连家里人也不许见!你亲自选一个可kao的丫头,收拾好房子,将她送进去,好生守着,除了送饭送水,半个字都不许多说!对外只说她是伤得重了不宜挪动,要静养!” 安氏越发生气,阴阳怪气地问:“侯爷这是要抬举她?” “胡说什么?!”侯爷瞪了她一眼,“我们正跟梁家在御前打官司呢!先前为你不仔细。一口咬定了是梁家人放火,如今却说是我们家的丫头疏忽大意,叫人知道了,我如何下得了台?!” 安氏这才醒觉过来:“这……我倒忘了……那就叫她别认?” “别人又不知道她是守茶房的,认什么认?!你只需把人看好了,别叫老二媳妇和她手下的人知道,等圣上裁定,就完事了。过后该如何处置那丫头,就由你做主了!”顿了顿,“选几个忠心可kao的证人,也不用说看见梁家小厮放了火,只说当日确实看见他在茶房附近出现,就足够了,说得太多,反叫人起疑。横竖圣上是偏着咱们这边的,拖个几天,我向圣上求了恩典,说不计较此事了,和气为上,他梁家就只能认了!” 安氏忙应了,又有些迟疑:“那……另两个丫头……” 侯爷不耐:“什么要紧的事?!又不是犯了大错的!老太太都发了话,你照做就是!只是如今她二人也是知情人,万一在外头混说,倒坏了大事。你索性把人送到庄子上避几日,等事情了结,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你不想她们回来侍候儿子,就调到别处去好了!”说罢又瞪妻子:“真是个糊涂的!外甥女儿虽出嫁了,又离了京,她娘家还在这里呢!倘或那青姨娘打发人来请安,问起从前侍候的丫头,叫她知道外甥女一走,你就拿丫头作筏,叫人怎么想?!只怕老太太也要生气!你有多大的气性?只求自己痛快,就不管不顾了?!霍家范家海家都是咱们的正经姻亲,你趁早儿给我收起那点小心思,好生经营亲戚情份是正理!他们可比不得你安家!” 安氏憋红了脸,委委屈屈地应了。侯爷又叫上茶,又问她今日有没有给母亲请大夫,大夫怎么说,吃了什么药,胃口好不好。安氏一一答了,最后才小心翼翼地问:“先前不是有客人么?怎的忽然……” 侯爷一听,脸色又难看下来,想起儿子打靖王府捎来的消息,还有那姓胡的小子的警告,以及小舅子不甘心的神色,和圣上难测的心思……他猛地起身,径自往外走了,安氏在后头叫了两声,他都不理会。 芍药捧了茶过来,小心地问:“太太?”安氏阴沉着脸站在那里,半晌,才拽过茶碗,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第二百二十七章 太太的处置 春瑛回到家,路妈妈早已得到消息赶回来了。心疼地围着女儿转悠,又骂她不听话,做错事惹恼了太太。春瑛不服气地争辩自己是冤枉的,路妈妈只是不信,但还是翻箱倒柜地找出以前留下的治外伤的药,给女儿敷上。 路有贵不久也赶回来了,得知女儿只是轻伤,便转而质问女儿到底犯了什么错。春瑛心里很生气,只觉得自己根本没做错什么事,为什么父母都不相信自己? 太太连伤未痊愈的小陈管事都骂了,又逼他带伤工作,可见有多么刻薄寡恩。再说,太太接二连三地被曼如骗倒,根本就是个糊涂人!明知道是曼如在说谎,还连自己和十儿两个揭发者一起打,这根本就是赏罚不明!这样的女主人,按理说自家老爹应该对其人品深有体会才对,为什么就先怀疑自己?! 春瑛心中冷笑,却又觉得有些心灰,抬头看看父母圆瞪的双眼,便撇开头。道:“是曼如在太太面前说我和十儿的坏话,想要害我们来着。” 路妈妈半信半疑:“崔丫头为什么要害你们?!”春瑛扯扯嘴角:“她有一件秘事叫我们知道了,生怕我们告发,就先下手为强。”“秘事?什么秘事?” 春瑛正想说,便听到外头有人敲门。路妈妈出去看了,却是一个七八岁大的小男孩,说是王家的,奉命送一瓶外伤药来的。路妈妈知道十儿与自家女儿交好,道了谢,又抓了把果子给那孩子,才放他去了,拿着药瓶子进屋,道:“这原是他家祖传的方子,我从前也见过,药效极好的,当家的,你且出去,我替女儿换换药。” 路有贵闻言只好先出去了,春瑛正要解裙子,却听到外面又有人来敲门,这回来的却是小陈管事和梅香。 小陈管事还拄着拐杖,脸色仍在发青,面上犹有倦意。他是路有贵的老上司了,后者忙将他夫妻二人迎进屋中,又让妻子去倒茶,梅香笑道:“不用忙活了,不过是略坐一坐。有些话要说。春瑛妹子可是在里屋?我去寻她说说话。”便xian了门帘往春瑛的房间里来。 春瑛整理好衣物,勉强撑起身来,站在地上,朝她笑着福了福身:“梅香姐姐。”梅香忙搀她起来,仔细看她的脸色:“今儿伤得可重?要不要紧?上过药了么?” “上过了,方才又有人送了一瓶药来,正打算再上些呢。” 梅香叹道:“你这丫头,素日还不算笨,今儿怎么糊涂了?不同的药,一起混着上了,焉知道会不会引起不好的症状?”她从袖中掏出一个巴掌高的小瓷瓶来,道:“这是那些妈妈嫂子们旧年常备的药,治棍棒伤是最好不过的,每日只需在晚间临睡前,取一丸拿黄酒和了,敷在伤口处,三五天就不疼了,比别的药都管用。”顿了顿,又补充一句,“若没有黄酒,拿温白开也使得。只要是干净的。” 春瑛道了谢,接过来放好,回头请梅香往炕上坐了,见她欲言又止,便问:“姐姐怎么了?可是有话要说?” 梅香叹了口气,道:“我有一句话,要嘱咐你,你千万记住了。今日你说的曼如擅离职守,致使茶房失火一事,这就忘了吧,千万不要再跟别人提起!” 春瑛觉得有些好笑:“为什么呀?难道太太就这样信她?方才不是也打了她板子?难道曼如又说了什么好听的话,把太太说服了不成?!”说起来真的很有可能,当初太太知道曼如是丢下茶房的差事去奉承她的,不也没生气吗? 梅香叹道:“你怎么糊涂了?我们夫妻这些日子闷在家里,消息不灵通倒也罢了,你是在外头的,按理说应该听过别人议论才是。喜宴那晚上的火,不是都传说是梁家的舅爷命小厮放来泄愤的么?人家不认!官司都打到当今皇上面前了!” 春瑛倒吸一口气,心中不由得大悔,她当时为了揭穿曼如,居然一时忘了这点,要是事情真传出去了,也算打了侯府一个耳光了吧?不过……春瑛细细一想,又有些不以为然了:就算侯府真的被人拿住这个把柄,又能如何?顶多就是丢一回脸,外加跟梁家关系变得更差而已。李梁两家本来就是对头,关系再差又能差到哪里去?! 当然,她深知那些高高在上的贵人们,心情一不好。就会拿底下的仆人出气的,现有一个极好的例子,她也就不多嘴了,应道:“放心吧,我知道这里头的深浅,当时只是气不过曼如那副嘴脸,才嚷出来的。”顿了顿,又有些疑惑:“当时在场的人不少吧?能全部封住口吗?” “谁说一定能封住呢?”梅香看起来也没什么信心,“只是叫人不要在外头混说罢了。今儿这事发生在内院,要防的只是那一位。”她伸出两个指头晃了晃,便顺势握住了春瑛的手,“好妹妹,今天你和十儿只怕要受点委屈了。这件事侯爷发了话,说务必不能往外泄lou个一丝半点儿,过些日子,等事情淡了,就没关系了。因此……你和十儿,要暂时往庄子上避几日。” 春瑛猛地站起身,牵动了伤口,疼得连连吸冷气,小心扶着坐下了,才生气地问:“不说不就完了吗?!我平日住在家里,后街上全都是李氏一族的。不然就是侯府里的人家,哪里有机会告诉外人?!我也不是那起子嚼舌的,犯得着把我赶到庄上去么?!我的放奴文书可是马上就要下来了!” “就是因为这个,才要你去呢!”梅香掩住眼中的一丝不忍,劝道,“放了你出去,谁能保证你不会往外说?我自然信得过你,但侯爷不认得你,太太……你也是知道的,与其犯了他们的忌,倒不如委屈些时日。等那官司有了结论,也就没事了。” 春瑛哪里甘心?贿赂都给了人了,准信儿也有了,难道就因为曼如几句话,硬生生逼得自己又拖不了籍?!她咬牙道:“要不就先把文书给我,我会乖乖到庄上躲到你们说能走人了为止!一年到头,有几次放人的机会?误了这一回,我那文书几时才能拿到手?!” 梅香为难地揉着帕子,摇了摇头。春瑛泄了气,拉长了脸坐了好一会儿,才闷闷地问:“那我要在庄上住多久?!等我回来,那放奴文书是不是还能拿到?!” 梅香咬咬牙,道:“一年半载不多,几个月也是有的,只需等事情淡了便罢。放你出去,原是老太太做的主,你还怕太太不肯点头么?” 春瑛冷笑一声,叹道:“今儿这场飞来横祸,姐姐想必也打听明白了吧?这都叫什么事儿?!”随手拿了炕桌上的冷茶喝了一口,又重重放回去,“堂堂侯爷夫人,家里也不少银子,还打亲戚家的主意。打便打了,反正这种事也不新鲜,可如今外头传的谣言那样难听,老太太和侯爷又发了话,她悄悄儿把事情抹平了,也就罢了,听了别人几句谗言,便兴师动众地拿了我们一堆丫头去,又打又骂的,生怕别人不知道吗?!” 她发泄过了,又想起自己现在的身份,说这种话恐有些过,而且梅香两口子也算是安氏亲信,便回头盯着梅香:“我们挨了几板子,也自认倒霉。可是姐姐和小陈管事夫妻俩,也未免太冤枉了吧?那些事跟你们什么相干?!隔了几年了,还要召来骂一顿!要知道,小陈管事可是侯爷跟前最得意的人!如今管着外院大半的事务,比老一辈的管家们都有体面,被她随口就骂了个狗血淋头,伤还没好呢,又要出来办差,你们难道就不委屈?!” 梅香面上早已有了恼意,只是忍住了,淡淡地道:“那也是我们的命。”犹豫了一会儿,又问:“这么说……果真是为了霍家的事了?我听得太太下令,给你和十儿定的罪名,就是欺瞒主人、背主不忠,好大的罪过!可见太太对你们是恨极了,你们是真的瞒了她?那也太大胆了吧?!” 春瑛嗤笑:“果真是好大的罪过!”越想越不甘心,“梅香姐姐,你给我们评评理。她说我们欺瞒主人,背主不忠,是疑心我和十儿收了表小姐的好处,因此明知道霍家有钱,也不告诉她,致使她在表小姐出嫁离京后,才知道霍家有钱。这也太没道理了!所谓表小姐的好处,不过是打赏略丰些,可从前在浣花轩时,我见三少爷赏姐姐的东西,比这个还多呢。只不过表小姐性子要强,院里使唤的丫头婆子,府里本已发了月钱,她还要从霍家再发一份来,我们每人的月钱都是双份子,才显得好处比别人多。可我们又不是傻子,怎会为了几两银子,违逆了自家主人?!况且,也从没人要我和十儿把霍家的事上报给太太知道呀?!太太要问人,直接问桑儿也就罢了,我和十儿,既然没得令,为何平白无事地跑去告诉太太,说表小姐又花了多少银子?有多富有?!兴许太太会有兴趣听,若换了别人,还不立马打我板子呀?!叫老太太知道,我们在府里连立足之地都没有了!”这位太太,该不会以为自己在侯府里是一人独大吧?真真可笑! 梅香淡淡地道:“谁说不是呢?可惜太太这几年,越发听不进别人的劝了……”张张口,又觉得自己说得太多了,忙拉着春瑛的手,道:“这回是你们委屈了,少不得就忍了吧,到了庄上,且安静等待府中传信。若有生人来寻,千万别理会!即便不是生人,但凡有人问起那件事,你也要说不知道。回头见了十儿,也这么提醒她。我就怕王家人一时生气,忘了嘱咐了。” 春瑛闷闷地点头应了,又想起另一个人:“曼如呢?我和十儿要去庄上,她又如何?” 梅香有些不自在地收回手,讪讪地道:“她是正主儿呢,比不得你们只是知情……她心术不正,万一送出了府,在外头混说,叫人查访到了,可不大妙,因此只关在府里,听说就在太太院子的后屋,丁香亲自守着,也要等事情淡了,再作处置呢。” 春瑛暗暗磨牙,曼如那混蛋怎么就这样好运?!她和十儿要到乡下去吃苦,她倒好,不但能留在府里,现在连活都不用干了?!她冷笑道:“若不是曼如为了私利,在背后说我们坏话,也不会害得小陈管事和姐姐挨太太的骂,更别说这几年里她害过的人了!这样的坏蛋,若得不到报应,只怕老天爷都看不过去呢!” 梅香笑了笑,知道事情的起源在于安氏的贪心,但非议主人,传出去对自己夫妻二人不利,便也不多说,只是道:“这个你就放心好了,太太最恨别人瞒骗她,不把她放在眼里,现如今曼如早把人都得罪光了,没人替她求情,你当她会有什么好下场?” 春瑛听了,心里稍微好受些了,正想再问自己出发的时间,如果能在伤好以后再起程最好,忽然听到外头传来父亲的惊呼:“什么?!”接着便是椅子倒地的声音,吓了一跳,心想老爹该不会是跟人家小陈管事打起来了吧?自己好不容易把关系拉得近些,可千万不要结了仇。 她一边想一边忍疼跟在梅香后面出了房间,便看到父亲脸色铁青地站在桌前,母亲则是一脸苍白地挨在门边,手还在发抖,再看小陈管事,仍是那一脸倦容,叹道:“路大,我知道你冤枉,这原是小人在背后调唆的,太太也是糊涂了,她这些日子早已积了一肚子火在里头,随便找到个人便发出来,却不管人家如何呢!” 春瑛急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路妈妈哇的一声哭出来,扑过来便打她:“都是你惹的事!太太要把你爹的差事革了!” 春瑛顾不得疼,忙上前追问:“这没有理由啊?!爹一直干得好好的,为什么要革他?!”除非是极大的错误,不然一府里当差的家生子,很少会因儿女不好,而惩罚父母亲人的。既然侯爷发了话,叫她只需要出城避几个月,为什么要罚她父亲?! 梅香连忙拦着路妈妈,道:“不干妹妹的事,原是有人在太太面前下眼药呢!婶子别打了!” 路有贵大喝一声:“别打了!”路妈妈停了手,怔怔地跑到门边往门槛上一坐,便大声嚎哭起来。路有贵喘着粗气,两眼紧盯着小陈管事:“是哪里的小人?!” 小陈管事有些为难,犹豫了一会儿,才叹道:“我不好明白告诉你,等新掌柜上了任,你就知道了。不瞒你说,我因在太太面前劝了几句,也吃了一顿挂落呢,说什么陪房体面?几辈子的老脸都没了!”顿了顿,又道:“太太叫我别告诉侯爷,我也不便为你说好话,向来这府中内务,若不是牵涉到正事,侯爷也是不管的。我只能说,咱们也是多年的老交情了,日后若我还能做主,必会替你再寻个好差事,只是未必及得上这一桩。” 路有贵默然,只倚着桌子发怔。春瑛吸吸鼻子,颤声问:“难道我们就这么认了?!我爹这几年,为了经营好铺子,花了多少心思……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就这么一句话抹了?!我又做错了什么?太太没叫我做事,又要怪我,如今连我家人都不放过吗?!” 小陈管事又叹了几口气:“这事原不怪你,罚你爹,也不是因你的错,真是因为有人在太太面前说你爹的坏话,太太听说你们是一家子,才一起罚的。”他拄着拐杖起身,“我与你爹相熟,因此特地过来说一声。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就尽快收拾了,你姐姐不是嫁到外头去了么?把东西交给她,不然,明天别人来押你们出城时,便不知会给谁拿了去。” 春瑛只觉得胸口闷得慌:“这是什么意思?我去庄上就罢了,为什么连我爹也要去?!那这房子呢?!” “太太是要让你一家人都到庄上去,房子自然不会留给你们。不过你们且放心,我会尽量不让别人搬进来的。”小陈管事给妻子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来扶自己,“十儿一家子也要去,王家认得人多,你们找他们商议吧,有了他们,你们在庄上也会好过些。”梅香扶着他出门,经过门边又劝路妈妈一句:“婶子别哭了,快收拾东西吧。”才离开了。 路妈妈收了泪,抽泣着瞪了春瑛一眼:“还不快来帮忙?!” 春瑛一把擦去脸上的泪,咬咬牙,回头看父亲一眼,只见他缓缓坐落在椅上,面无表情。 第二百二十八章 收拾 春瑛将自己几年来积的首饰财物都放进一个半旧的小匣子里。又上了锁,再将那些不当季的好料子衣服另打一个包袱,才开始收拾自己到庄上去要带的行李。 这一去,也不知道要住多久,天气渐渐冷了,转眼就是冬天,秋冬季节的棉袄定要多带几件,听梅香的口气,“一年半载不多”,指不定要等到开春,顺便带上几件春装吧。 春瑛收拾好了两大包袱,忽又想起,这次离开,算是贬斥了,父亲又丢了掌柜的差事,说不定会有人落井下石呢,也不知道这回去的是哪个庄子,万一那里的庄头人品不好,自己一家穿的衣服太好了,也要遭人眼红的,便忙把那些料子好一些的衣裳都重新挑出来。全都换了布的,连旧年在大院里住时穿过的旧袄儿都包了两件去。想了想,又添了些几个不大起眼的旧荷包,里头装了十来两碎银子,藏在棉袄的袖袋里,外头一点痕迹不lou。 收拾好了,她再看一眼房间,只觉得这件东西也喜欢,那件东西也舍不得,一想到这座房子以后就不一定会属于自己家了,连这里的一草一纸,一桌一椅,都会归了别人,便觉得难受,深吸一口气,索性扭头出了房间,不再多想。 路妈妈正收拾着小儿子的衣裳,边收拾边掉眼泪,抬头见女儿在房间门口看自己,便瞪了她一眼:“傻愣着干啥?!还不多收拾些行李!大件儿的家俱动不得,那锅盆碗筷好歹也带上!都是用了几十年的东西了……” 春瑛淡淡地道:“我们是受罚才被押到庄上去的,不是搬家,要紧的东西拣出来就行了,咱们家又没有车,明天也不知道要不要走路去呢。” 路妈妈愣了愣,便不由得悲从中来:“真真这叫什么事儿呀!若是仍象从前那样,你老子在大门上当差。家里没几个钱的,我也就认了!可你老子已经当上了管事,家里也宽裕了,我们到了外头,别人也敬几分。没想到我吃了半辈子的苦,好不容易过了几年舒心日子,如今却连原本过穷日子时都不如了!你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啊?!” 春瑛早已没有了争辩的欲望:“随便你怎么想吧,说不定你还要怨我,当初劝爹爹争出头,如今却成了一场空,反把门房的差事丢了呢。“ “放屁!”路妈妈啐了她一口,“你爹能出头,那是他能干,与你什么相干?!” 春瑛调头走出去:“怎么不见爹?小虎下学的时间快到了吧?” “他去王家商量事儿去了。我叫老柯家的水初捎信给你二叔和大姐,都老半天了,你去瞧瞧他们来了没?要是来了,你就去接小虎。”说到这里,路妈妈又红了眼圈,“可怜小虎,才读了一年书,就叫他姐姐连累了。要去乡下受苦……” 春瑛只当没听见,打开院门往外看,也不见水初的身影,倒是远远看到王家门前聚了一圈人,正对着院里指指点点,叽叽喳喳地议论着,有叹息的,有好奇的,也有幸灾乐祸的,还有人掉头往路家院子这边指来。春瑛忙缩回头关门,过了一会儿,才重新往外看,见暂时没人望过来,才暗暗松了口气。 王家树大招风,因此有一家人被贬斥,就引来各方关注了,但对当事人来说,这种关注叫人不好受吧?父亲也在王家那边,不知心情如何。 不管母亲怎么想,她还是觉得自己没有错。如果太太指责的是她帮表小姐霍漪避过名节危机,或是几年前没帮玉兰传话,那她还有几分服气,可太太却怪她没把霍家有钱的事实报告上去,等同背主,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接受的!背着婆婆和丈夫算计小姑家的财产,本来就是卑劣的行为,更何况她也没有接到类似的命令或暗示,凭什么要替人卖命?!被身边人几句挑拨离间的话,就换掉了忠心能干的管事。这种当家主母,一点都不值得别人尊重! 然而,正如母亲所说,父亲奋斗了半辈子,才有了今日的成就,忽然就被开革,多少是受了她这个女儿的连累。她不在乎他那个管事的位子,只希望父亲不要吃苦头,如果可以,她一个人去庄上就好了,实在没必要拖父母兄弟下水。如果家人能留在京城,哪怕是像南灯那样净身出府,有了存在胡飞那里的银子,姐夫帮忙照看的房产,以及姐姐一家的帮衬,他们家照样可以过得舒舒服服的! 有什么办法能改变太太的决定呢?老太太病了,不能理事;自家父亲不是侯爷跟前的人,因此侯爷不会cha手这样的小事;恐怕只能求三少爷了。 可她现在没法进府找三少爷! 对了,周念!现在快天黑了,他应该回家了吧?去找他试试! 春瑛反手带上门,左右瞧瞧,便悄悄避了人,飞快地往街尾方向去了。钻进小巷,她飞快地跑到周念家门前,正要敲门,那门却先开了,点染拿着一个包袱走了出来。 两人打了个照面,都十分意外。点染还在生春瑛的气,便皱眉问:“你来做什么?!” 春瑛不想多说其他,往院里看了看,问:“周少爷在么?” “不在!” “不在?!他去哪儿了?!” 点染挑挑眉:“我知道,但我不告诉你!”说罢便得意地回身关上门,挂上一把大锁。 春瑛暗暗咬牙。面上却挤出几分笑容道:“我有急事要找周少爷帮忙……要不,你帮我捎个口信也行,我想找三少爷……” “三少爷没空理会你!”点染不耐烦地瞥了她一眼,“不识抬举的东西!把自己当成什么了?!怎么?知道三少爷的好处了?那先前干什么去了?!滚开!别挡你染大爷的路!” 春瑛忍住气,忙拦在他跟前:“我是真有急事要找三少爷……” “三少爷忙着呢!没空理会你!”点染不屑地嗤笑,“你也别打周爷的主意了,惹三少爷生气的人,他才不会帮你呢!你当你是谁呀?”说罢挥开春瑛的手,径自扬长而去。 春瑛气得直跺脚,初时只觉得点染是胡说,但慢慢地,却又忍不住有些怀疑,三少爷是不是真的生了自己的气?也许,周念未必会帮自己的忙吧?不是因为不愿意,而是因为顾忌到三少爷,还有太太的想法。毕竟,自己一家并没有性命之忧,而周念受到侯府托庇,还要依kao侯府替他平反身份、重振家业,是不可能随心所欲的。 春瑛在原地呆站了一会儿,再看一眼门上的大锁,失望地往回走。 回到家门口时,正遇上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少年边吸着鼻子边和母亲说话,她忙加快两步,正好听到他向母亲回报:“……乡下去了,要明儿才能回来呢!路总管去了城西,他家娘子说,等路总管回来,就立时让他过来!” 路妈妈急道:“怎么就这样不巧?!你问清楚了?陆女婿真的带了我闺女和外孙出了城?!那他家其他人呢?!” “是真的!”少年再吸了吸鼻子,“我找他家看门儿的问过了!其他人……婶子只说要找女儿女婿,我就没叫别人来……” 路妈妈满面懊悔,就算女儿女婿不在家,来一个家人也好。 春瑛忙道:“水初,我可跟陆家人说了,我们家里有急事?” 水初歪歪头,又重重一点:“说了!真的!” 路妈妈唉声叹气地回了屋,春瑛忙拿了一百钱给水初:“辛苦了。你能不能再帮姐姐跑一回腿,到法华寺北边的宝府巷,找一位胡二爷?你找了他来,我再给你这么多钱,还请你吃好吃的果子。” 水初咧嘴笑笑:“果子不用了,要是姐姐家有吃不了的米面,就秤几斤给我?” 春瑛应了,送他离开,才关门回屋。路妈妈疑惑地问:“叫胡小哥做什么?他虽与我们交好,到底是外人。” 胡飞虽是外人,却极可kao,既然姐姐姐夫今晚来不了,二叔那里又还拖不了家生子的身份,为防万一,还是把一部分财物交给胡飞保管的好。 外头有人在敲门,春瑛以为是父亲回来了,忙去开了,却发现是胡飞,身后还跟着水初,惊喜不已:“怎的来得这样快?!” 胡飞笑道:“我听见他问人宝府巷怎么走,说是要找一位胡二爷,才知道你急着找我。”又回头去看水初:“瞧,我都说我就是你要找的胡二爷了,这下信了吧?” 水初愣愣地看春瑛,春瑛忙数了一百钱,又装了一斗白面给他,他欢天喜地地走了。胡飞还在笑:“你怎的叫这孩子给我捎口信?我瞧他有些一根筋,明说我是胡二爷,他还一味要去宝府巷找。” 春瑛笑笑:“他原是个老实人,记性却极好,只要叫他传话办事,他必会一字不差地传到。叫他不告诉人,他便绝不告诉人,因此他虽笨了些,没法选进府里,却有许多人爱找他帮忙。”顿了顿,便扁扁嘴:“小飞哥,我好惨啊,你要帮我……” 胡飞见春瑛眼圈都红了,忙掏出帕子递过来:“别哭别哭!我都听说了,挨打了吧?伤得重么?我给你寻好药去?” 春瑛摇摇头,把今天挨打受罚,以及全家被贬到庄上的事都说了,哽咽道:“我不知道几时能回来,更不知道几时才能拖籍出府,我爹更是冤枉透了!我娘只怪我。我心里憋闷得慌,若是那个崔曼如这时候出现在我面前,我都恨不得一刀子捅过去!” 胡飞脸色都黑了:“怎会如此?!明明……明明是要从轻发落的!”咬牙想了半日,冷笑道:“你放心,你这样轻易不与人争的,那些人都忍心害你,日后绝对讨不了好!”接着见春瑛掉眼泪,便放软了语气:“别哭,我知道你受委屈了,只恨侯府从不轻易发卖家生子,不然我替你一家赎了身,也就罢了。如今怕是真要到庄子上住些时日,可知道是哪个庄子?能不能先去那里打点一番?” 春瑛摇摇头:“还不知道呢,我爹正跟王家人商量,十儿一家这回也要去……”她能感受到胡飞话里的关心,心情好受些了,忍不住瞥了屋里一眼,心里就开始抱怨:连胡飞都认为自己受了委屈,为什么母亲就咬定了是自己的错呢? 撇撇嘴,她叹了口气:算了,又不是她真正的父母,她纠结些什么呢?! 春瑛拉着胡飞进屋,跟母亲打了声招呼。路妈妈虽伤心,还没忘了礼数,连声要请胡飞坐下吃茶。春瑛道:“娘,你快收拾行李吧,小飞哥跟我们熟,不必拘礼,有我在就行了。”路妈妈想了想,便依了,又见日头偏西,嘴里嘀咕着:“小虎怎的还不回来?!臭小子又贪玩了!也不知道家里遭了大难!”便往厨房忙活晚饭去了。 春瑛请了胡飞坐下,便道:“小飞哥,我们一家明天就要出城,如今正忙着收拾东西。我有一点担心,押送我们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来路,要是半路上想要讹钱,或是到了庄上,被庄头贪了去,我们家就吃大亏了。再说,这房子是要交还府里去的,有些东西,我们又不好拿走……” “回头我叫几个小子来搬走如何?”胡飞不用春瑛多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一般的家什伙儿还是留着吧,只搬些贵重物件和几样心爱的,别的最好留下,不然那些验看的人见这里空空如也,倒要疑心了。金银财物,有不方便带在身上的,交给我也使得,但你们自己身上也要带些应急为好。大衣裳先别忙着带,一并交给我,路上也轻省些,回头我亲自送到你们庄上去。” 春瑛松了口气:“那就太好了!多谢多谢!” “傻丫头,跟我说什么谢字?”胡飞朝四周看了看,“小虎不在?要我说,你们三个大人不要紧,小虎年纪小,只怕受不得庄上的苦,不如一并交给我照顾如何?他与我一向合得来的。” 春瑛笑道:“已经通知姐姐姐夫和二叔二婶了,姐姐一家出了城,明儿才能回来,小虎就交给二叔好了。” “路二叔么?”胡飞想了想,“前儿跟二叔吃酒,他才说起,二婶有了身子,这些天正不大爽快呢。只怕他家没空照管小虎。” “咦?!”春瑛猛地站起,连路妈妈也冲进门来了:“有身子了?!什么时侯的事儿?二叔怎的也不说一声儿?!” 胡飞笑道:“二叔说,只是婆子们说的,还没看过大夫,因此不敢告诉别人。但我看他神色,多半是准了。” 路妈妈激动地一拍大腿:“总算有了!二叔这把年纪,真不容易……”顿了顿,有些泄气:“那小虎还是别去他家的好,他两口子也没个帮手,光是照顾孕妇,还顾不过来呢。” 胡飞忙道:“交给我就是了!”略一停顿,“要不,就先到我那里住几日,等陆大哥夫妻回来,我再交给他们?不过陆大嫂本就忙不过来了……” 院门吱呀一声开了,路有贵走了进来,见了胡飞,先是一愣,继而神色有些复杂:“胡小哥来了呀?” 胡飞忙迎上去问好:“路叔可好?我都听说了,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地方,路叔千万别客气!” “客气?”路有贵自嘲地笑笑,“我还有什么可客气的地方?早就承过你的情了。”他收了嘲意,正色对胡飞作了个揖:“今儿多亏小哥了,不然……我家春儿说不定就丢了性命。” “爹?”春瑛不解地看着他,又看看胡飞,“怎么回事?” 第二百二十九章 谈判 胡飞只是笑而不语。春瑛见状。也不问他,转头去问父亲:“爹,你的话是什么意思?” 路有贵笑了笑:“方才你王家叔叔跟我说的,今儿你和十儿两个在里头受刑,消息传出来时,他们一家子都急死了,幸好胡小哥上门去稳住了场面,还出了主意,并且亲自随他们家的人进府,闯到侯爷书房里求情,才把侯爷请进了二门,救了你二人的小命。你说,可不是多亏了他么?” 春瑛听得双眼圆瞪,飞快地转向胡飞:“这怎么可能?!小飞哥,你就这样进府去了?!还有,你居然闯进了外书房?!那时可是有外客在呢,侯爷没对你怎么样吧?!” 胡飞微笑道:“他能怎么样?我又不是他家的下人,顶多就是被骂几句,赶将出来,又不会吃亏。最要紧的是你们能平安无事。” 春瑛鼻子一酸:“原来是你救了我们……”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你是怎么说服侯爷的?他向来是不管这些内务的,何况只是打丫头的……小事?!若是担心老太太知道后会生气,顶多派个人来说一声就行了,他居然亲自来拦!别跟我提王家,王家若真有这么大的能耐,也就不会被太太打压到先前那个地步了,必定是你做了什么!” 胡飞眼神一闪,笑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知道我得了尊府里大少爷的推荐,在南洋船队里混了几年,如今回到京里来,虽然不干这个了,却也认得几个人。我是跟人家吃酒聊天时,无意中听说侯爷的一件要紧事,若是他不知晓,日后说不定要出祸事的。我本来也没放在心上,今儿恰好用上了,我又再添油加醋地编了些话,再把侯爷夫人大张旗鼓要打死人的事儿说了,将他唬了一大跳,客人也顾不得了,立时就赶回后院去。其实我当时心里也没底,不过想着,无论如何都要试着将你救出来才是。幸好李侯爷信了,不然,我也没法子。” “这就有够冒险的了!”春瑛想起胡飞曾经提过,他现在是在京里争取一个机会。似乎跟皇帝有些关系的,说不定就是要帮皇帝经营南洋船队,侯爷也有船队,那件事该不会跟这个有关系吧?她惴惴不安地问:“你说的侯爷的那件要紧事……能随便透lou吗?不会给你自己惹麻烦吧?我已经倒了霉了,你可千万不要被我连累……” 胡飞笑了:“哪里就到那个地步了?吃酒时探听到的小道消息,说了也就说了,即便叫人知道是我说的,又能如何?现如今我小有家业,若争不到那件差事,就回南边做田舍翁去,总不会饿死。你怕什么?” 春瑛心里却更添了不安。虽然胡飞句句话都在叫她别担心,可是那话里话外泄lou出的口风,分明是在说,他泄lou那个消息,是要担风险的,说不定就会害得他丢了本来十拿九稳的差事,只能落得个回乡下种地的下场,这叫她怎么安得下心来? 春瑛正要再问细些,路有贵忽然开了口:“春瑛,小虎还不曾回来么?你二叔和姐姐那边可得了信?”春瑛忙道:“二叔出了门,要晚些才能过来。姐姐姐夫带着康哥儿出城去了,要明儿才能回来呢。我这就去找小虎。”走了两步,又有些迟疑:“爹,小虎还是别跟我们走了吧?他长这么大,还没吃过苦呢。他未满八岁,照规矩是不入册的,咱们把他送姐姐姐夫那里住着可好?眼看就要入冬,他在姐姐家也能住得暖和些……二婶有了身子,二叔那里没姐姐家方便。” 路有贵不置可否:“你且去找他回来再说。”春瑛看了胡飞一眼,微微点头示意,才出门去了。 路有贵回头看胡飞,不动声色地偏了偏头:“进屋说话吧。”胡飞顿了顿,微笑着应了。 两人进了屋,路有贵入房跟妻子说了几句话,才走出来,给胡飞倒了杯茶,再次为他救了女儿一事向他道谢。 胡飞正色道:“路叔言重了,您一家人对我的恩情,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今日春瑛有性命之忧,但凡我能办到的,我就绝不会袖手!” 路有贵挑挑眉:“恩情?若是平日,这话我听完便罢,今日却忍不住想问了。胡小哥,当年的事,我听兄弟提过,若不是春瑛开口,他也不会救你,但他到底是荐了你给大少爷。又让你去了南边。要说恩情,我兄弟和我闺女儿都算得上,可是我又算什么?我可不曾帮过你的忙,反倒是承你当年结交过的外地客商的情面,赚了不少钱。如今你几乎每隔两三日就来我家,我家小子和你亲近,连我这个亲爹都快要kao边站了!若说你是图报恩,怎么不见你天天上我兄弟家去?难道是有什么隐情?” 胡飞哑然,他在犹豫,要不要把事情挑明?但看到路有贵脸上严肃的神色,他又拿不准主意了:“路叔别误会,我……我也常去看望路二叔,可他新婚燕尔的……我不好打搅……路婶又对我极好,小虎乖巧伶俐,而路叔您也是位极有见识的长辈,我常来听您说话,学会了许多东西呢。虽说我心里是感恩的,但我其实是打心眼里觉得与你们一家极亲近,相处得又好,才经常来的,您别多心。” 路有贵笑笑:“你别拿这些话来哄我。你当我没听过好话?正经快把你心里的打算说出来吧!若仍旧瞒着,将来可别后悔!” 胡飞当即果断地改了口:“我想娶春瑛为妻。” 路有贵叹了口气,心道果然。皱眉道:“春瑛可知道你的心思?” “她……她不知道,这原是……我自己的想法……”胡飞低了头,有些局促。 路有贵盯了他好一会儿,才慢慢地道:“这事儿……不成!”胡飞猛地抬头,他伸手按住胡飞的肩膀,正色道:“若是春瑛这一回,顺利拖了籍,我倒还有几分情愿。可如今,却是再也不要妄想了!侯府的家生子儿,从来就不能轻易买卖的,主人未曾发话。春瑛便没法嫁你。你还是死了心吧,权当你俩无缘!” 胡飞急道:“这事儿还有转寰余地!即便如今你们一家都被贬了,过上一年半载的,还有谁会记得?到时候再想法子把春瑛弄出来也就是了,不过是赔上几两身价银……” “你若是真打这个主意,我倒宁可一口回绝了你!”路有贵打断了他的话,“从来婚姻都讲究门当户对。胡小哥,你有银子,又是皇商家的少爷出身,我们春儿配不上你。真要叫你赎了她出去,她能给你做什么?从来只听说有聘来的妻子,花银子买的,那是妾!不怕你恼,别说是你,就算是我们侯府的少爷,我也不情愿叫亲生闺女给人做小!宁可她嫁给穷人家,也要做正头夫妻呢!” 胡飞眼中闪过一丝惊慌,但很快就镇定下来,勉强笑道:“路大叔,您在说笑么?我自然是要娶春瑛做正房的,将来也不会纳小。我自己就是庶出,深知夫妻之间,若是cha了第三个人、第四个人,必然会家宅不宁的。我既要娶春瑛,自然就不会负她。况且我虽曾享过福,如今却早已被赶出家门了,家里也只是薄有家产,离富贵二字还差得远呢。您既肯将春瑛嫁给穷人家,又为何要拒我于千里之外呢?” 路有贵叹道:“你说这些又有什么用?你难道不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家?即便我应了你,主人家不点头,那都是白搭!春儿已是得罪了太太,想要出府,只怕就难了,除非能再求得老太太做主。可老太太病了,再没理由为个小丫头出面的。我们家这一去,也不知道几时才能回城里来,说不定到了差不多的年纪。就由庄头做主,将春儿配人了。我做父亲的,都没法拦着,此刻又能说什么呢?” 胡飞暗暗握了双拳,沉声问:“难道就没有别的法子了么?!” “除非我们一家都能拖籍出府当上良民。”路有贵暗中瞥了他一眼,“我可不是在求你些什么,若你以为我是打算拿这件事做交易,叫你出力,事成后便把女儿嫁给你,那你可就想错了!我不卖女儿!况且我再落魄,也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你若愿意出力,自然最好,若你不愿,我也不怪你。春瑛救你一回,你救了春瑛一回,便当是扯平了。若你拿着拖籍这件事,引得春瑛乱动心思,我可是不依的!” 春瑛拉着弟弟回家时,便看到父亲与胡飞两人对坐在桌边,大眼瞪小眼,不由得有些奇怪:“你们怎么了?”路有贵与胡飞齐齐扭头看过来,不约而同地说了句:“没事!”继而又再互瞪。春瑛不由得好笑,推了小虎一把:“这小子在外头就听说家里的事了,还以为那孩子诓他呢,结果跟人打了一架,正闹别扭呢!” 小虎撅着嘴,绷着脸不说话。路有贵见他脸上有青紫,心疼得紧,伸手要叫他过来,却看到胡飞微微一笑,伸手招了招,小虎便扑过去了:“小飞哥!他们欺负我——”胡飞轻声安抚着他,瞄了路有贵一眼,见对方脸色都黑了,语气变得更亲切。 春瑛一头雾水的,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了,正想帮着调解调解,却被母亲叫去帮忙做饭去了。 胡飞没吃晚饭便先告辞了,他要去找车子运送路家的东西。路家人默默地吃了饭,想到这也许是在祖屋吃的最后一顿,都有些黯然。 饭后不久,路二叔便带着妻子过来了。他大骂了那些落井下石背后中伤的小人一顿,又再三保证,会把小虎照顾好,便拉着兄长去找王家人,一来是商议明天的事,二来,也是要打听押送的人是谁,目的地是哪个庄子,好提前打点。 路妈妈拉着青柠进屋说悄悄话,传授安胎方子,小虎想到要跟朋友分别了,便跑出去跟人再玩一晚上。春瑛坐在台阶下,正发着呆,胡飞便回来了。 他找了一辆小马车来,春瑛忙通知了母亲,三人一起努力,将一些值钱的东西以及母亲陪嫁的物件都运上车,便有一个后生悄无声息地将马车拉走了。路妈妈见状又忍不住哭起来,青柠忙扶着她回屋好生安慰。 春瑛回头望一眼胡飞,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半日才挤出一句:“我明天要走了……你要多保重……” “说什么呢?!”胡飞勉强笑了笑,“我自然要去看你的。明儿我还来送你。” 春瑛揉着衣角,低头道:“我真没用……要是早一步出府就好了……早一点给钱收买那个管事……早一点……现在明明手里有银子,却没法掌控自己的人生……” “不要怕。”胡飞略一踌躇,便握上了她的手,“我会帮你的。无论遇到什么事,我都会站在你这边。” 春瑛心中猛地一跳,两眼对上胡飞的眼睛,不一会儿,便觉得鼻子发酸:“真的?可是……你也有自己的事业要忙吧?” 胡飞笑笑,手握得更紧些:“你的事更要紧。”皇差虽然可惜,胡家那边也还没布置完呢,但跟春瑛一比,他就忽然觉得这些事都变得不重要了。 春瑛怔了怔,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还有路二叔叫门的声音,她忙抽回了手,跑过去开门,但心里却隐隐有些异样的感觉…… 第二百三十章 闹剧 次日一大早起来。却是个阴天,寒风刮得人直打哆嗦。春瑛全家换了低调的旧布衣裳,拿着包袱雨伞打算出门与王家人会合。小虎早在昨天晚上就由二叔带回家去了,过两天就送到秋玉那里去,因此路家人只需拿好自己的行李,倒也不算累赘。 路妈妈屋里屋外地再看了个遍,摸了个遍,心里难受得很,又哭了。春瑛见状便劝她:“娘,别伤心了。将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准,兴许咱们还能再回来呢?”见母亲不理会,便赌气道:“咱们家搬回来也就是几年功夫,以前的旧房子还住了几十年呢,当初搬离大院时,也不见你有这么伤心。” 路妈妈啐了她一口:“胡说!那能一样么?!”再摸一摸那曾经擦了无数遍的八仙桌,还有用了十多年的纺车,哽咽道:“这一去,也不知道能不能再见到了……” 春瑛嘀咕:“平时还总是说桌子纺车旧了要换的……”路有贵看了她一眼,她便闭了嘴,过了一会儿才道:“再不走,叫那些人拿住了把柄。打坏东西还是小事,娘难道不怕他们当着众人的面就把我们骂得下不来台?” 路妈妈闻言,扭捏了一下,便收了眼泪,抱着包袱,一步三回头地出了门。 路有贵昨晚上打听到,今日负责押送的是太太一个陪房的儿子,姓安名四奎,与王家有些嫌隙,正是当年太太安氏曾有意将南棋许配过去的那名后生,今年二十有三了,也没有正经差事,不过是帮着跑跑腿,递个话,因他嘴巴伶俐,又会奉承,太太反倒觉得他能干,时常交待他办些不方便叫侯府仆役cha手的事。 这安四奎性情有些狂妄,又吃酒赌钱无所不沾,除了与他臭味相投的几个狐朋狗友或是底下巴结讨好的人,别人都远着他的。自从南棋拒了亲事,又嫁了别人,他便认定了王家人瞧他不起,故而深恨王家。安氏本来只是要将春瑛和十儿两个丫头撵走,吴家媳妇等人进言搬走了路家夫妻,这安四奎却把十儿一家子都弄走了,若不是安氏顾虑到儿子的面子。只怕其他姓王的都要吃挂落。 春瑛一行远远便看到王家大院门口围了一大圈人,正觉得疑惑,走得近了,才发现路面上散了一地的包袱箱子,里头的女子衣裙与梳妆用具都lou出来了。一个后生带着几个贼眉鼠眼的家丁,抓着根棍子戳戳翻翻的,见到有值钱东西便一边骂一边拣出来往自己身上揣,偶然有人拎起一件小衣,还猥琐地闻一闻,嬉笑着挤眉弄眼。临近的院门里头,隐隐传出女孩子哭泣的声音,还有妇人咒骂的话。 这里相邻的两三个院子住的都是姓王的人家,原是被太太下令搬到一起聚居的,因此围过来的多数是王家人,见那安四奎如此过分,都怒气冲冲地瞪着他,有人要扑过去拦,叫几个家丁拿棍子挡回去了。围观的人都指指点点,却又敢怒不敢言。 春瑛心中又惊又怒,忙拉住了父母,不让他们kao过去。路妈妈气愤地道:“这是做什么?!从没听说过有这种事的!”路有贵沉着脸色。拉住旁边满面气愤的一个王家人问:“管事们都到哪里去了?!那人做这种缺德事,就没人来管管?!” 那王家人愤道:“人都死光了!有谁来管?!等着瞧吧,三少爷回来了,我们必是要上告的!这简直就是打三少爷的脸!” 围观的人群里忽然爆发出一声嚎哭,将众人都吓了一跳,顺着声音望去,原来是十儿的爷爷出来了。只见他一边嚎一边叫道:“太爷!太爷!你怎么去得这样早啊!瞧如今这府里都是什么人在当家!几辈子的老人死的死,卖的卖,剩下的几个都要往那见不到人的地方儿去了!倒是那些外姓的奴才,下作黑心秧子,也不知道仗了谁的势,讨了谁的好,便敢在您的眼皮子底下作威作福!太爷呀,您的正经孙子,都叫人爬到头上去了啊!!!”嚎完了,又哭起老太太:“这么大年纪了,身上又不好,还要为这些黑心秧子生气。老太太,您可千万要保重身体,长命百岁呀!!!” 这位王大爷,原是夜里打更的,干了几十年,有一把好嗓子,放开了嚎,便嚷得街头街尾都听到了,人人都围过来看热闹,私下议论不已。 那安四奎见状,气得一扬棍子:“老不死的!你是嫌命长了是不是?!当心我一棍子下去,就叫你去见阎罗王!” 王大爷却一把夺过身边某位围观群众手中的扫帚。将他的棍子挡了回去,吹胡子瞪眼地道:“你这臭小子,也敢在你王爷爷面前拿大?!你王爷爷侍候太爷的时候,连如今的侯爷都要客客气气地跟我说话,你是哪个台面上的人物?就敢朝我舞刀弄棒的?!” 安四奎气得抬手就要打人,被十儿的父亲和叔叔联手拦了下来,后者又劝父亲:“爹消消气,您年纪大了,犯不着跟这种小人治气。自有人教训他。”前者冷笑地指着安四奎道:“我知道你老子娘是太太的陪房,但你也别把事情做绝了!日后如何,谁也说不得准!指不定过几个月,我们家又起来了。你老子也曾来我们家吃过酒,你做小辈的,还是有点礼数的好!” 安四奎嗤笑:“你们这帮人就别做梦了!我告诉你!但凡有我一日,便绝不容你们有出头之日!”然后不屑地瞥了院门内一眼,笑容里便带了八分轻佻:“就算把你闺女拖光了送到我面前,我也不稀罕!” 春瑛听得义愤填膺,这家伙以为他是谁?! 十儿在院里听见,也收了哭声,骂道:“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也配!” 安四奎撇嘴道:“你算什么天鹅肉?别做梦了!还以为三少爷会救你不成?他若是真想救你,这会子也不会躲起来了。” 十儿猛地冲出来朝他呸了一口,冷笑道:“别在这里挑拨离间了。我早打听过,三少爷昨儿去了靖王府,还没回来呢!他要是知道了,一定不会坐视不管的!你别把自己当成是宝贝了!你难道还能跟三少爷比?!” “死丫头,还嘴硬?!”安四奎磨牙,“我告诉你!我可是太太的人!你不过是三少爷跟前一个小丫头,难道三少爷还会为了你违太太的意?!”十儿一愣,那安四奎打量她几眼,不怀好意地笑笑,便要伸手摸上来:“我劝你,还是乖乖的……” 春瑛冷着脸。将包袱塞给母亲,手里拿着把青油伞,便上前将那安四奎挡开,冷冷地道:“安小哥,有些话,还是不要说出来的好!这里是什么地方?也是你能混说的?!” 安四奎冷不防被人cha了一杠,有些恼怒,见又是个年轻丫头,便轻佻地笑笑:“爷怎么不能说了?你是谁家的闺女?瞧着倒比王家丫头还水灵些。”伸手又要摸过来。 春瑛再一伞挡开,柳眉竖起:“照你这么说,难道太太还下令要你当街打翻人家的箱笼包袱,打人骂人,调戏三少爷的丫头不成?!你果真这么说了,就该打嘴了!太太是什么人?堂堂庆国侯夫人!怎会命人做这种不入流的伎俩?!分明是你假借太太的名头,故意在这里胡作非为,败坏太太的名声!”说罢扫了四周一眼:“总管大人在哪里?!各位管事在哪里?!当家主母的名声都快被毁尽了,怎的还没人出来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安四奎恼羞成怒,发狠道:“死丫头,你找死是不是?!” “还不知道是谁在找死呢!”春瑛冷哼,“你也不睁开你的狗眼仔细瞧瞧,这里是什么地方?!你当这后街上住的,就只有家生子儿么?!李氏族中各支各房的爷们奶奶们还在呢!你大清早地在这里闹事,可有把李氏一族放在眼里?!” “呸!什么李氏一族?!跟我什么相干!”安四奎一时骂顺口了,也没留意春瑛说的是什么,却有人听不下去了,扬声道:“你自己做了李家的奴才,却连自己主子姓什么都不知道了么?!”又有旁人嗤笑:“你说错了,他原是安家的奴才,跟咱们李家可不相干!”“既与李家不相干,他在这里耍什么威风呢?我们李家的奴才,是随便让人糟蹋的么?!” 诸如此类,种种非议之声,此起彼伏,听得安四奎满腹怒火,与那些人对骂起来。路有贵挤过来跟王家人打招呼,春瑛便握住了十儿的手,十儿才受了委屈。眼圈儿还在发红,却已不再生气了,只拿看死人的眼光瞥那安四奎。 “都在这里闹什么?!”人群外围传来一阵怒吼,众人忙让开通道,一个五六十岁管事模样的老人背着手,十分有气势地走了进来,春瑛认得他是东府的徐总管,与十儿对视一眼,齐齐施了一礼,口称“徐总管好”。王大爷颤悠悠地走过去作揖。 徐总管忙扶住他,和气地安抚了几句,才冷冷地转回头,盯住安四奎:“既是大太太吩咐你办事,老实办就是了,搞这许多花样作甚?!倒闹得人人皆知,害得你家太太的名声都坏了!” 安四奎知道他身份,却也没怎么放在心上,漫不经心地道:“徐老爷子,这是我们侯府的家务事儿,您是东府的大总管,还是别多管闲事的好。” 徐总管不怒反笑:“你老子到我跟前,还要作揖问好呢,你是什么东西?!敢用这口气跟我说话?!” 安四奎撇开头:“得了,您老就别摆总管架子了,你家主子不在家,你这个总管就该夹紧尾巴做人,免得得罪了一族里的主子,到头来,什么脸面都没了!” 徐总管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听起来倒象是我主子在教训我……”说罢脸色一变。“什么东西!李家的事,几时轮到你姓安的cha手了?!别拿亲戚二字来压我!前几年我们老爷太太在京里时,安家太太巴巴儿地上门来说了一车的话,却是想问我们太太借五百两银子过年!说好中秋前还上,如今过了三个中秋,还不见影子呢!偏上个月,安太太又来了,在堂上跟我打了半天的官司,却只是为了讨几两燕窝吃!我真不知那是哪门子的亲家太太!你太太怎的就不理一理?不过是几两银子的事儿,助一助也没什么要紧,何苦叫人看了笑话?!想那范家的老太太、太太、奶奶们,每年打发人上京送年礼、节礼,可是从来就没漏过我们东府!这才是大家风范呢!你要是不服气,拿原话报给你太太去,我倒要看看,她要怎么罚我!” 安四奎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听到周围众人的低笑声,更加羞恼了。徐总管也不理他,径自回头盯着春瑛和十儿看了几眼,又问春瑛:“你是哪家的闺女?姓路还是姓王?” 春瑛答道:“我是路家的,路春瑛。”顿了顿,又福了一礼:“多谢徐总管助言。” 徐总管摆摆手,又朝路有贵笑笑:“你倒是个有福气的,这闺女不是个随意让人欺负的,将来想必有她的造化。” 路有贵笑了笑,作揖道:“不敢,只盼着她这辈子平安就是了,我还怕她脾气太大了呢。” 徐总管笑了,转头安慰了王家人几句话,便招手叫了个小厮来:“小堂,你跟着王路两家人上路,到了庄上,看着他们安顿好了,再回来。若是有人欺负他们,就回来告诉我。” 安四奎凉凉地在后面道:“告诉了你,你又能怎么样?” 徐总管只是回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我不敢跟一族里的主子作对,难道还办不了你?前儿你赌钱才输了一百两银子,欠条可是在我们府里呢,若是我送到侯爷跟前,不知侯爷会怎么说?” 安四奎脸色一下就变了,他打着太太的名头,的确可以在府里横行,但侯爷一发话,太太说什么都不敢吭声的。咬咬牙,他恨恨地骂手下的家丁:“傻愣着干什么?!多早晚了?!再不启程就来不及了!” 几个家丁面面相觑,又被他骂了几句,才行动起来。王家人飞快地拾起行李整理好,又不知从哪里找来两架旧马车,扶王大爷坐了一辆,又让女眷坐了另一辆。整个过程非常迅速利落。徐总管笑着点头:“果然不愧是王家人。”拍了小堂一记,才施施然去了。小堂看了安四奎一眼,笑着问:“安爷,您不走么?”安四奎暗暗磨牙,大声哄走了围观的人群,才一挥手,示意出发。 马车慢慢地走着,春瑛xian起帘子四处张望,疑惑胡飞怎么没来?心里忽地一跳,又觉得脸上发热,突然听到十儿在旁边道:“那徐总管可真威风!可惜了,他为什么不是咱们侯府的总管?” 春瑛心中一动,脑海里飞快地闪过一个念头。 第二百三十一章 心情纠结 春瑛一行人被发配的目的地是位于大兴的庄子。离京城不过两三个时辰的路,半天便到了。 庄子不大,只有十来顷地,三四十户佃农,主要种植的不是粮食,而是桑树,另外还有几十亩地种些粳米以供侯府日常食用,几亩瓜菜则是庄里的人自行消化了。除外之外,庄里还有个池糖,每年养些鱼,到了秋冬季节,便腌成鱼干进上。 在侯府所拥有的田庄中,这里既不是最富庶的,也不是最大的,人口少,出产的东西除了桑葚便没什么特别的了。卢大主理的西山庄子以及木管事打理的顺义庄子,出产的粮食、瓜菜与各色鲜花干果更多,而新鲜水果、鱼虾等则是南边庄子专船运过来的,因此侯府中人常提起的都是这几处,这个大兴庄子,出产的鱼干。不过是给府中仆役的伙食添一道菜罢了。 春瑛进了庄子,一下车,便把周围打量了个遍,发现这里的佃户和管工无论穿戴都跟城里没法比,自己一家身上穿的是旧年家里还穷时做的夹袄,跟前来接管的管工们一比,居然也不差什么,便知道这里是个穷地方了。她悄声跟十儿嘀咕:“我原以为会到河间府的庄子去呢,怎的从没听说过这里?”十儿压低声音回答:“河间的庄子热闹,这里又穷又偏僻,老太太和太太都不喜欢吃桑葚,因此这里产的果子,不过是拿到外头去卖罢了。一年里除了府里熬粥会用上这里的粳米,就没人提起这庄里的人了。我倒是觉得太太不安好心呢!” 春瑛心下一沉,再看一眼四周低矮破败的房屋,便觉得自己前景黯淡。如果侯府里没人提起这个庄子,也没人关注庄子上的人,她要怎么回城里去?不过,如果这里的管事有权利放人拖籍,倒是件好事。 但管事一出来跟安四奎接洽,春瑛便知道麻烦了。安四奎冲那人叫“表姨爹”,亲热得什么似的,嘴巴甜得象是淌了mi,跟先前在侯府后街耍泼时简直判若两人。他不停地在那管事面前说路王两家人的坏话,还着重指出一家姓王,而另一家也不受太太待见的事实。看那“表姨爹”的脸色,显然也是信了。路王两家人互相对视几眼。都在微微冷笑。 小堂自打到了庄子,便很有兴致地逛了一圈,回来见那安四奎还在说话,便道:“安爷,什么话这么要紧,非要一口气说完?人都饿死了,先吃饭吧!”又朝那管事笑笑:“这位是曹管事吧?我是东府里徐爷爷手下跑腿的,今儿还是头一回上这里玩儿,庄上都有什么新鲜去处,你跟我说说如何?” 那曹管事原本还听得不耐烦,直到他说自己是东府徐总管的人,便倏地变了脸色,忙问:“徐总管可是有什么吩咐?”“也没什么吩咐。”小堂笑笑,“只是这位王大爷……与徐爷爷可是几十年的老相识了。” 侯府的家生子全都是老相识!然而小堂这话一出,那曹总管看向王路两家人的目光就变了,换了笑脸招呼:“既如此,就先到我家里用了午饭吧?大家来得急,房屋床铺都还没收拾下呢。”安四奎在旁边傻了眼,伸手去拉他的“表姨爹”,人家却不搭理他,只顾着请小堂先行。又过来亲自搀扶王大爷。 春瑛与十儿见了,都有几分诧异,等到了曹家小院前,管事去吩咐做饭时,便悄悄儿拉了小堂过来,问他是怎么回事。 这一路上,小堂已经被春瑛和十儿两个合伙哄熟了,又因王妈妈与王二婶知道他是孤儿,心疼地念叨了半天,嘱咐了许多贴心话,心里早就偏了过来,闻言笑道:“这个么……我常听徐爷爷念叨几个不kao谱该撤换的管事名儿,里头就有大兴庄子的曹管事,想来是有缘故的?”春瑛和十儿听得一头雾水,只能猜测曹管事大概是有把柄在徐总管手上? 曹管事一回来便听到小堂的话,顿时冒了一头冷汗,谄笑着请小堂进屋里用茶,对王路两家人,也还客气,特地叫了老婆来招呼。路有贵想着还要在别人的地盘上讨生活,便客客气气地作揖谢过,又暗示妻子快停止暗地里的埋怨与嫌弃,装出和气的神色来。路妈妈虽不服气,但扭不过丈夫的坚持,只得勉强挤出笑容,与那曹娘子搭话。而王家妯娌两个,早已服侍王大爷入座了。屋中场面十分和乐融融,只是开饭的时候,春瑛才惊觉。十儿的叔叔不见了踪影。 没过多久,这位王二叔便出现了,还带回来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媳妇给王大爷请安问好。原来这位赵三嫂是十儿四堂伯家的婶娘的娘家侄女儿,丈夫就在这个庄上当监工。春瑛再次见识到王家的“实力”,心中暗暗钦佩:果然,大家族就是名不虚传,连这么偏僻的田庄上,都有亲戚…… 一顿饭吃完,曹管事已经想好把人安置在什么地方了,他非常恳切地提议,庄里有一处空院子,就在仓库边上,地方也大,足够两家人住了,只是多年没住人,需得稍微收拾一下。虽然没能保证一家一院,但一时半会儿的腾不出这么多空屋子,只好待明年开春,再叫人建新屋子。 王老大没吭声。两家人住一个院子,他自然不大乐意,足足十口人呢!况且里头男男女女的,又有年轻后生丫头。这里比不得侯府后街的大院,一个院里住的都是同宗。不过。他又觉得自己一家不会在庄上待那么久,还要等到开春建新屋,心里盘算着,是不是问赵家借两间屋子? 路有贵却觉得,能有足够的房间住就行了,只是权宜之计而已,以前也不是没有吃过苦,况且这曹管事如今看在小堂是徐总管手下的面上,待他们特别客气,他们要求太多,等小堂走了。还不知道曹管事会不会翻脸呢!无论是王家还是路家,都与徐总管没什么深厚的交情,还是谦逊些好。 于是在王家没提出反对意见,路有贵有心赞成的情况下,曹管事的建议获得了通过。 接下来就是打扫房子、搬行李。春瑛仔细瞧了那个院子一眼,觉得也不算太糟,就是地上的稻草有些多,屋里也没什么家具。因怕这里是鬼屋,她向赵三嫂打听了一下,知道这里是一户绝户人家的屋子,因无子嗣继承,便荒废了,庄上的人平时拿它作临时仓库,前些日子秋收,这里就是存放农具与装粮食的麻袋以及供雇来的小工歇脚的地方。幸好收来的粮食除了要送入侯府的以外,都分发到各家各户了,只有屋子角落里还有几袋旧年剩的面粉。曹管事大手一挥,面粉便归了路王两家。王家人只看了一眼,没动。春瑛心道能吃就行,说不定能派上用场呢,便跟父亲提了提,然后父女俩合力将面粉搬到了厨房——其实只是个匆匆搭就的草棚,棚下盘了两个灶。 当下王路两家人便齐齐动手,把院子整理清扫干净了,王大爷与大儿子夫妻分住正屋的两个耳房,王老二夫妻住了东厢,路家人住了西厢房,原本是厨房兼柴房的屋子重新用纸糊过,给两个女孩子住,十儿的哥哥则被打发到赵家去了。 赵三嫂非常热心地送来了厚实的棉被和一应锅碗瓢盆等物,还道:“乡下地方,比不得城里暖和,若是被褥不够,只管来找我要。若是冬天的大衣裳不够,也只管找我。都是亲戚,用不着见外。回头我再送些粮食瓜菜过来,不然大冷天的。你们连晚饭都做不成呢!”说罢又朝曹管事笑笑:“老曹,你看……是不是让他们歇两天,再安排活计?横竖秋收已经忙完了,地里的瓜菜也种下了,堆肥的活自有农户去干。” 曹管事面上有些僵,含含糊糊地应了,又请小堂去家里吃晚饭。这时候天色已晚了,进城也来不及,因此小堂便答应着去了,被冷落的安四奎看得两眼冒火。 这一晚,各人都是对付着将就了。春瑛只觉得秋夜里风刮得格外冷,暗忖明天要多弄一张被子来。旁边的十儿动了动,转过身来,低声问:“春儿,你说……三少爷这时候听说了咱们的事没有?” 春瑛把身上的被子卷得紧些:“不知道……应该听说了吧?” “他多早晚把我们调回去呢……” 春瑛想了想,叹了口气:“你也别抱太大希望了,上回曼如的事,你也看到了,他不会跟太太作对的,就算要调我们回去,也要过些日子,且看府里年下忙不忙吧……” 十儿扁扁嘴:“我从来就没住过这样的房子……吃过晚饭洗碗的时候,我还看到了老鼠!足有我的脚丫子那么大!吓死我了……灯油蜡烛什么的,又不够使,我方才进屋时,只能借着月光,差点儿没摔个大跟头!” 春瑛听得笑了:“我比你好一点,以前我家住大院的时候,屋子也挺旧的,不过比这里还是强多了。明儿我们再好好收拾收拾,也就能住得舒服些了。” “这都叫什么事儿呀……真该让崔曼如那贱人来尝尝这个滋味!还有那个姓安的混蛋!他今儿把我衣裳抓了半天,恶心死我了,我明儿就去烧了它!” 春瑛埋在被子里闷笑,十儿不好意思地拍了她几下,又喃喃道:“三少爷,快救我们回去吧……” 春瑛怔了怔,收了笑容。十儿对三少爷是不是太依赖了? 不过她也能理解。在来到这里以前,她根本就没料到庄上的条件是这样的,或许是因为这个庄子的出产比别处少吧?但是这样的环境,她真的不愿意多待。还不知道他们一家会被分派什么任务呢,只希望不会太惨。 真可笑,她家明明有钱,却又不能公开地花,更不能叫别人知道,真是太郁闷了!春瑛只盼着能早日想到办法拖籍,免得再受那些愚蠢又蛮横的恶人的气! 这么想着,她又不由自主地想起胡飞,想起他昨晚上握住自己的手,说的那些话。她的心不经意地跳快了半拍,脸微微发热了,她连忙把自己的头缩进被窝里,才忽然想到如今房间里漆黑一片,十儿是看不见自己的,又觉得好笑,回头一看,十儿已经睡着了,正发出轻微的呼噜声。 重新翻过身,她握住昨晚上曾被胡飞握住的那只手,不停地想着,他今天为什么没来?是临时有事耽搁了?还是出了什么意外?也许……只是因为睡过了头? 她悄悄闷笑,又忽然担心起来。胡飞从来都不会睡过头的,况且昨晚上他走得挺早,到底是什么事拦住了他,让他没能及时赶来送自己呢? 其实……她也不是那么介意,如果他真的有要紧事要忙的话,她还是会体谅的,毕竟正事要紧,反正他也答应过来庄上看望自己。 可是,话又说回来了,当年他南下时,她可是一直送到码头上的……当然,她不是拿这个来要求所谓的公平对待,可好歹他也打声招呼嘛,或是派人来送个口信…… 春瑛就在这反复又反复的纠结中,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第二百三十二章 母子之间 李攸斜眼盯着点染。慢慢地喝了口茶,冷笑一声:“你这两天里回家四五回了,就打听到这些?” 点染抹了把冷汗,小心地道:“三少爷您在王府,小的一心只想着侍候您呢!虽说……您和周爷几次遣了小的回来拿书册衣裳,可您要得急,小的来去匆匆,也不曾留意府中有什么新闻……”没敢把春瑛曾经找他求见三少爷的事说出来,只将方才打听到的众人议论的话说了几句:“听妈妈们说,太太是忽然叫了原先侍候过霍家表姑奶奶的丫头去的,接着又传了小陈管事两口子,后来太太有事出去了一趟,回来时在院里听吴家的说了几句话,又问了茶房一个叫杏红的小丫头话——这杏红原本也是侍候表姑奶奶的——这进屋后便发了火,连小陈管事都挨了骂……后来不知怎的,就把十儿姐姐和春瑛两个拉出去打板子了,春瑛又拉扯上了曼如姑娘,结果三个人一起打!是侯爷进来说了几句,才把人放走的。事后太太下令,撵了王路两家人,但曼如姑娘就只是关起来。并没有撵走。” 他再偷看李攸一眼,才劝他道:“小的猜想,定是姐姐们惹恼了太太,太太才下令打板子的,不管谁是谁非,已是下了明令,三少爷何苦跟太太赌气?又不曾重罚,只叫十儿姐姐忍些日子便罢。”顿了顿,又撇嘴:“至于那个春瑛,她又不识抬举,撵了就撵了,就算不撵,她也是要出去的,何苦费那心思?” “放屁!”李攸骂道,“她两个好不好,都是我的人,叫几个黑心奴才蹿唆几句,便撵了出府,我居然足足过了一日才知道!脸面都丢到爪哇国去了,你还在这里说嘴!” 点染缩了头,不敢再开口。李攸越想越气,黑了半日的脸,才道:“方才我已跟王家人说了,今儿原是他们受了委屈,日后我自然会替他们出气!但他们也得安份些,别把事儿闹大,丢我的脸。到时我倒不好护着他们了。他们虽然应着去了,但难保心里没有想法。你替我留意着,若他们胆敢起歪念头,立时来回我!” 点染心中一跳,忙应了声,想了想,又问:“那……安四奎那厮今儿早上闹出来的事……”李攸的脸又黑了:“我管他去死!” 点染再不敢说了,忙退出房去,走到门边,又被李攸召回:“你跟王家人说,叫一个身上没差事的子弟,到大兴庄上去一趟,给十儿和春瑛传话。就说我说的,天下没有不是的父母,我不能明着违了太太的意思,但也不会叫她们白受委屈。这一回暂且忍了,等年下府里忙起来,我自然会想法子把她们要回来的,让她们稍安勿躁,就当在外头玩儿两天!若有人欺负她们,就记下名儿。回来说给我听。”又问:“大兴庄子的管事是谁?” 点染想了好一会儿,才答道:“记得从前太太陪嫁的丫头里,有一个叫茱萸的,后来嫁了人,她男人如今就管着这庄子,一年进府请两次安,腊月里多半也要来的。三少爷应该见过,只怕记不清了?” 李攸隐隐有些印象:“原来是他?这么说他原是近着咱们这边的?那就好,你叫人传话给他,说是我的意思,不许他欺负人!” 点染忙应了,退出房来,又擦了一把汗,心想三少爷年纪大了,板起脸来,那气势竟比小时候强十倍!就连那心思,也越发叫人难猜了,方才他对王家人可是一脸恳切的,回过头却叫自己防备人家……点染叹了口气,心道:还是照着三少爷的吩咐做吧,自己就少在那里乱猜了,不过春瑛找过自己的事,可千万不能叫三少爷知道! 李攸独自坐在房内思索,想起曼如和安四奎以及那一众“哄骗巴结”自己母亲的小人,便气不打一处来,心里也有几分埋怨,周家案子生变,父亲又另有要事要忙,他一方面要想办法应对。另一方面还要安慰周念,心力交瘁,母亲还要添麻烦,偏偏这回事情闹大了,想压下去都难…… 罢了,横竖十儿和春瑛并没有吃什么亏,先把这件事放一放,等他忙完正事再说吧。 这么想着,李攸心情好过了些,便打起精神叫了丫头来,侍候自己换衣裳、洗漱,囫囵吞了几块糕点充饥,便赶到老太太那里请安。离开了老太太的院子后,他便往母亲的院子里去。 正院里一片静悄悄的,丫环仆妇走路都放轻了脚步。李攸一路行来,察觉有异,见桑儿在廊下坐着,便给了她一个眼色,走到后院避人处。桑儿很快跟了过来,压低声音将昨天正院里发生的事都说了,又道:“侯爷方才来过,为早上安四奎在后街闹事发作了太太一通,因此太太正伤心呢。”顿了顿。又补充一句:“曼如不大安份,昨儿哭了一夜,今早上趁着太太经过,说了一大通话,具体说些什么,我因离得远,听不大清楚,只隐约听到什么为了侯府体面着想的话。” 李攸挥挥手,桑儿飞快地走了。他重新转回前面正屋,有小丫头慌忙xian起帘子让他进去。他在正堂里见不到母亲,转了一圈。才看到她在里间低头抹泪。 李攸略一踌躇,退回几步,才放重了脚步声。安氏听见,忙拿帕子擦了脸,抬头见是儿子,勉强笑笑:“回来了?可吃了么?昨儿怎的临时起意在王府住下了?晚上睡觉可暖和?” 李攸一边应着,一边打量周围一眼,见没别人在,才笑着在母亲下手坐下,拉着她撒了一会儿娇,便问:“方才母亲可是哭了?好好的哭什么?” 安氏眼圈一红,忙撇开头不自然地笑笑:“我还能哭什么?自然是你父亲了……”再擦一擦眼角,她忍不住吐苦水:“好孩子,你给母亲评评理。我何尝做错了什么?!你安大哥一向是个伶俐的,知道我受了王家人十几年的气,寻着机会,便替我出气。不知是哪个烂舌头的,编排了许多难听的话,竟是挖了个坑叫他跳呢!如今李氏族中,已有几个族人叫自家婆娘来敲打我了,若不是我拦着,她们还要往老太太跟前去呢!你说这起子人居然拿起长辈的架子给我脸色瞧了!呸!她们算我哪门子的长辈?!平日里只会巴结咱们家讨银子的,kao着你父亲,吃香喝辣、穿金戴银,如今却要跟我翻脸!我教训下人,是我自家事,跟他们什么相干!偏你父亲胡涂,反倒帮着他们来骂我……” 李攸心中暗叹,面上却笑道:“母亲,您说得是。祖母身上正不好呢,若是引得她老人家生气,加重了病情,就是我们不孝了。孩儿并不知道这些事都闹到族人面前去了,却不好闹大的,万一连族长都出面了,却是打父亲的脸。还是把事情平息了吧,母亲您多担待些。赔个笑,也就完了。” “凭什么?!”安氏不服气,“这事儿明明不是我的错!你不说帮着你母亲,怎的跟你父亲一样,戳我的心窝?!” 李攸忙赔笑道:“并不是孩儿不帮母亲,只是怕祖母知道了,倒骂母亲一顿。母亲又不能辩解,岂不是吃亏了么?这又不是什么大事。父亲不过是一时不快,说几句重话,回头也就忘了。” 安氏想了半日,才勉强接受了。李攸又哄了她几句,见她神色平静下来,才试探地道:“说起来,安大哥也做得太过了。别说后街还住着许多叔伯长辈,即便都是咱们的家生子儿,不管心里如何想,也不好当面做得太过的。祖母还在呢,那都是她旧时用过的老人,叫她知道了,一定要算到母亲身上来。安大哥这回真是连累母亲了!” 安氏叹道:“他也是替我出气,你不知道这里头的缘故。从前王家人为难我时,你还没出世呢!” 李攸笑道:“那都是老皇历了,况且那时得意的,也是从前的王总管一家。如今咱们家里姓王的这几户,都跟王总管成仇人了。母亲难道不知道,二哥也把他们当仇人了么?”他拉着母亲的手撒娇:“儿子都把他们收伏了,若是母亲还这么着,岂不是说儿子不中用?护不了手下的人?母亲,您就当疼我吧!” 安氏被他逗笑了:“你这猴儿,这么大了,还象小时候那般淘气!你想要人使唤,家里这么多人还不够么?不然上人市里买几十个回来也就罢了。何苦便宜那起子黑心秧子?” 李攸手上一顿,又接着撒娇:“儿子就要他们嘛!想想,儿子带着他们在二哥面前走过,不停地使唤他们,他们还毕恭毕敬地,那多痛快?!” 安氏伸手往他脑门上一点:“罢了,就依你!若他们不听话,就来回我。我才不管别人怎么说呢,立马儿就把人卖了!” 李攸暗暗松了口气,玩笑着又撒了回娇,到临走时,才状作无意地问:“我方才进来时,恍惚听见有人说,曼如又惹母亲生气了?她又干了什么?既然这样淘气,索性撵出去干净!” 安氏叹道:“她也是一时糊涂。这事儿你父亲发话不许家里人再提起的,你也别去问了,是谁在议论?回头我叫人掌嘴去!”她摸了摸儿子身上的衣裳,忙叫人拿斗篷来,才道:“这丫头是可惜了,模样儿好不说,素日服侍一向尽心尽力的,说话做事也还算伶俐,偏你不喜欢。就这么放出去,我舍不得,可留她下来呢,又怕她闯祸,因此也烦恼得紧呢。”她揉了揉太阳穴。 李攸暗暗咬牙,真不知道曼如又在母亲面前说了些什么,居然又叫她哄成了?!他本来还打算放过她的,可她既然无事也要寻些事来,算计他身边的人,就别怪他心狠了! 于是他笑道:“母亲怎的糊涂了?现如今倒有一个极好的去处,不但她能称心如意,您也能顺心如意呢!” 安氏忙问是什么,李攸便道:“二嫂子成日家惹母亲生气,也不知道规矩,偏她仗着娘家和几分容貌,拿捏着二哥跟母亲作对。我想着,但凡男子,总是爱色的,二哥因二嫂长得好,便让她三分,连她的坏脾气也忍了,若是有一位温柔体贴的美妾,想必能把他放在二嫂身上的心收回几分来?我虽不喜欢曼如,却知道她极会看人眼色,也极会服侍人的,她长得又好,索性把她给了二哥,只说是为祖母的病冲喜,抬举她做个姨娘,孝道为重,想必二嫂也不好反对的。” 安氏听了十分意外:“这……也太便宜李敬那臭小子了吧?!况且曼如是你的贴身大丫头!” “她如今是母亲的丫头,嫡母把心爱的丫头送给庶子为妾,原是一桩美事。”李攸脸上的笑容温柔了几分,“母亲想想,二嫂那个脾气,二哥能忍多久?听说二嫂生气的时候,连织画都不许进屋服侍二哥呢!二哥冷了、饿了,只能找花姨娘和二妹妹去,好不可怜。您是嫡母,心疼儿子,谁敢说您不对?”接着压低了声音,“若是二哥有什么异动,有一个信得过的人在他身边,您也能知道些动静呀!将来等二哥分了家,他的事儿,您也有法子打听,省得他出什么妖蛾子……” 安氏已有几分心动了,越想越觉得儿子的提议好,只是还有顾忌:“老二才成亲几个月,这时候给他纳妾……” “横竖是为祖母冲喜的,再等就没意思了。再说,梁家那样可恶,何必给他们脸面?”李攸见母亲已经意动,便多加一把火,“母亲一直想抬举曼如,可惜我不爱她那样儿的,如今不正是好机会?二哥也挺喜欢她,从前还问我讨过她呢,只是我没答应。由此可见,二哥得了曼如,必会宠她的。曼如年纪也不小了,又长得这般容貌,再耽搁下去,就怕她生了不好的心思,没得叫人生气!” 他这话其实是指曼如有可能会使手段爬上自己的床,但安氏一听,便不由自主地想起侯爷曾说过曼如美貌的事来,顿时觉得吞了只苍蝇般黑了脸:“既然老二喜欢,我便寻机会抬举了曼如吧!省得你父亲总说我不够慈爱!” 李攸心满意足地笑了,又撒了一会儿娇,才告辞而去。安氏吩咐婆子丫头送他回院,还嘱咐道:“今儿晚了,别再到外书房去,免得过了病气。” 李攸笑道:“周哥哥如今在家呢,病了怎会还在外书房?母亲放心吧。” 安氏嗔了他一眼:“原先还罢了,如今他是这么个境况,即便没病,你也别去见他了!” 李攸脚下一顿,只觉得心里被针刺了一下似的,回头笑笑,便低头走了。 (其实我没别的意思……) 第二百三十三章 探 走到半路,李攸把跟着的人都赶走了。收了笑容,慢慢地沿着小路走着,只觉得心里累得慌。 为什么对待亲生母亲,都要使尽心机呢?但凡母亲能安份一些,别那么固执要强,或是在作决定前多为他这个儿子的处境着想,他也能轻松一点。 现在事态还不算太严重,父亲……目前的精力都在朝堂上,最近范家舅舅似乎在谋求原本属于霍家的南洋船队的经营权,并劝说父亲从旁协助,父亲连周家的案子也没空多加关注了,对母亲纵容下人闯下的祸,应该只是生气而已。除非李氏族长亲自开口,不然父亲是不会对母亲做什么的。趁这个机会,要想办法多劝劝母亲,让她远离安四奎那种小人,再想办法弥补她做错的几件事,等到父亲有空关注家中内务时,事情早已平息下去了,也不至于造成什么严重后果。 想到这里,他又叹了几口气。那是他的生身母亲。他不好说什么,但有这样的例子在前,他清楚地认识到,将来的妻子人选一定要谨慎,若不能足够聪明能干,至少也要是个贤惠安分不会给自己制造麻烦的女子。 本来霍家表妹是个好人选,除了稍有些冷淡和左性外,其他都好,家务上也通,只可惜落花有意…… 不行,母亲对未来儿媳的要求想必有自己的想法,他不大信得过她的眼光,还是要事先找人去打听京中差不多人家的适龄女儿的情况,以防万一——等祖母病愈后,请她老人家做主最稳妥不过了,否则,等母亲看好了人选,自己想要反对就费事了。 母亲这样的性子,明明最是固执自负的,为什么那曼如就每次都能说服她呢?那丫头也不是什么聪明人,不过是惯会做小伏低,又会顺着母亲的心意说好话罢了。这回春瑛扯上她,想必是那次失火事发了,照理说,母亲既然打了她板子,就没理由会轻易饶了她呀? 罢了,不管她用什么花言巧语说服了母亲。现在也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到了二哥手里,任她再狡猾也是无用的。二哥只重美色肉欲,未必真的对曼如很有兴趣,若她不是自己的丫头,他大概只是嘴上撩拨几句,回头仍旧忘了。即便是二嫂这样的美人,他也就是当面哄哄,背地里还不是抱怨个不停? 李攸不担心曼如得宠后,会背叛自己母子反助二哥一臂之力,且不说二嫂是个眼里揉不下沙子的,二哥那人,只要让他知道当年被赶到山上,有曼如出的一分力,他便绝不会让她好过! 李攸暗忖,若曼如能乖乖为母亲和他所用,他倒还能仁慈地放她一马。等母亲宣布消息后,派人去“提点”她一下好了,免得她不甘心,闹出什么事来。 想着想着,他已经回到了浣花轩,立夏带着小丫头侍候他拖了外衣。换上家常衣裳,胭脂去了铺床。李攸走到桌边拿起一本书翻看,不经意地问:“我不在家时,外头可有人来传话?” 立夏忙道:“差点忘了,有个婆子捎了点染的口信来,说是明日出门的人已找到了,另外,药也送到了。是谁病了么?” 李攸手上一顿,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 第二天一早,他给祖母和父母请过安,便转道去了花园,穿过树林后的角门往周念家来。枣树下,三清正用泥炉熬药,满院尽是阵阵药香。 三清抬头见了他,又无言地低下头去。李攸心里发沉,问:“他可好些了?”三清点点头,又摇了摇头:“累,没精神。” 李攸暗叹一声,推门而入,只见周念躺在**,盯着帐顶发呆,脸色带着青白。他见状不由得鼻子发酸:“事情还未到绝境,你何必如此?” 周念缓缓转过头来望他,淡淡一笑,撑起上身,李攸忙过去扶他坐起来。 坐稳了,周念才道:“罢了,世间之事。原不可强求,得之,我幸,不得,我命。我如今好歹能光明正大地走在路上,比从前已强了许多。” 李攸听他说得豁达,眉间的郁色反倒深了,便劝道:“原是梁太师当了缩头乌龟,刘戚两家得意,恪王不甘寂寞,才跳出来闹事的。只因他拿了一个孝字来压圣上,圣上才奈何不了他。等他坏了事,谁还会在意他几句胡言乱语?你十几年都等过来了,难道还等不得这两年?” 周念笑笑,不再提这件事:“昨儿我提过的,春瑛受刑的事,你可帮我问过了?” “问过了,她只挨了两板子,没什么要紧。如今一家子都在庄上呢,平安得很,你不必挂念她。”李攸顿了顿,又道,“你还想着她呢。她却想着出去,倒枉费了你的心意。” 周念微笑着摇摇头:“说什么心意?她曾经救过我,只要她能好好的,我便心满意足了。昨儿原是我一时慌了,竟把她的事丢开,真真对她不起!”又拿眼盯着李攸,“你也别埋怨她,从前你自己也说过,这孩子与别的丫头不同,颇有主见,那时你还夸过她呢。怎的如今她有自己的主张,你倒恼了?我说句无礼的话,当年她救我,于我固然有恩,于你们家,未尝没有好处,只是贵人多忘事,如今怕是没人记得了。” 李攸讪讪地:“这话又从何说起……她怎么说也是我们家的丫头……” “她当年救我,却未必是念着对侯府的忠心。”周念道,“她原是待我极好的,不管我是世家公子,还是落魄的家奴,也不管别人怎么看待我,她一直没变过……人情冷暖,世事变幻,我这一二日经历过的,竟比先前一二十年还要多,细想之下,越发记起她的好处。若是因为我一时不察,害她受苦,叫我如何忍心?我如今病着,又无能为力,只好托给你了,你好歹要保她一个平安才好。” “她自然是平安得紧。”李攸忙道,“你别操心这些了,我心里有数。三清正熬药呢,你可得全部喝下了,早些养好了病,我还要跟你商量你家的案子如何撕掳呢!”劝了几句,见三清送药进来,他忙拿本书把药扇凉了,又督促着周念喝下,才放心离开。 走在路上,想起周念的话,他头疼地揉了揉额角。 不知王家的人出发没有,还是去一趟,补上给春瑛的口信好了…… 春瑛还没等到李攸的口信。便先迎来了得到消息后赶过来的姐姐姐夫,以及胡飞。 秋玉拉着母亲的手,哭得眼睛都肿了,哽咽道:“爹、娘,你们放心,我这一回去,就把弟弟接到家里来。正好我家里也有孩子在书塾上学,叫弟弟一块儿去好了,彼此也有个照应。弟弟的日常起居,我自会打理妥当,你们别担心,若缺什么东西,就托人送信来,我会尽快置办好送过来的。”又打量房子:“这屋子这样简陋,如何住得?晚上风冷么?到了冬天下雪的日子,可怎么好?”转头对丈夫说:“当家的,你寻几个人来,替爹娘把这屋顶修一修可好?” 陆仁义忙道:“方才卸车上的行李时,我已经托人去找了。恰好庄上有几户人家都在串瓦(注),小青瓦、筒瓦与灰泥青灰都是极易得的,等吃过饭我就找人来。”秋玉这才放下心。 春瑛问:“姐姐,你来之前,可有到府里打探过消息?三少爷回家了吧?他怎么说?”太太做的是错误决定,如果侯府其他主人知道了,想必会改正过来吧? 秋玉答道:“我先是去了二叔家,又到王五叔家打听了消息。原本还想要进府给老太太请安的,可二门上却说老太太病着,不能见我。我不甘心,想着叫老太太屋里的姐妹们知道了,便跟老太太知道是一样的,托二门上的人捎话请玛瑙她们来见一见,谁知他们还不肯!”她红了眼圈,“这叫什么事?!我自打出了府,哪一次回去,是被拦下来的?那起子没规没矩的小人!老太太还在呢,她们就敢这样!” 春瑛听说心里一沉,咬牙道:“他们是故意拦你的吧?知道你是我姐姐,所以不让你告状?” 秋玉低头擦了擦眼角,继续道:“难道还有别的缘故?自然是这样!在二门外听差的小厮里,有一个是王家的十一郎。他悄悄儿告诉我,府里必不让老太太知道太太撵人的事,叫我别太张扬了,免得连累你们。他还说,吴家的哄得太太把绸缎庄子的掌柜之位给了她兄弟,又有几个婆子求到太太跟前,把妹妹和另外几个丫头出府的名额顶了,还派了她们的女儿补上十儿的缺。三少爷跟前的大丫头为了这事正闹不自在呢。” 春瑛的心情一路下沉。若是出府的名额被人顶了,是不是意味着,她赎身的计划又要夭折?她咬牙问:“那些人为什么要顶我的名儿出府?她们不是该想着在府里多待几年好捞好处的吗?!” “那些人精着呢,顶了你们名头的人,都是到了年纪要出嫁的,外头知道放出府的是侍候过千金小姐的丫头,名声好听,说亲时更有体面。哼!她们打的好算盘!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材料!”说到这里,秋玉难过地拉着妹妹的手道,“这回真叫她们算计了,哪怕霍家那边问起,太太只管说,已经把人放了,又许了人家,霍家人也不好多问了呢。要不,我去找青姨娘说说?” “这倒用不上。”站在门外看风景的胡飞忽然cha话,“毕竟只是亲戚,若是惹恼了侯府的太太,受苦的总是路叔路婶和春瑛妹子……还有王家人,那位青姨娘不是正经主子,只怕不好cha手侯府的家务吧?倒不如另想法子,把路叔路婶和春瑛妹子的奴籍消了,才是正经。” 春瑛跑到门边去问:“你可是有什么办法?!” 胡飞微微一笑,盯着她说:“这个庄子,真是侯府的产业?” “咦?”春瑛怔了怔,不明白他的意思,“那当然了,若不是侯府的产业,太太干嘛要把我们送过来?” 胡飞却只是笑:“这里固然姓李,只是天下姓李的也多。方才我听一位赵嫂子在正屋里陪王家大爷谈天,有几句话颇有意思呢。” 春瑛皱皱眉,上前推他一把:“人家是认真在问你,偏你故作神秘!你再吊人胃口,我就生气了!” 胡飞忙笑着讨好道:“好好,我不吊人胃口。那位赵嫂子似乎在数落这里的管事把正经主子摆在一边,只顾着巴结侯府呢。我想,若这个庄子并非属侯府所有,庄上的人也就不是侯府家奴了吧?” 春瑛更糊涂了,索性推开他,往正屋跑去。 (注:串瓦,北方一种铺瓦的工艺。) 第二百三十四章 失望与希望 王家住的正屋里。王大爷端坐在上,十儿在一旁作陪。赵三嫂正说着庄子里的八卦,诸如东家的寡妇为两只丢失的猪崽跟西家的婆娘吵了一架,带了两个儿子跑去祠堂里哭,族长拿她没法子,只好叫西家倒赔一只整猪给她;或是南家的老婆子信了一辈子佛,去年冬天做梦梦到佛祖赐了她一个孙子,结果今春她媳妇果然怀上了,谁知前几天生出来是个女孩,那婆子硬说是产婆把孙子换走了,天天上人家家里哭闹;还有北家的闺女出嫁时戴了满头金花,惹得邻居家的姑娘艳羡不已,缠着家里也要打一套,她爹不得已打了一套铜的,那姑娘哭得左邻右舍都听见了,等等等等,都是乡里的趣闻,听得老人家乐呵呵的。十儿哪里听过这样的事?睁着一双大眼,满面惊诧。 春瑛进门的时候,赵三嫂正在说曹管事的娘子如何管束丈夫,不让他跟附近镇上的屠户吃酒赌钱的事。见有人进来,她忙起身笑道:“昨儿没来得及细说,这位妹子姓路是不是?听说你跟十丫头是一处当差的?” 春瑛笑着向她道了声万福,才道:“可是呢,起初一起在三少爷院里侍候,后来又一起调到表小姐跟前去了。我和十儿自小就认得,一向要好的。” 十儿过来拉她坐下:“赵三嫂说了许多有趣的故事,原来这乡下地方跟我们城里大不一样的。” 春瑛道:“自然是不一样的,别的不说,这庄户人家,平时往来处事,就不象我们有那么多忌讳。农家人平日里说话,都是有一说一的。” “这话说得正是呢!”赵三嫂一拍大腿,“我自打嫁来这里,几年了,偶尔回娘家走动,最怕的就是跟人说话兜圈子!一句话就能说完的事,非要说上半天功夫!后来我老子娘随老爷去了任上,城里的亲眷都是隔房的,我便索性不回去了……”忽然想起眼前这几位就是隔房的姻亲,这话说得造次了,忙打了个哈哈,转而问春瑛:“方才来的几位是路家妹子的亲戚?我瞧那拉车的马倒不是寻常货色。” 春瑛答道:“是我姐姐姐夫和一位朋友,我姐姐是嫁到外头人家去的。”踌躇着,不知该怎么开口问对方庄子归属的事,眼珠子一转,便笑问十儿:“方才我在外头听到赵三嫂说曹管事家里的趣事。我竟不知他家娘子这样厉害,昨儿见了,似乎挺温柔的呀?说来倒奇了,从前在府里时,几位外头的管事,家里有什么趣事,咱们私下里也偶尔议论过的,倒是从未听说这曹管事的新闻,不知是什么缘故?” 十儿撇嘴道:“这庄子又穷又偏僻,即便有新闻,也传不到府里去,不然太太为什么把咱们扔这儿来呀?!” 这话却跟春瑛预期的反应差太远了,见赵三嫂没有动静,她只好试探地问:“那也没理由呀?这庄子不是出的上好的桑葚和粳米么?记得每年夏天老太太送新鲜果子给表小姐时,当中就有桑葚的,我还吃过呢,又新鲜又好吃。想来曹管事本事还不错,昨儿小堂在时,怎的还说,徐总管想把他撤了呢?就算要撤,也该是太太或陈总管发话吧?” 十儿眼中浮现出疑惑。忙转向赵三嫂:“嫂子,这是什么缘故?难不成这曹管事不是归太太管的?这不应该啊!”歪歪头,“昨儿安四奎那厮,不是叫他表姨爹么?!” 赵三嫂笑了笑,答道:“他们两家原有亲。曹家娘子,原本是侯府太太的陪嫁丫头,跟陪房安顺家的是两姨姐妹。说起来,安小哥的确该叫她一声表姨。” 春瑛心中一跳,马上回想昨天见曹娘子时的情形,自己是否有说过太太的坏话? 十儿显然也想到了,跺脚道:“不好!有她在这里,我们可就再没法出头了!只怕还有的是苦头吃呢!” 赵三嫂却浑不在意地摆摆手:“用不着害怕!曹娘子虽是大太太的人,为人却还算公道,你们不去招惹她,她自然不会为难你们。你们昨儿也见过她了,细想想,她像是刻薄人么?” 春瑛一想,昨日的曹娘子又低调又和气,就算听到安四奎说她们得罪了太太,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应该是个好人吧?她小心地试探道:“果然不像,只是我看她模样儿性情,想必年轻时也是个美人呢,而且说起女红来头头是道的,管理家务也极爽利,细细比较起来,比太太跟前的姐姐们都不差。三嫂方才又说她原是太太陪嫁的丫头,不知为何会嫁到这里来?而且……似乎从没见过她去府里请安?” 赵三嫂忽然兴奋起来了,又拍了一下大腿:“妹子果然是个细心的!你也瞧出不对来了?” 十儿忙道:“难不成真有缘故?嫂子快说说。她跟太太不是一条心吧?我们得罪了太太,她不会跟我们作对吧?!”春瑛也紧张地盯着赵三嫂。 赵三嫂得意地挑挑眉,压低声音道:“这原是我自个儿冷眼瞧着,再从别人的话里揣度出来的。曹家娘子,原是大太太跟前的得意人儿,无论是模样儿、性情、女红,都是极好的,据说大太太过门几年都没喜讯,老太太发话,要她找个人来分担分担……” 十儿cha嘴问:“分担?分担什么?”春瑛暗忖,难不成是要纳妾? 赵三嫂满含深意地看了她们一眼:“女孩儿家别问这个,总之,大太太不乐意就是了,转头就把人嫁给了曹管事。那时曹管事在府里,可不算什么出挑的人物,熬了十来年,才得了如今这个位子,偏又离城远!曹娘子吃了半辈子苦呢。听说那时跟她一起陪嫁来的另一个丫头,在她出嫁后不到半年,就开了脸,虽说在侯爷那里不大得宠,但好歹也养了位小姐,在侯府里算得上是半个主子了。曹娘子是个有心气的。她来了几年,我就只见过她男人回去请安,她却是从未进过城呢!” 春瑛与十儿听了,各有思量。过了一会儿,十儿道:“这后来开脸的丫头,想必就是蓉姨娘了,她生了三小姐……我觉得,曹娘子长得比她还要好看些。” “不但好看些,还会生养!”王大爷忽然cha嘴道,“昨儿在曹家,看到曹管事有四个儿子呢!听说还有个闺女?” 赵三嫂忙道:“是有一个小女儿。八年前才得的,长得好齐整模样,玉雪团儿似的,也不许外人看见,听说养在家里,由曹娘子亲自教导呢。他家的厨娘说,光看模样儿,说话行动,就是一般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也未必有这么好呢!” 家生子家庭,偏把女儿教养成小姐的品格,这位曹娘子不知打的是什么主意?如果是打算把女儿外聘,倒是难得的,只希望这当娘的不会犯糊涂,想让女儿完成自己“未竟”的事业吧。 春瑛在心中感叹几声,眼角瞥见胡飞在门外无奈地看着自己,才忽然惊觉,自己被人家几句八卦就移开了注意力,关键问题还没问出来呢!忙对赵三嫂道:“先前我问的事,三嫂还不曾答我呢。为什么徐总管可以过问曹管事的任职?难不成这个庄子不是侯府的?”顿了顿,“方才,三嫂说起太太,叫的却是大太太,这……”十儿惊呼:“对了!我竟忘了,四堂伯不是东府的么?!” 赵三嫂笑笑,道:“我们也是东府的人。这处庄子,原就是东府的产业,只是当年老侯爷交给咱们老太爷时,老太爷推了几次,不得已才收了,原本管事的家人,就没换过。后来老侯爷去了,侯爷袭了爵,咱们老爷又出门做官,合家都在任上,这庄子,还有另一处庄子。连几家铺子在内,都交给侯府管着。前几年老爷回来,只是草草查了一遍账,就走了。他原是信自家兄弟不会坑自己的,谁知道大太太管得久了,把这里都当成自家的了呢?原先管事的人家也换了,曹管事是后来的,有时候行事也不着调。庄上的出产,若是送到侯府去,便也罢了,横竖咱们东府的主人不在,可他却将东西卖掉大半,得的银子送到大太太那里去了。这叫咱们东府的人怎么不犯嘀咕?!” 春瑛听得咋舌:“就算……就算二老爷一家不在……难道徐总管就不会写信告诉他?二老爷就不管么?” 赵三嫂叹道:“都是一家子,咱们老爷是个厚道人,不想跟兄长起口角呢!我们底下人都看不惯,互相商量了,求过徐总管,可徐总管却说,只有一处庄子和一间铺子是这样,别处的收益却是按时交过去的,因此老爷吩咐别声张。” 十儿忍不住抱怨起来了,春瑛却低头想了好一会儿,才小心地开口问道:“赵三嫂……若是这么着,往后这庄子上的东西……还是东府的吧?那人呢?人又怎么算?” 赵三嫂不解:“什么怎么算?这里的佃户只是租地来种而已,算不上是谁的,倒是有几家管事监工,还有两府里犯了错打发过来的,这些人,自然是本来算谁家的,就是谁家的。你问这个做什么?” 春瑛抑不住心中的失望,看了外头的胡飞一眼,后者也正皱紧了眉头思索。她只好道:“也没什么,你也知道,我和十儿两家人都是得罪了太太,才被撵到这里来的,就怕太太不肯放过我们,还要再罚。吃苦我不怕,我怕的是一家人被分开。我听说东府的主子们是极仁善的,若是到了这庄上,能成了东府的人,太太也就拿我们没办法了。” 赵三嫂听了笑道:“这可是犯了糊涂了,哪有这样容易就能换主人?!”顿了顿,若有所思,“不过……也不是没法子……” 春瑛本来还在失望的,闻言眼中一亮:“是什么法子?!好嫂子,你一定得告诉我!”门外的胡飞也直起身体,侧耳细听。 赵三嫂笑道:“还有什么法子?两府里的家生子儿,原本就分得不清楚!若是没差事的,东府的往西府去,西府的往东府去,也是有的。比如十儿妹子,她姐姐九儿就在我们五小姐身边侍候。只是老爷太太不在家,你便是想换主子,也没法了。” 春瑛的心情又再低落下去。二房合家在任上,她是知道的,听说十几年都没回过京城,几年前回了一次,没几个月又走了。整个东府,除了看房子的奴仆,几乎是空的。若非如此,太太也不至于大胆地吞了东府产业的收益吧? 十儿一直在旁边认真地听着,时不时看向春瑛,听了两人的对话,便略猜到一点好友的想法了,虽然心下非常惊讶,还是开口劝道:“别担心,还有三少爷呢,三少爷不会叫我们吃亏的!说不定,过两天他就会派人捎信来,让我们回城去了。” 她纠结的可不是这件事。春瑛看了十儿一眼,勉强笑了笑,陪着再说了一会儿话,便寻借口告辞出来,闷闷不乐地走向自家暂住的屋子,中途却住了脚,转而跑出了院子。 她沿着小路一直向前跑,越过几家农舍,便是一大片田地,田地那头是桑树林,再过去,便是庄外了。她只觉得心里烦闷,想要好好出点汗,把这团烦闷都发泄出来才好,于是一直跑到了桑树边,才脚软地停下了脚步,一屁股坐在路边的大石头上,埋头喘着气,又觉得委屈,眼泪说着就掉下来了。 “别哭,事情总有解决办法的。”身后传来胡飞的声音,春瑛转过头,见他微微地喘着气,显然是刚刚跟着自己跑出来的,不由得鼻头一酸,抓住他的袖子,放声大哭起来。 第二百三十五章 探问 这一哭,也不知道哭了多久。春瑛痛快地发泄了一场。脑子都放空了,才慢慢收了哭声。 她一直抓着胡飞的袖子,胡飞也不在意,只是轻声安慰着。待春瑛平静下来,才发现他的袖子早被自己拽成了梅干菜,上头还沾了一大摊眼泪鼻涕,脸刷地红了,战战兢兢地抚着袖角,结结巴巴地道:“对……对不起……我这就帮你洗干净……秋天风大,很快就干了……你先穿我爹的衣裳行不?” 胡飞笑了:“如今都快晌午了,等你洗完、晾干,太阳都下山了,我如何赶得回去?” 春瑛心中懊恼无比,见他眼角lou着促狭的笑意,便赌气道:“那我马上去问人镇上怎么走,买一匹好料子来,给你做件新衣服赔你,如何?” 胡飞哈哈两声,瞥了她一眼,才叹道:“罢了,跟我有什么可客气的?我在外头几年。一件衣裳穿十天八天的日子还有呢,这点眼泪算什么?更何况,咱们小春妹子的眼泪,如此珍贵,我这衣裳能沾上些许,便是天大的福气了!你若还想哭,再多的眼泪都没关系,索性让另一只袖子也沾上,两边对称了,全当作是衣服料子上的花纹,也不用洗了。” 春瑛脸一红,跺脚道:“我是真心要给你道歉赔礼的,你打趣我做什么?!” 胡飞忙赔笑道:“好好好,是我不对,你别恼。”顿了顿,温柔看她一眼:“这会子不再难受了吧?” 春瑛这才明白,他是见她难过,才故意逗她开心的,心一软,便低下头,小声道:“我好多了……你那袖子……总不是个事儿……回头我打盆水来,给你搓两下吧?” 胡飞也不再cha科打诨,便顺着她的意思应了,又从袖中掏出一块雪白的巾帕递过去:“擦一擦?”春瑛笑笑,摇摇头,拿出自己的帕子来擦脸。 胡飞见她情绪平静下来了,才慢慢劝解道:“拖籍的事。你也不用太过担忧了,事情总得慢慢来,一定会有法子的。你先前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也不必为这一时挫折而灰心失望。” 春瑛低声道:“我怎能不灰心呢?明明就差一步了……我那日送了财物到李妈妈处,她答应我不出三天就能办成……结果当天就被太太叫了去。若是我能提前几天想到贿赂李管事这一招,如今早就得了放奴文书,任凭太太怎么生气,都没法处置我。如今已经有人顶了我的名头出府,我想要自由,不知还要等多久……” 胡飞柔声道:“说起来都是我的不是,我早该提醒你的,到官府上档子,管事要跑腿,没点好处,他自然不甘心。我明知道你的文书迟迟未办,却忘了提醒你一句,是我耽误了你。” 春瑛扑哧一声笑了:“你又不是神仙,哪里知道后来会发生这样的事?若是这都要怪你,倒不如怪我自己,当初该向三少爷进言,直接把曼如那死丫头撵得远远的。叫她没法再搞风搞雨,又或者是在喜宴那天晚上,在太太面前揭穿她,如今也就没这些事了。正因为人无法预知,才会在事后觉得后悔。若人人都能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事,世上也就没有穷人了。” 胡飞笑道:“你既然知道这个道理,又何必责怪自己呢?况且你即便真的拿到了文书,你人还是住在后街,你父母仍在侯府当差,侯爷夫人要发作,结果也差不离,只不过你可能会投奔你姐姐家,不用跟到庄上来罢了。出了事,还是该先想想解决之道,一味懊悔,反倒不像你了。” 春瑛乖乖低头受教,胡飞见她这样,倒有些不忍了,正想说什么,忽然瞥见树林中有两个农夫走出来,其中一人还转头望向这边。他担心这乡间之地,容易滋生流言,带累了春瑛的闺誉,忙往旁边挪了一步,挡住那两人的视线,又用他们能听到的声音对春瑛说:“妹子还是早些回去吧,家里会担心的。我知道你心里委屈,本是受人连累的,并不是自己犯了错。但你也不该忽然跑出来呀?叔叔婶婶都怕你伤心呢,哪怕是为了他们,也要多保重自己才是。” 春瑛正为他这番话感到莫名奇妙,因瞥见他身后的林子里走出两个人来,便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配合地揩了揩眼角,道:“哥哥,我只是心里难受,以后再不这样了。”边说边与胡飞相视而笑。 那两个农夫一路走过去了,隐隐传回几句交谈:“是昨儿才从京城过来的吧?小丫头好像挺水灵……” “犯了什么大错?都送到庄上来了。” “送到庄上好啊,前几年不是也来了个,比这个长得还好些,你姑姑家的二狗子不是还上门说亲去了么?” “放屁!那个跟少爷睡过的,还死都不肯嫁,在曹老爷家门前跪着哭了一夜,二狗子一听说,扭头就走了,没得招惹那晦气……” “城里来的姑娘都娇气,咱们庄户人家养不起,倒是这做哥哥的挺好,精神,穿的衣裳也体面,你家的银姑不是满十四了么?要不要去说说……” 春瑛与胡飞面面相觑。发了一会儿呆,都忍不住笑了。 胡飞笑完了,才正色道:“听起来这庄上的人家还会打被撵来的丫头的主意,你千万小心些,若是有人敢提亲,就立马请路叔去拒绝。可不能为了拖籍,就犯了糊涂!”说到最后一句,他脸色都黑了。 春瑛怔了怔,觉得有些好笑:“你这话不用说,我也知道!我要拖籍为民,是想过舒服日子的。随便嫁个不了解的男人,那不是自己找抽么?!” 胡飞暗暗松了口气:“那就好。妹子还年轻呢,婚事不用着急。世间的寻常男子,哪里配得上你?需得慎而又慎才好。” 春瑛掩嘴偷笑:“这话也太夸张了,我算什么人物呀?还要非寻常的男子才能配得上?我就厚着脸皮问一句好了,你觉得什么样的人才算不寻常?” 胡飞眼中一闪,慢慢地道:“首先人品要好!其次是性情合得来,模样自然得齐整的,家境要殷实——妹子又不是穷人家的女儿,他自然要有些身家才配得上,当然,也不必太富——此外,得有点学问,又不能是书呆子;得懂得经营,不至于坐吃山空;要跟你家里人合得来,不论是路叔路婶,还有陆大哥陆大嫂,以及小虎弟弟,都喜欢才好;再来……”他偷偷看了春瑛一眼,“最好是与你相熟,知道你的好处,真心待你的……你心里难过时,他会安慰你;你心里高兴时,他会陪你高兴;你想要干什么,他都会在一旁帮忙……会处处为你着想,为你排忧解难……” 春瑛低头听着,心越跳越快,抬眼与胡飞双眼正对上,便觉得有一股大力猛然撞向她的心口,呼吸越发困难了。她忙把头撇开,深呼吸一口气,努力平息着心情,但脑子却不由自主地想到,胡飞说的这些形容的话,越想越像他自己,他这么说,究竟是什么意思?! 再想到那日在院子门口。他握住了自己的手…… 春瑛脸一热,咬咬牙,大着胆子道:“世上哪有这样的人?况且我平日认得的人也少,能相处下来,又非亲戚的,就只有你了,难不成你说的是自己?可别又是打趣我的?” 胡飞张张口,倒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颊边染了一抹暗红,清咳两声,扫了周围一眼:“我没有打趣你——时候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这算什么意思?! 春瑛有些羞恼,但细细一想,又觉得这话还是不挑明的好。就算挑明了,又能怎样呢?她现在身不由己,难道还能嫁给侯府外的人不成? 太太那种人,知道自己要嫁的对象是府外的殷实人家,肯定不会放人的!她才不会管什么积不积德的问题呢,只会顺着心意行事。当年南棋被她硬拖了几年,差点就指给了安四奎,直到二十岁才在表小姐示意下嫁了出去。万一太太知道自己想嫁给府外的好人家,直接否决了,却把自己许了个猥琐的小厮,那该怎么办?!曹娘子不就是被胡乱许了人吗?陪嫁的丫头她都下得了手,更别说自己这样不讨她喜欢的人了。 归根到底,都是因为自己拖籍失败了。 春瑛心情低落,无精打采地跟在胡飞身后,慢慢往庄里走,心里一再回想着受罚前几天的情形,再度陷入无限的懊悔中。 胡飞察觉身后有异,便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细看了几眼,问:“春儿,你怎么了?可是我说错话,惹你生气了?” 春瑛定定地看着他,眼圈一红:“我该怎么办?东府的主意打不成了,我还得继续留在这庄子上捱日子。受苦倒罢了,我只恨自己没法做自己的主!” 胡飞沉默下来,回身走到她身边,牵起她的袖子一角,轻轻扯着往前走:“别担心,你忘了么?我会帮你的。” 春瑛随着他慢慢前行,脸渐渐红了,忙扯回袖子来:“别拉,当心人瞧见……”脸又是一红,视线悄悄儿往周围一扫,才重新落回他身上:“你要怎么帮?你既不是侯府的主人、管事,又不是东府的主人或管事,大少爷已经分家出去了,表小姐出嫁了……能成为你助力的人都管不着这事,你又能做什么……” 胡飞想了想,微笑道:“方才那位赵三嫂,其实并没把话说死。她举例时提的十儿姑娘的姐姐,是小姐近前的丫头,因此需得主人在此,才能成事,可若不是主人跟前的丫头呢?” 春瑛怔了怔:“你是说……干普通活的丫头?” “正是。我与你们四房的叙哥儿交好,平日里闲谈,也说起过那东府。听说他家府第还不到侯府的一半大,全部奴仆加起来,也不足百人。我想他家主人长年在外,原本府里的人手,若是出嫁或生老病死,总会有缺员的,因主人不在,未必会及时补上,想法子让你占个缺,倒不是难事。只是这样的差使到底比你原先的职司要差许多,不知你肯不肯受这个委屈?” 若是能让她达成目的,活累一点,钱少一点,她也是不在意的,但这真的有用吗? 春瑛闷闷地道:“就算真的成功了,我也不过是从侯府转到东府而已,仍旧是当丫头……主人不在,我要如何拖籍?还不如维持现状,说不定三少爷来救十儿时,会顺便拉我一把呢……” 胡飞微微叹了口气,道:“是我想得不周全,只是……你家如今的情形……”春瑛沉默不语,她何尝不知,自己要拖身是一回事,父母要回城,却又是另一回事了。 过了好一会儿,胡飞才道:“也罢!事情也不是无法可想的。你可记得,东府的主人是到哪里做官,是哪一年出发的么?” 春瑛眨眨眼,细想了想:“有五六年了吧?我也记不清了,二老爷上任的时候,我好像还在三少爷院里当差呢,人人都说他们是去了南边,应该是江浙一带吧?” “这就对了!”胡飞一击掌,“这么说,今明两年,他就该做满两任,回京述职了吧?若是能让这位二老爷开口将庄子讨回,你父母在这庄上,就不必担惊受怕了!” 春瑛一想,果然是这样,也很惊喜:“只要他们安安乐乐的,体面什么的倒在其次,其实只要住得舒服,庄子也有庄子的好处。我们家还有银子,足够一家人过得舒舒服服了,只要别有人来使坏!”但转念一想,她又有些泄气:“可我还是拖不了籍……” 胡飞见她这样,差点就要伸出手去安慰她,还好及时瞥见附近的房屋后转出几个妇人,一边说笑一边从他们前方横穿而过,他忍住了,低声道:“若是侯府的老太君能病愈,能理事,就再好不过了……我可以请王家人帮忙,替你姐姐递话给老太君……你和十儿姑娘,都是她当着众人的面发过话的……” 春瑛又是一喜。细想之下,这条的可行性更高,其实她原本也想过,只要老太太病愈就好了,但听了姐姐秋玉的话,才知道若没人在老太太面前提起,老太太是永远不会知道儿媳妇违背了自己的命令的,若能有办法递话进去,一切都好说,可是…… 她抬眼看了看胡飞,咬咬唇,小声道:“这很不容易吧?我姐姐都没办成呢,你又不是侯府的人……” 胡飞怔了怔,笑道:“这有什么?办法都是人想的,只要用心,有耐性,再加点手段,什么事办不了?” 春瑛揉着手帕,犹豫半天,终于问出一句:“小飞哥……为什么你对我这么好?” 第二百三十六章 酒会醉人 春瑛微微红着脸。带了几分羞意,目光怯生生的,直盯着胡飞,有些紧张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胡飞只觉得心跳加快,脑子一热,拖口而出:“好妹子,你难道不明白我的心?” 春瑛面上更红了,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帕子,心跳声嘭嘭直响:“我……你又没告诉我,我怎么知道?” 胡飞上前一步,正要说话,却听到有脚步声kao近,只得住了口,打算等那人过去了再说,谁知来的却是陆仁义,隔着远远的便叫唤:“小妹,胡兄弟,你们上哪儿去了?爹娘正念叨呢。” “这就回去了。”胡飞笑着应他,偷偷瞥了春瑛一眼,嘴角含笑,低声道。“你知道的,若真不明白,我以后再告诉你。”说罢便朝陆仁义那边走,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等她。 春瑛满面通红,又是心情激动,又怕被姐夫看出痕迹,一路低着头慢慢走,偶尔抬眼遇上胡飞回头望过来,四目相对,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春瑛心下细想,自己的感觉是对的,胡飞他……真的对自己有意思!他是什么时候产生这种念头的呢?是这次回京后见了几次面,慢慢有了感觉,还是当年在京城一起做小生意时,就有了这种心思?春瑛回想着与他相识以来的种种,就觉得第一种可能比较kao谱,当年她还是初一学生年纪的小丫头,他已经是高中生了,总不会恋童吧? 一直以来,她都觉得自己心理年龄比胡飞大,加上胡飞以前的性子又有些冲动、天真,她多少有些把他当成了弟弟,可是在不知不觉中,这种感觉消失了,她现在觉得他就是个可kao的好朋友,当着别人的面喊他哥。也觉得是理所当然。 她内心对这位朋友产生男女之情,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春瑛自己也说不清楚了。她以前没有过恋爱的经验,顶多就是看看小说、漫画、电视电影,或是听同学朋友谈论他人的恋爱故事而已,这两辈子,唯一算得上心动的,就是那次在周念面前。可是,那也仅仅是心动而已,她心里清楚地知道那是不现实的,因此用理智压住了感情,渐渐地平复了这股心动,直到它被胡飞再次激活。 胡飞给她的感觉与周念完全不同。他跟自己认识了这么多年,曾经患难与共,也彼此信任,她知道对方喜欢什么,讨厌什么,知道对方的底线在哪里。有些话,她可以毫无顾忌地告诉他,辛辛苦苦攒下的银子,她也可以毫不犹豫地送给他作盘缠。虽然他的性格跟当年初识时相比已经变了不少,还有许多事没告诉她。可她仍然觉得,他是可以信任的,遇事时非常可kao。她从前是没想到其他方面,但现在想来,自己在这个世界迟早是要嫁人的,如果对象是胡飞,她居然完全没有排斥的感觉! 然而,她和胡飞……是否有可能呢?胡飞虽然出身大户,但只是皇商,并非官家,又已被嫡母长兄赶出家门,白手兴家,打拼下如今的家业,现在的身份应该算是商人。他上无父母师长,又不受族人规管,娶什么妻子,应该完全由他自己说了算的。而她……身为家生奴婢,只要拖籍为民,跟他之间就没有障碍了。但问题是,她要如何拖籍? 想到这里,春瑛的目光又黯淡下来,整个人都没精打采的。胡飞频频回头望她,自然看在了眼里,见陆仁义走在前头,已经迈脚进了院子,便停下脚步,低声问春瑛:“怎么了?” 春瑛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了头:“我现在做不了自己的主……” 胡飞笑了:“只是眼下罢了。我当年几乎要饿死,如今也混出个样子来了。妹子这般聪明。我自问也不是个傻蛋,难道还想不出法子么?别着急……”他瞥了院内一眼,“事缓则圆……” 春瑛听后,觉得心情好多了,想想真是这个理儿。她是因为在即将得到自由的前一刻,被人硬生生夺去了拖籍的机会,脑子里一时转不过弯来,才会纠结不已。其实这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这次不行,下次再努力就好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她就不信,自己一个受了二十多年教育的现代人,还想不出一个对付古代刻薄官太太、争取自由的办法! 她深吸一口气,对胡飞lou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伸出两指摆了个“v”字:“你说得对!自怨自艾是没用的,我要打起精神来!船到桥头自然直嘛!”说罢昂首大步迈进院门。胡飞怔了怔,低头笑了,也跟着进了门。 路妈妈正在院里的灶台上忙活,王二婶在边上打下手,见春瑛进来,便先笑道:“方才去哪里了?你娘叫了你半日呢!”路妈妈回头望见,便骂道:“还不快过来帮忙?!咱们家要留赵嫂子吃饭,我和你姐姐都忙着。正要人来做菜,偏你又跑了!有什么可跑的?!” 春瑛缩缩脑袋,伸手接过她手中的锅铲,帮忙做起饭来。秋玉正陪着赵三嫂在屋里说话,十儿母女在边上作陪,听她们说起育儿经,王大婶固然是兴致勃勃,一脸“过来人经验丰富”的表情,十儿却听得眼都直了,坐立不安,瞥见春瑛回来了。便找借口告了声罪,退出门来,挤到春瑛身边,接过了婶婶的活计。 因见院里众人忙着摆桌椅,十儿瞥见胡飞也在帮忙搬,便小声凑近春瑛问:“你老实跟我说,方才那个姓胡的追着你出去,都说了些什么?我怎么觉得你脸上发红呢?他还老是往你这边瞧。” 春瑛悄悄回头看了胡飞一眼,正好遇上他回头看她,两人一对眼,都有些不好意思。她忙回身盯着锅里的菜,含糊地道:“哪有呀?这分明是灶里的火气上冲,热的!” 十儿冷笑一声:“少哄我了!你方才跟他对眼时,脸红得越发厉害!你若心里没鬼,怎得这只鸡都快炒糊了,你都不翻一翻?!” 春瑛被她一提醒,忙迅速翻炒了几下鸡肉,从隔壁灶上的鸡汤锅里舀了大半铲汤过来补救。十儿嗤笑一声,撇撇嘴:“你就弄鬼吧!爱说不说!”说罢把手中摘好的菜往她面前一摆,便转身去忙别的。 春瑛心下有些惭愧,但又担心古代女孩子的观念保守,未必能接受自己私下跟人谈恋爱,犹豫又犹豫,才趁着众人送菜上桌的空档,拉住十儿小声说:“你别恼,我晚上再跟你说,只是有一点,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不许告诉别人!” 十儿嗔了她一眼:“知道了!你当我是不知轻重的人么?!”瞥了瞥胡飞,又回望春瑛,抿嘴笑着捧起一钵汤,进屋去了。 屋中摆起两桌酒,一桌是路王两家的男子,外加陆仁义与胡飞两位,十儿的哥哥也被叫回来了,另一桌请的主客是赵三嫂,由王路两家的女眷相陪。赵三嫂被让到了上座。捂着嘴直笑:“这怎么好意思?又不是节,这样丰盛,又是酒又是菜的,我何德何能呀?!” 路有贵在另一席上笑道:“您生受了便是。咱们两家初来乍到的,什么事都不知道,若不是您在一旁帮衬着,我们还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呢!您跟王家是亲戚,与我们老路家却是素昧平生,却一样待我们客气得紧。一桌酒饭,只是略表表我们的感激之情。” 王大婶也笑着说:“亲家媳妇,你就别客气了,今儿是老路做东,明儿我们家也要请你!来,先喝一盅,这可是老路大闺女特地从城里带来的,正宗三白酒!” “哟!这可了不得,三白酒如今有银子都没处买去!”赵三嫂两眼直盯着那酒壶,心动不已。 秋玉在旁笑道:“原是先前我跟我们当家的去朋友家吃喜酒时,他家有一位南边来的客人,带了十几坛子来助兴,喜宴过后剩了几坛子,我想起我爹闲时爱喝两盅,便厚着脸皮求了一坛来,今儿一并带过来了,只想着冬天冷,爹娘在家喝几口,也能暖暖身子,却被我爹说了一顿,说这样好酒,只拿来暖身子,倒糟蹋了它!不想今日来了贵客,正好拿来招待,只望嫂子别嫌弃才好。” “哎呀这话说得……”赵三嫂捂了脸,再望了望那酒,“别怪我不知礼数,本该多谦让几回的,可是这酒实在难得,我就不管了,日后得了好东西,再还妹妹的礼!” 春瑛听得笑了,忙起身执壶给赵三嫂满满斟上一杯。后者一口干了,吁了口气:“果然好酒!路家妹子,你再给我倒一杯。” 春瑛笑着照做了,另一席上的男人们也纷纷劝起酒来。胡飞一边应酬着,一边留意那酒坛子大小,想到这位赵三嫂说话爽利,在这庄上想必也有些体面,奉承好了,对春瑛一家是有利无害的,便笑问:“赵三嫂在家也爱吃酒?不知家里人吃不吃?” 赵三嫂喝完一杯,才抽空答道:“自然爱吃的,我们家那位,只怕比我还爱吃些。今儿他上镇里去了,没得好酒吃,晚上回来我说与他知道,定然后悔得不得了!”一想丈夫错过这酒,真是可惜,便笑着对路妈妈和秋玉道:“好人儿,赏我个脸吧,今儿的酒若是有剩的,就让我搬了家去,叫我家那个没脸没皮的也吃一口!” 王二婶笑了:“说得好可怜见的,大侄女儿,你便应了她吧?”秋玉为难地道:“这点剩下的东西,怎么好送人?太不恭了些。”心下却道,这明明是孝敬父亲的东西,难道竟一点不能留? 胡飞cha嘴道:“我那里也有两坛三白酒,只是不如这个年份老,若是赵三嫂不嫌弃,明儿我便叫人送来。” 赵三嫂十分惊喜:“这可怎么使得?这位小哥您是……”胡飞笑笑:“路叔路婶就是我的亲人长辈,两坛酒不算什么,权当我替路叔路婶谢您了,还请您多关照关照他们。” 路有贵斜眼瞥了过来,清咳一声,闷闷地,但终究还是没说什么。赵三嫂瞥了一眼春瑛,会意地笑道:“好,你放心,吃人嘴短,我既吃了你的酒,自然知道该怎么办!”春瑛被她看得脸红,只好低头吃菜。胡飞笑着给路有贵倒了杯酒,又敬了陆仁义一杯。 酒过三巡,赵三嫂喝得兴起,话也多了起来,抓着春瑛的手道:“路家妹子,我瞧你方才跑出去,脸色也不好,可是我的话叫你伤心了?你生怕大太太坏了你的前程吧?” 春瑛讪笑着,倒了杯热茶给她:“三嫂,你喝多了?” “没事儿!”赵三嫂一拍她的肩,用人人都能听见的声量耳语,“傻丫头,就想着回侯府去?那里有什么好?咱们庄上,不比城里差!别看咱们外头看着穷,可银子却不比别的庄子少!难得的是清闲!” 春瑛心中一动,忙问:“这话怎么说?”众人都留神望过来听。 赵三嫂却打了个饱嗝,含糊地道:“你多住些日子,便知道了,只是有一样——别告诉府里。”伸了个懒腰,笑道:“我是真醉了,大白天的真不好意思,对不住,我且家去歇一歇。” 路妈妈忙起身叫春瑛:“快烧些解酒汤来。”赵三嫂却连连摆手:“不用不用。”伸手往王大婶肩上按了按:“婶娘回头得了空,往我家去坐坐,咱们说说话。”说罢便向另一席上的人们告了声罪,摇摇晃晃地去了。 屋中众人彼此对视一眼,都没了吃酒的心情。 若是这庄中的情形跟他们预想的不一样,那今后的日子,就得好好思量了,或许另有转机也说不定…… 第二百三十七章 三少爷的口信 春瑛收拾着桌上的碗筷。瞥见母亲怔怔地坐在屋里发呆,心里知道她定是听了赵三嫂方才的话,不淡定了。 母亲的心思其实很好懂,她期望一家人能有体面,生活得舒舒服服的,有点钱,也有威风。自从父亲丢了差事,一家人又被撵到庄上来,她就一直闷闷不乐,只觉得这也不好,那也不好,整日唉声叹气,无精打采的。春瑛想着她遭受巨变,一时想不开也是有的,再过几天想必就会平静下来了。而方才赵三嫂酒后暗示着庄上的生活没她想的那么糟,她会不会又有了别的想法呢?不管怎样,只希望她想出结果来之前,千万要跟家里人商量才好。 秋玉走过来,给妹妹使了个眼色,春瑛便把碗筷放进水盆里浸泡着,随她走到角落里说话。 秋玉低声道:“我等会儿就回去了。你在这里陪着爹和娘,要好生侍候着。若缺什么,叫人带了信给我们,我们会尽快送过来。今儿我和你姐夫带来了两床新铺盖和一些衣裳、吃食,也有酒,你劝着爹娘放宽心,多吃点补补身子。我看这庄上已过了秋收,冬天农闲,想必也没什么活可干的,爹娘趁此机会歇口气也好,爹这几年一直忙活,正该歇下来享几日清福呢!京里的事不必想太多,尽管交给我,我必会寻个法子,把你们弄回去!” 春瑛应着,又劝她:“姐姐也不要太过强求了,虽说你早就不是侯府的丫头了,但得罪了太太,反连累了帮你说话的姐姐、妈妈们,爹娘和我也占不到便宜。我们在这里住着,虽不如家里,倒也不是太差,几个月还是受得住的。姐姐还有自己家要顾呢,小康哥又小,可不能忽视了他。” 秋玉笑了笑:“自然不会,我只是怕冬天冷,爹娘受不了。” “这倒也是……”春瑛想了想。“你不如找王家人多商量商量?他们家认得的人多,如今又跟三少爷搭上了……找小飞哥也可以,他人聪明,见多识广,交游广阔,指不定会想出办法来呢。” 秋玉睨了她一眼:“我知道他跟你……要好,你们的事我不管,只一点,不许闹得不象话!女儿家,名声是最要紧的,这乡下地方,人人都爱闲磕牙,你可别犯傻,叫人坏了名声,这辈子可就完了!” 春瑛被她说得又害羞又好笑:“我会犯什么傻呀?你也太小瞧我了!难道我这么大的人了,还不知道这个道理?!” 秋玉摇摇头:“你知道就好,我只怕你一时糊涂……其实我原本觉得他不错,只是如今你仍是个丫头,他反而不是良配了。一日拖不了籍,你便嫁不成他,难道你要给他做小?你年纪也大了。再过两年,若仍旧求不到恩典,就死了嫁他的心吧。” 春瑛被她说得心情沉重,只能勉强反驳:“没影子的事儿,姐姐说到哪里去了?!” 秋玉也不多谈,眼见丈夫从外头回来了,忙迎上去问:“如何?能买到么?” “只买到一张旧圆桌、两个板凳、一只旧衣箱,并木盆、木桶、瓦锅、扫帚等物,加上我们带来的东西,岳父岳母和妹妹应该能撑个几天了。东西回头就送来,咱们过几天再托人送新的。”陆仁义接过妻子手中的帕子擦了两把汗,又转头去问春瑛,“胡小哥不知在做什么,专门找庄里的农户问些田地、房屋等事,连村外的破祠堂都没放过,他这是要干什么?” 奇怪,姐夫为什么不直接问胡飞,反倒回来问自己?春瑛正疑惑着,忽然脸一红,讪笑道:“我怎么会知道呢?姐夫不妨问他去?”又急急扯开了话题:“姐姐姐夫想得真周到,虽说曹管事答应了会送日常用具过来,但自从早上小堂和安四奎走了,他便对我们冷淡了许多,原本说要送来的家具也没送,连我们中午席上吃的肉菜和鸡,都是向庄中人家买来的。虽说曹管事的娘子跟太太不和,但他们也未必会跟我们亲近,还是不要太依kao他们为好。” 秋玉夫妻都很赞同,不一会儿。买的旧家具用品都送到了,从外头回转的胡飞与陆仁义两个青壮年,加上春瑛,一起把东西摆放好了。王二婶在旁边看着,便在心里盘算,是不是也到庄里去买几样旧家具对付着先用几日? 为了赶在日落关城门前回到家,秋玉和陆仁义夫妻俩早早告别了父母,起程回家了,胡飞随他们一起回去,临行前,牵着马在院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才对春瑛道:“你好生保重。我……我明儿再来,若是明天来不了,后儿必来的。” 父母都在边上,春瑛怪不好意思的,只低声回应:“好。你……你路上小心些。” 胡飞笑笑,又向路有贵夫妻告别,才翻身上马,追陆家夫妻的马车去了。春瑛看着他的背影越离越远,忽然觉得心中十分不舍,只盼着明天早点到来。 还没等她调整好心情,又一骑从村口方向跑过来了,春瑛觉得来人有几分眼熟。仔细一看,隐隐记得是王家的一个后生,忙回院通知十儿一家。王家全家都被惊动了,从屋里跑出来,挤在门边,满怀希望地盯着来人,十儿急步迎上去,追问:“小四哥,可是府里有信儿了?” 来人满头大汗,自打下了马,便一直在喘粗气。路有贵忙道:“累着了吧?快进来坐下说话。春儿,去倒茶!”春瑛忙照做了,把茶端出来时,那王小四正在说:“三少爷命我捎口信来,说我们一家子的委屈,他已尽知了,只是如今不好驳了太太的面子,只好请我们暂且忍一忍,他自会想法子把叔叔婶婶们调回去的。路叔这边,也是差不多。” 王二叔忍不住跺脚道:“都叫我们忍!这要忍到几时?!我原是跟侯爷的,难道竟没有人问起?!” 王小四低头道:“太太早已调人过去补上了,只说二叔告了病,同样的,马棚、针线房、浆洗房,都有人补上了。我爹叫我来跟叔叔们说,这会子即便勉强求得三少爷把人调回去,叔叔婶婶并弟弟妹妹们也没了差事,不如暂且在这庄子上熬几个月,三少爷知道我们委屈,自然会好生为我们安排。我爹说,眼下能忍则忍,一定要听从三少爷的吩咐,将来自有享不完的福气。” 王二叔重重叹了口气,没说话。非常淡定地站在廊下的王大爷摸了摸胡子,扬声问:“那我的差事呢?” 王小四忙站起身束手恭敬地道:“回二爷爷话,我爹说,二爷爷年纪大了,不如就趁机撂开手,享享儿孙清福吧。二爷爷原先的差事……”他吱唔了半日,才在王大爷的瞪视下小声挤出一句,“街尾的陈阿丙领了去,听说他老婆给吴家的送了一担上等稻米……” 王大爷气得吹胡子瞪眼:“那酒鬼懂什么?!整日只知道吃酒赌钱,没得误了正经差事!我干了五十多年了,谁能比我强?!”抬脚便回了屋。 王小四嘀咕着:“人家只有三十来岁,至少腿脚和眼睛比您好……”又被路妈妈拉了一把,满面笑容地塞了只沉甸甸的荷包过来:“好孩子,你且告诉你路婶。三少爷可有提过咱们老路的差事?”王大婶忙道:“路家的,你别这样,大家都是自己人,他小孩子家,你给他这些做什么?”路妈妈只说:“难为他跑这么远路来送信,只当是我做婶娘的请他吃酒。好孩子,你快告诉我!” 王小四为难地道:“他真没提别的……只是说……让你们等消息……” 路妈妈失望地松开口,无精打采地回了屋,路有贵怕她唐突了王小四,忙命春瑛把中午剩的饭菜挑两样好的拿出来热一热,好招待王小四吃。春瑛一边忙活着,一边想:三少爷不会不带信给她和十儿吧?就算他生她的气,十儿却没得罪他! 果然,等众人散开后,王小四便拉过十儿,道:“十妹,三少爷还有话让我捎给你。”十儿顿时眼中一亮:“什么话?!”“因太太这回动了真怒,空出的缺马上就叫人补上了,这里头又有侯爷的命令,因此,他没法把你弄回去。不过他料想,也就是两三个月的事,最迟腊月里就该有信儿了,叫你且耐心等着。” 十儿满面失望:“这有什么不一样?还是要等!”王小四便劝她:“等就等吧,咱们几个在府里的冷眼观望着,太太接连失了脸面,又做了许多不得人心的事,如今越发连族里都有闲话了。侯爷正在忙朝廷上的大事,没空料理,等他空出手来,若太太仍是那样儿,他自然有话说。此外,老太太的病情听闻有些起色,只要老太太能好起来,你还怕回不去么?” 十儿撅起嘴:“谁知道那是几时?!我真是恨死那崔曼如了!没有她,哪里来这许多麻烦事?!” “崔曼如?”王小四想了想,“就是那崔寡妇的闺女吧?我来之前,恍惚听见有人说,太太要抬举她,想让她做姨娘?小陈娘子似乎在预备新姨娘的衣裳头面呢,听起来还不是寻常的收房。” 这下连春瑛都不淡定了,忙上前追问:“不能吧?!曼如才跟我们一起挨了板子,她还伤得重些,不是说她被关在府里了么?!怎么可能转眼就要当姨娘了?!”十儿咬牙:“是谁的姨娘?三少爷吗?!”春瑛古怪地看了她一眼:“难不成还有别人?她一直以来不就是想当三少爷的姨娘吗?” 王小四挠挠头发,为难地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不过你们也别担心,就算那崔曼如真当了姨娘,以咱们三少爷对她的心思,她也是成不了气候的!” 十儿恨恨地扯了扯帕子,跺脚回房去了。春瑛心里虽不高兴,但又不好把王小四一人丢下,只好把饭菜都热好送上来,又给他倒了一杯酒。 王小四吃得爽快,便对她笑道:“其实三少爷也有一句话要告诉你。” 春瑛眨眨眼,心情却已经平静了许多:“是什么话?” “他说,周家的案子不成了,周少爷生着病,还亲自为你说情,所以这回他就不计较了,让你安份在庄上待着,若是以后用得上你,仍会叫你回去侍候的。”王小四说完,便朝春瑛看了一眼,“周家少爷不就是住在花园角门附近那位么?你原来认得他?” 春瑛虽然感动于周念为自己求情,也很担心他的病况,更想知道他家的案子为什么又“不成了”,然而,三少爷捎来的话,实在叫人不爽!她做错什么了?他居然还说“不计较”?!“若是以后用得上你,仍会叫你回去侍候的”,这话是什么意思?!用不上她,就放她自生自灭了吗?! 春瑛忍着怒火,淡淡地道:“三少爷从前曾叫我去给周少爷打杂来,因此认得——既然三少爷都这么说了,我自当遵从命令!还请三少爷……不要为我费心,当以……正事为重!也要注意身体,可不能熬!坏!了!”若是叫曼如勾引住,弄坏了身体,那一肚子的坏水就没处使了! 王小四摸摸鼻子,聪明地没再问下去。 他带来的消息让路王两家所有人都情绪低落,直到晚上,也没有改善。十儿已没有了追问春瑛八卦的心情,春瑛也有些闷闷地,因此两人早早就睡下了。 不知睡了多久,春瑛迷迷糊糊地,隐约听见有女人哭叫,还以为是做梦,翻了个身,又再继续睡,结果那哭声越来越大,她才发现那不是幻觉,立时毛骨悚然,翻身坐起。 十儿揉着眼睛问:“是谁呀?大半夜的鬼叫!” 可不是鬼叫么?只是听起来怎么象是对门传过来的? 第二百三十八章 新生 春瑛忙忙穿了件夹袄翻下床。点起油灯,打开门往外看,院里其他三间屋子都被惊动了,路有贵披着衣裳走出门侧耳细听,路妈妈在后边问:“是斜对门那家人在哭么?” 外头传来狗叫声,接着便有人急步跑过来,似乎是往对门去了,连声拍门叫着:“张家的,张家的,你没事吧?”却是个妇人的声音。 那哭声顿时停了,不知含糊说了些什么,那妇人撞了几下门,接着便是门开关的吱呀声。那屋里仿佛静了下来,只是偶尔还传出几声哭叫,隐约听着是喊疼。 春瑛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觉得风吹着冷,忙缩回屋里关上门,哆嗦着重新钻回被窝里。十儿嘟囔着抱怨了几句“吵死了”,又沉沉睡去。 忽然,外头传来一通拍门声,方才说话的那妇人喊着:“开开门。开门呀!求大爷奶奶们帮帮忙!”小院又被惊动了。 春瑛睡不住了,只得重新起身匆匆穿好了衣服,踩了鞋子出门去看。只见路有贵打开了院门,一个四十来岁的庄户妇人便冲他道了个万福,焦急地道:“大半夜的打搅真对不住,张家媳妇儿快生了,她男人不在家,附近除了我们两家,其他人家都离得远,能不能借个灶烧点热水?再借点剪子、白布、水盆什么的……” 不等她说完,路有贵便打断了她:“这是怎么说的?难道她家没这个?” “她家只有一个灶,锅太小,烧不来,其他东西原打算要备下的,可日子还早着呢,万万没想到现在就要生!” 春瑛听说是这样紧急的事,忙上前问:“可请大夫稳婆了没有?她才疼没多久吧?现在去请还来得及!”她记得孕妇要生产时,都得阵痛很长时间才能生的,对面那个张家媳妇,方才哭叫想必是疼得厉害了,顺便又可以求救。 那妇人有些诧异地看了春瑛一眼,答道:“我瞧着不好呢,只怕就要生了,大夫在镇上,哪里有功夫请他去?也用不着稳婆,村里的老姐妹们谁没生过呀?因这里离得近,比我家还近许多。因此来借个灶。” 这妇人说的却也是实情,这一带位于庄子西北角上,除了仓库外,便只有三户人家,一户是路王两家暂住的院子,一户是斜对门,还有一户离了约有一百米,想必就是这妇人的家,可说是相当远了,如果产妇自家的灶台真的不好用,她就近向路王两家求助,也不奇怪。 对门院里就传来一声女子尖叫,那妇人急了,忙道:“我回去看看,一会儿再来,若是你们家里有生产过的,还请去搭把手。”说罢急急跑回去了。 春瑛还是头一回遇到这种事,也不知道如何反应,看了看父亲,干巴巴地道:“我们借给她吧?生孩子是大事……” “胡说!”路妈妈披着衣服出来了,皱眉道。“我们又不是这里的庄户人家,这样的事跟我们什么相干?!她家难道没有锅、灶和剪子、白布?即便是来不及准备,剪子和水盆是必有的!巴巴儿的大半夜跑来找我们借,只怕是舍不得用她自个儿的吧?!” 春瑛没好气地道:“又不值什么,何必舍不得几样旧东西?我们虽不是这里的人,到底是要在这里长住的,得罪了庄里的人家,有什么好处?娘,你就当作是做善事,顺便跟庄里的人搞好关系吧!” 路有贵也道:“春儿的话有理,你快把秋姐儿两口子今儿带来的新剪子和布拿来,再烧一大锅水,忙完了,也去打个下手吧。” 王家人这时也走出来了,王二婶小声嘀咕:“把东西借给她,回头沾了阴血,岂不晦气?!”王二叔皱着眉头骂道:“就你多事,还不快闭嘴?!”她不服气,辩解道:“咱们用的多是从庄上收来的旧东西,若是有不干净的,那产妇用了有个好歹,可就赖上咱们了!你整日家出门跟人打交道,难道就没吃过这些人的亏?!”王二叔想起白天买旧家俱时被庄里人多讹的银子,脸色也有些不好看。 春瑛听了虽然心里有些不悦,但也不好说什么。王家严格说起来,只是关系极远的姻亲,形势所迫,才不得已跟路家人住在一起。她跟十儿交好是一回事,却不能代十儿的家人做决定。也不好得罪十儿的婶娘,只好道:“那就借我们家的给她吧?把盆洗干净了,拿滚水烫过,想必就能用了。”在古代,开水是最方便的消毒剂。 她在这头忙碌,又劝父母进屋穿上厚衣裳以免着凉,王大婶见了,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便对妯娌道:“又不值几个钱,明儿再去买新的也就是了,还是借给她家吧,免得叫这庄里的人知道了埋怨。”说罢回屋拿了一匹白布出来,笑着对春瑛道:“这是我白天才收来的,原打算给老人和两个小的做几身单衣,这会子倒是先用上了。我这就给她们送过去。”路妈妈穿好了衣服,拿着个小包袱出门,闻言忙道:“你要去,我跟你一起去吧。”完全没有了方才的勉强神色,春瑛猜想定是父亲劝过了。 两位妈妈都到对门帮忙去了,春瑛在棚子里烧着水,王二婶瞧着怪没意思的,又被丈夫瞪了一眼,一脸讪讪。忽然听见公公屋里传来咳嗽声,忙过去问安了。 春瑛把水盆洗干净,又拿开水烫了一遍,便将水倒进去,捧起打算出门。十儿穿好衣服出来,打着哈欠道:“还要烧么?我来吧。”春瑛笑了:“多谢多谢,辛苦辛苦。”得了一个白眼。 将热水送到对门,方才那妇人喜滋滋地接过来,又再三道谢。春瑛打量着这房屋,见是三间土坯房,南北开着两个窗。不过一尺宽、两尺长,上头糊着纸,墙上贴着旧年画,一应桌椅箱柜,都有年头了,桌上点着昏暗的菜油灯,西面有房门,挂着花布门帘,里头传来阵阵哭叫声,那小媳妇似乎很痛苦。 王大婶低声安慰着:“你这是头一胎,因此会吃力些,我知道你疼,好歹忍一忍,省些力气少叫嚷,回头要生时,也多把子力气。” 那小媳妇哭道:“可我痛……痛死了!!!”又哭。路妈妈xian了帘子出来对那邻居妇人道:“这不是办法,我们好说歹说,她就是不听,这样下去,回头哪里有力气?!”转头一看春瑛也在,便打发她走:“来这里做什么?女孩儿家不该来的,快回去!” “我只是送热水来。”春瑛辩解着,又听到那邻家妇人说要去请产妇的娘家母亲来,但是她同时还得找庄上另两个有接生经验的妇人,不顺路,能不能请她们家的人去。 路妈妈道:“我们家才来了两日,连东南西北都还分不清呢,哪里知道她娘家住哪儿?!” 那妇人忙道:“极好认的!就在庄子东北角上,你们沿着出庄的路一直走,穿过那边的林子,就能看到几处房舍,左手边第一家就是。” 春瑛忙道:“我白天去过一回,我去找吧。她家姓什么?” 妇人一喜:“姓彭,叫彭老权,他家门口有块大石头,瞧着象个石磨似的。” 路妈妈忙拉住女儿:“这大半夜的,你哪里认得路?当心摔着了。” 春瑛道:“不防事。我拿了灯笼照着去。”说罢跑回家,加了一件夹坎肩,见没有灯笼,便从柴堆里抽了一根出来,在一头捆上破布条,蘸上灯油,点着了做成火把,拿着出门。 十儿忙问:“你这是要上哪儿去?” “去叫人,很快就回来了,你先别忙着烧水,等对门有信儿了再说,免得浪费了柴火。”说罢春瑛便出了门,照着白天的印象,往林子的方向走。 这时正值十三四的光景,天上月色尚明亮,手里又有火把,春瑛心里并不十分害怕,只是路面不平,时不时有石子硌脚,她走得有些不稳。到了林子前面,她打量着里头黑乎乎的,倒有几分犹豫,但转念一想,既然那妇人说了这条路,那就必然没问题的,林子又位于庄中,范围也不大,想必不会有危险,便大着胆子将火把举到前面,直直走进去了。 林中种的都是桑树,因此长得并不高,只是树叶茂密,遮住了前路。春瑛一边走,一边举高了火把,以免烧着叶子,慢慢地,发现林中原来有固定的小径,忙顺着小径一路穿行而出,不一会儿,便出了桑林,眼前忽然出现了几处房舍,春瑛便知道目的地到了。 找到了彭家,春瑛大力敲门,叫醒了人,那彭家老夫妇听说是小女儿要生产了,急急穿好了衣服,连门也顾不上关,便急急要走。春瑛怕老人家会摔跤,又瞥见那彭婆子是小脚,忙上前扶住,使力搀着她往前走。彭婆子道了谢,又见春瑛居然是个大脚,笑道:“事儿一急,倒显出大脚的好处来了。” 一行三人kao着一支火把,跌跌撞撞地到了地方,产妇家的小院已经热闹起来了,三两个不认识的妇人在院中忙碌,见他们来了,其中一个便笑道:“正说呢,彭婶子快进去劝一劝吧,你闺女头一回生,怕得很,怎么也忍不住叫唤!”边说边上来接了手,搀着彭婆子进屋。春瑛早已气喘吁吁地挨着墙抹汗了。 回到自家院子,所有屋子都点起灯来了,连院中也cha了两个火把。两个妇人在帮忙烧水,王二婶翻出了一瓶子药丸,说是有人参在里头,给产妇含着,最是提气的,倒了两粒出来,其中一个妇人把手擦了又擦,当宝贝似的小心翼翼地捧了去。十儿煮了一小锅粥,还问另一个妇人:“张嫂子平日爱吃什么口味的?我这时做好了送去,省得她肚子饿了没力气。”而路有贵、王大叔等人,则穿戴好了,打算连夜赶到镇上找张家后生,顺便请大夫来。 就这么一小会儿的功夫,庄上的人好像都行动起来了,连王路两家人都不例外。春瑛看着人们忙个不停,不知怎的,心里有些感动,忙上前抢过十儿手中的勺子:“让我来吧,你回去睡。”十儿嗔了她一眼,转而跑去剪红纸。 张家媳妇痛了大半夜,终于在拂晓时分生下了一对龙凤胎,母子平安。庄上各家各户得了消息,都觉得吉利,纷纷前来贺喜。连曹娘子和赵三嫂都分别带了贺礼上门。不一会儿,张家后生回来了,惊喜非常地在众人的祝贺下回家抱了孩子,高兴得哭出来了,惹来众人善意的嘲笑。 春瑛和十儿在天亮后才回房糊乱睡了个把时辰,又起床梳洗了,跑去看小宝宝,直到母亲们再三催促,才依依不舍地回家。虽然身体很累,眼皮子也困得紧,但两人的精神却很亢奋,十儿不停地说着孩子的小手小脚,春瑛也一边傻笑一边附和,然后跟她争论起是男孩比较可爱还是女孩更可爱这种没营养的论题。 赵三嫂进门时听见了,便笑话她们:“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们也是这庄上的人家呢,快回去把头梳好了,瞧着象叫花子似的!” 春瑛不好意思地摸摸头发,知道今天心急,梳得不如平时用心,十儿咧嘴笑着拉她回了房,两人互相帮助着重新梳头。春瑛想着今日有喜事,应该戴朵绢花,正想问十儿哪一朵好,回头看到她怔怔地坐在一旁,也不说话,便问她怎么了。 十儿笑了笑,道:“不知怎的,我忽然觉得……横竖三少爷也没把我们放在心上,我们不回去也没什么要紧……这庄户人家的日子……也自有一番乐趣,是不是?” 春瑛笑了:“没错!三少爷不管咱们,咱们也不稀罕他!” 十儿笑了,迅速抢过她手里的花,往自己头上戴去。 第二百三十九章 关注 李攸皱眉看着手中的一叠信。又听旁边的家丁回话,只觉得心里不得劲儿。 外头有人报说:“三少爷,王小四来了。”李攸便挥手示意那家丁出去,将王小四叫了进来,问:“昨儿你去了庄上,可把我的话传过去了?他们怎么说?” 王小四忙道:“小的照着三少爷的话,跟二爷爷一家和路大叔一家一一说清楚了,他们都说,知道三少爷的难处,只求三少爷好歹别忘了他们,便是天大的恩典了,不敢再求其他。” 李攸笑了笑,把信收回抽屉里,瞥了他一眼:“你别给我弄鬼,他们好好的被撵到鸟不拉屎的地方,就没一点怨言?你可别因为那是你自家人,就故意拿好话来哄我!” 王小四扑通一声跪下:“小的不敢瞒三少爷!二爷爷和路大叔都是这么说的!小的把三少爷的难处都告诉了他们,他们都知道三少爷是个孝子,万没有为几个下人就惹太太生气的道理,况且,三少爷每日有多少正经事?光是忙那些就忙不过来了!因此都在后悔。先前做事不用心,惹恼了太太,反叫三少爷烦恼。两位叔叔都说,三少爷千万要保重自己,身子要紧,他们在庄上一切安好,三少爷不必挂心,将来若有用得上他们的地方,便是三少爷不叫,他们也会想尽办法回来效力的!” 李攸笑了,看神色还挺满意:“起来吧,回话而已,何必这样?十儿和春瑛也这么说么?” 王小四爬起身,小心地偷看李攸一眼,恭敬回道:“是,十妹妹说,庄上虽苦些,倒是清闲得紧,她正好歇一歇,顺道给三少爷做些新衣鞋袜,等回来了好给三少爷穿,只是不知道三少爷想要什么花样、料子,三少爷吩咐了小的,小的下回去便告诉她。春瑛姑娘也说,她知道错了,请三少爷不要生她的气,她必会安安份份在庄上度日。随时听候三少爷的差遣,还望三少爷保重身体,千万别累着了。” 李攸心情好了许多:“她俩倒乖巧!不枉我对她们另眼相看。你就不必再去了,到平安那里领十两银子,说是我赏的,明儿起,跟着我出门吧,记得领出门穿的衣裳鞋帽。” 王小四喜出望外,又扑通一声跪下了,连连磕头:“谢三少爷!”能跟在未来小侯爷身边当差,自然是美事一件,而且这样跟着出门的体面奴仆,不但见多识广,得好处的机会也多,等将来小侯爷成了侯爷,就能升上管事了!若他表现得好,升大管事,甚至是总管,也不是不可能。王家必能再次吐气扬眉! 李攸瞥了他一眼,自然多少能猜到他心里的想法,也不在意。挥挥手道:“去吧,你家里要是再派人去大兴的庄子,就给十儿捎句话,说不论什么颜色花样都行,只是要沉实些,斯文些,别再象小时候那样,弄得我一身大红大绿的。” 王小四连声应着,小心地退了出来,走到背人的地方,才暗暗吁了口气。他当然不会说出,王路两家都对三少爷的话感到十分失望的事实,十儿是他堂妹,春瑛也算是王家的恩人,总不能叫三少爷恼了她们吧?幸好自家老爹经验丰富,早就教给他应该怎么说了,现在他既得了赏钱,又得了好差事,真真走运!以后在三少爷跟前当差,还是要向自家老爹多多请教才行! 李攸哪里知道自己被王小四忽悠了?只觉得心情愉快,连方才得到的消息也显得没那么让人沮丧了,便起身往外书房走去。 到了地方,李攸没有直接走进父亲的书房,却转到了藏书的大房间,果然看到周念坐在书案后抄写着什么,面色青白憔悴,唇上一点血色也无,偶尔停下笔,伸手去拿茶碗。碗中却没了水,他也不在乎,随手放下,又继续抄写,手边的书稿已有一寸多高了。 李攸皱着眉头走过去,问:“不是病了么?怎的还要来?!”两边望望,“小遥呢?怎么不在这里侍候着?他近日越发懒怠起来了!” 周念微笑着起身迎他,道:“是我叫小遥出去替我办点事,并不是他偷懒。今儿我精神好些了,想着这里还有许多活没做,才想来散散心的。不妨事。” 李攸眉头越皱越紧:“要散心去哪里不行?偏要来干抄写的活!你若真不妨事,面色怎的这般难看?!你抄的什么?这里的活几时多成这样了?!”他伸手拿过周念抄写的东西,后者想要去拦,却没拦成。李攸一见上面的内容,脸色便黑了:“这不是父亲的公务书信么?一向是那两个师爷抄的,怎的叫你来抄?!” 周念笑笑:“两位先生年纪大了,眼神儿不好使,我年纪最轻,帮帮忙也是应该的。” 李攸冷笑:“是他们故意为难你的吧?为什么?!”见周念沉默不语,也猜到是因为周家平反失败,那些势利小人以为周念再也不能翻身了,就小看他是个官奴的身份,故意折辱。真真可恶!他一把将纸摔了,怒道:“你叫他们自个儿抄去!若有二话,让他们只管来找我!” 周念叹了口气,劝道:“真不妨事,若我撑不住,他们也不会说什么,侯爷还在这里呢。你是要来见侯爷的?方才来了一封信,好像是南边二老爷捎来的,侯爷看了有些不大高兴,你进去说话,千万小心些。” 李攸忍不住指正:“什么二老爷?!叫李二叔!”周念又笑笑。却不改口,李攸有些气恼地瞪着他,见他气定神闲地继续坐下抄写,丝毫不被自己的眼神所动,也泄了气,转身去找父亲大人了。 进了屋,他果然看到候爷阴沉着个脸,坐在书桌后,盯着桌面上的一封信看。他小心地行了个礼,轻声道:“孩儿见过父亲。” 侯爷忽尔惊醒,淡淡地将信袖了,问:“什么事?” “前儿父亲命孩儿打听的事情,方才已得了回报。” “哦?”侯爷坐直了身体,“如何?那胡望山果然与你大哥有旧?” “说不上有旧,但他三年前能随霍家船队下南洋,的确是大哥写的荐书。”李攸低头道,“派去的人查到,这胡望山原是皇商胡贵存的庶子,生母是胡贵存自小使惯的丫环,那年胡贵存重病将死,本来已安排好了胡望山分家另过,谁知他死后,他嫡妻嫡子召来族人,指责这胡望山母子照顾病人时疏忽大意,致使其父惨死,就此将这母子二人逐出家门,又不许附近的人家收留。胡望山生母当时病重,没两天就去了,他被嫡兄逼得无处存身,后来隐姓埋名,才找到地方住下。说来也巧,他那时的邻居,正好是大哥的管家,叫路崇峻的。” “原来是他?”侯爷立时记起来了,长子身边的人,他基本都记得,“别人都叫他路二是吧?他跟着你大哥出门。倒也办过几次差事,还算能干。这么说,就是这路二认得了胡望山,于是荐给你大哥了?” “是。”李攸悄悄看了父亲一眼,“原本这胡望山借了钱做些小买卖,慢慢地恢复了元气,可半年后胡家长子得了消息,便再次上门赶人,他无奈之下,才托了路二,可巧大哥那时……办完了霍姑父的后事,护送姑母与表妹进京,就顺势把他荐到船队里了。”他有些犹豫,要不要顺便提一提路二的哥哥和侄女,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母亲才把人撵走没两天,这么快将人叫回来,等于打了母亲的脸,还是按下不提为好。 侯爷对长子跟霍家的事多少有些耳闻,只是当作不知道:“这胡望山倒是走运!他去了这几年,就发达起来了?” 李攸觉得有些为难,想了想才道:“这些事,有的是在外头打听的,也有向大哥打听的,至于此人南下后的事迹,却没什么人知道……我原是听说四叔家的叙哥跟他是同窗好友,才叫人找叙哥家的小厮磨牙,他也说不清楚,只记得胡望山跟着船队走了一遭回来,船队已换了主人,他便成了打杂的。后来有一回他为押船的一位胡内相解了围,那胡内相见他是同姓,便待他极好,再后来……据说是在某个南洋小国遇上了内乱,正巧朝廷的船队也在那里补给,胡内相与户部的人都吓得不轻,是这胡望山带人将他们护住了,自己倒挨了两刀,因此颇得胡内相与户部的人另眼相看。因受了伤,胡望山回国后休养了几个月,不想再出海,便在江南买房买地,要辞了去。胡内相正忙霍家船队的事,不肯放人,到底打了几个月的下手,才拖了身。只是他回京城来……不知是不是打着报复乃兄,雪耻夺产的主意?” 侯爷皱着眉头想了半日,才道:“那胡贵存的长子……可是梁派的人?” “正是,那胡鹏据说在四五年前便与梁太师的一个庶子交好,为了巴结,他甚至不惜在父孝未满时,便休了元配,另娶了梁太师一个爪牙的女儿为妻,为此还被御史奏了一本。只是他那个岳父前两年坏了事,听说最近他又打算要休妻另娶呢。” 侯爷冷笑一声:“这等小人,不必去管他!”又问儿子,“派去的人可留意过,这胡望山平日都跟什么人来往?” 李攸想了想:“据叙哥家的小厮说,自打回了京,他就挨着叙哥家赁了房子住,平日里除了往大哥和叙哥家去,便是大街小巷的闲逛,偶尔才在酒楼请人吃酒。他又是个光棍儿,家中并无女眷。从明面上看,没见他有钻营之举,实际上便不知道了。” “既如此,便叫人盯紧了他,查清楚他都去了什么地方,做了些什么,报与我知道。” 李攸应着,又有些好奇:“父亲为何要查此人?虽说他与宫里的人有些来往,能得些消息,咱们也有大姐姐可以进宫去呀?” “你知道什么?”候爷笑了笑,“这人是个有胆识的,偏又无甚根基,又跟胡春荣那厮交好。胡春荣是东宫旧人,素日并无劣行,今上最是宠信不过,只怕听他几句好话,便将南洋的重任交托给此人也未知。不管如何,且看看再说。若此人真个成了气候……” 李攸心中一动:“父亲,此人还未娶妻,要不……送个丫头过去如何?派去的人回报,说范家舅舅就送了两个过去,只是那胡望山不在家,没送成,昨儿夜里听说他回来了,又要再送,偏他又出了门。” 侯爷的神情有些微妙:“哦?那可真是……不巧了……”抚了抚须,“丫头的本事有限,可惜他配不上你二妹妹,三丫头又太小,倒是族中若有适龄的女儿,也算是桩好姻缘……你去吧,叫人盯紧了,一有消息就来报,这件事我要亲自过问!” 李攸忙恭身应了,目光往桌面上一转,小心地问:“父亲,可是二叔家有信来?是来问明年的任命么?” 侯爷拉长了脸:“问这么多做什么?!还不快去?!” 李攸忙再施一礼,退出房门,犹自疑惑不已。猛一见天色不早了,正是吃午饭的时候,忙往母亲的院子赶。芍药老远地看见了,忙笑着迎上来:“太太才念叨呢,可巧就来了。”又压低了声音:“早上二少奶奶过来请安,曼如拼命哭叫,差点儿叫二少奶奶知道了。她如今还在后头哭呢,说非要见三少爷一面不可。” 李攸挑挑眉:“哦?她还有什么话可说?!” 第二百四十章 威逼利诱 李攸往母亲跟前请过安。又陪着吃了饭,说笑几句,趁着她要睡午觉的时节,借口要出去走走,便对芍药使了个眼色,抬脚出了门。 芍药会意,不一会儿,便小声交待小丫头们注意侍候着,轻手轻脚出了屋子,到得廊下时,李攸已经等在那里了。芍药朝他点点头,便领着他往后院走来。 原来这正屋后面,还有一进院落,是丫头婆子们住的地方,也有两间库房。曼如就住在角落位置的一间小屋里,两边房间都住了人,屋后便是围墙,又没开窗,除了通向院子的门与一个花窗,便没有其他出口了。门上挂着大锁,旁边还有个婆子坐了小杌子。正在纳鞋底。 那婆子抬头见芍药过来了,忙起身行礼,又有些好奇地看了李攸一眼。芍药低声道:“你且去走走,三少爷有话要问曼如。”那婆子一句也没多问,向李攸屈膝一礼,便拿着针线活与小杌子走了。 曼如在里间正有气无力地抽泣,忽然听到外头有人说“三少爷”,眼里忽然迸发出光彩,扑到门边高喊:“三少爷!三少爷!是你来看我了么?!是你来救我了么?!” 李攸从她一开口便皱紧了眉头,芍药忙斥道:“还不快住嘴!真想闹得人尽皆知么?!” 曼如连忙停止了叫喊,改成低声哭泣:“我的好少爷……你总算来了……” 芍药暗暗呸了一句,朝李攸点点头,便退到了五米外望风。李攸忍住心头的不耐烦,淡淡地道:“你想见我?有话就快说吧,我忙着呢!” 曼如心头一阵委屈,但也知道机会难得,忙哽咽着将自己侍候他的这五六年里的点点滴滴,尤其是她立的几样功劳与最擅长的几个服侍项目,都简单扼要地说了一遍,再三说明自己对三少爷是一片忠心,芳心暗许,早已到了烈女不事二夫的境地,却忽闻太太有意要将自己许给二少爷,真真是晴天霹雳…… 只可惜,这样长的话,凭她再简单扼要,也简单扼要不到哪里去的。李攸听了一半,已忍不住了:“母亲是抬举你,才把你许给二哥,你少在这里胡说八道!别人听了,还以为我把你怎么了呢!当年你到我那里时,我才几岁?你钟的哪门子情?!你一个丫头,叫你服侍哪个就服侍哪个,你还有脸挑主子了?!” 曼如被他一番话噎回来,哭得越发厉害了:“三少爷,我的好少爷,求求您发发慈悲吧!若我真的……给了二少爷,就没了活路了!” “越发胡说了。”李攸轻蔑地道,“母亲抬举你,你怎会没了活路?织画不是活得好好的?即便是当年的小多,若不是她自个儿找死,也不至于落到那样的下场。你是母亲所赐,二哥再荒唐,也不会对你动刀子,你就安心去吧。”他眼角瞥了周围一眼,挨近了门缝:“母亲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我母子二人自然会保你一命。” 曼如心里一阵慌张:“三……三少爷,您不能这样啊……我……我是你的人啊!!!我这辈子都是你的人……” 李攸怔了怔,觉得有些好笑:“你如今不是我母亲的丫头么?怎的就成了我的人?”说罢收了笑容,冷冷地道:“快收了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吧!你不就是想当姨娘么?如今遂了你的愿,你还要怎的?!难不成还要肖想正房奶奶的位子?!” 曼如心中一寒,身上微微地发起了抖:“不……我不是的……我……我……我心里只有三少爷您,求您明察,奴婢对您是忠心耿耿啊……” 李攸挑挑眉:“你很忠心?” “是!” “不论……我对你做什么?” “……是!”曼如脸一红。 “那……我吩咐你做的事,你是不是都会照做不误?” 曼如迟疑:“这……” “那就是不忠心了!要你何用?!” “不不不……”曼如猛地扑到门上,“奴婢对三少爷忠心耿耿!无论三少爷要奴婢做什么,奴婢都不会说个不字的!” “那不就结了?”李攸弹弹衣袖上不存在的灰,“我要你听从母亲的命令,嫁给我二哥为妾,好生服侍二哥二嫂,若是他们有何异动,便即刻来回母亲和我。你若立了功,我自然会劝母亲,多多赏赐,也不会亏待你娘。但是……你若敢叛主——”他故意拉长了最后一个字的读音,却没继续说下去。 曼如脸色白得象一张纸,她这时候才醒悟到,自己所巴结的这两个主人,并非只是一时兴起,他们是真心要把自己嫁给二少爷的,为的就是他们的私利!为了确保自己不会叛变,甚至还拿自己的母亲来威胁。她心里的无尽委屈顿时转化成了怨气:“三少爷……奴婢侍候了你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就这么无情么?!你别忘了。奴婢在太太和你身边侍候了这么久,大小事都是知道的,要是一个不小心,lou了口风给二少爷……比如上回那场火!二少奶奶一定很想知道吧?!” 李攸笑了,还笑得很欢,只是怕惊动了正屋里的母亲,才低头捂住嘴。曼如在门内听见,便觉得莫名奇妙,怕他不信自己的话,还追加了两句:“我是认真的!我……我真会去说!” “爱说不说!”李攸用手指揩了揩眼角的泪水,“不过在说之前,你最好想清楚一件事:火……可是因你疏忽才烧起来的!也是你回报说是梁家少爷的小厮动的手!” 曼如如遭雷击,脸色白得一丝血色也无。 李攸又冷笑:“再顺便提醒你一声,当年看到二哥杀人,并向我母亲告发的,也是你。二哥在山上关了几年,可是恨了那告状的人很久了……” 曼如开始抱着自己发抖,她忽然发现自己刚才的话是那样愚蠢,万一惹恼了三少爷,他只需要一声令下,自己连命都没了,还谈什么出人头地?!她忙扑到门上哀求道:“三少爷,我的好少爷。是我错了,不,是奴婢错了,奴婢该死,求您高抬贵手,饶了奴婢吧……” “那你是愿意嫁了?” 曼如心头一阵悲从中来:“……是!” “母亲和我的吩咐,你也会照做?” “是……” “很好。”李攸展开大大的笑容,“你既听话,自然有你的好处。你也别灰心,我二哥虽不是嫡出,没法承继这庆国侯府。但他身上有进士功名,将来也是要做官的,你跟了他,多哄哄——你一向很会哄人——二嫂那性子不讨人喜欢,我二哥自然更宠你,若能生个一男半女的……我母亲自会为你做主!一样是当姨娘,将来说不定还能挣个诰命呢!岂不是比在我身边当丫头强?” “……是……” “那就乖乖备嫁吧,别老哭哭啼啼的,也别到处瞎嚷嚷!叫人心烦!”李攸丢下一句话,便抬脚走人。 芍药见状,轻蔑地对着小屋笑了笑,跟了上去。李攸还回头小声对她说:“前几日遇见珍宝轩的老杜,我已经跟他说了,让他收姐姐的兄弟当徒弟,过几年就历练出来了,到时候我还要他替我办事呢!” 芍药顿时惊喜不已:“多谢三少爷了!” “姐姐不用客气,你在母亲身边侍候多年,劳苦功高,母亲事情多了,总有些地方想不到的,还要请你多多提醒呢。” “三少爷尽管放心。一切有我呢。” 曼如听着外头隐约传来的对话,心头满是悲伤。为什么,她就没有这样的幸运?!曾几何时,她也是三少爷跟前的一等大丫头,得太太看重,合家上下,谁不高看她一眼?!然而如今,她就要被二少爷糟蹋了…… 可她不敢不从,而且还要尽心尽力地帮太太和三少爷监视二少爷夫妻,三少爷提的那两件事,就是她的死穴,若是真的叫二少爷和二少奶奶知道了,她就真的活不成了…… 为什么会这样?! 是了……这都是因为春瑛!没有春瑛,她就不会看到二少爷杀人,自然也不会去告发;没有春瑛,她擅离茶房的事就不会有人知道!没有春瑛,她就不会挨打。被关,被赐给二少爷!她好恨!真真希望老天爷保佑,叫春瑛在乡下吃尽苦头! 可惜,天不从人愿,春瑛在庄上过得十分愉快。虽然生活条件比城里差了许多,但是这里的氛围非常轻松,跟人相处也不需要处处小心提防,除了在曹娘子面前还要注意规矩外,大部分时间里,她都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最重要的一点是,胡飞几乎隔天就来,每次来,都会至少陪她半天!有时候,他会给她捎来一两样有趣的小玩意儿,比如小巧精致的竹根粉盒儿、十二生肖的吹糖人儿、琉璃珠串成的小把镜,还有那时下最新鲜的绣花式样册子、新出的各式宫花、江南出产的胭脂水粉…… 自打那天张家媳妇早产时帮了忙以后,路王两家便成了庄里人家愿意结交的人家,路有贵夫妻俩偶尔出门,一路都有人跟他们打招呼,有时候春瑛去别人家里买点针头线脑或米面肉菜什么的,别人都乐意便宜卖她。又因着对门张家新得了一对龙凤胎,庄子里的妇人、孩子都爱往那里走,自然免不了上小院来玩,一见了胡飞捎来的东西,便爱得不行,千方百计、好说歹说地向胡飞讨要,手里有余钱的,便要托他进城里买,连胡飞这样见过风浪的人物,都有些措手不及了。 春瑛每每见了这样的场面,便不厚道地掩着嘴闷笑,施施然走到边上去看好戏。胡飞好不容易把人打发了,回头看她,便恨得牙痒痒:“你怎的也不帮我一把?!” 春瑛挥挥手:“这都是咱们老本行了,我倒有心帮你做成几桩生意,又觉得这点小钱胡二爷看不上眼,再说了,那些是你送我的东西,真要卖出去,我可舍不得!” 十儿从窗子里飘来一句:“我也舍不得!”瞪了春瑛一眼,十分心疼地抚平被村妇们扯得有些狼狈的宫花。她好不容易才从胡飞那里讹来的…… 春瑛偷笑,回到胡飞身边坐下,好生安抚了一顿,才问:“方才你来时,说有大事要跟我爹商议,到底是什么大事?说来给我听听如何?” 胡飞笑而不语,春瑛知道他是在吊自己胃口,便故意拉下脸:“卖什么关子呀?!到最后你还是得告诉我!快说!”伸手扯了扯他的袖角。 胡飞不由得心软了,便从袖里掏出一个信封,从里面抽出一张纸,递给春瑛:“你认得字不是?瞧瞧这是什么?” 春瑛疑惑地接过纸,展开一看,只见那上头写着“房契”二字,便吃了一惊,往下细看,契书上写的却是顺安十五年九月十八,京师胡望山,在大兴李家庄买到一处房产,占地四亩,建有平房三间,连房带地,花去纹银六十两整。 她猛地抬头望向胡飞:“你在这里买了屋子?!” 胡飞微微一笑:“不是我,是你。回头我再补一份契约来,这处房产便是你家的了。” 第二百四十一章 好消息 春瑛听了胡飞的话。几乎没立刻跳起来。 她的房子?!胡飞没开玩笑吧?! 她迅速朝十儿那边望了一眼,便拉起胡飞走到墙边,小声问:“你犯糊涂了?房契上写的既是你的名字,怎的会成了我的房子?再说了,我们家是家生子,这些东西到了手,若叫上头知道,是保不住的,你花这个银子做什么?!” 胡飞微笑着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放心,我还没糊涂。我知道你们家如今的处境,不好置产,但这房子是我用你寄放在我那里的银子买的,就算是你们家的房产了。路叔路婶和你一家三口,跟王家人一起挤在这座小院子里,你们也觉得很不方便吧?王家儿子寄住在别人家中,虽说是亲戚,但时间长了,也会惹来怨言的,倒不如你们家搬出来,另住一处。你们能舒服些,王家人也得了自在。若是想小虎了,你也可以捎信给陆大哥,把小虎接过来住几天,岂不是两相便宜?” 春瑛细想之下,觉得也有道理,虽然她与十儿要好,跟王家人也相处融洽,但两家人长期同住在一个小院里,口角矛盾都是难免的,若是一不小心,两家交情受损不说,她和十儿夹在中间,也很难做。从她个人角度来看,与十儿住一间屋子,那没什么,她早就习惯了,但同睡一张窄床,却实在算不上舒服,想必十儿也有同感吧? 她忍不住瞥向十儿那边,却看到对方拎着个小布包走出来,看了他们一眼,撇撇嘴,便往外走。她忙问:“你这是要上哪儿去?” 十儿停步回头,扬扬布包:“对门张嫂子今早托我给她两个孩子做身新衣裳,我答应了,这会子上她家做去。不打搅了!” 春瑛闻言脸一红,讪讪地道:“哪个说你打搅我们了……” 十儿忍住笑意:“我可没提‘你们’,是你自个儿这么想的!”瞥见胡飞朝自己作了个揖,才转过头去偷笑了一会儿,再回头道:“罢了,且饶了你!是我想过去看看两个孩子,我最喜欢给孩子做大红大绿的衣裳了!而且随便扯些细布,一做一大批,爱做什么式样就做什么式样,人家还不挑剔!”说罢轻哼一声,昂起头走了。 春瑛一听她的话,便知道她这是在暗讽前两天三少爷派王家人捎来的几句话,也觉得好笑,回头望向胡飞,继续先前的话题:“搬出去住也好,只是有一点,房子既然是用我的银子买的,倒也罢了,只是这房子的所有权很有问题。我们是家生子,财产名义上是归主人所有,若是叫人知道我们买了房产。告到太太那里,还是会被没收的。” 胡飞想了想:“这个么……你跟路叔路婶商量商量吧,可以把房契写成你姐姐和姐夫的名字,那就没这个顾虑了,是不是?” 春瑛想到父亲买的那两个院子,点点头,但又有些扭捏:“我爹那里……你可得好好说,不然,叫他以为是你出钱买的……他一定会生气,不肯搬过去的……”自家老爹已经跟她提过这个问题,不要拿胡飞给的银钱财物,免得叫人误会她与他之间不清白。她也跟胡飞暗示过了,因此他才会专门买些不值钱的小东西来讨她欢喜。房产算是很值钱的东西了,一定要把事实说清楚才行! 但接着,春瑛又很快想到,她还没把那笔钱的事告诉父亲呢!不由得抹了把心虚的冷汗——她似乎总是忘了这笔钱的存在…… 胡飞细看她的神色,轻声问了句:“想不想看看房子?” 春瑛有些犹豫,她想去,可又怕看过后喜欢,父亲却不答应的话,失望会加倍,便道:“等爹娘一起去看吧……是什么样的房子?” “其实很普通。”胡飞淡淡笑道,“就跟这庄上一般人家的房屋没什么不同,两明一暗合共三间屋子,已有些年头了,墙上白粉剥落,屋顶也有些破,但只要稍稍收拾一下,就能住得很舒服。院子挺大的。屋后有一大片空地,一半儿的地方种了桑树,院角还有两块菜地,但早就抛荒了。路婶若是有闲心,拾掇拾掇,也可种点瓜菜玩玩。” 春瑛听得有几分向往:“这样听来,似乎很不错呀?你是问谁家买的?那人怎的肯卖给你?”这庄上的人家,大多是世居于此,一般不会有人把房子卖掉吧? 胡飞笑道:“你忘了?昨儿彭婆子来看她女儿外孙时,不是曾提过,住她对门那户人家,姓欧的,儿子在镇上的小酒馆里做跑堂,近日不知打哪里发了财,在镇里买了一处小院,要把父母接过去享福呢。他家的房子用不上了,我便买了过来。” 真有这么巧的事?春瑛瞥了他一眼,见胡飞一直保持着微笑,半点异状都没有,便嗔他一眼:“我不管了,反正……只要你是正正经经买下人家的屋子就好!”六十两银子买一座农家小院,在京城周边的乡村地区,也算是公道的价格。 胡飞只是笑。将房契收入袖了:“放心,有你看着,难不成我还敢使手段不成?就算我敢,也没理由当着你的面使呀?”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春瑛一眼。 春瑛咬咬唇,举手轻拍他一下,也忍不住笑了,笑完才道:“说起来,虽然我们一家三口搬出去住,会过得舒服些,但老实说……我们也不知道几时能回城,这房子若是住不到一年半载。岂不是浪费了?”可要是住上一年半载,那也太悲摧了! 胡飞笑了笑:“在这庄上未必没好日子过,你来了近十天,也认得庄上的人了,可发现他们除了种桑树与粮食,还有什么入息没有?” 一说起这个,春瑛便来了精神:“怎么没有?!我听彭婆子说,好像临近的一个大庄子,庄里没有水源,正巧咱们这边与它挨着的地界儿,就有一条河水穿过,因此那庄上的人按月付钱,好从那河里取水灌溉。这笔钱是曹管事收的,又与监工的赵、曾两家分了去,府里没人知道!” 胡飞笑笑:“这不过是小钱,你难道就没听说过庄子东边的林子有什么东西?” “东边的林子?”春瑛有些疑惑,“我只知道那边的大道是咱们来往京城的必经之路,瞧过几眼,没什么特别的呀?就是树很多,看不清林子那边是什么地方。” 胡飞眨眨眼,压低了声音:“其实呀……那边是皇家的地界哦……” “咦?!”春瑛吃了一惊,只听得胡飞道:“那边隔着林子,再往前些,便是皇家南苑的边界,皇帝和王公大臣要打猎耍乐,都是在那边进行的。不过因为接连两位先帝都不爱这口,因此有些荒废了,这边界地方,更是无人留意。今上自即位以来,就没空闲过,只临幸过一回,但京中不少王公大臣的子弟,闲了没事做,便骑着马到处玩闹扰民,因而圣上下旨,不许他们在外头胡闹,要玩就到南苑里来。这几年倒是有不少人光顾那边的园子呢。” 春瑛万万想不到,那远远看过去的一片青绿林地,居然如此有来头,忙问:“怎的我从没听这庄上的人提起?说起来,咱们离得这样近,至少也应该看到几个大户人家的随从才是呀?” 胡飞笑道:“南苑固然来头大,可它离这里最近的门也隔了十几里远呢,咱们仅是挨着边角,况且它也抛荒了许多年了,不少地方都不复从前的光景。不过那里现任的提督倒是个擅长经营的人,因有许多王公子弟去玩,他便特地命辖下海户在附近开了饭庄,只要是去南苑打猎的人,不管收获如何,付上一百几十两银子,便能置办下一桌上等席面,一色儿的野味佳肴,不管是自己享用,还是招待朋友,都极体面的。一年下来,光是这笔银钱,就有几千两,据说圣上也有耳闻,只要他不耽误正经差事,便当作不知道。” 春瑛眨眨眼:“这跟庄子有什么关系?难道这里的人还能从南苑赚钱?” 胡飞挑挑眉:“怎么不能?那里虽说水草丰美,养了许多珍禽异兽,种了许多瓜果蔬菜,但那都是供皇家享用的,况且多年下来,也没剩多少了,还要预备圣驾来临呢!总不能叫皇上来了,光对着空园子吃西北风吧?可是,那些王公子弟来了,若没有猎物,也是扫兴,因此苑内的鸡鸭呀、兔子呀、羊呀、鹿呀……大都是从外头收来的,连那席上的瓜果蔬菜,也有四成是从外头采买,不然,多少东西也不够他们糟蹋的!” 春瑛忙道:“你是说这庄子里还有给南苑供货的本事?!可是我来了几天,除了农田、桑树林和鱼塘小河外,也没见别的地方可以种养这些呀?!” “这就是那边林子的事了。”胡飞向东边瞥了一眼,“那边的林子里有一大块空地,有水源经过,草也茂盛,周围的树还能遮挡一二,因此庄上的人便养了许多鹿在那里,也有些锦鸡兔子。待养大了,南苑自有人来收。这是瞒着上头做的,入息一概不算入公中,除了庄头与两个监工,庄上的人到了年底,也能分一笔钱,因此他们不会轻易向外透lou。庄上出产的桑椹,也有大半是卖到那里去了。” 春瑛张大了口,过了好一会儿才吁了口气:“若是我们家能加入进去,在庄上也能过得不错吧?” “可不是么?其实曹、赵、曾三家,除了庄里的住处,每家人在镇上都有宅子,只是瞒着上头罢了。” 春瑛有些古怪地望着胡飞:“我是侯府的家生子,在庄上住了几天,都不知道这些,你是从哪里打听来的?” 胡飞却移开了视线,转而盯着墙头上的一簇干草:“啊……就是打听来的……” 春瑛怀疑地望着他,凑过去小声问:“你是把人灌醉了问出来的,还是塞了银子?不然……就是给了别的好处?” 胡飞脸一红,清了清嗓子:“总之,我没有使坏。好了,咱们言归正传,其实这门生意不错,若能买下个小庄子,也养些飞禽走兽,种些瓜果,卖给南苑的人,也有不错的入息,即便做不成这笔生意,附近也住了许多海户,他们也要吃喝的。侯府的人不知道这些,只当这里是个穷地方呢,咱们……” 他话还没说完,路有贵便从门外走进来了,一见他们凑在一处说话,便拉下脸来,又看见屋里没人,脸色更难看。 春瑛小心地对他道:“爹……小飞哥带了姐夫的一个消息来……是好消息呢!” “哦?”路有贵瞥了胡飞一眼,“是你姐夫的消息,还是别人借了你姐夫的名儿捎来的消息?方才我从外头来,可听彭老爹提起一个了不得的新闻呢!” 春瑛头皮一麻,转头去看胡飞,两人对视,眼中都lou出“不妙”的神色。 第二百四十二章 许婚 路有贵听完女儿的介绍。以及她那一千两的典故,半天说不出话来。 春瑛一脸乖巧恭敬地站在边上,只偷偷抬眼去看父亲的脸色,心里七上八下的,再往左手边瞄一眼,胡飞倒是一脸淡定。 过了半晌,路有贵才吐了口气,瞥了胡飞一眼:“你还真是个有心人……且不说别的,那一千两银子,居然是春儿借的一百两生出来的,哪里有这样划算的买卖?!再说,春儿几时积了这么一大笔银子,也不告诉家里,随手便给了人?!” 春瑛忙道:“那是我在外头住的时候,做针线卖得的银子,还有跟小飞哥一起做生意赚的。起初只是一点点,慢慢地越积越多,后来又卖了三少爷赏的一块玉牌,才凑成的。”说到这里,就有几分埋怨地瞥了父亲一眼:“我原是想拿这笔银子给家里人赎身的……可爹和娘总是不应承,娘还总说我不该有这些念头……我一时灰心。想着既然没用了,不如给需要的人,横竖银子再赚就有了……” 路有贵瞪了她一眼:“即便如此,也该跟家里说一声!哪家的女儿手里攒着这么一大笔钱不叫家里知道的?!你说你是送给胡小哥使的,那就是盘缠了?” 不等春瑛回答,胡飞便先开了口:“并不是送的盘缠,也不是借的银子,春瑛原是看好我下南洋做买卖,又见我本钱不够,才入的股。当时我手里也就三四百两银子,加了这一百两,又向朋友借了些,才凑够了五百两,够得上随船商人的条件。若不是春瑛妹子,我就只能给人打杂了,哪里有今日的风光?几年下来,赚的利钱翻了几番,这一千两,是照着份例算出来的,并不曾多给,也没少给。” 春瑛看他一眼,明白他说这话是想把自家老爹可能拿来质疑的理由都堵住,却觉得他有些多虑了,自家老爹虽然爱较真,但好歹也是在商场上历练过的,怎么可能把该得的银子推出去?老爹专程问这话,大概是为了把账算清楚。以确保今后不会产生纠纷吧? 果然,路有贵听了胡飞的话,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便道:“既如此,你便将这钱取出来,我一并交给大女儿收着,春瑛不懂事,把你当成银号了,也不想想你要忙正事,哪有那个空闲?” 胡飞眨眨眼,忍住苦笑,恭顺地低头应了声:“是,等我回了京城,便把银票和补上的房契一起送到陆家去。” 路有贵盯了他几眼:“还请小哥记得,把房钱给扣了才好。” “……是,路叔放心,我自理会得。” 春瑛左看看右看看,心里有些别扭了:“爹!瞧你说话什么语气呀?小飞哥是在帮我们!” 路有贵又郁卒了,瞟了女儿一眼,叹了口气:“罢了,女大不中留!胡小哥。你就给我个准话吧!你这样用心,到底是个什么章程?” 胡飞迅速答道:“就象上回说的那样,晚辈的心意从不曾变过,如今只要想个法子,让路叔一家拖了籍,便一切好办。路叔也不是没有身家的人,想必不会再提那齐大非偶、门当户对的话了吧?” 春瑛被他们这对话吓住了,他们这是在议论她跟胡飞的婚事?她才开始谈恋爱吧? 只听得路有贵迅速接上:“那也要先拖了籍才行!我曾跟王家老哥们商量过日后的打算,他家的人也在府里打听过了,太太如今压根儿就没消气!况且那个将我拉下马的新掌柜,还有他家里人,断不肯让我重新回去的,我一家子要拖离侯府,只怕难上加难!我和春瑛她娘倒罢了,年纪大了,也没什么好急的,她兄弟也还小,要过几年才能当差呢,最怕的是春瑛马上就要满十七了,过了明年春天,便是虚岁十八,府里的丫头,多是十八九岁上配人的。到时候,哪怕是我们做父母的,都做不了主呢!” 春瑛听得一头冷汗:“不至于吧?总要问一声的。府里的家生子,也有不少是各自看好了对象,才求主人恩典的,若是我真不肯,难道还有人硬逼?我又不是什么大美人儿。” 路有贵白她一眼:“若是从前还罢了。如今你觉得咱家还有这体面?只怕到时候,管家们一想起,便将你跟粗使丫头们算在一处,胡乱配人了事!”又转向胡飞,“不是我不愿意成全,实在是做不得主!”才说完,便迅速横了春瑛一眼,止住了她要说的话。 胡飞没看见,只是紧紧抿着唇,过了一会儿才道:“路叔放心,我绝不会叫春瑛受这委屈!也不会让路叔路婶,还有小虎被人欺负的。” 路有贵挑挑眉:“那你倒是说说,有什么法子可解?” 胡飞细细想了想,道:“想来侯爷夫人每日都有许多家务要照管,您一家又不曾把她得罪狠了,她未必会记恨太久,等个一年半载的,她也就尽忘了。我听说庆国侯府从前还是太夫人当家时,每年都会放人出府,一半是老家人,也有一半是年轻子弟,这是为行善积德计。自打如今这位夫人接管了家务,虽然也年年放人。人数却少了许多,还多半是从前掌事多年的老家人,倒是年轻人少了。照我看,侯府中仆役日增,支出自然要增添的,长期以往必有亏空,裁人必成定局。这种事,侯爷夫人总不能事事亲历,少不得要交给底下的管事或管事娘子。这些人里,总有与咱们不曾结仇的,给他们些好处。请他们将春瑛……以及路叔路婶和小虎的名字放进册子里不打眼的地方,让侯爷夫人囫囵望一眼,便点头准了。这岂不是万事大吉?” 春瑛眨眨眼,细细一想,果然是个好办法,忙笑道:“这个法子好!就算太太那时候还记得我们的名字,只要册子上的名儿一多,她哪里能一个个看得过来?这种事,还不是kao管事或管事娘子们裁度?往年他们kao这个事可得了不少好处呢!”忽又想起:“就是不知要等多久才能等到放那么多人出去的机会。我想想……府里的家生子一年一年地增多了,这两年又因为太太信不过王家,革了他家人的差事,却从外头买了些人回来,咱们家住的街尾一带,原本有好几个空院子呢,如今只剩两个了,但原本府里的人,却没放多少出去,卖出去的人也不多……哼,不是我小看人,太太的性子,是不肯叫人占便宜的,家生子们即使用不上,她也不肯平白放了,可是这样下去,光是每月发放的银米,就是一大笔钱!太太绝对坐不住的,迟早会下决心放人,只是不知道要等到几时?” 胡飞笑道:“也不用等到事情坏到这个程度,京中有名望的人家,遇上朝廷大事,比如宫中的喜庆或丧葬大事,都免不了要表示表示,放奴便是一个常用的行善积德的手段。再者,自家的大事,也是个理由。照我看,庆国侯府,最近这一两年里。最有可能发生的大事便是两件,一是太夫人的千秋,二是三公子娶妻。其中倒是太夫人的病情叫人担心,侯爷听说是位孝子,放奴积德的事,想必也是有的。” “哎呀!”春瑛一握拳,“那就是最近的事了!可惜,老太太的病情听说已经好转,我们晚了一步,只怕赶不上这一回了!” 胡飞柔声安慰道:“这却说不准,老人家病了,总要多养些时日的,等她养好了,侯爷说不定会到庙里还个愿什么的,到时也有可能会放奴。”他转向若有所思的路有贵,恭敬地道:“这只是晚辈的一点看法,若是两件大事都过了,路叔一家都没机会放出去,晚辈只怕就要退而求其次,迂回行事了,还望路叔包涵。” 路有贵盯着他:“什么叫退而求其次,迂回行事?” “正如方才路叔所言,春瑛妹子最险,路叔路婶与小虎反而平安些。若是实在无法拖籍,晚辈可以打通侯府关节,让人把春瑛妹子的名字写进要放出府的丫头名册里,叫那管事娘子禀告侯爷夫人,只说您一家子穷怕了,要求了恩典,把女儿嫁给一个破落户小商贩,好赚几两财礼钱。侯爷夫人若是不记恨春瑛,倒也罢了,即便是记恨,想来也不会拦住这桩亲事的。等春瑛妹子先拖了身,再过些时日,由陆嫂子出面,将路叔路婶也赎出来,小虎不到年纪,是不算在名册上的,也就一并出来了不是?” 胡飞把话说完,便偷偷去打量路有贵的神色,春瑛在一旁暗暗捏了他一指甲,小声责备道:“你怎么编出这么个理由来?哪怕是说我病了、快死了也好,何必坏我爹娘的名声?!再说,拿这种话去骗人,就算我拖了身,爹娘还在府里呢,万一太太知道了真相,叫他们怎么办?”胡飞想想的确是自己疏忽了,不好意思地笑笑。 路有贵倒是看得开,摆摆手:“那不要紧,不过是随口说说,你一拖身便离得远远的,嫁了谁也不叫府里人知道,他们哪里猜得出?只要你和你兄弟能得个好前程,我这点名声有什么要紧?”便转向胡飞正色道:“既然你有主意,我便把话放在这里。我要的是堂堂正正地将女儿嫁出去,可不打算委屈她,你要是有法子,我便将她许给你!只是有一点,有事情成功之前,你不许胡来,也不许坏了我闺女的清白名声!若是你觉得太费事了,或是看上了别家的女孩儿,就趁早跟我说,我们家绝不纠缠!” 春瑛顿时红了脸,但又有几分担心地偷偷瞥向胡飞,只见他摆正神色,整了整衣服下摆,便郑重拜了下去:“胡飞必不负岳父大人的期望。” 春瑛脸更红了,小声嘀咕着:“谁是你岳父?可别乱喊!”又瞧见父亲打趣地望着自己,咬咬唇,扭身跑了出去,还听到后面传来父亲的哈哈大笑声,她跑得更快了。 胡飞追在后面喊她:“春瑛妹子,你别跑呀!”春瑛停下脚步,回头望望,脸上的绯红一直蔓到耳根,平添了几分妩媚,两眼直盯着胡飞,叫他心里猛地一跳,整个人便柔软下来:“别跑,我……我有话跟你说……” 春瑛移开视线,望望天,又盯着地面,说话声比蚊子大不了多少:“什么话?” “我……我……那个……妹子……”胡飞忽然结巴起来,听得春瑛一阵好笑,他看得发愣,耳根子也红了,好不容易积攒了勇气,要将话拖口而出,却听得远处传来一声叫唤:“望山兄——望山兄——” 他一阵愕然,放眼望去,发现是好友李叙来了,不由得一皱眉,心下暗道:“他怎么会来?” 第二百四十三章 友人 春瑛看着骑马从远处跑来的李叙。微一皱眉,心里有些不满。好好的气氛就这么被破坏掉了! 不过,随着李叙越来越kao近,她也发现了对方脸上那种焦急却又松了口气的神情,心里猜他大概是有急事要找胡飞。她知道胡飞与他关系密切,在少年时代就常来常往,大概还有事业上的合作关系,也不好多说什么,便小声地对胡飞道:“你若有事忙,我就先回去了……等你忙完了再……”脸一红,“再来陪我说话……” 胡飞双眼发亮,笑着点点头,她便冲走近的李叙福身一礼,叫了声“叙少爷”,便转身离开。 李叙盯了春瑛背影一眼,便冲着胡飞好一通埋怨:“可算找着你了!你几天没回去,我都快被烦死了!偏又没法把人轰走!” 胡飞也不多说,拽起他就走:“咱们找个方便的地方再说话。” 春瑛走出二三十步远,才回头看着他们离去,心下疑惑:原来胡飞已经几天没回家了吗?那他每天晚上是在什么地方过夜的?明明他在晌午过后不久就离开了…… 胡飞带着李叙回到新买的小院处,把拴在那里的马拉出来。两人一同骑马跑回七八里外的镇上,进了一间小客栈,向小二讨了壶茶,便进了房间。 李叙打量了周围一圈,在桌面残余的几点污迹和屋顶角落的蛛网上多看了几眼,又看向**明显有些单薄的铺盖,微微皱了眉头:“你这几天就是住在这种地方?!” 胡飞一边倒茶一边笑道:“这里只有一家客栈,床铺倒还干净,别的就罢了,横竖我只是在这里过夜而已。” 李叙没好气地抢过杯子喝了底朝天,才把杯往桌面上重重一放:“我知道你在外头吃过苦,可明明能享福,还要去吃苦,这不是犯贱么?!方才那个路丫头就是你放下京城里好好的宅子不住,偏要跑到这乡下地方来住不干不净的小客栈的缘由吧?我真不明白,你感激她曾救过你,花钱把人一家子赎出来,再给些银子他们过日子,也就算是报了恩了,象如今这样,天天追着跑,有什么意思?!难不成还打算娶她做老婆?!” 他正要伸手去够茶壶,打算再喝一杯解渴,冷不妨听到胡飞冒出一句:“是又怎么样?难道她不是个好姑娘?”他吓得差点连椅子都坐不稳了:“你说什么?!” 胡飞淡笑不语,想起方才从路有贵处得到的允诺,脸上不由得浮现愉悦的微笑:“我如今很快活、很满足,一想到她不能马上成为我的妻子。便恨日子过得太慢,不能让我更快活、更满足!” 李叙倒吸一口冷气,两眼瞪着他:“你没糊涂吧?!路家可是侯府的家生子!是家奴!他家女儿再好,再贤惠,也做不得你的妻子!” “只要他家不再是奴籍就行了,甚至……只要春瑛不是奴婢就行。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你们族里,不是还有正经姻亲娶了侯府婢女为妻的么?” “这……”李叙张张口,叹息一声,劝道,“我不是要故意违了你的意,实在是……如今你家里渐渐败落了,你自己却是前程看好,咱们这样的庶子,能混到你这份上,实属不易,你正是该一鼓作气往前冲的时候。若是能得一位大户人家出身的淑女为妻——哪怕跟咱们一样是庶出——不但能替你打理家务,让你无后顾之忧,还能给你添一份助力。你不好生查访出身高贵年纪相当的妻室人选,却挑了这么一个家生丫头,你不是糊涂是什么?!” 好友如此气愤,胡飞却依旧淡定。他执壶倒了杯茶,郑重送到对方手上,才微微笑道:“记得从前还小的时候,咱们在一处说悄悄话,你总说日后娶妻,定要娶一位贤良淑德的女子,不一定要出身高贵的,只要能与你两心相通,能好好过日子的,便足够了。你也不打算纳妾收房,只愿意跟妻子一生一代一双人,白头揩老。” 李叙渐渐气消了些,但还是绷着脸:“那是自然,咱们这样的人,从小儿什么事没见过?我大娘那样众人称赞的贤妻良母,心里还有许多弯弯绕绕呢,更别提我嫂子那样心狠的人了。妻妾相争,本就是家宅不宁的根源!可这跟你娶个丫头为妻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曾叫你三妻四妾!” 胡飞叹道:“你是这样想,我何曾不是?只是我心里又有另一个想法。你知道我是吃过苦头的,如今打拼了几年,也挣下了一份身家。若是真的去求大家女,未必求不来,可是,倘若我又遇了挫折,败落了,那样的女子是否能与我同甘共苦呢?” 李叙沉默,胡飞便继续道:“我昔年尚在京中时,便已有过这个念头。那时春瑛还是个小丫头,可她事事都能帮我。不但指点我迷津,照顾我饮食起居,还能与我一同去做买卖,也不怕吃苦。我做了可笑的事,她也不嫌弃,反而开导我。我受了委屈,自己还不曾说话,她已经替我打抱不平了。那时我便想,若有这样一位贤妻在,无论将来我是贫是富,都能安然处之了。因为我知道,前头不是绝路,再多的困难,也有人能陪我一同面对。” 李叙静了静,最终叹了口气:“若你是这么想的,我也不好再劝你了。虽然我还是觉得,她配不上你,但夫妻之道,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我家大娘也曾给我提过娶大户人家的庶女为妻,只是我最终还是选择了书香寒门出身的娘子,如今过得再好不过了。你既然拿定了主意,就这么办吧。只是千万要记得,尽早让路家人拖了这身家奴的皮才好。” 胡飞笑了:“放心,我自理会得,已经跟路叔说好了,等他家拖了籍,我再娶春瑛过门。” 李叙放下杯子,自觉轻松了些,开始有心情调笑:“原来已经成事一半了,怪不得你乐不思蜀呢!只是你也别光顾着陪心上人,好歹体谅体谅我这个朋友。范家人来找你三四回了,你总是不在家。也不是个事儿,还是早些回去见一见的好。就算不愿意跟人结交,也该把场子圆了,别打了人的脸面才是。他家既是大族,又是侯府的姻亲,惹恼了他,叫侯爷知道了,你也不好帮那位路姑娘一家子。” 胡飞皱皱眉:“罢了,今明两天,我要回京城一趟,便顺道把这事办了吧!过后我可能会把时间放在这头,兴许还会在这里置办点房屋产业。” 李叙不由得失笑:“不会吧?难不成你为了讨美人欢心,还打算在这里安家落户了?!这可不怎么好办,附近的田庄林地,不是南苑的,就是各王公大臣家的,哪儿找没主儿的地方去?!况且你那位路姑娘一家子不是被贬过来的么?未必就在这里待一辈子。万一你这头置办了产业,他家就走了,岂不是白费银子?!” 胡飞笑道:“我自有主意,这个你就别管了。” “我也不想管。”李叙撇撇嘴,又想起另一件事,“对了,这几天侯府的老三时不时找我说话,连他老子也叫我去坐了一回。听他们的口气,似乎对你的事极有兴趣。我不好推拒,只得把你这几年的经历大概说了说。我估摸着,定是他们打哪儿听到了范家想拉拢你的风声,便想来试探一二。” 胡飞顿时警觉起来:“你没提路家的事吧?!” “当然没有!只是你出入后街,到路家做客,却是从来不瞒人的,就算我不说,知道的人也不少。他们只要略打听打听,便一清二楚了。” 胡飞眉头紧皱,心道“麻烦了”。庆国侯父子意图不明,如果让他们知道他与路家的关系,为了达到目的,说不定会拿路家人来做筹码。他不禁有些后悔。若是早早说服路有贵赎身拖籍,也就没这个麻烦了,可如今路家人刚刚被贬,突然说要赎身,不论能否成功,都会打草惊蛇。此事真真棘手! 李叙还在那里奇怪:“你都回来这么久了,最近也没干什么,为何他们两家忽然都对你热心起来?” 胡飞不好说这是因为他为救春瑛去闯了侯府书房的缘故,只能含糊地道:“兴许是听到风声,知道我跟宫里的内相有交情的缘故。” “那你可要小心了。”李叙凑近了小声说,“那日范家送了两个丫头来,你不在,我推说不便替收,叫他家人领了回去。侯府的攸哥儿来找我说话,也曾打听过你娶妻不曾,可有定亲。我瞧着,他两家也许有意要给你安排一门亲事,你若是打定主意要娶路姑娘的,还得早做准备才好。” 胡飞眉头皱得更紧了,不由得头疼起来。 他回到李家庄时,春瑛已经吃过了饭,一见他便迎上来问:“你吃过了么?可要给你做碗面?” 胡飞笑笑,道:“还没吃,也不用费事,若有馒头面饼,给我来两个就是了。” 春瑛没好气地嗔了他一眼:“总是吃这些东西,哪里有营养?!也不知道好好爱惜自己!快坐下,我给你下面条!” 胡飞笑嘻嘻地拿过板凳往旁边一坐,双手托腮:“那你做吧,我看着你做。” 春瑛脸一红,咬咬唇,径自去拿了早上切好的面条来,煮了一锅开水,放油放面,下盐下葱花,回头看看他略显瘦削的下巴,又摸了只鸡蛋打下去,待做好了一碗葱花鸡蛋面,才捧到他面前,小声道:“你且将就着吃吧,等咱们搬了家,我再好好给你做好吃的。” 胡飞盯着她,笑了,接过碗,寻了筷子,大口大口地吃起来。春瑛站在旁边看着他吃,心里甜得象吃了mi,见他额上热出了汗,又掏出手帕去帮他擦。偶尔两人对视一眼,便红了脸微微一笑。 洗过碗,又倒了一杯酽茶给胡飞,春瑛才拿过另一张小板凳坐下,问:“方才叙少爷来,可是有急事找你?” 胡飞略一沉吟,笑道:“也没什么要紧的事。” 春瑛嗔道:“你别哄我,他都那样了,必是有事发生!你瞒着我做什么?还有,你这些天明明过午就走了,为什么他会说你没回家?你这几天都住在什么地方?!” 胡飞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头:“我就住在镇上的小客栈,空出来的时间,原是为了房子的事跟人交涉去了。我想着每日从京里来,都要花上几个时辰,很是不便,就索性没回去。” 春瑛叹道:“那你也没必要瞒着我呀?镇上虽离得近,却未必有好客栈,你住得如何?若是不舒服,还是回家去的好。天气越发冷了,我可不愿意你为了……”脸红了红,“为了……留下来陪我,就不注意自己的身体,把自己累坏了……” 胡飞心中一动,悄悄握住了她的手:“不要紧,我很好。我只是……想多见你几面,多陪你一会儿……” 春瑛涨红了脸,忙瞥了周围一眼,小声道:“爹娘还在屋里呢,王大爷也在午睡,别叫他们看见……”说罢脸又是一红。 胡飞脸上带着笑,只是握住她的手不放。春瑛又是甜mi又是羞涩,还带了几分不安,过了一会儿才稳住情绪,道:“我知道你的心意,但你若真有急事,先回去办了也好,我可不希望你为了我,耽误了正事。” 胡飞心下一想,也觉得把事情解决了,免却后顾之忧比较好,便点点头:“好,那我便家去两日,你……你要等我回来。” 春瑛瞥他一眼,抿嘴一笑,甩开手跑进屋去,但马上又扒在门边朝他眨眨眼:“你自办事去,我先把家搬了,等你来……”最后三字几不可闻,她迅速缩回了门后。 胡飞怔了怔,接着便lou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第二百四十四章 算计 胡飞辞了春瑛,骑马回到京城住所。已经是傍晚时分,便到李叙家去蹭了顿饭,想着今晚或明日,范家兴许就有人上门了,便向李叙借了一个听差使唤。 还好这一晚安静度过,并没人来打搅。胡飞斟酌着,若明天范家不来人,自己是不是主动上门去一趟?就装作是刚回京后听说有客人来过,为失礼而上门道歉的。虽然他不愿意跟对方打交道,但把事情放着不解决,也不是办法。考虑再三,他决定明日就去侯府。 然而,不等他采取行动,范家人第二天一早便上门来了。 来的是范家一个管事,自称姓费,带来了范三老爷的一封信,又有几个小厮抬了一箱礼物,还捎带着两个十六七岁娇滴滴的女孩儿,容貌娟秀,体态窈窕,收拾得整整齐齐、体体面面。那费管事递上礼帖。言明这两个丫头是家主人送给胡飞斟茶倒水、叠被铺床的,一个叫笼月,一个叫笼纱,又叫她们上前见礼。两个女孩瞧着都是伶俐人,立刻上前拜见了,姿势优美,声音如黄莺般清脆,而且眼神还挺正,丝毫没有四处乱张望的行为。若是有别人见了,定会暗暗夸一声不愧是大家子出来的。 但胡飞却看都没看她们一眼。他也同样是大户人家出身,这样的丫头并不少见,深知表现老实未必就是真老实,有些高门大户,专门找些长相清秀的女孩子,细心**了,拿来送礼的,这些女孩看起来端庄本份,其实心里精明得很,他最是看不惯,更何况范家送两个女子来的用意,让他非常不舒服,便扬起笑脸,委婉地对费管事道,自己“无功不受禄”,“家不成业不就”,“愧对父祖”,“不敢享乐”。而且如今赁了别人家的小屋子住着,没地方收留两个丫环,只怕委屈了佳人云云…… 费管事起初还能面带笑容地与他客气,特地点明礼单里还夹着一张房契,是崇文门外的一处三进的院子,别说两个丫头,就是二十个,也住得下。后来听胡飞又推托了半日,就是不肯收下礼物和丫头,他便有些不耐烦了。他在范家也是有头有脸的管事,只是不如大管事们威风,因想要见识京中繁华,才拿银子打通关节,抢到这个肥差,随三老爷上京来的。这半年里,他为三老爷办事,得了不少好处,心满意足,加上是客人,侯府人人都待他极客气的,如今见胡飞一个皇商庶子。又是被赶出家门的,得了三老爷的青睐,居然还拿架子回拒,真是太不识抬举了!真当他费爷爷是个傻子么?!几句所谓的好话就能哄骗住?! 于是他便拉下脸,将信和礼单丢下,硬帮帮地道:“家主人要送人东西,从没有收回的理!你不想收也得收下!若是不识抬举,当心吃不了兜着走!哼,也不瞧瞧自个儿是什么身份?!能给我们范家办事,是你的福气!”说罢招呼一声小厮们,转身就走了。 胡飞气得脸都黑了,等听差提醒他,他才记起屋里还有两个丫头,冷冷地斥道:“还不快给我滚出去?这里是你们站的地儿么?!” 笼月笼纱被他的突然变脸吓了一跳,万万想不到会有人如此凶恶地对待她们。笼月年纪大些,很快沉稳下来,屈身道:“回禀公子,奴婢们是在屋里倒茶……” 话还没说完,就被胡飞打断了:“这里没茶给你们倒!还不快出去?!你们做的哪门子丫头?这般不懂规矩?!这是我的屋子!” 笼月脸一红,也知道男主人的屋子除去贴身丫头,一般丫头没有召唤是不应该进的,但这个小院除了这间屋子,便只有一个厨房了,她们不进来,又能去哪里?不过她也知道这位公子爷是真恼了,瞥见笼烟红了眼圈,忙拉她一把,两人齐齐行礼退下。 那李家的听差有些不舍地看着她们离开,才小心地问胡飞:“胡二爷。这些礼物怎么办?” 胡飞伸脚踢起箱盖,见里面是两个锦盒,一个装的是金珠,另一个装的是一对碧玉腰佩,精工雕就,水头也好,锦盒底下还有几匹上好尺头。他不耐烦地盒上盖子,拿起信打开一看,越看越恼,末了,冷笑一声,淡淡地对那听差道:“你先别忙着回去,且留下来替我看着这些东西,还有那两个人,别叫她们进屋子,也别让她们碰我的东西。回头我谢过你主子,自然不会忘了赏你。” 那听差听了,忙笑着应了。胡飞换了出门的衣裳,便往庆国侯府长子李敬的宅子去了。 李敬自打分家出来,便老老实实带着老婆孩子过活,也不象过去那样,忙着做买卖贴补家用了,父亲分给他的产业。足够养活他一家子,因此他每日只教教儿子读书识字,或是约朋友出门散心,或是陪妻子说闲话,十分悠闲。后来因老老太太病了,他才老老实实带着妻子回去侍疾,直到祖母身体好转,方才回家歇口气。 胡飞本是他家常客,只是近来没怎么上门,因此李敬见他来,也觉得很高兴。待听他说完话,便惊讶不已:“我却不知范家这般无礼!那范三老爷是我已故嫡母的庶弟,从前见他,觉得还算温和,想不到却是这样跋扈的人。该不会是望山误会了,是那管事无礼吧?” 就算是家人无礼,胡飞为求拖身,也要把错算在范家主人身上的,因此便气愤地道:“即便不是范三老爷的责任,那费管事敢这么说,定是平日从主人那里听过类似的话,才敢学起来的。这些天,我心里想着要为家母重新择一处好地,又想在京师周边置办一两处产业,因此出了门不在家。他们几次寻我不得,心里恼火,也是有的,我自知理亏,一见面便先赔了不是。谁知道他们竟这样欺辱我!我虽然功不成名不就,也没什么根基,但好歹也读过几年圣贤书,祖上在京中也有些体面,即使我一时落魄了,也没有与人为奴的道理!范家着实欺人太甚!” 李敬更吃惊了:“与人为奴?!不会不会,范家是知礼的人家,家父常夸的,怎会说这样的话?!” 胡飞叹道:“范三老爷命费管事捎了信来,说我才能出众,荒废了太可惜,叫我去给他办事呢!还送了两个丫头来,说要服侍我,可信里却不见卖身契。李兄,我的性子,你是知道的,当年那般落魄,我走投无路了,得你推荐。才去了南边船队办事。可那时船队的蔡管事不能容我,也不买你的帐,是当时在世的老管事好心,让我随船学些东西,我才有了今日的光景。那时我还没给人为奴为仆呢,何况现在?!” 李敬对他的经历也有所耳闻,更因为自己没能保他登上管事之位,他凭自己本事挣下了家产,却还对自己感恩,反觉得他是性情中人,便缓缓劝道:“待我回去问问,究竟是怎么回事,若真是范家莽撞了,我定要说服父亲去劝一劝。范家虽是望族,毕竟不是京中人士,这般糊涂,叫人拿住了把柄,把名声坏了,可不是好事。” “正是如此。”胡飞重新挂上微笑,“不瞒你说,这原是前些天,我从朋友那里听说了侯府的一些传闻,说是侯爷帮着范家人图谋皇上手中的船队,恐犯了忌讳,偏侯爷自己又无所觉,才心下替你们着急。我承了李兄大恩,怎能坐视令尊犯下大错而不自知?赶忙上门去,又在大门上听说,从前常跟梁太师在一处的一位官老爷刚刚上门做客了,唬得我连礼数都顾不上了,直接闯了外书房劝诫。虽说这一回是劝住了,但我拦了范三老爷的道,他心里只怕在恼我呢。然而,你对我有恩,我总不能看着令尊犯糊涂呀!” 李敬深吸一口气,神色也郑重起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难不成家父有什么地方惹皇上生气了?” 胡飞故意叹息一声,看着李敬面色更加凛然,才小声道:“其实说来也没什么。如今不是说,梁派的人快撑不住了么?皇上自然要为日后打算的。令尊本是勋贵之后,又是世袭的侯爵,在军中能说得上几句话,自己家又有钱,再加上……自皇上登基以来,立下了汗马功劳,在朝中也是极有份量的……功臣势大,皇上怎会不头疼?总不能等梁太师倒了,却扶植出张太师、李太师来。” 李敬脸色变了又变,也压低了声音:“这可是……那位内相所言?不知是否凶险?” 胡飞笑道:“这倒不怕。令姐是靖王正妃,靖王与皇上,那是从小儿一处长大的情份!当年贵太妃娘娘与靖王母子为了皇上,受了多少委屈?光是为了这份情谊,皇上就不能动令尊。只是……身家性命虽不要紧,难免要在别处受些委屈的,就怕皇上趁机收回船队去……那范家的打算与你家什么相干?何苦被他连累了?!” 李敬连连点头,又起身郑重施了一礼,口中道谢,胡飞忙不迭扶他起来,又说:“这可使不得。我原是为了报恩才开的口,你要说个谢字,反倒叫我惭愧了,还是快去劝劝令尊吧,趁还来得及,早些把自己开拖出来。” 李敬应了,又说了几句闲话。胡飞略提了提自己还在寻找置产的地方,因此这个秋冬都会在京师周边盘桓,又暗示自己对眼下各大家族齐聚京城争夺船队控制权的事不感兴趣,只想过些清静日子,瞧着火候差不多了,便起身告辞,临走前又添了句:“范家送来的礼物和两个丫头都在我院里,叫叙兄的家人看着呢,那两个丫头似乎总想打探些什么,叫人气闷。烦请李兄帮我个忙,把东西和人一并送回原主吧。我实在是消受不起。” 李敬暗暗气恼范三老爷不会办事,又担心父亲真会被对方带累了,忙向胡飞赔了不是,送了他出门。 胡飞离开后,暗暗冷哼一声,心想这回看范家不吃个闷亏?!叫他们也不看看是谁,就胡乱算计人! 不过……他手下没个使唤侍候的人,的确挺不方便的。虽说现在他听从胡春荣的劝告,装作安于平淡的老实人,给上头一个好印象,但买几个仆役还是没回题的,也省得次次都要向好友借人,自己出门时,也有人留在家中照料一二。可惜墨涵在刘御史府上侍候了几年,一时舍不得离开,他不好擅自替对方赎身,还是到人市上看看吧。多买几个人在身边,再有恶奴上门,他也能大喝一声“开门放狗”了! 一想起春瑛说的笑话,他脸上又浮现出笑意,眉间的阴郁都消失不见了,只剩下甜mi。 第二百四十五章 修整新屋 胡飞一走,春瑛不到半个时辰。就已经开始想他。幸好还要忙搬家的事,才让她好过一点。 十儿听说她一家人要搬走,而且是搬去几百米外的地方,很是不舍,但王家人却互相传递了几个眼色,暗暗松了口气。他们不是没有跟其他家庭同住一个大院的经验,但过去总是习惯了族人聚居,这里条件本就远不如侯府后街了,连碗筷水桶都要跟人通用,哪里能过得自在?况且儿子还在别人家里寄住着呢。王大婶转身就跟丈夫商量是不是去通知儿子一声了。 路家人看在眼里,心中都在庆幸早早做了这个决定,不然再耽搁下去,也不知道两家人几时就有了口角,到时候反而难办了。 路有贵拿银子去镇上买了一坛好酒,半扇猪和一篮子糕点,打听得曹管事夫妻在家,便带了老婆上门去,试探对方是否反对自己搬家。毕竟,仓库边上的院子是对方安排给自己一家子和王家人的。曹管事倒没怎么为难他,这几日他也看得出路有贵是个本份懂规矩的,加上胡飞又事先打过招呼。便什么都没说,当是默认了。路有贵得了准信,立刻就回家着手房子整修事宜。 秋玉和陆仁义夫妻俩从胡飞那里已得了信,后者第二天便过来了,还带上了四个雇的小工,帮着整修房屋。路有贵一见,顿时喜出望外。 胡飞买下的,是两明一暗的三间半旧屋子,外带一个大院。房屋已经很旧了,但建得很结实,墙身是用砖石砌成的,足有一尺厚,只要重新刷上灰,便能象新的一样。屋顶有漏雨的地方,正巧前些天庄上有几家人串瓦,讨几块用剩的青瓦过来修补一番,也容易得很。路妈妈还在嘀咕,窗子要重新糊过,家具也要重新置办,门门窗窗等木头做的东西,有因年代久远而腐朽的,也要重新换了新的。虽然不知道会在这里住多久,但好歹是自家的屋子,总不能过年了,还要用旧东西吧? 另外,因三间屋子,一间正屋拿来待客。一间给路家夫妻住,剩下一间就归了春瑛,厨房仍是在院里搭棚,春瑛觉得遇上雨雪天气太不方便了,就建议加建一间小屋。虽然用料不必太过讲究,但总得建结实些才好。冬天风大时,也要防灶上的火被吹熄了,烧不了水,做不得饭。 这么多工程零零碎碎地加起来,虽然不算很费事,却也不是他一家三口能干得了的。本想在庄上就地雇人,但这时已是秋末,按照庄上的惯例,秋收已经结束了,倒是桑林地里要预备再种些菜、豆,预备冬天或初春时节食用或卖钱。据说这是二老爷从前特地吩咐下来的,种了几年后,见还有些收成,便保留了这个做法。除此之外,还有人要预备桑树过冬,有人要修屋顶。有人要挖沟,有人要通渠……全庄上下竟找不到几个空闲的男人,而女人们又不会干泥水工。为了赶在下雪前把屋子整修好,春瑛着急之下,甚至打算亲自上了。 陆仁义这时带了帮工来,着实帮上大忙。 因为人多又工熟,才过了两天,屋前屋后就都修妥当了,连厨房都建好了,还请人来盘了两个灶。秋末风大,又有太阳,泥水干得很快。春瑛跟着母亲,将一些大件的行李搬过来,又买了几样常用的家具以及铺盖,一边收拾,一边在心里嘀咕:胡飞说了只去两天的,为什么还没回来?是不是又有事发生了? 她在这里心不在焉地收拾着,路有贵却背着手在后院踱来踱去,盯着那半片桑林烦恼。 这院子很大,后院与房间东侧有一大片地方,原有一半是种了桑树的。路家人不拿这个卖钱,也没打算费心侍弄它们。路妈妈原本还打算种几棵果树,又想到不知道会在这里住多久,犹豫再三,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转而去捣鼓那两亩菜地了。现在换成路有贵打起这片空地的主意来。 最后,他叫来了女婿,让女婿把修房子用剩的木板、竹竿等杂物拿来,搭个棚子。等明年春天天气暖和了,便买些葡萄籽或幼苗来种,不用多久就能吃上葡萄了。 于是后院又乒乒乓乓地吵起来了。 路妈妈听得心烦,拿起针线篮子,对女儿道:“我上你张嫂子家里做活计去,家里都是男人,你也别傻待在这里,索性叫你姐夫陪着去一趟镇上,买些纸回来糊窗,还有,家里的彩线快没了,油盐作料也得买一份,从前咱们都是跟王家用一份的,如今得另外置办了。你姐夫今晚大概是回不去了,也该招呼他们吃顿酒饭,你买几斤肉、一只鸡,再打两斤酒回来。” 春瑛应了,先回原来住的院子去拿了钱,回到新家门前,望见姐夫正被父亲支使着去搬木板,几个小工却不见了,一问才知道他们干完了活便早早回去了,说是明日还要去别家做活。春瑛盯了姐夫的脚一眼。又见他忙得满头大汗,决定还是自己跑一趟算了。 镇子离庄上有七八里地,沿着大道直走便能到达,春瑛曾经和胡飞一起在京城大街小巷四处转,又去过城郊的村子,早已习惯了走路,并不觉得害怕。即便遇上一堆男人吹口哨,高声调笑,也只当没听见,大大方方、坦坦荡荡地迅速走过去,脚步不乱。脸不红,眼神都没偏一下,因此别人就只是调笑几句而已,没有得寸进尺地戏弄。她非常顺当地到了镇子,又在买彩线时向卖线的妇人打听了镇上的店铺所在,不到一个时辰,已经把东西都采买齐全了。 这个镇子其实很小,从镇头一眼就能望到镇尾,有几家店铺,也是十个手指头就能数清的,倒是沿街摆卖的小摊贩不少。春瑛路过一家“昌顺客栈”时,想起了胡飞,不知道他这些天都是住在哪家客栈里,便特地打听了一下,才知道这镇上有两家车马店,却只有一家客栈。 这家客栈非常小,仅有四间客房,老板兼任掌柜与账房,老板娘是厨子,雇了一个小二,在前堂摆了四五张桌子,一年四季,倒是kao卖杏仁茶与葱油饼赚的银子多些。这几年因多了贵人到附近南苑打猎,偶尔会有大户人家的跟班、长随来住,收益比从前好多了,但无论是住宿条件,还是饮食,都没法跟京城的客栈相比。 春瑛听了,便有些心疼胡飞,可惜自己家新买的屋子没有多余的房间,就算有也不好招待他住下,该怎么办才好呢?她一路回去时都在想,要怎么安排,才能让胡飞住得舒服,又不叫人说闲话。 回到家,她已经满头大汗了,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便看到姐夫在门边跟一个婆子搭话。那婆子是庄上的人家,有些嘴碎,向来喜欢八卦的。春瑛听见她问起“房子是不是别人送的彩礼”,便打起十二分精神,准备要辩解一番。 陆仁义却没给她这个机会,只是一本正经地对那婆子说:“哪能啊?!这是我托朋友买的屋子!专门给丈人一家住的。我夫妻俩在京城过好日子,难不成要眼睁睁看着丈人一家受罪?别的事我帮不上忙,买间屋子尽尽孝心还是没问题的。大娘可千万不能胡说!” 那婆子讪讪笑着,回头看见春瑛来了,居然老脸一红,胡乱打声招呼便走了。春瑛盯了她几眼,才回过头来,有些不好意思地对姐夫笑笑:“谢谢姐夫,给你添麻烦了……” “傻丫头说什么呢?!”陆仁义不乐意了,“我还要多谢胡兄弟把这件功劳安在我头上呢!一样是……那啥……他事事想得周到,我却只知送东送西的,实在惭愧得紧。你只要谢他便好了。” 春瑛脸上发红:“他不过就是跟人讨价还价买了间屋子,这整修的活都是姐夫亲自带了人做的,我当然要谢过姐夫。”说完又觉得自己的语气不大对劲儿,抬头看陆仁义,见他一脸了然的打趣之色,脸更红了,忙道:“方才娘叫我买了酒肉,晚上姐夫多喝一杯吧。”便跑进了厨房。 且不提这一晚陆仁义在丈人新家吃了酒肉,便借庄上人家的屋子住了一夜,次日来辞。春瑛仍旧和十儿住在一间屋里,听她说起在庄上遇到的趣事,却有些心不在焉的,又想起了胡飞,疑惑他都四五天了还没回来,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喂!”十儿甩帕子过来打了她一下,她才惊醒,不好意思地笑笑:“对不住,方才你说了些什么?” 十儿没好气地道:“我看你是魂都飞了,至于么?!他不用多久就会回来的!你都快搬走了,我想跟你多说说话,你怎么还要走神?” 春瑛一脸讪讪地,小声道:“我虽然搬了家,但只隔了这么点路,你几时想我了,走过来也是极方便的。” “那不一样!”十儿撅嘴,“咱们在一个屋里住了几年,你就这样舍得?!” 春瑛忙向她赔不是:“是我错了,我给你道歉,你别生我的气。你要说什么,我都专心听就是。” 十儿反而笑了:“罢了罢了,我就是无事可做,才想找人说话的,也不知道自己几时成了话篓子!你且坐着,我要出去逛一圈透透气。”说罢便开门出去了。 春瑛一个人留在屋里,手中拿着个新绣的虎头帽,不由得发起了呆。忽然听到外面有人喊:“路婶子可在家?”她忙起身开门,见来的是赵三嫂,便答道:“我娘在对门呢,赵嫂子有什么事?” “哪有什么事呀?!”赵三嫂笑着走上来拉她的手,“我家有个窗子,糊的纸坏了,因听说你昨儿买了糊窗的白纸,便想来讨两张回去,妹子别怪我厚脸皮。” 春瑛笑道:“这有什么?不过是几张纸罢了。只是东西不在这里,嫂子且等等,我去去就回。”说罢放下虎头帽,出门走到新家,把昨日用剩的纸卷了几张,再回来递给对方:“嫂子看看,可还用得?” “用得用得!”赵三嫂接过纸,只看了几眼,便笑道,“路家妹子真真不简单,我听说你昨儿是一个人去的镇上!庄上的姑娘家,也有不用长辈陪着就走路去镇上赶集的,但你是从小在侯府侍候主子的女孩儿,哪里走得惯这些乡下的土路?居然头一次出庄,就敢独自去那么远的地方,还把东西都置办齐全了?着实能干!” 春瑛笑了:“这有什么?小时候我也是个淘气的,哪里不去?况且从这里去镇上,一路都是大道,我是问过庄上的老人家,知道没有危险才敢出的门。既然别家的女儿也敢这么做,嫂子再夸我能干,我就该脸红了。” “别家的女儿是本地的,都熟知路径,她们敢走有什么稀奇?我就是佩服妹子的胆量!不瞒你说,我在这里这么多年了,还没独自走过这条路呢!妹子……” 赵三嫂还没说完,就被门外的叫声打断了。那是个青年男子的声音,叫的是“路叔”,春瑛忙走出去看,见到那人的脸,不由得怔了怔:“你不是……”心中不由得嘀咕:这个人来做什么? 那男子见了春瑛,顿时惊喜地走过来:“你是路叔的小女儿吧?可认得我?我是木家的小儿子。好姑娘,你爹爹在什么地方?” 第二百四十六章 京城来客 春瑛拿不准木家老二的来意。略一迟疑,便回答道:“我爹现在不在家,木二哥有事找他么?还请留下话来,待我晚上转告他。” 木老二脸上虽还带着笑,但眼中却是满满的失望:“不在家?却不知是去了哪里?我有要紧事要找他商量呢。” 赵三嫂原本是躲在屋里的,听到这里,便有些好奇地钻出个头来打量木老二。她知道路有贵在新房子那头,离这里不过一炷香的路程,因此对春瑛的说法十分感兴趣。 春瑛也感觉到她的目光了,但眼下只能先应付了木老二再说:“不知是什么要紧事?该不会是铺子里的事务吧?我爹已经不是绸缎庄的掌柜了,又离了京城大半个月,他还能干什么?况且我听说,爹临走的时候,把账务都交接好了,货也点清楚了,客人名册也都一一交待明白,当时跟他交接的,可不就是木二哥你么?你又是一直跟着我爹的,自然事事熟悉,还有什么事不明白?”她有些警觉,暗想这木老二前来可千万不要给父亲带来灾难才好。另一方面。她也记起了自家老爹从前常说要把她许给这个木家老二的事,现在她与胡飞渐入佳境,又碍于身份之别,暂时不能订婚,可千万不要再横生枝节! 木老二迟疑着,没回答,过了一会儿才说:“既如此……还请姑娘告诉我,路叔现在何处?我自己去找他。要不然,告诉我他大概几时回来也是一样的。我是得了三日假,上报说要回顺义看望父母兄长,才悄悄儿拐来这里找他的。实在是……没法久待……” 春瑛听他这么说,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不管怎么说,这人也没得罪她,严格说起来,他父母还是自家爹娘的朋友呢,顺义在京城东北面,大兴却是在东南,他特地拐这么大一个弯,前来找老爹,应该是有很重要的事吧?便道:“我猜想他多半是在庄子东边大道旁的桑林后头,右手第二家的房子里,他早上说要去的,只不知道现下还在不在。” 木老二喜出望外,忙作了个揖:“多谢姑娘了。”转身便走,结果才走到门口,就迎面撞上了跑进来的十儿,他身板硬。只晃一晃便站住了,十儿却整个人往后抑,差点儿摔了一跤,他慌忙伸手扶住,仔细看是个年轻女孩儿,又慌忙松开手,退后两步。 十儿被他撞得晕沉沉的,没好气地骂道:“你这人!走路怎么也不看清楚?!”木老二面有愧色,鞠了个躬,赔了不是。十儿呸他一声,又见他眼生,皱起眉:“你是什么人?来找谁的?” 春瑛忙道:“他是来找我爹的。你冒冒失失的跑什么?有个鬼在追你?”十儿朝她做了个鬼脸,便忙跑向正屋,高声嚷着:“娘!娘!我在村口见到大舅舅了!娘!” 王大婶呼啦一声打开门走出来,两只眼瞪得老大:“你说什么?!你在哪里见到他?!” “就在村口,他赶着辆马车,说是过来办差的,要等管事点头才能过来呢。” 王大婶眼睛瞪得更大了:“他好好地在京里当差,没事儿跑这里来做什么?还要等管事点头?!你是不是听错了?” 门边的木老二似有所悟:“婶娘指的可是莫大?他原是随我一同来的,因我着急着见路叔,也没多问。便叫他在村口候着。原来他是婶娘的兄弟,却是我的不是了。” 王大婶盯着他,上上下下打量几眼,皱眉道:“你是哪家的孩子?倒是年青有为得紧嘛!我兄弟在珍宝轩,除了杜管事和几位供奉,就没人敢支使他了,你居然叫他给你赶车?!” 木老二苦笑:“婶娘,你这话却是冤枉我了。莫大叔……十天前就被革了差事,还是莫爷爷去求了太太,太太才开恩,把他打发到我们铺子里来。偏新来掌柜的又不待见他,就打发他去搬运货物。我点了他出来赶车,已经很轻松了。” 王大婶的脸色十分难看,倒还记得要对这个年轻人客气些:“还请屋里奉茶,事关我娘家父亲兄弟,请小哥务必把事情始末详细说说。十儿,去唤你舅舅来。春瑛,这位小哥要见你爹,你便跑一趟吧。” 木老二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答应着进了屋。十儿有些惊惶地与春瑛对视一眼,便心神不定地出去了。 王大婶的娘家姓莫,也是侯府世仆,从她爷爷那辈开始,就在侯府名下的珍宝轩当店员了,虽然不是管事,却着着实实是个肥差。现在轮到她这一辈,就是她兄长领着这个差事。因为有这个后盾,不论王家际遇如何,王大婶都挺淡定。认定了一家人不会饿死。没想到这个世袭的好差事居然丢了?!叫她如何不焦急?连知晓外祖家资历的十儿,也忍不住惊愕了。 春瑛留在原地,眉头紧皱。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莫家也是侯府老资格的家生家族,又是在珍宝轩这样的地方当差,莫老爷子还挺有威信的,当了几十年的店员,掌柜见了他都要问声好呢。这种世袭的职位,又有技术要求,不比在侯府内院当差,除非当事人犯了大错,才会革退,而且革退以后,一般还是会从这个家族里找人继任的。把人调去当车夫苦力,实在少见。 不过……如果太太想要加强自己的势力,自然免不了要排挤老家人,抬举亲信,并将自己人安cha到重要的职位上,加上莫家与王家又是姻亲……但无论怎么看,这种安排都太荒唐了。她有些不好的预感。 赵三嫂站在一旁,有些尴尬:“你瞧,妹子……我正好想起有件事还没办……” 春瑛这才想起旁边还有人,忙对她笑笑:“真对不住。等明儿闲了,嫂子再来玩吧。” 赵三嫂笑笑,又拿起那只虎头帽:“这是姑娘做的?是给你小兄弟的吧?好鲜亮活计!我家的小子今年五岁了,正是属虎的,我正想年下给他做一个呢,却又不得空儿……” 春瑛心中一个激灵,想到自家如果真的遇上太太清除异己,只怕多半就得在这个庄子上长住了,强龙不压地头蛇,对赵三嫂这样在庄中有实权的人,还是巴结些好。便笑道:“若嫂子不嫌弃我手艺粗糙,便让我给侄儿做一个吧,不知侄儿喜欢什么颜色?” 赵三嫂满意地笑道:“不拘什么色都行,妹子这样好的手艺,哪里粗糙了?!哟,对了,你还是快去寻路叔吧,别耽误了正事。”春瑛干笑着送她出门,立刻便转身跑去新房子,把木家老二来的事告诉了父亲。 “晨哥儿来了?”路有贵眉间一皱,低头想了想,便交待雇来的帮工把新买的桌椅放好,又托了对门彭公掌眼,急步带着女儿走回原住处,果然看到木家老二坐在正屋里,一脸尴尬,旁边王大婶拉着一个陌生的中年男子,低声哭泣。 路有贵走进去问:“晨哥儿,你不在铺子里看着,跑来找我做什么?” 那木晨一见他来,忙起身冲到面前,眼圈一红,便长长作了个揖,艰难地道:“路叔,掌柜的……我实在是没法忍下去了!” 路有贵吃了一惊,忙扶起他:“究竟怎么回事?!”春瑛也在旁边惊讶不已,心想自家老爹丢了差事,也就是不到二十天的功夫,那新掌柜到底干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叫人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没法忍下去了? 听了木晨的讲述,众人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原来那新上任的掌柜,并没什么本事,每天日晒三竿才来,午饭还常有人请他在外头饭馆里吃香喝辣,他喝到醉醺醺地回来,太阳还没下山就回家去了,店中一应事务。都是交给木晨和伙计们打理的。原本路有贵在任时,事事都有规矩,木晨照着办,也没出什么问题。可那新掌柜不知怎的,把原先供货的几家布商都丢开不管,偏要跟另两家从不曾打过交道的布商买货。木晨要查验了才收货,他还阴阳怪气的,讽刺木晨,因木管事是侯爷的人,他有所顾虑,才没翻脸。后来买到的布料质量低下,卖不出去,只能放在货架上惹灰尘,那新掌柜却推说都是木晨等人不济事,没及时发现问题,拍拍屁股,便到太太面前奉承去了。木晨想要找平安告状,被他知道,不知在太太面前说了什么,太太反叫人责备了木晨一顿。 近来因侯府中两位少爷都要纳屋里人,太太想要办得郑重些,顺道为老太太冲喜,因此需要许多衣料。那新掌柜听说了,便命木晨等人暂不开门做生意,把他好不容易从原本的供货商处买来的上好绸缎都送到太太面前任她挑选,还说顺道孝敬太太冬衣料子。结果送去的衣料一匹不剩,店里只剩下那些质量低劣的,和旧年卖剩的料子。路有贵花了几年时间,才恢复了铺子的元气,又有利润,被新掌柜一搅和,又出现了亏空,最可怕的是,在行内的名声大受影响,不但上门的客人少了,连一直合作良好的供货商也不愿意再赊布料给他们,还连连催账。新掌柜却不当一回事,只说背kao大树好乘凉,有侯府做kao山,难道还怕会吃西北风么? 木晨一边说,一边气得满面通红:“我从来没见过这样无赖的人!侯府的管事、掌柜,从没人象他这样胆大包天的!他凭什么?!又不是世代在府里的,不过是十年前一家子投了来,居然以为巴结好太太,就能胡来了!好好的铺子,才几天就被他毁成了这样!” 路有贵脸都黑了,就算死了心,不再期望能继续掌管铺子,那毕竟是他花了几年心血的地方,不到一个月就被人糟蹋到这个地步,他都快冒火了。 春瑛忙问:“你难道没告诉他,每年年底各家铺子都要盘账的,掌柜们要kao一年的利润来确保下一年能继续当差。他这样胡来,账上还有什么银子?!” “是呀是呀!”十儿睁大了眼,“听你说的,他这些日子不但没挣到钱,还赔了许多,货又没了,这眼看就剩下不到两月的功夫,他要怎么办?!” 木晨一说起这个就伤心:“他说……路叔本就有亏空,赚不了银子,怪不到他头上。若我们敢告他的状,他便把责任都推到我们身上。如今为了孝敬料子的事,太太常常夸他,我们又有什么办法?我正想回家去跟我爹商量呢,如今绸缎铺子已是个泥坑,总要想法子把自己开拖出来才好……” 路有贵听了,不怒反笑:“他倒打得好算盘!可惜当初我就防备这个了,虽然交接得急,但还是请了珍宝轩的老杜和小陈管事来做见证。他们看得清清楚楚,我走时,货是齐全的,账上银子也有几百两,况且我是半年就上报一次利润,老陈那里,也没少打点,等年下盘总账,侯爷惯例是要旁听的,且看他怎么收场!” 十儿忙道:“我舅舅无端被革了珍宝轩的差事,也是太太的人搞的鬼。杜爷爷心里也不乐意呢,他绝不会帮那些人说话的!” 木晨把肚里的苦水倒了个遍,觉得好受些了,才正色对路有贵道:“路叔,我在来的路上便在想,太太这般偏听偏信,只怕我们老实当差的都难混了,还得想想法子才是。我在府里听说,有许多人对太太不满意,世代执役的人家都在暗地里抱怨呢。我这趟回家,就是想问问爹的意思,看他是不是找机会到侯爷跟前提一提。不知路叔可要加入一份?” 路有贵眼角一跳:“加入?做什么?” “自然是向侯爷请命了。”木晨抹了把脸,lou出一个大有深意的笑,“咱们总不能看着太太继续犯糊涂呀?老太太又病着,三少爷小呢,况且又是太太亲生的。二少爷不通庶务,咱们也不好去烦他,只好请府里各大管事、各家有头脸的男女一起合计合计,怎么也得让侯爷给大伙儿安安心才好。” 春瑛心中一动,直起了身体。她好象感觉到,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正在酝酿中了。 (今天冲高v,结果冲出了好多粉票~~~ ^0^ ) 第二百四十七章 奴仆的反击 屋里一片寂静。一时间。只能听到各人的呼吸声,却没人开口说话。 路有贵盯着木晨,后者起初有些不自在,但很快就镇定下来,无所畏惧地与他对视。过了一会儿,路有贵才吐了口气,淡淡地道:“我没听明白,你说的是……到侯爷面前告状吗?可是你别忘了,那位可是正房太太!即便是填房,也还是太太!她生的儿子,可是侯府的世子,咱们将来的主人!你这样做,就不怕……”春瑛等人也都紧张地看着木晨。 木晨冷笑:“但凡有第二条路,我们也不会这么做。路叔,您是眼不见为净了,可我们留在京里的人,还不知道要被折腾到什么地步呢!有功劳,都是别人的,有罪过,便是我们担着,主人不满意了。就把我们推出去背黑锅,别人仍旧花天酒地,捞完了银子,报一个病退走人,自去外地当富家翁,却叫我们过穷日子!路叔,莫叔,王婶子,我们都是几辈子的世仆,老子娘向来在老太太和侯爷跟前有体面的,凭什么叫那些没本事光凭拍马屁上位的人压在咱们头上?!” 众人听了,脸上都带了几分气愤,似乎大为意动。春瑛暗暗打量木晨几眼,心下暗忖:以前居然没发觉,这家伙倒是个好说客。 木晨继续道:“其实咱们这些家生子,一出娘胎便是人家的奴才,一辈子只能跟着主人混了,怎会故意跟主人家作对呢??自然是盼着主人家兴旺发达的。主人家好,咱们自然也好,主人家倒了霉,咱们也没好下场。如今看着主母做错了事,若因害怕而不开口劝诫,等将来她把家业败光了,咱们难道喝西北风去?!说不定到时候,她嫌咱们费粮食,胡乱丢出去卖了,咱们又去哪里喊冤?!”顿了顿。又放缓了语气,“其实太太以前还好,就是这两年不知怎的,竟然越来越糊涂了。从前有老太太看着,府里府外都照着旧例行事,还算有条理,如今却是一点规矩都没有了!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心里也为老太太和侯爷着急啊!” 春瑛眉眼一跳,迅速扫视其他人一眼,果然看到众人脸上仿佛松了口气般,王大婶还叹道:“可不是么?我们也是盼着主人家好的,毕竟是从小儿看着侯爷长大的,眼看着他续娶的妻子办事出了纰漏,心里自然要担心啊!” 十儿嘴角迅速翘了一翘,便立刻换了忧色:“可不是么?万一侯府真的败落了,将来三少爷继承爵位时,这家业可就大打折扣了!三少爷是孝子,不好指责母亲,可是咱们当下人的,很应该为主子分忧啊!” 春瑛古怪的望了十儿一眼,旁边的木晨已经是一脸惊喜了:“正是这话!咱们要把太太做的错事告诉侯爷。并不是要跟主子们作对,实在是为了侯府着想,只盼着侯府能越来越兴旺。” 众人都连连附和,路有贵见状,笑了笑,对木晨道:“你的用意是好的,只怕人太少了不成气候,人多了容易走漏风声,若是叫太太早早察觉,事情办不成不说,如今的差事却是再也保不住了,你就不怕冒险?” “怕也要去的。”木晨笑道,“不瞒路叔,我已经跟京里的几位老管事见过面了,大伙儿都对太太的做法有许多怨言,他们虽然已经不再是管事,但在府里还是很有体面的。离了这里,我还要跑一回河间府,明日回转顺义找我爹,另有人往西山、良乡去了。我找的都是府中世仆,原有好差事,如今却被撤职闲置的人家,或是领了太太的恩典在这几年里离开管事之位的叔伯爷爷们。太太宠信的大都是她从娘家带来的陪房,或是新进府的外人,咱们连联姻都不跟他们扯上关系的,想来应该不会泄lou消息。” 这个木晨果然有些脑子,河间、顺义、西山、良乡,这几处都是侯府名下大小田庄所在地,庄头俱是深得侯爷信赖的人。可以说。这几处都是由大家族掌管的,太太只能以主母的名义发号施令,但要换主管却是难上加难,必须要确保接任人选过得了侯爷那关才行。而这些人说的话,侯爷就算再不以为然,也是不能忽视的。在王总管离开,王家几乎全体沦入三线的情况下,这几个家族已经算是侯府家生子的中流砥柱了,只可惜势力大多是在府外。 十儿的舅舅莫大在旁边小声道:“妹子,咱们家也参与了一份。二叔家的殊言正替三少爷办事,曾暗地里捎过口信来,说三少爷命他去打听几个人的近况,他打探到那些人正往京城方向来,再过几天就到了,三少爷到时候兴许会在外头忙碌,未必有功夫管家里的事。” 能避开与未来家主的冲突,也是件好事。王大婶立刻就动了心,答应劝夫家人也cha一脚。木晨听了,心情更轻松了些,转头对路有贵笑笑:“路叔,您原本也是有头脸的管事,也加入一份吧?咱们一块儿去向侯爷请命!咱们人多,又占理。他不会不听的!到时候,您的差事又能回来了。我情愿跟着您学东西,也不想看到那个废物的脸!” 路有贵却是眉头紧皱,犹豫迟疑。他不知道该不该答应对方,现在他过得不错,也不那么重视所谓的“体面”了,更不想被卷进府中权力争斗中去。木晨说得好听,但若是真的失败,他们这些人都别想有好下场! 春瑛看着父亲脸上神色变幻,倒有几分猜到他的想法,想了想。便对木晨道:“这件事我们家并不反对,但老实说,太太将我们一家子撵到庄上来,我们不经传召,连在庄外过夜都不行,更何况是回京里去?若不能回京,又能对侯爷说什么呢?若是偷偷回去了,被人看见,不等我们见到侯爷,就有人把我们送回来了。到时候说不定还要打草惊蛇呢!咱们不比其他管事,都是想走就走的主儿。我还有一点要提醒木二哥的,这里的庄头是太太的人,他老婆还是太太陪嫁的丫头呢,虽然多年没见过太太了,但保不齐他们知道了你在这里的事,要报上去的。若我们敢离开,他们自然就更清楚了!岂不是连累了别的叔伯爷爷们?” 木晨看了王大婶和莫大一眼,见他们都点头,便知道这是真的,沉默下来。 春瑛看了看父亲的神色,知道他是赞成自己的话的,便微笑着继续对木晨道:“若是木二哥真要聚集管事们向侯爷进言,不知你愿不愿意听我一个建议?” 木晨忙道:“请说。” “咱们说到底还是家生子,虽然占理,但向侯爷陈情时,也要讲究个语气方法才好。因为人多,又有许多人心怀怨气,就怕侯爷会觉得咱们是在逼迫他,面上应了,过后悄悄儿处置了咱们,咱们岂不是太吃亏了?”顿了顿,春瑛看了一眼对方的脸色,才继续,“再者,到时候三少爷就算真的没听说,过后总是会知道的,他将来是小侯爷。过上十年八年,拿准了罪名再图报复,咱们也没法子。毕竟太太是他亲娘,侯爷再生气,也不会把自个儿的妻子、未来继承人的生母休了,再把嫡子赶出有门呀!”草不除根,后患无穷!偏偏那不是草,却是根深蒂固的大树! 木晨叹了口气,开始觉得自己的确有思虑不周的地方:“姑娘觉得该怎么办?” 不等春瑛开口,路有贵便道:“她小孩子家哪里知道这个?不过是细心些,能提醒一声罢了。你去跟你爹商量,另外几个老东西也都是人精,他们必定有好主意,你且问他们去,也叫别人出来loulou脸,别一股牛气地冲在前头,叫侯爷恼了你,倒让你老子娘伤心!” 木晨听了,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头,笑着应了。 因他还要赶往河间府去,路有贵命妻子给他弄了些干粮和水,就送他和莫大离开了,也不管王大婶拉着刚回家的丈夫和小叔说什么话,便招呼妻女一起回新房那边去。 春瑛见他一路沉默着不说话,便小心问他:“爹……你是不是还在想那个管事的位子?你想不想回去?” 路有贵瞥了她一眼:“有什么好回的?!起早贪黑,卖力干活,还不是被人想抬举就抬举,想贬斥就贬斥?!我如今自有银子,又没人管我,何必再去找那不自在?!” 春瑛松了口气,笑道:“放心吧,爹,等咱们想法子成了良民,再自己开个铺子,你想卖什么就卖什么!赚得的钱也都是咱们家的,店里的事都是咱们说了算!” 路妈妈在旁边附和:“没错没错!到时候若是不耐烦了,把活交给伙计们,你爹还能回家当老爷享清福呢!” 路有贵笑了,瞪了女儿一眼,却伸手捻着胡子,颇有几分意动。 傍晚时,胡飞回来了。春瑛一见他便迎上去,有几分抱怨:“你怎的去了那么久?事情可都办完了?” “办完了。”胡飞挤挤眼,“那些烦心事一时半会儿的烦不到咱们身上,我今年冬天就要在这边过了!” “咦?!”春瑛吃了一惊,有些惊喜,又有些羞涩,“你不是……在京城里还有事做么?”比如……报复他那位兄长? 胡飞笑了笑,其实他现在已经不那么执着于报复了:“那事儿不急,该预备的都预备了,只等结果,看着他们慢慢儿沦落,也是件快事!除此之外,我还真没什么事要办,又不习惯白待着不做事,便想着,索性趁着秋收过了,看京城附近有没有好的田庄出售,添几份产业也好。”况且那位内相已经警告过他,不要再跟京中权贵扯上关系了,一定要低调再低调,免得给那位至尊留下不好的印象。 他还差点以为自己没机会了呢,现在看来,事情还没那么糟糕。他该感谢野心不息的范家与意图“不轨”的庆国侯吗?还有那个官员,为了私利没把他的话传出去,若不是这样,也许他早就没有机会了吧?其实他现在已经看开了许多,觉得没能争取到那个职位,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的家产已经足够买几份能挣钱的产业了。 春瑛不知道他心里的想法,却被他的话吸引过去:“你要买田产?我倒觉得现在不是好时机。听说现在的地价足足要十二两银子一亩地呢!买个一顷,就要一千多两了。我记得你说过,给我的一千两是按比例来算的,这么说,你的家产也就是四五千,花五分之一的家产买田地,太不划算了!如果一直是风调雨顺还好,若是遇上灾年,颗粒无收,你岂不是吃大亏了?!” 胡飞眨眨眼,不知为何红了脸:“这个……春瑛……你别恼……其实我的银子……那啥……” 春瑛看了他几眼,有些明白了,倒觉得好笑:“你真是的!跟我说实话有什么要紧?难道我还会不满足于那一千两?” “不是不是!其实……从海上挣的就是那么多……只不过回来后,买的田庄和铺面又挣了些,又有跟李叙家合开的几间铺子……那些地方挣的银子,我就没算在里头……”胡飞有些不好意思,“我并不是故意瞒你的……李叙不想让家里知道这些事,我也没跟人提起……” 春瑛哪里会怪他:“你不跟我说就行了。总之,你有足够的钱买这些田产,是不是?” 胡飞点头,还是觉得不好意思:“其实南边的粮价太低了,我见北边粮价高些,才想着在这里也买个庄子……” 春瑛摇头道:“南边土地肥沃,收成也高,北边的田地,我特地问过,一亩只能收个一石多,两石都不能保证,况且到了秋收时,人人都要卖粮,好换了银钱交税,那时粮价跌得厉害,你并不能挣什么钱,除非是把粮食藏起来,到粮价高时再卖。” 胡飞想了想,又问:“那你觉得……不买田庄,又能置办些什么产业呢?” 春瑛眼珠子一转:“房产就不错,铺面也挺好,在热闹的地段上买几个好铺面,自己不做生意,租给人做去。这样不用愁生意是赚是亏,按季收租就行。或者买些院子租给人住也好,进京的读书人、外官、探亲的、行商的,有许多人都会在京中租房长住,比住客栈便宜。不瞒你说,我爹买了两个院子,挂在姐夫名下,租给散客住,一年也能收个十几二十两银子呢。你家产丰厚,买的屋子多,赚得也就更多了。若真的想买田地,买个百八十亩种了粮食留够自己吃就行了。” 胡飞笑道:“我的春瑛真真精明能干!就这么办!” 春瑛啐了他一口:“谁是你的?少胡说!”见胡飞只是望着自己笑,脸顿时红了。 且不说胡飞陪着心上人柔情mi意,偶尔四处去打听合适的房产田地,当大兴下了第一场雪时,京中传来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曹管事被撤职了,而王大却被任命为新的庄头。 春瑛得到消息时,立刻就转头去看父亲,路有贵微微一笑:“这可……有意思了……” 第二百四十八章 人心 侯爷喝了口茶,瞥了束手立在前方的儿子一眼。将茶碗放下:“可是你母亲又叫你来向我求情了?” 李攸原本就心神不定,一听这话,心中猛地一跳,犹豫再三,才道:“父亲好歹看着母亲为这个家操持近二十年的份上……哪怕是看在儿子份上也好……” 侯爷冷哼一声:“我何尝亏待了她?怎的就不看她多年操持家务的情份了?我又哪里不顾你的面子?!她自作主张,闹得府里怨声载道的,压不住场面,倒叫我难堪,如今装病躲回屋里,还有脸叫你来求情?!” 李攸听了这话,忙上前一步跪下:“父亲息怒。母亲……母亲虽然一时胡涂,可她好歹嫁进这个家十几年了,又是当家主母,请父亲给她留点脸面吧!”说罢重重地磕了几个头。 侯爷见唯一的嫡子这般,倒有些心软了。他想起自己的几个儿女,小的不算外,已长大成人的三儿一女中,女儿是嫡出又是长女,从小没了母亲,却有祖母看顾,还得了贵人垂青。嫁入宗室,又生有嫡子,将来必是一生荣华富贵;长子自幼流落在外,又少年失怙,回家后常受人白眼,但如今在外头当家作主,有家有业,有妻有子,还有个小官衔,想必能一世无忧;次子自幼被宠坏了,虽然聪明,却不走正道,如今还结了一门糟糕的亲事,然而,他毕竟已是有功名的人,将来自有他的造化;唯有这个继室嫡出的小儿子,小时候自己没有好生管教,让他沉迷于书画小道,荒废诗书,这几年放在身边教导,发现他在朝事上有些天分,倒叫人喜出望外,只可惜,终究不是正道,加上其母心性不佳,日后还不知要如何受这个母亲的连累呢! 于是他放缓了神色,上前将李攸扶起来。见儿子额头上红肿了一大片,眉头不由得紧皱:“好了,哪里就到这个地步!”又叫人:“云韶!”外头来了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童,生得斯文稳重,侯爷便命他:“把上回黑老三孝敬的活血膏拿一盒子来。”云韶领命去了,不一会儿,便拿了一个小木盒,还捎带了一根碧玉耳挖和一小叠剪成巴掌大小的牛皮纸,并灯台、火石等物。李攸见他细致,特地打量了他几眼,他倒是非常淡定地把东西放下,便退了出去。 侯爷亲自动手,替儿子贴了膏药,李攸一个半大清俊少年,脑门上多了块臭烘烘的牛皮纸,居然俏皮起来。侯爷见儿子毫无所觉,忍住笑,板着脸教训道:“往后要三思而后行。我知道你孝顺,可这回却是你母亲错了,为了把风波平息下去,这管家的大权是不能再交到你母亲手上的。你需得先明白这个道理才行!” 李攸张张口,黯然地低下头:“可是这样一来……母亲还有什么脸面在府里立足啊……” 侯爷叹了口气,示意儿子坐下,自己坐回原位,才问他:“我问你,你可知道你母亲这回错在哪里?” 李攸偷偷看了父亲一眼:“母亲错在……不该任用私人……私自换了府中老人的差事,以至怨声载道……” 侯爷冷笑一声:“错了!”他盯住儿子,“她是当家主母,这府中的内务,我不管,自然是她做主!她愿意任命什么人当什么差,这是她身为主母的权利。家中的奴才,任他再有体面,也不能越过主母去!况且咱们这样的人家,主母管家,喜欢让自己信得过的人去管事,有什么不应该的?!若你母亲无法号令家中的管事,被底下人束住了手脚,我倒觉得她不中用了!” 李攸大为不解:“那为什么父亲您……”顿了顿,有所领悟,“是因为母亲不能挑选贤能?任用的都是不中用的?”他有些黯然,“母亲最恨别人这么说她……” “这话说对了一半!”侯爷冷哼道,“她自己没眼光,就别自作主张!从前她一样管家,可有人说她的不是?!分明是她不服范氏定下的规矩,非要改了旧例,偏她又不是个有才的!看看她选中的都是些什么人!才几个月的功夫,几处入息颇丰的产业都闹亏空了!她还浑然不觉!也许她早就察觉了,只是不愿被人说闲话。所以硬挺着罢了。错了还不知道弥补,没有眼光还要硬干,这才是她的错!” 李攸闭口不语了。他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自家母亲都干了什么好事。 侯爷又喝了口茶,才道:“她还有另一个错处。她要把府里的管事都换成自己人,倒也罢了,谁家主母不这么干?可她手段太差!只知道激起民怨,却不知道安抚,当自己是当家主母,就能不管不顾了?!从前她一样是当家主母,怎不见她这般胡来?!分明是见你祖母病重了,以为自己再不用受制肘,可以独掌大权,所以就随心所欲了!你祖母还没断气呢!” 李攸慌忙又跪下:“母亲绝不敢有这样大逆不道的想法,父亲千万要明察!” 明什么察?做了十几年夫妻,他还不明白么?侯爷又命儿子起身,才叹了口气,道:“不管你母亲是怎么想的,以后是真的不能再让她胡来了。你也别光听你母亲的话,要多劝劝她,安心养几年‘病’,别为家务操心了。我已经叫人传信给你大嫂,明儿她就会回府坐镇。暂代家务,日后的事,慢慢再说吧。” 李攸见状,只好暂时接受了这个安排,却还是有些担心:“大嫂一向稳重知礼,由她管家,自然是最妥当不过了,只是……儿子怕二嫂会说闲话,毕竟大哥大嫂已经分家出去了,万一二嫂提出要管家,哪怕是从旁襄助。也是大大不妙呀!父亲又撤了陈总管等人的职位,接替的人选要是被二嫂笼络了去……” 侯爷似笑非笑地看了儿子一眼,才道:“只是叫你大嫂暂代罢了,日后管家的,自然是你媳妇儿。至于你二嫂?我胡涂了才会让她cha手!新管事的名单我也拟好了,黑老三会上来接替老陈的位子,你也不必担心,平安等人,凡是有真才实干的,我都留下来了。我是要清理你母亲提拔却不中用的废物,并不是要把她的人手都全数清除!” 李攸脸一红,知道自己的小心思被父亲看穿了,慌忙低下头。 侯爷又叹息一声,道:“这回……也是个教训。你日后看待家中的仆役,要多费些心思。那些几辈子的老人,在府中根深蒂固,又彼此连络有亲,若是人口稀少还罢了,多子多孙的大家族,想要除去也难。还好,他们除了私心重些,倒没什么坏处,事情交给他们去办,也是放心的。他们知道规矩,只要做主子的宽容些,他们就不会犯上作乱。况且他们几家人彼此也有矛盾,只要不让他们抱成团,你从中施展平衡之道,便能让他们为你所用。那些恶奴欺主的人家,其实就是犯了这个忌,让其中一家独大,或是几家有机会抱团,才会反被奴仆压制住的。这些道理,一时说了你也不明白,慢慢学会就是了。” 李攸其实早就明白了,忙恭敬应下,然而。虽说是母亲有错在先,但他一时疏忽被下人钻了空子,心里着实不甘心,更清楚地知道,母亲的错失是会影响自己的体面的,想必二哥那边早就在暗地里笑话自己母子了,也不知道会不会再落井下石。他踌躇片刻,再进言道:“虽说笼络人心重要,但这一回,父亲被几个仆从逼得连母亲的管家大权都撤了,难道就不怕他们得寸进尺?要是那些仆人以为自己能够做主人家的主,这个家就永无宁日了。” 侯爷冷笑一声:“怕什么?他们不过是被推出来做挡箭牌的,其实不成气候,你当他们真是策划元凶么?!” 李攸很是意外:“难道不是?”转念一想,“是了,我听说木家的儿子倒是积极得很,虽然并未lou面,却难保他没有参与一份!”还好王家人很听话,完全没有参加的迹象,不然他就真的不能再用他们了。 “老木在我身边几十年了,他儿子我也信得过,小私心是有,叛主却是不敢的。”侯爷淡淡地道,“我对他另有安排,你就别cha手了。出面进言的老张等人,明面上都是你母亲胡乱换人的苦主,你就算再不乐意,也得好生安排着,别叫他们再有怨言。过两年大伙儿把事情忘得差不多了,再把人撵得远远的。” “可他们……不是挡箭牌吗?那幕后的人……” “你就当不知道吧!”侯爷有些无奈,他自然知道,这回多半几个家生子的大族都参与进来了,也是因为妻子做得太过分的缘故。那些位子,世代由这几家人把持着,他从前也想过要换上自己人,终究还是不成功,只好加倍恩宠。反正这些人并没有叛主之心,自己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若是真要跟他们硬斗,只怕最后会两败俱伤吧?这个家里,家生总管们掌握着多少秘密、多少财富,他虽贵为家主,却也是不敢冒险的。 李攸年少气盛,怎肯接受这个结论:“这怎么能行?!不给他们一点教训,他们以后就要爬到咱们头上了!父亲,咱们何必怕他们?大不了把人打发了就是!” 侯爷斥道:“快住了嘴!真真是个孩子,你当这世上人心是什么?!几辈子的老人也说贬就贬,今后还怎么收拢人心?!这回他们面上并没lou痕迹,鲁莽处置了,只会让底下人都觉得咱们刻薄寡恩,将来还有谁愿意为你卖命?!哪怕原本是忠心不二的,也要添了私心!况且,你母亲惹下的事,已经带累了咱们家的名声,如今要处置下人,不管是打是卖是撵,人数一多,就容易惊动外头,御史也不是吃干饭的。咱们家现下躲着是非还不够呢,难道还要惹人说咱们家的是非去?!”想了想,他便把长子传来的话说了一遍:“这个胡望山,底细你也知道,他的话至少有七分真!若皇上真的对咱们家起了戒心,咱们就得安份些,别在朝堂上出头,也别再惹人闲话了,不然岂不是生生将把柄送到皇上手里?!横竖家中有这许多产业,外头又有你大姐姐大姐夫撑着,咱们家已是富贵至极,再不必求其他了!” 李攸听父亲这么说,倒是松了口气,自己早想这么劝他了,只是父亲似乎权利心偏重,自己也不知该怎么劝:“父亲说得是,咱们家是世代勋爵,家中富有,又是皇亲,何必强求再进一步?落得皇家忌讳,就得不偿失了。”忽然又想起:“那念哥……” 侯爷一皱眉:“那孩子是个心思重的,你多劝着些。这一两年里,想要再行翻案,怕是不成了,只能慢慢再等待时机。我听说你这几天在忙着跟他一起去接他母家的表弟妹来?不是说已经找到当年周家仆人接管的庄子了么?人来了就送过去吧,平日不要随便出门。如今外头不太平,要是被恪王府的人见着了,还不知道会生出什么事呢!你叫念哥儿尽量留在家里读书,把身体养好了,你也趁机多长点学问,明后年下场试一试吧。你二哥有功名在身,大哥也捐了官,你虽要袭爵,考个举人也好,省得叫人笑话你。” 李攸被他说得垂头丧气:“是……”这分明就是父亲为了阻止自己出门才想的法子!他不想读死书呀…… 侯爷见他这样,便觉得生气,忍不住多添一句:“好了,快去吧,今后对你母亲的话,你只要听听就好,若听她的话做些多余的事,我就要把她送到清静的地方休养了!” 李攸一凛,忙恭敬应了,心下决定要好好读书,不能再叫父亲挑出错来才行,免得连累了母亲。 退出书房时,他听到侯爷吩咐云韶传话,要任命黑老三为总管,陈朗从旁协助,再有几处产业的管事之职变动,其中木家老二木晨,就破格升为绸缎庄的掌柜。而母亲原本任命的数位亲信管事,都被撤了职,甚至连大兴庄上的庄头,也被撤了,改由王大接任。 李攸心中一动,觉得那木晨可恶,但这次升职,却未必是好事,要是他一辈子只能局限在绸缎铺子里,倒也不怕他再生事端。而母亲这回吃了亏,自己不好再叫她生气,原本打算把春瑛和十儿他们叫回来的,现在只好放弃了,不过,让十儿的老子得了个庄头的肥缺,也算是弥补了,回头再叫王家送一个小丫头来补上院中空缺就好…… 这么想着,他就先往正院母亲处请安,才进院门,芍药就迎上来,一脸吃惊:“哟,三少爷脑门上这是怎么了?!受伤了?!” 李攸这才想起自己额上顶着膏药,忙一把揭了,芍药见了红肿,慌忙拦住:“三少爷快贴回去吧,治伤要紧!”李攸笑道:“不妨事,才贴了一会子,已经不疼了,这是父亲赐的好药呢。”说罢要往额上抹,忽然想起,该让母亲看一看,让她知道自己有多为难才对,便就这样顶着一脑门膏药进了屋。 还不等他跪下请安,安氏便翻身下床,急急冲过来抓住他的手臂:“怎么样?你父亲可有收回成命?!” 李攸为难地摇了摇头:“父亲说……母亲辛苦了,还是好生养病……” “我没有病!”安氏大力甩开他的手,用帕子掩住口鼻哭道,“我嫁进来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父亲怎能这般狠心!这下那几个贱人一定会笑话我了,老二那两夫妻更是会落井下石!”又猛地抓住儿子的双肩:“我们母子不能坐以待毙,好孩子,快去见老太太,请她说句话!” 李攸忍痛道:“母亲,祖母还在病中……” “那也顾不得了!”安氏哭着坐落床边,“哪有当家主母会丢了管家大权的……还要叫小辈压在我头上……” 李攸抿了抿唇,只觉得额头上的疼痛忽然加重起来,看向母亲的目光也多了几分幽深。 第二百四十九章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大兴李家庄上的王路两家人自打得了侯府名下产业人事变动的消息。便立刻托人送信回京,托亲朋打听详情。而另一方面,十儿的父亲也开始准备接掌庄务了。 消息是一个侯府仆役传来的,他并不是家生子,又只在外院任闲差,王路两家人都对他不熟悉,只有王二曾跟他一块儿赌过钱。他这次来,不仅仅是为了传信,同时还负责押送曹家人回侯府去。这一次人事大变动,有好几个太太安氏手下的人都被侯爷撵出府去了,其中几个还悲惨地被送进了苦牢。原本曹管事并没大错,却因为老婆是太太的陪嫁丫头,又被木晨惦记上了,加上管事几年也没能增加庄上的入息,就被打上了无能的标签,一块儿扫地出门。 路有贵一听说这个消息,便拉着王家兄弟商量了一番,然后借了辆马车,热情地陪信使到镇上大酒楼里用饭,说是为他接风洗尘,王大还暗暗塞了个银锭过去。那仆役哪里想到会有这样的好事?当即就客随主便。上马车走人了,王家兄弟亲自作陪。 路有贵留了下来,跑到曹管事家中,见他一家子愁云惨雾的,孩子们都坐在台阶上,有的发呆有的哭,曹娘子在院子里大骂,说什么“好处轮不上,坏处就是我们背”,与平时温柔和气的模样相比简直判若两人,看见他进门也没好脸色,家中的仆役更是惶惶不安。 路有贵忙对曹管事道:“还愣在这里做什么?那信使被王家兄弟支去镇上了,趁这功夫快把细软收拾收拾,大件的家具摆设是顾不上了,你们把值钱的东西和物件包好了,叫亲信送到镇上的宅子里,再收拾几件旧衣裳做做样子,等信使回来了好打发他,也就完事了。庄上知情的都是自己人,不会多嘴的!” 曹管事一脸诧异:“老路,你这是……”曹娘子也惊讶得顾不上骂人了。 路有贵叹道:“咱们都是一样的家生子,我还不知道你们的苦处么?我们两家自打来了这里,多亏老哥和嫂子照应,日子过得舒舒服服的,若是去了别处,哪有这样的福气?如今你们倒了霉,我没法劝主人改主意就算了。明知你们冤枉,还袖手旁观,成什么人了?!” 这话说得曹管事大为感动,重重地拍上路有贵的肩:“好兄弟,我果然没看错你们!”便立刻转头叫老婆:“快去收拾!别忘了留点值钱的东西糊弄那个送信的,不然他定要起疑心!” 曹娘子慌忙召集儿女和丫环仆役一起动手,凡是家中的金银细软、名贵药材和好料子的衣裳全都打包好了,只剩几件旧布衣和棉袄另外包一包,家中较值钱的摆设、花瓶等物,以及曹娘子的私房,也都拿箱子装好,只留了几件不大值钱的瓷瓶陶马等物留在多宝格上。曹娘子咬咬牙,将自己和女儿头上的首饰全都卸下来,放到一个旧镜匣里,摆在妆台上,又添了两块质地中等的玉佩,这才将包袱拎出来。此时已经过了晌午。 路有贵借了两辆马车,让他们将东西搬上去,又道:“你家孩子多,那信差未必知道得全,让两个大的孩子跟车吧。姑娘娇贵,也跟着,免得受委屈,再派一个老成的家人陪着,直接送到镇上,小心避着人。我知道你们家在镇上是有宅子的,过几日拖了身,记得到官衙里把房契的日子改了,免得叫人查出来。” 曹管事听了他这话,因马车而产生的一丝疑心也尽数散去,反觉得十分羞愧:“老路,你这份恩情,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路有贵只是催他:“别说这些话了,快紧着些,那信使是个生人,王家兄弟也不知道能拖多久,万一被他撞上可就完了!”曹家人闻言立刻忙乱起来。 等到信使吃饱喝足,回到庄上,曹家人已经收拾了两三个大包袱,夫妻俩带着两个小儿子,还有一个不停擦鼻涕的小厮,凄凄惨惨地站在院中。曹管事唉声叹气地把账本之类的东西交到王大手上,并将庄务一一交接清楚,说一句就叹一口气。 信使趾高气扬地听了一会儿,踱步到曹家人面前,挑开包袱,见里头都是家常旧衣,便又踱进屋中,转了一圈。见内室妆台上有金银首饰,忙抓起来揣入怀中,又围着多宝架转了几圈,抱下一个瓶子看了又看,又敲着瓶身听声响儿。 曹家夫妻有些紧张地盯着他,路有贵朝王大使了个眼色,王大忙笑着上前耳语:“这屋子还要清扫过才能住人,我在那小院子里挤了个把月,早就不耐烦了,今晚就搬进来才好呢,这些东西若是兄弟喜欢,就都拿去!凭咱们的交情,这些又算什么?” 信使干笑两声,把瓶子放回去,打了个哈哈:“时候不早了,我这就带人走。得在天黑前回府禀明大总管,才算是交了差事呢。往后有空了,再来寻大哥吃酒!” “好说好说。”王大亲亲热热地将人送了出去,亲自将喂饱吃足的马拉出来,把缰绳交回信使手中,又叫人雇了辆旧马车给曹家人坐,再添一辆骡车,装些“土产”给信使带回家去。才细致周到地把人送走了。 人一走,王路两家人就解放了。王大立刻去跟赵曾两家人打招呼,有了路有贵的提醒,他表现得十分谦虚诚恳,再三说自己只是受了侯爷的差遣,前来暂理的,庄子上的一切事务还要正主儿二老爷家的人来做主。说得赵三和曾四两个都不好意思摆脸色,只好客客气气地附和几声,表示今后会好好相处的。到了晚上,王大又各送了一车东西给两家人,他们因为再度空降主管而产生的一点不满之心便被压下去了。 王大带了妻子儿女。服侍着老父住进了庄头的宅子,原本的小院则归了兄弟,路家一家人迅速搬了新屋,三家人各得其所,都心满意足。 过了几天,原来的曹管事两口子亲自带着儿女回来道谢。先前回府,他们亲眼看到太太以前宠信的几个家人连行李都不许拿,只穿着一身棉衣,身上还带着伤,就被交给了人伢子,一家子骨肉分离;而得以全身出府的几家人,行李中夹带的所有金银首饰都被押送的仆役婆子搜出来私吞了。他们一家人穿得寒酸,行李也被翻了个彻底,才逃过一劫。后来,是掌事的大少奶奶心善,才每人赏了一件旧棉衣和半吊钱,让他们各自谋生去。 他们在大冬天里被赶出了后门,因侯府怕被人说闲话,还是分批驱逐的,有亲朋可以投kao的各自散了,曹家人的根基在大兴,只能走远路回来,幸好他家长子机灵,早就雇了马车到附近候着,才把父母弟弟接回了家。那个小厮却被侯府扣下了。 曹管事叹道:“想当日若不是三位老兄出手帮忙,我比其他人强不了多少,在府里当了几十年差,又来这里当了几年庄头,所有身家都在此处了。若是叫人都夺了去,我岂不是生不如死?!”曹娘子也在一旁抹泪:“我们大人吃些苦头,也就罢了,几个孩子却无辜得紧,他们虽是奴才秧子,却从小儿就没受过委屈。如今大冷天的,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能把我心疼死!” 路有贵等人忙去安慰曹管事,路妈妈王大婶等人则去劝曹娘子。等两人都平静下来,才进入正题。 原来曹管事在时,与赵曾两家私下搞的猎物养殖生意,因他离任而陷入了僵局,按理说王大接任庄头,就该由王大接手的,可是王家是新来的,并不知道“实情”,赵曾两家又有些忌讳,怕王家人与京城侯府关系密切,会走漏风声,因此不敢松口。 曹管事回来倒是打破了这个僵局,主动提出,要让路王两家都参与进来。他本人虽没了庄头的身份,但与南苑提督的交涉却一向是他出面的,现在他一家人在镇上定居了,索性就继续当这个发言人,而具体的操作,则交给赵曾王路四家,他每年分红就好。 赵曾两家起初有些不情愿,后来听说王路两家分占曹家原本份例的三分之二,并不影响他们的收益,才勉强点了头。王大言笑晏晏地拿酒出来说祝愿大家日后合作愉快,路有贵微笑不语,曹管事却已盘算着,要另外置些产业,添加收入,不想再单kao李家庄一处了。 且不说这几家人面上和睦,暗地里各有思量,春瑛事后听说了,便立刻问父亲:“曹家人就这么出来了?!算是拖籍了吗?!哎呀!我还以为他家会被卖掉,想着爹那天帮忙,是想让他家里人乔装去把他一家赎回来的,没想到是拖籍!早知道我们也参与一份了!” 路有贵笑道:“咱们是被太太贬到庄上来的,无论如何也算不进太太的亲信一派里,又没本事在一个月里亏空掉几千两银子,咱们有什么资格参与上一份?!” 路妈妈在一旁斥道:“这可是净身出府!你看曹家人好像没伤筋动骨,实际上吃了什么亏,谁知道?!要是运气好,直接把人放出来,倒还罢了,若是先交给人伢子,天知道会遇到什么事?!挨打挨骂已经算好的,就怕他们见你模样儿端正,转手卖到不干不净的地方,你姐姐姐夫手脚再快,也未必来得及!咱们这样自小在深宅大院里长大的人,在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手里过上一夜,名声可就毁了!就算你姐姐能赶得上救咱们,人伢子必然要坐地起价的。能不受这个气,自然是不受的好!” 春瑛撇撇嘴:“侯府平日跟哪家人伢子打交道,爹不知道么?事先托人打了招呼,塞上些银子,自然能平安无事的。至于净身出府的问题,曹家没亲眷在外,都能保住家产,咱们有姐姐姐夫,又有二叔,怕什么?!再不济,还有……还有小飞哥呢!” 路妈妈不出声了,她最近听了丈夫的悄悄话,总觉得胡飞越看越顺眼,恨不得立刻做了自己的女婿,自然知道他本事不凡。 路有贵却瞪了女儿一眼,道:“如果真让胡小哥出面赎你,将来的名声也好不到哪里去!” 春瑛心中不以为然,但不想跟父亲在这个问题上争辩,便道:“可惜现在有些迟了,不知府里放完人没有?我就不明白了,我们是家生子,别人也是家生子,为什么别人一个个地出府,好像很容易,我们家就这么难呢?!” 路妈妈嗤笑道:“你也不看看,那出府的都是什么人?!那些领了罪名被撵出去的,虽然没了主子,但因不是正式放奴,算不得良家子,将来身份上总是会被人看不起的。曹家的闺女,将来要嫁人,未必比得上府里的丫头体面呢!而正经由老太太、侯爷和太太开恩放出府门的,都是大管事或其子女,要不就是主子跟前体面的大丫头,都是侍候多年,劳苦功高的,外头人一听说是主子们跟前得用的,就高看一眼,将来自然有好日子。”说罢又叹道,“你本来是表小姐跟前的二等丫头,也算是不错了,可惜被太太一搅和,想kao功劳出府,却是难了。” 春瑛忙道:“爹也是位管事呀?既然王家能成庄头,爹怎么就没个正经差事?如今虽能在养殖的生意里占上一份,终究不是长远之道。如果爹能有个好差事,咱们想要求出府,也会容易些吧?”不是说,要劳苦功高么? 路有贵叹道:“闺女,你糊涂了?咱们现在这样就好,还跑回去当什么管事呀?我早想好了,留在这里也成,不愁吃穿,又能私下做些小生意,离侯府远些,等老太太、侯爷和太太,还有少爷小姐们把我们都忘了,我们就能过安心日子了!横竖如今是王大在管事,不会为难我们。” 春瑛跺脚:“爹!你又这么想了,难道忘了,前不久咱们才说好要拖籍的!” “这个不用着急!”胡飞在门外高声cha嘴,春瑛忙下炕开门迎他进来,胡飞向路家夫妻请过安,才接过春瑛递来的热茶,朝她暖暖一笑。 路有贵咳了一声:“你方才说什么不用急?” 胡飞忙道:“明儿我回京城办事,又遇上了大公子,打听得府里的变故,便劝他一句,既然是撵人,为了不让人说闲话,等开春后,再施恩放一些闲散家人出府也好,就当是为老夫人祈福不是?他立刻就答应说去了。” 春瑛惊喜不已:“真的?!他真的答应你了?!”见胡飞笑着点头,心中的喜意顿时翻倍:“太好了!到时候想法子疏通一下,咱们就能正正式式地摆拖这层皮了!” 路家夫妻面上都带了喜意,路妈妈立刻就跟丈夫商量,要捎信给女儿,想法子打听侯府中现在管人事的是谁,早做准备。胡飞在一旁静静喝茶,趁他们夫妻没注意,悄悄对春瑛说:“回头咱们私下说说话,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春瑛眨眨眼,微笑着点了头,心里却在想:会是什么好消息? 第二百五十章 忽然来临 傍晚时分,吃过了晚饭。路家夫妻在屋里说话,胡飞悄悄拉了春瑛,来到后院桑树地边上。 后院已经清理过了,桑地旁是新搭的架子,下面放着几张木板凳和一张矮木桌,此时面上沾了雪,冷冰冰、湿答答的,并不是好坐的地儿。旁边还堆着接近一个人高的柴火,柴火边上是搭葡萄架子剩下的零碎木料,路妈妈前天才嘀咕着,要丈夫做个鸡笼,买几只鸡来养着,预备过年吃。 春瑛呵着手,为难地看了看板凳,回头对胡飞道:“为什么跑外头来说?早上才下过雪,积的雪水还没干呢,怪冷的。这风吹着,过一会儿就能冻死人。” 胡飞笑着,伸手过来握住她的:“可暖些了?”春瑛一愣,感觉到他手心温暖中犹带二分湿意,也不知道是不是紧张的汗水。心里甜丝丝的,脸便不由自主地热了,说话的声音都降了八度:“做什么呢?当心爹娘看见……”想要挣开他的手,见他紧握着不放,虽然羞涩,却没再坚持。 胡飞笑着看她,握住她的手,往自己双颊上贴:“方才喝了两杯酒,我脸上热着呢,你摸摸?”春瑛啐了他一口,慌忙抽回手来,但他脸上的温暖却仿佛留在了她指尖上。 春瑛略平息了一下心跳,才嗔了胡飞一眼:“你特地拉我出来,就是为了说那个好消息吧?有什么事儿不能在屋里说?快讲吧!” 胡飞笑道:“这件事只是内定,暂时不能泄lou出去,因是你,我才说的,路叔路婶可不能听见,但在屋里,便避不开二老,又不能上你屋里说去,只好到这里来了。有院墙挡着,又有桑树,外头的人也听不见、看不见的。” “越说越没谱了!有话就快说!”春瑛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胡飞忙投降:“好吧好吧,外头冷,咱们快说快完事。” 他扫视周围一眼。才凑近春瑛耳边道:“今儿我从宫里的朋友那里得了信儿,皇帝决定要用我了!不过不是管船队,而是协理南洋船务!” 春瑛先是一喜,继而又有些疑惑:“什么叫……协理船务?” “这说来就话长了。”胡飞道,“听说,是因为皇帝近日觉得南洋船队都握在各大世家手里,一应买卖都是各自做主,权柄过大了,担心有人会借着财势,左右南洋货物价格高低,从而扰乱民生,甚至有商家借势cha手朝政,因此打算专门开一个外洋司,专门管理南洋船务,所有船队出海、归航,带了什么货走,运了什么货回来,交给什么人售卖,卖得多少钱,等等,都要一一登记造册。而且每次出航都要有宫使随行,主官由皇上身边的内监出任,又特命数名通晓南洋事务的人来协助。本来以我的年纪资历,是远远够不上的,但熟知南洋风土的都是各世家的私人,我在宫里又认得一两位朋友,因此就拿我充数了。” 他口里虽说自己是个充数的,但瞧得出眉间颇有得色,春瑛在为他高兴之余,也忍不住吐嘈:“这么说,你是走后门进去的?当心皇帝见了你,说你太年轻了,定是来糊弄人的,就把你打出去,那可就丢了八辈子脸了!” 胡飞不怀好意地哼哼两声:“笑话我?叫你尝尝我的厉害!”说罢伸手便往春瑛的胳肢窝搔来。春瑛忍俊不禁,忙一边躲一边求饶道:“是我错了,好哥哥,饶了我吧!” 屋里传来路有贵响亮的咳嗽声,春瑛与胡飞都静了静,彼此偷笑,忙重新站直了,整理好身上的衣裳。春瑛白了胡飞一眼:“瞧,都是你不好!叫我爹听见了,什么意思……” 胡飞听得直磨牙,又要伸手搔过来,春瑛忙跳开两步,柔声求道:“好了好了,我不说笑了,咱们说正经的。”清了清嗓子。试探地往回走一步,才压低了声音道:“皇帝这是打算收权了吧?不是听说这南洋船队都是太……太宗皇帝特旨允许几大世家建成的?记得当初霍家表小姐要把船队控制权交回皇家时,好象是有个什么印的,那是太宗皇帝亲赐的吧?皇帝现在连给先帝所定冤案的苦主平反都被兄弟说不孝,现在还要收南洋船队的控制权,各大世家不会反对吗?万一抬出太宗皇帝的旨意来,说什么祖宗家法之类的,要皇帝收回成命怎么办?梁太师那伙人还在呢,他就这样放心?” 胡飞有些惊奇地看着春瑛:“难为你想到这些,不过皇上早就考虑过了。如今几支南洋船队,有的已经易了主,剩下的几家,在朝中有势力的不多,哪怕是你们庆国侯府,也只有几个挂名的官职,重臣之位是轮不上的,况且多数都打着忠君招牌,不敢公然发话。皇上如今羽翼丰满,也不再象以前那样束手束脚了。再则,原属霍家的船队,现如今还没定下主事的人,有好几家在争呢,其中有两家。分别是恪王府的亲信和刘家的姻亲,都是实力雄厚,又有大kao山的热门。听说太后娘娘力主将船队交给这两家共掌,其余的世家表面上还有机会,其实早就不成了。宫里的胡内监告诉我,说二十四衙门里,掌事的有许多是他们的人,皇帝就算将船队交到自己人手上,也会被架空的,往后反而更不好说话。因此,为了以防万一。要来个釜底抽薪!叫他们哪怕真得了船队,也赚不了银子!不过具体如何,还在商量中,特地严令不许外传的!你可别lou一丝风声出去。” 春瑛郑重点点头,又吁了口气:“皇帝这么想,也有道理。象恪王这样的藩王,虽然没有领地,又住在京里,好像很安全,但如果他们家拿到了船队控制权,暗中把家产、女眷孩子运到海外,在京中举事不成,就上船一跑,到南洋气候温暖的地区找个大点儿的、土地肥沃的岛屿,休养生息,也算是自立为王了,就算不回来作怪,也有可能派兵骚扰沿海地区,要是再坏一点,跟什么倭寇勾结,或是扮成海盗之类的,劫掠民船商船,拦住其他下南洋的船队,杀人灭迹,抢走财物,可不就麻烦了吗?” 胡飞听得倒吸一口冷气:“我竟然没想到这些!好春儿,多亏你提醒了,等我回去告诉胡内监,要他们千万小心,能不把船队交给恪王府和刘家,就不要交过去,只怕他们未必是真的看重那点银子!” 春瑛抿着嘴笑了笑,心里也有几分高兴,但很快又想起一件事:“你说你有机会进这外洋司协理船务……我问你,这外洋司是隶属什么衙门?该不会是二十四衙门吧?!”那可是宦官机构! 胡飞大惊失色:“怎么会?!这是户部辖下的!但又不受户部尚书统领,有专门的主管太监,只听命皇帝一人……”想了想。有些无奈,“好吧,听起来就象是二十四衙门之下的,但皇帝拟定的协理之人,好几个都是宫外人士,也有户部的官儿,有两位还是世家出身呢,不过因为通晓西洋文字,才被皇帝看中的。我是皇商子弟出身,从小熟知金银珍宝等物,又在海外混了几年,那些南洋珠宝玉石,我都能一眼分辨出它们的价值,这才有幸位列其中。” 春瑛不解:“这跟西洋有什么关系?不是专门管南洋船务的么?” 胡飞耐心地道:“南洋去得多了,东西已经不像早年那么稀罕,从前都拿那里的出产当宝贝,拉回来几船的珍珠珊瑚,反倒卖贱了。皇帝听说西洋富庶,便打算派一支船队去探一探,听说从前太宗皇帝时,也有过一位郑内监去过,留下好些记载文书呢。不过这都是老皇历了,为了找到懂西洋文字的人,内监们特地往各大寺庙去找懂梵文的和尚,这才打听到两位通佛理的世家子弟。” 春瑛糊涂了:“梵文?那不是……”马上反应过来:对了,现在的西洋就是印度那边,她记错了。 虽然不是现代的“西洋”,但那也够远的,春瑛郑重嘱咐胡飞:“你可千万别参与进去!走了几年,好不容易回来了,如今海上可不安全呢,也不知道会遇到什么风浪,你……”小小声,“可别让人担心……” 胡飞笑了,握住她的手:“放心吧,我不会犯那个傻。跑西洋去做什么?我留在京里做这个协理的官儿,还有品阶呢,赶明儿穿着官服遇上我那哥哥,他还得对我磕头行礼!只是为了不让人看低,我得尽快置办一份田产了,免得叫人笑话我是个不入流的商人。”他自从回京后,就从未开过店正式行商,先前落魄时的事,知道的人也少,等他置办了田产,以乡绅或是皇商之子之类的身份入司,也不算丢脸。 但春瑛却想到另一件事。胡飞要是有了官职,那她和他的婚事……不就麻烦了吗?她现在还是奴婢的身份……如果是先成婚再升官,那就另当别论。她小心地看了胡飞一眼,犹豫着该不该提醒他一声,可是……以胡飞的脾气,万一真的为了自己,放弃这次机会,那该怎么办?她曾在十儿那里听过些传闻,知道自己当天在太太院里受罚时,胡飞是冒了大风险来救自己的,她感动之余,也有些担心,他会犯冲动。 这个机会对胡飞来说很难得吧?他以后就能扬眉吐气了。他为自己做了这么多事,自己应不应该多嘴?她真的不希望自己成为胡飞的绊脚石…… 胡飞看出她面上有些异色,忙问:“怎么了?” 春瑛欲言又止,忽然听到父亲在屋里喊:“天黑了!外头不冷么?!院子明天再收拾吧!”胡飞忙在她耳边道:“咱们进去吧,你千万保密,这件事至少要等到明年四五月间,才能定下来呢。万一走漏消息,变数就多了。” 春瑛心念电转,决定暂时不提,看看情况如何再说。反正开春就有机会拖籍出府,如果事情顺利,也不需要多问这一句了。 胡飞为了买田产,一连好几天都要在附近地区转悠,打听哪家有田地出售,可惜在大兴一带都买不到满意的地。春瑛劝他,往再远些的地方去,横竖骑马很快就到了,马驹里、东店村都热闹,也许会有合适的田庄。胡飞于是便往那边去了。 春瑛在庄上住着,冬日清闲,便和姑娘小媳妇们聚在一处,窝在热炕上做针线。十儿也常常叫她去家中做客。 庄头的宅子是两进的,地方大,又宽敞,除了十儿一家住着,王大婶还买了两个小丫头回来帮忙做活,另外雇了一对老夫妻专责侍奉王大爷。一家人虽然是奴仆,过的日子却与地主无异。 春瑛近来过得挺舒服,有热茶,有香喷喷的点心,房里只有她和十儿两个,她不必担心别人会说闲话,可以大大方方地给胡飞做新棉袄、新皮靴。十儿顶多是打趣她两句,却不会往外说。王大婶一天到晚都忙着聚集庄上的姑娘媳妇婆子们纳鞋底、缝棉袄,预备年下回京送年货时,可以上交给侯府管事——这也算是庄子农户的一项义务吧,这些通常都是发给低等仆役穿用的。因为是新上手,王大婶根本没空来管她们。春瑛甚至可以大声和十儿说起侯府的八卦,或是骂主人家几句狠话。 十儿告诉她一个消息:“昨儿我一个婶子来探望我们,听她说,东府二老爷一家可能就要回来了,最迟不超过一年!到时候也不知道会不会留在京里做官,若他们家留下来了,兴许就要换庄头了。” 春瑛道:“他们家前几年回来,也没吭声不是?只要王大叔干得好,又不亏了二老爷家的东西,他们未必会换人的。就算真换了,你们家回府里另找差事就行了。” 十儿叹了一声:“我倒是情愿留在这里呢!回去了,也不知道几时就惹恼了主子。我听说,东府那边规矩要松些,二太太人也和气的,二老太太虽然性子严谨,却也从不轻易打骂下人。可惜我没轮上好时候,先进了侯府当差,只好受这些气了。” 春瑛笑道:“你要是真羡慕,不如等明年他们家回来了,就托人去说,换个主人好了,反正你姐姐就在那边不是?” 十儿苦笑着摇头,忽然来了一个小丫头,有些慌张地道:“前头来了一个小哥,说是……说是要找路姐姐的……” 十儿一皱眉:“说清楚了,是谁要找她?就算不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也没有男子来找,便立刻去见的道理!” “不……不是……”那小丫头有些害怕,“他说……他说是侯府的三少爷要找路姐姐……” “咦?!”春瑛与十儿对视一眼,忙忙爬下炕,往门口跑去。 第二百五十一章 不肯让步(虐章慎入) 点染穿着崭新的棉袄。戴着缎面的六合帽,腰间还挂了个青白玉佩,一脸不耐烦地站在门外,手里甩着根马鞭,抽得门边的树杆上一道道的棱子。听到脚步声,他回头皱着眉看了一眼,然后对春瑛道:“三少爷要见你呢,快跟我来,别耽搁了!” 春瑛愣了愣,立刻转头去看十儿。无论怎么说,十儿跟三少爷的关系更亲近些,难道三少爷来了,却不见十儿? 十儿眼中闪过疑虑,便问点染:“三少爷在哪儿?这大冷天的,这么远的路,怎么就跑来了?只带了你一个么?怎么不好生拦着?不管三少爷有什么事要吩咐春瑛,外头天寒地冻的,还是往家里坐吧。屋里暖和些。” 虽然她是照着从前的习惯说这番话的,但现在她已经不能算是三少爷院里的人了,点染的性子却向来有些势利,更因为自诩是三少爷的亲信。便对十儿的话有些不满:“啰嗦什么?!三少爷怎么说,你们怎么做就是了!唧唧歪歪,磨磨蹭蹭,回头耽误了三少爷和我回京的时辰,看谁会饶了你们!” 春瑛心中冷笑。一听这话,就知道他们是偷偷来的。也是,大冬天的,又才下了雪,哪家长辈会放十几岁的宝贝公子哥儿跑这么远到乡下地方来?万一被发现了,挨打挨骂的也是随身服侍的人,跟她们什么相干?!看情形他们还是骑马来的,要赶在关城门前回到京师内城,中间根本没多少时间可以糟蹋。 于是她淡淡地道:“十儿也是担心三少爷会受寒罢了,原是她细心处。你既然不当一回事,那就算了,横竖如今跟三少爷出来的人又不是我们,不劝着他的也不是我们,老太太、侯爷和太太要追究,也有人先领罚!” 点染一听,脸瞬间涨红了。十儿原本为他的话有些生气,现在却强忍住笑意,昂起下巴:“说得也是,既然三少爷用不着,咱也就不多事了!春瑛,你去吧。” 春瑛和她对视一眼,便朝点染点点头:“带路。”点染忿忿地一甩鞭子转身走了,春瑛跟上。十儿收起笑意。神色阴沉地站在门上,半晌才冷笑一声,甩手回屋。 春瑛跟着点染,一直走到以前住过的小院门前。大门开着,门边拴了两匹马,其中一匹的马鞍十分华贵,吸引了四五个庄户人家的孩子围着看。点染冲上去吆喝几声把人赶跑了,才对春瑛指了指院里。春瑛走进去,便看到三少爷李攸坐在院中的圈椅上,四周没有一个人,连房子里也没有人影。 “来了?坐。”李攸指了指旁边的小板凳。春瑛的目光在半湿的凳面上停留了一下,才向他行了个礼,往旁边一站,恭敬地低头道:“请三少爷吩咐。” “在庄上过得可好?我听王二家的说,你们家搬出去了?搬去哪儿了?” “是,奴婢姐夫在庄子东边买了处旧房子,问过了庄头,才让一家人搬过去的。这院子虽好,奈何太小了些,三家人住在一起,委实太挤了。” “是吗?”李攸盯着面前地上的积雪。“可我怎么听说,那房子是别人孝敬你爹娘的?” 春瑛心中一跳,心想难道他知道胡飞的事了?她迅速瞥了李攸一眼,见他面无表情,拿不准他的态度,便仍旧一脸平静地答道:“那是别人弄错了,是奴婢姐夫托朋友买下的,房契上写的也是奴婢姐夫的名字,倒也算是孝敬奴婢爹娘了。”顿了顿,笑问:“三少爷是从哪里听来的谣言?这庄上的人家都知道实情的。” 李攸没有回答,只是仍旧盯着雪地:“这些日子过得可好?瞧你气色不错。” 你压根儿就没正眼看我,怎知道我气色不错?! 春瑛心下腹诽,继续笑道:“托三少爷洪福,奴婢一家子都好。十儿倒是常常念着您呢,三少爷要不要往她家去坐坐?这里地方虽大,却太冷了,三少爷受了风可不好。” 李攸笑了笑,神色放轻松了些,也抬头看人了:“我说呢,你们两个都是好丫头,断不可能因为被撵到这里来,就心生怨怼的!难为你们还想着我,我也不会亏待你们。这回十儿她老子成了庄头,估计你们的日子能过得不错吧?”他站起身,稍稍活动了一下手腕:“这次来,我主要是为了两件事。一嘛,就是来看看你们。我知道你们受了委屈,但那时母亲在气头上,我总不能为了丫头跟母亲生气吧?只好叫你们到庄上略休养几天。过后再想法子调回去。瞧,我这不是来看你们了么?” 春瑛笑笑,仍旧一派和气:“不知这第二件事是什么?” “第二件嘛……”李攸犹豫了一下,才道,“我都听说了,你跟一位胡公子似乎是熟人?他常来你们家做客?” 他果然是知道的!春瑛忙道:“是,他是我二叔好友,又跟我姐夫交好,加上最近正打算在附近置产,因此常到家里来用饭。” 李攸笑了:“你用不着这样防着,我方才说过,我都听说了。王家人都说,那是你相好儿。” 春瑛脸都拉下来了,心中暗骂王家人私下传自己的八卦,面上皮笑肉不笑地应道:“三少爷可不能胡说,这是事关名节的大事!” “我知道此事事关名节,所以特地来助你一臂之力!”李攸看了门外一眼,压低了声音,“那位胡公子也是我们家的朋友,虽然出身略逊些,却是前程似锦!父亲很欣赏他的才能,便打算把六房的慧君妹妹许给他为妻。” 春瑛脸色一白,只觉得呼吸有些困难:“什么?!” “六房的慧君妹妹今年十六岁。性情贤淑,正是出嫁的年纪。父亲打听得胡公子尚未娶妻,岂不正是慧君的良配?只是我听说他与你们家相厚,才有了个主意:慧君妹妹家里并不富裕,想来出嫁的一应物事都要族里帮衬,除了她自家用惯的一个丫头外,还要再添一个才好。你既然与胡公子相好,不如就顺势当上这个陪嫁丫头,随慧君妹妹进了门,再过一年,就名正言顺地开了脸。胡公子听说待你甚厚。想必将来也会抬举你。你不就能光明正大地跟他在一起了么?!” 春瑛越听越气,她现在也一样能光明正大地和胡飞在一起!明明是约定了要成夫妻的,三少爷忽然跑来cha一脚,叫她做妾,未免太欺负人了吧?! 于是她便冷了脸:“三少爷这话好没道理!想来胡公子跟您也不是太熟,哪能您想他娶谁,他就娶谁?!更何况,我自问行事光明正大,三少爷的说法,倒象是我在偷鸡摸狗?!这话我却是不认的!” 李攸怔了怔,便皱了眉:“你在生什么气?我这是在帮你!他如今虽不显,却也是个正经良家子弟,你一个丫头想要跟他有结果,本就难了,光明正大地陪嫁进去,不就过了明路了么?!慧君妹妹性子最是贤惠,也不会为难你。你是侯府的家生丫头,将来两家作了亲,有我们替你撑腰,那胡公子也不敢怠慢你,将来有的是福气你享呢。你拿这些话来回我,是个什么意思?!” 春瑛冷笑:“我倒没有什么意思,也不敢享这样大的福气,只是我有些不明白,胡公子虽是良家子弟,如今却不过是个寻常商人罢了,凭他人品再好,又何德何能,能配得上李氏一族里的小姐?!六房我也知道,只有一位嫡女,虽然他家没有官职,却也是世家出身,三少爷不觉得这桩婚事太不般配了么?!” 李攸不悦地道:“你这话可说得不对,他如今虽然身份卑微些,可等明年……”猛觉自己失言,忙闭了口,“总之。他将来前途似锦,父亲并不嫌弃他如今的身份,只盼着能助他一臂之力,好为朝廷培养良材美玉。这些事你不懂,就别多问了,我会把你的名字报上去,你充任慧君的陪嫁丫头,跟她一起过门,我会跟慧君说好,不让她为难你,你也当用心侍候她,将来在胡公子那里得了体面,记得要多多提醒他,咱们侯府跟他可是自己人!” 春瑛一直听,心下越来越沉。她猜想,侯府不知从哪里听说了胡飞明年会参与协理船务的消息,便想趁早结成姻亲,好确保将来不会受外洋司制肘吧?不知道是宫里的人泄lou了风声,还是大小姐靖王妃听到些什么? 只是这件事她却不能答应。她心里隐隐有种感觉,如果答应了三少爷,那她就会永远失去一件很重要的东西,到时候,她就不再是她了。 李攸见春瑛一直闭口不言,有些不太高兴:“你这是怎么了?难道不情愿?!你跟胡公子不是互相有意么?!” 春瑛抿抿唇,瞟了他一眼。 李攸似有所觉:“难道说……你是打算跟他做正头夫妻?!”他不由得觉得有些好笑:“这怎么可能呢?!若他是个平庸的小商人,便也罢了。可他如今……”皱紧了眉头,“总之,你们身份差得太远了,不可能的!” 春瑛淡淡地道:“我记得胡公子曾提过……侯府因为太过关心别家的船务了,所以皇帝有些不高兴,怎么说胡公子也跟船队有些关系,要是跟侯府成了姻亲,三少爷就不怕,皇帝更不高兴吗?” 李攸目光一闪,意外地看着春瑛:“那胡望山……连这种事都跟你说?!”春瑛不答,他便笑了笑:“也罢,其实也没什么关系,六房与我们家隔得有点远,已经快出五服了,反倒是跟四房血缘近些。胡望山与四房的叙哥交好,这门亲事并没有什么避讳的地方。再则,你虽说是侯府的丫头,但毕竟跟小姐差得远了,咱们心里知道你是自己人,可那些贵人却不会把你放在眼里,你就放心好了。” 她有什么可不放心的?!春瑛心里明镜似的,彻底明白三少爷的打算了。因为她只是个丫头,嫁给胡飞,不能在胡飞与侯府之间连结起足够坚实紧密的关系,所以一定要嫁一位正经小姐过去,好落实“姻亲”的名份吗?!可是他可曾问过她的意愿?!他把她当成什么了?! 春瑛深吸一口气,道:“对不住,三少爷,这件事我不能答应你!我不会嫁给别人做小妾的!若我是这种人,连我自己都会看不起自己的!” 李攸两眼直盯着她,声音里透着阴沉:“为什么?!你不是与胡飞相好么?你不想嫁给他么?!既然你们身份不相配,那我就给你一个身份!若你不是我院里出来的人,我何必这样处处为你着想?!你是不喜慧君小姐占了正房的名头?!我告诉你,若胡望山娶了别家的女儿,你别想有好日子过!我是先定下了你,才从族里姐妹中挑出她来的,就是笃定她不会因嫉妒坏事!结果反而是你叫我失望了!” 春瑛冷笑:“那真是奴婢的罪过了!”说罢朝他行了个大礼,“请您不要再为我这个不知好歹的人费心了!” 李攸气得在院里转了几圈,才冲到她面前怒道:“你这丫头,怎的这般牛脾气?!我又不是在害你!我知道你一家被撵到这里来,是受了冤枉,才想趁这个机会,把你全家都调回去。你嫁到胡家,自有你的福气,你爹的差事,我也安排好了,虽然没法回绸缎铺,但珍宝轩还有空缺!你爹去了那里,又体面又实惠,你脸上也有光。加上胡望山对南洋也熟,有他照应着,你爹在珍宝轩很快就能立稳脚跟了。我想得这样周到,处处为你们着想,你居然要回绝我?!你太不知好歹了!” 春瑛咬着唇,板着脸不说话。李攸见了更生气:“我可是把这件事埋到肚子里不告诉人,怕父亲知道了,直接拿你作筏,可没想到你居然不领情!我可警告你,如今遇着我还好,若是有一日叫父亲知道了,你连个不字都别想说!听话便罢,不听话了,天南地北的,远远地丢了,你才知道后悔呢!” 春瑛吸吸鼻子,心里不是不害怕的,但她牛脾气发作,就是咬紧了牙关不肯松口。 李攸反手一鞭甩在木桌椅上,忿忿地丢下狠话:“我不管,这件事正月里就得定了,过了元宵我会派人来问你,若到时候你还是这样顽固,就别怪我不顾多年主仆情份了!别忘了,你一家子都是我们家的家生奴,别想逃得出我们的手掌心!”说罢大声叫点染牵马,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春瑛一把擦掉眼角的泪迹,瞥见王二婶在对门探头探脑的,便径自往自家小院的方向走,回到家,也不进门,先跑去后院,抽起柴刀便大力劈起柴来。 她绝不会答应的!她是喜欢胡飞,甚至是爱他的,可那并不意味着,她就愿意嫁给他当小妾! 妾是什么?妾是附庸,妾通买卖。如果她为了“形势所迫”这四个字,或是三少爷提出的那些所谓的优惠条款,又或是为了能跟胡飞在一起,而在困难面前屈服了,那她算是什么呢?她连做人的自尊都没了,还谈什么爱人?! 她一根根劈着柴,眼泪不停地往下流,只觉得心里痛极。 她真的要放弃胡飞吗?宁可不嫁给他,也不愿意做妾?她的心告诉她,这个决定是对的,可为什么她的眼泪没法停下来? “春瑛?”身后传来胡飞迟疑的叫唤,她停下手中的动作,一把擦去泪水,才回过头,胡飞大惊失色:“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春瑛没回答,只是站起身,丢开柴刀,哽咽着问:“侯府的人……是不是跟你提亲了?!” 胡飞怔了怔,慢慢地道:“你都听说了?谁告诉你的?” “自然有人告诉我!”春瑛有些激动,“我问你,这样的大事,若你早就知道了,为什么没跟我提?!你觉得我没必要知道吗?!” 胡飞抿抿嘴:“我不愿意叫你伤心,我……我会想办法解决的。” “你一直就是这样……”春瑛盯着他,有些伤心,“什么事都不跟我说……也不让我知道你冒了多大的险,受了多少委屈,只是一直在背后帮我……可是,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我真想知道,你……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顶着锅盖爬走……) 第二百五十二章 并肩的树 第胡飞直直地看向春瑛。目光起初有些茫然,但渐渐变得坚定:“你是我……一生的珍宝……” 春瑛怔了怔:“什……什么?!” “你是我一生的珍宝。”胡飞的心情平静下来,“我想要让你一生顺遂、平安,永远没有烦恼的事,可惜我能做的事还很有限,因此不能时时护你周全,但是……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都愿意为你去做,我不希望……你有一丝伤心,受一点委屈。” 春瑛觉得脸上发热,心中的伤痛少了几分,神情也渐渐平静下来。 胡飞仍旧看着她,话越说越顺:“那位李小姐,我是不愿意娶的,不管她容貌多美,性情多贤淑,出身多高贵,在我眼里,都比不上你当年拦着我放火的那一番话。若不是你,哪里有今天的我?我只知道‘患难之交’这四个字,或是‘贫贱之交不敢忘’……”他顿了顿。咽下后面那一句,将心里话和盘托出,“兴许我也是怕了……一时富贵又如何?今日我穿金戴银,焉知明日我不会一无所有?那些娇滴滴的千金小姐,能甘心陪我过清贫日子么?既便是坚守妇道随我去了,也未必能撑过几年。可是你不一样……你聪明,有本事,可以陪在我身边,助我东山再起。哪怕是我一蹶不振了,你也会把我打醒……我不是那些因为过多了穷日子便巴望着向上爬的小户子弟,也不是出身富贵瞧不起寻常人家女儿的公子哥儿,我知道自己需要的是什么样的妻子。” 春瑛听得有些闷闷的:“若我不是这样的人……或是当初没拦着你,没帮你做生意、过日子,你是不是就不那么想了?你究竟是……真心喜欢我,还是只因为感激我当年做过的事?”她必须要问清楚,如果胡飞并不是爱她,而只是为了报恩的话…… “你这傻丫头,说什么呢?!”胡飞忍不住笑了笑,耳根有些发红,抬手挡住自己的双眼,“如果没有当初,又怎会有今日?若你当初没有帮我,我又如何与你相识、相知?只怕骨头都化成灰了!我喜欢你,就是因为过去与你一同经历的事,让我知道了你是这样的人。再说,我虽然感激你,但若不是对你有意。何必非要娶你为妻?只需要让你一家子过上富裕安稳的日子,又或是为你寻个好人家嫁了,便是报恩了。我想娶你,自然是真心喜欢你了。” 春瑛红着脸低下头,胡飞放下手,走到她面前,轻声道:“好春儿,你明白我的心意,是不是?别为了那些烦心事,就独自躲在这里伤心,有什么烦恼,尽管告诉我,我一定会想尽办法去解决的,绝不叫你为难!” 春瑛苦笑,抬起头望他:“你方才说……我是你一生的珍宝,因此,你想要护着我,不叫我伤心难过?” “是!” “可我……不愿意做你的珍宝。” “……什么?!”胡飞愕然,“春瑛……你……”他有些伤心,移开了视线。 春瑛却仍旧盯着他:“我不愿意做你的珍宝,总是要你护着我。我情愿跟你站在一起。无论遇到什么事,都能共同面对。如果说,你是一棵树,那我也要当一棵树,与你并肩而立。我不要当只会攀附大树的凌霄花,一辈子只能依赖你,一遇到风吹雨打,除了紧紧地缠着你,便什么都做不了!” 胡飞震动地看着她,她脸一红,便略低了头,轻声道:“我知道……我对这个世界还有很多不了解的地方,我也知道自己有时候的想法太天真、太不实际了,甚至还会犯傻。可是……跟以前相比,我已经进步很多了,我学会了许多技能,也知道人际交往的诀窍,还懂得了赔小心……我会更努力的。你……不要把我当成是娇弱的花朵,处处护着,不叫我受一点风雨侵袭。我不喜欢这样,我不愿意当珍宝,情愿自己是一颗石头,风吹雨打都不怕。我希望我们还象当年一般……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能有商有量,共同面对……” 胡飞放软了目光,眼中隐隐有些闪烁:“是我错了……我不该把你当成其他女子一样。你向来聪明,想事儿又周到细致,还常有奇思妙想,我却总以为自己什么事都能办成。便把你的聪明给忽略了。”回想起来,当初在狗尾巴胡同的日子,虽然清苦些,但两个人在一起,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能一起想法子解决。那时候的他,什么都不懂,是一点一点地在春瑛的帮助下学会了如何kao自己谋生,学会如何跟不同的人打交道,学会了如何买东西、做饭、打扫、收拾房屋、雇车、喂马,甚至是缝补衣服。那时候的春瑛同样稚嫩,却什么事都懂一点、听说过一点,然后kao着这一点,两人跌跌撞撞的,倒也支撑下来了,如果没有当年她和他一起打下的基础,他既便得到了下南洋的机会,也不会有今天这样的成就。可为什么当他挣下了一份家业回来后,便把春瑛的本事给忘了?只想着要替她把一切事都安排好…… 是了,因为他觉得自己是男人,天生就该站在前头挡风雨的,女人只要留在家里打理好家务就好了。可是,这是春瑛!春瑛是不同的! 他握住春瑛的手。恳切地道:“我错了,我向你赔不是……我不该把事情瞒着你,你是我认定的妻子,应该知道我所有的事,不管我遇到什么困难,只要与你我相干,我就应该告诉你。不管结果如何,至少你能知道是因为什么缘故。” 春瑛咬咬唇:“我不需要知道你所有的事,只要你别把自己的喜怒哀乐都埋在心底,只把好事儿告诉我,就行了。我……我喜欢你。想要跟你过一辈子,可不是只为了享受你带来的富贵安乐,却什么都不为你做的!” 胡飞脸上瞬间神采飞扬,双手握得更紧些了:“放心,我再不会那样了。” 春瑛笑笑,挣开他的手,移开视线:“我问你,侯府跟你提了亲,你既不愿,又打算怎么应对呢?” 胡飞道:“他们只是跟我提了提,并未正式提亲。若是正式提了,我却回绝,便一点回寰余地都没有了。我倒巴不得呢!可惜他们狡猾得紧!如今只让大公子跟我略提了提,又让李叙来劝我,他二人都愿意跟我结成姻亲的,我这一腔苦水,却不知道找谁倒去!” 春瑛想了想,道:“我猜他们一定不知从哪里得到了消息,知道你明年要出任船务协管的事,因此想赶在圣旨下达前拉拢你。你以前不是说过,那位……胡内监是吧?他劝过你,不要与高门大户来往过密,免得招了皇帝的忌。那皇帝也是不愿意看到侯府跟你结交的吧?拿这个当理由回绝如何?” 胡飞习惯性地要回一句“好法子,就这么办”,可马上就想起了方才说过的话,忙改口说出实情:“据大公子所说,他们属意的那位小姐跟侯府差不多出五服了,算不上正经姻亲。可是我自己心里惴度着,他们必是有法子让这位小姐……” 他话还未说完,就被路妈妈打断了:“你俩站在这里说什么话?都下雪了!难道你们不觉得冷?!”她站在屋檐下,双手举着一个包袱挡雪,“还不进屋来?!” 春瑛与胡飞抬头一看,果然看到有稀稀拉拉的雪片自空中撒下,胡飞肩头上已经铺了薄薄一层了,都没想到两人说话一时过于专注,竟没注意到这件事。春瑛忙道:“咱们快回屋去吧,在屋里说!”胡飞点点头。拉起春瑛的手便走。路妈妈走在前面,偶然回头,看到这个情形,先是一怔,继而又掩口轻笑。 待进了堂屋,路有贵正在炕上自斟自饮,见他们进来便抬眼问:“方才在屋后头嘀咕了半日,都说了些什么?”目光扫过春瑛与胡飞紧握的手,略停了一停,“胡小哥啊,过来陪我喝酒。” 胡飞只好放开春瑛,走了过去,给路有贵倒茶。路有贵抬眼望望他,一抑脖喝了。春瑛便劝他:“爹!少喝点吧!这柴火就够暖和的了,你又不用出门,酒喝多了没好处!” 路妈妈一边拣着包袱里的料子,一边道:“可不是么?总是劝他都不听!——春儿,方才三少爷是不是来过?我听王二家的说,三少爷特地带了一个人来,就为了跟你说话。他都说了些啥?可是要把你爹调回去?!” 春瑛一想到三少爷说的话,心便往下沉。胡飞的情意绵绵让她一时忽视了,三少爷威胁到的,可不仅仅是她自己。 她有些艰难地把三少爷的话都说了出来,诚恳地道:“对不起,爹、娘,我又连累你们了,可我真的不能答应他!”抬眼望了望胡飞,“我只愿意嫁给小飞哥为妻,却不愿意当他的妾,我知道我很任性,可我真的……不愿意!” 胡飞淡淡笑道:“我也不愿意。你回绝得好,若你真答应了,就不是我认得的春瑛了。”春瑛回了他一个微笑。 路妈妈都快听呆了,闻言忙叫起来:“唉哟!这都叫什么事儿呀!好好的女婿,眼看就快要成事儿了,却忽然变成了……”忽然住了嘴,也没心情挑拣料子了,把东西一推,便盘腿坐上炕去生闷气。 一时间,屋中一片寂静。 路有贵只是皱着眉,盯着那酒杯看,过了一会儿,才慢慢地道:“六房的慧君小姐……我记得六老爷是前年没的?正房只生了这位小姐,倒是有个妾生了个儿子,今年才七岁吧?他家的祖产都是族里监管着,只是每年给一定数额,说好了要等到他家儿子满十六岁才把产业交还呢。侯爷和三少爷打得好算盘!这位小姐,不管心里乐不乐意,都只有应承的份!若真的嫁给了胡小哥,也会处处帮着侯府的。” 胡飞冷笑道:“别人家如何,我不想知道,我是绝不会跟侯府结亲的!我若真想成就一番事业,就不能叫人以为我成了侯府附庸,但凭是谁,我都只认春瑛一个!” 春瑛忍住鼻间酸意,笑道:“我也只认你一个……”胡飞转眸望过来,两人相视而笑。 路有贵伸手倒酒,淡淡地道:“只可惜……我们家也是侯府的人,若你真娶了春瑛,那又有什么区别?反而因为你娶的是丫头而不是小姐,会叫人看不起呢!” 春瑛抿抿唇:“只要拖离了侯府就好。我只烦恼,三少爷要我在元宵节后给答复,可我不管如何,都是不肯的。就怕到时候,我们还没成功拖籍,就要被三少爷束缚住了。如今想想,倒真有些后悔,若是当年青姨娘提出要你们过霍家去时,我们答应了,也就没这些事了,霍家表小姐已出嫁,小少爷又小,青姨娘管家名不正言不顺,霍二老爷夫妻俩更是要避嫌,只要打点好大管家,咱们拖身就容易多了。” 胡飞笑道:“哪有这个道理?若世上人人都这么想,哪有这许多穷人?” 路妈妈更是嗤笑道:“到了那边,只怕连如今这样的逍遥日子都未必能有呢!他家人手不足,还不知道会累成什么样子!”又拉过女儿,犹豫再三,才劝她:“你也别倔强了,三少爷的话虽气人,但他是主人,咱们却是没法违抗的。你答应了也好,将来再想法子扶正也是一样的……” 春瑛挣开她的手,生气地道:“娘!你在说什么呢?!” 路有贵也骂道:“你难道愿意叫闺女给人做妾?!” 路妈妈忙辩解:“若是别人,我断不肯的!但是胡小哥我却信得过!”她朝胡飞笑笑,“不论春儿嫁你是妻是妾,你都不会让她受委屈的,是不是?” 春瑛扭头要出去,路妈妈忙一步上前拉住她:“跑什么?!你也当为家里人想一想!若是跟三少爷翻了脸,叫爹娘怎么办?叫你弟弟怎么办?!一样是嫁给胡小哥,不过是名分上差些,那六小姐身份再高,怎比得过你们患难真情?当她是个摆设也就罢了!这种事在大户人家里也常见。” 春瑛冷笑道:“休想我会答应!这样不但是小看了我自己,也小看了他,更害了不相干的人!我管六小姐将来会嫁到什么人家去呢,总之,小飞哥是我的,我才不要让给别人!” 路妈妈忙道:“哎哟,你这丫头,这样羞人的话,怎么敢说出来?!” 春瑛脸一红,咬着唇撇开头,却能感觉到胡飞双眼在盯着自己。 路有贵大喝一声:“好了!”瞪了妻子一眼:“自家女婿,成了别家的女婿,你心里不憋屈?!到时候你就不是胡小哥的岳母了!成日家笑话别人把女儿许人做妾,现在自己岂不是打了嘴?!你肯丢这个脸,我还不肯呢!”路妈妈讪讪地闭了嘴,盘腿坐回炕上。 春瑛上前对父亲道:“方才我想了一想,小飞哥不肯应亲,三少爷就有可能威胁我们,小飞哥反倒投鼠忌器了,说到底,都是因为我们家是奴籍!若能赶早儿把这身皮拖了,也就没这些烦恼了!爹,我记得……如今正是大少奶奶当家是不是?” (情话真难写……) 第二百五十三章 计将安出? 路有贵有些疑惑:“听王家人说。是这样没错,但这又跟我们……”转念一想,就明白了,“你可是打算求她赏我们家一个恩典?有你二叔帮着说话,倒还真有可能成功。只是你方才说,三少爷已经发了话,大少奶奶虽然暂理家务,到底是分了家的,若叫三少爷知道她放了我们,岂不是给大少爷大少奶奶添麻烦了?”他原本并不太在意大少爷一家子,但受兄弟影响,几年下来,对那一家人也是颇有好感的,加上兄弟又在那边当总管,实在不愿意连累他们。 春瑛忙道:“前些日子,小飞哥不是跟大少爷提过,让侯爷以积德的名义放些闲散奴仆么?拿这个当理由如何?一次性放一大批人出去,哪怕是二三十个呢!人一多,咱们就不显了。我正盘算着,是不是装装病,然后拿‘体弱多病、不堪使役’为由。求恩典出府。有二叔在,他一定会帮我们说话的,索性就把全家都弄出去!横坚现在咱们一家子都没有差事在身,弟弟又还不到年纪,既是为行善积德才放的人,说不定连身价银子都能省下来呢!” “嗯……”路有贵沉思。 春瑛继续道:“至于三少爷,他是少爷,万没有天天盯着家务的道理,何况他与大少爷交好,至少是表面上交好,大少奶奶接管家务,他若是表现得太关心了,就容易叫人误会。他还没笨到这个地步。我是想着,放奴的名单从起意到确定,总要花上十天半月,一两个月也是有的。刚开始时,名单上不需要写上咱们家的名字,三少爷即便真的想知道名单上有谁,也不会发现我们。等到要送去官府上档前,才让二叔出面,求大少奶奶一个恩典,把我们家的名字加上去,就说我们离京城远,消息不灵通,直到这会子才听说,因此来晚了。” 路有贵眉头一皱:“这不好吧?叫你二叔帮着骗大少奶奶,将来事发。你二叔可就难做了。” 春瑛笑道:“我们怎么骗大少奶奶了?自然有我们的道理。明面上冠冕堂皇那一套,大可以说一家子病的病,丢差事的丢差事,只是吃闲饭,没脸待在侯府里了。私底下嘛,可以让二叔对大少奶奶说,我们家是心灰了,也有些害怕,想当初爹也做过太太陪房家小陈管事的下属,如今太太的人被贬的也多,我们家因惹恼了太太,才躲过一劫,但将来未必没有人想起来,胡乱攀扯。若是落得个净身出户的下场,就实在太丢脸了,还不如趁年纪不算大,求了恩典出府谋生,兴许还能有个善终。爹觉得这番话如何?其实是半真半假,大少奶奶看在二叔的面上,不好强留下咱们的。只要赶上送档,等官府那边一登记。就算三少爷知道了,他也无可奈何!也不用怕他会怪大少奶奶。他亲口说的,我和小飞哥的事都埋在他肚子里呢,若是我不听话,叫侯爷知道,就没我好果子吃了。既然连侯爷都不知道,大少奶奶如何知道?” 路妈妈高兴地一击掌:“就这么办!当家的,你也不用担心二叔,他那样的伶俐人,还不懂得将自己摘出来么?若侯府真要放奴,象咱们这样的,人口少,又没壮劳力,还是因犯了错被撵出府的,体弱多病什么的,正是该放的人呢!也省得在府里耗费银米!大少奶奶是完全公事公办!若你不放心,我去找二弟妹说说,她是大少奶奶跟前的得力人儿,她去说,必定十拿九稳的!” 路有贵瞪她一眼,又对女儿道:“你这法子倒还罢了,就是担心三少爷会拦着。他也不用专程去看那放出府去的奴婢名册,只要事先跟管家打声招呼,说明有哪些人是绝不能放的,当中若有我们家的名字,就算我们费尽心思,也是白搭!”说罢又看了胡飞一眼,“更何况,侯府向胡小哥提亲的事。还没解决呢!即便我们真能出了府,打断骨头连着筋,你二叔二婶,你外婆,你舅舅舅母,你表兄弟姐妹们,都还在府里当差呢,哪个是能放下的?就怕三少爷生气,撕破了脸,大家都不好过!” 春瑛张张嘴,又闭上了。除了二叔二婶外,其他人她都没怎么放在心里,对现在的父母,因为相貌相似,又相处了很多年,很容易产生感情,可是对于一年见不到两三回的母亲娘家亲眷,她却是没什么好感的。过去家里穷时,他们总是给她白眼,等家里富裕起来了,又常听到母亲埋怨舅母来做客时顺手牵羊了什么值钱东西,或是父亲嘀咕舅舅没本事却想当绸缎铺的账房,因此她顶多是在逢年过节得了假回家时。探望一回外祖母,送点礼物就算了,连话都少说,这回自家被撵到庄上,他们家的人一个也没lou面,休想她为了这种亲戚而改变自己的计划! 不过,这些话她不能明白说出来,只能道:“什么大事儿?三少爷再坏,也不会因为生我们的气,就变成了恶霸,对家里的仆人喊打喊杀。他向来是个惯会装样子的人,明明一肚子坏水,当着人面儿还要扮成个清纯少年的模样来。” 路妈妈啐了她一口:“少胡说八道了!要让人知道你这么编排三少爷,又是一场风波!”说罢便转向丈夫:“春儿的法子似乎不错,咱们就照着办吧?说起来我哥哥最是没用的一个人,又没有正经差事,说不定这回放奴也有他的份呢!” 路有贵思虑再三,才叹道:“这样做也行,只是时间来得及么?府中上下,虽然有人想要出府,但也有人贪图府中安逸的,到时候互相推捼,这名单只怕没有一个月都出不来,我看是赶不上年下放人了,年夜前放人,也有些不好听。但过了元宵,又怕三少爷来催。” 一直没出声的胡飞忽然道:“这件事,我倒有个主意。”他对春瑛笑笑,“你方才不是说要装病么?依我看,索性装得象些,回头我打发个大夫来,只说你是被三公子的一番话气病的,都躺在**下不来了,自然没法嫁人。而我呢?就在京城里到处转,也不让他有机会说话,只要他没明言提亲,我便装不知道,他若出言试探,我就当他开玩笑,说是这样高贵娴淑的世家女,怎会看得上我这样的平民小子?然后请李叙帮着lou些风声出去,说我心里恼了,觉得侯府仗势逼婚!他家既是打算笼络我,自然不敢逼得太过,这件事自然就缓下来了。你们这边加紧行事,我在京里,也可以劝大公子尽快办好放奴的事。至于其他的……”他想了想,微微一笑:如果请胡内监帮着做戏,叫侯府以为自己选择的是下西洋,看他们还会不会上赶着来缠他! 春瑛猜不到他没说完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但听他的法子,倒也是可行的,有些惊喜:“这样也好,若他们息了联姻的心思,我们的法子也成功了,自然是两全齐美,但就算有一边失败了,咱们也不一定就一败涂地。”如果能拖籍成功,胡飞就不需要顾全他们家,而不敢直言拒绝联姻;如果侯府不再打算与胡飞联姻,那他们家就算一时拖籍失败,也还有时间再想法子,而且到时候她对三少爷的作用更小了,搞不好报了病上去,再努力一把,就能拖身了呢! 路有贵一口干了杯中的酒,便猛拍一把桌子:“好!都被逼到这份上了,咱总不能再走老祖宗的老路,是死是活,也要试这一遭!” 路妈妈犹豫了一会儿,也深吸一口气,便爬下炕:“我去问问,这几天庄上有没有人进京,有就托人捎个口信给秋玉,叫她来,把详情说一说,好让她去找她二叔二婶。这种事,还是要交给自己人才放心!” 胡飞忙道:“我去说一声就好,路婶不用忙了。待会儿我先回京,明日便打发一位医术平平的大夫来,管教他看不出春儿妹子是装的!若有乔装病容的脂粉等物,你们也最好预备上一份,以防有人上门查看。这几日我兴许不能常来,若有事,你们就往清润店镇去,我在那里赁了座小宅,就在镇南,门前有七株榆树,门上挂着‘胡宅’的牌子。我买了两个小厮在那里,有事就让他们回京给我报信。” 清润店离李家庄也不算远,尚在路家人可以自由来去的区域内,春瑛便把地址细细记下了,又与胡飞说了一会儿话。路妈妈催着让胡飞趁雪停了快些起程,免得被堵在半道上,胡飞便依依不舍地告辞去了。 春瑛一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庄口,回过头来,却忽然想起一件事:“爹,娘,你先回家去,我还要去十儿家一趟。” 路妈妈皱眉道:“不是要装病么?你跑她家做什么?” 春瑛笑了笑:“我既然病了,总要有人告诉三少爷才好。不然等他再派人来,发现我忽然病了,岂不疑心的?自然是由小病开始,慢慢变成大病,这才可信嘛。王家……自然是最好不过的传话人了。”她固然信得过十儿,可是对其他王家人却不能完全信任。三少爷会知道她和胡飞的事,王家的泄密嫌疑最大!她倒不是怨些什么,当初她虽是帮过王家的忙,可是上回被太太打板子,王家已经出过力了,到了庄上,也一直照应着她家人。她并不认为,对方还欠自己什么,再说,十儿家里也不过是王家大族的一支罢了,多留个心眼并没坏处。 路有贵盯了她几眼,便拦住要说话的妻子:“我们先回去,你在外头也别待太久,不然真的病了,可就是自找罪受了!” 春瑛笑着点点头,便转身往庄头的宅子走去,半路上遇到王二婶打招呼:“春瑛丫头这是上哪儿去呀?胡小哥可是走了?今儿倒走得早。”她心想做戏要做全套,便“惨然一笑”:“是呀,可不得早些走么……”便抬袖揩揩眼角,径自继续前行,看得王二婶一脸莫名奇妙。 到了庄头的宅子,春瑛正打算叫十儿,却忽然听见厅里有个陌生的女声在说话:“……不是没见过,那样的模样儿,那样的人品,又伶俐又会说话,还有真本事!小小年纪,就当上了掌柜,除了平安,还真没别人能比得上呢!大嫂子,这着实是桩好亲事!你家十儿也到年纪了,与其再回府里当差,还不如早早嫁了人呢!” 春瑛吃了一惊,忙走进屋,见是一个眼生的妇人坐在王大婶对面,年纪大约三十来岁,打扮得就象是个体面的仆妇。十儿坐在她们下手,低头不说话。 春瑛忙向她们行礼问好,王大婶笑道:“方才还在家里的,怎的从外面进来?这是十儿的五婶,专程到庄上来看我们的。” 春瑛又向那位王五婶行礼,偷偷瞥了十儿一眼,十儿对着她苦笑,便起身对母亲和五婶道:“五婶说的这些,固然动听,但我可不会光听你说说,就答应这桩亲事。我是见过他,可只见一面有什么用?五婶,你替我带个话给他家里人,就说……若是真有心求亲,就叫他本人来见我,我有话要问他,他答得好,我才答应!” 王五婶十分诧异:“哟……这……没这个规矩呀!” 十儿冷笑:“什么规矩?!他要向我求亲,难道还不许我问他话?他有胆子向侯爷告状,就怕我一个小女子么?!”说罢也不理王五婶的反应,径自福了一福,便拉着春瑛回房间去了。 春瑛进了房,把送茶的小丫头打发走了,才小声问她:“方才是怎么回事?好好的求起亲来?你五婶说的……莫非是木晨?!” 第二百五十四章 婚事难为 十儿脸微微一红。小声嘀咕:“可不正是他么?谁知道他发的什么疯?忽然找到我们家的人,说要向我提亲,我五婶就巴巴儿地跑来说了。” 春瑛盯了她几眼,挑挑眉:“哦?我听你这说话的口气,似乎也有些意动?” 十儿脸更红了,羞恼地啐了她一口:“胡说什么呢?!我才见过他一面,意什么动?!若我真的意动,方才就答应了!” 春瑛笑道:“可你若是没那意思,方才直接回绝就是了,还要见什么面?” 十儿咬咬唇,有些落寞地走到炕边坐下,苦笑道:“我也是心里不安,才见了一面,能说过几句话?他忽然来提亲,到底是打了什么主意?本来……我觉得他还不错,但细心一想,又觉得有些不对。听五婶说,他如今已是绸缎铺的掌柜,前程似锦,可你和我心知肚明,上回他闹得这样大。虽然出面的不是他,但人多嘴杂,谁知道有没有泄lou风声?说不定他早就被主人家盯上了!如今他看似得意,实际上都是虚的,你爹当了几年掌柜,还不是说革就革了?!况且这一回他得罪的是太太,三少爷岂有不恼的?将来等三少爷继承了家业,他还有活路么?我们王家如今已经算是三少爷的人了,谁知道他是不是有意与我们家结亲,好弥补弥补,至不济,也能赚到一大堆亲戚。” 春瑛皱了皱眉,慢慢在炕边落座:“你这么想……也有道理……只是你叫他来见面,难道是打算当面问他?他能说实话么?” “他就算撒谎,我也能从他的脸色上看出点端倪来。”十儿淡淡一笑,“我长了这么大,也算是经历过不少事了,凭他再伶俐圆滑,也不过比我大两三岁,想要在我面前骗人,可没那么容易!” 春瑛心里咯噔一声,低了头慢慢吃茶,心里却在犹豫:借十儿的嘴传话,似乎不大厚道,反正外面大厅里就有一位京城来的王五婶,不如找她算了,不过事情大概还是要跟十儿说一声。于是春瑛便缓缓地道:“今儿……三少爷叫了我去。跟我说了一件事。侯爷打算把六房的慧君小姐许配给小飞哥,因此三少爷想让我去做陪嫁丫头,说将来若……小飞哥把我收房为妾,就让我多帮侯府说好话。” 十儿愕然:“什么?!侯爷糊涂了?!你跟胡公子都快谈婚论嫁了,怎的又闹出位小姐来?!还要你由妻变妾?!”她越想越不对劲:“这没道理!若是六太太自己看中了胡公子,想要结这门亲,倒还罢了,他家没男人支撑门户,想找个有本事的女婿也不出奇,可是侯爷亲自cha手这种事,却再奇怪不过了!这又不是什么体面的亲事,他犯得着么?!三少爷还亲自来跟你说这件事?!”她冷笑:“不是我说,三少爷如今也越发不着调了!” “可不是么?”春瑛苦笑,“三少爷还说,这桩婚事是十拿九稳的,我不肯,他就生气,说我不知好歹,还说若我不听他的话,他有的是法子折腾我们一家人!我都快气死了!” 十儿忙问:“那胡公子是怎么说的?我方才听人说他今儿又来了。他该不会答应了吧?!” “他怎么会答应?还发了好大一顿脾气。”春瑛抬眼望望十儿,“你也知道。他比不得我们,从小儿也是富贵人家出身,向来有些牛脾气。三少爷若真的逼得紧了,他宁可鱼死网破,也不肯受人胁迫呢。最近他可能不会来了,我家里也是愁眉苦脸的……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十儿张张嘴,叹了口气,安慰道:“我瞧他不是无情的人,你们都好了这么久了,他消了气,就会回来的。只是三少爷真是太过了,咱们如今虽没再侍候他,好歹也是旧仆,他就一点旧情都不念么?!” “三少爷怎么不念旧情了?!”王大婶一xian帘子走了进来,“他对咱们家算不错了,你少说两句吧,你五婶还在外头呢!你二婶正陪她说话,叫她们听见可怎么好?” 十儿撇撇嘴:“她又不会去告状!说我的坏话,她难道就脸上有光了?” 王大婶瞪了她一眼,才对春瑛笑道:“好孩子,叫你笑话了,十儿今天是在闹别扭呢!她姐姐九儿快要回京了,因九儿从小就许给了她五婶的娘家侄儿,两家孩子年纪都不小了,他家打算等人一回来,就求主子恩典,给孩子们办喜事。十儿因此不高兴呢。” 十儿冷笑道:“那黑小吉不是什么好东西,成日家在外头闲晃,不肯干活。还吃酒赌钱,姐姐嫁了他,这辈子还有什么指望?!去年你们不是还说他是个好吃懒做的,打算退婚么?若不是五婶拼命拦着,这会儿早没这桩事了,如今见人家的伯父成了大管家,又上赶着巴结了?!” “怎么说话呢?!”王大婶听得浑身不自在,有些尴尬地朝春瑛那边望了一眼,春瑛只装作埋头嗑瓜子,好像完全没听见,她偷偷松了口气,又骂女儿:“你小吉哥哪里就坏到这个地步了?!不过是因得不到主人家赏识,没觅得好差事,才会到处闲逛罢了。他如今已经得了一个正经差事,专管府里粗使仆役和二三等仆妇的衣料采买,手头上有点积蓄,又是将近二十岁的人了,为着二房在南边待了这么多年,耽搁了婚事,也不见他跟别的女子纠缠,我们在京里时,他还常常来问你姐姐的事,可见是个有心的。偏你这样多话!” 十儿嗤笑一声。也抓起一把瓜子嗑起来。春瑛在旁边却对她们话中提到的一件事留了心:“九儿姐姐不是听说在二房四小姐跟前侍候么?难道二老爷一家要回来了?我还以为至少要等到明年秋天呢。” 王大婶笑道:“原本是这样,只是近来北边不太平,说是清国的军队有些异动什么的,我也说不清楚。二老爷原是在边城当了许多年的文官,人都说他在那里威望高着呢,把地方治理得安安稳稳的,皇帝为了奖赏他,才特地将他调到江南富庶的地方去。如今边城又乱了,皇帝只好再把二老爷调回北边,横竖还差几个月就满任了,也没什么要紧。” 春瑛眨眨眼。心道这位二老爷应该是被皇帝提防了吧?在边疆重地任官时间长一些,这不算什么,但威望太高就很有问题,加上出身侯府,想必在军队那边也能说上几句话。她记得二老爷是合家在任上的,这种边疆守臣,把家属留在京师当人质,不是常识么? 如今这位皇帝,单从她打别人那里听到的话分析,应该是个疑心挺重的人,象庆国侯府这样本就是世代勋爵的人家,又是国戚,还一门心思追随他,不惜跟梁太师一派撕破脸,可是等梁太师的势力被打压下去,还没完全铲除呢,他就已经开始提防侯府了。这样的皇帝,怎么会放心让一个大臣长期在边疆地区驻守,并享有盛名? 想了想,春瑛又试探地问王大婶:“二老爷既是要调回北方边城去,那太太小姐们也要跟着去吧?九儿姐姐还怎么成亲呀?时间来得及么?” 王大婶笑道:“怎会来不及?二老爷是直接往北边儿去,二老太太、二太太和少爷小姐们都要回京里住的,二老爷前儿送信回京时,已经嘱咐徐总管打扫房屋了。想来四少爷年纪不小了,正该进学,四小姐明年也满十二了,很该学着理事,再看看合适的人家,回京里才方便呢。我听她五婶说,侯爷打算等二老爷在边城的差事办好了,就求皇帝让二老爷留在京城做官呢!” 看来这位二老爷已经有觉悟了,应该还不算晚,如果这回立了功,以后在皇帝面前也算有面子了。春瑛忽然又想到,过去侯府的人仗着爵位,在族里说一不二,别人都要看他们的脸色。如今族里有了第二位大人物,还是有实权有名望的官儿,不知侯爷和三少爷会有什么感想? 春瑛暗暗冷笑,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原本的拖籍计划虽然不错,可世上总有意外,为防万一,还是要预备第二套方案的好。 东府的二房老爷一家,是这座田庄的主人,他们手下的奴仆,是不归侯府管的。能不能找个法子,让自己一家跳槽到东府去呢?反正现在她全家都在二房的庄子里住着,身上没有差事,也不是不可能的吧? 想到这里,她便笑问王大婶:“婶娘,二老爷一家子回来,应该要添人手了吧?他们家在外地做官,想来不如在家里方便,使唤的人手一定没家里多的。若是九姐姐回来后,说起他们需要人手,你好歹给我们家送个信,说不定我爹能碰碰运气呢,总比如今无所事事的好。” 王大婶笑道:“横竖都是在这庄上,有什么不成的?不过你们也算不上无所事事,你爹不是还有那差事么?”顿了顿,忽然望向女儿,“倒提醒我了!东府的主人回来了,徐总管两口子说话就硬气多了,木晨是他们的亲外孙,将来咱们跟东府的关系就更亲近了。这可是大好事!你这丫头,方才就不该说什么要先见面再说的话,万一见面是惹恼了人家,这门好亲事不就吹了么?!” 十儿冷笑道:“我说呢,你们果然是打着这样的主意!也不打听打听清楚那是什么人,就窜唆着我点头。没门!” 王大婶跺脚道:“难道娘会害你不成?!你五婶也说了,他是那次来时见了你,觉得你说话爽利,心思却细,是个好姑娘,才来提亲的。你怎么总把人想得这样坏?!” 十儿撇撇嘴:“那时春儿也在,为啥他就光看上我了?!” 春瑛忙道:“他与我爹相熟,早就和我见过面了,想来是没那心思。” 王大婶也道:“春儿都这么说了,你还磨矶什么?!就算我们有攀附的心思,他也有利用的心思,那又如何?只要你将来过得好就行了!”说罢又叹了口气,“你也知道我们家的情形……木晨不怕三少爷恼他,是因为他还有徐总管这条后路。咱们家……如今除了三少爷,还能kao谁?多条路子总是好的,你嫁到木家去,将来日子是不用愁的,总比被管事们胡乱配人的好,就算三少爷肯为你着想,替你寻个好去处,你也未必喜欢呀!” 这话说到春瑛心里去了,她也劝道:“十儿,你好好考虑吧,千万别给三少爷拿主意的机会,不然……”她掏帕子捂了脸,“象我一样,就太惨了……” 王大婶吓了一跳:“好好的这是怎么了?”十儿知道实情,忙劝她:“事情总会有转机的,别伤心了。”又抱怨三少爷:“都是他多管闲事!” 春瑛摇摇头,左手暗暗掐了一把大腿,眼里立刻闪起了泪花,便道:“我好像有些头晕,可能是方才受了风,先告辞了,明儿再来看婶娘。”说罢行了礼,低头xian了帘子出门去,穿过大厅,遇到王家两位媳妇,还特意多掐一把大腿,明晃晃地顶着泪花向她们告别,才一路冲回家去了。 以王二婶的八卦性子,想必一定会去打听她泪花闪烁的缘故,而为自己报不平的十儿,也有可能在那位王五婶面前抱怨几句,消息很快就会传回京城了吧? 就在她躲在自己房间的炕上蒙头大睡,特意每天只喝稀粥水,又往脸上涂没有香味的米粉,装成个脸色憔悴青白手脚发软说话无力的病人,并有位蒙古大夫来确诊后的第五日,庄上已经人人皆知她生了重病,病得快要死了。这时,三少爷终于派人来了。 (发现前面把二房的雅君序齿算错了,她其实应该是四小姐……) 第二百五十五章 装病与探病 三少爷派来的不是别人。却是梅香。她梳着妇人的发式,穿戴却比上回见面时要朴素多了,头上也只cha了根银鎏金的素簪,并两朵绛紫色绢花,耳坠子和手镯俱是银的,连最外头的棉比甲都是布面的。 路家刚被贬时,梅香曾跟丈夫平安一起到路家安抚春瑛家人,因此路有贵夫妻对她甚是客气,见她的打扮,都暗暗吃惊,便试探着问她,是不是因为太太失势的缘故,受了连累? 梅香黯然笑了笑,平静地道:“也不过是这么着,横竖侯爷还用得着我们,我们夫妻自当尽忠就是。只是外院的账目叫新总管查出好几处亏空来,公公要避嫌,不好cha手,我们夫妻只好戴罪立功吧。且不说这些了,三少爷听说春瑛妹子得了重病,特地让我来瞧瞧。如今春瑛妹子怎么样了?可有看大夫?吃的什么药?大夫怎么说?” 路妈妈偷偷看了丈夫一眼。按理说,梅香也算是他们家熟人了,又帮过大忙,女儿装病的事,瞒着她,显得不够厚道,但不瞒着,自家女儿的盘算就落空了,可要她对着对方说瞎话,她又觉得面上过不去。 这时路有贵很淡定地叹了口气:“自从这丫头几日前受了风寒,病情便越来越重,特意从京里请了大夫来看,药也吃了,也不见有什么起色。大夫说,是心病的缘故,我们也是没法子了,只看她的造化吧!” 梅香吃了一惊:“这才几日,怎的就到这地步了?!我得去瞧瞧她。” 路有贵点点头:“您瞧吧,若有法子,也教我们一教,只是需得小心些,别kao太近了,免得过了病气。”又叫妻子带梅香过去。 梅香一路走到春瑛的屋子门口,便闻到一股重重的药味。她虽不懂医,但做惯丫头的,熬药次数也不少了,认得其中几味药正是得了风寒的病人所用。而且闻起来大多是普通药材,份量还挺重,不由得又添了一分担忧。 春瑛早在听到马车声响时,便躲回被窝里装病人了,但一听到母亲在外头喊“陈嫂子”,又认出了梅香的声音,便知道这关不易过。梅香是女眷,可以kao近了细看,那米粉是骗不了她的,忙拿帕子沾水洗干净脸,又趁着他们在正屋里说话的机会,凑到窗边,打量得外头没人看见,便爬上柜面把窗外的冰棱掰了半根下来,哆嗦着回到炕上,拿它来擦脸、额头,冻得脸上发青,又拿双手去握它,还从床边柜子里拿出一个小瓷瓶来,把里面的**往一块白手帕上倒了几滴,听见外头响起脚步声。正往她这边来,她忙将瓶子放回原处,又将冰拿布包了,往柜子里一塞,才躺回被窝去。 梅香一进门,便看到春瑛脸色发青地躺在炕上,头发凌乱,两眼无神,茫茫然地转过头来,声音细若柔丝:“是谁来了……”她心中不由得产生了几分伤感。 路妈妈知道女儿是装的,怕自己会lou馅,忙装着一脸难过的样子说:“是你陈嫂子来看你了。陈家的,你慢坐,我先出去了。” 梅香忙应了,送了她出门,回转来看春瑛,伸手进被里握了握春瑛的手,冰一样地冷,吓了一跳,又摸摸额头,也是冷冰冰的,连汗都是冷的,可身上却温热得很,心中大奇,忙问:“你到底是得了什么病?怎的症状这般奇怪?” 春瑛怕被她看穿,便沙哑着声音道:“我也不知道……大夫说是……受了寒……我也觉得身上……时冷时热……难受得紧……”说罢咳了几声,从枕头下摸出手帕,捂着嘴又咳了几声,擦擦嘴。然后放下,半掩半现地,让梅香看到手帕上的暗红血迹。 梅香一见,心中一阵哀痛,抢了手帕过来细看,春瑛还特地问:“怎么了?可是帕子有什么不对?我怎的觉得方才喉咙有些发甜?”梅香还以为她不知道自己“吐血”,忙把帕子拽在手里,勉强笑道:“没什么,我是瞧这上头的花样新鲜,是妹妹绣的么?” 春瑛“惨然”一笑:“如今……哪里有什么绣花帕子使?不过是随便栽的布头罢了。”梅香一看那帕子果然是素色的,不由得一阵尴尬。 春瑛心想,也该进入正题了,便问:“姐姐特地来这一遭……不会是专门来看我的吧?”说罢冷冷一笑,“难道我都病成这样了……三少爷还有什么吩咐不成……” 梅香忙道:“没有的事!三少爷知道你病了,不放心,特地让我来瞧瞧你,还怕你手头不便,让我捎了十两银子和几包药材过来。好妹妹,我看你这样不行,不如再找一位好大夫来瞧瞧,指不定便好了。” 春瑛闭上眼喘了几口气,才“艰难”地道:“都一样……镇上的大夫瞧过了,邻村的大夫瞧过了……连京里的大夫……我姐夫也请了一位来。结果都是一样的……他们说,我这是心病,因此总是好不了。” 梅香眼圈一红:“你有什么心事,竟到了命都不要的地步?” “还有什么?自然是三少爷的吩咐了……”春瑛又咳了几声,“姐姐,你把帕子还我,我只有两块,另一块正晾着呢……” 梅香犹豫了一下,只好把帕子还回去。本来她还打算拿回京给三少爷瞧瞧的。 春瑛紧紧握住手帕,上气不接下气地道:“那日三少爷一走……胡公子便来了,我才说了几句。他就气得不行……说三少爷这是要坏他的前程……我哄了半天,他还是走了……我这几日病成这样,他都没来瞧我一眼……三少爷一番好意,却是坏了我的前程,我这辈子还有什么指望呢?没能办成三少爷的事,三少爷定要罚我的,我父母弟弟已经受我牵累,丢了差事,如今我又害了他们,我还有什么脸活在世上呀?!”说到这里,她心里就一阵气愤和委屈,眼泪说来就来了,她擦了泪水,又咳了两声,不料一时呛住,竟大咳起来。 梅香急得又是拍背,又是倒茶,好不容易等春瑛止了咳,才哭道:“好妹子,你放宽心,那样的男子不要也罢。三少爷必会为你寻个好姻缘,你就快好了吧!” 春瑛摇摇头:“我气的不是胡公子,而是家里人又要受我连累了……我爹是个能干人,若不是我,他还稳稳当当地做着掌柜呢。而胡公子这边,若不是因为我的身份,怎会闹成这样?”悄悄打量梅香一眼,转念一想,便继续道:“姐姐今日既来了,就替我传几句话给三少爷,说我笨,没法做到三少爷咐咐的事,自知有罪,只是好歹侍候过他,又替他办过几件事,如今我虽没用处了,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只求三少爷就看在往日的情份上。只当我死了,放我一家子自生自灭!……若他真的有心……赏我一个恩典,就请他……趁我还没断气……叫我也做两天良民……让我父母弟弟……将来不用再被人说是奴才……”说罢又咳,不过这一回小心些了,免得再被呛到。 梅香一边擦眼泪,一边哭道:“你说的什么傻话?哪里就到这地步了?” 春瑛猛地抓住她的手:“好姐姐,你千万帮我把话带到!不然我就是死都不能瞑目!我就是坏在身份低微上了,好歹叫我遂了这个心愿!” 梅香只得哭着连连点头,春瑛这才松开她的手,“力竭”晕了过去。梅香又是一番慌乱,待确认她只是睡着了,才小声哭了一回,离开了房间,不一会儿,便坐着马车回京城了。 春瑛在窗边看着她远去,才松了口气。方才如果梅香迟一点摸她的手和额头,温度也许就热回去了,还好一切顺利。不知道三少爷听到这番话,会不会心软地放了她呢?希望胡飞那边做出的假状足够真实,能把三少爷骗到吧。只要她一家子拖了身,才不管他将来知道实情后会怎么生气呢! 门帘xian起了一条缝,有人在外头笑了两声,吓了春瑛一跳,回头看了,才发现是十儿,松了一大口气:“原来是你,我还当是谁呢!” 十儿摔了帘子进来,坐到炕边就开始咬牙:“你这丫头,果然是装的!我那日被你骗着了,后来还以为你真的生了病,特地来看你,你却说怕过了病气,不叫我近前。我就奇怪了,你除了脸色差些,哪里象是快死的人?!”拉过茶壶,见里面茶水还热着,便要给自己倒一杯。 春瑛忙抢上去倒了,谄笑着送到她面前,讨好地道:“好姐姐,你就原谅我吧,我也是不得已。其实刚开始我是真的受了点寒气,只不过发了汗就好了,我也是临时起意,想着装得病情重些,免得三少爷把我许人做了小妾罢了。” 十儿没好气地瞪她一眼:“还不快回被窝里去?!你穿着这样伶伶俐俐的,要是真病了,看你怎么办!”嗅嗅鼻子,皱了眉头,“你不会真的喝了那些药吧?就是装病,也太过了,万一喝出毛病来呢?” 春瑛一边钻回被窝,打着冷战,一边笑道:“不过是拿那气味来骗人的,我一口都没喝过!都是些便宜药材,倒了也不可惜。你昨儿不是见了那木晨么?我正想找你来问呢,结果如何?” 十儿脸一红,便目光闪烁,两手还无意识地揉起了衣角。春瑛见状,便知道她有五分肯了,笑道:“瞧着不错,你想法子跟他多见几面,了解了解,要是觉得还行的话,就答应了吧。免得再回侯府去干侍候人的活,不过一两年,又要嫁人了。” 十儿冷笑道:“你放心,我是真不会回去了,就是想回也回不了!”她越想越气愤,“你知道前天我四哥来时,跟我说了什么?原来他们又从族里选了两位妹妹,送到浣花轩做小丫头去了!他说我年纪大了,就算回去,也侍候不了几年,倒不如趁着在外头,找个好人家嫁了!妹妹们年纪小些,模样更好,主子也喜欢,在府里侍候几年,说不定将来会有大造化,哪怕是嫁个管事,也是好的。我说呢,从前再三地嘱咐我,要我给三少爷做这个做那个,说是把人奉承好了,将来差事也能拿回来,如今差事有人顶了,就用不着我了,还说什么……若对木家的婚事不满意,他们就再找别的好人家。呸!我宁可嫁木晨那个惹祸星,也不要听他们的话!”说罢眼圈一红,便伏在炕边哽咽。 春瑛听得眉头大皱,也为她气愤不已,伸出手拍着她的肩:“别伤心了,横竖你也没打算回去。别人说什么,就当放屁,你只要照自己心意去做就好。” 十儿吸吸鼻子,随手拽过她的手帕要擦脸,看了帕心腥红,吓了一跳:“这是什么?!” 春瑛笑着抢回手帕:“这是假的,拿来骗梅香姐姐的,她方才好不难过,想必晚上三少爷就知道我病得快死啦!” 十儿狠狠地戳了她脑门一记:“哪里学来的歪门邪道!你就这么想摆拖三少爷?” 春瑛冷冷一笑:“那是自然!他都不拿我们当回事了,我干嘛还要犯贱地留在他身边?!” 十儿皱皱眉:“我不知道你这法子能不能成事。照三少爷的性子,他若认为你病得快死了,未必会放你出府的,兴许还会在你死讯报上去以后,拿私房银子来发送你,还会多赏你父母几两银子。他对我们这些丫头,多少会念点旧情,哪怕是求个心安。只是他觉得对我们好的事,我们自己未必喜欢罢了。” 春瑛皱眉想了好一会儿,才道:“若真是这样,少不得要想别的法子了。” 她等了两天,先等到了姐姐秋玉传来的消息。路二叔才试了一试口风,便立刻回头来叫他们别再提这件事,说是三少爷特地跟陈管事打过招呼,有几家人和一些丫头小厮是他得用的,不能放出去,其中就有路家四口。如今大少奶奶管家,有许多为难处,不敢擅自做主,管事们也各有心思,万一打草惊蛇,以后就麻烦了。 春瑛心里急得不行,等梅香再次来时,几乎立刻就问起她三少爷的回复。 梅香说,三少爷知道她“病重”,心里很难过,特地叫梅香捎话说,先前是他耽误了她,本来要她办的事,现在才发现没必要,让她好生养病,等她病好了,他会安排她回府里当差的,还有她父亲,他也会找机会安排个好差事。 春瑛几乎咬碎银牙,只是当着梅香的面不好显lou。梅香还安慰她道:“你瞧,三少爷心里还是念着你往日的好处的。他年纪小,有时候说话太冲了,难免会叫人想不开,如今说开就好了。你将来见了他,也别提起,他既有心弥补,你便安安心心受了。只是,需得先把身体养好。”又拿过几包药材和一个装满银锞子的荷包:“这是三少爷特地赏你的,药材都是治风寒或痨症的必备好药,你再请一位好大夫来,正正经经把病治好了,将来有你的好日子!” 春瑛有气无力地谢过了,等人一走,便翻身起床,冷笑几声,叫了母亲来:“十儿可是在正屋里说话?娘替我喊一声吧。” “什么事?”十儿嗑着瓜子进来了,“梅香姐姐走了?还好,我怕见到她,她也不好意思见我,都说什么了?” “你果然猜中了!三少爷不耐烦当坏人了,如今改行当圣母呢!”春瑛冷笑着,下了决心,“十儿,你昨儿说二老爷已经启程从陆路赶赴北地了?那二老太太和二太太几时进京?他们家应该会挑新仆人吧?!” 第二百五十六章 另起炉灶 十儿一怔,想了想。便道:“总得要等开春天气暖了,运河重新开航才能北上呢。我听木晨说,二老太太年纪大了,又多病,怕她受不了陆路颠簸,再说,如今北方又是冰天雪地的,倒不如等天暖了再起程。徐总管那边,倒是已经开始挑仆人了。” 二房一家在外地任上,自然不比在家中自在,使唤的奴仆人数要少得多。原本在北方边境,连二老太太都只有两个丫头,还是到了江南富庶之地,才增加到四个,但与侯府老太太那八个一等大丫头、八个二等丫头和一大帮小丫头相比,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二太太和少爷小姐们就更不用说了。然而,二老爷既有机会高升,全家又回京里长住,这生活水准自然也要上调的,就算比不上侯府。也不能差得太多。 春瑛听完十儿的介绍,心里便在琢磨。二房的奴仆人数不多,除去年纪太小未上名册的家生子,全部加起来也就一百多个,当中随主人在外的应该有几十人,在江南也许还买了些,但剩下的要满足二房回京长住后的需要,恐怕是远远不够的。光是丫头的数量,每位主人那里就至少要添两到四个人。二老太太、二太太、四少爷、四小姐,也不知道有没有姨娘,这么一算就至少是八个,多的十几二十人都有可能,小丫头和婆子媳妇另算。东府的几十个家生子,能生出多少个适龄的女儿来?到最后徐总管不是要从侯府那边找,就是从人伢子手上买。考虑到二老爷担任的是边境重地的行政官员,侯府的家生子又有人员过剩现象,应该是从侯府挑的可能性更大些。而不管是新挑的还是买来的,熟练工都是极少见的,那就是自己的机会了。 只是……就算她能选上,老爹老娘却比较麻烦。她不知道二房是否会接受父亲这样明面上有污点的原管事级仆人。如果她过了二房,父母却还在侯府名下,行事还是会有所顾忌的。 春瑛径自在那里沉思,路妈妈早已出去了,十儿在旁边漫不经心地嗑完了身上的瓜子,便问道:“你是真想到东府去么?” 春瑛抬头向她苦笑了下:“难道还有别的法子?那天梅香姐姐来,我装成重病的样子,连遗愿都发了。照理说。一般人听到这样的话,若没什么要紧的,应该都会答应吧?三少爷待我也就是平平,我又只侍候了他一年不到的时间,也没什么特别的本事,他没道理无视我的遗愿,硬是要留我下来呀?!我是真没想到,他会忽然发了慈悲,要补偿我一家子!我倒情愿他仍旧无情无意呢!”也许她当日是一时心血**,才提了那个要求,但是一般人对别人临死前的请求,不是都会尽量满足的吗?就象姑太太李氏临死前要女儿把船队上交,霍家表小姐虽不愿意,但还是照做了,怎么到三少爷身上就不一样了呢?真是倒霉透顶! 十儿叹了口气,道:“谁让你没摸清楚他的脾气?他这人,有时候真是叫人恨得牙痒痒,但又常常做出些心软的事。其实呀,他只是想让别人觉得他是个好人罢了。因此,我们受了冤枉被撵到庄上,他可以忍心不救。只叫人安慰我们几句,便是体恤下情了;有了机会,把我爹提拔上去当个庄头,便是补偿了;他说的话做的事把你气病了,过后叫人来看一看你,再赏你点东西,或是答应给你爹一个好差事,便能将他先前的错事一笔勾销。若我们还有怨言,就是我们不识抬举了。总是这样的,只要事后给点甜头就好,哪怕是人死了,只要多赏家属几两银子就好……”十儿冷冷一笑,“他哪里知道,我们不稀罕那点甜头,宁可他当时就为我们说几句好话,救我们一救。可惜,我们只是丫头罢了,哪里比得上太太是他亲娘?!” 春瑛默默在将干净的手帕递给她,她接过胡乱擦了擦脸,勉强笑道:“你别笑话,我是这些日子想得多了,才想清楚的。” 春瑛点点头:“我虽没你想得明白,但也知道,他不是个好主人,我实在是不想再继续跟他歪缠下去了,谁知道他几时会发疯,自以为是给我的恩典,便把我许给哪个阿猫阿狗?他又是小主人,整个侯府。不管我在哪里当差,都免不了受他控制的。如今既然没法子走人,只好另起炉灶了。东府是我们最有可能去的地方,若真的成了东府的人,三少爷也好,太太也罢,都不能再随便处置我们。你不是说,二太太是个和气人么?想来她总比太太要好相处些。” 十儿微微一笑:“虽听说二太太是个和气人,但手腕也是不差的。她是原配,又有儿子,说话自然比咱们的太太底气足些。你可知道,二老爷从前曾有过姬妾,一个小产,一尸两命,另一个病死了,在南边也有人送美人给二老爷,可是从没有人生下过一儿半女,更没人敢对二太太不客气!你说这样的人,真是好相处的么?” 春瑛摆手道:“那是她对付小妾手段狠些罢了,与我什么相干?光看她做了这些事,合族里说起,都只说她是个和气人,便知道她的心计了。比太太可是好了不止一点半点。我宁可在聪明人手下干活,也强似被一个糊涂人差来使去。” “既然如此,我就帮你问问。”十儿顿了顿,有些迟疑,“只是你想过没有?如果你真到了东府,没个一两年功夫,是出不来的。胡公子不是想娶你么?他年纪不小了吧?能等到那时候?” 春瑛默然,她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但是,她一天拖不去这个身份,想要嫁给胡飞。只是天方夜谈罢了。不管她是不是嫁给胡飞,对自由的追求是始终不变的。 最后她淡笑道:“先问问吧,离春天还有好些日子呢,问清楚了,要不要去还在我,若是去不成,也不过是另想法子罢了。” 十儿心想也是,便应了,自回家里去。 春瑛这边,却是冥思苦想了一夜,第二天顶着个黑眼圈去见父母,把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才道:“就是这样,我还没问过小飞哥的意思,只是拖籍是一定要争取的,我只是不知道爹娘的意思如何,若我去东府,你们心里是怎么想的?” 路妈妈哂道:“去什么东府呀?如今这样就挺好的!我只愁你的终身大事,再来就是你弟弟的前程!只要这两件事都办好了,我跟你爹留在这里养老也不错!” 路有贵瞪了她一眼,才对女儿说:“若能当个正经老百姓,自然是最好不过。只是如今你二叔已经叫我们小心了,还是得三思才好。咱们求拖籍,不是什么大罪,但显得太急迫了,在别人眼里看来,就是不忠,叫主人知道,可没我们的好。你别太急切了。如今你弟弟年纪还小,先把你自己弄出去再说。” 春瑛想了想,郑重点了点头。 她托父亲捎了信到清润店镇上胡飞的宅子,让小厮通知胡飞前来。第二天,后者便风尘仆仆地赶到了,瞧上去倒瘦了一圈,只是精神还好,不知为什么,春瑛总觉得他眼里有些别样的神采。 她试探地问了句:“你还好么?这些日子过得怎么样?” “我很好。你放心吧。”胡飞笑着递过一个小包。春瑛打开看了,发现里面是几样补药,又听得胡飞道:“我在京里听说你病得很重,还吐了血,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倒吓了一跳,这是我托胡内监弄到的,都是各地进献宫里的好药。你好好收着,慢慢吃了,总是对你身体有好处的。” 春瑛又是感动又好笑:“我那日明明告诉你要装病的,你怎么也上了当?还弄了这些东西来?贡品岂是好弄的?别叫人发现!” 胡飞笑了:“我又没有亲眼看见,听别人说得这样严重,心里总是不安稳,如今见你没事,才算放心了。你别担心我,药材什么的,太医院只用固定的皇商采买的东西,这些外头进的,皇帝向来不吃,都便宜了宫里侍候的人。我是拿一对巴掌大的珊瑚换回来的,不值什么。你既然没生病,就收着,当中那人参、燕窝、白茯苓等几样,补身最好,你自己斟酌着吃吧,孝敬你爹娘也使得。” 春瑛嗔他一眼,把药仔细收好了,才重新坐下,正色道:“我找你,是有一件事拿不定主意。你知道我先前已经请二叔帮着在大少奶奶那里说项,放我们一家人出来的,没想到三少爷事先对管家发过话,把我们算在他得用的人里,不许放出去。大少奶奶不好违他的意,是断不可能答应了。我装成重病,也是为了哄他心软,放我一马,没想到他忽然慈悲起来,不但不答应,还叫我养好身体,他日后必会给我们一家安排好差事呢。我实在是没法子了!” 胡飞冷冷一笑:“这事我早猜到几分了。那日回去后,我便在大公子那里见了你的旧主一面,放话说,我这样资历浅薄的后生小子,能得皇帝看重,不过是因为在京中无根无基,还算是个可用的人罢了。若我真的与哪家豪门大族成了姻亲,就连这点好处都没了,皇帝还怎么会用我?我没了前程,哪家高门大户会把我放在眼里?想来我虽与兄长不睦,但好歹也是皇商家的子弟,我前后两位嫂子都是世家官宦出身,哪位比候府的那位小姐差了?我若出人头地,也不怕娶不到名门闺秀,何必要为了一门不情愿的婚事,把自己的前途葬送?我要他们再别提起什么婚姻的话,就算大公子对我有恩,我也已经还了,如今再没有比我自己前程更重要的事,他们要是纠缠不清,我就翻脸了。”他冲春瑛笑了笑,“你可知道我说完这些话后,你那旧主说了什么?他问我难道连故人都不顾了?我说,就算有故人,我也报过恩了,自然是顾自己为重。他当时便气急了,甩袖而去,还说我是个无情无义的人,配不上他的丫头。我听他这么一说,就想到,他兴许要补偿你的。只是没想到,他是这么个补偿法。” 春瑛只觉得好笑:“他这时候扮什么好人?!明明是他自己闹出来的!真真是贼喊捉贼了!” 胡飞摇摇头:“不过是个孩子罢了,只道自己都是对的,哪里懂得为人着想?且不理他,你说有事拿不定主意,可是有了别的拖籍法子?” 春瑛迟疑了一下,才小声道:“东府的二老爷家眷要回京,我估计是要增加人手的……我知道服侍,也知道规矩,比小丫头们强些,若是争取一下,说不定能被选上。到了东府,侯府的主人就没法做我的主了,只是……一时半会儿是拖不了身的……”见胡飞面lou异色,忙补充一句:“你放心,不会耽搁很久的,我年纪也不小了,顶多是一两年,仍旧要放出府的……” 胡飞伸手止住她的话,张张嘴,又觉得不知怎么说才好。春瑛心里七上八下的,低头道:“要是你不赞成,就算了吧,我们再想别的法子……” “不是这样的。”胡飞踌躇了一下,“其实是我……我有一件为难的事……也拿不定主意……” 春瑛怔了怔:“是什么?” “南洋的船务……不知是我乌鸦嘴,还是……”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只怕是真不成了。胡内监那日问我,愿不愿意往西洋走一遭。” 春瑛猛地站起,心中恐慌:“什么?!这怎么行?!那太危险了!” “你别急,先坐下,待我仔细说给你听。”胡飞压着她的双肩要她坐下,春瑛看着不对,忙问:“难道你是愿意的?为什么?!”说罢有些难过,“可是因为我这边太磨叽了,你不耐烦?” “胡说什么呢?!”胡飞斥道,“你先听我说完,这件事并不是坏事!” 春瑛很是意外,忙细听他怎么说。 原来是皇帝打算派船队下西洋探索商路之事,不知怎的传出风声来了。京中有些人家蠢蠢欲动,但因不了解海上的风险,大都是持观望态度。倒是有一位郡王爷,在宗室里很有些地位,是位好佛之人,常听说那西洋就是古时的天竺,乃是佛教发源之地,想要去朝圣一番,因此巴巴儿地跑到皇帝面前去求,要亲自跟船去一趟,不管家人如何劝阻,都不肯改口。他是皇帝的叔辈,皇帝耐不住他再三请求,只得应了,但一再嘱咐,必须随船队行事,不许独自前往。” 春瑛听得双眼圆睁:“那……那也太乱来了吧?这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胡飞眨眨眼:“你没听出来么?这皇帝派内监领一支船队下西洋探索商路,与一位郡王爷领船队前往西洋,可是两回事!” 春瑛心中一动:“我明白了!如果是宗室带队,这件事完全可以上升为外交事件!” 胡飞又眨了眨眼,猜度着春瑛的语意:“呃……是,王爷带人去,那就是……扬威于海外了!皇帝登基至今,在文治武功上都是平平,北方清国还时时有异动,若是能在西洋做出点成绩来,将来在史书上也算是留下一笔了。因此,皇帝特地下旨令南京宝船厂赶制大船,照前人笔记所录,一月底是出行的好时机,要是错过了,就要到明年年底,横竖南洋是去惯的,也不需要训练,赶在明年初春出发,只要一年功夫,就能到达西洋诸国。在那里逗留数月,各国都转一转,就能回来了,若是一切顺利,三年就能来回。” 三年…… 春瑛深吸一口气:“你要参与进去吗?可这件事……对你有什么……好处?” 胡飞盯着春瑛的眼,正色道:“胡内监对我说,因皇帝不放心,因此熟悉海航事务的人,要尽可能多调些跟着去,可是这样的人,多数是各大世家的私人,听说是下西洋,都找借口推却,找不到借口的,也说对那一带不熟悉,去了也没用处。胡内监说,皇帝很生气,想起了我,便问我愿不愿意去。” 春瑛苦笑:“皇帝都这么问了,你还能不去么?” “去就去,我也没什么好怕的。虽然没去过这么远的地方,但前人有笔记留下,路上会遇到的风险,也都记载得清清楚楚,而且……跟在王爷身边,他没事,我自然会没事。”他握住春瑛的手,“我只担心你这边……要是我去了,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可怎么办?” 春瑛抿抿唇,问:“你要是跟着去,对你是不是有好处?” “好处自然是有的。这些日子,兴许是风声真的传出去了,上门来找我的人不少,实在烦人至极。若是去了,这些人不会来不说,我也算是攀上郡王府了。”他笑了笑,“这位王爷,向来是不参与朝政的,皇帝这回算是得了他的支持,自然大有好处,连带的我也沾光不少。那位王爷我已拜会过,对我不错,这一路上我会用心巴结,让他把我当成自己人的。我想……等我回来了,有他撑腰,不管是在京里和南边,也没人再敢欺我了。如果到时候你还没能离开侯府,那我就请王爷出面向侯府讨人,再请王妃替我做这个媒!” 他深深地看着春瑛:“春瑛,你……愿不愿意再等我三年?” 第二百五十七章 关于未来的计划 春瑛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她先前之所以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去东府。就是因为去了以后,没一两年出不来,但她总觉得,自己明年就满十七了,一般丫头做到十八九岁就该嫁人了,她如果干得好,提前出来也不是不可能的。然而,胡飞这边要是去了西洋,将来如何却是说不准的。 她忽然有些不安,抬眼看了看胡飞,不知道自己爱上的这个男人,在三年后回来,是不是仍然对她有情?三年后他的身份又再高了些,他是否还会坚持娶自己为妻?虽然他说,会想办法在这段时间里讨得那位郡王爷欢心,好在日后借对方的势向侯府讨要自己一家人,可是……如果那位郡王爷真的欣赏胡飞,会不会另外为胡飞安排一桩婚姻?比如……王府里的大丫头或是管家之女什么的? 胡飞对她的感情,不知是几时开始的,而她……对胡飞产生男女之情,也不过是几个月的事。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否会一直保持对他的爱,又怎能坚信,对方会一直不变心? 半晌,春瑛才沙哑着声音问了句:“是不是……一定要去?没有别的选择了吗?” 胡飞放柔了目光,道:“如果……真的无欲无求了,那自然可以不去。我回绝了胡内监,官职自然是不成的,这些日子我在京中已经lou了脸,再纠缠下去,反而会惹祸,因此,最好是避居在清润店那边不见人,等风声过去了再出门访友,田产可以买,生意可以做,只是……没有kao山而已。京中权贵何其多?随便哪个都能把我们捏死。在我而言,若是你这边能拖身,我宁愿带你回南边去。虽然我在南边也没kao山,但好歹有些产业在。” 春瑛眼中一亮:“那……那就这么办吧!我再想个法子,一定要成功拖了籍!咱们也不在这京城里受气了,到南边去就好!” 躲在门外偷听的路家夫妇听了这话,都不约而同地皱了皱眉,路妈妈立刻就要冲进去发话,被丈夫死死拽住,强拉回了正屋。 胡飞耳朵动了动,看着春瑛,叹道:“春儿。你愿意跟我走,自然是再好不过了,只是……你爹娘怎么办?你姐姐姐夫怎么办?” “那就跟着一起走……”春瑛忽然住了口,有些泄气。她自然希望能跟家人在一起,可是,从没有离开过京师范围的母亲,以及早已嫁人生子的姐姐,是不会同意的吧?如果是在现代,她与家人分隔两地,也没什么,现代交通方便,想要见面,坐飞机火车就能很快到达,可是在古代,隔了这么远的路,一旦分别,没个几年都未必能再见面,有些人甚至一辈子都没能再见到亲人。她对现在的家人已经产生了感情,怎么忍心这样做? “那……我们不去南边……就在京城周边过日子吧,清润店就挺好,离这庄子也近。” 胡飞叹了口气。坐下来,拉着春瑛的手,看着她道:“春瑛,我实话告诉你吧。若是我才刚刚回到京城,这样做自然是没问题的,但如今……也不知道是有心人故意的,还是皇宫里真的没法保密,总之,风声是传出去了。这些天,我光是回绝别人的招揽收买,明里暗里的,也算是得罪了人。仗着胡内监的面子,或者说,是仗着皇帝的面子,那些高门大户不会对我怎么着,只是心里未免觉得我不识抬举。若我连皇帝的面子都驳了,就连胡内监,也不好再明着庇护我,到时候,我已经在京中lou了脸,胡家早有耳闻,官府的人也知道我有点钱,若是我那兄长想要斩草除根,或是遇上贪心的官儿、心胸狭窄的贵人,也不知道能不能保住如今这份家财。如果躲得快,兴许还能平安回南边去。” 春瑛大吃一惊:“不至于吧?咱们惹不起,还躲不起么?你一拒绝皇帝,就立刻躲起来好了,京师这么大。那些人能把你怎么着?” 胡飞摇摇头:“就算我躲起来了,你却是躲不掉的,别家还罢了,庆国侯府里,三少爷就知道你跟我的关系,李叙也是知道的,谁知道他们会不会说出来?总不能叫你当逃奴,那样一被抓回去,连命都保不住了。再说……”他冷冷一笑,“我到底是姓胡,若是我死了,辛苦挣下的家产都叫胡家夺了去,我是死都不能瞑目的!” 春瑛嘴唇一动,终究还是默然,无力地坐倒在对面椅上,只觉得精神与身体都累极了:“为什么……我想做成点什么事,就这么难……” 胡飞淡淡一笑,柔声道:“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糟。你想想,若我们只是平常富户,兴许能过上安乐日子,但要是遇到什么事,连个依kao也没有!原本我曾借过霍家和庆国侯府的势,可是霍家已经没落了。我又不想任侯府和范家摆布,日后便再不能依kao他们几家的脸面。我在这里无根无基,随便哪家权贵就能叫我吃个大亏,如今我不过是kao了胡内监的面子,别人才不敢惹我,可他终究只是个内监,世人惧的是他背后的皇帝,实际上有谁看得起他?想要安安稳稳地坐拥金银良田过安乐日子,总要有些依kao才好。郡王府也算是个好选择了。受制于人的滋味,着实不好受!若你我不是人卑言微,怎会被人任意搬弄而措手无策?!” 春瑛抬眼看看他。没做声,心里却不由得点了头。 胡飞坐近了些,继续道:“再说,我在外几年,见了些世面,心里开阔些了,再跟你好了些日子,便觉得把全副心神都放在报复嫡母嫡兄一事上,实在是得不偿失。然而,被害死的终究是我生身父母,我难道什么也不做,白看着他们自行落败么?就算不能害了他们性命,也要叫他们得到教训才好!可是光凭我一个人,是做不到这件事的。我要借皇帝的势,自然不能拂他的意。” 春瑛再看了看他,心中暗叹。她不是胡飞,可以认为报仇不值得,但对胡飞来说,那毕竟是个血淋淋的伤口。如果一再劝他什么都不要做,他即便嘴上应了,心里也会有疙瘩吧? 她淡淡地道:“你要做什么,自然是你自己拿主意,只要你别为了别人的事,就忘了自己才好。我不在乎你将来是不是功成名就,家财万贯,我只要你平平安安的……安心和我过小日子。兴许……你们男人心里还是会有野心的吧?” 胡飞怔了怔,苦笑一声:“说不上什么野心,只是……男儿在世,总要做点什么,若我自甘平淡,一事无成,父亲……在泉下也会生气吧?他常常跟我说,胡家世代皇商,即使我是不能继承家业的庶子,也不能堕了祖先的威名。不过那时……他是在教训我不要学那些纨绔子弟,不知上进。” 春瑛站起身,直直盯着他。正色问:“那我问你,要是这回真的去了西洋,你算不算是有所作为了?回来后又有什么打算?” “自然算是有作为了。”胡飞忙道,“太宗皇帝时,内监下西洋,不过是扬了我大明国威,商路未成,这一回,不但是正式出使,更是开拓新商路。我只走这一遭,已算是青史留名了。我打算……只当使团里的随员,身上没有官职,等船队回来,皇帝必有封赏的,到时候我便找个借口回南边过安乐日子去。届时,我有了名声,有了功绩,也有了kao山,地方上的官儿也不敢惹我。若是出了大事,郡王爷在南京也有王府,只要惹的不是皇帝,谁还敢为难我们?”顿了顿,“那时,我的身份就不一样了,侯府再横,我也有底气向他们讨人。” “我用不着你去讨。”春瑛低声道,“我会kao自己走出来!” 胡飞笑了:“好,我也相信你会自己走出来。春瑛是我见过最聪明、最能干的姑娘了!” 春瑛想笑,不知为何,却反而有了哭的冲动:“真的是三年吗?我告诉你,三年后我就是老姑娘了,你要是不回来……哼!” “真的是三年!三年后,皇上正好满三十岁,又是他亲政的第十个年头。”胡飞讨好地笑道,“就算我们想再玩两个月,跟去的人也会催着我们回来的。不瞒你说,我心里已经盘算好了,一路上会暗中催王爷下令走快一点,我们的目的地是西洋,沿路其他地方就不要管了,兴许还用不了三年呢。” “也不能太快,总要看准了天气才能出航,不然就是找死了,那里可是一望无际的大海!遇上危险,都没处求救去。”春瑛很是无奈,她是怎么被他说服的?她看了看胡飞,表情忽然变得凶狠:“你要是敢不回来,或是回来后娶别人,看我怎么教训你!” 胡飞笑了,春瑛瞪他:“笑什么?你觉得我不敢?!”转身就去找剪刀,胡飞忙忙把她拦住,看了她好一会儿,才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扁匣来,打开匣盖,lou出里面的几张纸,和一串钥匙:“这些……是我在南边和清润店两处宅子的房契,还有田庄的地契,以及在南京买的十个铺面的契书。钥匙有两把是南边宅子里库房的,两把是清润店宅子的,还有一把……开的是个匣子。”他凑近春瑛耳边低语,“在清润店宅子后院,东边数起第三棵石榴树底下,正对着廊柱的位置,我埋了一个匣子,里头是我在南洋收罗到的一些珠宝,还有些金银。这里几乎就是我全部的身家了,你替我仔细收好,我只带了些银子和银票上路。” 春瑛双眼睁得老大:“你给我做什么?!自己找地方存起来呀!” 胡飞摇摇头:“我哪里有地方存?再说,无论我自己是怎么想的,出海总有风险,若我……真的回不来……” “胡说什么?!”春瑛又惊又怒,“你明明说很安全的!” “好,我不说这个。”胡飞忙赔不是,想了想,才换了个说法,“我知道,女儿家跟我们男人不一样,大好的年华,若是耽误了,就是一辈子的事。我能做到的,只是把这些俗物交到你手上。将来若有什么变故,你拿着这些,也能过上好日子。” 春瑛眼圈一红,把匣子塞回他手中:“我不要你这些!你当我是什么人?只知道贪你的钱财么?我自己有钱!” 胡飞却重新把匣子交给她:“别闹别扭了,你就收下来吧,不给你,我还能给谁?我自然是信得过你,才这么做的。若换了别人,我可不敢把全副身家都尽数交托。哪怕是李叙,我也只是托他照应我的庄子,每年田租,一半归他,但这地契,我却不能给他,朋友不是这么做的,他也有他的难处。” 春瑛咬咬唇,颤手接过匣子,只觉得它沉得叫人透不过气来。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过去三四年里,拼死拼活挣下来的钱财,至少有八成是在这里了,她想要自由的决心更加坚定,就算是为了胡飞交托的信任,她也要尽最大努力去拼。 她深吸一口气,问:“你身上多带些银子吧,路上总要用到的,或是拿来做本钱,顺便有什么便宜的货物,捎带出去换些东西,要不到了当地,换些土产来家也好……” “我已经备下了。”胡飞笑道,“活钱我大多数带走了,这些都是死物。匣子里还有一封信,上头有我按的指印,言明这所有的东西都是我送你的,免得胡家的人听到风声,来寻你的麻烦。只是记得,别叫侯府的人知道了,免得他们寻机吞了去。高门大户,也有没见过世面小家子气的人物,连别人一点细碎银子都不肯放过的。” 春瑛笑了,手摸上匣面,忍住心里的悲痛,问:“若是明年初春就走……你会在京城逗留到什么时候?” 胡飞有些迟疑:“明年初春……我得从南京出发……因此,过了年就得随团南下了。” 春瑛吸吸鼻子:“好,那你过年时到我们家里来,咱们一起过。” 胡飞笑了,重重点了点头。 路有贵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门边,回到正屋里,盘腿上炕,便呆坐着不动。路妈妈着急地推他一把:“你咋不去劝劝?这么好的女婿,眼看就要飞了!” “急什么?”路有贵白了她一眼,想起女儿手里的匣子,只觉得心头大定。哪个男人会把全副身家都交给还没娶到手的心上人手里,还跑了另娶的?就算他另娶,有那些东西在,女儿三年不嫁人,也不吃亏!只是他回头得寻机劝劝女儿,别太死心眼了,横竖将来是一家人,这些产业,还是另找个安全的地儿藏起来才好。这样即便将来胡飞变了心,又跑来讨要,他们家也有底气,要他给女儿一个交待! 路妈妈见他不动,急得直跺脚:“你到底在想什么?!这女婿要是没了,咱闺女要想再找个这么好的,就不容易了!再说,这名声都传出去了,最近为着胡小哥没来咱家,庄上就有闲话,他要是真的一走三年,咱闺女想要另寻人家,都不好找!若闺女真个犯傻,等上三年,就成老姑娘了!那时怎么办?!” 路有贵不耐烦地瞪她:“胡小哥是什么人品,你还不知道么?!放一百二十个心吧!再说了,你要把春瑛另许人家,又能找什么人?咱闺女跟胡小哥才是天生一对!你少掺和!”他方才听得分明,女儿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说话行事,都不大象个丫环了,那什么西洋船队,什么扬国威,还有宗室、使团什么的,他们两人说起来一溜一溜儿的,女儿还说要自己出府,不要胡小哥去讨,这也算是有志气了吧?这样有见识的女儿,要是许个寻常小厮,他才舍不得呢! 三年就三年,反正……他家要拖籍,不也要花上一两年?等他出府当上富家翁,也到外地买个庄子住着,过上一年半载,还有谁知道他家曾经是别人的奴仆?富户家的小姐嫁个年青有为的官儿,谁敢说他闺女配不上胡小哥…… 第二百五十八章 求职前的准备 胡飞还要在京中活动。为南下出洋的事做准备,自然也少不得要到郡王府里打几个转,联络联络感情,还要暗中托李叙多多照看路家,为了预防万一,他还把路家的事跟胡内监提了提,只是并未明说他喜欢人家闺女,仅声称那是他再世恩人。 春瑛留在庄上,也没闲着。既然胡飞要离开,那么她就真的要下定决心另寻办法出府了。 其实东府未必是最好的选择,毕竟她对那里比较陌生。然而,她在侯府算是得罪了太太,是太太亲自下令撵出府去的,就算如今当家的是大少奶奶,后者作为晚辈,总不好明着驳名义上婆婆的面子,把她弄回去。三少爷虽然是侯府未来的继承人,却也是同理,他说要给春瑛一家安排好差事,这话的可信度必须打个折扣,春瑛猜想。他顶多是在一年半载后,给老爹找个闲差就算了。 敢驳回太太命令的人,侯府里就只剩下老太太和侯爷了。前者身边的人已经太多,后者身边是火烤的地儿,况且,春瑛没那信心,认为自己可以得到侯爷的青睐。这么一来,两条路都被堵上了。 若是什么都不做,光在庄上呆等侯府放奴,也太被动了些。况且路家离京城太远,有什么消息,都是通过王家才知道的,甚至到了今天,王家已经可以光明正大地离开庄子回京办事,而他们一家却只能窝在庄上,连进京活动都办不到,顶多是托路二叔或是陆姐夫他们去疏通,哪里比得上在京里住着方便?信息的迟缓,就意味着可能会错过时机,她才不希望因为这种原因而一再失去获得自由的机会呢。 东府或许是陌生的,但她可以去打听,先把情况都摸熟了,再考虑应对的方法。她始终觉得,以自己的条件,在东府求一个职位应该是不难的。 十儿那边打听到的消息,是东府要招在内院侍候的大小丫环和媳妇子,婆子已经有了。顶多添几个,还有四少爷要添使唤的小厮,另有外院办事的长随、听差、采买等仆从,足足有四五十个空缺,其中丫环一项,就需要二十多个人,除了二老太太、二太太、四小姐以及四少爷房中使唤外,还有一位姨娘和一个通房。但各人需要添多少人手,又有什么要求,就不清楚了。 春瑛细细盘算着,自己求职的目的,是为了离开,哪个职位更适合自己呢? 她认真回想过去几年在侯府的经历,发现大多数的丫头,不管家生还是外头买来的,在工作到十八九岁的年纪后,如果没被主人收房,都会被管家做主配人,然后成为媳妇子,换一个岗位继续工作,到了四五十岁以后。成了婆子,又会换一个岗位。只有不到一半的幸运儿可以自行聘嫁,而能够赎身出府嫁人的,就更少了。 这样幸运的丫头通常是什么身份呢?第一,须得是有体面的主人手下得宠的大丫头,比如从前老太太身边的琉璃,又比如自家姐姐秋玉。象当年红玉那样的,完全是因为遇上了大少爷这样的好主人。 不过秋玉姐姐是因为正好遇上有人来讨老太太的丫头,老太太一时高兴,才会点头答应的。老太太院里的一等大丫头,也不是人人都有这个运气,有人被许给亲戚家做妾,也有人被配给了家生子。 而且这样有脸面的大丫头,也有风险,比如太太身边的芍药,那样一个好姑娘,容貌才干性情样样出色,却因为知道得太多,至今过了二十岁,太太都不肯放人,她共事的其他三个大丫头,同样如此。再者,作为主母的丫头,总会有被男主人收房的危险。 少爷跟前的大丫头也不安全,不是讨主人的厌,就是被人当成姨娘候补,人事倾扎不断,随时都有可能丢了性命,运气好的。不过是配了管事。而小姐的丫头,体面就差了一截,终身大事一般都是由主母决定的。姨娘的丫头更不用提。 这么算起来,外嫁比例最高的,是老太太身边的人。与秋玉同期的八个一等丫头和八个二等丫头中,有三个一等和两个二等嫁给了外面的好人家为正妻。 而且侍候年老的主人,有一个好处,那就是体面足够,别的奴仆轻易不敢得罪,连当家的男女主人,也会多一份客气,若是服侍的老主人过了世,那身边的丫头无一例外会被放出去,以示恩典。春瑛在侯府几年,已经听说过这些老规矩了。 再说,除了太太,她还没听说有哪个主人会把丫头停到二十岁以后的。如果她进入东府后,能成为二老太太身边的丫头,那出府就几乎成功了一半。 为了确保另一半会成功,春瑛认真反省了过去几年的所作所为,痛定思痛,得到了一个深刻的教训。 她一直想的都是离开,因此对服侍的主人从没真正用过心。就算是一时有心讨好。也仅仅是在短时间内努力而已。她从不会站在主人家的角度为他或她着想,对主人的命令也不是心甘情愿地完全听从,心里总会时不时冒出不同的意见,说不定脸上也lou了端倪。在空闲的时间里,她会给自己做针线,给家人或朋友做衣服鞋帽,却从未给主人做过一次私活,顶多是在主人需要时,把对方的衣服当成一项工作来完成。她从不会主动跑到主人面前去说笑卖乖,也没有把主人的利益当成最重——相比之下她更重视自己的利益。 要她处处视另一个人为天,所思所想都要以那人的利益为先。她实在很难做到。她自问奴性不强,而且总习惯以表面上的礼敬与温顺掩盖心中的不以为然。 身边的人是不是全身心忠诚于自己,每个人的心里总是有所感觉的。说实话,如果不是她再三的向霍家表小姐进言,表小姐也不会在最后的那段时日里把她当成了半个心腹,并且照她的心愿放她出府,只可惜表小姐不是侯府的正经主人而已。 春瑛决心这一回一定要改变自己,哪怕是长年累月地装,也要装出个忠婢的样子出来!想方设法讨好新主人,要对方看得起自己,又不会逼自己做不愿做的事。琉璃是个好榜样,当年,本家的亲戚来求亲,因为琉璃坚拒,最后老太太也没点头,只是水晶成了替代品而已。 前后思索周全,春瑛便捎信回京,请了自家姐姐来。说到服侍老妇人,还有比姐姐更好的老师么? 秋玉带着小虎来庄上住了两天,一来是让父母妹妹好生跟儿子团聚团聚,二来是给妹妹传授机宜,将多年来服侍老太太的心得一一告诉了妹妹。 比如,服侍老人家的近身大丫头应该根据主人的喜好穿着打扮。如果主人喜欢喜庆的颜色,那就穿得鲜亮些,但又不能犯了正色,太过高调了;如果主人喜欢稳重些的打扮,那就尽可能穿得老成些。秋玉拿自己为例,她在老太太房中几年,都没穿过一回大红裙子或是大红绣花鞋,其实她出嫁后穿得最多的就是这两种。另外,妆容要适度,务必常日保持干净整洁,身上不能有刺鼻的香味,戴的首饰也不能太多。 又比如,老人家夜里起夜会频繁些,睡在屋里屋外的人要警醒一点,听到动静就得起身。为了确保不会睡得象死猪一样,宁可多喝几口茶,熬着不熟睡,等换了班再回房间补觉去。春秋两季要小心冷暖变化,夏季要常备温茶水,冬天汤婆子不能断…… 再比如,老人家爱吃软烂食物,比如炖煮的食物和好克化的点心等等,但受不得凉,新鲜瓜果、酒食、茶水,都要谨慎。最好知道些药理,懂得饮食忌讳,按季节气候劝主人进食。 老人家爱热闹的,爱清净的,性情不一。身边的人要时时留意其情绪变化,适时说些趣事讨她开心,她开心了,自然就记得你的好处。 等等等等…… 秋玉足足说了一天,才说完了,喝了半壶茶水下去,才又说起了二老太太:“那年她随二老爷回京时,偶尔也过来坐坐,妯娌间说话。我瞧着,这位是个安静的性子,有些严肃,不爱说笑的,只是听她身边的姐姐们说,二老太太待下面的人很是宽和,从不打人掌嘴,因二老爷公务繁忙,二太太要照管家务,少爷小姐都是在二老太太跟前养大的,十分知礼懂事。若论起乖巧,四少爷可比咱们家二少爷和三少爷都强些,气度又比大少爷强,四小姐倒有些大小姐的模样,只是性子柔和多了。兄妹之间也极要好的。我那日在屋里侍候,亲眼见到,二小姐数落三小姐时,把茶都往三小姐身上泼了,四小姐就在边上,四少爷立刻挡了,没叫妹妹溅上一点,自己却湿了半边身子。他们在礼数上也极周全,全府上下,不管是遇上哪个,哪怕是姨娘们,也从不失礼,因此没人说他们不好的。想想当年他们才几岁?可见二老太太教管得好。她老人家又不爱热闹,闲了便看着孙子孙女们读书认字,跟咱们老太太的性子大不一样。” 春瑛听着听着,心里对这家人已经有了个大致的印象,其中对二老太太更是了解得最细。针对这位老太太的需要,她请姐姐帮着找找老人家合用的药膳菜谱,又亲自到镇上唯一的小书店里找医书,最后连胡飞那边也惊动了,送了两本养生食谱和一本简易的医书过来。她整天翻这几本书,从里面选了几样容易做又适合老人家的点心与菜式,牢牢记住了做法,又去记药理。 这般准备了许久,转眼便到了腊月。王大是庄头,按规矩,是要运田租回侯府孝敬的,他特地带上了儿子和女儿,打算顺便跟木家谈一谈婚事,再打听打听有没有适合儿子的媳妇人选。春瑛请了父亲出面,以回京看望叔叔与姐姐的名义,央得王大同意,带上了自己。 十儿听说后,抬眼看了看她,微微一笑。春瑛便知道她猜着了,也回了个微笑。 出发那天,她穿了一身干净的淡青棉袄,藏青色夹棉比甲,配上深枣红色的裙子,添了几分喜庆。换了发型,又cha了两朵不起眼的绢花,银耳坠、银镯子,只上了很薄的粉,用一点点胭脂涂了嘴唇,看上去几乎就象是没化妆的样子,却又让人觉得气色很好。就这样,坐着十儿的车,回到了京城。 这也许是她穿越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正式求职。过去她在现代社会,只有过一次成功求职的机会,那还是好友帮忙准备了简历,又告诉她该怎么自我介绍,才过的关。今天,她要kao的就是自己了,几年来的经历让她对自己非常有信心。她会成功的。 回到后街,周围似乎没什么变化,但原本属于路家的院子,已经搬进了别的人家。春瑛盯了那扇门一会儿,便移开了视线,朝王大笑笑:“我怕叫人看见了说闲话,王大叔,我这就去了,晚上我住叔叔家里,您可是明儿回去?我在城门口等你如何?” 不等王大回答,十儿便抢先道:“跑那么远做什么?我们去你叔叔家接你就是!你快去吧!” 春瑛笑了,朝他们行了个礼,便赶在王家人出来迎接前,先一步离开了后街,低头往东府的方向去。 腊月里人人都在忙碌,即便偶尔有人望过来,也没认出她是谁,她放心大胆地走到东府旁边的小门,向守在那里的家人问了句:“请问大哥,有一位木掌柜,可是已经到了?” 那家人有些诧异地看着她:“原来他等的是你?在呢,你等着!”不一会儿,便引了木晨出来,眼中带着好奇。木晨也不多说,径自对春瑛点点头:“跟我来吧,我都说好了。” 春瑛福了一礼,便随他走进门去,待到了僻静的转角,才小声问:“我爹自那回木二哥写了信来,便立刻捎信给那几位客商去了,不知木二哥可得了回音?” 木晨换了笑脸:“已经得了,劳烦路叔与妹子费心,这几日生意好些了,欠下的账年前必能还上的,若不是路叔帮忙,我还不知会如何呢。” “木二哥也不必太放在心上了。我爹虽知道不能再回铺子里去,却也不想叫人糟蹋了自己的心血,木二哥能接手,是再好不过了。” 木晨的表情轻松多了,一路引着春瑛到了二门,便对门上的婆子道:“越妈妈,这就是我说的那个春瑛了,你领了去见外祖母吧。”那婆子盯了春瑛两眼,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且去吧。”便叫春瑛跟着她进门。 东府的地方比侯府要小多了,前后总共四进的院子,东西也有套院,但格局要小些,也没有正式的大花园,只在院子与院子之间点缀些花木,有些婆子正在翻土挖坑,似乎打算再栽种些花草下去。春瑛一眼扫过,便目不斜视地盯着前面那越婆子的裙摆,一直走到西边第一个院子门前,进去后,并不往正屋去,却转向了南厢房。 房内有个年约六十来岁的妇人正坐在炕边看账册,闻声抬眼望过来:“什么事?” “徐妈妈,这就是晨哥儿要荐的那丫头了。” 徐大娘转头看向春瑛,眼中一闪:“你不是……” 春瑛知道瞒不住她,便微笑着向前行礼:“春瑛见过大娘。” 第二百五十九章 求职与别离 徐大娘的模样与当年初见时相比。并没什么大变化,只是鬓边的头发花白了些,头上的首饰更少了,神情依然淡淡的,端坐在上,随手合上账册,便静静地打量着春瑛,也不吭声。 春瑛保持适度的微笑,非常镇定地站在她面前两米远的地方,眼睛盯着前方的脚踏。 半晌,徐大娘才开口:“我听晨哥儿说是原先路掌柜的闺女,就在疑惑,记得路家大闺女是嫁了人的,二闺女又被撵了,哪里又有个闺女来?原来就是你。” 春瑛福了一福,道:“因全家人都失业在家,又住在庄里,不过是农忙时搭把手,并无正经差事,终究不是长远之法,因听得东府要遴选男女仆役。两府的家生子俱可应选,春瑛便想着来碰碰运气。若是能有福得一差事,也能让家人日子好过些。” 徐大娘笑了笑:“你哄别人倒罢了,我却是不信的。我知道你老子原本管着一家铺子,即便如今革了差事,也有不少积蓄。我不是当家主母,原跟你一样是侍候的人,你哄我做什么?” 春瑛忙笑道:“却叫大娘笑话了,春瑛并不是有意哄大娘,只是……我爹的差事本就油水不丰,这件事别人不知道,大娘还不知道么?三年下来,虽有些积蓄,也只够一两年的花费,过后就得打饥荒了。再说,家里还有小兄弟在,总不能不想以后的事。” 徐大娘似乎对她的话有些兴趣:“你还有小兄弟?多大年纪?” 春瑛怕她会把小虎调去当四少爷的小厮,记起四少爷年纪似乎只比自己小两岁,便道:“弟弟今年才五六岁年纪,还不懂事呢,整日淘气,一刻也静不下来的。全家人都为他操心。” 徐大娘听说是这么小的孩子,也没兴趣了,只状似无意地说了句:“你是侯府太太撵的人,我们东府怎么好用你?” 春瑛心道来了,便微笑着回话道:“太太当日只是一时气恼才撵的我,一起去的还有另一家呢。如今太太并未有后话,说要处置我一家,而另一家人又再得重用,升了管事,可见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况且太太当日只说撵人,却没说不可以去别的地方当差呀?” “可她也没说你可以到别处当差。”徐大娘笑了笑,“不是我不想帮忙,实在是担心会驳了侯府太太的脸面。我只是个下人,得罪了主人家的亲眷,反会连累得咱们太太没脸。” 春瑛面上微笑不变:“大娘此言差矣。侯府的太太是什么样人?岂会为我一个小小的丫头,便跟自家妯娌闹别扭?再说,两家原是一家的,我是李家的家生子,在哪个府里服侍,都是一样的。就算是侯府的太太,不也是这么说的么?我曾听别人提过,大娘要在侯府挑人手,太太可是亲口发过话,凡是侯府名下的家生子,只要是身上没有职司的,大娘尽可讨要。难道太太那样精明的人。还会想不到春瑛也是个没有职司在身的家生子?太太既然说了,自然也就是默认的意思。大娘如何不能体会侯府太太的好意?” 徐大娘听她这么说,不由得笑了。谁都知道侯府的太太安氏如今不管事,管事的是他们大少奶奶,安氏太太这么说,不过是客气话,也是想在本家那里挽回点脸面的意思。没想到这个春瑛就打蛇随棍上了。真的用了她,将来安氏太太知道时,拿这话堵了,对方也不好意思再发火的,总不好承认是自己粗心疏忽了吧?再说,就算是得罪过安氏太太的人又如何?路家被贬是什么缘故,外孙早就提过了,连她丈夫也在家里感叹过一番呢。这个春瑛丫头,既然本身并没有过错,用了也没什么要紧。 春瑛看着她面上除了三分笑容,便没什么回应,眼神却有些许变化,心中一动,笑道:“春瑛自小便有机会得大娘教导,虽说多年不见,却也不把大娘当外人。请恕春瑛多嘴说一句,大娘要为二老太太、二太太和四少爷四小姐并姨娘们选丫头,只怕多半只能挑小丫头了。二房的主人多年不在府中,又是忽然接了旨意回京里来的,一时半会儿,哪里找熟手的丫头去?不管是侯府还是东府的人,但凡得用的人物,大都有了职司。要是借人回来暂时用着,也不是长久之法,况且又能借到多少人?外头买来的倒好,只是又未必知道咱们这样人家的规矩,倒不如自己**出来。然小丫头们都是新人,还要慢慢教,等到主人家回到府里,也未必能教好了,反倒是媳妇子和婆子里头,还有可能会出几个懂服侍熟规矩的人来。只是屋里侍候的,总不能没有丫头。两府里,若有那一时没差事在身,但又熟知规矩懂服侍的,太太既已发了话,您不如就选了来,正好能补上这个缺,哪怕年纪大些,也是不要紧的。等小丫头们**好了,大娘何愁没人使唤?” 徐大娘抬眼看春瑛,神色间微有所动。这话却是说到她心坎里了,只是还不能下决心:“你的话也有道理,只是……这样的丫头能有几个?其中又有几个是老实本份的?若不是有不妥处,也不会被革了差事。总不能一个个去查吧?” 春瑛笑道:“焉能个个去查?况且也不是人人都在左近的,不过选那知道底细、又住得近的相看相看,若是好的,选了来,也好助大娘一把。想来主人家在外地任上,也有几个得用的丫头,只是到底不如京里的人熟悉两府人名并京中情形,二太太身边只添小丫头,已是委屈了,更何况是二老太太?” 徐大娘暗暗点头。她最愁的也是这一点,二太太的来信里。已经提过,新添的人手别的不说,给二老太太的一定要最好的才行,别让那些啥都不懂的生瓜蛋子来惹人生气。她看了看春瑛一眼,忽然想起外孙木晨提过,这丫头是想在二老太太跟前服侍的,不知道她有没有这个本事?便问:“你这些年在那边府里,都学了些什么?” 春瑛忙恭敬回答道:“我自打那年得了大娘的教导,不久就选进了三少爷院中当差,后来霍家表小姐来了,又被调到表小姐院里服侍了三年多,直到表小姐出嫁才闲置下来。从洒扫上的粗使小丫头,再换到小厨房打下手,再到上房里的细致活计,凡是内院里用得上的本事,我都上过手,最得意的是厨活,女红也不比别人差。我在家学过算术,表小姐身边的姐姐们亲自教过我礼仪,表小姐也指导了几年诗书,我虽比不得别人有才,字帖儿还是能看能写的,也抄过经书。除此之外,不怕您恼,姑太太的大事,我是亲历的,也曾打过下手,再来就是表小姐出嫁前,老太太为表小姐备嫁妆,我也跟着姐姐们见识过了。”言下之意,就是文武双全,什么活都会做,红白喜事都没问题,是个非常全面优秀的好丫环。 徐大娘挑了挑眉:“那年我试过你的女红……” 春瑛忙道:“那时还小呢,如今年年做,天天做,已经大不一样了。大娘若不信。我可以当场做给您看,只不知道您想做什么?” 徐大娘便叫小丫头拿了个绣棚和些针线来,命她做个抹额。春瑛暗忖这种东西通常都是中老年妇人比较爱戴的,便挑了棕色的碎料子,做了个宽些的抹额,又绣了万字和简易版五福捧寿的花纹。 徐大娘出去料理了一会儿家务,过了一个时辰回来,春瑛已经做好了。她看了觉得不错,试戴了一下,很满意,又问了些厨活方面的细节,春瑛一一答了,还表示可以亲自做两道菜给她尝尝。她只是笑笑便罢。 接下来,徐大娘又考了春瑛服侍的水平,先是叫她泡茶,又让她给自己梳头、洗手洗脸,再考了几个应对的问题。如此这般忙活了半日,春瑛早饿得前心贴后背了,她才停下来,看着春瑛始终不变的微笑与恭敬的神色,满意地点点头,道:“我瞧你果然不错,只是我说了不算,还得我们家老太太、太太点头才好。你如今住在庄上是不是?” 春瑛应着,又道:“我二叔在大少爷家里做管家,他家就在狗尾巴胡同,您有话尽可往那里传去。” 徐大娘点点头,道:“那你先回去,等主人家送了信来说明起程的日子,我就叫你,你三天内必得到府,然后在府里预备迎接老太太、太太和少爷小姐们。侯府那头我会跟他们打招呼的。” 春瑛心中松了口气,正要屈身应下,却听到她忽然问:“差点忘了,你可懂得怎么捶腿?”春瑛怔了怔,下意识地答道:“从前也捶过,大娘要不要试试?”其实并没什么经验,只是帮母亲捏过肩膀。还好徐大娘并不深究:“那就好,老太太腿脚没以前利索了,正爱有人在跟前捶捶呢。” 有人进来回话,徐大娘便命春瑛退下去了,春瑛走出二门,心里暗暗决定回去以后就练按摩捶腿,忽然看到一个陌生的小厮站在二门外,一见她便跑,她正莫名其妙,却看到那小厮领了木晨前来。 木晨一边抹着汗一边道:“你可是好了?我还要赶着去见王伯伯呢,快走快走。”春瑛忙跟了上去,一路上为他为自己说的好话道谢,木晨倒不在意:“还请妹子在十妹面前多多美言。对了,昨儿有一位魏塘来的鲁老板,催着要九月欠下的一笔货款……” 春瑛心中不悦,但刚刚得了好处,没理由立刻把人踢了,只得应道:“那位鲁老板我记得,最是小气了,货款能拖上两三个月,已经极难得了,兴许是因为快要过年的缘故。木二哥不如备一份礼亲自上门去求?他其实极好奉承的,又爱吃东四牌楼白玉斋的吉祥果,木二哥去白玉斋把每样点心都买一份送去,他必欢喜。只是要拖,也只能拖过正月,再往后他就该翻脸了。” 木晨暗暗一算,两个月尽够了,忙作揖谢过春瑛,兴冲冲地领着她出了门,便丢下人径自跑了。 春瑛去了二叔家里,又用老法子,请附近的孩子帮着传话,请了胡飞来见了一面,可是胡飞晚上约了人吃酒,只能匆匆见一面,临走前把一个银丝镯子送给她,道:“你可记得那年我送你的玉珠儿?把它嵌在这镯子上随身带着,可别丢了。” 春瑛不解:“这是做什么?” 胡飞只是笑道:“这个你以后就知道了。”说罢塞过镯子,急急跑了,春瑛一路追出院门,才悻悻地回转,仔细看那镯子,发现上头的银丝扭成了一朵朵小梅花,倒是精致得紧,明明不是值钱的材料,却透着华丽,胡飞是哪里得来的? 接下来,是回家、学习、练习、过年,不知是否因为胡飞立刻就要离开的缘故,春瑛总觉得打不起精神来,但又不想让胡飞担心,只能勉强挤出笑容,陪着他贴窗花春联、布置屋子、扎灯笼、放炮仗、包饺子…… 才过了年初三,胡飞就回京城,正式出发南下了。那一日,春瑛看着他走远,便回房间闷了一日,第二天开始不停地练习给人按肩膀捶腿,直捶得路妈妈和秋玉都一见她就跑,十儿更是几日没冒头,才稍稍收敛了。 进了二月,又是春回大地。京中传来消息,二房已经到了半路,不日就要进京了。 第二百六十章 二房的女人们 春瑛站在一旁,恭谨地低头听候吩咐。她旁边还站着一个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子。瞧着眼生,虽然表面上似乎同样镇定,但那时不时眨眼的表现泄lou了她的紧张。 正座上头坐的是二太太卓氏,三十多岁年纪,长相说不上美丽,但气质很是端庄温和,细细的长眉,淡淡的脂粉,雪白的肌肤,额头上不见一丝皱纹,一头青丝盘成简洁的发髻,包了乌绫帕,又cha着两枝碧玉簪子,除却一对玉珠耳坠和一只青玉镯子,就没别的装饰了。她喝茶时漫不经心地拨着茶碗盖,lou出纤纤十指,上头的指甲没涂丹蔻,却明显是经过精心护理的。 徐大娘坐在脚踏上,把府中事务一一禀报卓氏,又说明了新安排的几个近身侍候的丫头媳妇子和四少爷出门使唤的小厮,然后指了指春瑛。道:“这是给老太太备下的,叫春瑛,年纪大些,也懂规矩,在屋里使唤,想来还行。”又指了指春瑛旁边,“这一个,是人伢子手里买来的,本名叫良姐,前主人是位知府,因主人坏了事才被卖的。我瞧她模样儿性情还好,也还本份,已教了些规矩,还要太太细看看。另还有两个年纪小些的,原是西府里茶房和针线房上使唤的人,做粗活使唤还罢了,如今在门外候着。太太要不要叫了来瞧?” 卓氏漫不经心地扫了春瑛和良姐两眼,淡淡地道:“既是妈妈挑的人,自然是好的,直接带去见老太太便是了,又问我做什么?” 徐大娘笑道:“不怕太太笑话,我老眼昏花,看得未必仔细,况且老太太在南边住了几年,兴许喜好也有些不同,我也是担心挑的人不合老太太的意,才特地来请太太的示下。” 卓氏笑了:“妈妈如今也跟我客气起来。罢了。既如此,我便问几句。”叫了春瑛上前:“姓什么?是哪家的女儿?先前在那里侍候?”春瑛老老实实答了,这种事瞒不了人,还不如主动说出来,还能得个坦白的好名声。 卓氏一听她是侍候过霍家表小姐的大丫头,便道:“原来是她?她出嫁后随夫南下赴任,途经我们那儿,还特地来拜见过呢,只是我那时随老爷出城斋戒去了,没能得见,待我们回来,她又走了。倒是老太太留她住了一晚,听说聊得很高兴。只是你既然侍候过小姐,凭这样的资历,又是这般年纪,怎的还要来我们府里寻差事?” 春瑛有些迟疑,她倒想直接把实话说出来,好表明自己的无辜,但是,这种情况算不算是在说前任雇主的坏话?她拿不准,这位太太会不会跟现代企业的人事主管有同样的心思。把这种行为当成大忌? 还好徐大娘极有眼色,挨到二太太身边耳语了一番,似乎是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说了。卓氏微微皱着眉头,眼中隐隐有嘲弄之色。立在她身后的大丫头,似乎听到了几句,掩嘴窃笑着对她小声说:“那位往日瞧着还好,怎的这般不着调?”卓氏回头瞥了她一眼,她忙收了笑,仍旧肃立在后。 春瑛暗暗松了口气,又在思索着是不是表示一下,自己对过去的雇主没有不满之处?再怎么说,这新旧雇主毕竟是一家子。 正苦恼间,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卓氏眉头一皱,徐大娘已开口问了:“是谁在外头吵闹?!” 外头的声音小了些,一个十七八岁的丫头走了进来,屈膝回话道:“回太太话,是水仙姑娘想要求见太太。” 卓氏淡淡地道:“让她进来吧。”徐大娘坐回脚踏上,有些不耐烦,那大丫头更是嗤笑出声。春瑛不由得好奇,这来的又是哪一位? 进来的却是个美人,也带了个丫头。这位美人长着柳叶眉,细长的凤眼,樱桃口,薄面微腮,上挑的眼角略带了几分媚,头上半点金银钗环俱无,只斜cha着一枝半开的桃花。早春二月的天气分明还冷得很,她却穿着丝绸做的衣裙,桃红配艳紫。系的还是葱绿的纱巾,卷着一阵香风走了进来,袅袅婷婷向卓氏福了一福:“见过太太……”声音好像三天没吃饭一样柔弱无力。 卓氏倒是很客气:“免礼,不知水仙姑娘这会儿来,有什么事?” 那水仙姑娘面lou哀愁,欲言又止,看得徐大娘不屑地移开了视线,结果跟着水仙进来的那个丫头上前回话了:“太太,方才府上的管家送了两个小丫头过来,说是给我们小姐使唤的,可那两小丫头也太笨了,什么都不懂!我们小姐是娇客,哪里受过这种委屈?还请您把那两个人带走,只叫我们带的人进来侍候就好,缺的人手,便叫人伢子来。我们不劳烦府上安排了,自己买了人来使唤吧。” 春瑛听得目瞪口呆,这是哪位呀?听起来是客人?可世上哪有这样不客气的客人?! 卓氏笑笑,并不吭声,她身后的丫头便斥道:“好没规矩!怎的连称呼都不懂?!你们水仙姑娘是将军大人送给我们老爷为姬妾的,如今老爷不在家,等老爷回来了,禀明老太太。给你们姑娘晋位分,才能称呼一声姨娘,如今只喊姑娘便罢,哪里来的小姐?没得叫人家笑话!再者,家里的人,哪个不是听凭太太分派人手侍候的?你当还是在将军府里,有将军宠着,只拿自己当娇客,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也不把当家太太放在眼里?” 徐大娘见那丫头气得满脸通红,也轻蔑地笑笑:“派过去的丫头都是家生子,再老实本份不过了。做事也勤快,哪里委屈了姑娘?男仆和粗使的媳妇子都是在外院听差的,至于添人……咱们家可不是外头的小门小户,随便什么不三不四的人都能进来!” “好了,什么大事儿!”卓氏不咸不淡地轻斥两人,端坐在上,对那水仙姑娘微笑道,“既然分派的人手不合你意,回头我就叫人再派两个丫头去。往后就别再说什么你们府、我们家之类的话了,你已是进了我们家的门,怎的还这般外道?一路上累着了吧?你的丫头也是不懂事的,一点小事,还要让你亲自来说?快回去歇着吧。”又叫守在门边的丫头:“万福,还不快搀着水仙姑娘出去?” 那万福丫头立刻笑着走上来,半拉半拽地将人拖走了,气得水仙的丫头直跺脚,狠狠地瞪了卓氏一眼,跟着出了门。卓氏也不在意,只命徐大娘:“回头你再派两个家生丫头过去,要机灵些的。外院那两个人,你叫人好生盯着,若有劣行,就撵了吧。”徐大娘忙应了。 立在卓氏身后的那丫头似乎有些不满意:“太太也未免太宽了吧?那位主儿来了才几日?整日不消停!她那丫头更是没规矩!为着喜姨娘随老爷北上,却没叫上她,居然连太太都不放在眼里了,什么阿儿物!喜姨娘可是老太太亲自**的,哪里是她这样不三不四的人能比的?不过是个玩意儿,老爷也没说要怎么处置,太太索性打发了,岂不胜过将来叫别人家知道,反笑话咱们?” 卓氏淡淡地道:“凤鸣,既回了京,你就不能再这样胡闹了。”那丫头讪讪地闭了嘴。 卓氏回归正题,又望向春瑛:“你的事我都知道了,只是……你的年纪也不小了,要想让家里过得好些,何不直接寻个好人家嫁了?也不必再进来做侍候人的营生。” 春瑛方才听得清楚。有一位喜姨娘是老太太“亲自**”的,原来这位二老太太也会把丫头给儿子做妾,为防节外生枝,她便回话道:“回太太话,奴婢家里已经给奴婢定了亲事,只是对方有事去了外地,要三年才能回转,因此奴婢才想趁这段时间,进来当几年差的。” 卓氏万想不到春瑛居然已是有了人家的,不过想想她的年纪,倒也不出奇。女儿身边的大丫头九如,就是自小有了人家,这次回京后就该出嫁的,只是春瑛年纪本来就不小,又定了亲事,只能侍候几年功夫,未免有些鸡肋了。 徐大娘见状便小声禀道:“太太,我记得老太太屋里的几位姑娘,除了在任上出嫁的鸳鸯,和给了老爷的喜鹊,剩下的鹦哥和雪鹤都到了配人的年纪了吧?” 卓氏微微点头:“你说得是,在外头毕竟不象府里周全,侍候的人也少,一时半会儿的没处找合心意的人选去,这丫头好歹能侍候个三两年,等她要出去时,新调上来的丫头也能使唤了。”又觉得春瑛是定了人家的,想来不会有不安份的心思,可以放心用了,便添了一分笑模样:“你许的是哪家?若是我们家的就更好了。” 春瑛低头道:“是京南清润店镇上的一户人家,家里做些小生意的。他如今出远门贩货去了。” 卓氏点点头:“那倒还罢了。”又转向良姐,问了几个问题,良姐答得小心翼翼的,但仍然很紧张。卓氏没说满意,也没说不满意,又叫了几个粗使的丫头进屋相看,不一会儿便道:“春瑛、良姐随我去见老太太,徐妈妈带其他人去找鹦哥,让她带着做活,先在老太太院里试两日,若不好了,再换。” 说罢卓氏就站起身,命凤鸣帮着整了整穿戴,挺直了腰肝,往三进的院子走去。春瑛连忙跟上,良姐有些脚软,歪了歪,她忙伸手扶了一把,又托着对方的手肘往前缓行几步,等到良姐站稳了才松开手,得了一个感激的眼神。凤鸣回头正好瞧见,特意看了春瑛几眼。 二老太太关氏住在正路第三进院子里,因是刚到的关系,院子里到处都是行李,丫头婆子四处穿梭。卓氏瞧着不象,命徐大娘与凤鸣留下来帮忙,径自带了春瑛与良姐进屋。 二老太太正歪在榻上歇脚,听说是儿媳妇带了给自己使唤的丫头来,便道:“你拿了主意就是,我这里人也够使唤了。在外头和在家里也没什么不同,何必非要摆那个排场?” 卓氏忙笑道:“母亲虽然省事,只是亲戚们来了,看着不象。那些寻常人家,家中老母亲还不止四个丫头使唤呢,母亲何必跟儿子媳妇客气?再说,鹦哥她们家里不是已经给她们说好亲事了?等她们出去了,母亲怎么办?自然要再添人的。母亲的日子过得安好,才是我们做晚辈的福气。” 二老太太揉揉额头:“我倒忘了这回事了。年纪大了,记性不好,她们几个说不定心里都在怨我呢。”旁边正在槌脚的丫头扬起小脸笑道:“老太太这话可是冤枉我们了,我们倒恨不得留在这里侍候老太太一辈子呢,又怕老太太嫌我们粗笨。”二老太太笑道:“胡说,哪有女孩儿大了不嫁人的道理?”又问儿媳:“你带来的就是那两个人?” 良姐还没动静,春瑛便先机灵地上前拜见:“给老太太磕头。奴婢春瑛,愿老太太长命百岁,万事如意。”良姐慌忙跟着下拜。 老太太笑道:“瞧着倒还机灵,是哪家的孩子?” 卓氏便指着春瑛道:“那一个良姐,是外头买来的,这个春瑛,是老路家的女儿。母亲可记得霍家外甥女儿?她在西府里住的时候,这丫头就是屋里侍候的。” “哦?”二老太太似乎想起了什么,“姓路?路春瑛?你原本是侍候攸哥儿的吧?会厨活?” 春瑛很是惊讶:“是,奴婢在三少爷院里做过大半年粗使丫头,后来因病回家养了一年,表小姐来时,才被选上去侍候的。” “这就是了。”二老太太笑道,“漪姐儿来见我时,就提过在京中的日子,说身边一个西府派去侍候的丫头极好,平时也不奉承,但见了她有不妥处,常常苦劝的。她总说当时不懂事,没把那丫头的话放在心上,后来想起,才知道那句句都是为了她好。她离京那日,曾经服侍过的人,也就只有这个丫头悄悄儿跑去送她。既然你叫春瑛,想来就是这丫头了?只是如何又跑到我们家来了?” 春瑛从没想过,霍家表小姐曾经在这位二老太太面前说过自己的好话,一时间心里感慨万分,正要回答,卓氏先开了口:“外甥女儿既出了嫁,这丫头便没了差事,总在家闲着也不是道理,正好徐妈妈要找人来侍候,便把她叫了来,给母亲使唤,可不正好?母亲既觉得她不错,正好调理调理,等她将来出嫁时,也多份体面。” 二老太太笑着点头:“这话很是。漪姐儿送了我好些好药,她女婿又荐了位好大夫来,去岁过冬时,我腿风犯了,多亏了那大夫和药,才好过些。既然这孩子是她的丫头,我便照应两年,当是还了漪姐儿的情。” 卓氏忙叫春瑛:“老太太留下你了,还不快谢恩?”春瑛没想到自己那么容易就过了关,忙依然拜谢,心里松了口气。 虽然东府里的情形也挺复杂,不过当家太太似乎挺能压场,而且两代主母都对她不错,想必今后的日子不难过吧? 只是,沉沉浮浮,兜兜转转,她又重新开始了丫环生涯,今后是否能事事如意呢? (第五卷完) 第二百六十一章 晋升 春瑛在东府的丫环生涯就这样开始了。 东府是个四进的宅子。东西两路各有两个套院,与侯府那边的格局大不一样。 进大门后的第一进是外院,正屋三大间,分别是客厅、偏厅和茶室,东厢是外书房,又有少爷读书上课的地方,后头的月洞门连着的套院,却是二老爷长年请的一位幕僚及其家眷所居之处,隔着过道,可通过角门出府的,算是一个相对独立的院落。如今这位先生随二老爷北上了,但其家眷却跟着雇主家人住了进来,平时就关上中间的月洞门,要到卓氏那边去,都只从过道走。 西厢有两间放置物件的屋子,中间是穿堂,通向西边头一个套院,却是家中管事们议事的地方,有时候,若有外头的管家、掌柜、庄头们来拜,主母卓氏也会来这里见他们。这个套院后一进。是徐家夫妻及另两位大管事在府里的居所。 进了二门后,全府的第二进院落则是二老爷夫妻起居的正院,除了卧室,还有内书房、琴房、棋室、花厅等房间。二太太卓氏原也是书香门第出身,偶尔闲了,也会教教儿女琴棋书画,或是陪丈夫消遣。 正院西侧有游廊,通向西边的套院,地形窄长,横向隔成了三个单独的院子,却是给家中姬妾们备下的地方,据说是当年二老太爷在时,就定下的格局,只是长年只有一个院子是有人住的,多数房屋都荒废了,早在两年前,便由卓氏写信回府,命徐总管找来工匠,把两个没人住的院子改建成一个,预备将来四少爷娶亲时用。至于东边的套院,仍然是空的,不过是存放东西罢了。 再往后的第三进院子,才是春瑛的工作场所。这里是二老太太养老的地方,因各处门窗、隔板都雕了松鹤延年、福寿如意等花纹式样,便起了名叫松颐院。正屋三间,分别是二老太太的小厅、卧室和暖阁,两边厢房则是四少爷四小姐的居处。一等大丫头都住在耳房里。其他人则是住在后头的后罩房,每日到前面来当差。 春瑛刚刚上岗,鹦哥和雪鹤两个一等大丫头还在,她只能在外罩房跟别的丫头挤在一处。但她也没怎么在意,反而趁机会跟其他二三等的丫头搞好关系。别人有难处,她能帮就帮,不能帮也会提点建议;自己从前穿过的不合身的旧春装,这次也从家里带来了,见了新来的小丫头没什么象样的衣裳,便送一两件,有些不大值钱的小首饰也拿来送人;早起时有人来不及梳头,她便帮着梳;或是晚间不当班时,做两双鞋子给小丫头们;新人有不懂的地方,她总时不时提点两句。没几天,新来的丫头便都觉得这位姐姐为人极好,又很能干,原来的旧人也觉得她温柔可kao,闲时常爱跟她亲近,有了好处,也总是带携她。 二老太太、二太太等人见状,都觉得自己没看错人。认为霍漪看重春瑛这个丫头,果然是有道理的,从此待她更客气了,还时不时有赏赐。春瑛每次都微笑着接下、谢恩,一点都没有失态之处,出了门,若有小丫头们喜欢,便拣些不要紧的东西分了,从此在她们心中形象更加高大,二老太太、二太太见了,便觉得她不好财物,为人大方,但也有分寸,不会糟蹋主人家的好意。 一个月不到,春瑛在东府的地位便越来越稳固了,随着雪鹤、鹦哥两人的婚期议定,新的一等大丫头名额便成了松颐院所有丫头心中最大的悬念。 本来老太太身边,除了鹦鹤二位以外,还有两个大丫头,是鸳鸯喜鹊二人出嫁后补上来的,一个叫白鹭,一个叫秋雁。前者是家生子,后者却是在南边时买来的。二房回京后,二老太太身边添了好些人手,她们二人,几乎已算是候补的一等大丫头了,还有两个名额,应该是从新挑上来的家生子里选,但无论如何。白鹭和秋雁都是为首的人,只是春瑛的出现,却让这件事有了变数。 秋雁是外头来的,自知没法跟家生子比,又是一样的月钱份例,心里早就歇了争强好胜的心思,可白鹭却是东府家生之女,与春瑛差不多年纪,在二老太太跟前已经侍候了近六年,除了鸳鹊鹦鹤四位,她自认是资历最深的一个,忽然被个春瑛抢了风头,又见她越来越得众人看重,心里便生了不忿。 本来鹦哥将管教新来小丫头的差事交给她,是想让她提前接手自己离开后的工作的,但白鹭管教得严,小丫头们都对她有几分惧怕。而春瑛态度温和,凡是有不懂的问她,都会得到详尽细致的回答,有时候还会耐心地手把手教她们。相比与只会大声喝斥数落的白鹭,小丫头们自然更喜欢春瑛了,加上春瑛时不时送些小东西,或帮点小忙。小丫头们闲谈时说起,都觉得春瑛比白鹭好,希望将来是春瑛管教她们。白鹭偶然听见了,大骂她们一顿,回房后越想越不对,从此一见春瑛就板起了脸,还常常冷嘲热讽的,仗着自己替鹦鹤二位代管事务的机会,但凡是辛苦累人又不lou脸的差事,便都交给春瑛去做,自己专门在老太太面前奉承讨好。 春瑛早就过了跟人争闲气的年纪了。也不理会,该做的事做好,不该做的事,交给该做的人去,若是遇上到别处传话送东西拿东西的差事,便趁机跟各处人马打好关系。她在这府里,想要打听消息,或是送东西送信回家,都要这些人帮忙呢,临时拿银钱去收买,总是比不上提前进行感情投资可kao。而且,这府里虽是二老太太地位最尊贵,当家主事的毕竟是二太太卓氏。她总是不放过任何一个到卓氏面前说话的机会,拍些不显眼的马屁,再暗中讨好一些徐大娘等有实权的管事娘子,从此这好名声就传得更远了。 等白鹭从家人那里听说,察觉到不对劲时,春瑛在东府的形象已经定了下来,她再生气也于事无补。一想到将来自己和春瑛同时升一等,但春瑛在府中比自己更有脸面,白鹭便心里发虚,忙忙抢过在二太太卓氏跟前lou脸的差事,也去奉承讨好,又想到四少爷是小主人,更是太太的心头肉,便殷勤地在他跟前多打了几个转。春瑛则淡定地接过在二老太太面前服侍的工作,并没有特地卖乖,只是很仔细很认真地做着事,尽最大努力让二老太太过得舒适自在。 春天气候虽已转暖,但空气中还有几分冷意,因此屋里仍烧着炭盆。为了防止炭火气过重,屋里的人会感到不适,丫头们总是在屋角墙边放上水盆,离人太远、效果平平不说,丫头们走过,总是会不小心踢到。春瑛便想了另一个法子,将湿巾搭在屋中架子上。或是用托盘盛着放到二老太太附近,等湿巾干了就再换一条,屋里炭气大减,也再没人踢翻水盆了。若是二老太太嫌湿气重了,要拿开也方便。 春瑛又仔细研究了二老太太的食谱,专门挑些适合春天吃、但又能暖身的食物,得知二老太太脾胃弱,常常觉得腹涨,没胃口,还特地照着胡飞找来的食谱,结合自己在现代见过的东西,用茯苓、芡实、莲子、苡仁、山药、扁豆、麦芽、藕粉等材料做了八珍糕,因是甜的,又合了老人家胃口,二老太太吃了两天,便开胃多了,四少爷四小姐跟着祖母吃饭,跟着吃了几块,倒多吃了半碗饭。卓氏见了很是欢喜,命春瑛把方子交给厨房,又赏了一对荷包,里头装了四个银锞子。春瑛微笑着谢过了。 二老太太便对媳妇道:“这丫头果然是个有心的,我没看错她,难得的是沉稳,不管你是骂还是夸,都没慌过。我瞧着,倒还有几分大家子的模样。” 卓氏笑了,瞥向春瑛:“听见了?老太太夸你呢。”春瑛忙道:“这原是表小姐在时,姐姐们教导的。奴婢不敢居功。” 二老太太笑骂:“我夸你,你应了就是,推到别人身上做什么?别人教导得好,也要你懂事才行!”说罢换了个姿势,拍拍腿:“来,给我揉揉,你昨儿给我揉得好,晚上睡得舒服,腿风竟没再犯,可惜今儿又疼了。” 春瑛笑着上前,对着她和卓氏分别行了一礼,便坐到脚踏上开始按摩。她专门练了好几个月,又在庄上专找老人家试验过的,对自己的手法相当有信心。她一边轻揉,一边加重力度,还问:“这原是治标不治本的法子,只是能暂时舒服些,老太太既喜欢,我便教给其他姐妹们,将来即便我不在跟前,老太太也可叫人来揉了。”二老太太惊讶地望了她一眼,回头对媳妇道:“你瞧这丫头,居然会这么说,若是换了别人,心里一定不愿意的,她居然还自个儿提了!”这可算是一手绝活了,谁不想在主人面前得脸?这丫头倒是难得的大方!真不知该说她实诚还是笨了。 春瑛低头弯了弯唇角。她当然没那么笨,就算是真的教,教多少还是她自己说了算的。等到人人都学会了,却没一个按得比她好时,才更显得她难得不是?现在主动提出来,也可以显得自己大方没私心。 卓氏在那里感叹:“真是难得的好孩子。母亲,我记得雪鹤过几日就要出门子了,鹦哥也是这两个月的事,您看……您屋里要补两个一等大丫头的,不如就让春瑛占一个去吧。她原本在漪姐儿身边就是二等,做了三年多,论资历论年纪都够了。”二老太太点点头:“这话很是。” 春瑛心中一喜,升了老太太身边的一等大丫头,几乎就是肯定会放出去的,而且这段时间她一直避着侯府的人,担心会有意外,这下总算放心了,即使遇上以前的对头,也不怕他们会对自己做什么。不管是侯爷,还是太太安氏,都不可能越权处置婶母的丫头,三少爷更是不可能。想到四少爷每每见了自己,都会尊称一声“姐姐”,换成是三少爷,场面一定很好玩吧? 心里这么想着,春瑛的手脚也没忘了动作,迅速磕头谢了恩典。等到白鹭等人嘻嘻哈哈地拥着四少爷四小姐进门时,春瑛已经是新出炉的一等大丫头,接手雪鹤原本负责的管衣裳首饰的差事,腰间收着库房钥匙,在松颐院里拥有一个小耳房,每月月钱一两,还有一个小丫头随时听候使唤。 白鹭听得目瞪口呆,心里更是委屈。她还打算等鹦鹤二位走了再接手的,费尽了心思讨好太太与少爷小姐们,没想到老太太居然先抬举了春瑛,又想到自己服侍的年份更长,居然叫外头来的占了先,眼圈便红了。见众人上前向春瑛道贺,她脚上便象灌了铅似的,勉强道一声恭喜,便转身去叫人给四少爷四小姐倒茶送点心。 卓氏淡淡地看了她的背影一眼,又见众人都在围着春瑛道贺,悄声对婆婆道:“母亲,近日白鹭似乎总在敦哥儿跟前转悠,哄他欢喜。媳妇担心她人大了,心也大,您看……是不是让她家里领回去配人?” 二老太太沉默着,过了一会儿,才轻轻“嗯”了一声:“好歹服侍我一场,你叫她老子娘来,说是我赏的恩典,给她二十两银子、十匹上好料子和一副金头面,算是我给她添妆。叫她老子娘给她寻一户好人家,不可委屈了她。”卓氏低头应了:“是,媳妇知道。” 春瑛不知道这对婆媳暗中讨论的结果,只知道没过两天,白鹭的母亲便亲自来求二老太太,说家里给女儿定了一门亲事,对方是个殷实的庄户人家,男方人品也端正的。二老太太问了对方的情况,便点头应了。白鹭傻了眼,大哭着不肯走,又去求卓氏,没想到卓氏只是另赏了她一份嫁妆,她没法子,只好一步三回头地去了。又过了几日,鹦哥离开,秋雁、百灵和翠翎补上了另三个一等大丫头的缺。 春瑛只觉得从此事事顺心,东府里就没人跟她作对了,心中也畅快。家里又送了信来,说接到了胡飞从南边捎来的信,已经于上月初起程出洋,一切顺利,再来则是弟弟的功课有了进步,已经开始学《诗经》了,先生还夸他用功。她只觉得前路一片光明,做事也更加有动力。 一日,春日晴和,二老太太想起了西府的妯娌,自从回京后第二天去喝了一回茶,便再没见过了,便遣了人去打听,知道侯府老太太今日精神不错,便带了春瑛、秋雁,坐了软轿,上门去探望。 春瑛跟在软轿边一路走着,偶然遇到一两个熟人,都无视对方脸上的讶意,淡淡笑着,不一会儿,便进了侯府二门,往老太太的院里去。到了院门前,扶着二老太太下了软轿,正打算进门,却听得附近传来一阵吵闹,顺着声音望去,居然是二少奶奶梁氏在指着一个年轻妇人斥骂,说的话极难听。而那年轻妇人一直跪在地上嘤嘤哭着,几乎伏到地面上了。 二老太太眉头一皱,春瑛便上前问:“那边骂人的是谁?怎的这般吵闹?!” 梁氏恼了,也不管是谁在问,劈头骂来:“我管教丫头,哪个多嘴?!”转身见是个气派不凡的老妇人,便怔了一怔。 这时,跪在地上的年轻妇人抬头望来,春瑛才看到了她的长相,暗暗吃惊。 那居然是崔曼如! 第二百六十二章 再遇 春瑛记得,刚被撵到庄上时。王家的人来看望,曾提到曼如要开脸了。她当时跟十儿都很是吃惊,想着三少爷那么讨厌曼如,怎会答应纳她为妾?后来太太被夺了管家之权,想来三少爷也应该没什么心思纳妾才对。 只是现在曼如一身少妇打扮,又穿着一身的粉,可见是真的当上了姨娘,只是这打扮未免寒酸了些,衣服倒罢了,头上戴的还是她在浣花轩做丫头时得的镶琉璃珠的银鎏金簪子和旧绢花,就算是当年的多姑娘,日常穿戴也比她富贵。再瞧眼前二少奶奶梁氏的架势,和看曼如的眼神,似乎跟她有很大仇怨。春瑛不由得怀疑,莫非曼如不是三少爷的妾,而是二少的?可她不是一直很怕二少爷吗?该不会是二少爷见太太失势,特地把曼如抢过去做小,好落三少爷的脸吧? 春瑛心念电转间,已经回身面向二老太太,低头回禀:“老太太,这位是去年新进门的二少奶奶。” 二老太太淡淡地看了梁氏一眼:“就是那个梁家的女儿?当年在京里时。也曾听过她的名声,不是说贤淑端庄,德才兼备,堪称天下名媛之首么?可见世人误传之谬,真真见面不如闻名!” 春瑛强忍住笑意。当年梁氏才十二三岁,就已经出落得挺水灵了。梁太师一家不知是不是打着送她入宫,为后为妃的主意,因此早早在京中做宣传,把个小姑娘夸得天上有地上无,引得无数人夸赞。谁知皇帝就是不上钩,还把她赐婚给了侯府的二少爷,刚进门时,也是自重身份,总端着大家闺秀、名门千金的架子,如今看来,显然是没那个耐心了。 梁氏一听二老太太的话,脸便涨红了,又猜到眼前的是位长辈,不能随便骂,但是当着崔曼如那小贱人的面,被人如此奚落,她哪里忍得住:“这位老太太不知是哪家的?我是此侯府中主人,不过是教训教训自家屋里人,您倒是不客气,特特跑来横cha一脚,我却不知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二老太太反而笑了,叫过春瑛:“我不跟小辈一般见识。你去替我教训几句。” 春瑛正想原来曼如真成了二少爷的妾,一听二老太太的话,便应了,略一思索,上前道:“二少奶奶,这位是东府的老太太,是你叔祖母,回京已有些时日了,也曾来过探望这里的老太太,侯府的晚辈全都见过的,想必你当日不在,又不曾得空来拜见,因此不认得。只是,既然是不用下人通报引路,便直接到这里来的长辈,自然是本家的亲眷了,你身为晚辈,即便不认得,也该问声好儿,怎能如此无礼?!还说我们老太太干涉你管教屋里人。二奶奶要管教,哪里不能管教?偏要在老太太院门前管教。把人骂得鬼哭狼嚎的,也不怕惊动了长辈?!老太太病了这一秋一冬,才好了些,正要静养的,你做孙媳妇的,不说在长辈跟前尽孝,怎的还反要给长辈添烦恼?我们老太太拦你,是教给你做小辈的道理,免得你一错再错,你不说感激我们老太太的教导,还恶人先告状,未免辜负了你天下名媛之首的好名声吧?” 梁氏一路听,那脸色就一路红下去,到最后已经红到黑了,咬牙道:“你是什么东西,一个小丫头,也敢对我说这样的话?!”忽然又觉得她有几分眼熟:“你是这府里的人?!好大的胆子!居然对我如此无礼!” 春瑛丝毫没被她吓倒:“二少奶奶是大家闺秀,怎的把规矩忘了?您当日刚进门时,教训这府里的丫头,可是命自家丫头发话的。这原是做主子的自重,不与底下人一般见识的意思。我们老太太见你是小辈,不想驳了你的面子,叫你家长辈难堪,因此命我们做丫头的代为开口,其实说的是我们老太太的意思。我做丫头的自然不敢跟二少奶奶无礼,只是我们老太太难道连管教晚辈媳妇儿几句都不能了?!二少奶奶,你是知礼的人,不妨细想去!” 梁氏脸色更难看了,二老太太对春瑛的话挺满意。便淡淡地点了点头:“算了,她听不进去,说再多话也是白搭。回头提醒我告诉你们太太,寻访京中人家的女儿,还得细细打听了才好,想来这京城人家,名不副实的事儿也多。”说罢也不理会梁氏,扶着秋雁的手便径自往院门里去,老太太身边的纹玉早就听到消息迎出门来,扶住二老太太的另一只手臂,缓缓前行,嘴里还说着老太太早就等急了之类的话。 梁氏见院中的小丫头们探头探脑来偷看自己,周围又有婆子媳妇私下议论纷纷,觉得丢脸至极,又羞又恼,一脚踢开曼如,瞪她一眼:“都是你这贱人害的!看我回去不煎了你的皮!”说罢甩袖而去。 曼如颤抖着爬起身来,眼泪汪汪地转向春瑛,眼中隐隐有些妒忌,又带了几分欣喜:“春儿,你是来救……” 不等她说完,春瑛便打断了她的话:“崔姨娘?还是该叫你姑娘?” 曼如脸色一白,吱唔着不说话。便有媳妇子在旁笑道:“这是曼姑娘,可是二少爷的心头肉呢!”引得周围人窃笑。曼如紧咬下唇,双手绞帕,眼中带了几分忿恨。 春瑛见她真的成了二少爷的通房,便淡淡地道:“既然是二少爷屋里的姑娘,还请多劝着你们奶奶,在长辈跟前,别忘了礼数。”然后转身就进了院门,毫不理会她那泪汪汪的双眼和连声呼唤。 春瑛进得正屋中,见屋里没人,心里正疑惑。旁边暖玉就迎了上来:“老太太和二老太太在暖阁里呢。”接着顿了顿,“原来你去了东府。” 南棋出嫁后,暖玉曾经在表小姐院里服侍过一段时间,算是熟人,自然也知道当初一帮姐妹们的遭遇,她是老太太的人,没受牵连,但心里也不是没有想法的。如今忽然重遇春瑛,自然感慨万分。 春瑛鼻子一酸,忍住了,小声问:“其他人怎样了?”暖玉也压低了声音:“大少奶奶接管家务后,她们都派了新差事,不过混日子罢了。快随我进去吧,免得里头问起。”春瑛知道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忙跟着转进了里间。 老妯娌俩正聊着方才在院外发生的事,老太太叹道:“不怕弟妹笑话,我真是拿这些小辈没法子了!我才好了些,想着今儿天气好,还打算到院里走走的,谁知那梁氏一大早过来呆坐着,既不懂得说笑,也不合群,我跟孙女们玩笑,她还要在旁边摆张冷脸。跟她来的那个……记得是媳妇儿给敞哥的丫头,叫什么……曼如,开了脸的,嘴巴还算甜,哄得我老婆子笑了几声,谁知道梁氏立刻就带了人告退,一出门便骂开了。我在里头都听得一清二楚!这不是嫌弃我老婆子不中用了么?!” 二老太太安慰道:“她家教不好,慢慢教她就是了。若真不想见,便免了她的晨昏定醒,也省得生气。咱们都一把年纪了,何必自讨苦吃?”又问春瑛:“她如今怎样了?” 春瑛便上前笑道:“回老太太,您前脚刚进门,二少奶奶后脚就走了,还骂了那个通房一顿。说要煎了她的皮呢。只是那通房拉住奴婢,哭哭啼啼地要奴婢救她,倒叫奴婢不知如何是好了。” 二老太太漫不经心地喝了口茶:“都是不懂事的,这是她们自家事,你别理她。”春瑛应了,站回她身边。 老太太却认真端详了春瑛一番,春瑛知道她多半是记得自己的,便朝她微微一笑。老太太惊道:“这不是……我记得是叫春瑛不是?当日漪儿在这里住时,你服侍了她几年的,不是已经放出去了么?!怎的会到了……东府去了?” 春瑛看了二老太太一眼,后者淡淡一笑:“老太太问你,你照实说就是了。”春瑛暗一思量,便上前笑道:“回老太太,奴婢不小心说错了话,得罪了太太,一家人都被撵到庄上去了。过了半年,见太太似乎已消了气,又正好遇上东府挑人,便去试了试,没想到能有幸到我们老太太跟前当差,可不是天大的福气么?” 二老太太笑了,对老妯娌道:“这丫头我瞧着不错,正巧去年漪姐儿路过我那里,曾提过有几个心爱的丫头,都极能干的,其中就有她,因此我一见她来,就留下了。却不知道她是放出去了的,怎的从没听说过?管家登记入册时,也说她的名儿是在这边名册上的,清清楚楚,并没有放出去的记录,还特地找了你家总管,将她转到我们那边去呢。” 老太太脸色有些难看,只问春瑛:“你说你一家子都被撵了?你老子是做什么的?” 春瑛笑道:“回老太太话,奴婢父亲是绸缎庄子的掌柜,已经干了好些年了。如今只是在庄上待着,并无差使。” 老太太脸色更难看了。她虽然病了很长时间,但家中发生的大事,也隐约有所耳闻。儿媳安氏为了安cha亲信,换了好几处管事之位,结果用人不当,惹得民怨沸腾,最后无法收拾,才让儿子把管家大权夺了。这春瑛的老子既然做了几年的管事,想来就是那时候被栽掉的? 这时二老太太又问春瑛:“我倒是头一回听说你老子是位掌柜,怎的没跟我提起?”春瑛笑答:“差事都丢了,说出来也没脸。那时太太生了好大的气呢,虽然奴婢不大明白是什么缘故,但如今想来,那时老太太正病得厉害,兴许太太也是着急上火了。” 这下老太太更生气了,自己才病重,儿媳就不把自己说的话当回事,自己明白说要放出府的人,她居然回头就撵了?!难道是因为记恨自己命令她把女婿家的产业归还霍氏一族的缘故?还是认定了自己不可能好起来,所以作威作福了?!无论是哪一点,都可恨之极,更可恨的是,她居然告诉自己外孙女儿的丫头都放出去了!几个丫头事小,但这样的小事,她都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叫自己如何能忍?! 这时有丫头来报说:“太太听说二老太太过来了,特地赶来拜见呢。”接着便是儿媳妇的声音,带着两分柔弱:“婶娘真真是稀客,怎的不常来坐坐?”说罢安氏就xian了帘子进来,笑盈盈地先冲老太太行礼,却不料老太太拉下脸朝她大喝一声:“你还有脸来见我?!”安氏不由得一愣。 老太太待要骂她,忽又想起妯娌就在边上,叫对方知道自家儿媳不敬婆母,也是件没脸的事,还是等对方走了再说,便瞪了儿媳一眼,没了下文。 安氏一头雾水,不明白婆婆为何忽然骂自己,正觉得委屈,眼角却瞥见有个眼熟的丫头站在二老太太身边,认真一看,居然是从前霍漪身边的,已被自己撵到乡下去了,怎的会出现在这里?!当即又惊又怒:“你这丫头是怎么回事?!不在庄上好生自省,怎的跑到婶娘身边去了?!你好大的胆子!” 春瑛心中冷笑,低下头,换了委屈的眼神,看了二老太太一眼,二老太太便不高兴了,觉得自己身边的大丫头,叫隔房的晚辈媳妇这样数落,着实失了面子,便淡淡地道:“章儿媳妇这话糊涂!不是你说的,两府里闲置的家生子,随我们家挑选么?怎的我挑了人,你倒不认了?!只是这丫头已经在我们家名册上了,她是我的人,还轮不到你来管!” 安氏一窒,勉强挤出一个笑,正想解释一下,又听得自家婆婆斥道:“你在家自己不尊重就算了,怎的在婶娘面前,也这样无礼起来?!快出去!我这里容不下你这样的大佛!” 安氏只觉得满心委屈,又难堪,不甘不愿地行礼告退,却没忘记自己的来意:“婶娘……方才是我的不是……我向您赔罪!弟妹这些日子总不见过来坐坐,还要烦请婶娘替我捎个话,让她来看看我……” 二老太太捧起茶碗:“等她闲了,自然会来。”说罢喝茶。 安氏悻悻然离去了。春瑛心里高兴,见周围气氛有些僵,便对二老太太小声道:“老太太,您方才来前,不是说要跟大老太太商量佛诞的法事么?” 二老太太笑了:“正是,差点儿把这事儿给忘了。”便跟老妯娌讨论起来。春瑛偶尔找机会说笑两句,老太太身边的玛瑙琥珀等人也见机cha话,场面终于圆了回来。 到了将近午饭时间,二老太太要回自家去了,老太太还依依不舍,要她常来。春瑛扶着二老太太出门上轿,眼角瞥见不远处有人躲在廊柱后头偷看,仔细一瞧,原来是三少爷,正向自己挤眉弄眼,似乎在叫自己。 她微微一笑,回头命令抬轿的婆子:“走吧。”便扶着轿边,一路往二门外去了。 第二百六十三章 冷嘲热讽 自打那日到侯府去了一回。春瑛便安下心来。二老太太在侯府诸人面前,对她还是挺维护的,事后也没有改变态度,仍旧信任看重,可见她在这东府是真的站稳脚跟了,从此不必再担心侯府的人会操纵自己的人生大事。接下来她只需要做好本份,将东府的女主人们巴结好了,等到合适的时机,再求出府,然后找个“奉养父母”之类的借口把一家人弄出去,就万事大吉。 春瑛是安心了,但有人却不甘心。 这李氏一族聚居在附近一带,有一个族学,是专供族中子弟或近亲眷属读书用的,东府的四少爷李敦今年刚满十五岁,随父亲在外,一直都没丢下功课,回京后,因为一时半会儿的找不到好先生,便由母亲卓氏亲自打点了,送到族学里去。一日他从学里回家。先换过衣裳,便到祖母处请安。二老太太命他练字,他依言到隔间的大案边摆开文房,见春瑛过来送茶,便小声道:“姐姐,请留步。” 春瑛疑惑,停下脚步,问:“四少爷有什么吩咐?” 李敦欲言又止,瞥了旁边送笔洗上来的丫头一眼,那丫头便望向春瑛。春瑛担心把人叫走了,会引人闲话,便对她道:“你去把外头椅子上的软垫子拿一个来给四少爷。”那丫头去了,隔着多宝格,还能看到隔间里的情形,春瑛趁机对李敦道:“四少爷有话请讲。” 李敦有些为难地道:“今儿在学里,居然见到了三哥哥。他问我姐姐的事,又问姐姐如何到了我们家来。姐姐是祖母跟前的人,我怎能胡乱对外头说去?我……我只好说我什么都不知道,但又怕耽误了姐姐的事。” 春瑛心中有几分恼火,微微冷笑,对他道:“我能有什么事?不过是小时候在三少爷院里做过大半年粗活罢了,我也不明白三少爷为何要打听我的事。四少爷做得好,这才是大家子弟的做派,哪有把家里丫头的事往外头说的?只是三少爷到底是哥哥,不好驳他面子,四少爷就当听不到吧。” 李敦更为难了:“可他要我回来打听,说明儿再问我……” 春瑛笑道:“哥哥们有不是。弟弟虽不好责备,但也该指出他的错处。学堂是读书的地方,在那里不专心用功,已经有错了,还说家里内院的私事,就更错上加错。四少爷,你别跟着其他人胡闹,用心把功课学好就行了。若三少爷再找你,你尽可拿道理驳他,他但凡知道些礼数,都不好意思再说下去的。” 李敦应声点头:“我知道了,多谢姐姐教我。”还特地作了个揖。 春瑛对东府这对非常有礼貌的兄妹向来喜欢,笑着还了一礼,便往外间去了。方才那丫头送了垫子进来,李敦便认认真真地练起了小楷。 只是春瑛心里不免恼怒,觉得三少爷也太磨叽了,犯得着这样么?有本事就直接来找她!从弟弟那里下手算什么?!只怕这次驳了回去,他还会想法子来找自己问个明白的,到时候可别想她给他好脸! 第二天,二小姐三小姐便来找四小姐说话了,在二老太太跟前说笑时。前者还特地叫了春瑛过去,端详了半日才笑道:“我前儿就听说了,再想不到的!果然你是个有福的人,可惜我得的消息迟了,不然就叫你去我屋里了!太太自己不尊重,逆了祖母的意思,如今可算得了教训了!那日祖母把太太叫去训了大半天呢!” 春瑛迅速扫了二老太太一眼,见她坐在上座,微微皱眉,便微笑着对二小姐宜君道:“虽然二小姐是在为我说话,只是太太毕竟是你嫡母,怎好当着长辈的面说其他长辈的不是?二小姐请慎言。” 宜君扫了兴,收起笑容:“你这人,怎么变得无趣了?我又不是胡说的。” 十二岁的四小姐雅君捧着茶碗,看了她一眼,微一撇嘴,转头对二老太太道:“祖母,前儿您不是说,想要人抄一百本《金刚经》散人么?我如今把簪花小楷练好了,正想抄经呢,祖母让我也抄上一份吧?我想为祖母、父亲、母亲和哥哥祈福。” 二老太太慈爱地笑了:“好孩子,难得你有这份心。我这里刚预备下,只有春瑛一个帮着抄,正想找你哥哥抄上一份,你肯帮忙,真是再好不过了。”便命春瑛去备笔墨纸砚。 春瑛笑着去了,宜君有些尴尬,又怕被拉去抄经,扯着三小姐惜君。随便找了个借口便跑了。二老太太叹了口气:“西府里没个好主母,事事都不成样子。女孩子这么大了,难道连个教规矩的都没有?雅儿,你可别跟你姐姐们学。” 雅君忙应了:“我才不会呢!我跟二姐姐从小就玩不到一块儿,方才她把春瑛姐姐叫到跟前盯着脸看,我就想说话,只是想着她是姐姐,才没吭声。祖母身边的人,自然比别的丫头尊贵,谁不是敬着的,她怎能如此无礼?亏得春瑛姐姐好脾气!” 春瑛笑道:“四小姐虽是玩话,奴婢可当不起呢。二小姐毕竟是主子。”这种时候,姿态就要放低些才能让上位者喜欢。 “凭她是谁?断没有在别人家里说自个儿嫡母坏话的,叫人如何应她?!”雅君转向二老太太,撒娇道,“祖母,您说,孙女儿方才可做错了?” 二老太太笑了:“你做得不错,只是往后遇到你姐姐们,还要客气些的好。”又对春瑛说:“你也别过于自轻自贱了,你是我的人,被人看低了,我也没脸。左右规矩不错就好。你在外头,总得拿出点威风来,别叫人小看了。” 春瑛心中大定,笑着应了。 不知是不是二小姐三小姐回去后提过在东府的经历的缘故,第二天,轮到三少爷李攸来了。 他在二老太太跟前奉承了半日,目光时不时扫到春瑛身上,好几次趁人没注意,给她使眼色,春瑛通通当看不见。李攸见状,心中暗恼。见春瑛拿着东西出去了,便趁机告辞出来,一路追上去,到了走廊拐角处,上前喝问:“站住!你难道没看见我么?!” 春瑛斜滑出半步,避开他伸过来的手,转身笑道:“原来是三少爷?对不住,奴婢在前面走着,没看见您从后边来。您这是要走了?”眼睛迅速扫过周围,很好,他们站的位置是东厢房外的走廊转角处,四少爷正在房间窗前书案上写字,望过来正好能看见他们,不怕她会吃亏。 李攸生气地道:“你在这里装什么没事人?!方才我给你使了好几个眼色,不信你就没看见!” 春瑛一脸惊讶:“我是真没看见呀?您给我使什么眼色?有话何不直接说?” 李攸暗暗咬牙:“好啊,你学会装模作样了?!先前骗我你病得快死了,我连赏钱都备下了,没想到你忽然摇身一变,就成了东府的人,果然好手段!” “三少爷这话我听不懂。”春瑛一脸无辜,“我去年冬天时,确实是病了一场,但现在早就好了呀?何曾骗过你?我只是个丫头,没那么娇贵的身子,难不成还要养上几个月不成?” 李攸一窒,又觉得自己确实无法断定她当时是真病还是假病,但梅香是亲眼见过的,梅香从小侍候自己,断不可能说谎,那就是这丫头命大了?想到这里,便把语气放缓了些:“算了,那都过去了,我不与你计较,只是……我明明说会安排你的差事,你怎的自己跑到东府来了?!” 春瑛叹了口气:“三少爷,您虽然总是说,您会安排。您会安排,但您扪心自问,我一家子都是太太撵的,您做儿子的,真会驳了母亲的面子,把我们召回来?太太如今在府里日子也不好过吧?叫人知道,连她儿子都不把她的话当回事了,您又有什么脸面?” 李攸哑然,他的确是顾虑到这一点,才迟迟没采取行动,但他又不甘心承认自己对一个丫头失信:“不过是略等上些时日罢了,才半年功夫,你就等不得了?!” 春瑛心中冷笑,道:“三少爷,您说得轻巧。我们一家四口,老的老,小的小,我还生了一场病,在庄上也没有正经差事,因为是撵过去的,连每月的银米都是按最低一等的领,光kao积蓄过日子,迟早要坐吃山空的。您许的差事也不知猴年马月才能落到我们头上,因此我见东府要挑人,便过来了。其实您也没处安排我去,何必非要抓着不放?!” 三少爷脸一红:“原来是这个缘故,是我疏忽了,你有难处,为何不来找我?” 春瑛开始不耐烦了:“我在庄上呢,大冷天的,跑那么远的路,还未必能见着你,我敢找你要银子?!我成什么了?!我有手有脚,自己能养活家人,说真的,现在大家都好,您就不必费心了!” 三少爷听了不高兴了:“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有心抬举你,你不耐烦了?!真真是狗咬吕洞宾!你满府里问问,我对哪个丫头这样用心过?!为着你跟念哥儿相熟,我还打算等他家平反后,把你给他的。后来见他家事情难了(读liao),你又大了,我又好心把你许人。后来见那人不中用,还特特叫梅香跟你说,将来必为你找个好人家。你倒好,把我的一片好意都当成驴肝肺了!” 春瑛冷笑:“您这话更叫人糊涂了!就算是外头的老百姓,也断没有一个女儿许三家的!您今日要把我送这个人,明儿又要把我送那个人,还都是做妾,未免也太小看人了吧?!周少爷是正人君子,你别把他想歪了!况且那时是你命我去给他打扫屋子的,怎的就成了我跟他相熟?!三少爷,你是位少爷,正经该读书进学,做大事的人,怎的整日纠缠我一个小丫头的婚事?!若你真是我主子倒也罢了,可我总共就在你院子里做了不到一年的粗使丫头,在家一年,又侍候了霍家表小姐三四年,如今更是进了东府。我的婚事,什么时候成了你的事了?!” 李攸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他自然知道,春瑛早就不归他管了,但春瑛进府后先侍候的是他,又一直有联系,他下意识间仍有“她是他的丫头”的想法。 春瑛瞥见四少爷正在起身往这边走,便淡淡地对三少爷道:“三少爷,你放心,我家里已经给我说了亲事,聘礼都收了,只等男方回来就成亲。你真的不必再费心了!更别动不动就拿话来吓我,说我不听你的,就把我爹娘如何如何。我如今在二老太太屋里当差呢,你这话叫人知道了,别人还当你想对本家的长辈做什么坏事呢!” “你这死丫头!”李攸一时气急,“你如今攀上高枝儿,就不顾旧主了?!” “三哥哥!”四少爷李敦大声喝住堂兄,紧皱眉头盯着他,“三哥今儿来见祖母,也没来看看我,反倒是拦着我祖母屋里的姐姐,是想做什么?!” 春瑛向他施了一礼:“四少爷。”便静静站在边上。 李攸知道自己失态,有些不自在地扭开头:“我不过是见这丫头无礼,训斥几句罢了。” “三哥这话糊涂!”李敦眼神里带了一丝鄙夷,“春瑛姐姐是祖母跟前的大丫头,连我母亲都待她十分客气的,你倒好,平白无故地把人叫住,就训了半日,未免太不把我祖母放在眼里了!哪怕是在你自个儿家里,也没有叫住祖母身边的姐姐训斥的道理,怎的到了我家,就敢这样放肆?!我没回京前,就曾听说,三哥在家中十分娇惯,不喜读书,也没请先生来教导。如今见了,才知道传言不虚。三哥,不是做弟弟的无礼,实在是……您将来是要袭爵的,若伯父公事太忙了,还是请一位先生来教导的好!” 这话简直就是说李攸没有家教了,春瑛心中叫好,对这位四少爷更添了几分喜欢。而李攸则满脸涨红,半日才笑道:“四弟真会说笑。一个丫头罢了,你倒热心,还特地为她出头。” 春瑛瞥见院外有一群人缓缓走来,为首的正是二太太卓氏,又见四少爷被三少爷的话气得满脸通红,便冷冷地对后者道:“三少爷说这话也不亏心!真把天下人都当坏人了!您是将来的侯爷,不必读书明理,也没人说你什么。我们四少爷可是正正经经的好孩子,你别拿这些混账话来唬他!四少爷对老太太最是孝顺不过了,才会对我一个丫头也敬重几分,但凡是知礼数的,都没脸挑剔这些。您若有空闲,在这里逗我们做什么?何不到大老太太跟前去服侍几日?也好尽尽孝心?成天在外头闲逛,在学里也是混日子,如今还想来编排好人?!” “哪个在编排好人?”二太太卓氏走过来,见三人向她行礼,点了点头,先问儿子,“你春瑛姐姐方才说你哥哥在编排好人,都编排谁了?” 李敦偷偷看了堂兄一眼,李攸目光闪烁,春瑛朝卓氏笑道:“方才老太太还念叨呢,太太就来了,快请进屋去吧。老太太在暖阁里呢。” 卓氏笑着点点头:“我正有事要跟她老人家商量呢。敦哥儿,随我去见你祖母。这两日忙,也没问你的功课,没偷懒吧?”拉了儿子就要走人。 李攸讪讪地,低声叫了一声:“婶娘。”她才回过头:“攸哥儿还真是稀客。只是这大白天的,你也未免太闲了。我早有心要劝你母亲一句,这么大的儿子,她自己既有心无力,就该找位好先生来教导,这样荒废光阴,成什么样子!”说罢也不理会,径自带着儿子走了。春瑛翘了翘嘴角,跟了上去,只留下李攸一个人站在原地,羞恼不已。 到了晚上,春瑛收到卓氏派小丫头送来的一双白玉镯,还道:“太太说姐姐当差用心勤勉,特地赏的。” 春瑛暗一琢磨,觉得二太太应该是在夸奖她,只是自己也该表示表示才行,便收了镯子,给那小丫头几十个钱,回屋禀明了二老太太,又到二太太那里去谢赏。 正屋里灯火通明,似乎在商量正事,春瑛行过礼,站到边上等候,抬头望见屋中站着一个熟人,正是赵三嫂,而徐大娘则一脸肃然立在一旁。 卓氏正翻看着一本账册,过了一会儿,淡淡地道:“你们庄上交了五百八十三两的田租,这倒罢了,可跟南苑做买卖得的这三百七十九两六钱五分银子……是怎么回事?” 春瑛吃了一惊。李家庄跟南苑做的这项买卖,不是秘密吗?主人家明明是不知道的,赵三嫂为什么要报上来?!不会牵连到自家父母身上吧? 第二百六十四章 冷汗 赵三嫂站在下面低头道:“回太太话。这原是往年小的们在庄里,见每年入息少,才想出来的生财法子。因庄子kao近南苑,这几年皇家开放南苑给王孙公子们打猎游玩,苑中猎物不够了,提督便命人在外头采买。小的们想着,横竖林子边上地方也大,不如买些飞禽走兽的雏鸟幼崽回来,养大了卖给南苑,也能添些入息。起初只是养些兔子、锦鸡什么的,后来连梅花鹿都养了十来只。虽幼鹿难得,但一年也来,也有几百两的利钱。因南苑那头是不叫声张的,老爷太太又在南边任上,小的们才不敢在信里提起,直等到太太回了京,又收了最新一笔账,才敢来禀报太太。” 卓氏挑挑眉,翻了两页账册:“既然你说……每年有几百两的利钱,那这几年下来,为何只有不到四百两?” 赵三嫂忙道:“刚开始试养的时候。西府的太太派了个管事来当庄头,小的们不慎叫他知道了这事儿,心里还想着事情不成了,不料那曹管事胆大包天,竟然瞒着西府,与小的们合伙,他占了大头。小的们怕他嚷嚷出去,叫外人知道了,连累了老爷太太的名声,因此只能答应了。头一年是亏的,第二年开始才有了赚头,但赚得不多,又叫曹管事占了一半去。这是小的们几年来攒的银子,都交上来了,断不敢私吞的。” 春瑛听到这里,特意看了她一眼,见赵三嫂脸上满是诚恳,心里暗暗好笑。三四年才不到四百两银子,这可能吗?那些珍贵的飞禽走兽也就是最初要花钱买种,后来大都是繁殖出来的,除了人工和喂养的成本,再加点御寒的东西,基本没什么大花费。她记得光是王大叔接手后这小半年里,得到的收益就有三百多两了, 除去成本和给庄中每户人家的“封口费”,经几家人再议,赵曾两家各分得八十两。曹王路三家各得三十两,已是一笔不小的款子。就算是原本曹管事在时,赵家也是占了大头,这笔钱,恐怕是他家自己得的那份,又打了折扣,只是上头既没人知道这件事,他们巴巴儿地跑来献殷勤,是为了什么? 卓氏笑了笑:“私吞……你们是不敢的,顶多是克扣些,这点银子,难道我还会跟你计较不成?我若是个不宽厚的主儿,早在我听别人传你家财万贯时,就该发火了。” 赵三嫂连忙跪下:“小的真真冤枉,小的一家住在庄上,连屋子都是十几年的老屋了,除了逢年过节,平时连件体面衣裳都不舍得穿,哪里就家财万贯了呢?即便家里真的藏了财,那也是为主子们藏的,并不是小的自个儿的家财呀!”又望向春瑛:“路家姑娘在庄上住过。也去过小的家里好几回了,姑娘替我辩解辩解吧!” 卓氏转头看春瑛,春瑛只好笑道:“奴婢的确去过赵三嫂家,屋子有些旧,家具也有年份了,看着就象是稍为富裕些的庄户人家似的。整个庄子,就只有庄头的屋子体面些。至于别的,奴婢就不知道了。”其实庄里表面上真没哪家是富户,赵曾两家跟曹家一样,都是在镇上或附近买了房产,因此他们在庄上的住所都维持着一个简朴的假象。 卓氏笑问:“你既在他们庄子上住着,可曾听说过他们跟南苑的买卖?” 春瑛略一踌躇:“这倒不清楚,只是新庄头王家跟奴婢一家是同时进庄的,有一回奴婢去找他家女儿说话,曾听他们说起少了两只锦鸡什么的,那时还不明白,今日听赵三嫂一说,才明白了。” 赵三嫂自然知道春瑛这是在替她圆谎,忙道:“那回是因为晚上下了大雪,养锦鸡的地方塌了棚子,跑了几只鸡,想来是看守的人报过去,一时心急没留意,才说漏了嘴的!” 卓氏笑了笑:“这么说,流言果然都是不实的了,你真个没瞒着我什么?”双眼又扫向春瑛。 春瑛知道自家老爹现在参与进去了,一不小心就要被牵连的,但若是不让二太太满意,自己的处境就会很尴尬。忙笑着对赵三嫂说:“嫂子还是说实话吧,难道你还能瞒得过太太?别的不说,单是那邻庄借水的银子,我就不信嫂子说了实话。” 赵三嫂迅速心领神会,嗔怪一声:“姑娘真不给我们面子!”便转向卓氏哀求:“都是小的不是,邻庄的主人因地里没水源,每年交十两银子给小的们,好借用庄上的水。小的想着这点银子太太也不会放在眼里,小的们在庄上……日子也不好过……” 卓氏笑着放下账本,道:“罢了,只怕还有,不过你们这几年也都辛苦了,难为你们没有忘本,赚了银子也懂得交上来,我就睁只眼闭只眼吧!不过现在的庄头是怎么回事?” 春瑛立刻竖起耳朵留心听。只见赵三嫂将曹管事被撵与王大接任的经过说了一遍,才缓缓地道:“这王大倒是个懂事的。曹管事在时,庄上的入息,足足被他克扣了一半去,剩下的都交到西府去了。王大接手后,没克扣不说,还把东西分成两份,一份上交西府,另一份交给小的们看管。暗示小的们把东西送回府里来。跟南苑做买卖得的银子,他也从不过问。平时管着庄子,倒比先前曹管事能干多了。” “这倒是难得。”卓氏笑笑,“他就不怕被他主子责怪?” 赵三嫂忙笑道:“说起来他也不是外人。先前侍候四小姐的九如,就是他大闺女,如今他小女儿也许给了徐大娘的外孙,况且他们姓王的,也有族亲在咱们府里。到底这才是正理呢,先前都没了规矩了,咱们府里才是庄子的正主不是?” “这话就不要再提了。”卓氏收了笑,神情带点儿严肃。“都是骨肉至亲,一家人分这么清楚做什么?兄嫂们也是见我们不方便照管,才派家人来帮忙的。我们一回来就把人撤了,岂不是伤了兄嫂的心?”她用手指轻轻在桌沿敲了三四下,便道:“罢了,这王庄头既然管得好,我也就不必费事了,回头跟西府大少奶奶提一提,算是我们向他们借一房家人帮忙使唤吧,月钱银米都由我们出。”忽然又想起一件事,转向春瑛:“你老子娘也在庄上?” 春瑛心念电转间,已经有了个主意:“是,奴婢父母自去年秋天被撵到庄上,就一直闲着,只有农忙时能轮上一两件小差事。去年冬天三少爷曾去过一回,说了许多话,一会儿说要提拔奴婢的爹,一会儿又说要惩罚他老人家,奴婢提心吊胆了许久,后来见三少爷似乎没动作,才稍稍放下心来。” 卓氏白天时已经从儿子处听说了侄儿的“丰功伟绩”,虽然不是完全相信,却也对他不大看得上眼。她一贯自重身份,对儿子要求也高,认定了大户人家的子弟就该读书明理,或是练武杀敌,整日在外书房晃荡,又跟个丫头耍脾气,象什么样子?!又想到春瑛已经是自己府里的人了,若是太受旧主制肘,倒是个隐患。横竖不是什么大事,她便道:“既如此,那我就把你家里一并要过来吧。你爹做过铺子的掌柜是不是?如今我们家的铺子都是西府的人管着,没处安置去,我要把赵三调到另一个庄子上,你爹就留在李家庄当管工,帮忙处理庄务吧。不是说你们家跟那新庄头交好么?” 春瑛心中大喜。忙向她拜谢。赵三嫂心里有些不安,但也跟着拜谢了,听到卓氏说要提拔她男人当另一处新买的庄子的庄头,才换了喜色,再次磕头。 末了,卓氏又道:“你们跟家里说一声吧,好好当差,我心里都有数的。也别没规没矩地说西府的闲话。西府的婶娘与哥哥嫂嫂们本是好意,见我们不在家,怕管家们不顶事,才派了本份的家人帮着照管,那些说三道四挑拨两家情谊的东西,都该给个教训才是!” 这话听得春瑛心中惴惴的,不由得提心吊胆起来。不料卓氏口风一转,又道:“接下来我们只怕就要留在京里了,把各处庄子、店铺、饭馆的掌柜或管事都召过来报账吧。到底是我们自家的产业,没道理叫哥哥嫂子一直费心的。如今那边府里,老太太病了,侯爷政务繁忙,太太身子又不好,大少奶奶固然不错,却又年轻,一个府里的事就够她忙的,再添了我们家的事,岂不是累坏了?少不得我要打点精神,把事务都重新拣起来。” 春瑛知道二太太这是要收权了。这也好,当初本就是侯爷和太太在算计兄弟家的产业,如今正主儿回来了,他们也该把东西吐出来。本来就是财大气粗的人家,还盯着兄弟家的这点钱财不放,未免太过分了! 卓氏料理家务,就一直把春瑛晾在边上,春瑛不敢造次,安安静静地等着,等到管事娘子们都离开了,徐大娘才看了她一眼,又瞥向卓氏的茶杯。春瑛忙提了热水来,给卓氏倒了杯热茶。 卓氏抬眼看看她,笑道:“瞧我,一时把你忘记了,你也不提醒我一句。” 春瑛笑着屈膝一礼:“太太在理事,奴婢怎敢打搅?”又谢她赏赐镯子给自己。 卓氏笑笑,问起二老太太的饮食起居,春瑛小心回答了,还提了提四少爷和四小姐的优秀与乖巧,让二老太太非常欢喜。卓氏一听便心情畅快,嘴里却是数落的语气:“这两个孩子,就知道缠着老太太撒娇!偏老太太还宠着。”又细细嘱咐了春瑛许多话,包括了老太太的一日三餐与日常穿戴中需要注意的地方。虽然都是老生常谈,但春瑛还是认真听了,细细记下来。 卓氏见她这样,语气放缓了许多:“前儿你劝敦哥儿专心读书,做得很好。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不像一些轻狂的丫头,只想着攀高枝儿。往后你老子娘进了我们府,你也不必再担心家里了,只管好生服侍我们老太太,别的事就不必操心了。” 春瑛忙施礼应下了,待退出屋外,才觉得背上出了一身冷汗,一阵风吹来,叫她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这位二太太是个厉害人,不是那么好忽悠的。其实她白天时是看不惯三少爷的样子,加上先前堵了一股气在心里,才会忍不住发泄出来,过后也隐隐有些后悔。不管怎么说,自家父母还在侯府名下,要是三少爷气急了要拿他们出气,自己可不就后悔不及了么?还好现在二太太出面,把父母都要过来了,虽然仍是奴仆,但至少不用担心会被太太和三少爷报复了。 她还是老老实实当丫环吧,把上司哄好了,将来体体面面地拖籍出府,才是她该做的事,至于侯府的人,就让他们一边儿去! 自此之后,春瑛更低调了,只是老老实实地做着自己份内的工作,再教教小丫头,还有意识地减少了出现在四少爷四小姐面前的次数,侯府的少爷小姐或是有名头的管家娘子们过来请安时,她都会避开,直到后来二叔托人传了信进来,确认自家父母已经转入东府名册,才松了口气。 二太太卓氏向侯府借人讨人,可不仅仅是王大一家和春瑛一家而已,老太太身边的大丫头里,百灵有个姐姐就是侯府的,她也一并讨了过来,另外还“借”了几房家人,都是帮着照管东府名下产业的管事或副管事。当她把这些事都上报给婆婆时,又提起另一件事:二老太太身边的秋雁,是在南边买的丫头,在府中并无亲人,因怜其孤苦无依,她就安排一个采买上的婆子认了秋雁做干女儿,从此秋雁在东府也算是有了依kao了。 二老太太笑了笑:“这也好,将来我想买什么东西,就让秋雁找她干娘去!只是我的人,四个倒被你收买了三个了。” 卓氏忙道:“母亲可是误会媳妇了,媳妇是想着,母亲日常要什么东西,都要先报到媳妇这里来,再去安排,耽误了许多功夫,倒不如让母亲身边的姑娘们的家里领些差事去,这样置办的东西,母亲用起来也放心,岂不比交给别人强?若是母亲不喜欢,媳妇再另行安排就是了。” 二老太太摆摆手:“不过是玩笑话,你倒当真了。这样很好,我也不必事事都找你,你越发连个空闲都没了!”然后扯起了别的话题,“章儿媳妇近来总是派人来请你,是不是?你总推辞做什么?一家子妯娌,去看看就是,只别随便答应着。” 卓氏忙应了,又说了些闲话,才退出房间,出门后,略站了一站,才暗叹一声,走了。春瑛放下帘子,心中疑惑。 第二百六十五章 问计 侯府太太安氏派人来请二太太卓氏去吃茶。已经请了好几回。卓氏因为刚回京家中事务忙,又不想沾上侯府那堆麻烦事,所以一推再推,但婆婆发了话,她又想着与安氏毕竟是妯娌,不能太不给面子了,何况安氏是侯府主母,有几件事也该知会一声的,便将手头上的事务料理一下,带着几个丫头婆子,装车往侯府去了。 才进了侯府正院,卓氏就看到梁氏迎面走来。她认得对方是侯府次媳,微微笑着点了点头,谁知对方却一脸傲慢地瞥向廊外的花丛,不咸不淡地叫了句:“婶娘好。”脚下没停就过去了。卓氏愕然,又有些生气,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脚继续往前走。 安氏一听卓氏来了,立刻叫人请进屋,又草草妆扮了,一脸苍白憔悴地迎了出去。卓氏淡淡地应着,不过说些闲话。才寒暄了几句,安氏便迫不及待地说起自己的不幸遭遇:“侯爷就是再生气,也没有把我这个正室的脸面踩到泥里的道理。如今我在这府里越发连个站的地儿都没了!那几个妖精见我病了,居然连规矩都不立了,说是不敢打搅我养病,其实根本就没把我放在眼里!她们整日围着侯爷奉承,见了我,一个两个故意装贤惠,背地里还不知怎么咒我呢!老二媳妇天天过来,说是请安,其实是故意拿话刺我,我拦都拦不住!老大媳妇也不懂事,竟然还捧着她们,一应日常用度供给,都是好的。到底不是我养的,才会这样不孝顺,故意气我!” 卓氏一路听,眉头便越皱越紧,瞥了一眼门边,见安氏的两个大丫头守着,门外没有其他人在,又扫了自己的贴身大丫头凤鸣一眼。凤鸣知机地带着两个小丫头出去了。 安氏哭着哭着,见卓氏遣走了丫头,才惊觉自己太大意了,但又觉得伤心。明明是自己的院子,自己的屋子,周围都是自己人。还要这样小心谨慎,若不是因为如今失了势,又哪会到这个地步?她真是太委屈了。 卓氏缓缓劝道:“嫂子也别伤心了,论理,当日你也闹得太过了。即便是想安排自己人到要紧的位置上,难道就不能慢慢来?再则,选人也要多用心,不能听别人几句好话,就以为他能干,把大事交到他手上。嫂子从前也没这么糊涂的,为何如今行事越发不着调起来?!” 她是二房元配,但嫁过来的时间不长,算来与侯爷元配范氏没什么交情,反倒跟安氏来往多些。虽然常常看不惯安氏的所作所为,但因为是隔了房的,没什么利益冲突,过去还偶尔会提点安氏几句,直到近几年,察觉到对方有侵产之嫌,才疏远了。现在对方行事越来越昏庸了,她实在不想理会。但一想到自家吃的亏,又忍不住要刺一刺。 安氏讪讪的,自知理亏,不自在地抹去泪痕,干巴巴地道:“我也没想到那些刁奴会如此可恶……”顿了顿,又扁扁嘴:“即便我真个识人不明,侯爷教训两句就是了,何必要夺了我的管家之权?如今我忝为正室,却叫那些小的踩到头上,连老二屋里的丫头婆子都敢在我背后说三道四了。弟妹的处境原跟我是一样的,在家也没少受小妾的气,怎的就不明白我的心事呢?” 卓氏脸色微微一沉,忍了忍,道:“嫂子就算不管家,也还是正室,家中姬妾奴婢不老实了,该教训的就教训,只要占理,侯爷也不会说什么。嫂子自己没脾气服了软,又能怪谁?!要是真的怕侯爷怪罪,嫂子把那些姬妾奴婢的劣行告诉敬哥儿媳妇,让她去处置就是了!” 说到这件事,安氏更不自在了:“老大媳妇知道什么?她经历过几件大事?自个儿家里的事还闹不清呢,这么大一个侯府,她哪里管得过来?!我叫了她来嘱咐几句要紧话,她只懂得劝我静养,却把我的话当耳边风!我哪里敢叫她处置?!” 卓氏端起茶碗,慢慢拨着碗盖,啜了一口。并不答话。安氏抹了抹眼下,见她不接话茬,咽了咽口水,又再次开口:“弟妹……” “嫂子说得也有道理。”卓氏忽然打断了她的话,见对方面lou喜色,她只是淡淡地说出自己想说的话,“敬哥儿夫妻俩早已分家出去,本就有家务要料理,如今还日日过来管家,也委实太辛苦了些。从前我们家因在外地任官,家里的田庄铺子都交给哥哥嫂子帮着照应,想来如今也要敬哥儿媳妇分心去管吧?横竖我已经回来了,瞧如今的情形,我们家是要在京中长住的,不如就趁势交回来吧,别叫敬哥儿媳妇太累了。嫂子觉得如何?” 安氏愣愣的,还没反应过来:“啊?” 卓氏冲她淡淡一笑,继续道:“不过那些管理产业的人手,只怕还不能还给哥哥嫂子,请嫂子见谅。毕竟我们丢下那些东西已经有年头了,总得花上些时日才能把事务理清,忽然换管事,定会手忙脚乱的。不过嫂子放心。这些人的月钱银米一概由我们家出,若是嫂子急着用哪个人,打发人来说一声,我就放他回来。嫂子觉得如何?” “这……”安氏慢慢反应过来了,她怎么就忘了呢?二房的产业原本一直是在她手里的!这些年她也从中得益不少了,不知道卓氏是否会察觉?她还要这位弟妹帮忙说几句好话,让她拿回管家大权呢。她在丈夫那里听到些风声,知道侯府如今在朝中没多少实权,而二叔成了边疆大吏,是个很大的助力,弟妹要是帮她说情。丈夫应该会听吧?只是这产业的事,恐怕有些麻烦……话又说回来了,这个二弟妹向来有些小聪明,该不会早就察觉到她的动作,见她有求于自己,就趁机要回产业吧? 安氏认真看了卓氏几眼,见对方一脸平静,似乎只是说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心里的想法又动摇了。如果对方是要把产业抢回去,又为什么留下自己的人?想来是她多心了。罢了,现在她最要紧的就是得回管家大权,二房的产业虽好,正主儿都回来了,无论如何都是留不住的,更何况,如今东西落到了老大夫妻手上,不知被他们克扣了多少去,她才不会便宜了他们呢! 于是她便很爽快地应道:“这也是正理,你就跟老大媳妇说去,若她不答应,我替你教训她一顿!”又提起正题:“方才……“ 卓氏笑了笑,又打断了她的话:“对了,还有一件事。嫂子知道,我们府里的人手比你们这边少得多,如今我们老爷升了官,该有的东西都要添补上。我们身边的人,有好些是外头买的,即便是家生子,也有多年不在京中了,亲戚们都认不全,路也不熟,因此我少不得要厚脸皮,向嫂子讨几房家人。前儿我跟敬哥儿媳妇说了,她倒是小心,还特地到老太太那里去问了,又来问了嫂子。后来她虽然答应了,但瞧神色似乎有些为难。难道是嫂子不乐意?我都是挑的闲置人口,要不我照价补上身价钱?” 安氏一听,不由得想起前日的事,那天荆氏来问时,她正为侯爷前一天晚上在花姨娘屋里过夜生气,也没仔细听,又想着正是有求于卓氏的时候,对方要什么,她都乐意给的,见那名册上足有二三十个名字,男女老少都有,荆氏还一个一个地读,哪里耐烦?骂了一顿,把人赶出去了。现在卓氏说的就是这件事? 她忙对卓氏笑道:“什么身价钱?不过是几房家人,我们家的闲人也多,整日不干活吃白饭,我还想打发了呢。弟妹想要就都拿去!老大媳妇真是不象话,这点小事,有什么好为难的?终究是上不了台面!”又想拉回正题:“方才我说的……” 这回卓氏没再打断她,只是静静地听着她的抱怨和试探,待茶碗里的茶水去了三分之二,她才慢慢地道:“论理,这是你们家的家务事,我不该管,但是听嫂子的话,我怎么觉得敞哥儿媳妇不大对劲儿?她若只是在嫂子这里闹倒罢了,如今她天天寻敬哥儿媳妇的错处,是怎么回事?”别说这份家私落不到他两口子手里,李敬夫妻已是分家出去的人,这妯娌间早就没了利益冲突,有什么可闹的?梁氏该不会是故意挤兑荆氏,好把人赶下台企图接手管家大权吧?李梁两家本就是对头,要是真让她得了手,整个李氏家族都要吃亏的。 安氏却不以为然:“老大媳妇若是个聪明的,怎会有这许多错漏?我早说了,她管不过来的,偏她还要逞能,丢我的脸!” 卓氏见她只是一味贪权,也懒得提醒她了,便道:“如今除了敬哥儿媳妇,还有谁能管家?老太太年纪大了,身子又弱……”见安氏要开口,便抢先说,“侯爷又明令嫂子静养,总不能逆了侯爷的意吧?攸哥儿又还未娶妻……” 安氏有些恼怒:“侯爷糊涂,弟妹怎么也跟着糊涂了?!我这么大年纪了,管家二十年,就错了这么一回!已养了这些时日,难道还不够么?!敬哥儿媳妇年轻不懂事,叫她管家,如今都乱成什么样了?!一个两个都无法无天的,我的错再大,能和这个比?!” 卓氏见她发火,倒放缓了语气:“我也知道嫂子的心事,只是侯爷只怕还在气头上呢,如今惹恼了他,嫂子就更不好过了!我有个法子,嫂子不妨听一听。如今敬哥儿媳妇管家,别的都还好,就是年轻晚辈,压不住场,别说那些姨娘们,就是敞哥儿媳妇,也敢跟她叫板,这都是欺她不能服众的缘故。嫂子不妨到老太太跟前求一求,把婶娘身边的姑娘们请一位来,帮着敬哥儿媳妇料理……” “这如何能行?!”安氏不等卓氏说完,就先嚷起来,“老大媳妇都服不了众,一个丫头有什么用处?!还不如我自己去呢!” 卓氏再忍了忍,仍旧好脾气地道:“哪里是叫丫头来管家?不过是借婶娘的名头罢了。敞哥儿媳妇要是再来闹,有婶娘的人看着,她也闹不出花来!何况敬哥儿媳妇年轻,有不懂的地方,让那丫头去问婶娘,也就知道了。我劝嫂子还是别总想着家务,好生保养些,这些年你也不容易,等身体养好了,再给攸哥儿细细寻访一位贤惠的妻室,让媳妇管家岂不是名正言顺?将来嫂子抱了孙子,多少福气等着你去享?何苦在这里生闲气。” 安氏听了有些不好意思:“还是弟妹想得周到。只是我操心了这么多年,一时半会儿的,哪里放得下?” 卓氏没再说下去,只是陪着说了些闲话,就推说家里还有事,起身要走,安氏忙送她到门口。卓氏出门瞥见凤鸣拉着芍药说话,忽然想起一件事,便问:“我记得嫂子屋里的芍药比凤鸣还要大整整四岁呢,怎的到今天还没嫁人?!”安氏答道:“我实在离不了这丫头,只好多留她几年了。” 卓氏不以为然。对待能干的丫头,就该安排一桩好亲事,让她嫁了人再进来侍候。这么拖着,岂不是耽误了对方一辈子?丫头只能在内院当差,媳妇子却是能出门办事的,有时候比丫头还有用。看着安氏身边的四个大丫头,仍是当年回京时看到的那四张脸,她不由得暗叹了一声,心道这个嫂子可别把亲信留成了仇人才好。 不知是不是二太太卓氏的劝告起作用了,安氏果真没再闹着丈夫要讨回管家大权,只是在老太太面前求了恩典,让玛瑙去帮荆氏料理家务。但同时,她也派了芍药前去,声称是为了协助大儿媳熟悉家务的,然后每日通过芍药传达自己的授意,命荆氏照自己的意思去料理家务。 荆氏原本管家,同时又要照管自己的小家,已经很是吃力。如今添了两个助手,她本该轻松些的,没想到婆婆的命令让她十分难做。若是听了婆婆的意思,公公的姬妾以及二叔院里的人定要闹起来的,到时候太婆婆与公公只会怪她处事不当。但是,若她不听从婆婆的指令,又会被叫去数落上半天。婆婆虽没了当家大权,到底还是婆婆,她不能叫丈夫顶着不孝的罪名。 这般煎熬着,不过半个月,荆氏就累倒了。李敬心疼妻子,故意把她的病情夸大了十倍,辞掉了管家之职。这下侯府又热闹起来了。李敞抓紧机会,到祖母跟前推荐自己的妻子,还再三保证她绝对会忠于夫家。 老太太没cha手,侯爷也没理会花姨娘的明示暗示,只是命人请了弟妹卓氏过府,商谈了整整一个时辰。 第二百六十六章 借势 春瑛在东府里,每日都过得很平静。听着小丫头们谈起侯府的八卦,就当是在看戏。忽一日,见卓氏到侯府去了半晌,回到家便到了二老太太跟前,两人在屋里低声不知在说些什么。 秋雁捧了茶过来,小声叫她:“春瑛姐,你替我送茶进去如何?我……我想去解手……”春瑛忙接过茶盘:“你要是实在不见好,就请了假回家,让你干娘找位大夫来瞧吧?身子要紧,可别逞强。”秋雁羞红了脸,点点头去了。 春瑛捧着茶走到门边,见二老太太与二太太身边没别人在,担心是在商量要紧事,便立在槛外,等候传唤,隐约听到二太太卓氏在说:“……特地请媳妇……虽自家……老爷在北边……朝中无人……方便……多结交……”心中一动:难道侯爷是请二太太过去管家? 二老太太听完以后,直起身子,半日,才叹了口气:“既如此,你便去吧,大事要紧。只是家里怎么办?你一个人哪里料理得过来?敬哥儿媳妇不就是这么累病了?” 卓氏想到这里,也有些为难。由于长年在外,他们家在京中除了本族至亲与几家世交外,交好的人家少之又少。她娘家兄弟在四川任官,婆婆的娘家在开封,都帮不上忙。回京以后,侯府那边由于主母安氏被禁足,婶娘又年纪大了,居然连个帮忙引见的人都没有。可是自家丈夫在边疆为官,正需要朝中有人帮着说话,侯府的作用有限,几家世交又多无实权,若她不能打破僵局,为丈夫结交援手,就太过失职了。如今难得有机会,她可以借着帮理侯府家务的时机,cha手侯府与朝中新贵高官的人情往来,与这些人家的内眷结识。只要走出第一步,以后就不必再经过侯府了。这么好的机会,她实在不想放弃。 然而婆婆的顾虑也有道理,家里事情那么多,自己哪里料理得过来? “总得想个两全齐美的法子才好,不能为了管别人家的事,就把自己家抛开不管吧?”老太太抬头看见春瑛,招手示意她过来,从她手里端过一杯茶,“你先想个章程再说。” 卓氏端起另一杯。神色间有几分为难:“少不得……媳妇儿辛苦两月吧?只要熬过开头就好了,过后要拖身也不难,何况敬哥儿媳妇总有好起来的那天,若是能催着他们家给攸哥儿寻了亲事,就更好办了。” 春瑛在旁听了一会儿,略猜到几分,便大着胆子道:“老太太,太太,奴婢有个主意,不知该不该说?” 卓氏瞥了她一眼,没吭声。二老太太问:“什么主意?” 春瑛便笑道:“四小姐年纪也不小了,是不是该学着管家了?”便没再往下说。 二老太太恍然大悟,卓氏却用有些意外地目光看着春瑛:“原来……你想到的是她?” 不然是谁?春瑛不解。十二岁的年纪在古代也不算小了,再过两年都能嫁人了,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到这岁数就该学管家了吧?想当年霍漪刚来京城时,也差不多是这个岁数,霍家的家务她可是管理得井井有条的,除了在人情世故上不大擅长外,也算是个精明人了。春瑛这两个月来几乎天天能看见四小姐雅君,觉得她性子沉稳。也有几分见识,又是嫡出,想来是可以撑一撑场面的。 二老太太细想了想,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往日总觉得雅君还是个孩子,可仔细想来,她也十三了,都快到出阁的年纪了。她自己屋里的人,就是她自个儿约束的,我冷眼瞧着,倒还有几分样子。咱们这样的人家,很该早早给女孩儿一个历练的机会才是。她是你闺女,你觉得怎么样?” 卓氏哪有不肯的?心里反而觉得惊喜,只是又有些担心:“就怕她年纪小,没经历过,把家管一团糟。” 春瑛在旁笑道:“太太也太操心了,四小姐那么聪明,又是天天看着太太管家,耳濡目染的。俗话说得好,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四小姐只是没机会尝试,真要管起来,一定不差!再说,老太太还在这里呢,有老太太坐阵,四小姐有什么不懂的,一问祖母,也就知道了。” 卓氏不好意思地笑道:“瞧我,一时心急,就把母亲忘了。有母亲照看着。她能出什么错?” 二老太太却道:“别指望我,我正盼着享子孙福呢,就让雅君放手试一试。”她越想越觉得这么做才是正理,要是处处提点着,孙女儿未必能学到东西。 卓氏有些迟疑,春瑛忙道:“太太要每天过西府去么?还是半日就回来了?” 卓氏被她这一提醒,也安下心来。就算女儿管家时遇到什么不能解决的事,隔着府墙,派人去告诉自己一声就行了。想到这里,卓氏抬眼望了望春瑛。本以为这丫头听说了西府行事,会借机提出“大丫头协理”的话来,没想到她提的却是自家小女儿。看来往日对她太过严厉了,其实这孩子还是挺老实的…… 春瑛被她看得有些发毛,仔细回想方才说的话,并没发现有错处,而且自己还小小地拍了她和二老太太一记马屁呢,难道这还会引起不满? 春瑛郁闷了,她从比较相熟的大丫头里找,认定了几个公认的忠婢,诸如自家老姐、梅香、芍药等人,事事处处都学着她们,想着就算不能模仿得十全十美,至少还是有七八分像的。这些女主人们不是就喜欢这样的丫头么?怎么她学起来就碰壁呢?看来好丫头还真是个技术活…… 且不说春瑛心中的碎碎念,东府的两位女主人很快就召了四小姐雅君来,问过了她的意愿,又考了几道浅显的家务题,便一致决定让她先试着管家一个月了。当然,只是最基本的家常事务,那些要紧事还是要报到卓氏面前去的,二老太太也暗示会帮忙料理人情往来。 于是,卓氏第二天就开始每日到侯府去代理府务,早上吃过早饭,卯正三刻(早上6点45分)坐了车过府。一直忙到吃过午饭,再料理一会儿事务,便回自家来。但凡有人家下帖子到侯府来请客摆宴的,她都禀明侯爷,代嫂子出席了,不到半个月,便在京中混了个眼熟,该送礼的送礼,该打点的打点,还顺便结识了几位合得来的朋友。 安氏才向弟妹问了计,并付于实施,正心满意足时,忽然被长媳耍了个金蝉拖壳,顿时浑身不自在,又见弟妹被请来理家,心里更是憋屈了,只觉得是卓氏抢走了自己的体面。梁氏也时不时说三道四,说婶娘管家,名不正言不顺。卓氏听着凤鸣打探到的闲言碎语,冷笑几声,到侯府老太太处说了半个时辰的话,便把二小姐宜君和三小姐惜君都拉来当了助手。有了这两位正经小姐在,两个大丫头也不必天天在跟前“侍候”了。 她十分耐心地教导两个侄女管家要诀,还把自家女儿拿出来做范例,遇到可以带小姐们出席的场合,就把她们都收拾得体体面面地带上。惜君向来是推一把走一步的怯懦性子,没觉出什么来,但宜君却对婶娘的做法十分感激。生为庶女,她本就比别人低了一等,能认识几家高门大户的内眷,在她们面前多多表现,对自己日后结亲极有帮助,以往是嫡母偏心,不让她见人,如今她便抓紧机会,学哥哥一样给自己挣个好名声。她到别人家做了几回客,见识多了。便把以往的鲁莽性子收敛了几分,把千金小姐的气派学了个十足。老太太眼看着从小宠爱的二孙女越来越有大家闺秀的架势,连小孙女都没那么畏缩了,也对侄媳妇十分满意。 卓氏见认识的人家多了,便慢慢地把侯府的家务交一些给宜君惜君两人试着料理,时间一长,更不需要大丫头们的协助了。侯爷听说,也没什么意见,反倒觉得自己考虑管家人选时,把女儿忘了,实在太粗心。不过他并没打算把家务都交给女儿们,只是请弟妹在外头帮着留意,有哪家的千金德才兼备,可配自家儿子。 卓氏答应着,但心思却更多地花在给自家儿子物色儿媳,以及给女儿寻找好人家上。没过多久,北方传来消息,两军开战了。虽然只是小规模的冲突,但也是近年少有的战事。二老爷李彦在这个过程中立有功劳,但同时别的将领又有功有过,朝中为争论谁的功劳更大,谁该为过错负责,吵个不停。卓氏于是更忙了——忙着四处打点,为丈夫稳固后方。 在卓氏过侯府代管家务,并为丈夫的安稳忙碌时,春瑛也没闲着。因四小姐暂管家务,二老太太要在幕后坐阵,松颐院中的事务,就由她们几个大丫头负责了。其中又因为秋雁吃坏了肚子,不知为何病情越来越重,不得不讨假回了她干娘家休养,原本由她负责的对外联络、送礼接礼、采买等事,就没人管了,结果百灵凭着有一个采买上的表叔,接过了采买的差事,翠翎接手备礼送礼的肥差,仍旧是传话这个苦差事落到了春瑛头上。 春瑛并没开口抱怨。其实,要她一整天候在主人家跟前讨好侍候,她宁可在外头跑来跑去的。再说,一般的跑腿工作用不着她,只是要紧的事才要劳动她亲自去跑,除非是非常紧急的大事,不然一般情况下,她都可以悠悠闲闲地慢慢逛到目的地。春天风光正好,花红柳绿,看着眼睛都舒服些,岂不是比闷在屋里抄佛经强? 她还可以顺道跟府里的大妈大婶们搞好关系,扯扯家常话,帮着办点小事,这样一来,托她们送话送信时,她们就爽快多了。 李家庄上传了信过来,自家父母整理了院子,种菜养鸡,又种了葡萄,好不快活。自家老爹虽然坐上了管工兼副庄头的位子,又遇上农忙,但那曾家不知是不是被赵老三高升的事刺激了,几乎把活都抢了去,因此老爹非常悠闲。自家老娘便顺势将弟弟小虎接了过去,好吃好喝地养着,那小子跟着庄里的孩子满山遍野地跑,都快玩疯了。 春瑛看信看到这里,便有几分妒忌。小虎那臭小子,居然连书都不好好读了,天天只顾着玩,偏偏母亲还宠着他! “春瑛姐姐!”远处传来小丫头的叫唤,春瑛忙把信收起来,转身迎上去:“什么事?” “姐姐,四小姐传你去呢,说是有急事。” 春瑛心下疑惑,四小姐有为难事,为什么找她?也顾不得多想,忙跟着小丫头到了正院上房。这些日子以来,四小姐就是在这里料理家务的。 四小姐雅君正拿着一张帖子,紧皱眉头,见春瑛进来,忙起身相迎:“姐姐来得正好。”给身边人使了个眼色,丫环们便都退了下去,春瑛更疑惑了:“这是怎么了?” 雅君悄悄递过帖子,春瑛一看上面写着“恪王府”三个字,便吓了一跳:“他们怎会送帖子来?!” 雅君道:“姐姐原来也知道他们。这个是王府大郡主请我上巳节去参加游春会的,我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呢,问了祖母,祖母说,要问母亲的意思。如今王府的人就在外头候着,我要尽快给个答复。好姐姐,你替我走一趟侯府,把这件事告诉母亲,只别让旁人知道了。” 春瑛知道事关重大,忙应了,立刻就往外走。东府与侯府之间,若是主人们互相串门,自然要走大路,但下人之间,却完全可以经角门与夹道,横穿过去的。春瑛原本就熟知道路,不用五分钟就到了侯府花园,打算去找二太太卓氏,却在花园门外不远处被一群人挡住了道路。 十几个婆子分成两方对峙,一方前面站着双手叉腰的花姨娘,另一方拥着脸色发青的崔曼如,前者正数落后者,后者虽嘴上恭顺,却倔强地不肯让开一步。 春瑛根本不知道她们在吵什么,但她们堵在过道上,却让她头疼不已。她不得不开口打断她们的争吵:“两位……花姨娘,还有崔姑娘,各位妈妈们,能否请你们让让道?” 第二百六十七章 拦路 春瑛这话一出,争吵不休的两方人都安静下来。花姨娘正骂得兴起。忽然被人打断,便没好气地道:“是哪个叫我让道?!也不瞧瞧自己是谁!”转头一望春瑛,记起她是从前侯府里的丫头,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是哪根葱?也敢冲你姨奶奶叫唤?!” 崔曼如不知为何,忽然扑过来哭道:“好妹妹,你要替我说句公道话呀!”春瑛打了个冷战,忙躲开了,便听到花姨娘在那里骂:“原来你是这小贱人的同伙!” 春瑛不耐烦跟她们纠缠,又记着自己身上有急差,便对花姨娘道:“姨娘很不必多心,我在东府当差,今儿只是从这里路过而已。我们老太太和四小姐有件急事,命我报给我们太太知道,二位有什么争端,都不与我相干。烦请旁边这几位妈妈让让路,别都塞在门上,叫人怎么走?” 花姨娘听说是东府的人,怒气便少了几分,但又觉得自己是少爷小姐的亲娘,且是老太太手里**出来的,除了身份比不上正房太太。别的体面一点不差,叫东府一个丫头开口说让路就让路,实在太没面子了,何况这丫头跟崔曼如这小贱人也不知是不是一伙的,凭什么叫她让路?要让就叫别人让去!于是便傲慢地叉腰站在那里不动了。她身后的婆子们本来要让开,见她这样,以为她要给春瑛没脸,便也跟着不动。 春瑛见状有些生气,那崔曼如又缠上来了:“好妹妹,虽然我们吵了架,但我娘不曾得罪你呀?你即便生我的气,也该帮我娘说句公道话。想想小时候我娘有多疼你!” 春瑛摸不着头脑,冷不妨瞥见她身后的婆子堆里冒出个美人来,先是吃了一惊,然后才发现这美人年纪不小了,正是许久不见的崔寡妇,额头眼角处的皮肤都已经松弛,但托了脂粉的福,加上身段修长匀称,居然还能显出几分风韵来,只是瞧她的穿戴,不象是仆妇的打扮,跟她往日清高寡妇的扮相也有些差距,春瑛心里便添了嘀咕。 记忆中的崔寡妇对她并不怎么在意,也就是碰面时会口头上关心几句,有什么好吃好玩的,从没关照过路家人。加上这些年来崔曼如的所作所为,崔寡妇受了路家的恩惠却没劝女儿一句,春瑛对她一点同情心都没有,而且她明明是早就闲置在家的,打扮成这样跑进府来做什么?便冷冷地道:“崔婶不是丢了差事么?在家好生养着就是了,又进府做什么?我如今在东府当差,你们都是侯府的人,即便吵翻了天,我也管不着这些闲事。这里是进花园的大门,别都堵在这里了,叫人看见了笑话!”说罢伸手将曼如拨到一边:“起开!”迈脚就要走。 曼如哭着忙拉住她:“你别走啊,好歹帮我说句话,如今府里是二太太管着,你是东府的人,怎能说是闲事呢?你管得的,管得的!”见春瑛不理她,便索性跪下来哀求:“好妹妹,你一定要帮我!”崔寡妇见状也跟着跪倒。一边花姨娘见状便又骂开了:“哭丧呢?!你要自甘下贱,自己下贱去,别丢了我们家的脸!” 春瑛怒火上升,她不知道这两伙人究竟是为什么事吵起来的。但她现在真的不想cha手,瞥见花园门外一堆婆子媳妇在那里探头探脑地看热闹,便板着脸骂道:“管花园的人在哪里?!都死光了不曾?!眼见这里闹成这样,也不来劝一句,成日家就知道偷懒,既这样,不如回明了大老太太和太太,都撵了去,另找会做活的来!” 围观的婆子媳妇们方才一直在那里看,知道她是东府的人,眼下东府太太在侯府当家,她们都心有顾忌,当即便推了一个代表出来说道:“姑娘别生气,这两位都是尊贵人,我们哪里敢拦呀?就是劝也劝不动的。” 春瑛冷笑:“劝不动不会报上去?!自有劝得动的人来劝!你们围在这里看笑话,难道就能讨得了好?!”说罢甩开曼如的手,瞥了她一眼:“姑娘快起来吧,我担待不起,你们母女安心要折我的寿,我可是不依的!”说罢大喝一声“让开!”便吓得几个婆子让开一条大路,让她干净利落地走了,没一个人敢拦,甚至有胆子小些的,相互商量了便跑去报告了。 曼如心中暗恨,忙回身扶母亲起来,花姨娘在旁冷笑着骂道:“果然你们母女俩都是贱骨头!成日扮个贤淑模样,实际上都是**!老的死了男人十几年,就没缺过相好!几十岁的人还涂脂抹粉的,想勾引谁呀?!小的就知道勾三搭四。挑拨离间,也不知道是哪里的破鞋,就敢痴心妄想攀高枝……” 春瑛走出老远,都还能听到她的污言秽语,心里十分不以为然。崔家母女固然不是好人,可花姨娘也没强到哪里去,也不知道她们是因什么吵起来的,平白堵在大道上阻碍交通! 二太太卓氏理事的地方位于二门里头的一处侧院,离晚香馆不远,春瑛熟门熟路找上去,进了门见她就坐在堂中正座,也不叫人禀报,便忙走了进去,行了一礼:“太太。” 本来正在回话的媳妇子停了下来,卓氏抬头望她:“你怎么来了?”春瑛忙走到她身边,停头耳语了一番。卓氏越听神情越严肃,压低了声音磨牙:“怎么回事?!我们家与他家向无往来……” 春瑛用几不可闻的声音答道:“二少奶奶与恪王府是亲姐妹……”卓氏不由得瞟向坐在下手的宜君,皱了皱眉。春瑛想了想,又小声提醒她:“往年上巳节,小姐们都会到靖王府在城外的别庄上踏青……” 靖王府与恪王府同等级,靖王府作为侯府嫡长女,与娘家的关系自然比姻亲恪王妃要近得多,卓氏闻言眉间一松。便微笑着问宜君:“上巳节快到了,靖王府今年可下了帖子?” 宜君笑道:“本来是下了的,但是后来大姐姐叫人来传话,说是最近身子不适,便把今年的郊游取消了,叫我们自己办去。” 春瑛暗道不好,事情怎么就这么巧呢?她偷偷看了卓氏一眼,后者却丝毫没有慌乱:“靖王妃身子不适?是什么缘故?我们丢下她,自个儿去玩乐,未免太无情了,不如到了上巳节那日。咱们一块儿去探望她吧?叫你四弟四妹妹也一起去。自打回了京,也就见了一回,也该去请个安的。” 宜君似乎有些不大情愿:“要探望大姐姐,不拘哪日便罢了,婶娘为何非要在上巳节去?一年到头都闷在府里,难得有一天能出门……” 卓氏笑了:“你这孩子,最近还嫌出门少?你要去看你大姐姐,哪日都行,但那天别人都去玩了,唯独靖王妃因身体不适,要在家中静养,岂不寂寞?你们姐妹们很该去陪一陪才是。有这位姐姐照应,比讨几位太太夫人的喜欢强多了。” 宜君不知想到什么,脸一红,便低头应下:“那就照婶娘的意思……” 卓氏给了春瑛一个眼色:“你去吧,告诉四小姐,可以开始准备出门的东西了,别有遗漏。靖王府虽是她大姐姐的夫家,却不是一般亲戚能比的,万不可怠慢。” 春瑛会意,屈膝一礼,转身要走,忽然想起方才路上遇到的事,便对宜君道:“二小姐,方才在来的路上,我看到花姨娘与二少爷屋里的崔姑娘在花园门前吵起来了,有许多人围着着。您看要不要去劝一劝?那里毕竟是过道,叫人见了不好看。” 宜君一听便生气:“那崔曼如又干了什么?!”又有些气恼:“姨娘怎么又闹起来?!早说无数遍了,要她自重些的!”忙忙起身要走,但又忽然停下了脚步,脸上神色变幻。 卓氏有些奇怪:“二丫头,你怎么了?” 宜君讪讪地重新落座:“我一时忘记了……这种事,哪里是我管的?翠玉,你带几个人去,把姨娘请回院里,就说是我的话。”侍立在旁的大丫头先是愣了愣,然后才应了。 春瑛见接下来就没她的事了。自己赶紧传话要紧,便忙忙走出屋子,半走半跑,沿原路赶回,到花园门口时,那里的人群又壮大了,所幸他们同时也往门外稍稍迁移了些,没把大门堵死。 来了几位管家娘子,一个淡淡地训斥着花姨娘身后的婆子们,一个死盯着崔寡妇审问,一个不咸不淡地教训崔曼如,花姨娘虽独善其身,却觉得非常丢脸,狠狠地瞪着周围看热闹的人,甩着狠话。 春瑛不想再被拦下来,便绕到人群边上,简单利落地要几个婆子让道,终于挤开一条路过去了。曼如原本被数落得脸色发黑,忽一瞥见春瑛走过,忙叫了她一声,却被那管家娘子发现,冷冷地讽刺道:“什么姐姐妹妹的?人家是二老太太跟前的人,别胡乱攀亲!姑娘若是不想听我啰嗦,还不如干脆些,让你娘回家去,别再进来了!咱们侯府不是能随便进人的地方!姑娘如今身份不同了,不是想回家就能回家,想见娘就能见娘的!真想见亲人,就回明了二少奶奶,让二少奶奶去跟二太太说!不然,你就是把你娘接了进来,也是大家没脸!” 崔曼如暗暗咬牙,凭二少奶奶对她的态度,怎么可能让她如愿?更别说二少奶奶对二太太也有心结了,不过是请母亲进府看看自己,有什么大不了的?便道:“我已经回明了二少爷,二少爷也点了头的。我娘虽说如今没差事在身,但从前也是在府里当差的,不是什么来历不明的人。妈妈何必这样说?” 那管家娘子冷笑道:“二少爷点头又如何?总得二少奶奶发话。这里可是内院!哪家少爷管内院的事?府中的家生子也多,焉知个个都是老实的?你不告诉一声,就把人带进来,若是哪处屋子丢了东西,我们到哪里找去?!真要出了事,我们也要担干系!姑娘就安份些吧,别把自己太当回事了,真以为你娘是亲家太太不成?!” 崔曼如听到周围人的低声耻笑,又羞又气,心里更是添了几分怨恨:若不是春瑛发话,叫人通知管家娘子,自己怎会受这样的羞辱?!母亲又怎会被人当成贼?! 崔曼如又转头去看花姨娘,眼中闪过一丝不忿:一样是丫头出身,一样是妾,谁又比谁高贵?她凭什么辱骂自己母女?不就是母亲进来时,遇上侯爷从映月堂出来,问了一声来的是谁么?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她仗着生了少爷小姐,就敢给自己脸色看,若是少爷小姐都嫌恶她了,那时才是现世报呢! 这么想着,崔曼如忽地目光一闪,紧紧抿了抿唇。 春瑛赶回侯府,四小姐雅君早等急了,忙忙迎上来问:“母亲怎么说?”春瑛挨到她耳边说了一通,她神色一松,便叫过丫头:“请王府的人进来,向她们赔个不是,说我正用点心呢,怠慢了。”丫头们忙应了去。 春瑛转到后堂,捧了脸盆手巾出来,往雅君身边站了一站,雅君看着两个王府的婆子进来了,非常机灵地揪过手巾擦了擦,丢回盆里,春瑛便捧着东西退了下去。 拿靖王府的邀约推掉恪王府的邀请,多少会得罪人,但至少理由足够光明正大。那两名婆子等了两刻钟才等到这个回复,不免有些气恼。春瑛早从二老太太那里捧了两对荷包来,里头都塞了沉甸甸的金锞子。雅君一看便反应过来了,笑吟吟地赏给了两个婆子,请她们“多多美言”、“替她赔不是”。两个婆子拿人手短,都换了笑容辞去了。 雅君这边松了口气,午后二太太卓氏从侯府回来,到婆婆跟前商量了半天,便把春瑛叫了去,微笑道:“今儿多亏你提醒了,我们往年不在京中,靖王妃今年又恰巧没办踏青会,若不是你告诉我,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呢。” 春瑛忙道:“奴婢不过是记得这件事,白告诉一声,后面的事,都是太太自己拿主意的。奴婢听说靖王妃娘娘今年不办了,心里还慌了呢,幸好太太想到了法子。奴婢什么也没做,实在不敢居功。” 二老太太笑道:“你太太夸你,你受了就是,这有什么好谦虚的?”又回头对卓氏道:“这孩子果然不错吧?你总说还要再看看。” 卓氏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问春瑛:“你来的时候,曾提过家里已经替你订好亲事了,那时没问清楚,究竟订的是哪一家?已经下聘了么?将来是个什么打算?” 第二百六十八章 主母的考量 春瑛不知道二太太卓氏这么问有什么用意。只得答道:“是清润店镇上一家姓胡的,那人与奴婢二叔、姐夫都交好,家里父母俱亡,如今在外头做些小生意,走南闯北的,眼下并不在京中。他已经下了聘礼,说好了要过两年再来迎娶的。”顿了顿,便稍稍拉高了袖口,lou出胡飞嘱咐她戴上的镶了玉珠儿的银丝镯子,“老太太和太太请看,这个就是聘礼里的。” 卓氏抿唇微微一笑,只觉得春瑛说起自个儿的婚事,态度倒大方,一点都不扭捏,不过她并不认为这是什么大错,往常丫头们说起这种事,总是羞答答地磨蹭半日,逼急了才哼出一句话来,着实叫人不耐烦,只要本人是个正经知礼的,态度大方些才不显得小家子气。 她道:“既是熟人。又已下了聘,我也不说什么了,只是他在外头东奔西走的,将来你过了门,就得独自留在家里,也太可怜了。我们家也有店铺庄子要打理,不如去问他一声,可愿意替咱们家做事?不用入籍,只是请了来做伙计,每年除了工钱,到了年底,还能分一份红利,岂不比在外头四处奔波强?” 听起来有点象石掌柜的情形。所谓的伙计,其实更象是合伙人,有很大的决定权,也能分一部分盈利,对外是商人的身份,却不是家奴,只能算是附庸。而二太太的建议,却是叫人给东府办事,虽然能分一份红利,却没有多大自主权。就算胡飞不是那个出身,又有自己的打算,春瑛自己就不愿意了。她情愿自己做些小本生意,也好过一辈子仰人鼻息,而且听二太太的语气,对方似乎更象是想找个可kao人做管事或管事娘子。 于是她道:“太太恩典。本不应辞,只是他家虽然没落了,从前也风光过,心心念念要重振家业呢,只怕未必愿意的。等他回了京,奴婢请姐夫去问他一声,若他有得罪处,还请太太别生气。”陆家姐夫不是两府里的仆人,抬他出来,等胡飞拒绝了,二太太也没法对他发火的。 卓氏心中有些惋惜,但也没当回事:“他不愿就罢了,我也不会强求,只是想着你是个能干的,没两年就走了,实在可惜。” 春瑛笑道:“太太实在太抬举奴婢了,奴婢算什么能干人?就算是知道些规矩,府里比奴婢好的也多了去了,不说老太太身边的几位姐妹们,单是太太跟前的鸣凤、青鸾几位,都是百里挑一的。其实是老太太、太太会调理人。哪怕初来时只是不开窍的笨丫头,两三年下来,就都是德才兼备了。奴婢这样的笨人,走了有什么可惜的?自有比奴婢强十倍的人来侍候老太太和太太。” 二老太太闻言笑道:“你听听,小嘴这样甜,却说自己是笨人。我倒不知道自己几时这样能干了,把个笨嘴笨舌的老实丫头**成如今这付油嘴滑舌的样子。”卓氏也忍不住在一旁笑:“若你这样的也叫笨人,世上哪里找伶俐人去?” 春瑛笑了笑,心里却对二老太太的话起了一分警惕之意,忙收敛了讨好的笑容,低眉顺目地道:“虽说是油嘴滑舌了些,但奴婢也没撒谎。奴婢是在霍家表小姐跟前侍候过几年的,也算知道些规矩,可到了老太太跟前,许多事都要重新学起,待人接物,说话行事,举止礼仪,穿戴打扮……竟是把从前学的东西都一并推翻了重来!太太也是悉心提点着,叫奴婢知道好歹。奴婢只来了不到两个月,已经得益良多了,那些新来的小丫头们这样学上一两年,岂不是更了不得?这难道不是老太太、太太**得好的缘故?” 这话说得二老太太婆媳俩心下熨帖,虽然之前能听出春瑛是在巴结,但她们心里并不觉得自己心虚,对身边的丫头,她们的确是教会了许多,把丫头们的坏处改了,学会规矩。又亲自指点各人的服饰发型,叫外人见了夸几句,自己脸上也有光彩。 想到这里,她们不约而同地看向春瑛,觉得比起刚进来的时候,现在的春瑛更有规矩,也更象是个大户人家体面丫头的模样。二老太太于是想起了自己时不时的提点,而二太太则想起了自己的两次敲打,嘴角都纷纷满意地往上翘。二老太太和颜悦色地道:“还说不是油嘴滑舌?少在这里说嘴,快给我去瞧瞧四小姐可忙完事了?忙完就叫她过来吃饭。” 春瑛一听就知道自己又过关了,忙笑着应声而去。 卓氏转向婆婆:“母亲,您看这丫头……”二老太太叹了口气:“看来她的婚事是真不能改了,你也别多事,我看她对这桩亲事是十分愿意的。商人虽身份差些,与她也算匹配了,若将来他家日子不顺,咱们提携一把就是了,也不枉她服侍我一场。” 卓氏低声道:“虽说是母亲宽厚怜下,到底她没福气,媳妇儿原本打算要留下她的。老爷身边也有几个后生,模样儿才干都好,年纪也相当,若是成了。她就能在咱们家长长久久地服侍了。我看母亲对她是真喜欢,她对其他丫头也很和善,难得的是从不跟人争闲气,若敦哥儿与雅君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她也会悄悄儿提醒一声。这样的人平白放了出去,媳妇心里实在有些不甘心。” 二老太太摇头道:“她自己已经拿定了主意,你别多事,以为是为了她好,却平白招人埋怨。咱们虽是主人家,底下的奴仆也难免有自己的想法,你要人甘心听你使唤。就别太过自作主张,要叫人真心敬重你感激你才是。” 说到这里,她压低了声音:“我平日冷眼瞧着,春瑛这丫头是个不甘心久居人下的,倒不是她有心攀高枝,而是早就打了出去成就家业的主意。难得的是她并没有为着这个,便打着我的名号在暗地里敛财,或是给自家人谋好处。她与府中各处人等结交,也只是请托人帮着捎信给家里,或是买些针线纸笔而已。我本来也有几分生气,她为何就总想着外头?但她服侍我倒还算用心。仔细想来,她姐姐嫁到了外头的殷实人家,听说日子过得很好,她多半是因此才有了那个想头的。这倒不是坏事,虽然不能叫她cha手要紧内务,但这样的人没太多私心,负责教导小丫头却是极好的,放到哥儿姐儿身边也叫人放心,有那明面上的事,也可教给她去办。我这里没事时,你尽可把人借过去,暗暗提点几句,让她见见世面,等她将来成了一家主妇,明白你的恩典,必定感激你。” 卓氏有些吃惊:“母亲难道是指……” 二老太太点点头:“咱们家虽是做官的,但也不能事事kao着族人亲眷帮扶,若遇上有才干品行又好的人,便抬举抬举,不管那是官家还是商人,或是举子书生,哪怕是再平常不过的老百姓,都有他们的用处。在我们不过是几两银子几句话的小事,在他们兴许就是再生之德了。你想想,你们老爷身边的涂先生,若不是当年落魄时受了咱们家的恩典,又得你夫妻做媒娶到了心上人。怎会十几年来不离不弃,帮着你们老爷立下许多功劳?这春瑛丫头的未婚夫婿,虽咱们不曾见过,不知根底,但看春瑛的为人,就知道他不会太差,哪怕是真不成器,咱们也吃不了什么亏,若是个好的,又有些根底,将来说不定能帮上忙呢。” 卓氏心中疑虑,但也知道婆婆比自己处事更周到,经历过的大事也多,既然她这么说,就定有她的道理,便答应下来。 离开时,卓氏特地叫了松颐院的一个管事婆子,问了一些春瑛管理老太太库房的详细情形,听说她订了一本登记簿,有些好奇,便命人拿了来瞧,只见登记簿上头用朱笔画了许多细细的横竖线,做成表格,把老太太每日用的衣服首饰,哪一件在何时何地用了,何时归还,谁经的手,哪件衣服送洗,谁接的活,哪件首饰送去修理翻新,又是谁送去的,送去了哪家铺子,样样细节都记录在案,哪个环节出了差错,一看便知。卓氏不由得暗暗点头。 这些琐碎小事,通常都kao大丫头的记性,若是遇上细心又记性好的,诸事一问便知,主人再轻松不过了,但若是遇上粗心大意又忘性大的丫头,一问摇头三不知,丢东西还是常事,最怕的是底下人欺上瞒下,从中谋利。象春瑛这样做成册子的,她还是头一回见,一来丫头们未必识字,二来就算识字,也未必想到要记下来。春瑛这么做,将来就算离开了,别人要追查,只要翻看册子就行了。 想到这里,卓氏又想起了婆婆的话。看来这丫头果然是没多大私心的,不然这样的事,她做成人人都能拿到的册子做什么?哪个大丫头不是想着要众人都知道自己的好处?最怕的是叫人觉得没了自己也行。 其实这事卓氏倒是想岔了,春瑛做这本册子,只是为了方便而已。这种琐碎的日常小事,她干嘛都记在自己的脑子里?要是出了差错,她少不了要挨骂的,倒不如把每个环节上负责的人都记下来,也好明确责任呀!春瑛甚至还考虑到,有了这本册子,将来自己走人时,也不会因为作用太过重要,以至于没了她这松颐院就没法运转而受到阻碍。想想到了走人的那天,她只需要把这些册子交到下任手里,就能“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了,那不是很干脆利落吗? 卓氏哪里知道春瑛心里的小九九?只是见春瑛是个识文断字的,又会算账,而且知道外头的行情,便时不时叫她到跟前,帮着核算账本,又让她告诉女儿外头的粮食物价等事,叫女儿知道些世情。而二老太太也发了话,叫春瑛负责院里所有小丫头与二三等婆子媳妇们的约束管理。一时间,春瑛忽然成了松颐院的首席大丫头,忙碌非常。 她还在回想自己那天说了什么好话,让这东府的两代主母都对自己另眼相看,忽然重用起来,便被四小姐交付了一项重任,把侯府二少奶奶转交的恪王府茶会的请帖送到二太太手中,请二太太给予回复。 春瑛只等咽下叹息,袖好帖子,再度穿廊过门,往侯府里来。这回一路顺利,并没遇上什么阻碍,倒是沿路碰到的丫头婆子都待她很是客气,让她不由得心下暗叹权势的好处。 帖子送到后,卓氏在那里冷笑了下,便淡淡地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吧,叫四小姐放心。” 春瑛行礼退下,原路折回,才进了花园不久,便在一处拐角处被崔曼如拦住了,她不由得皱了皱眉,冷冷地问:“今儿又怎么了?” 第二百六十九章 嘲讽与泄露 崔曼如才几日不见。整个人便憔悴了许多,脸色黄黄的,连粉都没好生擦,头发也梳得不够服帖,头上的钗环cha得有些凌乱,跟上回见时精心打扮的模样差别不小。春瑛暗忖她这付落魄模样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但她找上门来,总归是个麻烦。 果然曼如一听见她问,便红着眼圈开了口:“妹妹……不,春瑛姑娘,往日是我有眼无珠,得罪了姑娘,还请姑娘大人有大量,别与我计较,若真的生我的气,要打要骂随你,只求你消气就好……”委委屈屈地说完这番话,她提了裙子又要下跪。 春瑛正听得莫名奇妙,见状忙避到一边:“还不快起来?!你如今可是二少爷跟前的红人,我哪里当得起你这一跪?叫人看见了,知道的会说崔姑娘不懂规矩。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仗势欺人呢!” 曼如却哽咽道:“不是我不懂规矩,只是想求姑娘开开恩,高抬贵手……” 春瑛越发听不明白了,但听她的话头,似乎在指责自己做了什么坏事,便沉下脸:“你起来!把话说明白了!我哪里招惹了你?好好的又跑来说这些古怪话做什么?!” 曼如哭道:“我娘前些日子只是进府看了我一回,因冲撞了姑娘,就被撵去洗马桶了。若是正经差事,我也不敢说什么,可如今府里人人都在看我的笑话。我娘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哪里经得起这个?求姑娘开开恩,饶了她吧……” 春瑛这么一听,就猜到了几分,不由得大怒:“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你们母女俩自个儿惹出来的事,怎么牵扯到我头上去了?!” 曼如还在那里抽答:“我不敢牵扯姑娘,只求姑娘在二太太跟前说句好话……” 春瑛气得笑了,她现在才听明白了,那天曼如跟花姨娘起了冲突,崔寡妇想必是有违规处的,结果被上头撵去洗马桶,曼如就以为是自己在二太太跟前上了眼药,可这也太傻了吧?她冷笑道:“我哪里有这空闲?还特地到二太太跟前告你们的状?你有胆子跟花姨娘拌嘴,就忘了二小姐如今可管着家务呢!你把责任推到我身上,究竟是真糊涂,还是不敢找二小姐质问。便杮子找软的捏?” 曼如怔了怔,目光有些闪烁:“我……我以为是你……” 春瑛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哪个有空理你们?!你们冲撞的不是我,找正主儿求情去!”说罢甩手就走。 但曼如却又飞快地再次拦住她,春瑛板起脸:“你又要干什么?!” 曼如吱吱唔唔地,过了好一会儿才软软地道:“好姑娘,好妹子……你……你能不能帮我说一句……” “没空!”抬脚就走。 “别这样!”曼如再次跪倒,哭道,“我知道从前都是我不好,可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娘是被我连累的,妹妹好歹看在咱们两家十几年邻居的交情份上,救一救我娘吧!她在那里不但干活辛苦,还常常遭人欺辱,别人见二少奶奶不待见我,为了巴结,都拿她取笑出气。我娘的性子,妹妹是知道的,只有死忍的份。她年轻守寡,辛辛苦苦把我拉扯大,还没过上一天好日子呢!妹妹只当可怜我们孤儿寡母,发发善心吧……” 春瑛听着听着。脸色放缓了些,只是还不松口:“虽然你说得可怜,但这种事哪有我cha手的份?你那天敢带着一帮人跟花姨娘对峙,就没想到这一茬?你如果没跟花姨娘吵架,你娘也不会受这个苦。现在弄成这样,你不想个法子,到二少爷那里求个恩典,跑来跟我一个东府的丫头说这些有什么用?!” 曼如咬咬唇,她何尝没试过向二少爷求情?可惜,她才开脸不到半年,二少爷对她的宠爱就一天一天地淡了,更何况这件事关系到他的生母和亲妹子,二少奶奶更是一天到晚冷嘲热讽,引得二少爷也不耐烦了,几天都没到她房里,她只能想别的法子了。她楚楚可怜地望着春瑛:“好妹妹……如今二太太在侯府理事……这样的小事,她只需要一句话……你在东府那样体面,只要你开口,二太太必定点头的……她是长辈,发了话,二小姐和花姨娘多少会看在她的面上,不会驳回来……” 春瑛冷下脸:“少打这个主意!我们二太太为什么要为了你,惹二小姐和花姨娘生气?!”再次抬脚。 曼如忽然大哭出声:“我知道你心里还在怨我……我也知道上回你挨打的事,是我错了,可是妹妹仔细想一想,难道是我调唆太太打你的?若不是太太自己生了气,便是我有再大的本事,也没法说服她发话呀?!我不过是顺着太太的口风附和几句,哪知道她会发这样大的火?我那时还劝太太。你和十儿都是表小姐最宠信的人,若发落了你们,将来表小姐知道,心里一定不乐意的。可太太不听,我又有什么法子……何况那日我也一样挨打了,过后受的罚比你和十儿两个都重!你们只是丢了差事,我却被关了一个多月……我即便是有再多的不是,你也告了我的状,这也算扯平了吧?!” 春瑛挑挑眉,不怒反笑。崔曼如这是在干什么?辩白吗? 只听得她继续哭道:“我也不知道我们几时变成今天这样的……小时候我们最要好了,住在一个院里,天天都在一处……我进了府,也没忘记你,你进府当差,还是我好不容易在三少爷跟前求来的恩典。你进府后,吃的穿的,玩的用的,大到办的差事,小到一针一线,我都时常照应着,生怕你吃了亏。后来我们虽然生分了,但我对你仍旧很好呀!后来……你出府那事……我知道你心里记恨,可我也是被逼急了……”她手攥绢帕。往脸上擦个不停,眼泪却依然哗哗流着,“我从小就跟我娘相依为命,孤儿寡母的,也没个依kao,吃了无数苦头。我想要进府,想要出人头地,叫我娘享福,过好日子……我没有别的法子,只能拼命了……妹妹,我不象你这样能干。那时候我除了那个法子,真没别的路可走……”心里又对春瑛有些埋怨,就算从前得罪过她,她如今这样风光,还有什么可生气的?若自己当初没做那些事,春瑛哪里有这样的福气? 而春瑛一路听下来,不知为何,一点感动都没有,甚至还觉得可笑。她当初不想进府的,本来凭路家的家境,没被分配到差事,也在情理之中,她还宁愿在外头自由自在呢,若不是崔曼如多事,她何至于吃那么多苦头?若是说到小时候两家有多么好,就更是讽刺了。 她凉凉地道:“若你那时真的无路可走了,后来又是怎么解决的?连二少爷这样霸王似的人物,都被你赶出府去了,我哪里比得上你能干?至于别的话,就不必说了。你们母女俩几时吃过苦?有那么多人供你们吃喝呢,其中还有我们家那份!你哪里知道吃苦是什么滋味?!你是饿过肚子,还是缺了衣裳?是遭了打骂,还是干过重活?少说这些有的没的,好象自己有多委屈。你要是再说从前你和你娘对我很好,我倒想问个清楚,为什么我昏倒在院子里吹了半个时辰的冷风,差点儿被冻死,你们娘儿俩在屋里对着个大窗户就愣是没发现?!事后倒是捡了个大便宜去!” 曼如脸色一白,神色凄楚无比:“我……我……我……” “你什么你?!”春瑛抬头望望天色,觉得自己在路上耽误的时间够长的了,“少说自己有多可怜了,我讨厌你,可不仅仅是为了那朵珠花和那顿打。后街住的人里头,孤儿寡母的不止你一家,两府里想向上爬的丫头,更是多了去了!只是别人再拼命,也没把其他人踩死了。都象你这样。这府里还有几个丫头能活下来?你倒是不怕半夜三更有冤死的鬼来敲你的门?!”忽然想起了小莲花,自打去年被撵到庄上,就没再见过她了,不知她最近如何?听说她是被分派到别处去当差了,回头找找从前认识的婆子打听一声。 春瑛掸了掸袖子上看不到的灰尘,施施然往东府方向走,无论曼如哭什么,她都不理会了。 曼如见状心中大急,但是春瑛说的几件事,都是她最心虚的地方,她实在是无言以对,又担心逼得急了,春瑛会对她母女二人不利,只得一边跟着春瑛走,一边绞尽脑汁想说服的理由,忽然记起一件事:“好姑娘,只要你帮忙求一求,我就把一件秘事告诉你,事关你们四小姐!” 春瑛停下脚步,皱了皱眉,回头望她:“什么事?” 曼如欲言又止,春瑛转身抬脚就走,曼如急得忙忙拉住她:“我说我说!是……是二少奶奶跟身边的丫头说的……我无意中听见,也不知道有几分真……” 春瑛没回头:“你直说就是,我自会斟酌着。” “我听见二少奶奶说……说她姐姐跟她提起,四小姐不小了,跟恪王府的世子倒是差不多年纪,模样儿家世都好的……” 春瑛冷笑:“胡说!我们四小姐跟二少奶奶是一辈儿!配她外甥?错了辈了!” 曼如忙道:“我那时在窗外偷听,也听不真切,只隐约听到这几句话,后来二少奶奶又提到几位交好人家的少爷小姐,接着又提到四少爷呢。二少奶奶对着丫头好一顿埋怨,说她姐姐不知为何,偏偏抬举东府。然后那丫头便说,二老爷跟几位大将军都交好,本身又是大才,王府看得起他,也在情理之中,还劝二少奶奶别跟二太太闹生分了,有空多去找四小姐说说话,将来说不定能亲上加亲呢……” 春瑛心中震惊不已。二老爷的作用真的重要到这个地步了吗?他与侯爷是堂兄弟,虽隔了一层,却也是至亲,侯爷早年打过东府产业的主意,现在也慢慢改了态度,对兄弟一家越来越亲近了。那恪王府凭什么认为,能利用儿女亲事把二老爷拉拢过去?无论是二老太太、二老爷还是二太太,都不会糊涂到把儿女跟那种随时都会倒台的人家联系到一起!更何况,恪王府只怕是想利用二老爷拉拢军中大将吧?这种老是跟皇帝过不去的人,想要兵权做什么?肯定是要造反! 不行,那么稳重懂事的雅君小萝莉,怎么能被这样算计了去?!怪不得最近恪王府总送帖子来请四小姐去做客呢!必须尽快让二太太知道! 曼如还在那里喋喋不休地说:“……常听说恪王与咱们侯爷不和,这回定是想要挑拨离间,见二老爷高升了,便把人拉拢过去,故意气咱们侯爷。明明跟二小姐、三小姐关系更亲近,他们却看中了四小姐,这里头……” 春瑛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的话:“二少奶奶和那丫头当时还说什么了!有几个人知道这事儿?!二少爷知道么?” 曼如愣了愣:“这……我不知道……我就是……”咬咬唇,“听过这么一回……”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人?!太太不是最宠你的么?哪怕是告诉太太!”说不定三少爷会听到,那小子在勾心斗角的事情上还是有点本事的。 曼如眼圈一红,低下头,死死咬着唇不说话。平时被三少爷逼着,将映月堂的事报上去,她就够害怕的了。这种不相干的事,她干嘛要说?要是被二少爷和二少奶奶发现她将他们的事告诉三少爷,还不把她打死呀? 春瑛撇撇嘴,扭开了头。她对曼如的心思不感兴趣,只是犹豫着,要不要直接带曼如去见二太太。难得曼如有可能打探到更多的信息,要是直接去见二太太,二小姐也在场,随时都有可能把这棵棋子废了。可是不把人带去,她若是有说漏的地方,指不定要误事的。 考虑再三,春瑛心一横。她只需要让二太太知道这件事就好了,应对办法自有人去想。这些古代的贵族男女,对争权夺利勾心斗角的事,可比她擅长多了,她干嘛要多事?! 于是春瑛便伸手拉住曼如,紧紧地握紧她的手腕,翘了翘嘴角:“你想要求二太太把你娘放出来?不如亲自去求如何?” 第二百七十章 摆平 春瑛一路拽紧了曼如的手腕。拉着她往二太太理事的院子走。曼如越想越害怕,不停地挣扎哀求:“好妹妹,好姑娘……你饶了我吧……要是叫我们少爷奶奶知道,我哪里还有命在?好姑娘,求你了……” 春瑛不为所动:“别怕,我真的是一番好意,你不是要救你娘么?我一个丫头,不过是我们老太太、太太抬举,才有点脸面,其实呀,还是个丫头!不象你,将来稳稳当当地就是二少爷的姨娘了。你是半个主子,比我有脸面,说的话也更有份量。你要是担心二小姐拦着,尽可以放心,我叫人打听了,等她不在的时候,再去禀报我们太太。你别挣了,当心扭伤了手,或是磕着碰着,二少爷见了心疼!” 曼如又怕又急。偏又挣不拖手。她一直在内院侍候,压根儿就没干过什么重活,就算小时候有点力气,现在也变成纤纤弱质了。而春瑛之前在庄上生活了半年,又练按摩练出了力气,加上平日常常走动,身体倍儿棒,一只手牢牢地钳住曼如的手腕,任她再怎么挣扎都没法拖身。等来到了有人来往的地方,曼如见众人都好奇地望过来,生怕她们会起疑心,也不敢再挣扎了,只是一直小小声地苦求着。春瑛只是笑着,并不松口。 终于到了目的地,春瑛走进院门,远远地看见屋里隐约有几个人影,在院中等候回话的婆子媳妇们都散得差不多了,看这时辰,应该快要吃午饭了,二小姐向来是不在这院里吃的,便转到廊下,叫过一个东府跟过来的婆子:“太太现下可得闲?屋里还有谁在?” 那婆子忙答道:“太太在里屋呢,还有两个媳妇子在回话,等她们走了,就该传饭了。凤鸣和青鸾两位姑娘都在屋里侍候,二小姐三小姐也在。” 春瑛暗一琢磨,便笑道:“多谢妈妈了。等两位小姐走了,你替我递个话吧,我有件事要私下回禀太太。” 那婆子也笑道:“姑娘放心,我理会得。”却根本不去看曼如,只是老老实实地回到屋外等着,直到二小姐宜君和三小姐惜君带了一帮丫头婆子离开,方才进屋去。 春瑛死死拉住曼如的手,站在角落里,可以感觉到二小姐出来时,曼如身上便微微发起了抖。她嘴角翘了翘,心里十分爽快,见那婆子再次出来向她招手,忙拖着曼如进屋去了。 卓氏见她拉着人过来,有些意外:“你不是回府去了?有什么要紧事,不能等到晚上再说?” 春瑛先行了个礼,便指着曼如笑道:“太太,这是二少爷屋里的崔姑娘,小时候原跟我住一个院子,只是这些年不来往了。前些天因她母亲进府来看她,与花姨娘起了冲突,她母亲被赶去洗马桶了。她哭着求到奴婢跟前,奴婢实在为难得紧,只得来请太太的示下。”说罢走上前去,在卓氏耳边,把曼如听到的秘事一一言明。 卓氏听得脸色都变了,咬牙切齿地挤出几个字:“原来如此!”又打量曼如。 曼如自从见了礼,便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她一边暗怨春瑛话里有编排自己的意思,一边又担心在场的丫头婆子会把自己今天过来的事传出去,满心纠结之下,只能跪在地上磕头。 春瑛一说完话,便闭嘴站到一边,不再cha嘴。卓氏看着曼如,抬头看了凤鸣一眼,后者马上会意地带了其他人出去,只留自己与青鸾,还有两个从东府带过来的媳妇子守门口。 卓氏淡淡地道:“你是哪一日听到这些话的?你们二少奶奶事后可有再提及此事?最近几天……是否提过她要出门做客?” 曼如心里惴惴的,想着这些都不是什么要紧事,忙一一回答了,其中就有提到,三日后二少奶奶梁氏打算去看望长姐恪王妃,而且要带两位小姐去,只是二小姐拒绝了,也不许三小姐去,二少奶奶就没再提下文。 卓氏冷笑,又问了一些二少爷夫妻的日常起居,甚至问二少爷是不是与岳家亲近,平日有没有经常见面之类的事。 曼如嘴上回答着,心里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当她听到卓氏问二少奶奶的陪嫁丫头平日里闲谈,是否提过主人娘家父兄姐妹们在做什么事时,不由得大惊失色,连连摇头:“二太太,我真的不知道这些……求您饶了我吧……”说罢哭着伏地拜倒。她想不明白,明明只是二少奶奶的姐夫家里与侯爷在朝廷中不和,想拉拢东府与侯爷作对,为何事情越发向诡异的方向去了?她把二少爷夫妻的秘事外传,本就是大罪过了,要是被二少奶奶发现自己上报了这些事,还不把她撕了?! 想到这里,曼如对春瑛更埋怨了几分,哭道:“我只求姑娘看在往日情份上,救救我娘,姑娘为何要害我?!” “真是胡说!”春瑛瞥了她一眼,“你要救你娘,我就带你来见二太太,我怎么害你了?” 卓氏已经考虑完毕,拿好主意,便问:“平白无故的,你娘也不会挨罚,究竟她是犯了什么事?!” 曼如愣了好一会儿,咬咬牙。哽咽道:“我自打成了二少爷的人,便再没见过我娘,那日我求了二少爷点头,把我娘接进府聚一聚。我想着如今也算有些脸面了,好歹叫我娘享享福,便特地把自己平日存下来的几件衣裳首饰包了送出去,让我娘穿戴了进来,正正经经喝一回茶,叫她也看看我过的好日子……免得她听信别人的流言,以为我在这里受苦……没想到我娘进来时,在院子门外遇上了侯爷。侯爷只是好奇问了一句是谁,我娘回了话,花姨娘在后头看见,便生气了。她不敢对侯爷说什么,却背过身就命人找我娘的晦气。我只得带我娘避开,改去逛花园,结果在园子门口就被她带人来堵上了!姨娘是我长辈,若她只是骂我,我再无怨言的,可她骂我娘,我哪里忍得住?才辩白了几句,春瑛……姑娘就过来了,叫了管事娘子来调解,后来……二小姐身边的丫头来劝走了花姨娘。我以为无事的,谁知晚上有人传话进府,说我娘被撵去洗马桶了……”她泪水涟涟地哀求道:“二太太,我自知失礼,情愿到姨娘跟前向她磕头赔罪,求二太太把我娘放出来吧!” 卓氏阴沉着脸,万想不到是这样的小事,也没了耐性:“这件事我知道了,回头我会跟二小姐提一句,什么大不了的事?!”叫过春瑛:“你回府去,打发人去学里请四少爷回来,说我有要紧事要跟他商量,让他直接到这儿来,但别惊动了老太太。” 春瑛一愣,但立刻便想到,事关朝政,二老爷不在家,二太太不方便直接跟侯爷商量正事,让四少爷陪着,就没问题了,忙应了声,转身离去。 曼如眼巴巴地看着春瑛离开,二太太却再没理会自己,她跪在那里。开始怀疑自己是被算计了。 不一会儿,便有人带她去吃饭,等到她回来时,二小姐宜君已经回转了,正跟二太太说话,见她来,便狠狠瞪了她一眼,才对二太太道:“既然婶娘发了话,就这么办吧,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让崔陈氏洗够十天马桶,就给我滚!免得做满一个月,还要发她一份工钱!” 曼如大喜,忙上前磕头谢恩。宜君没理他,恭送二太太出了门,才回头皮笑肉不笑地道:“崔姑娘今日可是出尽了风头啊……我如今协理家务,不过是发作了一个无职无差的媳妇子,你就敢闹到婶娘跟前,真真把我们家的脸都丢尽了!我懒得教训你,回头等我哥哥来处置!”曼如顿时如丧考妣。 春瑛回东府后,找人去通知了四少爷,便再没理会底下的事了,晚上二太太回来后,凤鸣过来跟她打了声招呼,说崔寡妇过几天就会回去,她就把崔曼如抛到了脑后。到了第二日晚上,凤鸣却好笑地提起,西府的二少爷昨夜发了好大一场火,把平日宠爱的屋里人打了个头破血流,二少奶奶还罚那丫头拖了外头衣裳,只穿着小衣,头顶水盆,在前院跪了一夜。往来的丫头婆子都看见了,甚至有来回话的小厮们经过时偷看呢。 春瑛眨眨眼,小声问:“他们是不是知道了?” 凤鸣是知情的,也跟着眨眨眼:“我们太太才不会这么糊涂呢!不过是在二小姐跟前抱怨两声,说二少爷太不懂规矩,二少奶奶又没本事压制屋里人,才会让那丫头求到她跟前,叫她为难。” 春瑛笑了笑:“可不是么?他们夫妻主仆之间的糊涂账,闹到咱们面前,真叫人为难,说到底,那与我们有什么相干?” 然后她就象是忘了这件事似的,每日仍旧做着自己的本职工作,偶尔帮四小姐跑跑腿,只是心里仍然惦记着,四小姐,或者说是整个二房,被人算计这件事。 卓氏仿佛没事人似的,四少爷除了偶尔发发呆,也没什么变化,仍旧每日来向祖母请安、练字、背书,四小姐也照常管家,而且越来越老练了。 又过了半个月,四小姐雅君忽然把春瑛请了去,拿出一个精致的小匣子,递到她跟前,道:“这个是送姐姐的,我年纪小,初学管家,有许多事做不好的,多亏姐姐时时提点……”说罢压低了声音,“姐姐警醒,救了我了,我这辈子都不会忘的……” 春瑛起初吓了一跳,但仔细一听,便猜到是恪王府的麻烦解决了,不知东府的几位主人想的是什么法子?心里这么想着,她嘴上谦虚了几句,只说是本份,不肯收小主人的谢礼。 雅君急了,红着脸道:“这是我亲手做的,不值什么,只是一份心意。姐姐若不收下,就是嫌弃我做得粗了。” 春瑛只好接过匣子,打开见里面是一方净白丝绸手帕,角上绣着雅致的兰花,四道边上是淡绿的卷草纹,忙夸了几句绣得好。雅君只是红着脸笑。 春瑛拿着这份谢礼回屋,又翻来覆去地看,叹了口气。虽然小姑娘的针法还有些稚嫩,但她没有直接赏银钱珠宝,而是亲手绣了块帕子送自己,也算是难得了,虽然对自己没什么用处,但也希望她能逃过恪王府这帮人的魔爪吧! 这件事无声无息地过去了,春瑛甚至拿不准,二老太太是否有所知觉,但她觉得平时的工作似乎越发得心应手,交待人做事,几乎就没人不听令的,办完了差,二老太太和二太太也常有赏赐。她把东西收好了,等到清闲时,便请了假,往二叔家里去,请他捎给家人,好帮补一下,顺道打听胡飞的情形。只是大海茫茫,哪里有什么消息?只有一个刚从南洋回来的船队人员曾提过,在旧港(今印度尼西亚苏门答腊岛巨港)一带见过他们。 春瑛一边回忆旧港的位置,推测胡飞现在到哪里了,一边慢慢地回到东府。进了松颐院,回到房间,还没来得及坐下歇口气,百灵便过来找她了。 百灵低头道:“春瑛姐姐,秋雁姐姐如今在家养了许久,也不见病情有起色,这屋里的活都没人做,我姐姐如今在针线房甚是清闲,能不能……把她调过来顶替些时日?” 第二百七十一章 人事倾扎 春瑛有些诧异地看着百灵。仔细想想,觉得也有些道理,但秋雁与自己还算相得,她又是外头买来的,就算有个干娘,也比不得家生子,如果没了差事,岂不是可怜?况且她只是闹肚子,想来能有多大的事?过些天自然就好了。 想到这里,春瑛便道:“秋雁的病到底是怎么回事?真的看过大夫、吃过药了么?为何总不见起色?”每次这里派人去问,秋雁的干娘总说她还没好,却没说具体的情形。 百灵有些迟疑:“这事我也不清楚,碧鹃曾去看过她,回来说她病得不轻,一直躺在**没法起身,浑身没力气,连饭都吃不下,请了大夫来瞧,也看不出是什么毛病。” 春瑛又问:“碧鹃?我记得她是专门侍候茶水的,十天前才请了半日假,就是那时候去的么?她与秋雁相厚?怎的平时也不见她提起?她去探望过秋雁几回?若是十天前去的。兴许如今已经好了也未知。” 百灵低下头去,看不清神色:“碧鹃的姨妈就是秋雁的干娘,她虽只去探过一回,但老子娘和哥哥嫂嫂都在府里当差,平日里要知道秋雁的情形,也是极容易的……” 春瑛眯了眯眼,觉得有些不对劲。 东西府同样都是奴仆以家生子家族为主的大宅门,男女仆役连络有亲,牵一发而动全身。碧鹃是刚从小丫头升上来的二等丫环,在松颐院的丫环中并不起眼,容貌才干都很平庸,倒是嘴巴挺伶俐,很会说话讨人欢心,偶尔遇上二老太太心情好的时节,到那一众祖孙婆媳跟前端茶倒水,cha几句讨喜的话,也能得些赏钱。但二老太太对手下的丫头向来管得严,这种时候是不多的,十天里顶多有一两回。碧鹃平时跟院中其他丫头的交情也是平平,除了主人,在大丫头们跟前也不算殷勤,从前秋雁在时,并不见她们特别亲近。若秋雁的干娘就是她姨妈,这点倒有些奇怪。 春瑛叫过给自己打下手的小丫头鹂儿:“你去问问,院里有谁最近探过秋雁的病?可知道她病情轻重?” 鹂儿应声去了,百灵忽然有些不安:“春瑛姐姐……你这是……” 春瑛只是笑笑:“没什么,我不过白问问。想来秋雁在老太太跟前也服侍几年了。脾气也好,对小丫头们又一向照顾,难道除了碧鹃,就没人去探望过她?我是才来不久的,倒也罢了,你们从前一处共事的人,怎么也不关心一下?”心里还添了一句:而且看人病得久了,便惦记起人家的位置来。 百灵涨红了脸,嚅嚅地不知该说什么,半晌才挤出一句:“我也是怕……她惦记着老太太的差事……不能安心养病……” 春瑛微笑着点头,没再说什么,两人正相对无言时,忽然有个人跑了进来,喘着气斜了百灵一眼,便冲春瑛笑道:“方才听说姐姐打听秋雁的事儿,姐姐可是要派人去看她?我家住在她附近,求姐姐赏我半日假,让我顺道回家去看看爹娘吧!”却正是碧鹃。 春瑛不动声色:“你十天前才回了一次,等几天再说吧。”说罢便表示自己要换衣裳,请二人出去。 碧鹃只得照做了,出得门来。咬咬唇,便目中带怨地瞥了百灵一眼,百灵原本板着个脸,见状有些恼了:“你看我做什么?!不过是件小事,犯得着才听见个声响,便急急跑来拦着么?!” 碧鹃脸一白,但又慢慢涨红了:“我拦什么了?你这话我听不懂!只是方才听说,你想把自己姐姐调进来顶秋雁的缺,凭什么?!你姐姐不过是西府里三小姐院中专做针线的,连端茶倒水都不会,侍候的又是那么个上不了台面的主儿,能调到咱们府里当差,就是上辈子烧了高香了!还想肖想老太太跟前的差事?!别做梦了!” 百灵冷笑:“也不知道是谁在做梦呢!平日装成个老实样子,其实一肚子坏水!真该叫春瑛姐姐瞧瞧你如今这个样儿!按理说,咱们院里也该好好整顿整顿了,才回了京,什么人都能进来侍候,老太太、太太和四小姐都是宽仁怜下的,却惯得底下人都不知道礼数了!说话行事没个尊卑!” 碧鹃心中大怒,她与百灵是一拨提上来的,百灵不过是长她一岁,平日里做事勤快些,侍候老太太又小心,因此大丫头们一出嫁,老太太、太太居然就把百灵升了一等,而自己却只能当个普通丫头。这回她看准了机会,等着要在老太太面前讨个好,顶下秋雁的位子,没想到这百灵居然横cha一杠!她不由得忿恨起来:“你是个知道尊卑的。因此总在四少爷跟前献殷勤,我不如你!” 百灵脸色一白,便哭起来:“你说的什么混账话?!我不过是听老太太的差遣给四少爷送过几回点心,话都不敢多说一句,哪里就献了殷勤?!青天白日,说谎的人,叫她嘴上长满恶疮!” 碧鹃气急了:“你这人怎的这般恶毒?!平白无故咒人?!” 百灵一边抽泣一边骂道:“我咒的是说谎的人,你心虚什么?可见你是撒了谎的!” 碧鹃一扬下巴:“你不心虚,咒我做什么?!我知道,你是嫌春瑛姐姐新来就占了你的好位子,因此心里不乐意,方才说什么人都能进来侍候,只怕是在讽刺她吧?” “你们都给我住口!”春瑛换好了衣裳,走出门来,狠狠瞪了她们一眼,“你们都是老太太跟前侍候的人,光天化日之下,在院里吵闹,还说些不三不四的话,也不怕人听见!你们不嫌丢脸,我还替你们害臊呢!”这两只都当她是聋子吗?在她房间门前大呼小叫! 百灵碧鹃都低下头,气鼓鼓地不说话。百灵时不时抽泣一下,眼圈都红了。 春瑛见状便上前柔声劝道:“你到老太太跟前也有些日子了。老太太自然知道你的为人,况且四少爷抄书的地方这样近,老太太都看在眼里的,别为了其他人几句浑话,便在那里生气。” 碧鹃脸色都变了,暗暗低头咬牙。百灵的神情则放松了些,哽咽道:“多谢姐姐的话,我方才真没有讽刺姐姐的意思。” 春瑛笑笑:“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顿了顿,又劝她:“你想让你姐姐来顶替秋雁的位子,虽是私心。但为亲人着想,也是人之常情。只是你想得太容易了,秋雁若真的好不了,她的位子自然是从这院里的二等里头选人顶上,要不然,就是老太太看中了谁,或是太太指一个过来,这都不是我们能做主的。只是你姐姐才进了针线房,这院里又不缺做针线的人,怎会让她来?就算勉强调了来,你姐姐也未必能站稳脚跟的,若是出了什么差错,岂不是害了她?” 百灵听得低头顺服:“原是我想得不周到……只是我心里有些不甘,若是叫碧鹃得了那个缺,倒不如便宜我姐姐。”心下却有些懊悔,如果真让姐姐过来了,那碧鹃在背后下黑手,不但保不住差事,随时都有可能吃大亏呢!她抬眼看看春瑛,目光中隐隐有些感激:“多谢姐姐提醒。” 春瑛笑了笑,道:“你快回房去洗个脸,等会儿还要到老太太跟前侍候呢,别叫人看了笑话。”百灵瞥了碧鹃一眼,轻哼一声,听话地去了。春瑛这才转过头来看碧鹃。 碧鹃一身冷汗,目光闪烁,吱唔道:“姐姐若没什么吩咐……我……我也去了……” 春瑛淡淡地道:“先别忙着走人,我有句话要告诉你。” 碧鹃正往外挪动的脚步只得停下来,眼神却禁不住往正屋方向瞟:“姐姐请吩咐。” 春瑛也不在意:“有些话不是你该说的,西府里无论哪位小姐,都是主人家的亲眷,没有上不上得了台面的说法。” 碧鹃收回视线,缩了缩脖子:“是是是……我说错了……” “女儿家的名声最要紧,你少嘴没遮栏地说些没影子的事,要是传到老太太、太太耳朵里,拿了人去一问,知道百灵无辜。都是你在胡说八道,倒霉的是你!”春瑛伸出手,微笑着替她理了理鬓发,“只要是有规矩的人家,哪个主人愿意留下一个爱乱嚼舌头的丫环?你嘴上伶俐,原是好事,但太伶俐了,就惹人讨厌了。” 碧鹃被她弄得心里发毛,只得唯唯诺诺地应了。 这时鹂儿跑了过来,有些好奇地看了碧鹃一眼,才向春瑛报告:“浆洗上的苏五婶前儿才去看过秋雁姐姐,说她只是脸色苍白些,身上没什么力气,其他都还好,说话也清楚,只是她干娘不让人进屋看她,苏五婶是在她家后院墙根儿的小窗处见到人的。”然后迟疑了一下,才道,“秋雁姐姐说……她干娘不许她吃饱饭呢……” “少胡说!”碧鹃慌忙打断鹂儿的话,“你知道什么?!这是大夫交待的,秋雁姐姐是吃坏了肚子,要败火,况且又不是不许她吃饭,不过吃得少些,免得冲了药性!” 春瑛清了清嗓子,皮笑肉不笑地道:“你还真清楚呀!” 碧鹃讪讪地说:“我……我也是听我姨妈说的……” 春瑛抓了一把松子给鹂儿,又给了她二十个钱,把她打发走了,才对碧鹃道:“秋雁实在养得太久了,老太太正念叨呢,既然她没什么大病,这两天就能回来了吧?” 碧鹃正想说什么,忽然看到春瑛的眼神,忙住了嘴,不甘心地纠结了半天,才吐出一句话:“姐姐说得是……” 第二天傍晚时,秋雁果然回来了,带着苍白的脸色,但精神还好。老太太见了很高兴,便道:“若是身上还未好全,也别累着了,再好好歇两日?”秋雁的确需要歇两日,忙磕了头谢恩。 到了晚上,秋雁特地来找春瑛,郑重向她行了大礼,春瑛忙扶她起身:“你这是做什么?身体还没好全呢,当心头晕!” 秋雁红了眼圈,含泪道:“若不是姐姐救我,我只怕冤死了都没人知道!我满心孝敬别人,哪知别人会害我……” 春瑛猜到了几分,也不说什么,只是道:“我知道你委屈,但你还是忍了吧,也别跟他们闹翻,只是心里警醒些。你在这里没根没基的,即便告倒了一两个人,也没法斩草除根,倒不如留下这个把柄,且看他们怎么应对,再想以后的事。” 秋雁点点头,又红了眼圈:“我也没想过……真能把她们怎么样……只是无论如何,得想个法子把她们的差事换一换才好。这回干娘算计我,就是因为我不肯帮着他们在采买的账上做假。看在她是我干娘的份上,我才没到太太跟前告发,只是见他们贪得太狠了,便叫他们不许再做,没想到他们怀恨在心,面上答应了,背地里却害我……” 春瑛心中暗叹,知道这些是大宅门里的弊端,革也革不绝的,只得劝道:“这也是常事,你看不惯,就当没看见吧,若是过分了,就劝几句,但你明摆着拦他们,他们怎能不恼你?没狠心要了你的命,就算你走运了。这大户人家的水深着呢,你慢慢看着学吧。我从前何曾没吃过亏?” 秋雁点点头:“我也不想挡人财路,遭人记恨的,只是他们打的是我的名头,若将来事发,他们有家有室,又有亲戚帮着说情,能逃得过,我是一个人在这里,岂不是只有死?只要他们借不了我的名儿,我也懒得管他们!” 当下无事,只是没过几天,春瑛就寻了个错,把碧鹃调到别处去了,又拉上秋雁与百灵在四小姐面前进言,把松颐院的专项采买并入公中,从公中负责采买的人里挑了一个老实的婆子负责,钱则由原本从松颐院的账上出,改为公中出钱,算作是四小姐对祖母的孝敬,但实际上等于变相地把秋雁干娘的差事给免了。 这两件事,都是四小姐发话办的,又有光明正大的理由,因此无人敢说什么,二太太复查时,也只是问了两句,便默认了。二老太太更是完全没有异议,甚至很为四小姐的孝心高兴。即便有人在她面前暗示春瑛做事太霸道,越过主子处置人什么的,她也不为所动,反而还说:“那丫头是个明白人,何时做过没规矩的事?照你这么说,我岂不成糊涂人了?”那人顿时不敢再说什么。 春瑛常常怀疑,其实这些事二老太太都是知道的,只是冷眼看着不出声罢了。她暗暗庆幸,几件事她都是站在维护二老太太利益的立场上做的,因此对方不阻拦,不过今后再遇到这种事,就得小心处理了。 这其实只是一场没能成功造成影响的风波,许多人根本没有察觉到它曾经发生过,只有少数几个人记在了心里。春瑛仍旧象往日那样做事,却能察觉到其他三个大丫头隐隐将自己当成了领袖,连本来独善其身的翠翎,都待她亲热了许多。有时候她想请假出府探望二叔夫妻,或是偶尔想偷一偷懒,她们也会自动帮忙干活或遮掩,倒让她觉得好笑,不过心里倒是对她们亲近了些,常常关心她们是否有困难,二老太太或二太太赏下了好菜或衣料,也拿去跟她们分享。 春光匆匆过,转眼又是暮春时节。春瑛与秋雁陪在二老太太跟前,把一幅幅轻薄的夏装料子拿给她看,偶尔提些建议,好预备做新夏装。二老太太甚至还打算给孙子孙女也做几身。 忽然外头传来阵阵喧哗声,隐约听到有几个女人声音在吵闹。春瑛见二老太太皱眉,便起身出去吩咐小丫头去打听。不一会儿,小丫头回转,禀报说:“是水仙姑娘跟凤鸣吵起来了,她丫头拦着不让人走,还有一个女人硬拉着凤鸣,凤鸣带着的两个婆子便跟她们吵起来。” 春瑛几乎把这个女人给忘了,想不到她还会跳出来提醒人她的存在。二老太太板着脸,叫过春瑛:“去正院里看一看,你们太太可回来了?叫她来管!凤鸣丫头也该说她几句,跟这种人吵什么!出门看到徐家的,让她把那叫什么水仙的,连主带仆一并捆了,送去正院发落!” 春瑛应了,放下料子出门,先通知了徐大娘,转入正院,却看到屋里有人在说话,门外站着几个丫头,青鸾居然并没有屋里侍候。她悄悄走过去,扯了扯青鸾的袖子,后者忙回头嘘了一声,蹑手蹑脚拉着她往廊上拐角处来。 春瑛忙问:“屋里有客?你怎么不在里头侍候?” 青鸾小声道:“太太不大高兴呢,来的客人有些古怪,你道是谁?就是寄住在西府里的那位范小姐。” 第二百七十二章 别人的心思 范熙如?她来做什么? 春瑛离开侯府久了。虽偶尔回去办事,到底不如从前在侯府里住时知道的事情多,想着这位范小姐参加完选秀,已经在京中耽搁一年了,不是说跟几个郡王府打得火热,要嫁去其中一家做世子妃或王子妃的么?怎么还在侯府住着?就算是亲戚借住,也太不客气了。她父亲是在任的地方大员,家里又是世家望族,跟《红楼梦》里的宝姐姐大不一样,为什么不在外头买宅子?虽然侯府十分看重范家这门姻亲,家里也有足够的地方人手招待,可她不会觉得这样太不方便了吗? 春瑛小声问青鸾:“你可知道她来做什么?” 青鸾摇摇头:“她在屋里说了半天好话,都是夸太太的,她的丫头也跟着一唱一和,却都不说来意,谁知道她要做什么?”顿了顿,抿嘴笑着对春瑛道:“我可听说了,你最近做了一件大事呀!” 春瑛眨眨眼:“大事?” “可不是么?”青鸾一副打趣的模样,“不声不响,就把一场风波给平息了,还救了人回来。太太说不定要赏你呢!” 春瑛便猜想是秋雁的事。这些大boss们果然是知道的,大概是因为牵扯到家生子家族,影响比较大,所以对她低调处理的方式感到满意吧?她眼珠子一转,笑道:“哪有什么大事?定是别人以讹传讹呢,你别理她们!对了,我过来是有事要禀报太太的,凤鸣不知为什么,在松颐院附近跟那个花水仙吵起来了,老太太听了生气,叫我来告诉太太,要好好说凤鸣几句,回头徐大娘会把花水仙主仆几个捆了来,让太太发落。” 青鸾吃了一惊:“凤鸣那丫头,怎的老是跟那个女人生气?我这就去禀报太太!”走出两步,忽然停下,回头对春瑛小声道,“方才我说的话都是真的,太太是真的有心赏你,只是如今你在老太太身边当差,凡有恩典,都是头一份,再赏就要惹人闲话了,倒不如赏给你家里人。你想法子给家里捎个信,想要什么恩典,快快商议了,来告诉我。我去跟太太提。” 春瑛讶然:“青鸾,你这是……” 青鸾微微一笑:“我跟秋雁都是在南边买来的,无父无母,孤身一个在这里,她得你相救,我看着也……”没再说下去,只是低头转身进了屋。 春瑛在原地暗叹。东府倒是有好几个在南边时买来的丫头,各人际遇不同,但在京中都是无依无kao的,她帮秋雁,本来只是打着留一个容易相处的同事,避免让心思不正的人上位的主意,却没想到意外地获得了青鸾的认可。青鸾在二太太身边不如凤鸣得宠,但也是二太太倚重的心腹之一。这回能得到对方的帮助,对她来说,可算是意外之喜了。 只是这个恩典,该怎么选呢?她倒想直接求出府,可是太太明言是给她家里人的恩典,是让父母回京,还是求他们出府?或者是放了小弟…… 春瑛纠结了,她早想过无数遍。只要找到合适的时机,不管胡飞回来没有,都能借口回家备嫁,求二老太太放自己出府。她自从到了松颐院,就一直在为那天做准备。而父母那边,则最好是歇一歇,再由姐姐姐夫以奉养老人的名义接出去,如果姐姐再怀上一胎,也可以拿来做理由。最麻烦的是小虎,他快满七岁了,马上就是能进府侍候的年纪,如果他的名字上了管家的名册,就算她和父母都出去了,他也要留下来的。 既然是二太太要赏恩典……不如跟父母商谈一下,先把小虎弄出去? 春瑛犹自思索着,便听到有脚步声往屋外来,抬眼望去,原来是范熙如带着雕栏出来了,脸上还带着甜mi的笑,回身请二太太卓氏留步:“二太太不必送了,熙如不敢当,今日得您款待,改日熙如定要做东,请二太太也尝尝我们家乡的点心,还请二太太千万赏脸才是。” 卓氏在门槛内停下了脚步,脸上笑得亲切:“早听说侄女儿从家里带来的厨子做的好点心,想来定是美味无比的。”却没答应什么,也没拒绝。 徐大娘带着几个婆子,捆着三个女人进来了。最前面那个俨然就是水仙,凤鸣则一脸气愤地跟在后头。只是徐大娘见有外客,忙示意婆子们将人带到一边,然后拉过凤鸣肃手静立。 卓氏见状,忙三两句话打发了范熙如,又命两个媳妇子送客,便让徐大娘带了人进屋,目光扫过春瑛,顿了顿,笑道:“辛苦你跑这一趟了,你回去禀告老太太,说我会好生教训她们的,请她老人家放心。” 大老婆要处置小老婆,心腹丫头还牵涉在内,想必不希望有太多人围观吧?尤其不是自己手下的人。春瑛也没兴趣旁观,很有眼色地笑着应了,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春瑛没走出多远,便看到范熙如与雕栏等在路边,似乎在赞叹附近一丛花树的美丽,送客的两名媳妇子暗暗互视一眼,其中一人的神色便带了几分不耐烦。春瑛脚下有些迟疑,心想莫非她们在等自己? 果然一见到她出来,雕栏便笑着迎上来道:“春瑛姐姐。好久不见了!我早就听说你在这边当差,只是没得空来看你。”然后有些埋怨地回头看了范熙如一眼:“都是小姐!说什么太唐突了,春瑛姐姐很忙的,不许我过来看你,其实我想你想得紧。” 范熙如瞪她一眼:“你当谁都象你这样清闲呀?春瑛姐姐要做的事多着呢!”然后又甜甜笑着对春瑛道:“姐姐在二老太太屋里当差?我正想去向二老太太请安呢,前些日子我家里有事,总不得闲,她老人家去了侯府几回,我都没好生陪着说过一回话,心中实在不安。不知二老太太今日精神如何?现下可有空闲?我想去看看她老人家,姐姐能不能替我带个路?” 她们不是准备要走人吗?春瑛不知道她们为何忽然对东府殷勤起来。之前她们一直是礼到人不到的,不过维持着亲戚的礼数,今天倒有些奇怪。只是范熙如的语气这样谦卑,倒叫人不好拒绝了,春瑛只得道:“请范小姐别见怪,我因出来办差事,也不知道如今老太太乏了没有,还要回去看一看才知道。” 正院里传来女人尖叫声,倒把众人都吓了一跳。范熙如立刻笑道:“我好象还是太唐突了,跟着二太太从侯府过来,是一回事,但想去向二老太太请安,应该事先打声招呼的。如今已经将近饭时,请春瑛姐姐回去替我说一声,待二老太太歇过午觉,我再来打搅。不知申正(下午三点)如何?” 春瑛心中暗叹她有眼色,面上自然是笑着应了,恭敬地陪着走了一段路,便交待两个媳妇子要把客人安然送上马车,才转回松颐院的方向。 离院门还有二三十步路时,春瑛忽然听到有人在说话,其中一人似乎是百灵。她心中嘀咕,百灵不是正在二老太太跟前侍候吗?怎么跑出来了? 这是松颐院门前拐角的地方,有几棵茂密的大树立在道路左旁,与两块四尺来高的假山形成一个小小的死角,院中的小丫头或婆子媳妇们想要说些什么私话,总会跑到这里来,因此春瑛也没多想,只是径自往前走。 然而,一阵风吹过,带来了几个字,春瑛听见其中有“银钱”、“好处”之类的字眼,皱皱眉,飞快地避到了一根粗大的树干后。 这种事虽然很久没干了,但她的动作还是挺熟练的…… 百灵正跟一个三四十岁的媳妇子说话,对方似乎是她姑妈,正劝她什么:“……既是你管着。你悄悄儿拿些用了,别人也不知道。老太太天天吃参,少了几条参须,难道还会去数不成?!” 百灵为难地道:“不成的,若是以前倒还罢了,如今太太命改了新规矩,我们各人管的小库房,每日取什么用什么,用了多少,都要详细记下来,十日一查,每月一盘点,若是叫人发现东西少了,我就别想在这院里立足了!姑妈别逼我,若实在缺银子,我这里还有老太太赏的几件首饰,姑妈拿去当了,换了银子去外头买就是了。” 她姑妈哂道:“几两银子顶什么用?!老太太用的都是好参,换了我们这样的人,有再多的银子,也没处买去!我可没逼你,这都是为了你爹的病,也是怪他没福,明明是奴才命,却偏偏生了这么个富贵病,光是每剂药里的人参,就能吃垮一家子!若不是看在都是亲手足的份上,我何必费这个心?!不是我说,你这丫头守着个宝库,明知道你爹受罪,也不愿意救他一救么?!” 百灵低下头不说话,她姑妈生气了,跺脚道:“我知道你为难,这都是那个叫春瑛的丫头惹的事!明明是西府的人,却偏到我们东府来占肥差!如今还把我们的财路都给断了!你们几个又不是死人,怎的就叫她给辖制住了?!快想个法子把她弄走,免得她误我们的事!” 春瑛脸色一沉,盯着百灵,等着听她怎么说。 只见百灵冷笑道:“姑妈定是听了碧鹃的挑拨了,我劝姑妈别跟她家来往得太勤了,说是亲家,其实不过是她哥哥娶了三婶的内侄女儿罢了,八杆子打不着的亲戚!你念叨人家,人家可未必把你放在眼里!姑妈怎的不问问,她说了我什么坏话?!若不是春瑛站在我这边,你侄女我说不定就坏了名声被撵出去了!她家本来就是采买,一年下来也不知道混了多少油水,若不是人心不足,也不会落得这个地步。如今她还在府里当差,她姨妈家不过是丢了松颐院的采买差事,外头的采买仍有他们一份,春瑛和秋雁算是手下留情了,她倒好意思说人家坏话!” 她姑妈撇撇嘴:“若不是如今生计艰难,我才懒得理她!只是如今太太去西府代管家务,府里四小姐管得松些,趁着机会难得,我们赶紧从采买上下点功夫,也好赚几个辛苦钱。本来你说给你姐姐找份好差事,到时候支几个月的月钱,你爹吃药就有银子了,如今差事泡汤不说,你还得罪了碧鹃,岂不是叫我们为难?!” 百灵咬咬唇,低头道:“我会想法子的,你明儿再来。” 她姑妈无奈地看着她:“一点点人参真不算什么!要不咱们花钱买些次一等的换下来?太太要查,也查不到的!” 百灵不说话,她只好再嘱咐几句,便转身走了。百灵站在那假山后,好一会儿,才惊醒过来,叹着气往院中去了。 春瑛从树干后走出,心里有些郁闷。她倒是不知道百灵父亲病重,原本还因为对方图谋秋雁的位置,而产生了看法,看来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但是百灵如果真的被迫做出糊涂事,她也会连带地被认为管教不力吧?看来还是得想个法子帮帮百灵才是。 不过在帮人之前,春瑛得解决自家的大事。在成功拢络到守二门与外院的婆子以后,春瑛迅速联系上了二叔,并把一封急信送往了大兴。 (昨天章节名写了错别字……由于没法改正,请无视吧……) 第二百七十三章 解决了一个 兴许是知道事关重大。路有贵一接到信,便找了个理由在次日赶回了京城。春瑛接到二门上传信后,连忙向二老太太讨了假,赶到二叔家。 路有贵见了女儿,有些激动地问:“你在信里说的事可是真的?!真能让小虎拖籍出府?!” 春瑛忙点头:“这是太太身边的大丫头私下跟我说的,我近日立了几个不大不小的功劳,太太有心要赏我,又觉得赏得多会惹人闲话,便打算赏我家里人。那丫头答应帮我说项,叫我回来跟你和娘商量。我琢磨着,我的功劳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是狮子大开口,太太说不定就不乐意了,所以我没打算给自己求,只是犹豫着,不知该为你们三个一起求,还是先把小虎弄出去?” “当然是小虎!”路有贵立刻下了决定,“我和你娘如今都有差事在身,年纪也不老,放了我们俩。太太还要另找人来顶替我们的差事,太费事了,倒不如先把你弟弟弄出去。毕竟他年纪小,又还没进府当差,对太太来说,放他是再容易不过的,更何况照你的说法,你的功劳也没那么大,太太要是因为你的请求就答应放了你一家人,往后府里人人都这么做,规矩岂不是乱了?” 春瑛也是这么想:“爹说得对,就算咱们心里再急切,也不能强求一蹴而就,要多为以后着想。”不然得罪了主人家,就算离开了,也会有后患的。想当年,南灯红玉夫妻俩,不就常常受到二少爷指使的混混骚扰,结果几乎无法谋生吗?现在东府越来越有权势了,小老百姓不敢招惹,她得让二老太太和二太太都心甘情愿甚至是高高兴兴地放了她们一家才行。 跟父亲商量定了,春瑛又去看了二叔二婶一回。青柠将要临盆,路二叔总觉得心慌,连哥哥家里的事也没心情管了。路有贵倒没放在心下,还特地嘱咐春瑛,这些日子遇到什么事,能不来麻烦二叔的。就不要来麻烦他了。春瑛忙答应了,又安慰了二叔夫妻几句,后来见他们家小院里还有一个婆子和一个小丫头照顾孕妇,帮着做活,才放心离开。 春瑛心里拿定了主意,便觉得松了口气,心情也好多了。回到松颐院,在二老太太跟前报告过,她便去找百灵了,结果在存放药材的房间里找到了人。 百灵正对着册子查看药材,春瑛在门口见她对着人参盒子发呆,心里不由得一沉,轻咳一把,把百灵惊醒了,后者飞快地盖上参盒,收好册子,回头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姐姐回来了?找我有什么事?” 春瑛看了看门外,见没人经过,便反手关上门,走到百灵身边,拉她在旁边椅子上坐下。轻声道:“昨儿我听说你正在想办法筹银子,可是有什么急用?怎的也不跟我们说一声?” 百灵吃了一惊,万没有想到自己的事会被春瑛知道,又暗忖自己昨天只是朝素来要好的三两个丫头开过口,没想到会有人泄lou出去,不由觉得有些难堪,低头道:“叫姐姐见笑了,不是什么大事,原是……原是我家里需要一笔银子。” 春瑛叹道:“你还瞒我?我都知道了,你父亲病重,等着花钱抓药治病,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何必藏着掩着?” 百灵脸色忽地一白,目光闪烁:“这种事……说了又有什么用?谁家里没过病人?嚷嚷得众人皆知,倒叫人笑话我轻狂了……”忽然很不安地抬头望向春瑛:“姐姐,你……”目光扫向方才看得发愣的参盒,猛地煞白了脸。 春瑛忙轻轻拍着她的手背,道:“你别慌,我知道你的为人。”又从袖里掏出一个钱袋来,外加一张纸条,“本来我手头有些银子,偏偏已经送回家里了,只剩了这些,你先拿去,别的我们再慢慢想法子。这张条子,是我央我二叔写的。西府的大少爷在隆福寺附近新开了一家药铺,名叫安和堂,有不少好药卖呢,只是好东西都不摆出来。你拿了这条子去。上头是我二叔的笔迹,药铺的人看了就会拿好药给你看,价钱也会实惠些。” 百灵呆呆地接过钱袋,打开见里面都是碎银,足有五六两,再看看条子,忽然眼圈一红:“春瑛姐姐……” “什么都不必说了。”春瑛柔声道,“都是一个院里当差的,有难处说出来,咱们姐妹之间也好互相帮助。我没什么大能耐,顶多是知道什么消息,告诉一声罢了。还有,上回你不是跟我说,你姐姐在针线房很清闲么?我想着你们家为了你爹的病,定是要花不少钱的,正好大少奶奶陪嫁的绣庄向来习惯向外头雇好绣工帮做活的,你姐姐若有这个意思,我便带她去一趟。小时候我娘也干过这个,我还认得人呢。只是她家对绣活要求很高,不好是不收的,若好了,她们还会加倍给钱,你姐姐得心里有数。别为赶工,就做得粗了。” 百灵忙道:“多谢姐姐告诉我,我姐姐绣活极好的,我马上就……”忽地哽咽起来,“以往都是我不好……我虽面上听姐姐号令,其实心里也有些不服气的,想必姐姐也有知觉,想不到姐姐仍真心待我……我便是死了,都不会忘记姐姐的恩情!” 春瑛忙掏手帕替她擦眼泪,又道:“你先别忙着感激我,我还有一句话要嘱咐你。” 百灵忙一手拿帕子。一手抬袖,胡乱擦干了眼泪,肃然正坐:“姐姐请吩咐。” 春瑛笑了笑,道:“秋雁前些日子病了,这院里的采买便交给了你和你表叔,如今虽归到了公中,但你那位表叔,想必也仍旧分得几宗差事去吧?” 百灵有些不安地结巴道:“姐姐的意思是……”难道想分一杯羹?不,她不是这样的人,或者是打算转给她家里人去做? 春瑛说出的话却大大地出乎她意料之外:“我知道这些差事定有不少猫腻的,因此劝你提醒家里亲人一声,别再cha手进去了。挣钱的法子多的是,别陷在泥潭里,当心最后叫上头查出来,几辈子的老脸都保不住了。” 百灵顿时坐立不安:“姐姐这么说,可是知道些什么?”越想越怕,“莫非是太太知道了?!” 春瑛忙按住她:“别慌,不是这样的。只是我平日看四小姐管家,府中众人似乎不大信服,做事也松懈许多,也有人想趁太太不在,便趁机浑水摸鱼。只是四小姐不是吃素的,我猜用不了多久,她必会发现府中账目有问题,到时候来一回大查账。你是老太太跟前的人,正好拿来做靶子,万一你亲戚犯的错牵连到你身上,即便老太太再喜欢你,你在众人面前也抬不起头来了。” 百灵含泪点头:“我知道了,多谢姐姐提醒,我马上回去告诉他们,让他们快停手……姐姐的大恩……” 春瑛忙抬手止住她:“你也不用老念我的恩,我也不是全为了你,你是这院里的大丫头,平日多是我管着,若你出了事,我也一样没脸。因此我只是怕别人说闲话罢了。” 百灵笑了笑:“不管姐姐说什么,我都心里有数。” 于是百灵真的给家人亲戚捎了信,命他们别再贪墨公中的银钱了,当心叫上头发现。她娘见了银子,又有地方买药,便丢开手不理;她姑妈半信半疑,舍不得银钱,却又怕真被主人家知道,便暂时收了手,看看情况再说;只有她表叔仍旧不为所动。百灵担心自家会受牵连,便把采买的事情全数交回给秋雁,自个儿专心做本职工作,闲暇时赶做些针线去卖,除了自家亲人外,连表婶表姐妹们来找,她都避而不见。 不久,真被春瑛料中,四小姐管家时受了些气,便拿定主意要给家中管事们来个下马威,叫他们知道自己的厉害才好,待问过祖母和母亲的意见后,她头一件事就是公开查账,凡是发现有错漏之处,便立刻让人去找相关负责人,不到三天,便发落了十几个家人,其中不乏有头有脸的管事娘子。众人这才怕了,再不敢敷衍这位小主人。 百灵的表叔与秋雁的干娘在这次风波中被查出来,丢了差事。有人想要牵连到百灵和秋雁身上,但百灵早就不cha手这种差事了,秋雁被干娘一家子困住的传闻也有不少人知道,因此最后不过是挨了四小姐不冷不热的几句训话便拖了身。事后四小姐还私下找上门向她们赔不是,两人都笑着把事情轻描淡写地带了过去。 这件事后,春瑛、秋雁和百灵三个更亲近了,反倒是翠翎对她们冷淡了许多,却与几个二等丫头交情更好。春瑛冷眼瞧着,觉得她既然没再乱来,自己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于是仍旧非常和气亲切地对待每一个人,叫人找不出短处来。上面的boss们看在眼里,都心里有数。 一日,二太太卓氏命人把春瑛叫了去,照旧问候了一番二老太太的起居饮食手,卓氏道:“前些天范家小姐过来时,你也看到了。近来她倒是往我们府里跑得勤。你是在西府侍候过几年的,她到底在那边寄住多少日子了?” 春瑛忙答道:“她是去年春天时来的,自打进京,便一直住在侯府,除了进宫选秀那段日子,就没在外头住过一夜。” 卓氏皱皱眉:“她叔叔也是这样?他们没提过要搬出去?侯府也没人提?” “范三老爷倒是曾经在外头住过,好像是有朋友请他去小住,但真的没说过要搬。本来有传闻说侯府太太曾提过要不要送他们一座宅子,只是老太太和侯爷说了,都是自家亲眷,只管在府里住着便是,有事彼此也有个照应,搬出去倒显得生分了。”春瑛一边回答,一边心下暗想,难道范家惹恼了二太太? 卓氏倒没恼,只是暗暗摇头。范家虽是大族,在京城却没什么根基,他们把女儿送到京城选秀,想来是有所图谋的,若是自家在外头宅子里住着,别人看到的便只是地方大族的名头,在京城算得了什么?倒不如住在侯府,借一借庆国侯的势,让人觉得他们是侯府的亲戚,还能高看几分。只是这范家竭尽心思,不是个安分的,侯府因为已经去世的元配,被人这般利用,还无所觉,反而尽心尽力为人谋划,实在是太不智了。 春瑛在一旁看卓氏神色,小心地侍立在旁,一个字都不敢说。方才青鸾给她使过眼色,表示在二太太跟前已经提过小虎的事了,她现在不能出任何差错。 不一会儿,卓氏醒过神来,对春瑛笑笑,道:“这件事我知道了,你也不必跟人说起。” 春瑛低头一礼:“是,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你这丫头。”卓氏笑道,“也未免太小心了。不过你这份小心倒也难得。——我记得你有个小兄弟是不是?几岁了?如今跟你老子娘住一块儿么?” 春瑛心道“来了”,忙回答:“奴婢的弟弟满六岁了,如今随奴婢爹娘住在庄子上。本来想要送去姐姐家,让他去学堂读书认字的,可那学堂的夫子嫌他是奴仆出身,不肯收他,因此如今跟在奴婢爹爹身边认几个大字。” 卓氏有些讶异:“你爹认字?是了,他是管事,又做过掌柜,自然是认得的。不过他让你弟弟这么小就学认字,倒是难得。” 春瑛恭谨道:“虽说奴婢的小兄弟也是家生子,但因是独子,在家也是宝贝似的,奴婢爹娘简直把他当成心肝一样宠,满心期望他将来能有出息,因此特地送他去学堂,只可惜先生不收。”心里暗暗向小虎的老师道歉。 “这有什么难的?”卓氏早就听过青鸾的建议,爽快地开了口,“你是个好丫头,也是你父母教得好,我就让他们沾沾你的光。叫了徐总管来,就说我说的,放春瑛的小兄弟出府,明儿就到官府上档,将来他有了出息,叫他一辈子感激你这个姐姐。” 春瑛大喜,忙磕头拜谢:“谢太太恩典,他将来有了出息,该感激的是太太才对!” 卓氏笑了笑,心里还是很高兴的,又嘱咐了春瑛几句,春瑛立刻表示会更加尽心尽力地服侍二老太太、二太太和四小姐,并小心地没添上四少爷,卓氏更满意了,觉得自己果然有眼光,这丫头是个懂事的。 春瑛奉承了半日,退出房门,高兴地翘起了嘴角。 解决了一个,接下来就是…… 云中谁寄锦书来:盛大锦书的快乐试用报告 收到寄来的盛大锦书有好几天了,因为玩得太哈皮,结果差点把试用报告给忘了,擦汗…… 锦书拿在手里,很轻很薄,看起来就象是一本薄薄的书,携带方便,白色的外壳和灰黑色的字体配起来,感觉挺好的,很清新典雅的感觉(我喜欢包装盒上画的竹子……)。它本身设定的字体大小和颜色,看起来很象是看一本印刷字体够大的纸面书,很舒服,而且不会给眼睛带来很大的负担。拿到锦书的当天,我就马上用它看了一个小时的书,眼睛还不觉得累。 还有一个功能可以让眼睛减负,那就是“听书”。我最喜欢在不能用眼睛看书却又很无聊的时候用这个功能,比如坐车、等电梯、包饺子、做面膜、剪指甲什么的。读书声音大小可以调节,男女声也可以改,又能让眼睛休息,还能接耳机,我个人非常喜欢这个功能!!! 我几乎是在拿到东西不到一天的时间里,就将喜欢的几十本完结经典作品给扫进去了,无论何时何地,随时都能拿来看、拿来听,也可以用来查最近更新,不用老抱着电脑,顺便让我家小电歇口气,节省一下电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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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总管倒是有些明白路家人的心思:“兴许也是怕了,你看他们家,从前比现在强多了,可打点得不够周到,便被人撵到了庄上。此事关系到老路儿子的前程,他只怕是宁可多送些礼,也不想出什么事的。罢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就叫他安心吧,横竖太太已经发了话了,我就利索些,替他们尽早办成了吧。” 徐大娘还是有些不高兴:“要是传出去,府里的规矩就被败坏了!再有人送礼给我们,央我们办事,那该如何是好?这些年因老爷太太不在家,我们夫妻在府里守着,不知遇到了多少难处,得罪了多少人!若不是行事足够公正,也坚持不到今日,要是这回被人拿住把柄,告到上头,太太定要生气!” 徐总管摆摆手:“这是两回事。一来老路一家并没提要我们办什么事,二来太太发话在先,他家送礼在后,咱们是为了太太办事,而不是为了他们!这跟别人送礼来央我们办事大不一样。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如今老太太、太太已经回来了,有主人撑腰,咱们没什么可怕的,你若觉得不妥,便告诉太太收了这么一份礼就是了。” 徐大娘抿抿嘴:“索性还回去是正经!” 徐总管摇头:“他家就这一个儿子,小小年纪,能拖了奴仆的身份,正正经经过活,换了是你,你能放心丢开手不管?我看老路没别的意思,只是想让我们尽心把事情办好,别叫他儿子受委屈罢了。收就收了吧,叫路家人安安心,等到端午节下,咱们也送一份礼去,比着这个准备就是了。” 徐大娘这才罢了。待认真查看礼物,才发现那些生纱葛布都是自己喜欢的颜色,轻软通爽,正适合夏天做了衣裳来穿;镯子是合了自己双腕大小的,腰佩也跟丈夫平时戴习惯的那只很象,只是玉质好些。她不由得暗叹:这定是春瑛帮着预备的,可见这丫头心细!又觉得春瑛平日是个再老实贴心不过的人,服侍主人也很用心,想必是担心弟弟,才会送这么一份礼来的,便把先前的几分恼意都丢开了。 春瑛哪里知道这些事?见弟弟的放奴文书没两天就到了手,心里高兴得不行,立刻就拿去姐姐家给父母瞧了,一家人都高兴不已。小虎还懵懵懂懂地,不知道爹娘姐姐姐夫们在高兴什么,但一听说自己要留在大姐家里,象以前一样读书认字,便不干了:“我要回去!庄上好玩!我还要陪爹娘呢!” 路妈妈一掌拍了他脑袋一记,恨铁不成钢:“臭小子胡说什么?!能上学堂是好事,你刚去庄上时,不也闹着要回来上学么?!” 小虎抱着脑袋蹲下来不说话了,春瑛笑道:“你是舍不得庄上好玩自在,还是想陪在爹娘身边?”小虎见她对自己眨眼,忽然很机灵地抱住母亲,道:“当然是为了陪爹和娘!爹白天不在家,娘可闷了,我要给她解闷!先生以前说了,这叫彩……彩衣……淤青?” “是彩衣娱亲!”春瑛笑着说,“你瞧瞧。你学问还差得远呢,要是真想让娘高兴,你就好好读书。等学里没课的日子,再请姐夫送你去庄上陪爹娘住两日,如何?” 小虎犹豫着,后脑勺上又挨了路妈妈一记:“就知道贪玩!以前没指望就算了,如今你出来了,我可得好生督促着,让你认认真真读书才行!不许偷懒!不然我就打断你的腿,看你还敢不敢偷跑出去玩!”小虎这才消停了。 春瑛看了好笑,扭头去逗小外甥,秋玉在旁问些她当差时的事,她一一说了,秋玉又指点了几条要领,然后叹了口气,道:“如今弟弟算是出来了,你自己的事可有了章程?胡小哥到底什么时候回来?你年纪也不小了,十儿与你同岁,都要出嫁了呢!” “我也听说了,十儿的大喜日子,是定了哪一天?”春瑛故意略过前面的问题,那种事她也不知道,说出来反惹得姐姐伤心。“我已经备下了一份礼,娘回去时,记得千万要捎上。这些日子我请的假太多了,估计起码两个月内是不能再讨假了,不然,就算老太太不说,太太心里也会不高兴的,底下人更要说闲话了。” 秋玉无奈地看了看她:“罢了,你想必自己也有主意,但我有一句话嘱咐你,千万别耽搁太久。” 路有贵也在旁边道:“你大姐说得有理。如今最要紧的,是把你自己弄出来。至于我和你娘,倒是不急。换到东府,干了些时日,倒觉得这边比侯府要轻松些,人也没那么难相处,我就算在东府再干几年也使得的,只是担心你出嫁时名头不好听。但无论如何,你自己的前程最要紧。” 春瑛心里有些感动,忍住鼻子的酸意,应了一声,回头拉过弟弟,郑重地道:“小虎,如今你的身份不一样了,未来的命运也不一样,不管你是要读书,还是学手艺,都要认真去做。爱玩不要紧,只要别把正事丢下。爹娘、大姐和我都盼着你出息呢,你要懂事些,明白么?” 小虎似懂非懂,但也感觉到二姐是在说一件很重要的事,也跟着郑重点了头。 春瑛这晚回了东府,特地向秋雁、百灵两个问了问二老太太的心情,才到她跟前请罪,请她原谅自己为了家里耽误了差事。二老太太心情正好,嘱咐几句话就算了。春瑛在这之后便很长时间都没再请假,专心做着自己的工作,就算有人曾经产生过不满,也很快就消失了。 因为二太太在京中认识了几家女眷,平日时不时有来往,偶尔也有几位夫人上门品茶,有时候还会带上自家女儿或侄女。四小姐管家之余,也结交了几位闺中密友。同时,随着这种交际活动的进行,京城里的各种小道消息也碾转传进了东府人们的耳中。 首先,是后宫接连传来喜讯。皇后生了一位皇女,还没满月,便有一位选侍与一位淑女怀了龙脉,皇帝为此把她们的位分都升为才人,还许诺如果有人生下皇子,便会再升一级。消息传出后,没过多久其中一位才人便落了胎,然后又有消息传出,说太后娘家选进宫的那位刘才人嫌疑最大。 刘才人虽家势显赫,又有太后撑腰,无奈就是不得皇帝喜欢,眼看着在自己之下的低等嫔妃先有了龙胎,又升到与自己平级,甚至将来还会高于自己,刘才人十分不满,平时便有些风言风语传出来,结果这回就被人告到皇帝面前,说她残害皇裔。 刘才人自然要喊冤的,太后和她娘家人也跟着喊冤,刘太后还要从严处置那些嚼舌头的宫人,但不知怎的,事情居然传开来了,有御史上书皇帝表示要严惩这种行为,还牵扯到刘家人头上。被冠上残害皇裔的罪名,就算是刘太后,也不能随便混过去了,更何况是刘家?他们苦苦哀求了好多天,做出无数让步,才得到了皇帝的一份明旨,说宫妃流产是因为意外,朝野不得私下妄议云云。刘家松了口气,收拾心情进行事后总结时,才痛心地发现自家在让步过程中损失巨大,却只能打落门牙和血吞了。那个刘才人,也被他们放弃了,等于是变相打入了冷宫。整件事中,皇帝是最大赢家。 接着,北方战事终于出现了新的发展,清国求和了。边境守将上本请求朝廷派人去谈判,而几位立下军功的年青将领也进入了京城权贵的视线,同时,东府二老爷李彦同样是有功之臣,虽然皇帝尚未下旨,但高升已经是定局了。东府一下变得炙手可热。在这种情况下,卓氏反而淡定了,无论别人说什么好话,都一概保持谦卑的态度,绝不以功自傲。 进入五月份后,京中各世家大族极为关注的洋务司正式开衙办事,几位被选中的协理官员,除了几个拥有船队的世家派出的代表外,还有一些不熟悉船务却身家不菲、手眼通天的人物。让人吃惊的是,其中居然有范家三老爷的名字! 侯府立刻就轰动了,消息甚至还传到了东府和后街李氏族人那里,还有传闻说范家小姐要嫁入王府了。春瑛听说后,半信半疑,毕竟这种消息早就在传了,可将近一年的功夫里,也没见有动静。 二太太卓氏听说后,想了一会儿,便笑了笑,命人不要再议论此事,在二老太太跟前,也只是说:“她是女孩儿家,听了这种传闻,岂不是羞死了?若真的成了事,咱们再贺她不迟。” 二老太太点点头:“这倒是正理,既如此,便丢开手。她若再来请安,你们也别打趣她。先前说的要给敦哥儿请先生的事,到底怎么样了?他天天在族学里混,总不是个事儿,我听说族学里有很多调皮孩子,都无心读书的。” 卓氏忙道:“媳妇都托给侯爷了,昨儿传了信来,说是已经找到了一位,约好了明日上门。” “那就让敦哥儿明日别去上学了,专心在家里等先生,若这个是好的,以后咱们也能松口气了。” 卓氏忙应是,春瑛从门外走进来,拿着张帖子,有些惊讶地笑道:“老太太、太太,靖王爷下了帖子,说请我们四少爷明日过府喝茶。” 第二百七十五章 老师与伴读 二老太太与二太太听了都十分惊讶。后者忙问:“可有说是什么缘故?是单请敦哥儿一个,还是连西府的人一起请?”伸手接过了帖子。 春瑛答道:“王府来的人说,是单请我们四少爷一个的,好像是为了四少爷拜师的事。” 二老太太与二太太卓氏互相对视一眼,都难掩面上的异色。 靖王府虽是侯府的女婿,算起来也是东府的侄女婿,但彼此并不算亲近。靖王妃出嫁前,东府几乎一直在外任官,即使小时候曾经亲近过,也早就淡忘了,因此两府之间只是维持着一般亲戚的关系,靖王府要请王妃的娘家堂弟、堂妹们过府,向来是与侯府的正经弟妹们一起请的,单请却是头一回,而且卓氏还发现,下帖子的人不是王妃,上面戳的分明是靖王朱顺煁本人的私印!她不由得产生了一丝不安,生怕十五岁的儿子也会被卷进朝中争斗里去。 二老太太倒是很镇定:“既然是靖王开恩,替咱们敦哥儿请先生,那可是极大的体面,比敦哥儿他伯父出面要强多了。你也别担心敦哥儿小孩子家没见过世面。会在王爷跟前失礼,咱们娘儿俩教了他这许多年,这点子事他还是能应付的。春瑛,去请了四少爷过来。” 春瑛应声去了,路上还在想,莫非是因为二老爷在北方边境立的功劳很大,所以靖王府也来拉拢了?但靖王不是皇帝那派的吗?这究竟是皇帝的意思,还是靖王自己的决定?虽然这个世界已经跟历史不同了,但传统礼教的影响还是很大的,所谓天地君亲师,正式拜的老师,是仅次于君王与父亲的权威存在,关系重大。四少爷是二老爷独子,他拜的老师可不是学里的夫子能比的,对东府而言,那份量非同一般啊…… 四少爷李敦听了春瑛的话,忙忙赶到正屋,给祖母与母亲行了礼,面上虽有些不安之色,但表现得还算镇定:“敦儿已经听说了,大姐夫要为我请先生,必是好的,他既然特地下帖子传召,我明日必去!只是伯父那里……” 这话提醒了二太太:“那边叫你娘去说就是,你不必担心。明日出门,叫你的丫头打点好你的衣裳,媳妇儿再选几个妥当人跟着侍候。敦哥儿自己也要多加小心,要遵守礼数,万不可失礼!” 四少爷乖乖应了,卓氏虽然有些忧虑,但还是把事情一一打点妥当,次日一大早,又亲自送儿子出了二门,看着他上马离开,方才回来。 春瑛这一日跟在二老太太身边,发现她总是心不在焉,知道她多半是在担心孙子,便说些轻松有趣的小事,或是把针线房为少爷小姐们新做的夏衣拿来给她过目,好引开她的注意力。二老太太渐渐觉得好过些了,又挑剔起衣裳来,每人四件新衣,就有三件被打回去修改。 但二太太卓氏从侯府理完事回来后,气氛又恢复了沉郁,连四小姐都有些无精打采地,不想跟丫头们玩耍,又不想说话。只能跟母亲一起,沉默地陪着二老太太。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祖孙三代开始着急了。 中午时李敦没回家,跟去的随从回府来报,说是靖王妃留饭,毕竟两人是亲近的本家姐弟。可这一留,就到了傍晚时分,李敦仍未回来。卓氏也顾不得跟去的五六个长随都是身强力壮练过拳脚功夫的男子,靖王府又是至亲,在那里一个劲儿地担心儿子是不是路上遇到了意外,派了好几拨人沿路找过去,后来是听见春瑛在那里轻咳,又看到婆婆脸上的忧色,才忽然醒过神来,重新端坐在位,羞愧地说:“叫母亲笑话了,媳妇儿一遇到敦哥儿的事,就……” 二老太太微笑着摆摆手:“不要紧,我也跟你一样担忧。你再派人去靖王府问一问,别老在路上找,兴许敦哥儿与靖王爷聊得高兴,一时忘了时辰呢?” 卓氏忙连声叫人,春瑛瞥见院门外有一对灯笼在晃,似乎正往这院里来,心中一动,叫道:“好象是四少爷回来了!”卓氏闻言忙站起身,外头秋雁已经打了帘子进来,笑道:“四少爷回来了。” 屋里众人都松了口气,转眼间。四少爷李敦便进了屋,先给祖母和母亲请了安,又问妹妹好,二老太太见他风尘仆仆,面有倦色,忙叫他去梳洗了,便尽快睡下,却另传了跟出门的人来问话。 随从回话说,四少爷在靖王府待了一早上,吃过午饭后略歇了歇,又叫靖王爷亲自带着,去拜见新老师,并在老师家里用了饭,才会耽搁了这么长时间。如今在老师跟前已经磕过头了,并且领了一份功课回来,先预习预习,两日后正式上课。 春瑛还在那里暗道这位老师很有效率,四少爷已经梳洗完,换了干净衣服,再度回转,向祖母和母亲说起今日的经历。四小姐年纪小,又要理事,二老太太打发她去睡了。便专心听孙子说话。 原来四少爷新拜的这位老师,名唤刘礼恺,但并非是太后族人,他是正经科举出身,官至翰林院从四品侍讲学士,因父丧丁忧在家,三年未满,又遇母丧,便接着丁忧了。现在他终于守完了孝,偏偏翰林院的侍讲学士又满了额,因此暂时处于闲置状态。这位学士大人学问极好。满腹经纶,对《尚书》尤其有研究,据说年轻时考科举曾连夺“解元”和“会元”,但当时在位的先帝觉得他太年轻了,还需要磨练,便点了他探花,没让他实现三元及第。这位学士性子沉稳谦和,行事低调,从不参与朝廷纷争,专心做学问,年初他所著的《古今尚书注疏》由朝廷刊行,在文坛大获好评,深得天下学子敬重。 这么一位老师,份量可不轻。别说四少爷还是个小少年,连二老太太和二太太这样久经世事的,都觉得是天外飞来一个大馅饼砸在了自家头上,也顾不得细想靖王此举背后是否有什么深意了,就算是真有深意又如何?有了这么一位老师,李敦将来要走科举大道,只要本人不是傻蛋,就肯定是一路光明了。 二老太太立刻便吩咐媳妇去准备束修,又再三叮嘱孙子,要十二分用心读书。李敦乖乖点头应了,春瑛在旁瞥见他脸上倦意渐浓,便小声对二老太太耳语:“老太太,四少爷似乎困了,今天想必也累得狠了,明儿还要早起温书呢,不如让四少爷先去歇息吧。老太太也该早些歇下了,不然明儿又要嚷头疼。”二老太太觉得有理,忙打发孙子去睡觉了。 卓氏见儿子走了,又要服侍婆婆休息。二老太太见她神情似乎有些为难,便问:“你这是怎么了?难道这老师还不好?” 卓氏忙道:“母亲误会了,敦哥儿能得刘学士为师,是天大的福份,只是……媳妇忽然想到,有了这位老师。西府那里……” 二老太太摆摆手:“推了就是,任他是谁,难道还能比刘学士强?直接说给人家听,那位先生自然就知难而退了。”卓氏觉得有理,便恭谨地服侍婆婆梳洗,细致周到得比丫头们还用心。春瑛和百灵在旁见了,都暗暗点头,后者索性转去铺床了。 一晚无事,第二天,卓氏去侯府时,便特地派人向侯爷说明情况,再三谢过他的好意。侯爷倒没怎么生气,只是过了几天,又忽然提起,愿意送一个人来给侄儿做伴读。 卓氏见了那位伴读的名字,起初还想不起来是谁,听说是在侯府外书房侍候的,还以为是哪位管家的子侄,想着儿子要去上学,带两个书僮帮着拿书磨墨也很平常,侯爷推荐的人应该不会有问题,便随口应了。 待回来跟婆婆提起,二老太太才道:“这不就是周家的孩子么?” 春瑛正给她捶腿,闻言手上一顿,又接着捶下去。 二老太太还在那里继续道:“可怜见的,小小年纪就没了父母亲人,自己还被送去做苦工。我在南边就听说了,敦哥儿他伯父念着旧日情谊,想方设法地把人弄了出来,明面上是把官奴转成了家奴,其实仍旧当他是自家子侄似的养在家里,不是说他家案子要平反了么?怎的还在侯府?” 卓氏微微变色,也记起来了。丈夫小时候也曾与那周父一处读书玩耍,只是周父与侯爷交情好些,丈夫那时与兄长不大合得来,便也跟周父疏远了,年轻刚成婚的时候,还曾抱怨说兄长待周子鸿比对自己这个兄弟还要亲近。 只是那家人,可是犯了重罪的!不管李周两家私交如何,周念仍是个官奴!卓氏心里有些别扭,让一个官奴给儿子做伴读,要是叫刘学士知道了,心里生气可怎么办? 不过如果不提周念的出身背景,家中奴仆给小主人做伴读,也是有的,拿这话去驳回侯爷,只怕行不通。卓氏闷闷地道:“不知道这孩子学问如何?既是伴读,又是旧交之子,就不好拿他当书僮使唤了,只是我们敦哥儿已经学了好几年功课,正要向刘学士请教深一些的学问。这周家孩子既是吃了许多年的苦,不知学问可跟得上?” 二老太太闻言也不说话了,旧交情谊什么的,终究比不上孙子的功课前程要紧。 春瑛在旁听得有些着急,周念虽然没能帮她拖籍,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是把他的许诺当成支柱,鼓励自己忍耐的。她始终觉得他是个非常好的人。现在情况有了变化,她再不用依kao他的帮助了,但听到他的消息,还是忍不住想帮他说两句话,于是便道:“这位周公子,在西府也有好几年了,前些时候听说打了平反的官司,本来都快要成了,结果后来有人从中搅和,又把这事儿给黄了,不然他早就恢复身份了。听说他学问是很好的,自小学了诗书,这几年又一直在外书房,没丢下过。” 卓氏神色放缓了些,问:“你是怎么知道的?难不成侯府把他的事到处宣扬不成?” 春瑛笑道:“到处宣扬倒不会,只是多少有些风声。他在后街有一处小院子,离我家很近的,小时候我在三少爷院里侍候过,因三少爷与他交好,还曾吩咐过我去给他打扫屋子呢。那时我看他屋里塞得满满的都是书,有诗词歌赋,也有律法刑名,想来定是位很有学问的人吧?” 二老太太道:“他既有些根底,便叫他来跟敦哥儿见一面,试一试再说。若是真好,留下也使得。” 卓氏便应了,命人去西府传周念,又叫儿子去外书房见他。 春瑛低头给二老太太一下一下地捶着腿,心里却升起了一个念头:不知周念现在如何了?侯爷荐他来东府伴读,究竟是个什么打算? 第二百七十六章 再见 周念来拜见四少爷李敦时。春瑛正在松颐院做事。因会见是在外书房进行的,她也没法前去,心里念叨着这件事,面上也不敢lou出来,只是一边将春天的衣裳细心地收入柜中,一边教导小丫头们衣服应该怎么折叠,零碎的配件又该如何存放等等,而夏天的衣裳,早已拿出来放在常用衣物的箱柜里了。 中午开饭前,四少爷回到院里,向祖母和母亲禀报会见的经过。二太太卓氏也特地将侯府的事务交给了二小姐宜君,借口家中有事,早早回来了。春瑛从负责茶水的丫头手里接过茶盘,亲自给老太太太太少爷小姐们上茶,顺便听听四少爷怎么说。 四少爷李敦是个老实孩子,一本正经地将他与周念的对话一一复述完毕,才道:“孙儿觉得他学问真不错,一点也不象是做了多年苦工的,倒象是读了二十多年书的学子,胸中颇有丘壑。若说有什么不足之处,就只有一点。我瞧他对四书五经虽也能背诵,讲解上却不大精通,倒是对诗词韵脚极擅长,再来就是对朝廷大事与律法十分熟悉。与他谈了一席话,孙儿颇觉眼界开朗,从前图先生教的一些人情道理,本来不明白的,也能明白了。” 春瑛暗暗松了口气,听四少爷这语气,周念的伴读资格应该没问题了吧?反正四少爷是要去进修四书五经的,两人都不熟悉不精通,正好可以一起学习。虽说周念在侯府也挺好,但那边的外书房人多嘴杂,他迟迟未能平反,搞不好要受气呢!四少爷是个好孩子,绝不会给人气受的,而且新拜的这位老师又极有来头,说不定见周念聪明却命苦,还会帮上点忙。 想到这里,春瑛忽然产生了一个念头:侯爷突然把周念荐来做四少爷的伴读,莫非也是打着这个主意?毕竟周念年纪比四少爷大太多了,通常伴读都是找年纪相仿的人吧? 二老太太听了孙子的话,沉吟片刻,微微点头:“如此说来,倒还罢了。只要不是个淘气的,跟你相处时,彼此又能有所进益。才是伴读的好处。”接着又有些欣慰:“小时候我也曾见过这孩子,聪明伶俐,听说功课每每将敞哥儿比下去,如今落得这个境地,也是可怜,但他仍不忘读书上进,实在难得。周家世代书香,果然是不错的!” 卓氏却有些不同的见解,问儿子:“你说他象是读了二十几年书的学子,想必年纪不小了吧?”又转头去看春瑛。 春瑛知道她是在问自己,忙答道:“奴婢不知道周公子的确切年纪,只是当年十一二岁时,遵从三少爷之命前去给他打扫屋子,那时他看起来至少有十七八岁了,如今想必在二十三四岁年纪吧?” 二老太太点点头:“我估摸着也是差不多,他与敞哥儿是同年,但比敞哥儿要小几个月。” 卓氏便道:“这么说来,他年纪至少比敦哥儿长上七八岁!哪家的伴读有这么大?瞧着倒象是个长随!他到底是旧交之子,家里虽坏了事,但侯爷仍拿他当子侄般,叫外人看见咱们拿旧交之子做奴仆。岂不是要说咱们落井下石?刘学士是位品德高尚的君子,看见了定会心有不悦的。” 春瑛心下着急,却忍住了没开口。四少爷李敦则在旁边道:“我也觉得他不象是个伴读……结交为友倒是不错。”他转头问春瑛:“不是说他的案子差点儿平反了么?姐姐可知道是为什么不成的?” 春瑛这倒没法回答了:“具体如何,奴婢也不清楚,去年夏秋之交时,还听说他家的案子很顺利,后来接连有几件大事,二少奶奶进门,霍家表小姐出嫁,奴婢一家又去了庄子上,等京里传了消息来时,他家的案子已经被驳回了。咱们底下人弄不清楚详情,奴婢回京后,也不好去打听。”就算打听也打听不到什么内幕,当年她能知道那么多事,还是多亏了三少爷转述。 别人犹可,卓氏便先听明白了。春瑛一家被撵到庄上后,周家的案子才被驳回,可见春瑛是不可能知道更多了。她又细细想了几遍,想起西府二儿媳梁氏进门那日,其兄曾在侯府放火,闹得很大,事后被皇帝革了功名,难道梁家因此怀恨在心,便想借周家案子的事打击西府?她今天在那边已经派人打听过些消息,越想越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大。 这么一想,卓氏就更不乐意了。周念无论其人品行才学如何,已经被卷进朝廷争斗中去了,若是让他当自己儿子的伴读。又陪着一起去刘学士府上求学,岂不是把自家和刘学士也卷了进去?说不定刘学士会为此恼了儿子也未可知。 只是二老太太显然有照顾故人之子的意思,又有侯爷的脸面,卓氏不好明说,只得道:“周家的案子有些说不清,将来结果如何,还不知道呢,咱们家真不好拿那孩子当奴仆的,还是敬着些好,况且他年纪也太大了,不适合做敦哥儿的伴读,还是另找吧?” 二老太太不置可否:“你大伯子已经荐了人来,你已经应下了,人又挑不出什么毛病,若不留下,要如何回复?” 卓氏本想说留在外书房做老本行,但转念一想,自家丈夫在边城为官,身份**,留这么一个人在外书房,也不太妥当,便道:“先拖一拖,待媳妇儿想好了法子安置。再让他过来不迟。” 二老太太虽觉得这样不好,但事关全家前途,也不再开口了。四少爷则有些遗憾,但母亲发了话,他也觉得有道理,便闭口不言。 春瑛在旁看着,心里不由得替周念着急,但她也知道这种事做丫头的没有立场说话,唯有安慰自己:周念就算不过东府,在侯府也能过得很好的。 过了一会儿,四小姐雅君带着喜色轻轻松松地进了门。立刻就感受到屋里气氛有些不对劲,忙收敛了喜色,恭恭敬敬地向祖母和母亲请安,又向哥哥问好。 卓氏问她:“什么事那么欢喜?”她忙回答:“九如托人送了信来,她和她妹子同一天出阁,要在附近新开的喜福楼摆席,请我们去喝喜酒呢!” 春瑛立刻就反应过来了,那不是十儿的姐姐吗?那即是她们姐妹俩一起摆酒了? 卓氏皱眉道:“你的丫头出嫁,你看在多年情份上,去贺一贺也使得,只是为何不在男方家里摆酒?在外头酒楼里设席面,你女孩儿家怎好抛头lou脸?!” 四小姐面上的兴奋之色顿时消失了:“真不行么……她们姐妹都是嫁给府里的家生子,都不是外人,想必也知道规矩的……”看着母亲的神色,她也知道是不可能的了,只好退而求其次,“那我到王家跟她说几句话就好了,让双喜她们陪着我……” 卓氏表情和缓了些:“那倒还罢了,只是命婆子和小丫头们跟紧了,到时候还要清场,别叫人冲撞上。” 四小姐低头应是,二老太太笑道:“你母亲说的是正理,也没什么舍不舍得的,你若真想见九如,喜事过后传进来说说话就是了。她又不是出了嫁便不再进来的,当了媳妇子仍能在内院当差不是?”四小姐这才笑了。 春瑛忙抓紧时机cha嘴:“老太太,奴婢想向您讨个恩典。那九如的妹子十儿,原是从小儿和我一处长大的,又在一处当差,后来一起去的庄子,情份与别个不同。原本奴婢想着,她出嫁时,奴婢要在老太太跟前侍候,是不能送她的了,如今倒是个难得的机会,请老太太赏奴婢一个脸面,让奴婢也能去道个喜吧?” 二老太太笑了:“那你就跟四小姐一起去。回来了,把席上的新鲜事跟我说说。”春瑛大喜,忙应了。 王家姐妹是从后街王家院子里出阁的,黑家自有宅院,木管事也给小儿子在后街弄到了两间厢房,分别整修一新,准备接新娘子。只是无论王家、黑家还是木家,都没有足够的场地容纳所有来贺喜的宾客,加上几家人都想要体面些,一合计,便把后街街头处的酒楼包了下来,专门接待来贺喜的亲朋同僚。 春瑛跟在四小姐后面,与她屋里的大丫头双喜坐一辆车,由四个婆子、四个媳妇子和四个小丫头陪着,又有六个男仆跟车,磨蹭了半日,才来到王家院子。跟车的人把院里的男子都赶走了,只留下王家几个有头脸的女眷,才请四小姐下了车,与王大婶说了几句话,又由她陪着进屋去寻九如了。春瑛下车后左看右看,只认得一个王二婶,先是寒暄几句,才进了十儿的房间。 十儿一身大红,头上cha着满满的金花珠翠,生来头一回打扮得如此华丽,脸上更满是脂粉,春瑛差点儿就认不出来了。她见了春瑛大喜:“我还以为你不能来了呢!这是怎么说的?” 春瑛笑着拉她的手:“幸好你跟你姐姐在同一天出嫁,四小姐来贺,我便厚着脸皮讨了恩典,跟着来了。让我瞧瞧,呀,新娘子果然是最漂亮的!” 十儿被她说得脸红:“胡说什么呢……”两人笑闹几句,十儿便道:“你快给我说说,你在东府日子过得如何?” 春瑛正想说话,王二婶却进来道:“时辰快到了,外头听见鼓乐声了呢,快盖好盖头!”春瑛和十儿侧耳一听,果然听到鼓乐声渐渐进了,不由得大为遗憾。春瑛暗暗埋怨四小姐身边的人排场太大,出门时花太多时间了,只怕没功夫跟十儿详谈,忙道:“正事要紧,以后你再来找我,咱们有的是时间说话。”又拿过绣花红盖头给十儿。 十儿点点头,接过盖头:“多谢你今儿来贺我,以后见了面,咱们再好好说话。”这时王大婶领着两个婆子进来了:“快快快,端坐好了!花轿马上就到!”又向春瑛陪不是:“今儿实在怠慢了,侄女儿莫生气,到前院喝杯水酒,也是个意思。四小姐马上就要走了,侄女儿要不要赶过去侍候?”春瑛只得再捏了捏十儿的手,向众人行了礼,便出去了。 跟车的婆子赶过来道:“瑛姑娘,花轿要来了,小姐需得马上走人,咱们也快些吧。”春瑛忙接过王家媳妇递过来的酒喝了两口,便跟着婆子上了车。 一溜儿大车小车离了王家大院,结果正好跟迎亲的队伍堵上了。来的是黑家的花轿,听说是东府的小姐,忙忙指挥众人让道,只是后街本就不宽,那里容得下这么多人轿车马?可花轿回头又太不吉利了。有路边的人家也是家生子的,忙打开大门迎四小姐的车驾进门。四小姐很不好意思,便示意自己一行人转向避让。 于是她们一行人掉了个头,往街尾方向去了,黑家的花轿才得以顺利来到王家门前。迎亲的媒婆和黑家新郎都赶上来向四小姐请安告罪,又有人向王家报信,好让新娘子准备好。春瑛坐的车子便停在路中央,她想着这里是后街,便忍不住xian起帘子,去看黑家人几时才能啰嗦完。 一个熟悉的人影映入她的视野,她忙抬头望去,见周念走在街边,略停了一停,便继续往前走了。他似乎瘦了许多,整个人透着一股黯然与忧郁,想来过得并不好。 春瑛心下不由得难过起来。 第二百七十七章 援手 周念一向是个温文君子。春瑛刚认识他的时候,他虽然眉间有郁色,但跟现在的神情相比,也还是有一股生气在的,对人说话时也会带着微笑。可如今的他,却给人一种异样的感觉,象是绝了希望,又或麻木了般,神色间透着一种茫然,看得春瑛心里发酸。 周念木木地向他在街尾的小院的方向走着,却有两个婆子迎面过来,彼此边聊边往王家院子瞧,一时没提防,其中一人的手臂便撞上了周念,倒把他给撞醒了,低头鞠躬给那婆子赔不是。那婆子却瞪了他一眼,开口便大骂,说他冲撞了自己,无礼又狂妄云云,言谈中还数次提到他是卑贱的官奴,是朝廷的罪人。即使另一个婆子拉她。她也不理,仍旧在那里骂。 春瑛看得心头火起,又觉得那婆子很是面生,也不知道是哪里当差的,周念虽然是官奴的身份,但实际上却是侯府世交之子,侯爷与三少爷一向待他甚厚,怎会容底下人如此轻侮他?!偏偏周念象是听不到别人的斥骂似的,只是低头听着,也不反驳,春瑛看得直着急。 “我还倒姐姐在看什么呢,原来是看疯婆子骂街。”耳后传来双喜的声音,接着她便kao了过来,挨着春瑛的肩头往车外看,“那婆子是哪家的?吵吵嚷嚷的成什么样子?!四小姐在这里,她是瞎的不成?!” 春瑛眼珠子一转,便笑道:“我也不认得这婆子,只是那一位我却知道是谁。前两天不是说,侯爷给咱们四少爷荐了个伴读,是从前的旧交之子么?就是这位周念周少爷。” 双喜吃了一惊,忙缩回脑袋,接着又偷偷笑了笑,再小心往车外看:“瞧着……长相颇端正嘛……就是精神不大好……” 春瑛道:“他从前不是这样的,也不知道如今是怎么了。这倒罢了,就是这婆子可恶!人家不过是没留心撞了她一下,已经赔了不是了,她还要抓着人骂。也不听旁人劝阻。若是平日倒罢了,今儿王家嫁女,家家都来贺,四小姐也在呢,她就这样满嘴胡言乱语的,到底有没有把咱们放在眼里?!” 双喜忙道:“我也是这么说的,咱们打发人去骂她!”说罢便转向另一边车窗,xian帘子叫过一个婆子,嘱咐她去赶人。春瑛趁她不备,再xian起帘子去看周念,却正好看到他转头望过来,四眼相对,他先是一怔,继而面上浮现淡淡的笑容,可惜这笑容只是一闪而过,他便转过头去,继续沉默地听人斥骂了。 春瑛微微皱了眉,觉得他的情况似乎真的很不妙。 东府的婆子走过去,对那骂人的婆子说了几句话,春瑛本来还以为那婆子会听话地闭嘴的,谁知道她却撇撇嘴。面lou讥讽地反驳回去,从马车上可以隐约听见她说的是“我不是你家的下人,你管不着我”、“这么大一条路,谁都能走,凭什么不许我呆在这里”、“哪家小姐这样大的架子,还敢教训老娘”之类的,听得春瑛和双喜都眉头大皱。后者冷笑道:“好大的口气!听她这话,原来不是底下侍候的?又是哪里来的疯婆子在这里撒野?!” 跟车的一个媳妇子嗤笑道:“姑娘听她胡说?她怎么不是底下侍候的了?她是西府二少奶奶的奶娘,陪着嫁过来的,什么东西!不过是仗着太师府的势罢了!” 双喜冷笑:“原来是那位主儿的人,我道是谁呢,有这么大的福气,能养出这样体面的奴才!” 从王家院子那边走过来一个婆子,瞧着很有威严,冷着脸对那骂人的婆子斥道:“你是什么牌面上的人?!对着我们本家的小姐如此无礼?!既然你说你不是我们家侍候的人,那索性回明了老太太、太太,请嬷嬷回自个儿家去吧!省得委屈了嬷嬷!”那婆子听了生气,想要再骂,但王家的婆子却不理她,回头对先前跟她说笑的那个婆子道:“你不是该着今儿的班?跑到这里来了?要是偷懒,我也顾不得咱们家在办喜事了,等孩子们出了门,咱们一块儿去见二太太,省得闹出事来,我还要替你背黑锅!”那婆子缩头缩脑地,硬是将二少奶奶的奶娘拖走了,省得她再跟人吵架。 这时后面四小姐的马车传来几声吆喝,看来是黑家的人终于啰嗦完了,前头的几辆小马车听见声音。便纷纷催马往前行驶,春瑛所坐的马车也开始前行,她只来得及再瞥一眼周念,可惜他没再抬眼望过来,只是木然地退到路边,低头恭送马车过去。 春瑛几乎要掩饰不住心头的诧异了,他这样到底是怎么回事?! 双喜没发现他的异状,因为她又看到了新鲜事:“那个人不是从前西府王总管的儿子么?听说他家放出去了?今儿是跑来贺喜的?哎呀……居然吵起来了,这可怎么收场……”跟车的婆子劝道:“双姑娘,这街上来往的虽说大都是自家人,到底还有男子在,快放下帘子,安静坐车吧。”双喜撇撇嘴,重新坐好了,春瑛勉强笑着安慰道:“王家人自有主张,你也别担心了,真想知道,过后再打听吧。” 她满怀心事地回到东府,虽然没什么心情,但职责所在,只好到二老太太面前说笑,将这次外出的经历都说了一遍,本想把周念的事说出来的。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样有些危险,便瞒了下来。二老太太被她说的马车与花轿堵上后,黑家人上来啰嗦着赔罪的情形逗乐了,见孙女儿梳洗过上来请安,便特地问了这件事,四小姐苦着脸将细节都补充上了,祖孙俩又乐了一番。 春瑛勉强陪着说笑了半日,回到房间时,已经很累了。简单梳洗过后,她爬上床。却翻来覆去地想了半日,才得出一个结论:周念家的案子平反失败,他一定是灰心绝望了,所以没了精神,而二少奶奶那边则趁这个机会来欺负他。 只是不知道侯爷与三少爷为什么不干涉?还是他们干涉了,二少奶奶的人却仍旧我行我素?那个骂周念的婆子是二少奶奶的奶娘,应该是有点地位的,可凭她地位再高,也高不过侯爷和三少爷去。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三少爷最近都在干什么?!他最好的朋友变成这个样子,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他怎么就不来管管?整天光想着要把丫头们送给谁做妾! 春瑛忿忿埋怨了一通,又想了半个晚上,第二天起来直打哈欠,但总算想到了一个法子,忙忙爬起来一边梳头,一边盘算着什么时候向二太太进言。谁知道正想瞌睡就遇到了枕头,吃过早饭不久,二太太便叫了人来传她去。 见到二太太后,春瑛先是一番见礼,接着便站在边上听候吩咐,二太太卓氏大方地赐了个脚踏,才问:“西府的那位姻亲,范家的小姐,在京里住了这么久,你可听说过她选秀后要嫁入王府的传闻?” 春瑛有些疑惑,便点头道:“传闻早就有了,只是一直不见有动静。” “那你觉得这传闻有几分真?京中的王府,是不是跟范家人真有往来?” “有是有的。”春瑛道,“去年范小姐入京后,曾经由靖王妃娘娘引见,认识了几家王府的王妃、世子妃和郡主等女眷,有两家王府似乎挺喜欢范小姐,时不时接她去做客,不过婚事倒是从来没提过,也许是提了的,只是奴婢们并不知晓。” 卓氏沉默下来。春瑛试问:“太太问这个做什么?想必范小姐是真要嫁入王府了?” 卓氏笑了笑:“她会嫁到什么人家,我是不知道,只是昨儿她打发了人来见我,说她叔叔已经找到了房子,正在收拾,等收拾好就要搬出去了,因此我心里疑惑,难道是因为婚事定了,才打算搬出去?”毕竟她有家有父母有亲人,是不能从亲戚家出嫁的。 春瑛不知如何回答,只得沉默地低了头。卓氏再想一想,又笑了笑,便要打**瑛回去,春瑛忙做出欲言又止的表情,她见了便问:“还有什么话要说?” 春瑛忙站起身,低头恭敬道:“奴婢前日收到家信,说姐夫已经为弟弟找到一个学堂,那先生学问好,又肯收下弟弟,因此奴婢心中又是高兴,又是感叹。昨儿夜里,想到在王家的见闻,奴婢便想起一件事来。” 卓氏问:“是什么事?你弟弟能正经读几年书,也是好的,只是你们家的境况,倒不如学些手艺是正经。” 春瑛不去反驳,笑着应了:“太太说得是,奴婢家里只是想着,哪怕进不了学,认几个字总是好的,读了书,才能懂得道理。”顿了顿,扯回正题:“奴婢见王家的小子们,大的十岁出头,小的三四岁,都围在街上玩耍。年长些的还好,年纪小的,几乎象是野孩子似的,整日只知道玩。奴婢的弟弟,以前也是这么淘气,邻居家的小子们更是没几个斯文的。进府当差前就识字的,十个里也找不出一个来!奴婢想着……既然外头的先生不愿意收奴仆为学生,为何咱们不在府里找一个识文断字的人,给小子们上上课?并不是要教他们四书五经,只是念些三字经百家姓之类的,再让他们学学算术,将来进了府,不管是在老爷、少爷们跟前侍候,还是在门上、书房、账房里当差,也能知道些基础,省得再重头**,花费功夫。” 卓氏皱起眉头:“这……有必要么?门上、书房里当差的,自然要挑识字的人,只是要**的可不仅仅是识字而已,真要请专人花时间**,岂不是比人进府后再教还要费事?况且咱们家哪里去找这样的先生?但凡识得几个字的,都派了差事了。” 春瑛知道关键时刻来了,忙凑到卓氏跟前:“太太可记得那位周少爷?侯爷把他荐了过来,太太又觉得他年纪太大了,不适合做四少爷的伴读,可他本就有些学问,不如就让他当这个先生如何?” 卓氏眼中闪过一道精光:“说下去!” “这位周少爷的身份,实在是尴尬,说起来他是官奴转成的家奴,实际上仍在官奴名册上,侯爷礼遇,是侯爷仁厚,可要是有心人想挑剔,也是个麻烦。只是,若真要把他当奴仆使唤,凭两家的交情,又有些失于道义。再则,他家的案子,说不定还有希望平反,将来他得了自由,若咱们府里曾经怠慢过他,岂不是更加尴尬了?给奴仆之子做先生,虽然比不得外头正经的夫子体面,却也是为人师表了,说出去并不丢脸。太太也不必担心侯爷会有想法。” 这个法子是春瑛花了很长时间才想出来的,但其实有利有弊。她不知道侯爷与三少爷现在对周念是个什么看法,不过有了学生,周念也可以有个精神寄托,忙碌起来,又哪里有功夫再胡思乱想?他在后街的处境也会好很多,再有人去欺负他,也有人替他出头,又能避开二少奶奶的人。毕竟,只要他进了东府,就没二少奶奶什么事了。 卓氏则想到,这个法子倒是体面又干脆,既未食言,又能将儿子和周念隔绝开,更有了借口不让周念去刘学士府,侯爷也挑不出什么来,将来若周念出了什么事,再找人替下他便是了。只是事情有些麻烦,族人也许还会有异议,倒要想个法子好生解决了。若做得好,自己也能得个好名声。 这么想着,她便笑了:“姑娘果然时有好点子的,我这便请了徐总管和徐大娘来,咱们好生合计合计?” 春瑛微微松了口气,只望自己这个法子,真能帮上周念的忙。 第二百七十八章 往事不可追 二太太卓氏坐言起行。没过两天,便跟二老太太商量好了奴仆子弟学堂的事,并且请了族长夫人来透lou了口风,见长辈与族里都没什么反对的声音,便打发人去通知侯爷,请周念过来了。 侯爷非常意外,心里还有些不大高兴。他本来是想着,周念年纪虽大了些,但才学还是有的,伴读只是个幌子,关键是让刘学士见到周念,只要周念能引起对方的注意,进而询问来历,凭周念之父当年的才名与耿直脾气,以及周念的风骨与才学,多半能引起刘学士的同情。 刘学士不是手握实权的权贵,却在清流中地位尊崇,只要他在言谈中为周家冤案说两句好话,哪怕仅仅是透lou出一点意思,也能成为周家翻案的筹码!周家的案子,其实朝中人人都知道冤枉。只是因为恪王扣紧了一个“先帝所决”的字眼,声称当今圣上一旦更改,便是不孝,就压住了一切平反的可能。加上案子年代久远,当年与周家交好的人家,多半都在那场风波中败落了,其他人则是害怕被牵连,因此躲得远远的。连清流中人,也忌讳那“不敬先帝”的罪名,不敢开口说公道话。侯爷盘算着,刘学士是公认的经学大家,在朝野备受尊崇,要是他透lou一点口风,自有门生故旧去琢磨,只要朝中有了风向,他再抛出“先帝是受jian臣所惑才会做出这个判决,为先帝圣名而诛jian邪才是大孝所为”的说法,周家案子何愁不能平反?而他自己,为了好友雪冤,而且这位好友还是清流的一员,又长年抚养好友血脉,加上为圣上想法子驳回了恪王的非难,声望必定能再上一个台阶! 其实侯爷心里有数,他到了这个年纪,这个地位,已经不必求什么名利了,但子孙们的前程。他还是要争一争的。长女虽然贵为王妃,又生有世子,但这两年,女婿靖王相继纳了几房小妾,长女虽气恼,但那些妾都是宫里赐下来的,她毫无办法,偏偏又没能再生一个儿子,这样下去,将来若有个闪失,自家小儿子岂不是失了臂助?再想想自家,长子已经分家出去了,次子又结了门糟糕的亲事,因为担心这个儿子会被连累,他迟迟不敢再提分家。两门姻亲,不管是范家还是母族的海家,都帮不上忙,范家最近还有些目的不明的异动。他要是再不为庆国侯府争些筹码,将来他死了,这个家必定要衰落的! 难得兄弟争气,在外任上做得好。官声才能都不错,又受重用,可惜年轻时他不懂事,对这个兄弟有些疏远,只能尽量弥补了。可他不能将希望完全寄托在兄弟一家头上!现在他正在韬光养晦,暗地里想办法结交援手,既然有机会能让侯府接触到清流文官一脉,为了让周家平反的死局变活,更为了给自己一家人添几个助力,他无论如何都要试一试的! 可是,任他打算得再好,弟妹不配合,也是无用的。若他真的让周念去做那个什么教书先生,即便教会成千上百个奴仆子弟,也对周家的案子毫无帮助!更没法结交刘学士!这怎么能行?! 然而,他已经把话说出去了,这时候又拿什么理由反悔呢? 也许……还有希望?比如让周念在教书之余,跟侄儿交流交流学问? 卓氏对大伯子的纠结一无所知,只是把一切事物都准备好以后,便直接叫人来上差了。本来就是侯爷提出的要求,总不能把人送出去后,人家不拿来当伴读,却叫他去教书,就反口不肯吧?卓氏十分理直气壮,又是口口声声顾念旧交,不肯怠慢云云,侯爷衡量再三,最终勉强让周念去了东府,但还不忘嘱咐他。一定要找到机会见刘学士,或者想办法与侄儿李敦结交,争取让侄儿在刘学士面前提起他的名字。 周念自从那次偷听到侯爷与梁派官员结交,心中对这位从小敬爱尊重的长辈就有了猜疑,而后又在外书房遭到其他清客与书僮们的排挤嘲讽,再被梁氏陪嫁的仆人欺负几回,心中极是难过。他大病一场,回到外书房继续受人排挤,却又不愿把这些委屈告诉侯爷和李攸,于是处境越发难过了。加上李攸因为被父亲勒令读书,减少了来见他的次数,侯爷又整天忙个不停,很少见他,周念隐隐有种感觉,自己应该是被放弃了吧?后来侯爷忽然告诉他有了个机会,能让他接触到刘学士这样的大家,不但能受其教导,还有可能争取到一个大援,周念是非常激动的。他倾尽全力去表现自己,不料却被东府拒绝了,眼见期望成空,看着侯爷紧皱眉头的模样,他真是万念俱灰。 如今机会再来到他面前。他已经有些麻木了。他本来就没抱希望,只是在好友李攸和春瑛的鼓励下,产生了要尽力一试的想法,这几年才将全部精力都放在这件事上,也许他命中注定是要当一辈子官奴了。有先帝的名头压着,谁敢给他家平反?东府让他去教奴仆子弟识字,他就去吧,至少,他是在教化授业,而不是与人为奴,任人轻侮。 既接了差事。周念要到东府磕头谢恩,听从徐总管的训导与安排,准备授课要用的一切物事。因是旧交之子,二老太太特地召了他去见面。他去了,因屋里都是女眷,他一直低着头,安安静静地回话,偶尔略抬起头答话,却见到了二老太太身边的春瑛,不由得大吃一惊。 春瑛不是被撵到庄子上去了么?!他跟李攸说了好几回,李攸起初答应得好好的,后来不知为何就不耐烦起来。他猜想是不是李攸对自己的情谊随着平反的失败而有了变化,只好忍住不再开口,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春瑛。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周念脸上的惊讶一闪而过,虽然迅速镇静下来,还是让众人看在眼里。二太太便坐在边上笑道:“我早就听说春瑛姑娘从前替你打扫过屋子,想必是记起了故人?” 周念不知该如何回答,春瑛生怕被人猜疑,便笑着开口道:“周少爷可是忘了我是谁?从前您刚回到京城时,住在后街的小院里,三少爷曾命我去给你打扫过屋子的,我那时才十一二岁呢!” 周念局促地笑笑:“是……我想起来了……当年劳烦姑娘了……”他听出了春瑛的暗示。 春瑛偷偷打量了二老太太与二太太一眼,见她们脸上并没有不豫之色,才继续笑道:“我离了侯府后,转到东府来侍候二老太太了。听说周少爷要给咱们家的学堂做先生,为人师表可是件大好事。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我在这里先向您道一声贺,请周少爷一定要好生教导学生,可别辜负了咱们老太太、太太的一番美意。” 周念已经完全镇定了下来,闻言向二老太太躬身一礼:“周念绝非忘恩负义之人,必不负老太太、太太的托付!”又拜二太太。 二老太太与二太太婆媳俩虽没指望他会真心感恩,但见他礼数周到,态度恭敬,还是很高兴的,前者见他长得削瘦,身上穿的衣裳也旧了。便命人赏了他十两银子和几身新衣,让他好生添补些东西,养养身体。 因为二老太太又赏了药材,为了通知百灵,春瑛不等他们说完话,就半途退出屋去了。东西是直接送到周念家中去的,春瑛清点过后,便命人去送了,正要回正屋去,便看到周念迎面走了出来,想来是结束了会见,正打算离开。 周念见到她,便停下了脚步,只觉得脚有千斤重,一肚子话不知该怎么说,又想到自己落得这般境况,春瑛当上了有头有脸的大丫头,会不会看轻自己?这个念头一升起来,便立刻被打了下去。春瑛从未有过这样的想法,她自然是与别人不同的,这种想法,简直是看轻了她!只是……周念看了周围一眼,这里毕竟是内院,又有别人在,若是他单独与春瑛说话,会不会对她的名声有害?犹豫这个,犹豫那个,周念简直不敢开口了。 春瑛倒是落落大方。她虽然知道在古代男女私下交谈会招惹闲话,但一来她在大boss们面前已经提过与周念相识,若是避开,反而显得心虚,二来嘛,她也想知道周念的近况,安慰几句。于是她便上前笑着道了个万福:“周少爷,真是好久不见了,您最近好像有些清减,还请您万事看开些,船到桥头自然直,未到绝日,何必灰心?” 周念见状,想着春瑛在这里当差,既然敢主动开口,可见是有所凭依的,便也不再顾忌,苦笑道:“无望之事,再想也是无用的。如今这样很好……”心中一动,忽然产生了一个念头,忙望着春瑛问:“二太太本已让我回去了,忽然又让我去教学生……莫非是你……” 春瑛笑了笑:“这个么……总之你只要记住,是我们老太太、太太的恩典就行了。我不过是个丫头,可不敢领这个功劳。” 周念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忽然忆起当初自己听说春瑛受罚后,犹豫着不敢去救她的事,不由得羞愧难当。当日春瑛有难,他只想着自己,没去施以援手,事后又无能相助,结果他今日处境艰难,却是春瑛的提议拉了自己一把。这叫他怎么有脸见她?! 春瑛见他脸红,心中疑惑,还以为他是为自己的话感到难堪,忙安慰道:“我不知道你现在过的日子怎么样,只是想着,教书先生怎么也比做个跟班小厮强,二老太太、二太太也是好主人,从不苛待下人的……我知道你一向有自己的看法,又胸有大志……也许是我多事了?” 周念连忙摇头:“不、不……”顿了顿,又是苦笑,“姑娘救了我了……你又救了我了……可我却……我却……我真对不起你……” 春瑛不知道他在说自己受罚那件事,还以为他指的是没能在平反后助自己拖籍,便笑道:“那有什么?你自己都还未平反,又能做什么呢?我不是那么小气的人,何况以后的事,我早就打算好了,不必再借助你的帮忙,以后你就好好教书吧,那也是一 第二百七十九章 流言传来传去…… 周念回到自己的小院时。发现三少爷李攸正坐在书桌前等自己,一见自己进门,便抬头望过来:“如何?事情成了?”声音里有着几分急切与关心。 周念不由得心中一暖,觉得往日冤枉了这个朋友,其实他也跟春瑛一样,是真心真意关怀自己的,便微笑道:“成了,往后我就换另一个地方当差了,东府的老太太还特地召了我去见面呢。” 说话时,送赏的人到了,来人看到三少爷在场,也不敢造次,客客气气地将衣服药材银钱等物一一放下,报了个数,捧了周念几句,连赏钱都没讨,便迅速离开。 李攸漫不经心地翻拣着那几件衣服,撇撇嘴:“倒也罢了,我二婶娘向来办事是极周到的,底下的人也不敢克扣。”顿了顿,装作不经意地:“你既然去了叔祖母那里磕头。可有见到什么熟人?” 周念微微一笑:“是春瑛么?见到了,还说了几句话。说起来我能得到这个差事,还多亏了她的美言呢,不然令婶定会直接回绝的。”说到这里,他便有些黯然:“当初那件事,只怕她还不知道呢,我没能救她,她却帮了我一个大忙……我实在对不住她。” 李攸一听他的话,便觉得浑身不自在:“都过去这么久了,还提它做什么?!何况春瑛也没吃什么亏。你当时不是去她家报信了么?若不是你的报信,她还指不定会怎么着呢!你已经救了她了,别的就不要放在心上了!”一说起春瑛挨打的事,他就想起了那个叫胡望山的,本来见其对春瑛有意,便好心要促合二人,没想到春瑛不识抬举,胡望山也是个不知好歹的,居然理都不理会他的好意,径自抛下一切出洋去了!春瑛事后还对自己冷嘲热讽,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事生气,可最应该生气的不是他么?!费了这么多心思,结果全都落了空,连人都丢了! 心里埋怨了几句,他闷声道:“春瑛那丫头,上回在叔祖母那里碰见,我就知道她当上了一等大丫头,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叔祖母宠着。便小人得志了,居然敢给我脸色瞧!没想到她待你倒是不错,还记得替你说好话……” 周念闻言怔了怔,见李攸脸上忿忿地,猜想春瑛大概惹恼了他,便劝道:“她那回挨打,说起来受了冤枉,你事后也没怎么补救,任人被送到庄上去了。她从小就是你的丫头,又替你做了这么多事,受了这样的委屈,心里难免会不高兴的。这有什么可生气的?你屋里的丫头,不是说从前一直给你脸色瞧么?怎的也不见你厌了她?” 李攸知道他说的是胭脂,不由得脸一红,撇开了脸:“那如何一样?!我那个丫头如今柔顺着呢!可春瑛……她、她明明是我的人,却跑去当了叔祖母的丫头,我要质问她,她居然拿话堵我!还调唆了弟弟来教训我!叫我如何能忍?!我本来好意替她安排了好前程,结果她居然说,她已经定了亲了,叫我不必费心。你听听,她有把我放在眼里么?!” 周念愣了愣,忽然感觉有些复杂:“她定了亲了?”顿了顿,才继续道:“既是已经定了亲,你再为她安排日后的事……就不合适了。我还不知道你的性子么?定是见她不肯顺着你的意,你便恼了,话里话外叫人不待见。” 李攸撇撇嘴:“本来就是她的错!她是我的丫头,即便是她父母,也不能越过我给她做主!” 周念扯了扯嘴角:“她原是你的丫头,可后来不是服侍你表妹去了?如今更是成了东府的人……你前儿还跟我说,等我去了东府,梁氏的人就不敢再对我无礼,那为何春瑛去了东府,你还要替她做主?” 李攸一窒,渐渐有些生气,一板脸:“我跟你这么多年的交情,只因为那丫头替你说了几句好话,你就这样堵我?!任她恩情再大,也……”忽然发觉自己失言,忙住了嘴。 周念无奈地笑笑,心中难过,面上只装没听见:“你何必为这些小事生气?春瑛如今就象你们家老太太手底下的大丫头一样,你们家的人,婚姻前程尚且不由你做主,更何况是你叔叔家的?只当她是一时生气,才闹了别扭。你待底下人一向宽仁,为何就只是跟她过不去?她年纪小,又受了委屈,宽容一二也便是了。她若真的是小人得志。不念旧情,又怎会帮我说好话?” 李攸方才说错了话,正后悔呢,如今听他这么说,也将对春瑛的忿意减轻了几分:“既如此,以后我见了她,不再骂她就是……”又放缓了神色对周念道:“你去了东府也好,那边不象我们家,事事都是有规矩的,人口又简单,没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况且我二婶既然想出了这个学堂的主意,自然会办得妥妥贴贴的,绝不会叫人笑话。你且安心教几日书,父亲那个盘算,我看未必能成,你也不必着急。等过些时日,我想法子叫人把这个学堂的事传出去,添上些教化世人,有教无类之类的好话,总有读书读傻了的御史或学官会上心的,到时候,只要他们一来查访,自然就知道了你的好处。一传十。十传百,等你的才华在京里人尽皆知时,咱家再出面呼吁,还有什么事办不成的?这岂不比一个刘学士可kao多了?!” 周念淡淡一笑,只是听了就算,并没有把这番话太过放在心上。从前他已经抱了太多希望了,可惜每一次都只有失望…… 很快东府的奴仆学堂就开课了。说是学堂,其实只是将周念的小院子打扫清理了一番,把东厢房修整好了,充作课室。拿木板钉了简单的桌椅,供学生使用。另外在春瑛的提议下。拿零碎木料做了十来个方形浅口木盘,装上细沙,加上树枝为笔,便省下了文房花费。住在后街隶属东西两府的家生子弟来上课是免费的,但食宿自理,其他族人家中的奴仆之子,则要另付周念一份束修。学堂每日只上两个时辰的课,学的是几百个常用字,以及简单的算数,还有为人奴仆的礼仪、回话的方式、简单的技能等等,都是春瑛建议的实用课程,二太太又添上了家规族规,以及忠于主人的思想政治课,当然,这些课程就是由府中老资格的退休管事来教导了。课程没有限定时长,只要学生被派了差事,就要中止,但在学堂里表现优异的孩子,却能比其他人更受重用。 谁不愿意有更好的前程?本来这个学堂只是招收四岁以上、八岁以下的家生子儿童,以及八岁以上、十四岁以下却未当差的男孩子,但没想到开学几天后,便有那二三十岁甚至四十来岁的仆役借口看自家或亲戚家的孩子,都挤上门来旁听了。周念一概微笑着以对,从来不赶人,而且对这些成年学生一样耐心,又没有忽视小学生们。有学问的人总是受人尊敬的,随着时日渐长,周念在后街行走,时不时便能听到别人尊称他一声“周先生”,学生家里有了好酒好菜,也会请他一起去享用。他感慨之余,心情日渐平静,反而觉得这样的日子比在侯府内为朝中争斗耗尽心力要充实多了。 东府的奴仆学堂越来越得好评,连带的让明面上的倡导者卓氏也获得了好名声。虽然族中有人说酸话,言道族中正经主人都还未保证个个能读上书,结果现在反叫奴仆们占了先,但由于卓氏小心地安排了课程内容。因此了解实情的人都没把这种话放在心上。没过多久,便有关于这个学堂的好话传到外面去了,二少爷在外头结交的朋友,还曾经问过他这学堂是不是他家建的。 卓氏在这件事上得了好名声,自觉脸上有光,对提出建议的春瑛,更加看重了,在二老太太面前也时常夸奖。春瑛生怕二老太太会起猜疑之心,忙将这些功劳都推到两位贵夫人身上,只说:“奴婢只是一时兴起,才把这个念头说了出来,具体怎么实施,都是太太做的主,奴婢怎敢居功?更何况,奴婢会有这个想法,也是因为时常受到老太太的教导。老太太宽仁怜下,待院里的小丫头们向来爱护,连奴婢们见了都忍不住吃味儿,还是老太太教训了奴婢们,那些小丫头都是小小年纪就离了父母,到府里来当差的,年纪小不懂事,做错了什么,慢慢教就是了,谁都是从什么都不懂的生瓜蛋子,渐渐历练成老油条的,何必跟些孩子过不去?奴婢时时听老太太训诫,才会有这么个想法,可不敢说自己有什么功劳!” 二老太太边听边笑,瞪了她一眼:“我可不敢说自己会调理人,瞧你如今嘴里溜成这样!你太太指不定在心里笑话我呢!”二太太乐呵呵地道:“媳妇怎敢笑话母亲?她虽嘴里油滑些,说的却是实话,母亲就是咱们家的顶梁柱,别说底下的丫头们,只说敦哥儿和雅君两个孩子,若没有母亲教导,如今能成什么样子?!” 二老太太明知她们在合伙奉承自己,心里却还是很高兴的,只是嘴上免不了谦虚一下:“你是个会教孩子的,不必太谦了。”又想起另一件事:“敦哥儿年纪不小了,又拜了老师,每日早出晚归去上课,也免不了要结交几位朋友。他在我这里住着,又是内院,又有他妹妹在,很是不便,索性在前头给他收拾出一个院子来,赶在端午前让他搬进去吧。除了原先在他屋里侍候的那几个人外,再拨些妥当的人手过去。” 卓氏早有此意,只是顾虑到婆婆的想法,所以不敢提出来,此刻闻言连忙答应了:“媳妇儿原本也是这么想的,打算等敦哥儿说亲时便提出来,因此已经叫人收拾好了东边的套院,那里地方大,屋子足够多,离老太太这里近,去外书房也很方便,而且院里有那几颗老树,夏天住着也不会太热。老太太觉得如何?” 二老太太觉得还算满意,春瑛在旁边听着,自然免不了要赞几句,小小地拍一下二太太的马屁,又因听到她提起四少爷要说亲,便笑道:“老太太总说四少爷还是个孩子呢,没想到已经是要说亲的年纪了。” 二老太太笑了:“可不是么?昨儿夜里,我还梦见他小时候的情形,这日子过得可真快啊……”顿了顿,转向儿媳:“你可有了人选?我听说西府里的攸哥儿也在选人家是不是?” 二太太忙答道:“嫂子是这么说的,只是我看她选了几十户人家,左挑右拣的,压根儿就拿不定主意。里头有几家也是媳妇儿看好的,偏又不好跟他家争。” “这倒罢了,这种事也不是她想怎样就怎样的,人家也会挑拣。”二老太太不以为然地摆摆手,“只是我怎么隐约听见人说……范家那闺女跟攸哥儿看对眼了?”又转头看春瑛,“你那天不是说,范家正打算跟王府结亲么?” 春瑛愣住了,范小姐几时跟三少爷闹起了绯闻?她不由得看向二太太卓氏,后者面上也是一阵愕然。 第二百八十章 看不见的交锋 怔了一会儿,卓氏才诧异地笑道:“母亲是打哪里听来的消息?媳妇儿只知道范家的女孩儿很可能要嫁进王府了。近来她叔叔正忙着收拾房屋,要把她接出侯府去呢,却从没听说过……她跟攸哥儿有什么瓜葛。” 二老太太道:“昨儿几个老家人来给我请安,闲谈时说起的,说是西府里都传遍了。范家闺女早就对攸哥儿有意思,攸哥儿也对她很是倾慕。我虽纳闷着,他俩平时一点儿痕迹都看不出来,不象是彼此有情的模样,但想到范家闺女那模样,还有那副讨喜的劲儿,倒也觉得不稀奇了。只是他俩都是大家出身,恪守礼仪,从不忘了分寸,因此别人才看不出来罢了。” 既然看不出来,又是怎么传得阖府皆知的?春瑛只觉得不对劲,便道:“奴婢也不曾听说这样的话,从前在那府里时,三少爷待范小姐并不十分亲近,要说是恪守礼仪……他待霍家表小姐就亲切多了……”忽然觉得这么说不妥,立刻添上一句,“凡是二小姐和三小姐有的。霍家表小姐定会有一份,在大老太太跟前,也极有长兄风范,可他对范小姐却一向是客客气气的。” 二老太太笑道:“这也不奇怪,他与霍家丫头是亲表兄妹呢,自然比范小姐亲近。不过照你这么说,这消息就有些古怪了。”她转向儿媳:“若真有这种传言,你也去打听打听,是怎么回事,你如今管着那府里的事,若是有什么不好的传闻叫外头知道了,你也脸上无光,你那嫂子,越发该说你管不好家了。” 卓氏忙应了下来,也觉得自己居然对这种传言一无所知,实在是太失职了些,当即便吩咐下去,让人去打听,都是什么人在传这种话,又是怎么传出来的。 打听了几天,报回来的消息却越来越诡异了。原来所谓的满府皆知,是打了折扣的,起初只有几个婆子这么传,后来一传十,十传百,全侯府最低层的粗使丫头婆子们都听说了,本来只在内院流传的闲话。也有向外院散播的趋势,并且在传播过程中,添加了一些所谓的佐证或目击证人,比如说亲眼看到范小姐送东西给三少爷,说话时脸上犹带红晕;或是三少爷命人将新开的玫瑰花送到范小姐房里;还有说三少爷去给老太太请安时,与范小姐眉来眼去的;甚至有人言之凿凿,说亲眼看到三少爷与范小姐的贴身丫头为他们传递信件,一天来回四五次……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但许多人都似乎有一种默契,谁也不肯把话告诉有头脸的一二等大丫头们,也不叫管家娘子们听见,只在私底下八卦闲聊,因此正主儿们一无所知,连管家的人都过了好些日子,才隐约听到了风声,这时候消息已经传到后街去了。 卓氏听完了底下人的回报,立刻叫了人去打听,结果这些所谓的佐证还真有其事,只是实情与传闻差别不小。 范小姐送东西给三少爷,其实是顺路替二小姐捎的,她当时脸有没有红。谁也不记得了;三少爷送玫瑰花,从老太太、太太到几位小姐们,连靖王妃都得了一份,自然不可能漏了身为客人的范小姐;三少爷去老太太处请安,有时会遇上范小姐,但两人一向是规规矩矩的,后者还会起身回避,两人有没有眉来眼去,谁也说不清;三少爷院里的丫头,有两个跟范小姐身边的雕栏要好,因此时常来往,侯府里当差的丫头要上别的院子串门,通常都会领个送东西或传话的差事,免得被主人家说偷懒,因此她们手里往往拿了东西,可这些东西是不是李攸与范煕如二人的情书,别人又如何得知? 卓氏越发警惕起来,这些传言,其实有三分真,只是渗了五分假,又添了两分“听说”,即便有人反驳,也能以“道听途说不知真假”为由推托,究竟是什么人传出了这些话来? 这时又传来了另一个消息,温郡王府的王妃过生日,范家叔侄送了厚礼去,还亲自登门贺寿,两日后,郡王府送了回礼来。别的都不过是应景儿的东西,只有一样是郡王妃特地叮嘱的,单送给范小姐一人,却是一对玉镯子,据说是郡王妃的陪嫁。这份礼物的份量可不一般,才送进范小姐的院子,当晚她的丫头便把镯子的珍贵美丽以及郡王妃对她们小姐的喜爱到处宣扬了。 温郡王府向来是行事低调的,但因为男主人前不久出了洋,在京中火了一把。他家有三个儿子,嫡长子兼世子已经定了亲事,女方是位致仕的老翰林的孙女儿,是圣上亲自赐的婚,最小的庶子又只有十岁,却有一个嫡出的次子,刚满十八岁,尚未娶亲。人们迅速从那对镯子联系到这位小王爷身上,纷纷猜测这位应该就是范家要攀亲的对象了。 卓氏又从侯府的老太太那里听说一件秩事,据说温郡王妃很喜欢范熙如,她身边的人提议她认了做干女儿,她却没有应。 范熙如这样出身望族的女孩子,名声不错,人又讨喜,为什么郡王妃不肯认干女儿?自然是打算娶回家当儿媳妇的了。 这个传闻迅速压倒范小姐与三少爷的绯闻。重新成为侯府的八卦头条。卓氏稍稍松了口气,敲打了侯府的婆子媳妇们一顿,命她们不许再私下议论客人,便回家将事情都报给了二老太太。 二老太太皱眉道:“这事儿可不妙,若是范家闺女跟攸哥儿的谣言传到温郡王府那里,这婚事可就未必能成了。范家虽在京中没什么根基,好歹是官宦世家,范家闺女的父亲还是地方大员。两家是姻亲,向来亲近,可别因为这件事,两家结了仇才好。” 卓氏忙道:“媳妇儿已经发了话。命底下人不许再胡说乱传了,连咱们府里,也下了禁口令!” 二老太太轻轻点头:“只怕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你别掉以轻心。”卓氏应了,但又有些为难:“媳妇儿到底不是西府的主母,只怕未必能压得住那些人呢。” 春瑛侍立在旁,小心地cha了句嘴:“太太虽然不是侯府的太太,可这件事关系到三少爷和范小姐的名声,若是出了什么事,同属一族,咱们家多少是要受影响的。” 二老太太忙道:“这话有道理,别为了西府的事,连累了咱们敦哥儿和雅君的名声!敦哥儿也到了说亲的年纪了,女孩儿的闺誉更是要紧,别叫人以为是李家门户不严,才会让客人闹出那样的事来。” 卓氏郑重起身应下,才提起别的事:“敦哥儿的院子已经收拾好了,母亲什么时候闲了,是不是过去看一看?还有他院里新添的丫头,也要母亲过一过目才好。雅君年纪小,办事未必妥当的。” “雅君办事还算不错,要是真不妥当,你做母亲的多看着点儿就是了。”二老太太虽这么说,但还是带着丫头们去看了一圈,又亲自检阅过丫头们。虽然四少爷身边本来也有几个不错的丫头,却都是二等的,二老太太便决定从自己身边的人里挑一个过去,带领着其他人服侍孙子,料理内务,比别人更让她放心。 春瑛自然是不会去淌这浑水的,秋雁也很冷淡,只有百灵和翠翎两个有些意动,又以后者最为积极,最后翠翎胜出,成为了四少爷院里的一等管事大丫头。她还想办法说服了二老太太,带了松颐院的一个婆子和一个小丫头过去。 春瑛冷眼看着,留意到翠翎表面的安静温顺下。双眼隐隐流lou出的一丝野心。她不由得暗暗冷笑,根本不担心翠翎会在四少爷的院子里xian起什么风雨。做丫头的想要向上爬,无可厚非,只是方法要选对。东府有精明厉害的主母坐阵,二老太太也不是个吃干饭的。若翠翎老老实实的,将来未必不能如愿,但她如果愚蠢地想要走捷径,二太太第一个不会饶她! 二太太这样的人,表面上看起来好像很贤惠和气,实际上颇有手段,比如二老爷身边的妾,数量虽不多,却也有几个,但没一个能生下儿女,除了二老太太赐的喜鹊还算得宠外,其他妾不过是隐形人。那个将军府送来的花水仙,上回犯了错,便被勒令待在自己房间里反省,到今天一直没再出现在众人视野中,而她带来的几个下人,则统统命人伢子来领走了。以后任这个水仙姑娘再闹腾,没有了帮手,也闹不出什么事来,如果因为受了气病倒,搞不好就从此消失了呢。 贤惠和善的二太太,该有的手段一点不缺,别以为在她眼皮子底下能搞什么花样! 春瑛很淡定地看着百灵向二老太太提议,从二等丫头里挑一个上来补翠翎的缺,面上微微笑着。以后翠翎会如何,对于迟早要离开的她而言,就是那浮云啊! 东府正准备着四少爷李敦搬家的事宜,三少爷李攸却忽然上门了,说是来贺弟弟乔迁之喜的,特地送上了一副名贵的文房四宝以及两件摆设。李敦本来有些恼他对祖母的婢女不尊重,但事情过去这么久了,又不是什么大事,也就淡忘了,又见兄长今日礼数周到,对祖母很尊敬,对丫头们也很客气有礼,便消了气,亲亲热热地跟他说起话来。 李攸独居一个小院已有多年,经验丰富,当即便传授了许多小窍门,诸如家具该怎么摆,什么季节放什么花好,哪个方位最适合读书写字,等等,连处理手下婆子小丫头们纷争的方法都说了,听得李敦双眼圆睁。这些事从前都是祖母、母亲和妹妹替他管着,他哪里知道这些?当下有些惴惴的,不知道能不能管好手下人,又想起祖母的大丫头在跟前当差,才松了口气。 李攸却不同意他的想法:“若是你从小用惯的人,交给她便罢了,这丫头既是叔祖母新近赐下的,年纪又大,未必能服侍你很久,光kao她一个不顶事的,倒不如让你身边的人多历练历练。” 李敦对哥哥越发信服了,堂兄弟俩说话,说着说着,便从新房整理聊到了书房,从书房聊到最近学的功课,从最近学的功课聊到了在老师家里学习的情形。李敦并不是天天上门去求学的,平日里上课的也不只他一人,刘学士家中,从来不缺少受他赏识的年轻人,这些青年学子才学出众,自有一股傲气在,对军功勋爵之家出身的李敦不大看得上眼,让他犯愁不已。 李攸问明具体人名,便如数家珍般,将这些青年学子的出身、来历、性情通通说了个遍,从中择选出三个可以为友的人告诉了弟弟,还教他应该用什么方法与之结交,见李敦点头点个不停,暗暗得意,又叹道:“哥哥没那福气,可以向刘学士求教,心里对弟弟羡慕之极,却没想到你在那里的处境是这般可怜。可惜你没有伴读,不然上学时也有个伴儿,也就没那么沉闷了。” 李敦不大同意:“老师家里,没有真才实学的都不敢在他面前献丑,是真正求学问的地方,怎会沉闷?所谓伴读不过是小厮罢了,帮着磨磨墨、背背书囊,偶尔说说笑笑,我还嫌他吵闹呢。更何况,若是老师见我连一点小事都要人侍候,指不定怎么生气呢。” “我指的可不是那种粗使的小厮,你听我说……”李攸坐正了身体,正打算推销一下才学出众的好友,却被门外来的人打断了他的话。 春瑛心中暗骂晦气,面上却一派恭敬谨慎,向李攸李敦兄弟俩福了一礼,笑道:“老太太说两位少爷说了这么久,也该歇一歇了,她那里备下了好茶好点心,请少爷们过去尝一尝。” 李敦忙应道:“我们这就去,多谢姐姐来请。”坐在他对面的李攸却微微沉了脸,转头盯着春瑛,眼中透出气恼来,看得春瑛身上一寒,心里更不高兴了:我本来不愿意来的,可二老太太发话,我有什么办法?你当我很想看见你吗?! 第二百八十一章 抹平 李敦正打算回头邀请兄长一起去。忽然察觉到屋里气氛有些不对劲,又见李攸两眼盯着春瑛,面色有些不善,不由得起了担心,又有些生气:“哥哥在看什么呢?!”莫非又要对他祖母的婢女无礼了? 李攸被他一句话叫醒,见他气恼,忙收敛了神色,掩饰般地对春瑛道:“你忽然跑进来,也不叫一声,差点吓了我一跳,真真扫兴!” 春瑛皮笑肉不笑地赔了个礼:“是奴婢的不是,因老太太催着,奴婢就心急了,并不是故意扫三少爷兴的。”你丫说谁扫兴呢?!她是奉命前来,这话是在暗示二老太太扫了他的兴吧?! 李攸又暗自后悔说错了话,又怕弟弟真个误会了,忙清了清嗓子,笑着对李敦道:“不知道叔祖母都准备了些什么茶点?我正好有些饿了。” 李敦一脸犹疑,过了一会儿才道:“有什么茶点,去了便知道了。”顿了顿,“这位春瑛姐姐。想必三哥也认得,上回你可是惹姐姐生气了,我怕祖母责怪,也不敢告诉她,不过三哥想必不会再那样做了吧?” 春瑛挑挑眉,转头去看李攸,李攸勉强笑道:“那是自然。”又对春瑛作了个揖:“上回是我的不是,唐突姑娘了,还请姑娘别见怪。”春瑛笑眯眯地旁移一步,还了个礼:“奴婢不敢当,三少爷这话可是折了我的寿了。” 李敦见兄长真个赔了不是,脸上就带了笑:“你们别在这里礼来礼去的了,再不动身,回头茶点都冷啦!”说罢先走一步,春瑛低眉顺眼地退到边上,一副恭请先行的模样,李攸咬咬牙,不紧不慢地往前迈步,不咸不淡地开口搭话:“今儿个……你的气势怎么弱了?上回可没见你这么乖呀?” 春瑛心中冷笑,面上仍旧一脸恭谨:“三少爷这话越发叫奴婢脸红了,奴婢可从来没有在您面前放肆过。上回见面时,奴婢也是恭恭敬敬的,只是后来见三少爷不管不顾地要给奴婢拉纤做媒,才一时冲动,顶了两句嘴而已。三少爷既然还在气恼,奴婢给您赔个不是就是了。”边说边拿眼角去瞄前方不远处的四少爷,心道你要是真叫我赔罪。我就大声说出来了,也叫四少爷知道什么叫出尔反尔。 李攸一听这话,就想起了自己的憾事,拉下脸道:“我是一片好意,你不识相,却反而怪我了?!” 春瑛微微翘了嘴角,那眉毛挑得怎么看怎么象是在嘲讽:“三少爷自然是好意,只是我原本要嫁人为妻的,叫您贬成了妾,不答应就要连累父母亲人,三少爷若仍然觉得是我不识相,那就当是我不识相好了!” 李攸一瞪眼:“你这话古里古怪的,可见是真怪我了?!分明是你自己不省事!你当时又没过门,连婚都不曾订下,那人马上就成官身了,怎可能再娶你为妻?!我原是为了成全你们,才提出将你许他的,怎么就成了贬?!即便我那时心急之下,说了些什么不好听的话,你做丫头的,难道还要跟我赌气不成?!” 春瑛撇撇嘴:“三少爷怎么就知道他不能娶我为妻?他自个儿都还没发话呢!若他真的嫌弃我了。我也不稀罕他!世上的人多得是,我为什么要委屈自个儿做小妾?!” 李攸急了:“这不是明摆着么?!哪里有做官的娶个丫头做正室的?你以为南棋那丫头嫁了个官,你就能嫁了?!她嫁的那是什么人?不过是家生子出身,又是闲散小吏,没人看得起!况且又是填房。饶是这样,她男人的同僚们但凡有什么应酬,女眷们聚在一处,没一个愿意搭理她的!难不成你愿意受那样的委屈?!” 春瑛冷笑:“做了妾,我只怕更委屈!“ 李攸停下脚步,皱眉盯着她,她迅速扫了正屋方向一眼,低头故做乖顺状。李攸还不知道她在挖坑,只是不悦地道:“你今儿非要顶撞我是不是?!念哥儿还说你是个念旧情的,我却一点都看不出来!” 听到周念的名字,春瑛脸色放缓了些,心想小孩子就是难搞,便和气地道:“并不是我故意顶撞您,实在是您的话叫人难受。胡公子当时虽说有可能为官,可说到底,他原是与我们家相识多年的熟人,时时将我们当成恩人看待的。我爹娘都当他子侄一般,若我做了他的妾,岂不是平白低了一等?您那提议着实是强人所难了。” 李攸板着脸不说话,耳根却渐渐红了。四少爷从正屋出来,眉间带着一丝不悦,高声叫道:“三哥哥,你还不来么?!再不来我就要吃完了!” 李攸闻声抬脚向前迈步,春瑛故意落后几步才跟上,待进了正屋。前者自去向二老太太请安,她转向内室,打算避开,却听到二老太太叫她:“春瑛,把那几样糕点再拿些来。”她只好照做了。 把糕点送到二老太太跟前,只见她脸带慈爱的微笑,看着孙子与侄孙边吃茶点,边说起方才聊天的内容,偶尔cha几句话提点提点,春瑛往外看了看,留意到从这个角度望出去,看不到她方才停下来的走廊,不过对面的四少爷却能看见,便不动声色地拿起茶壶,给他添了些茶水。 那边厢李攸正向二老太太介绍周念的才学与对学生的耐心,李敦趁他们不备,悄悄儿问春瑛:“三哥哥可为难你了?”春瑛摇摇头:“无事,四少爷不需担心,可千万别跟哥哥生气。”李敦有些迟疑地点了点头,转头去看李攸,只觉得方才表现得那样亲切大方的堂兄,原来是个小鸡肚肠的人,为一点小事。就跟个丫头过不去,实非君子所为,自己本不需对他推崇备至、言听计从的,便打消了将堂兄引见给老师的念头。 陪着二老太太吃过茶点,她老人家便lou出了疲态:“年纪大了,精神不行了,难得攸哥儿今日特地来瞧我,我却不得不歇着去了。攸哥儿别笑话我懒怠,老人家就这样。你觉得这点心好,我这里还有,春瑛给他包一些带回去。慢慢吃,也是来我这里一回。明儿读书读烦了,尽管过来玩,跟你弟弟说些学问上的事,彼此也有进益。” 李攸有些反应不过来,他在堂弟那里还没进入正题呢,春瑛却迅速应声转身去了,忍着笑装了一匣子糕点,捧到二老太太跟前给她验看。二老太太满意地点点头,仍旧一脸慈爱地拍拍李攸的手:“去吧,只是别贪嘴,吃多了当心吃不下饭!我还有事要叫你兄弟做,让春瑛送你吧,记得常来玩。” 李攸勉强lou出一个笑容:“叔祖母喜欢,我天天来陪您!” “那可不行。”二老太太加了五分力拍了他手背一记,“你还要读书做学问呢!敦哥儿天天读书读到三更(晚上23点到1点),早上才到卯时(凌晨5点到7点)又起来了,你只怕也跟他一样,哪里有空天天来陪我?偶尔来一回,我就很高兴了,得了空就多陪陪你祖母吧!她如今正静养着,不能出门,只怕闷得慌,见了你一定欢喜!” 春瑛将点心匣子用好看的包袱布裹了,恭恭敬敬地捧在手里,站到李攸身后,摆明了是要送客人出去了。李攸只得安慰自己“来日方长”,笑着与二老太太和李敦告别,便闷闷地走了出去。 路上走走停停的,李攸似乎在想着什么事,路也不看,差点儿就撞上柱子了,春瑛连忙出声提醒,才把他惊醒过来,回头盯着她,语气不善地道:“你不是生我的气么?跟过来做什么?!” 春瑛笑道:“奴婢是奉老太太的命来送三少爷的。”将匣子往前一送,“您可别再说我不念旧情摆架子的话了。我听了真委屈!您仔细看看这匣子里的东西!”伸手将包袱布xian开,打开匣盖。 李攸疑惑地往里一看,发现匣里装的都是他方才吃得比较多的糕点,还有几样当时没见到的,都是他爱吃的口味,脸色不由得一缓:“难为你还记得,倒也罢了。” 春瑛收好匣子,心里暗道小孩子真好哄,仍旧笑道:“并不是我不念旧主,实在是……都换了两任主人了,仍旧念着您,二老太太与霍家表小姐算什么?总不能叫人斥责我不忠于主家吧?我也不过尽本份罢了。” 李攸叹了口气,低头一想,又叹了口气。说根到底,周念的话就是正理,春瑛早就不是他的丫头了,怪只怪当年曼如那贱婢把人送到了晚香馆,不然他今天怎会生这样大的气? 这么想着,他对春瑛的态度便和缓了许多,也有精神打趣了:“既是尽本份,就别忘了规矩,怎的又是奴婢又是‘我’的?你如今可不比从前,当心叫人笑话你这个姐姐不懂规矩!”顿了顿,又换了肃容,道:“你……你可知道念哥儿在这府里……二叔一家待他如何?” 春瑛不大明白:“我……奴婢在府里,并不知道周少爷在外头的情形,但听底下人议论,都说他教学生教得很好,老太太、太太从来不少赏赐的,三少爷想知道什么?” 李攸踌躇了一下:“我看你在这府里还算有些体面,在叔祖母、婶娘和敦哥儿跟前都能说得上话,大可以帮念哥说说情,请叔祖母待他好一些,再让底下人知道他的为人好处,最好是叫外头的人也能知道。想来你们东府的家生子,有不少小子都成了他的学生,总不能不感师恩吧?多宣扬宣扬老师的事迹,也叫外头人知道,东府门下有这么个学堂在,而学堂也有这么位好先生在,说出去你们脸上也有光。” 春瑛心中警铃大作,她跟在二老太太身边,没少听东府的婆媳俩说话,自然知道这种事是不可能成功的,便垂下眼帘,眼珠子转了两转,缓缓道:“奴婢能猜到三少爷的用意,只是……您会不会太心急了?周少爷的学堂开学还不到一个月,也看不出什么明显的效果来,要想让人信服,总得过些时日才好,不然别人听说了,也会觉得这事儿透着虚。而且俗话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您如今即便是说了周少爷一车的好话,也比不得让人们自个儿看出来。周少爷的为人,只要相处久了,谁都能知道他的好,您何必心急呢?若是因一时急躁,叫人对周少爷生了厌烦,岂不是糟糕?” 李攸叹气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么?可如今他那个模样,若是再不成,只怕他就毁了!我当初言之凿凿会帮他,到如今一事无成,心里也难受得紧!” 春瑛摇摇头:“我看周少爷已经看开了许多,不会再胡思乱想的。那么多年都等过来了,何必着急这几个月?再说了,不是说那位恪王爷把他家平反的路给堵死了么?如今才过了不到一年的功夫,您又能做什么?” 李攸张张口,又警惕地望望四周,再看春瑛,想着这丫头其实已经参与了不少事了,还算嘴紧,倒不怕她泄lou出去,便压低了声音道:“这事儿不难,只要朝中多几个人愿意为他说话,我们家再提出先帝是被jian臣所惑才做出那样的判决的说法,圣上师出有名,自然就能成事了!” 春瑛想了想,笑了,摇头道:“三少爷好糊涂,这种事怎能让侯府出面?若是叫恪王府或梁太师知道了,反说侯爷别有用心,造谣惑众,那要怎么办?与其绞尽脑汁地宣扬周少爷的好名声,倒不如叫人悄悄儿在外头散布先帝被jian臣所惑才处置周家的言论,只是千万别叫人查出是你们做的!想来御史们都是风闻奏事的,总有人会为了争一个清名,不惧恪王府权势上书皇帝。这样又能办成事,又把侯府摘出来了,也省得叫人倒打一耙。” 李攸眼中闪过一道精光,盯了春瑛几眼,笑了:“你这丫头……”然后迅速抓过点心匣子,兴冲冲地走了。 春瑛暗暗吁了口气,掏出帕子扇了扇风。总算把这小屁孩给稳住了,上回一时气愤,把他给得罪了,想来虽然不怕,总是有后患的,现在应该不必担心了吧? 前方二门外传来许多人的脚步声,春瑛瞄见了二太太卓氏的身影,连忙赶了上去。 第二百八十二章 新客到 春瑛迎着二太太。回到了松颐院,先抓了个人来问二老太太可歇下了。那丫头却说,二老太太正吩咐秋雁做事呢。春瑛眼珠子一转,便大胆地请了二太太进屋。 二老太太果然正在跟秋雁说话,似乎是在嘱咐晚上给四少爷安排的宵夜,而四少爷则早已不见踪影了。春瑛上前笑道:“老太太,太太回来了。” 二老太太便停了口,转向儿媳:“瞧我,光顾着敦哥儿的事,倒没看见你进来。” 二太太笑着请过安,才在东边下手的椅上坐了,道:“母亲今儿精神还好?方才媳妇儿听春瑛说,您已经歇下了,可别因为媳妇儿打搅了母亲的安睡。” 二老太太摆摆手:“不过是装模作样哄人罢了,攸哥儿方才来过,拉着我说了好些话,我一听就知道他想干什么,没了耐性,便索性装装样子送客。”接着又问春瑛:“他出去时可曾跟你说什么话?他是你旧主,想必有话吩咐吧?” 春瑛笑道:“叫老太太猜着了,三少爷果然有话嘱咐奴婢。只是奴婢在内院当差,外头的事一概不知,即便是有心要帮忙,也是帮不上的。” “这就对了。”二老太太点点头,“倒不是叫你违背他的意思,只是你如今是我屋里的人,自然是以我的话为先。你也不要怕,他若真叫你办什么事,只管拿话哄着,过后再回我就是了。” 春瑛笑眯眯地应了,心中大定。二太太卓氏在旁边听得一头雾水,忙问:“这是怎么了?攸哥儿都说了些什么?” “不过是那周家孩子的事,没什么要紧的。”二老太太轻描淡写,“兴许是彼此性情相投,周家孩子到了咱们家,他不放心,便过来嘱咐嘱咐。其实他是多虑了,我们家可不是那等刻薄之人。”又问儿媳:“今儿回来得倒早,是身上不好,还是家里有事?” 卓氏忙道:“都不是,原是媳妇见如今时近端午,又是送礼回礼的时候了,媳妇怕雅君年纪小,又是头一回遇上大节,总不能事事来问母亲,因此不放心,便特地回来帮一把。再说宜君已经渐渐上手了。一般的家务,她都管得不错,媳妇索性把事情都交给她,自己也乐得轻松,总不能把自个儿家的事丢下太久。” 二老太太微微皱眉:“你该不会是打算抽身回来了吧?把西府的家务都交给一个庶女,也未免太欠考虑了,以往有你坐镇,你婶娘和嫂子也不会说什么,如今都交给宜君,却是大大不妥。别人不说,你嫂子只怕头一个就不乐意!” 卓氏笑道:“媳妇并不是立时便丢下西府的事了,不过是渐渐减少去那边的时辰,让宜君多分担些家务。本来还打算让惜君帮着,只是那孩子的性情,实在是太老实了,不管怎么教,都是一副低头怯懦的模样,叫人看了生气,媳妇只好不再勉强她。婶娘那里,媳妇已经提过了,她老人家倒没说什么。平日对宜君又一向疼爱,至于嫂子那里,媳妇已经亲自去说过了。” “哦?”二老太太倒有了兴趣,“你说服她了?我倒不信,她那样好强爱争闲气的性子,怎可能让月香生的孩子接手管家大权?先前只是协管,她就已经恼你许久了!”月香正是花姨娘在侯府老太太跟前当丫头时的闺名。 卓氏笑道:“媳妇知道她气恼,只是顾不得许多了,便亲自去劝她。虽说眼下是让宜君管着,但这孩子年纪也不小了,等攸哥儿娶了亲,就该预备她出嫁了,她还能管多久?况且她虽然是庶出,近来倒有些进益了,瞧着也有几分大家闺秀的气派,比先前要稳重些。嫂子虽被禁足,又夺了管家大权,但一家主母的身份还没变,又是嫡母,宜君胆子再大,也不会公然违礼,对嫡母有所怠慢。若那花姨娘想要借宜君的势,对嫂子无礼,嫂子只管传了孩子进去教训就是。横竖先前敬哥儿媳妇管家时,她也没少将人传去骂!” 二老太太不由得失笑,叹着气摇了摇头:“那也不妥,宜君一个年轻未出阁的女孩儿,有些事不是她能料理的。” “母亲说得是,媳妇也顾虑着那些事呢。”卓氏低声道。“因此他们家还是要有大人出来掌控大局才好。敬哥儿已经分了家,不好总叫他媳妇代管;敞哥儿媳妇就罢了,别说她娘家是那样的,只看她的性子,还有他们院里的情形,就知道她是个没成算的;再来是攸哥儿的媳妇,还没娶进来,远水救不了近火,即便明日就娶进一位极能干的千金,要真正接手全府的家务,没个一年半载也是不成的。婶娘年纪大了,到底还是要嫂子出来主持大局。” 二老太太笑了:“你这话倒有些道理,不像是在哄她了。” “本就不是在哄她。”卓氏笑道,“嫂子虽犯了错,又有些糊涂,但好歹管了二十年家务,总比女孩儿们强得多。大哥心里生气,又能气多久?这都大半年了!兴许他不敢将家务全都交到嫂子手里,但让她在旁协管,还是不成问题的。如今她是被关在院里不能出门,可是要相看攸哥儿的媳妇,她就必须出去。大哥是知道轻重的,嫂子重新出来。估计也就是最近这几天的事了。今天我就收到好几家给侯府送的帖子呢,都是请女客的。” 春瑛在旁听得直想撇嘴,侯府太太安氏那样的人,居然只叫她郁闷了大半年,这么快就要放出来了!真是老天没眼! 二老太太听了儿媳的话,摇头叹道:“出门应酬与管家务是两回事,一旦叫你那嫂子重新得了意,只怕西府里又要起风波了。” “媳妇儿今天也劝了她许久,万不可因为重新管起了家,便拿家里人出气,毕竟还有大哥看着呢。媳妇儿看嫂子似乎也有些明白了。再三保证不会犯糊涂呢。”卓氏看了婆婆一眼,轻声道,“说起来倒有一件奇事,母亲可记得……嫂子向来对范家十分忌讳,等范家闺女也很冷淡?今儿媳妇在她屋里坐了一个多时辰,她倒夸了范家闺女十几回,又是容貌秀丽,又是性情讨喜,又是贤淑知礼,又是大家气派,再加上出身显赫……倒把媳妇儿吓了一跳!一问才知道,原来前些时候,花姨娘跟嫂子跟前的芍药和丁香吵起来了,嘴里不干不净地喷了些话,丁香一气之下便推了人一把。宜君处置时偏着她姨娘,要打两个丫头的板子,范家闺女碰巧在跟前,劝了她一番话,她才仅仅教训了芍药海棠几句,便把她们放了。为了这么一件事,嫂子就喜欢上范家闺女了,时常叫了人去陪她说话喝茶,难为范家闺女耐得住性子。” 二老太太只觉得好笑:“范家那丫头,性子是讨喜,但要说到贤淑知礼、大家气派,却还是缺了几分火候。”说罢板起脸,对卓氏道:“别人的事,咱们家不需要知道,我只问你,可是打算丢下那府的事务了?若真这么想了,还当将近来这桩流言案给处置了才好。宜君那丫头少不经事,又是庶出压不住场,你嫂子暂时还管不了事,你便干干净净地料理了,省得连累了咱们同属李氏一族的其他女孩儿。” 卓氏有些迟疑:“媳妇儿……正打算把事情都交出去呢,媳妇儿不是他们家的人,总不好越过主人擅自处置侯府仆役。” 二老太太瞪眼了:“糊涂!事急从权!明知道他家没个做主的人。男人们的心思又不在内务上,你不管,还有谁能管?!这件事可是关系到咱们敦哥儿和雅君兄妹俩的前程!休想偷懒!” 卓氏只得应了下来,又说了一会儿话,才愁眉苦脸地退了出去。 春瑛一边旁听一边给二老太太捶肩膀,同时一路在心中吐嘈。侯府太太安氏居然夸起范熙如来了!她不是一向“看不起”元配娘家的人么?不过想到范熙如即将嫁入王府的传闻,她就淡定了。以安氏的为人,趋炎附势、捧高踩低,都是非常普通的事,说不定正打算在范熙如住在侯府的最后一段日子里将人哄高兴了,好等人家成了王妃后帮自己说话呢!再过几天,搞不好就会认干女儿,然后自我yy一下,她“女儿”也成王妃了,不比元配差! 春瑛正yy得起劲,察觉到拳头下的身体动了动,忙收敛心神,放轻了力道,小声问:“老太太可乏了?还是在软榻上歇一歇吧,等吃饭的时候,奴婢再叫醒您。” 二老太太伸手摸了摸腰,点点头,春瑛忙叫过秋雁,两人合力将二老太太搀到内室去了。 兴许是婆婆的严令起了作用,卓氏在侯府雷厉风行,大力压制下仅存的流言,然后顺藤摸瓜,发现谣言最初流出的地方,是浆洗房与厨房,再查出了最早传话的几个婆子。卓氏起初盯着这几个婆子瞧,怎么也看不出她们有什么古怪,调了名册来细看,才发现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原来这几个婆子,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家里的儿女不是在二少爷跟前侍候,就是花姨娘屋里的丫头。卓氏一发现这点,便猜想是花姨娘母子因范熙如帮安氏的丫头说情,心生不满,趁机报复的。如果范熙如与李攸的流言传开,她的婚事就不成了,对自视甚高的她来说,无疑是个巨大的打击。 卓氏猜到这里,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这花姨娘想必是糊涂了,认为这种桃色丑闻只会影响当事人的名节,却忘了整个侯府都会被人笑话,她也有女儿,还是已到出嫁年纪的女儿,她难道就不知道多为女儿着想?! 卓氏不想把事情闹大,便叫人稳住这几个婆子,探听得没有其他内幕了,才找了两三个借口,分别将她们责打一顿,革了差事送到庄子上,又瞒着宜君召了花姨娘来,敲打一番,吓得花姨娘连声许诺绝不会再犯了,最后又扭扭捏捏地,请卓氏帮忙,替宜君寻一个好人家。 卓氏本想推了,但想到先前为女儿找合适亲事时,也查访到几位条件不错的世家子弟,只是年纪太大,因此便索性将那些人名告诉了花姨娘,让她自己去打听、选择,去说服侯爷,便从此丢开手不管了。 托卓氏雷霆手段的福,侯府顿时平静了许多。她暗暗松口气,便开始有意识地将大部分家务转给宜君,好争取早日拖身。 她没等多久,侯爷终于被妻子的眼泪与示弱攻陷了——当然弟媳卓氏的劝说以及世家们的请帖也起了不小的作用——勉强答应让她出门交际,只是不许在外头胡说家里的不是。安氏早些年已经做惯做熟,很快就适应了,又故作和蔼地开始“教导”二小姐宜君的家务料理手段。宜君自然不服气,两个你来我往,明争暗斗,卓氏冷眼在旁看戏,偶尔做个和事佬,但大多数时候,都待在自家府里。 端午前两天,码头上有人来送信,二老太太的娘家侄儿带了家眷上京来了。他早年中的进士,迟迟没有轮上实缺,如今京中的朋友送了信去,说是有几个实缺等着,他见机会难得,立时便收拾了行李赶过来。 海家人的到来,让整个东府为之一振,连春瑛都忍不住好奇心,侯府的姻亲是那个样子,不知东府的又会如何? 第二百八十三章 乱点鸳鸯 海家来的是二老太太的娘家大侄子。带了长女和一众男女仆役,一行足有十五六人,连人带行李,从码头雇了四五辆车才拉完了。 海老爷进府后,先带着女儿来拜见姑母,二老太太在春瑛秋雁的搀扶下,颤颤地赶往二门去迎接,双方一见面,都忍不住红了眼圈。海老爷哽咽着下跪道:“自打十一年前殿试过后,侄儿便回了家乡,而后姑母远赴北地,四年前侄儿再到京城,偏偏姑母又往南边去了,亲人们直到今日才再相见。如今侄儿已经白了鬓发,所幸姑母身子还康健……” 二老太太只觉得有万千话语涌上喉间,却还是选择了最想问的一句话:“我很好,你父母可好?” “侄儿禀告姑母,家中父母安好。这趟上京,临行前父亲特地嘱咐侄儿,带了许多家乡风物来,姑母闲时把玩一二。就当是见了娘家人了。今晚侄儿就命人送信回家,让父母知道姑母安好,好让二老安心。” 二老太太含泪点点头:“好、好……” 在场众人都在低头抹泪,只有春瑛见二老太太喉间频颤,手上也在微微发抖,知道她相隔多年后再见到娘家亲人,内心一定非常激动,担心她年纪大了会有什么差错,忙轻声劝道:“老太太,亲人见面是喜事,您为什么要掉眼泪呢?应该高兴才是。客人风尘仆仆,一定非常劳累了,不如回屋里坐下好好说吧?” 这话提醒了卓氏,她忙过来扶住婆婆:“是啊,母亲,咱们回屋里坐下细说,也好让表弟父女二人歇口气。”二老太太用帕子轻揩眼角,道:“我心里正高兴呢,偏你们来扫兴!” 站在海老爷身后的年轻少女轻声劝他:“父亲,姑祖母年岁已高……” 海老爷闻言抬头看看二老太太,再度拜下去:“本该是侄儿前去拜见姑母的,劳姑母亲自来迎,折杀侄儿了,请姑母回内室安坐,待侄儿将家里的事一一详说。” 二老太太这才扶着丫头们往回走了,到了松颐院正房,海老爷带着女儿再次正式拜见。又命女儿见过表婶与表弟妹们。 本来他是男子,是不该进内院的,但他是二老太太亲侄,多年未见了,东府的男主人又不在,为了安抚二老太太,才留在正房内陪着说话。卓氏早命人送了信去刘学士府上,将四少爷叫了回来,让他陪着海老爷坐。 二老太太兴许是方才太过激动了,觉得额角有些突突的,又不想耽误了与侄儿说话,便没吭声。春瑛察觉到不对,忙悄悄告诉了卓氏,让她去请大夫来以防万一。卓氏吓了一跳,忙遣人去了,又暗中命人将徐大娘请过来。徐大娘年纪大些,经过的事也多,若是没有大夫在场,她还能应付些。春瑛则迅速让其他丫头倒了定神茶来,劝二老太太喝了几口,老人家才好了点。 二老太太开始询问娘家人的生活起居。得知弟弟弟妹身体安好,生活得也很安乐,心中大慰。海老爷又介绍起自己的情况。 原来他自打那年考中了进士,却没考上庶吉士也没轮上实缺,便回了家乡候官。但没过多久,他妻子生下次子,却因难产而元气大伤,之后一直卧病在床,接着他父母也先后病倒,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也拖了一段时日。为了照顾家人,他错过了好几次得官的机会。女儿满了十岁以后,一边照顾弟弟,一边接过家务,有祖母和母亲教导,磕磕碰碰下也渐渐上手了。四年前,父母身体安好,妻子病情也有起色,他本来是打算再试一次的,毕竟考中了进士却迟迟未得实缺,在家乡也有些底气不足,可惜那回糊里糊涂的,本来朋友通知他已经轮上的缺,却被别人得了,他无奈之下,只好回家去。今年春天,妻子换了一位大夫,身体有所好转,甚至可以重掌家务了。他又得到朋友的传信,便忙忙带了女儿赶过来。 海老爷有些惭愧地道:“四年前那一回,家里都说必是侄儿没有打点好的缘故,因此这回一定要侄儿将女儿带在身边,有这孩子提点着,兴许能少犯些错。” 众人不由得看向海小姐,瞧着清清秀秀、端庄沉默的姑娘,想不到有这么大能耐。海小姐察觉到众人在看她,既没恼怒,也没娇羞,仍旧静静地低头坐在那里,仿佛什么也没察觉到。 二老太太叹道:“这有什么?前几年我们家不在京里,帮不上忙就罢了,但今年我们已经回了京,少不得要替你打点的,尽管交给我们就是。” 海老爷忙道:“使不得!姑母不必为侄儿费这个心了,侄儿早已托了朋友帮忙!”海小姐抬眼望了望父亲,又再低下头去。 二老太太十分诧异,倒是卓氏笑了:“表弟不必担心,不费什么事,只是让人去打听打听。每年空出来的官缺都是有好有坏的,人人都会事先打听清楚,免得到苦地方去受罪。若是遇上了穷山恶水。路上难走不说,三年下来,命都丢了一半!还有些地方,或有豪强,或有恶霸,还有民风不好盗贼横行的,去了这种地方为官,连前程性命都堪忧呢!就怕表弟不清楚实情,把烫手山芋给接下来了。” 海老爷暗暗松了口气,盯着双脚前方的地板,拘谨地道:“那倒不怕。既然是要出来做官,自当为民做主,怎能因地方穷困就嫌弃了那里的百姓呢?” 春瑛发现卓氏一听到这话,便迅速瞧了二老太太一眼,后者脸上微微苦笑。想来二老太太也知道吧?她这位娘家侄儿有些死脑筋呀,也许是因为没有做过官,一直在家待着,因此有些书生气。春瑛忍不住再望了海小姐一眼,既然海老太爷夫妻俩坚持让这个孙女跟着上京,应该是相信她能弥补海老爷的缺点吧? 说起来,这位海小姐单名一个淑字,年纪已经十八岁了,兴许是因顾虑到母亲身体的缘故,尚待字闺中。她长得不算很美丽,但清秀端庄,一张鹅蛋脸白里透红,脂粉施得很淡,发型首饰都很简单,明明是大热天,还穿着一身严严实实的绿袄蓝裙,虽然料子比较薄,却一点也不透。 春瑛低头看了看身上的纱衫,再度望向海小姐的目光中,就带了钦佩之色。 卓氏大概是猜到海老爷的性子,也不多说,扯开了话题,夸起了海小姐,又拉着女儿要她多跟海小姐学习,交流交流管家的经验。 春瑛站在二老太太身后,观察到她情绪已经稳定下来了,伸手摸了摸定神茶的杯子,端过来命小丫头去加热水,却忽然瞥见外头有人在来回徘徊,见自己望过去,便不停地招手。她认得那是卓氏身边的管事娘子,回头看看二老太太,给秋雁打了个眼色。便轻步走到屋外,问:“怎么了?” 那管事娘子凑到她耳边小声道:“底下人去搬海家的行李,但海家的管事说,他们老爷不叫搬。”春瑛愣了愣,不由得一头雾水,既然上了京又来报信,应该是要住在府里的吧?不叫搬是为什么? 她正寻思缘故,便听到屋里传来二老太太的声音:“春瑛在外头做什么?”她忙挥手让那管事娘子走了,回到屋中,小心地试探道:“天色不早了,外头的管事娘子们来问,应该把客人安置在什么地方?” 卓氏忙道:“瞧我,差点儿忘了!咱们家空屋子还是有的,东边……”忽然记起东边套院已经给了儿子,但西套院一贯是妾住的,招待二老太太的娘家人稍嫌怠慢了,若是安置在外书房,海老爷和仆役们倒罢了,海淑却不大方便,不由得犯了愁。 二老太太道:“横竖敦哥儿已经搬出去了,让淑儿到我这东厢房来住,她父亲住外书房对面的屋子就好,那里地方大,进出也方便。敦哥儿若想向他表叔请教功课,也是极便宜的。” 卓氏闻言忙去安排,海老爷却慌忙起身道:“姑母与表嫂不必费事了,我已经命人在京里赁好了房舍,拜见过姑母后,就要带着行李家人过去。” 二老太太不悦地道:“你是我内侄,家里又不是没有房子,哪有侄儿来了不招待住下,却把人往外头赶的道理?快别说这话了!” 海老爷却十分坚持:“那房舍离侄儿那朋友的府第极近,来往方便些,侄儿不敢叨唠姑母。” 二太太帮着劝了好一会儿,见他仍旧固执己见,自己也不大想招呼这么大一群人住在家里,便反过头劝婆婆了。二老太太板着脸,半日才松口,答应让侄儿住在外头,只是侄孙女必须留在府里。 海淑跪下道:“淑儿陪父进京,就是为了替父亲打点俗事的,没有丢下父亲,自己在姑祖母家里享福的道理,请姑祖母恕罪。” 二老太太叹了口气,虽然不情愿,却也不想硬留下他们,勉强答应了,又命人去看租的房子,家人回报说是半个院子,只有正屋与东厢房,西厢另有一家租客,她便生气了,坚持让人在那附近租下一个清静的两进小院,还要派几个家人过去帮忙,不许海家父女拒绝,最后又命侄孙女时常来陪她。海老爷无奈地一一应下,最后又吃了一顿饭,才带着女儿出了内城。 过后二老太太便几乎每日都遣人去接侄孙女来说话,卓氏也拜访了吏部侍郎的夫人,略提了提最近来京的亲戚,对方笑着答应说定会照应的,接下来就是看海老爷的运气了。 侯府老太太听说东府来了位娇客,很有兴趣。她因为身体不好,不能出门,整日歪在屋里,甚是烦恼,偶尔闲了,请了族中的老妯娌或晚辈媳妇来说话,没说多久,又嫌人家马屁拍得太响。只有东府的二老太太,还没受过她的白眼。一来两家血缘最近,二来随着二老爷官位与个人声望的上升,二老太太在族中已经隐隐与老太太齐平了。因此在她看来,二老太太是唯一不会巴结她的同辈人,听说是对方娘家的侄孙女儿来了,又是位端庄清秀的千金小姐,想起自家小孙子还未相定人家,便特地派了大丫头过来送帖子,请二老太太携客人前去吃茶。 二老太太不好驳妯娌的面子,便带了海淑和雅君过去,春瑛领着大队丫头婆子侍立在后。到了侯府老太太的院子,她已经穿戴整齐等候客人了,再仔细一瞧,太太安氏与两位小姐都在场,穿着打扮看起来相当正式。 开场白自然是一番寒暄,过后双方开始介绍,自然免不了提到海淑小小年纪就帮着管家和教导弟弟的故事,众人又是一番感叹。老太太两眼亮晶晶的,拉着海淑的手,亲切地问起了她的生日,以及家里的情形,甚至八卦起了海家先辈们的官职了。 春瑛不由得产生了一个念头:她该不会是打算让三少爷娶海家小姐吧?这明显是女大男小啊! 屋中众人都隐约有这样的感觉,而坐在边上的安氏,则早已黑了脸。 第二百八十四章 高门大户不吃香 侯府老太太似乎很喜欢海家小姐。不但留了饭,还要请她常来家里做客。海淑十分为难,每日光是到姑祖母家中陪伴,就已经花了不少时间了,还好父亲在吏部任职的朋友传回消息,一切顺利,应该打点的也都打点过了,她才能安心前往东府。但陪伴姑祖母是一回事,来庆国侯府做客又是另一回事了,一来这亲戚关系有些远,二来,这样声势显赫的高门大户,却是她父亲一直忌讳的。 原来海老爷性格倔强,又常年在书生堆里混,受了不少影响,身边的人都觉得他有些牛心左性。在他眼中,豪门权贵不是纨绔就是蠹虫,反正都是尸位素餐之人,整日不是醉生梦死,就是仗势欺人、为非作歹,最让人不待见! 庆国侯祖上因军功得的爵位。传承数代,本就足够显赫了,家中居然还有南洋船队这样挣钱的营生,这不是与民争利么?南洋贸易获利颇丰,若能惠及百姓,自然人人富足,何愁天下不能大同?偏偏这样的好营生被几家权贵独占了,不但不能丰盈国库,百姓也无法得利,唯有那些利欲熏心的大商家可以受惠,真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东府这一支,本来在海老爷眼里也是膏梁纨绔一流,但后来听其父所言,知道姑父李登性情敦厚,又爱读书,从无恶行,可谓是出淤泥而不染了,才对这门亲戚有了改观。后来从京城的传言中知道表哥李彦的事迹,他也有几分自得,觉得表哥是因为有海家教养出来的姑母教导,才能成才的。李彦走的是正经科举的路子,出仕后从低做起,十多年战战兢兢,政绩颇优,官声又好,海老爷对这位表哥总算高看了几分。 抱着这样的想法。海老爷认为,在自己谋缺的事情上,若是姑母或表弟出手帮忙,虽然不算光明正大,但因是至亲,只当是亲戚间互相扶持了,但如果牵扯到了庆国侯府,他是绝不会答应的!要是他接受了一向看不起的权贵之家相助,即便得了官职,也会损害自己的气节。因此四年前上京时,即使知道官职不保,他也没想过向庆国侯府求助。这回虽然知道姑母一家已经回京,但又听说表哥在任上,想来姑母与表嫂都是深宅妇人,能知道什么朝廷大事?自然是帮不上忙的,这才很淡定地带着女儿来拜见。 可是,住在姑母家却非他心头所愿。姑母是不知道外头的事,但如果她因为爱护侄儿,要向庆国侯府求助,那该怎么办?他不能拒绝长辈的好意,却又不能任凭自己接受权贵人家的援助。百般为难下,只好找了许多借口,只说朋友都安排好了,让姑母安心,不必cha手,又示意女儿去安抚长辈,自己则远远避开,三五天才去一回,打算等任命状下来了,再去向姑母赔罪。 海淑就是因为这样,才每天不辞劳苦地两头来回。她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如此坚持,能在京城拥有一个强有力的援手,对他们家来说是多么难得!这些年的际遇还不能改变他的想法么?自从曾祖父告老还乡后,海家就再没出过一个实缺的官了,为了家业,父亲这回一定要争取到一个官职,哪怕是地方偏远一些,也顾不得这许多。父亲总觉得深宅妇人在这种正事上帮不上忙,可她这些天在东府耳闻目染,也学会了许多事,父亲恐怕是想错了。 但这些话她没法跟父亲说,依父亲的脾性,说不定就会认为自己的官职是kao女眷谋来的了,那比依kao权贵关戚更糟!因此她只能沉默着,每日安静地陪伴姑祖母,想着用不了多久就能把事情了结了,侯府老太太的言行却彻底打乱了她的计划! 春瑛站在二老太太身后,留意到海家小姐的脸色有些发沉,虽然看上去仍旧一点端庄模样不走。但不知为何,只让人觉得乌云罩顶? 她小心地探问:“表小姐,可是觉得乏了?”二老太太闻声望过来,忙道:“今儿累坏了吧?索性在这里过一夜,如今天色也晚了,这时候回去,城门说不定早关上了。” 海淑勉强笑了笑:“淑儿多谢姑祖母好意,只是父亲还在家里等着呢,淑儿怎么能不回去?” 二老太太摆摆手:“叫个人去传信就是了。秋雁,你去前头跟徐大说一声,让他派个人去海老爷那里报信,说我今儿留他闺女住一晚!” 海淑还要再说什么,但秋雁已经领命而去,她有些无措 地起身,忽然看到四少爷李敦与四小姐雅君从门外笑吟吟地走进来,忙闭了嘴,低头站立在旁,待李敦兄妹向她问了好,她回过礼,方才坐下,接着便几乎没怎么吭过声,一直都在盯着双脚前方的那块地板。二老太太让她喝茶,她就喝。雅君跟她说话,她就应几声,春瑛来领她去东厢房安置,她也乖乖跟着去了。 春瑛觉得很古怪,这位海小姐虽然在二老太太跟前表现得挺稳重,但有时候说说笑笑地,性子并不算沉闷,有时候说的话还算是有见地的,深得二老太太的欣赏。可是从刚才开始,她就几乎成了哑巴,这不是太奇怪了吗?四小姐跟她是常见的。难道是因为四少爷在场的缘故? 到了晚间,春瑛手上的活都干得差不多了,正好二老太太准备要洗澡,这个活原本是翠翎负责的,如今交给了从二等里新提拔上来的锦羽,春瑛看着她将一应用品都准备齐全了,又亲自试过澡桶里热水的温度,才亲自扶着二老太太进了内室,然后退出来关上门,径自到外头院子里纳凉。 西厢房里时不时传来银铃般的笑声,当中隐隐夹杂着四小姐雅君的笑骂,春瑛听得会心一笑,回头望向东厢房,里面却是静悄悄的,不由得摇摇头。 海小姐似乎忽然变成了腼腆性子,今天在东府留宿,除了吃饭和聊天的时间陪在二老太太跟前外,她几乎就没出过屋子,也不让自家丫头们出门逛,只是讨了针线布料来,主仆三人埋头做女红,连二老太太都说她“太老实了”。 她到底是为什么才转了性子? 春瑛心中疑惑着,脚斜迈一步,挨着东厢房前的廊柱坐下了。这里通风良好,白天太阳曝晒时,恰好有树档在这个位置,在夏天的傍晚,可算是纳凉的好去处。 正偷闲时,忽然听到房里传来一声惊呼,春瑛忙回头去看,只听到屋里一阵忙乱,忙走过去问:“出了什么事?” 屋里一静,接着响起了海小姐的声音:“无事,只是被剪子划了一下,已经包扎好了。” 春瑛忙回正屋拎了自己做的急救药箱来——其实不过是些白布条、金创药、跌打药酒和参片之类的东西——回到东厢房门外,却正好听见海淑的丫头问:“小姐为什么整天心不在焉的?难不成是因为庆国侯府那位老太君想给您做媒,您心里担忧了?”她脚下一顿。忽然对这件事有了兴趣。 海淑不知道门外有人,仍放低了声音叹道:“只是担心家里罢了……父亲也不知如何了。” 另一个丫头劝道:“小姐放宽心吧,老爷这么大一个人了,又有人服侍,况且明日就回去了,小姐何须如此担忧?倒是那老太君的媒,总要想法子推托才好。” 先前那丫头语气透着诧异:“为什么要推?那不是顶好的人家么?小姐年纪已经不小了!” “你知道什么?这种大户人家,做媳妇的才委屈呢!庆国侯府既是祖上袭的爵,家里规矩想必很大,何苦去受那个罪?!” “快别说了!”海淑斥道,“这是什么话?也是你们能说的?” 两个丫头顿时安静下来了,过了一会儿,其中一个才小心地道:“小姐,我们也是担心您。老家没什么合适的,不如劝劝老爷,索性在京里找吧?天下这么大,总能找到配得上小姐的人。您真的不小了……” 海淑低声道:“不要再说了……这些都不重要,我只想着把母亲照顾好,看着弟弟成材,也就心满意足了。父亲若得了官职,家里还要我多照应呢,我哪里有心思想别的?更何况,不管是这里,还是西边那个侯府,我都不敢高攀。你们若是听到底下有人拿我跟姓李的少爷们说笑,一定要替我辩白几句,不然我的名声就没了!” 两个丫头怏怏地应了,海淑忽然道:“我们在这里说话,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听见,快去看看外头有没有人经过。” 春瑛闻言忙后退两步,加重了脚步声冲过来,“气喘吁吁”地道:“表小姐,你的伤势要不要紧?我带了药和绷带过来!” 海淑眼中闪过一线怀疑,但很快就掩盖了过去,命人接过药箱,再给简单包扎过的伤口重新上了药。 回到正屋后,春瑛见二老太太洗完了澡,便接过锦羽手上的梳子,小心地替她梳理一头长发,缓缓地将方才听到的话说了出来。 二老太太叹道:“难为这孩子,真是个孝顺的!只是为家里的亲人误了自个儿的婚期,却很不妥当,家里人也不好受。还是我受累些,替她相看几户合适的人家吧。” 春瑛小声提醒:“表小姐似乎并不想高攀侯府呢……”兴许还有东府。 二老太太又叹了口气:“我知道,齐大非偶,如今不比我年轻那会儿,她父亲即便得了官,也只是个七品县令,她做了高门大户的媳妇,很难讨得了好。倒不如在那些年轻有为的学子或官宦子弟里找,想必也更合她父亲的心意。” 二老太太这么想着,第二天一早便起来,便命人去找了海老爷来,姑侄俩背着人商量了半日,终于就海淑未来夫家的选择达成了简单的共识,首先自然是书香名门里正派上进的年轻子弟,其次是书香人家出身的有才华的学子,或是海老爷同年、同榜等朋友的儿子,其他人则免谈。 二老太太本来把孙女儿选人家的名册都拿出来了,谁知道侄儿一个也没看中,不由得有些气闷,春瑛只得拉着秋雁和百灵说说笑笑,才让她心情由阴转晴。 就在二老太太兴致勃勃地为晚辈婚事操心时,二太太卓氏带回了一个令人惊讶的消息:关于三少爷与范小姐的流言又起来了!这回甚至传到了外头。有一位与卓氏交好的官夫人,今日请她去喝茶时,便语焉不详地向她询问这桩绯闻。 这太奇怪了!范家人都搬出去了,先前有好几个婆子倒了霉,足够吓退好事者了,加上花姨娘那边也警告过了,平白无故的,怎么会有人将事情往外传?!而且流言中有许多虚构的东西,几乎已经算是造谣了!卓氏愤愤地道:“叫我知道是谁在嚼舌头,定不饶他!” 二老太太沉声道:“这件事有古怪!正如你方才所说,平白无故的,这些谣言是怎么出来的?!你如今大张旗鼓的,反倒坐实了谣言,那就不妙了。快使了人悄悄儿打听去!” 卓氏为难地道:“前两日媳妇才将大权交回去,只是还有些事务需要交接,因此仍旧每日过去,这会子只怕不方便叫人去打听。” “胡说!你任内出的事,若是不撕掳干净,岂不是叫人笑话你?!”二老太太回头叫过春瑛,“你是那府里出来的,想必也认得不少人,想法子去打听一下,总有人知道端倪!” 春瑛一怔,心中无奈,却不敢lou出来,只能乖乖应道:“是,老太太。” 第二百八十五章 打听 既然要打听侯府的事。自然要找侯府的男女仆役帮忙。春瑛自家是已经搬走了的,关系最亲近的二叔又随大少爷分家出去了,但毕竟在侯府和后街混了这么多年,当然有自己的关系网。虽然在大事上未必管用,但打听打听小道消息还是没问题的。 春瑛次日便跟着卓氏到了侯府,在卓氏跟安氏与宜君办事务交接并且聊天话家常时,便以“看望旧日姐妹”的名义,拐进了侯府的内院。 谣言中的两个当事人,范小姐已经搬出去了,另一个就是三少爷。其实春瑛心里觉得,如果能到前一次传出谣言的花姨娘那边打听,是最好不过,可惜她跟二少爷一系的人从来都没什么交情,即使有过交情的,现在也都不在侯府里了,只好先往浣花轩去。 三少爷不在浣花轩,他这段时间里被父亲勒令读书,只好放弃了以往清闲的生活,跑到外书房去跟着父亲请回来的先生苦背四书五经。他不在,浣花轩内就如同没了约束。 这个院子里除了他,地位最高的本来是已经成为通房的胭脂。日后三少奶奶进了门,她肯定要升姨娘的。不过胭脂自视甚高,心情好时,还能跟几个大丫头说上几句话,平日哪里耐烦跟底下的小丫头们结交?她一天到晚窝在屋里,看看书,绣绣花,弹弹琴,摆摆棋谱,自得其乐,除了一早一晚到老太太、太太跟前请安,几乎足不出户,自然谈不上管束院中的丫头婆子了。 立夏虽是一等大丫头,无奈资历不深,院里多的是待了五年以上的老人,哪里把她放在眼里?另一个一等大丫头,却是春瑛从前相熟的紫藤。她是个人缘极好的姑娘,又是从太太院里过来的,平素行事貌似不显山不lou水,但三少爷就是高看她一眼,在浣花轩中的地位有些超然,因此有不少人对她心怀忌恨,但紫藤似乎完全没放在心上,仍旧是那一副笑眯眯的娇憨模样。再往下的,小凌、容儿等一众老人,都是从层层风波中存活下来的,能爬到二等位置上。自然不再是小时候的菜鸟了,说话做事都透着稳重,见了人,眼里便先带了戒备。只有一个夏荷,仍是那么没心没肺的,偏偏众人都宠她。 她见了春瑛来,便高兴得一下扑上来,又是欢喜又是埋怨:“春儿姐最坏了!明明回了京城,也不来找我!十儿又出了阁,你们俩都丢下我不管了!” 春瑛被她撞了个踉跄,忙稳住脚苦笑道:“你当你还是几年前的小身板么?快下来,都快压死我了!” 夏荷乐呵呵地放开她,撅嘴道:“我都听说你回来好几回了,怎么不来看我呢?我听说你常去找二太太,便天天到她院门外候着,却总不见你来。” 春瑛道:“我侍候的是东府的老太太,只有老太太或是四小姐有话要捎给太太时,才会过来一次,要不就是跟老太太过来看这边的老太太,总共也就那几回。你不要再去等我了,以后我如果再来。但凡有空闲,必来瞧你。” 夏荷也知道做丫头的不可能随心所欲,便怏怏地应了:“好吧,就依你……”马上又兴奋起来,“你可见到十儿了?听说她出嫁那日十分热闹,迎亲的人都快把整条后街塞满了,是真的么?!” 春瑛微笑答道:“我只去打了个转,没看见后面的情形,不过那天她是跟她姐姐一块儿出嫁的,她姐姐嫁的是黑家人,两队人一起迎亲,想必真的很热闹。” 夏荷更兴奋了,忙追问:“你真见到了?她那天是什么样子的?穿着大红嫁衣?是什么料子?绣什么花?戴的什么首饰?有凤冠么?可是象戏文上演的那样,穿着凤冠霞帔?” 她象连珠炮似的抛出一大串问题,春瑛简直不知该回答哪个问题才好,紫藤在旁边听不下去了,伸手扯开夏荷:“你这样问,叫春儿如何回答?还凤冠霞帔呢!你当我们是千金小姐呀?不过是穿大红衣裙,戴几朵红花,也就完事了。” 春瑛笑道:“也没这么可怜,那天我见十儿时,她虽没有凤冠霞帔,但金珠簪钗cha了一头,打扮得也很华丽,只是脸上敷了好多粉,我还是头一回见她抹了这么多胭脂哪!” 夏荷紫藤都笑了,前者还追问一句:“真的抹了很多胭脂?那不是象猴子屁股似的?”后者笑骂一句:“说的什么傻话?当心待会儿有人来骂你!” 春瑛正奇怪为什么会有人来骂夏荷,旁边的小凌便小声道:“这倒不至于,胭脂是人人都用的东西。又不是她的本名,即便生气,也不会来骂我们,只是有人会看不过眼罢了。”容儿在边上满怀深意地笑笑,与小凌对视一眼。 正说着,立夏便过来了,先冲春瑛笑着道了万福:“姑娘今儿怎么有空到我们院里来?”又语重心长地劝夏荷:“早就提醒过你好几回了,别当着众人的面叫胭脂姑娘的名字,让外人听见了,还以为我们没规矩呢,岂不是给三少爷丢脸?” 夏荷撇撇嘴:“哪个叫了她的名字?我说的是十儿出嫁时的情形!” 春瑛心中一动,笑道:“我离了这里许多年,也不知道如今是什么情形,今儿恰好得了空过来逛,便来找旧日姐妹说说闲话,一时高兴,也没提防,想必是我犯了什么忌讳?” 立夏还未回答,紫藤便先开口了:“哪里有什么忌讳?在主人家面前,啥忌讳都算不上,你如今不是这府里的人了,告诉你,反倒让你笑话。”又转头对立夏笑道:“立夏妹子。你不必担心,有我看着呢,夏荷没那么鲁莽。方才我好像听见前院几个新来的小丫头跟婆子吵起来了,那几个不省心的,不肯听我的号令,妹子快去管管吧,除了你,真没人能压得住她们。” 立夏看了她一眼,勉强冲春瑛笑了笑:“那我就怠慢了,姑娘多坐会子再回去吧。”然后对夏荷道:“好生招待春瑛姑娘,可不能再鲁莽了。”说罢才往前院方向走。走出几步,又回头看她们一眼,方才出了二进门。 容儿冷笑道:“可把自己当盘菜了!”小凌扯了她一把,冲春瑛笑了笑:“你别往心里去,容儿昨儿刚跟立夏拌了嘴,其实没事。”紫藤斜她一眼:“你当春瑛是什么人?从小儿一处长大的姐妹,用得着这样小心么?”小凌讪讪地:“我这不是随便说说么……”紫藤一哂:“得了,你们从前跟咱们也算不得亲近,真要在一处说心里话,反倒不自在,你们爱干什么就干去,春儿有我和夏荷陪着,也就够了。别让不相干的人来打搅我们。” 小凌仿佛被解放了似的,拉了拉容儿,冲春瑛笑笑:“那……我才想起……有件要紧活要干,我们先去了,你有空再来玩。”春瑛笑着点头:“好,你们去吧。”便看着她们迅速走了。 剩下的三个人又再聊了一会儿,不过是别后的经历。春瑛想着火候差不多了,也该进入主题了,便小心地试探道:“方才进院门,见了许多生面孔,想来都是去年秋天以后新进来的?吵吵闹闹的,不成体统,如今有三少爷纵着,还不要紧,等将来三少奶奶进了门,万一是个厉害的,可该怎么办呢?” 紫藤笑而不语,夏荷则摆摆手:“不怕不怕,三少爷不会象二少爷那样娶个母老虎回来的,不是说范小姐会当咱们三少奶奶么?前儿好像又说起了一位海小姐?是你们东府的亲戚吧?都是好脾性的小姐,不会刻薄咱们的。” 春瑛忙问:“这是怎么说的?昨儿我还听见我们老太太跟她娘家侄儿商量海小姐的亲事呢,并没提到三少爷,怎么三少爷娶妻,还把她拉上了?范小姐也不可能,不是说她要嫁进王府了么?” 夏荷神秘兮兮地道:“你这就不知道了吧?昨儿我可是亲耳听见。咱们三少爷提起海小姐了!还说她比范小姐强些。” 春瑛一愣,她想问的重点是三少爷和范小姐的绯闻,怎么真牵扯到海小姐身上去了? 紫藤敲了夏荷脑门一记:“听风就是雨了,真拿你没办法!怪不得人人都不敢跟你说心里话,连玉儿受了委屈,也不敢跟你提。” 夏荷一听便跳脚了:“什么?!玉儿被人欺负了?!” “我都叫你别咋咋呼呼的,玉儿没什么大事,不过是蓉姨娘生了三小姐的气,又心疼女儿,便改为打了玉儿几下,听说都出血了,我已经备好了金创药,就放在我屋里的镜匣里,还没开封呢,你回头得了空记得送过去。” 夏荷也顾不得了,忙向春瑛赔罪:“我先送药过去,你别急着走,我马上回来的!”然后急急去了。 紫藤笑着替她解释:“玉儿是她堂妹,在三小姐跟前侍候,最是胆小不过的,夏荷一向最疼她,因此才会这样着急上火。” 春瑛笑了笑:“你方才还对容儿和小凌说,一处长大的姐妹不必那样生分,如今你倒犯了。你这样急着把夏荷支开,想必是有话要跟我说?”别以为她看不出来! 紫藤笑着坐在她身边,望着头上的叶子:“你是二老太太跟前侍候的人,二太太平白无事地带你过来做什么?想来是有缘故?前些日子早被压下去的谣言,昨儿忽然又冒出来了,二太太听说还发了火,你是受命来打听的吧?也对,你本来就是这府里的人,各处人头都熟,要打听,比东府的人更方便。” 春瑛见她说得明白,也不拐弯抹角的了:“不瞒你说,二太太借了我来,的确有这个意思,不过我也想顺道来看看你们。你也知道那谣言被二太太压了下去,忽然又起来了,十分古怪。二太太担心事情传出去,会有损李氏一族的少爷小姐们的名声,进而连累了四少爷和四小姐,才想弄清楚是怎么回事的。依三少爷的脾气,忽然冒出这样的谣言,想必也很生气吧?” 紫藤想了想,道:“的确是有几分气恼。不过夏荷方才的话也没说错,三少爷的确曾提过,海小姐性子沉稳,又熟悉家务,若是门第再高一些就好了,如今只怕侯爷和太太不喜欢。” 春瑛大惊:“他居然看得上海小姐?!” “那也说不上……”紫藤翘翘嘴角,“他还嫌人家年纪大了些,长得也寻常。其实他说的是:若是将来的妻子是这个性子、这样的本事就好了。倒是范小姐他一向不喜欢,只觉得人家笑得太多了,又太会哄人,叫他心里腻歪。” 春瑛忍住了脸上的嗤笑表情,不管范海两位小姐有什么缺点,三少爷的缺点都比她们多得多了!还有脸挑剔别人!只是她有些疑心:“这么说来,三少爷反而更中意海小姐这种的……那为何谣言里传的都是范小姐?都是谁在传呀?” “管他是谁?”紫藤撇撇嘴,“先前传的时候,许多人都知道,只是后来二太太下了禁令,大家才不提了,若有哪个人一时嘴快说了出去,也没什么奇怪的。” “还是很奇怪。”春瑛正色道,“若是传的人一天天慢慢增多,倒也罢了,但是,即便有人嘴快说了出去,也不可能只过一两天时间,便传得府外都知道了。如今传的人这样多,倒叫人疑心,是有人故意散布的谣言。三少爷怎么说?可别不当一回事,范小姐是快定亲的人,那是郡王府啊!若是婚事吹了,三少爷不就得罪了一个郡王府么?” 这话说得紫藤也严肃起来:“三少爷天天在外书房读书,晚上回来已经累了,我虽跟他提过这件事,他只当作是先前谣传的后续,并不怎么上心。晚上我会再跟他说,免得得罪了大人物,自己还不知道。只是……范小姐是不是真要嫁进王府,谁也不知道,一直都只听到范家人这么说而已”低头想了想,“不过还是要多加提防。我虽不知道传出这个谣言的是什么人,但我记得……几个跟人议论这件事的婆子,都跟花姨娘或二少爷不是一路的,反倒是……”有些迟疑,犹犹豫豫地kao近春瑛耳边,说了两个字。 春瑛大吃一惊:“这不可能吧?!太太这是为了什么?!” “嘘!”紫藤压下她的肩膀,“别嚷!若是叫人知道这话是我说的,倒霉的就是我了!” 春瑛冷静了些:“对不起,是我疏忽了。可是……这没理由呀?” “我也觉得没理由,但那几个人一向是跟正院走得近的。春天的时候,其中两个婆子被人告发值夜时吃酒,还是太太叫了大少奶奶来骂了一顿,才免去了板子。我那日在正院里找海棠姐姐说话,亲眼看到她们来向太太谢恩。”紫藤往二进门方向望了一眼,“兴许是我想错了,太太无论如何,也没有害三少爷的道理,大概……只是凑巧?” 世上哪里有这么多凑巧的事?如果只是一两个就算了,偏偏紫藤说的是好几个。春瑛看着满面笑容奔回来的夏荷,满心都在思索这是怎么回事,只能勉强陪着她说笑。等到立夏再过来搭话时,她便找了个借口,急急走了,回到前头二太太那里,悄悄报告了打听到的消息。 二太太卓氏惊疑不定,又叫了自己手下的丫头婆子去探听,从听到谣言的人那里顺藤往上摸,看他们都是从谁那里听说的。本来这个谣言就有群众基础,只要有一两个人偶尔在聊天时提上一提,其他人就忍不住加入进去了。而每次这提话的人,果然都是太太院里的婆子媳妇,或是她们的亲朋好友。 卓氏不敢再查下去,忙忙带了春瑛等人回家,上报婆婆。 二老太太阴沉着个脸,半日,才叫了春瑛秋雁过来:“替我换出门的衣裳,我要去见老嫂子!” 第二百八十六章 劝服 二老太太要去见老妯娌。显然是要把事情摊开来说了,毕竟安氏是对方的儿媳妇,要怎么处置,还得人家正经婆婆发话。二太太卓氏却觉得有些不妥:“母亲,要不要再查清楚些?这毕竟是侯府的内务,咱们不好轻易cha话的。” “荒谬!”二老太太斥道,“关系到我们李氏一族的孩子,怎能算是他侯府一家一户的内务?!若是他家妻妾争风,或是嫡庶子女之间争闲气,我才懒得管。可此事若是不拦着,明儿咱们一族的女儿名声都要受累!哪怕是攸哥儿那孩子,也要被人冠上一个品行不佳的名头。他是侯府嫡子,将来要承袭爵位的,若有个好歹,咱们脸上难道就有光?!你老爷在北方为国戍边,咱们在京城就该为他分忧才是,若让他的名声被族人连累了,日后他回家时,你有脸去见他?!” 这话说得卓氏面红耳赤,跪倒在地口称不敢。主母跪了,几个大丫头自然不能不跪。只是春瑛心里多少有些咯应,屈了膝,便顺势挪到二老太太身边,缓缓劝道:“老太太息怒,太太从一开始就知道事关重大,还千方百计去查探,怎会不想阻止呢?只是咱们仅仅问了几个人,即便知道是实情,到底缺少证人证据,就怕侯府的太太会否认,甚至反咬咱们一口,倒不如再查清楚些,收罗些实证,拿到大老太太跟前,也不由得她不信呀?” 二老太太闻言,气消了些,见儿媳跪倒在地,眼中带泪,明明受了委屈却又不敢辩驳的模样,想到她平日的孝顺周到,便心软了:“是我误会了,媳妇别见怪,秋雁快扶你太太起来。”秋雁忙起身去扶。 卓氏一边起身一边道:“媳妇不敢,原是媳妇想得不周到,让母亲生气了。媳妇自然知道这件事关系重大,若是处理不好,自己生的两个孩子便要受连累。心里怎会不着急?只是……咱们家与侯府,说是一家子,到底是分家多年了,他家心里对我们未尝没有忌惮之心,若是贸然对他家人说,嫂子做了这样的荒唐事,当中还牵涉到她亲生的儿子,老太太如何肯信?那时岂不是坏了两府的情份?” 她原本并有没有想到这么多,只是单纯觉得安氏会散发这样的谣言,只可能是两个原因,一来就是安氏不希望范熙如嫁入王府,只是因此搭上自家儿子的名声,未免太古怪;二来就是安氏看中了范熙如,想娶回来做儿媳,因此制造谣言逼其就范。无论是哪一种,都与东府不相干,贸然去告状,只怕就结了仇了,因此她十分犹豫,却不想到婆婆会生这么大的气,只得硬着头皮挨了一通训。现在听到春瑛替她求情,还列出许多非常有道理的理由,她便顺着口风给自己辩解了一番,心里倒对春瑛有些感激。 二老太太闻言叹了口气,她怎会不知道呢?这些年来,儿子一直在外任官,她和儿媳、孙子孙女都跟去了,京中府里只留下徐大夫妻,侯爷夫妇借口帮忙打理产业,不知暗中谋了多少财物去。奈何侯府势大,又是一族的,闹出来,双方都讨不了好,只能睁只眼闭只眼了。如今儿子争气,家业比先前更鼎盛,她到妯娌跟前也能板直腰肝大声说话,无意中将自己抬高了,怎么就忘了这一茬? 她想了想,缓声道:“既如此,就再查清楚些,只是别拖太久了。此外,虽不能处置嫌犯,但谣言太厉害,还是先想法子压下去,过后查清楚了再追究责任不迟。” 卓氏应了,顿了顿,又道:“若真是嫂子做的事,只要问她身边的丫头,就知道虚实了。前些日子芍药的母亲来求恩典。想给她闺女求桩好亲事,那时嫂子还未重掌家务,宜君她们又是未出阁的女孩儿,她母亲便求到媳妇儿跟前。媳妇儿见她说话爽利,便许了她一件差事,眼下就拿这个做名头,传了人来问话如何?” 春瑛心中一动:芍药被困在安氏身边那么多年了,若能趁机把她弄出来,岂不是皆大欢喜? 二老太太道:“我记得这丫头是你嫂子的亲信,即便她知道,又哪里肯说实话?” 卓氏微微一笑:“这倒不难。因嫂子重掌家务,对她母亲求恩典的事不大乐意,我便劝她,丫头们大了,一直留在身边也不成个样子,倒不如嫁出去,不管是做管家娘子,还是配了殷实人家,也能给自己添个助力。因此嫂子就松了口,给她指了一门亲,本来也是件喜事,偏偏那家是陪房的安家!那个小子不成样子,白糟蹋芍药了。她心里指不定怎么埋怨呢。” 春瑛大吃一惊,忍不住cha嘴:“难道是安四奎?可是……侯爷不是骂过他无用,把他的差事给革了么?” 卓氏叹息着摇摇头:“我也是这么说的,可你大太太觉得陪房家人才是亲信,亲信与亲信做一对,最是匹配不过,差事没了可以再安排,可肥水不能流外人田。芍药是她的丫头,我不好多劝,心里却着实为那丫头委屈。” 何止委屈?简直是天大的冤屈!安四奎那种垃圾货色,也配得上芍药?! 春瑛在一旁磨牙。那边厢二老太太已经同意了儿媳妇的计划,让她尽快办去。卓氏便以询问其母情况的名义,传了芍药来。安氏也没放在心上,还以为妯娌是看自己的脸面才有意抬举自己丫头的家人,心中暗暗得意。 芍药到了东府正院,卓氏先是打听了几句她母亲的情况,许了一个不错的差事,就让凤鸣陪她去厢房里吃茶,顺道游说。春瑛在松颐院听到消息,便寻了个送东西的差事,往正院里去了。 她到达正院上房后,没多久凤鸣就来回话:“芍药心里对那桩亲事是不乐意的,但怎么也不肯说大太太的不是。奴婢瞧着,她似乎是默认了大太太的行径,却不肯出面指证。” 卓氏微微松了口气:“默认就好,那事情就是实打实的了,如今只缺人证罢了。” 春瑛却急得直跳脚:“她真的不愿意?犯什么傻?!我去劝她!” 说罢就真去见了芍药,也不多说什么,劈头就问:“如今都快到绝地了,你怎么还对太太这样忠心?!难道你真要嫁给那个安四奎?!” 芍药起初见她来,是吃了一惊的,听了她的话,反倒放松下来,苦笑道:“这是我的命,好妹妹,别劝了,我不可能帮你们的。若我说了太太一句坏话,我成什么人了?太太吃了亏,我也别想活!” 春瑛急道:“什么叫命?别告诉我这就是你的命了!咱们都是一样的家生丫头,可是各有际遇,谁说做丫头的就一定得糟蹋自己?!我姐姐嫁到外头殷实人家,南棋嫁给了小官,琉璃姐姐她们哪个不是得了好归宿?连梅香姐姐,嫁在府里,也有个小陈管事配她!你比别人差什么了?长得好,人能干,又向来有体面。那个安四奎是什么货色?三等的小丫头都不屑搭理他!太太怎的就这样糊涂?你替她做牛做马这么多年,她连放你出去嫁人都不肯,如今总算松口了,居然就定了这样一个人!你难道就甘心?!” 芍药红了眼圈,扭开头:“不甘心又如何?我还能说个不字?你也不是不知道我们太太的脾气……不过你放心,三少爷已经答应帮我说话了,能不能成还不知道,若是不能,我就认命。本来我已经死了嫁人的心,想着陪太太到老,便寻个庵堂出家做姑子去,横竖我家里都安顿好了,弟弟妹妹也都有了出息,我心里没了牵挂,嫁不嫁人都无所谓了。如今……也未必差到哪里去,那个姓安的,我是不会让他压到我头上的。” 春瑛冷笑:“等你进了他家的门,哪里还由得你?到时候只怕你狠不得死了呢!”甩下狠话,春瑛又有些后悔,放缓了语气劝道:“三少爷从来不会为丫头违逆太太,你何苦咬紧了牙关不肯松口?我们太太没有坏心,谁也没真指望能把你们太太怎么样,不过是拦着她胡闹罢了。” 芍药神色一黯:“那我就更不能说了,一辈子都不能说太太一句不好,不然……别人要怎么看我?更何况,三少爷将来是要继承侯府的,太太是他亲娘,他将来定会恨我。那时我才是一生尽毁呢。” 春瑛头疼地盯着她,忽然想起芍药跟三少爷一向交情不错,便再劝道:“我知道你为难,但这种小道消息,最是坏人名声的,别人不说,三少爷头一个就要受到很大影响,外头人听说了,只当他是个行为轻浮的人,将来怎么办?三少爷还要考科举呢,万一考官听说过这个传言,对他先有了偏见,批卷子时把他刷下去了,岂不是天大的冤枉?!咱们都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怎么忍心让他受这个委屈?” 芍药笑了笑:“他小时候也没少胡闹,只怕名声早传出去了,如今也不过是再印证一番罢了,能出什么事?至于范小姐……”她压低了声音,“她若嫁到王府,这种事自然是丑闻,可她若成了咱们三少奶奶,别人只会说这是佳话,谁还有闲心去说侯府闺门不肃?更别说会连累你们少爷小姐了。放心吧!” 春瑛怔住:“你……你是说……”越想越觉得可笑,“难道太太传这样的谣言,只是为了逼范小姐嫁三少爷?!她不是糊涂了吧?!那……郡王府那边怎么办?!” 芍药不以为然地道:“那郡王府只是身份显赫,其实并不怎么管事,又没正式提亲,不过是各人私下说说,能不能成还不知道呢。可是以范小姐的家世,配咱们三少爷并不委屈,侯府与范家亲上加亲,往后就更亲近了。我听太太说,先前咱们家的船队,没人选进那什么洋务司,倒是范三老爷进了,得他相助,往后侯府就不用担心会被别家比下去。范小姐的父亲又是地方大员,对侯府只有好处的。” 春瑛好笑地摇头:“那也不能这么干呀?人家可是瞄准宗室王府去的,难道就不怕反目成仇?” “范家人已经搬出去了,哪里知道这些?”芍药看着春瑛,微微苦笑,“我也知道这事儿破绽多得很,可是劝了太太几回,她都不肯听,我有什么法子?其实太太也是急了,老太太似乎看中了你们那位海小姐。倒不是说海小姐有什么不好,只是家世太差了些,年纪又大,太太哪里乐意娶这么一个媳妇回来?偏又不能拿家世去说事,那就得罪了你们老太太。谁知老太太马上打发人拿了三少爷和海小姐的八字去问了,太太担心事情会被定下来,才急着将范小姐抛出去的。她总想着这事儿最初不是我们传出来的,要追究,也是别人的事。” 春瑛想不到侯府老太太居然那么快就找人合八字了,只觉得头痛不已,忽然又想起,原本是要劝芍药争取婚姻幸福的,谁知被她这通话一轰炸,重点就偏了。但现在顾不了这么多,解决问题要紧,她扁扁嘴道:“海小姐的婚事,我们老太太早就有了打算,跟三少爷不相干,即使大老太太来说,海老爷也不肯应的,请你们太太放一百二十个心吧!不管怎么着,先把谣言消除了再说,我们太太要你开口,不过是担心四少爷和四小姐会受牵连,只要谣言没有了,自然也就没事了。别以为这事儿于三少爷关系不大,小时候的事,一句幼时顽劣也就完了,可长大以后再闹这样的事,名声真的很不好!如今不比往日,三少爷要正经求科举的,总不能向二少爷那样天天混日子吧?你跟三少爷也相熟,若是劝不动太太,不如去劝三少爷?他又不喜欢范小姐,难道就心甘情愿娶她了?不是我说,三少爷一向是个有主意的,只怕心里对将来妻子的看法与太太不一样呢。” 芍药顿了顿,迟疑地道:“那我就去找他说说。” “你去找他,不但要说这个,还得说你自己的婚事!”春瑛盯着她道,“若是看着你嫁给了那种人,什么也不干,姐姐定要骂我了。太太要的是能帮忙的人,安四奎有什么用?还要kao太太抬举呢,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倒不如找那些能干又有才的,哪怕是留在府里做管家娘子,也要让自己过得好!你不如去问问三少爷,侯爷那边,或是三少爷手下,可有适合的人选?” 芍药红了脸:“这……这……没这个道理……” 春瑛不以为然:“什么是道理?这是你一辈子的大事,你当害羞,什么都不敢去做,将来吃苦,也怪不了别人。要是真不好意思,就让你家里人去说,不然托其他姐妹也成。”芍药低了头,扭着帕子不吭声。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笑声,凤鸣走了进来,亲亲热热地扶住芍药的手臂,笑道:“还以为你在烦什么呢,原来是这个。放心,我们太太不会叫你为难的。既然你不方便,那就算了,回去多劝劝你们太太,或是让三少爷多劝劝你们太太,做事多思量些,别莽莽撞撞的,闯出祸事来。”又叫小丫头捧了个匣子来,说是卓氏捎给安氏的礼物,另有一对荷包,是给芍药的。 芍药心里知道事情就算暂时过去了,再看一眼春瑛,握了握她的手,便拿着匣子回了侯府。 春瑛回到松颐院,见二老太太与卓氏都在座,忙行礼赔罪:“方才是奴婢鲁莽了。”卓氏摆摆手:“不要紧,反倒帮了我一把,如今事情总算弄清楚了。”又问婆婆:“母亲觉得该怎么办?” 二老太太叹了口气:“冷静下来,我气也消了许多,也罢,到底都是姓李的,带了人证物证去告状,反倒闹僵了。只是该劝的话还是要劝的。春瑛去预备衣裳,再备一份礼,明儿一早,咱们往侯府去。” 第二百八十七章 老太太们 这回是真要去了。再没人拦着。次日,二老太太带了儿媳,还有春瑛秋雁等一群大丫头,外加婆子媳妇一大堆,坐了车浩浩荡荡地往侯府来。 她们走得慢,消息先一步到了候府,老太太听到底下丫头来报,说妯娌是穿了大衣裳过来的,这样大热天,难道是有什么要紧事?当下也不敢怠慢,叫人给自己换了见客的衣裳,端端正正坐在上座,等了一会儿,还没见到人影,又遣人去看二老太太一行到什么地方了。 这时候的东府一行人,却是叫一场闹剧给拦住了。 二少奶奶梁氏又在闹正妻折磨小妾的戏码,只是这一回,她是当着正头婆婆安氏的面打骂崔曼如的,虽然话里口口声声都在说,曼如“丢了太太的脸”,她要代替婆婆教训刁奴。但那指桑骂槐的劲头,却叫安氏气得眼前发黑。 安氏厉声道:“曼如纵有千般不好,她也是我赏给你男人的,你打她,就是在踩我的脸!谁家有这样的媳妇?!敢当着婆婆的面,这样无礼!倒要说出去叫人评评理,所谓太师府上的家教,原来是这样的!我不敢有你这样不懂规矩的媳妇!” 梁氏在侯府待的时间长了,对这个家的情形也有所了解,知道这个婆婆只是面上厉害,其实己身不正,有许多不合规矩的地方,又被太婆婆与公公夺了一回权,如今也只是挂着“协理”家务的名头,偏还自以为了不起,所谓的当家主母的威望,早就不剩什么了,因此也不怕她,便冷笑道:“婆婆既有这个想法,不如跟侯爷说去?只要你们李家给我一封休书,我二话不说,立刻走人!只是当初你们拿圣上赐婚为借口,硬是将我抬进了家门,没有圣上发话,就要休妻,我是一定要去告御状的!若圣上不肯为我做主,我就去求太后娘娘!看是谁不懂规矩!” 安氏听她这么说。倒有了退缩的心思。她自然知道,当年的赐婚,皇帝有让侯府“为君分忧”的意思,只要梁太师一脉一天不倒,侯府就不能休弃这个媳妇,闹到太后跟前,更是讨不了好。自己好不容易才重掌家务,若是因为一点小事与这个儿媳争闲气,又惹恼了婆婆和丈夫,那岂不是得不偿失? 梁氏见状,嗤笑一声,眼中满是不屑。安氏见了恼火,又发作不得,瞥见曼如跪在一边,想到今天就是为了她,才把自己陷入这个尴尬境地的,便索性将怒气都发泄到她身上:“你这丫头怎的总叫人不省心?!这都多少回了?你就不会小心些,规矩些,好好服侍你们少爷少奶奶?!一个通房丫头,正经连姨娘还没挣上,倒学会跟正房奶奶争宠了?!”更叫人生气的是。她居然没争赢,自己的一番心血都白废了! 曼如跪在地上,满腹委屈。她如今别说争宠了,只要能有一天安静日子过,就已经是天大的福份了。自从那回挨了二少爷的打,她脸上带伤,又病了一场,自然没法服侍男人,就叫几个新来的丫头给夺了宠去,二少奶奶不去发作那些人,却偏偏来折磨她,只要见了面,不是打就是骂,她身上的伤就没消失过。好不容易等太太重掌家务,她每日过来请安侍候,还能得享片刻安宁。谁知陪太太走在路上,也会遇到二少奶奶?她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只不过是太太想要教训二少奶奶,她就成了人家出气的靶子,她真是冤枉死了!她这样的美貌与才干,千般柔顺,万般殷勤小心,满府里有几个丫头比得上?为什么她就这样命苦?! 听着安氏的斥骂,她渐渐开始麻木,怨恨却不可抑制地涌上心头。说到底,自己今天的悲惨际遇都是拜太太和三少爷所赐,不然她现在说不定早就当上三少爷的姨娘了,可恨的是。因为自己打探到的东西不多,他们不满意,甚至不肯出面维护她,任凭她被人欺辱!就连太太身后跟随的那些丫头婆子们,从前总是跟在她后面奉承讨好,现在却只当看不到。她将来若能出头…… 安氏骂到口干,瞥见梁氏正面带讥讽地斜眼望过来,心里又是一阵怒火:“你那是什么眼神?!”梁氏轻蔑地笑笑:“婆婆且别急着骂人,我可不是大嫂子那样的软性子,您要寻我的晦气,也该有个说得过去的名头才是。”安氏恨得要打人,丫头们见情形不妙,忙上前拉的拉,劝的劝,当中的芍药忽然看到二老太太一行人就站在不远处,都阴沉着脸望过来,心中咯噔一声,迅速对安氏道:“太太,二老太太和二太太正看着呢!” 安氏马上停了手,转头一去,果然连二老太太和妯娌卓氏都在,而且一大帮丫头婆子都看到了,不由得面红耳赤。迅速整了整有些松乱的头发,挤出一个微笑,走过去向二老太太请安。 二老太太和二太太卓氏方才站在那里,已经看了一段时间,后者不动声色,不提方才的事,也没理会安氏的眼神,只是眼观鼻,鼻观心地垂目望向地下。前者则一直盯着安氏,直盯到她身上发毛,才收回视线。淡淡地道:“何苦这样不尊重?你做婆婆的,居然容许儿媳妇这样顶撞你,别人知道了,恐怕都以为是笑话呢!” 安氏咬咬牙:“婶娘,都是小辈们不懂规矩,让您见笑了!你今儿是来看望我们老太太的?”二老太太没回答,只是拿眼去盯着梁氏。梁氏认得她是谁,虽然没好气,但也还是照礼数上来拜见了。 卓氏见婆婆不吭声,安氏表情很是尴尬,便代为回答:“天长无聊,随便拉拉家常罢了。”春瑛在旁边轻轻扯了扯二老太太的袖子,后者察觉到,便收回了视线,道:“屋里人犯了错,做正房奶奶的,在自家院子里教训就是了,何苦要闹到众人跟前,叫人看笑话!”说罢就继续往目的地走。梁氏不服气,要再行争辩,谁知东府的人鱼贯而过,没人答理她,气得她满面通红。 安氏忙带了人跟上去,曼如跪在地上哭,忽然发现众人都走了,梁氏正目光不善地望过来,忙不迭也起身追了上去。 到了侯府老太太的屋子,老太太早已等得不耐烦了,才彼此见了礼,坐下寒暄几句话,她便急急问道:“方才是怎么了?我早就知道你们进府了,怎的耽搁到这时候?有人跟我说,似乎看到老二媳妇跟你们在一块儿?” 不等东府婆媳俩说什么,安氏便哭道:“老太太,请您给媳妇儿做主,媳妇被老二媳妇欺负到头上来了!”她将梁氏在路上相遇时如何无礼,还把那“休妻”的言论也都一一说了出来。 老太太气得直发抖:“她真是这么说的?!”她可怜的二孙子!从小儿没受过这种委屈。什么叫硬将她抬进门?!她以为庆国侯府很乐意娶她这样的媳妇?!小小年纪,就心高气傲,胆敢勾引皇帝,又是jian臣之女,他们庆国侯府是为了皇帝的大计,才勉强娶她进门的! 安氏还在那里添油加醋:“婶娘和弟妹都在场,许多人都听到了。母亲,并不是媳妇不愿体贴孩子,实在是……敞哥儿两口子的言行叫人伤心啊!” “行了行了!”老太太一听她这话,就知道她要说什么了,心中腻歪得很,只是一转头望向老妯娌,便觉得脸上辣辣的:“叫弟妹看笑话了,这真是……家门不幸!” 二老太太非常淡定地道:“小孩子家不懂事,教教就好了。侄儿媳妇何必伤心?媳妇儿扶你嫂子回屋歇歇,多开解一下,我陪你婶娘说说话。” 卓氏会意地应了,笑着拉走了安氏,春瑛则收到二老太太的眼色,把跟来的人大都打发到院里去,只有秋雁和她留了下来。 老太太一见这个架势,便知道妯娌是要说正事了,忙将身边捶腿、倒茶、递手巾等一众丫头也都打发出去,只留下玛瑙和琥珀,然后命暖玉守住门口。 等众人各就各位,她才对二老太太笑问:“弟妹可是有话要与我说?” 二老太太点点头:“你可知道近日有个传闻,说你们家攸哥儿跟范家闺女两情相悦的?如今越传越玄,后街上的人家都知道了,连外头也有人知道。我媳妇在别家做客,就听到其他女眷在议论这件事。” 老太太大吃一惊:“此话当真?!我可一点没看出痕迹来!”又有些惋惜,“熙如是讨人喜欢,可我们家的情形,恐怕还是弟妹那个娘家侄孙女儿更合适些。” 二老太太脸色有些冷:“嫂子就不必掂记了,淑儿的亲事,她父亲已经有了主意,不敢高攀庆国侯府。只是这个谣言不是真的,真真切切,攸哥儿压根儿就没看上范家闺女!” 她将自己所知道的来龙去脉简单说了一遍,却没点出安氏是背后黑手,只说议论的人里,有不少是安氏身边的人:“兴许是侄儿媳妇平日里不谨慎,漏了口风,叫旁人听了去,误以为攸哥儿跟范家闺女有情,也不是不可能。只是这样的事,闹出来了,未免要叫人笑话我们李家没有规矩,亲戚家好好的女孩子,到了咱们家里,就出了有损名节的丑事。攸哥儿小时候顽皮,名声在京中说不上好,如今再出了这件事,往后就叫人误以为是个轻浮浪子了,想要再求学问,争个好功名,只怕也入不了那些有学问的人的眼!若是族里知道,还不知道有什么话说呢。” 老太太也是积年的老人了,怎么可能听不出她话里的潜台词?当下脸就黑了,沉默了半日,才冒出一句:“这么说来……攸哥儿他娘……是看上熙如了?” “谁知道是不是呢?”二老太太叹道,“范家女儿不是说,要跟王府定亲么?就怕这事儿闹出来,会坏了她的姻缘。两家是姻亲,我知道嫂子有多疼先前那个媳妇,也不好说什么,若是两家人因此生分了,着实可惜。其实那孩子我看了还好,若真能嫁给攸哥儿,倒也是件好事。你可别再提我那侄孙女儿了,淑儿年纪大了些,容貌也不出众,倒是孝心难得,不忍抛下父母兄弟的,只怕要在原籍找人家呢。” 老太太闭了嘴,旁边听得发呆的玛瑙忽然想起一件事,只是不知该不该说出来,面lou难色,前者发现了,便皱了眉头:“有话就说!”玛瑙忙道:“前几天晚上……老太太叫奴婢将一封信拿到二门上,奴婢在那里遇到太太了,奴婢嘱咐那人时,太太还看了奴婢一眼。” 老太太一听,便知道是自己将孙子和海家女儿的八字送出去问人的事被儿媳妇知道了,顿时心中酸涩无比。难道是自己的急切导致了事情的发生? 想了想,她才慢慢地道:“这件事……是章儿媳妇疏忽了,我会教训她的,只是事情该如何处置,弟妹可有什么章程?”她半是试探半是询问地看着妯娌。 二老太太知道她在猜忌自己的用意了,淡淡一笑:“我能有什么章程?这件事说到底是嫂子的家事,只是我媳妇先前管着家,出了这种事,她难辞其咎,加上消息传出去,对我孙子孙女的婚事也有妨碍,才多管了闲事罢了。该如何处置,自然是嫂子拿主意。” 听她这么说,老太太倒不好意思了,忙扯开了话题:“其实我也烦恼得紧,这件事说到底是章儿媳妇的错,若不是她冒冒失失的,哪有这许多麻烦?” 二老太太正色道:“话虽如此,只是如今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还是赶紧将谣言止住,才是正理,不然范家闺女的亲事有碍,侯府也跟郡王府结了怨,咱们两府里的孩子,还不知道要受多少连累呢!只怕靖王妃娘娘知道,心里就更难受了。” 老太太连忙点头:“弟妹说得是。”便叫过琥珀:“去把你们太太请来。” 安氏回来时,眼圈还是红的,卓氏见过礼,便退到婆婆身后去了,只留下她一个站在堂中,看到婆婆老妯娌俩都端坐在上,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屋里只留下四个大丫头,还有两个丫头在门口守着,外头的人一个也不许接近,显然是有大事发生。她心中惴惴的,干笑地问:“母亲这是……有什么吩咐?” (今天改版吗?差点没登进来……) 第二百八十八章 训诫(上) 老太太盯着儿媳。口气不善地问:“你做的好事,还有脸来问我?!”才说完就激动地咳了起来。玛瑙和琥珀忙不迭地上前拍背的拍背,端茶的端茶。安氏更是一脸担心地上前亲自替她抚胸口,还柔声劝道:“媳妇若有什么做错的地方,母亲尽管教导就是,千万别气坏了身子。”又转头去向二老太太赔不是:“叫婶娘见笑了,只是母亲身子不好,若婶娘知道她老人家是为什么生气,还请婶娘告诉侄媳妇一声。” 二老太太端坐不动,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又转向老太太:“嫂子没事吧?有话慢慢说,别着急。这件事虽然要紧,但事关李氏家门的声誉,非同小可,自当好生问个清楚,处理明白了,急也没用。” 老太太不知是因为咳得厉害,还是别的缘故,涨红了脸,慢慢顺了气,才重新坐正了。歉意地笑笑:“我年纪大了,身体不好,一时气急就呛着了,弟妹别笑话。” 她的弟妹自然是不会笑话的,于是审问会终于开始进入正题了。春瑛站在二老太太身后,微微低着头,耳朵听得清清楚楚,眼角余光还能瞥见屋内众人的表情。她留意到,老太太在讲述儿媳的罪状时,神色有些复杂,还暗暗看了二老太太几眼。春瑛不由得怀疑,侯府的老太太也许不大高兴吧?儿媳妇做了错事,若是平时,只有自家人在场,她一定会不管三七二十一,把人狠狠教训一顿,但当着老妯娌的面,她的感觉就复杂了。这种事实在有些丢脸,更丢脸的是,它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发生的,儿媳重掌家务,也是自己点头同意的,在地位渐渐上升的老妯娌面前,她总觉得对方好像在暗示自己无能似的。 春瑛再悄悄看了二老太太一眼,又瞥了瞥二太太,发现二位的表情都差不多,垂目静望下方。老太太和安氏怎么说,她们都没开口说一个字。 安氏哭得满脸是泪,跪倒在地泣道:“媳妇冤枉啊!媳妇怎会做这种事呢?熙如那孩子又乖巧又讨喜,媳妇喜欢都喜欢不过来了,怎么会害她?母亲可别误听了谗言,那媳妇就真的无处诉冤了!”又怪卓氏:“弟妹怎么也不帮我辩解辩解?我是怎样的人,弟妹不知道么?为何反信了别人的谗言?我知道那天我让弟妹把账房的钥匙交回来,让你生气了,嫂子给你赔不是,回头我就叫人把钥匙给你送去……” 卓氏心中冷笑,知道她是在指控自己居心叵测了,也没回应。有婆婆在,她何必出头?做人媳妇的,总要知道做低伏小,让婆婆有机会摆摆威风才行。 果然二老太太先替自家儿媳说话了:“侄儿媳妇这话糊涂,我们家媳妇怎会为了这种事生气?她在自个儿家里还有一堆事要管呢,哪里有空替府上掌钥匙?!” 老太太狠狠瞪了安氏一眼,苦恼地对妯娌道:“弟妹,你瞧她这个模样!你把事情说得这么清楚,她还不肯承认,真叫人生气!” 二老太太似笑非笑地道:“不肯认就不肯认吧。如今当务之急,是把事情压下去,别叫那谣言越传越广,最后闹得不可收拾。章儿媳妇,我没功夫听你说委屈,你如今是掌家的人,府里都有哪些人在嚼舌,你想必也心里有数,快叫他们住了嘴!范家那头,也当好生安抚安抚。那些已有耳闻的人家,我让你弟妹去澄清,只是根源还是在攸哥儿的亲事上。想来他年纪也不小了,不如早早选定一位贤淑的名门闺秀,一来他的日常起居有人照顾,免得你们做长辈的,病的病,忙的忙,还要为他操心;二来……章儿媳妇你虽重掌家务,但毕竟休养了这么久,身体也不比以前了,有个助力总是好的。宜君姐妹不好长期帮你的忙,她们差不多到出嫁的年纪了,有些东西也该开始准备了。”她转头去看老太太:“嫂子觉得如何?” 春瑛在心中叫好。二老太太这话,明面上似乎不再追究安氏的责任了,但实际上,几乎已经确定是她干的。这所有的后续安排,都是在这一前提下进行。老太太婆媳俩唱双簧,想要将事情糊弄过去,二老太太不想跟她们打嘴仗。便索性直奔主题——她们东府的人过来,不是为了教训安氏,而是为了消除谣言! 老太太沉默片刻,轻轻点头:“弟妹说得是,就这么办吧,只是……你那侄孙女儿……” 安氏瞪大了眼,想要开口,二老太太接下来说的话先一步堵住了她的嘴:“淑儿已经在看人家了,她父亲自有主意,只怕跟攸哥儿没什么缘份,我看就算了吧。” 安氏松了口气,干巴巴地笑道:“婶娘的侄孙女儿其实也不错,稳重知礼,又是书香人家出身,就算嫁不进咱们庆国侯府,也能嫁个好人家的。” 二老太太眼皮子都没动,权当听不到。老太太老脸挂不住,斥道:“你还好意思对人家评头论足?!都是你闹的!听风就是雨,如今攸哥儿被你连累了,名声不知道会坏到什么地步,从没见过你这样的母亲!以后攸哥儿的亲事,我会做主,你就给我闭嘴吧!” 安氏大惊失色:“母亲这话是什么意思?攸哥儿的名声怎会坏了?他如今天天都在苦读诗书呢!侯爷前儿还说。他大有进益,明年下场,十有八九是能过乡试的。媳妇正打算好好给他选一位名门闺秀为妻,等他一中举,就立刻完婚……” 老太太恨铁不成钢地盯着她:“你问问你婶娘和你弟妹,你把儿子的名声连累到什么地步了!若不是为了孩子们的名声,她们怎会特地跑这一趟?!” 安氏转头去看二老太太,后者看了媳妇一眼,卓氏便上前替婆婆开口:“说起来,婶娘与嫂子必会生气,只是这件事非同小可。我前儿在张尚书府上。听他夫人说,京里已经有人在议论,说攸哥儿小时候就爱美人,如今遇着一位美貌的表妹,同住一府,天天见面,怎会无动于衷?小孩子家没什么定力,只怕心思都不在课本上了。婶娘,嫂子,这还是张夫人与我交好,因此说话客气些,想想那些与我们两府不和的人家,还不知道会怎么编排攸哥儿呢!” 安氏急了:“这可了不得!我要跟她们说清楚!”老太太大喝一声:“给我住嘴!”才把她吓住了。老太太越想越气,她还是头一回听说这件事,不由得心疼起孙子来:“可怜攸哥儿还在用功呢,他最近越发瘦了。”又骂安氏:“你当母亲的,不好生想着给他补补身子,偏要闹这种妖蛾子,你也配当他母亲?!” 安氏哭着跪倒,辩解道:“媳妇真不是有心的,媳妇只是一时疏忽……媳妇……听说母亲要将海家女儿聘给攸哥儿,就急了。不是媳妇嫌弃海家女儿,实在是她门第太低了些,攸哥儿将来是要出人头地的,若是能得一个好岳家,自然能省力不少……原本媳妇也想过找别家的女儿,只是见了那些有女儿的人家,不是说已经定了亲,就是已经看好了人家正准备定下,媳妇也是没办法啊……范家好歹是名门望族,况且……母亲和侯爷不是喜欢她家的家教么?想来也是满意的……” 她哭得一肚子委屈,老太太却无语了,连春瑛站在一边,也很是无语。京城里那么多人家,哪有可能这么巧,家家的女儿都定了亲?想必是因为之前霍家产业的事,安氏坏了名声。人家不想把女儿嫁过来吧? 果然老太太也说了:“你既然遇到这种事,为何不告诉我?我去见人家,只怕这会子都定下来了!” 安氏停了哭声,恍然大悟,不由得大怒,但又不好当着长辈的面发火,只好咬牙道:“媳妇……想着老大和老二的妻子都不是我选的,平日不知给了我多少气受,这回亲生的儿子娶妻,好歹……” 老太太泄了气,头疼地揉揉额角,这个媳妇是真没治了,自己为什么会看中海淑?就是因为海淑稳重知礼,知所进退,又擅长管家,一过门就能接手家务,范熙如……家教是不错,只是一直以来都不知道她在管家上才干如何,况且又有那传言……庆国侯府到了今日,已经不需要联姻高门大户来增添财势了,有一个能掌控大局、守住家业的好媳妇,才是最重要的事。只可惜,儿媳并不明白这个道理。 安氏还在那里哭诉:“敞哥儿媳妇出身高,天天仗着娘家显赫,不把我这个婆婆放在眼里。母亲只管问婶娘,方才来的时候,在路上敞哥儿媳妇还当着我的面指桑骂槐呢!若是真娶进一个家世平平的儿媳,只怕她越发得意了……” 二老太太也不耐烦听她继续哭诉了,便对妯娌道:“敞哥儿媳妇的确过分了些,凭她娘家是什么来头,嫁进咱们李家,就是李家的媳妇了,没有公然顶撞婆婆的道理。嫂子身体不好,想必也没空教导她?为何不让敞哥儿去劝他媳妇?” 老太太虚弱地道:“我倒有心叫他去,只是他如今也很是为难,他丈人给他寻了个工部的差事,偏他父亲不许,还勒令他留在家中读书,不准出门,他就把自个儿关在小书房里不出来了。他父子二人闹脾气,我有什么法子,只等我明儿闭了眼,也就眼不见为净了。” 卓氏一听便皱了眉,她为丈夫在京中结交援手,对朝廷上的事比较了解,工部是梁太师、恪王一脉的势力范围,有传言说,他们把持着几笔兴修水利的银子,暗中吞了不少,皇帝却因为没有证据而奈何不得,李敞若是进了他们的地盘,万一被卷进那几件大案,说不定要当替死鬼的。她暗暗心惊,当即便决定回头让儿子送一封密信给侯爷,千万不能让李敞进工部。 卓氏犹自在那里想着,二老太太已经亲自凑近去看妯娌的情形,见她精神委靡,便道:“该教导的还是得教导的,嫂子若没精神,就借一个平日有体面的丫头给我,我叫人去跟他们说。” 老太太苦笑一声,叫过玛瑙:“你去吧,敞哥儿待你还客气些,若你二少奶奶肯听,你就来回我,若她还是那样,也不必告诉我了,省得我生气。”玛瑙忙应了。 二老太太便叫过春瑛:“你们几个里头,就你最有胆气,你跟玛瑙一块儿过去,找到二少爷和二少奶奶,把为人子女的道理告诉他们,让他们日后不许再对嫡母无礼。” 安氏见婆婆与婶娘都要为自己出头,不由得一喜:“她们是丫头,知道什么?不如我亲自去教导他们?” 老太太怒喝一声:“给我消停些吧!”安氏瞠目结舌,结结巴巴地应了声:“是……”再不敢开口了。 春瑛万万没想到这种事会落到自己头上,有些迟疑。二老太太却道:“你放心,有我呢,敞哥儿还没大胆到无视他祖母和我的地步。”春瑛悄悄瞥了玛瑙一眼,见她面上并无惧色,便安下心来:“是,奴婢遵命。” 老太太又虚弱地命琥珀将戒尺拿来,让玛瑙带上,春瑛盯了那旧木尺一眼,才跟玛瑙相携退出门去,往映月堂方向走。 路上,春瑛回头看着后面跟着的几个婆子媳妇,小声问玛瑙:“姐姐,我还是头一回做这种事,该怎么说呀?” 玛瑙微微一笑:“不怕的,你只管说些大道理就行,只是用辞委婉些。其实二少爷犯的错不少了,小时候琉璃姐姐没少代老太太去训他,他欺负了四少爷,二老太太也曾派人来教训过。我们是替两位老太太说话,他们做晚辈的,只有乖乖听训的份儿。”又压低了声音,指了指怀里抱着长条布包,“这个戒尺就代表老太太,若是他们无礼,我还能打他们呢,当然,只是轻轻碰一下,不敢真打。” 春瑛大概明白了,心里安定了许多,脸上也带了笑。她现在很得二老太太的宠,又是奉命行事,待会儿只要跟着玛瑙行动就行了,才不用怕二少爷那个变态! 她的淡定心情,才进映月堂,就被打掉了。映月堂内乱成一团,二少爷和二少奶奶互相扔着东西大声对骂,丫头婆子们争相走避,整个院子鬼哭神嚎的,连玛瑙见了,都把原本的镇定功夫丢到一边:“二少爷,二少奶奶,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快住手!” 忽然东厢房里传来一阵尖叫,接着一个小丫头跑出来哭喊:“崔姑娘上吊了!” 第二百八十九章 训诫(中) 整个院子静了一静。 春瑛首先反应过来。往东厢房奔去,边跑边喊:“哭什么?还不快去叫大夫!去回老太太和太太!”那小丫头惊慌失措,只懂得在那里哭,还好跟着春瑛与玛瑙来的婆子中有醒事的,立刻就调头去回报了,玛瑙又叫了几个婆子媳妇跟在春瑛后面帮忙。 春瑛一进东厢房,便看到北边房梁上吊着个人,看衣裳俨然就是方才路上见过的崔曼如。她身上的衣服前襟脏了一大片,晃悠悠地悬在梁下的布带上,犹在微微挣扎着,双手紧拽喉间的布带,两只眼珠子突得老大,吐着鲜红的舌头,整个脸发青发紫。悬空的脚下,是一只歪倒的圆凳。 春瑛二话不说,跑上前抱住她的腿往上举,又有几个婆子上来帮忙,七手八脚地将布带解了,把人抱下来,放到**,但崔曼如的脸色仍旧带着紫。 春瑛过去在学校读书时。是进修过急救知识的,但隔了这么多年,也记不大清了,只根据记忆将崔曼如的枕头挪开,让她躺平了,托起她的头让她张嘴,又松开她的腰带、衣领,让她呼吸顺畅些。见她似乎还喘不过气来,春瑛拍着脑门,使劲儿回想以前急救课上的内容,上吊的人要怎么急救来着?她灵光一闪,坐到床脚,双手向上推挤着对方的上腹部,推了好几下,终于听到一声急促的吸气声,一个婆子叫道:“好了好了,她顺过气来了!”崔曼如的脸色终于慢慢好转。 人终于救回来了,春瑛抹了一把汗,见屋里挤了一大堆人,便道:“妈妈嫂子们别都挤在屋里,先去向老太太、二老太太她们报信,大夫那里,也得有人去催催。府里若有知道医理的人,快先请了来瞧瞧。再者,二少爷二少奶奶那边只怕还在等信儿呢,哪一位去告诉一声吧?如今天热,这屋子小。各位都聚在这里,想必也闷得慌,还请各位妈妈嫂子各领了差事去。” 于是跟过来的婆子媳妇们有的去催大夫,有的去向老太太报告事情后续发展,有人去告诉二少爷夫妻,只剩了两个婆子帮着春瑛,倒茶的倒茶,打扇子的打扇子,其中一人还伸手去掐崔曼如的人中。 崔曼如起初目光呆滞,明明脸色已经恢复过来了,她还一点反应都没有。春瑛凑近瞧了瞧,随手点了一枝蜡烛过来,见她眼珠子动了动,显然有反应,便没好气地道:“若是清醒了,就吱一声。什么大不了的事,你还寻死觅活了!” 崔曼如眼珠子一轮,盯上了春瑛,眼圈渐渐红了,从喉咙深处响起一句呜咽,接着便大哭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脖子受了伤。她声音有些沙哑,还边哭边咳个不停,眼泪鼻涕口水都混在一起了,呛得更厉害,又伸手过来抓春瑛的裙摆。 春瑛慌忙一躲,她抓了个空,愣了愣,便抓住身上的床铺,哭得更大声了。两个婆子对视一眼,都撇了撇嘴,小声嘟囔着什么。 春瑛被崔曼如哭得心烦,回身去看她上吊的房梁,再拣起那根布带,发现是条罗制的汗巾。府里的丫头夏天时爱将这种汗巾系在腰间,既兼了手巾功能,又轻薄凉快。只是这种织物不大牢kao,不耐拉扯的,只要开了一个小口,一使力,就能从中撕开两半。春瑛当年在石掌柜那里见过这种织物,知道将它卷成条状,能增加强度,此刻见那汗巾边缘处破了一处口子,只是不巧卷成了条,不由得产生了一个想法。 她拿着汗巾回到床前,冷冷地问道:“崔姑娘,你拿这种汗巾子上吊,不会是故意装个样子的吧?你又在算计谁?”或许这回的目标不再是丫头小妾之类的小角色了,难道是二少奶奶? 崔曼如哭声顿停。猛地抬头看她,正对上那条汗巾子的破口,眼神闪烁,又转头去看旁边的婆子们,见后者面lou古怪的神色,神情更慌张了,再望回春瑛,沙哑着声音哭道:“我差点儿就丢了性命!你这话也太伤人了!难不成我会拿自己的命去害人不成?!那即便我真的害了人,自己命都没了,又有什么可高兴的?!” 春瑛笑了笑:“这么说你是真的想死啰?可见你平时口口声声说自己有多孝顺,做什么事都是为了让你娘享福,一切都是迫不得已什么的……都是在撒谎!你死了,你娘一个寡妇,还有什么指望?你这是要逼死你娘呢!” 崔曼如浑身一震,大哭出声:“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实在是逼不得已……我如今没了活路了!二少爷天天没个好脸,二少奶奶见了我就打骂,这院里连个小丫头都不把我放在眼里,我去求太太,太太只顾着自己哭,随口就把我打发回来了。我一进门就被摔了一身滚茶,见二少爷和二少奶奶吵架,不过略劝几句,二少爷就恼了。要把我卖到窑子里去。若我真的沦落到那种地方,还不如死了干净!”哭了几声,又叫娘:“女儿命苦,不能再孝敬娘了,娘只当女儿死了吧!” 若是看到别人遇到这种事,春瑛也许会心生同情,但对于曼如,兴许是因为被骗太多次了,她始终同情不起来,就算是真的,她也会当作对方装假。于是丢开汗巾,没好气地道:“哭什么?二少爷随口这么说罢了,难不成还真能把你卖到那种地方去?你是家生子,要买要卖都得太太点头。你不是太太的爱将么?有什么可担心的?!”只看曼如能迅速想到装上吊的法子,就知道她其实并不怎么惊慌。再说,凭着曼如知道的秘密,春瑛才不信侯爷和太太会卖掉活的她。 春瑛想了想,觉得无论曼如是真的要上吊,还是在做戏算计别人,都跟自己没关系,何必掺一只脚进去?反正救回一条人命,她就已经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了,当下便对两个婆子道:“妈妈们都是见多识广的,不知崔姑娘如今的情形还要不要紧?若没事,我还有事要办呢。”其中一个婆子会意地笑道:“姑娘去吧,这里有我们呢,回头等大夫来看过诊,我们自会去回老太太和太太。” 春瑛道了谢,便往外走,曼如一看急了,忙叫道:“春瑛,好妹子,你且慢走!”春瑛也不理她,径自走出游廊,往正屋方向去。 院中挤着几堆丫头婆子,都在看热闹,私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当中夹杂着几个穿着打扮华丽些的年青女子,一脸脂粉勾勒得格外妖娆,面上或是幸灾乐祸,或是冷漠,或是嘲讽。春瑛猜想她们大概都是二少爷的通房或小妾,心中暗叹,忽然瞥见廊角处绿衣一闪,一张有几分熟悉的脸迅速消失在人后,不由得脚下一顿。再仔细望去,早已不见人影了。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冷哼一声,走进正屋内。 玛瑙坐在正位下手的椅子上,抱住那把戒尺,面上有些气恼。她上位坐着李敞,眼角带着淤青,下巴还有一道血痕,头发凌乱,衣袍下摆处沾着墨汁与茶迹,好不狼狈。 一见春瑛进来,玛瑙忙起身问:“如何?救回来了么?”春瑛点点头:“幸好她才吊上去不久,已经喘过气来了,也能说话,就是喉咙伤着了。外头大夫还没来?” “出了这样的事,总得请老太太和太太发话才行,不然找了那不知根底的大夫来,还不知道外头会怎么乱传呢!”玛瑙回头看李敞,“二少爷也太鲁莽了,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把人逼到这份上?!真要闹出了人命,您也讨不了好!” 李敞板着脸道:“谁逼她了?分明是她自己不懂规矩!成天不守妇道,妄想勾搭别的爷们!当我不知道呢,她前儿一天,便往浣花轩走三回了!这样水性杨花的女人,不处置了,我的脸往哪儿搁?!” 里间传出梁氏的冷言冷语:“都是你宠得那小蹄子不知天高地厚,居然敢寻死觅活甩脸子了,照我说,立刻卖了倒干净!”李敞大骂:“你给我闭嘴!” 玛瑙微微红了脸,她还是没出阁的姑娘家,有些话实在不好意思听,更别说讲了。春瑛倒没那么多顾忌,又觉得二少爷夫妻说话很过分,便道:“二少爷这话糊涂,我方才听说了什么卖到窑子里的话,还以为是别人胡说的,想不到真是二少爷亲口所讲,只怕您是气急了吧?崔姑娘虽然是丫头出身,到底是您屋里人,就这么卖到了那种地方,叫人知道了,您的脸难道就有地方搁?越发连侯府的脸面都丢尽了!” 李敞皱皱眉:“你是叔祖母的丫头?我怎么觉得你有几分眼熟?” “奴婢小时候在这府里当过差。”春瑛知道对方不会记得她这种小丫头,便把自己的来历一句带过,“今日本来是因为我们老太太过府看望大老太太,路上遇见二少奶奶跟大太太起了口角,大老太太知道后很生气,身上不大爽快,我们老太太留下安抚她老人家,便命我和玛瑙姐姐二人过来劝二少爷和二少奶奶几句。”接着转向玛瑙:“姐姐可说过了?” 玛瑙有些闷闷地道:“说是说过了,只是二少奶奶不肯出来听!”春瑛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里间站了一溜儿丫头,围得严严实实的,隐约能看到她们身后有一颗珠翠满布的头,正背对着她。她再转头看李敞,他还在一边吸气一边摸着脸上的伤口,眉间愤怒未消,恨恨地道:“她得意,连礼数都不顾了!我必定要跟岳父大人说的!” “你敢说就去呀!”梁氏在里间听得分明,冷笑出声,“别说我小看了你,你想要做官,就给我客气些!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我呸!三甲的同进士出身,唬谁呀?还自诩是个才子了?!那这世上的才子也未免太多了!我这样的家世,这样的容貌,你一个小小的庶子能娶到我,简直就是祖上积德,上辈子烧了高香了!刚成亲时,你嘴上说得好听,不过三五个月,就东纳一个,西收一房,如今院子里都快住不下了!你扪心自问,可对得起我!”说到后头,不由得悲从中来,已经带了哭声。 李敞却不愿接受她的斥责:“少拿你的出身和美貌说事!哪怕你是个天仙,天天板着个脸,端着架子,谁受得了?你是太师千金,我也是侯府之子,我还嫌你家是暴发的配不起我呢!但凡京中有些根底的人家,哪个子弟不是三妻四妾的?难道你老子没有?!分明是你不贤惠,整天捻酸吃醋,也不好生照应我日常起居,倒好意思来怪我?!” “当然要怪你!你既嫌弃我,当初为什么要来招惹?!我好好的太师千金,本来可以平步青云的,结果一辈子就叫你这个登徒子毁了!”梁氏又气又委屈,当即就叫过丫头,“收拾东西,我们回家!让父亲给我做主!我定要将你们李家踩到泥里,才能泄我心头之恨!” 里间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气得李敞浑身颤抖:“好啊……果然……你心心念念想的就是进宫,你既然一心要去侍候皇上,就去好了!我这就写休书!” “你要写就快写,别又厚着脸皮来求我!我还巴不得呢!”里间又砸了一个杯子。 春瑛见他们越说越不象话,看了玛瑙一眼,玛瑙为难地上前劝李敞:“二少爷,别闹了,老太太知道,越发生气了!”“生气就生气吧,我是忍受不下去了!”李敞转身往躺椅上一倒,背过身去,就不管不顾了,急得玛瑙直跺脚。 春瑛看了又好气又好笑,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二少爷,二少奶奶,你们都消停些吧!” 第二百九十章 训诫(下) 李敞吃惊地看着春瑛。似乎是想不到叔祖母的丫头会这样对他说话。虽说这些长辈身边侍候的婢女向来有体面,但当面斥责年轻主子,还是很少见的,他祖母身边的大丫头,包括从前的琉璃和现在的玛瑙,要训诫自己时,都是用非常和缓的语气。 春瑛也知道这句话语气重了些,但很快就掩饰过去了:“你祖母还病着呢,为着你夫妻二人的事,都气得头疼胸口疼,说话都不利索了。哪怕是这样,她老人家还惦记着你这个孙子,特地派玛瑙姐姐和我过来。你倒好,跟二少奶奶吵翻了天,丢下一句休妻的话,就不管不顾了,连老太太生气也不在意。你扪心自问,可对得起老太太?她老人家从小宠爱你,你就是这样回报她的?哪怕是我们做丫头的,都看不下去了!” 她的表情配合着她的语气,表现出十足十的痛心疾首、苦口婆心。二少爷很快就将那点不悦抛开,脸红起来。他自然知道祖母对自己有多宠爱,但这种宠爱也是有限度的,他在外面受苦时,祖母可是一直没吭声,他心里有怨,却又不能表现出来,现在他在这个家里,最大的倚仗就只有祖母了,父亲待他始终不如弟弟,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把他赶出家门。这么想着,他又有些恼羞成怒,斥道:“你知道什么?!如今是我不孝敬祖母她老人家么?是梁氏蛮横无礼,成天惹长辈生气,我休掉这个妻子,另娶一位贤淑的来,才是孝敬祖母呢!” 里间“咣当”一声巨响,不知摔了什么东西,梁氏冷笑道:“好!你尽管去试试好了,看这满京城还有谁家肯把女儿嫁给你!还贤淑呢!你们家本就没规矩,当家主母卑鄙无耻,成天算计亲戚家的产业钱财,全京城有谁不知?!少爷们整天游手好闲,也不见做什么正事;小姐们一个个小里小气的,外头七品官的女儿都比她们强!嫡不象嫡,庶不象庶。底下人不是想着挖主人家的银子,就是让女儿勾搭少爷们!成天标榜自个儿是皇亲国戚,眼睛长着头顶上!其实谁不知道呀?不过是抱了皇帝的大腿,拿银子换脸面罢了!即便出了个做王妃的女儿又如何?满京城里,出王妃的人家到处都是!我姐姐也是王妃,我还差点儿做了皇妃哪!” 李敞气歪了脸,随手抄起一个茶壶就大力扔过去,里间传出尖叫声、痛呼声与茶壶掉在地上碎裂的声音,他还在骂:“你那么想做皇妃,就尽管做去吧!” 玛瑙急忙拉住他道:“二少爷,别闹了,若你真个休妻,老太太第一个就不饶你!这种事传出去,岂是好听的?我们庆国侯府祖上,从来没有过休弃元配妻子的前例!” 李敞甩开手:“我倒是不想休妻,可是这种心心念念要进宫做妃子的妻子,我也要不起!” 春瑛皱眉听着里间梁氏骂人的话,提高音量道:“二少奶奶,你有什么不满意的,尽可以说,但这种当皇妃的话还是不要再提了。有夫之妇抛夫另嫁。别说李家如何,只怕你们梁家也未必拉得下这个面子,更何况是要进宫?!当初你和二少爷的婚事,就是圣上御赐的,若你能当上皇妃,早就当上了,圣上也不会把你赐婚进庆国侯府,你如今再说这样的话,不过是叫人笑话罢了!” 梁氏一把xian开绣帘从里间出来,梳高的发髻带着几丝凌乱,簪钗东倒西歪的,两只眼睛红肿得象核桃似的,只是脸上的表情大大减弱了楚楚可怜的风姿。她叉着腰,一点仪态俱无,努力睁大双眼瞪春瑛:“你是哪根葱?!敢对我说这样的话?!什么叫我当不上皇妃?!当初我都快进宫了,是你们二少爷横cha一杠害得我落到今日这个境地的!” 春瑛笑笑:“二少奶奶,想来你也是个聪明人,何必这样骗自己?二少爷不过是好心救了你一回,皇上若真有意思,怎会在意这种小事?本来这是二少奶奶你自个儿心里的念想,我们做丫头的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可你若真要把事情闹到宫里,我倒要提醒你一声了:今儿我们来,是为了你不敬婆婆的事,两位老太太要训话。这种事不管到哪里,都是休妻的好理由,可你总不能在皇上和太后面前说,因为你是要当皇妃的,因此不用敬着如今的公婆?” 梁氏气歪了脸。手上都在颤抖,里间钻出一个丫头,一手捂着额角,手指间渗着血,脸青唇白地颤声道:“胡说……我们小姐待侯爷向来是礼数周全的……谁说我们小姐不敬公婆了?!” 春瑛扭头叫人:“来看崔姑娘的大夫到了没有?若是到了,请一位过来,这里也有人受了伤!”听到有人应声去了,她才回过头来轻描淡写地道:“照你这么说,难道做人媳妇的,只要敬着公公就行了?不必敬婆婆?恐怕你在太后面前这么说了,太后自个儿就先不乐意了!”说罢也不理会她们主仆,径自走到李敞跟前,正色道:“二少爷,我们老太太素日不常出门走动,只是闲了才会过来陪老妯娌说说话,饶是这样,还几乎每次都遇上二少奶奶教训屋里人。本来嘛,这是您院里的内务,我们老太太也没心思去管,只是看不惯做晚辈的在长辈面前公然无礼。两家本是至亲,大老太太的话您已经听过了,我们老太太这里还有几句话,还请二少爷也听一听。” 李敞听说是长辈训话。虽然猜到是老生常弹,也不情不愿地直起身,收起了几分散漫,见身上狼狈,随手拂几下,垂手肃立。 春瑛便道:“但凡正经人家,都讲究个长幼有序,礼不可废。大太太是二少爷的嫡母,礼数断不能缺的。二少奶奶是新进门的媳妇,不清楚规矩也是有的,还请二少爷多多提醒。” 她正要继续往下说。却冷不防听到梁氏cha了一句:“他自己个儿就不敬嫡母,整日在背后说太太闲话,我若太守礼,他还要骂我胳脯往外拐呢!” 李敞飞快地甩过去一记眼刀:“你给我闭嘴!我自领叔祖母的训诫,与你何干?!”梁氏冷笑一声,扭过头去。 春瑛也不以为意,继续道:“大老太太身上不好,还念着二少爷,二少爷实在不该叫她老人家生气。平日哪怕是夫妻间有了口角,也该平心静气地解决才是。这样大打出手,还差点闹出了人命,老太太如何安心?您已是有了功名的进士老爷了,修身齐家也是一个好官员应该做好的功课。让上官知道您把家里人管好了,也会放心将正经差事交到您手上不是?” 后面这几句是她加的,但看着李敞嘟囔的模样,显然没有超出他的容忍底线,她见好就好,又转向梁氏:“二少奶奶,不管您在娘家时如何,现在也是李家的媳妇了,太纵着自己的脾气,对您也没什么好处。奴婢大胆说句,您现在觉得自己有理去闹,可是……若真的闹得人尽皆知,难道别人就会认为你是贤惠的好媳妇了?要是因此影响了您娘家的名声,那可怎么办?” 梁氏脸色一变,狠狠瞪了她一眼:“那也用不着你管!” 春瑛笑笑,便不再提了。这女人虽然有些可怜,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只觉得二少爷三妻四妾地让她受不了,可如果她真的进了宫……难道她就受得了了?说不定到时候连抱怨一句的权利都没有呢! 她退后几步看向玛瑙,玛瑙无奈地叹了口气,道:“好了,二少爷,二少奶奶,你们都……”话还示说完,外头院子已经响起了喧哗。几个小丫头跑进来道:“老太太和二老太太来了!”春瑛与玛瑙连忙迎上去。 东西府的两位老封君果然都到了,其中侯府的老太太脸色苍白,才进门坐下,众人见过礼,她便气喘吁吁地问李敞:“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怎么听说你屋里人上吊了?!” 李敞忙上前道:“只是孙儿屋里一个丫头贪玩,吊着吓人的,谁知道就弄成了真?如今已经救下来了。”春瑛站在二老太太身后,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又去看玛瑙,后者轻摇了摇头。 老太太盯着孙子,无力地闭上眼:“是么?人呢?”“在她屋里呢,已经请了大夫去瞧了。”李敞答得顺溜,谁知道这时候外头有婆子来回话:“大夫已经到了,请老太太示下,是不是放人进二门来?” 老太太挥挥手:“放吧……叫丫头们避开。”那婆子领命而去,前者望向孙子,李敞脸上火辣辣的。玛瑙挨在老太太耳边,简单地将事情介绍了一遍。她听得松了口气,望向春瑛的目光带了几分庆幸,却没夸春瑛,只是转头去向二老太太道谢:“弟妹有个好丫头呀,若不是她,只怕今天我们家真要出人命了!”二老太太微笑道:“她哪有这样大的能耐?是嫂子福气大,连阎罗王都不敢轻易勾了家里人的魂去。”春瑛低头一脸乖巧状,轻声道:“其实也是多亏了玛瑙姐姐镇定,否则奴婢一定会惊慌失措的。” 老太太“嗯”了一声,看了看玛瑙,点点头,却没说什么。玛瑙冲春瑛微微一笑。 老太太盯着孙儿孙媳,苦口婆心地教训着,说到激动处,便咳个不停,唬得丫头们忙成一团,二老太太也十分关切。李敞与梁氏两人自知理亏,便老老实实地站在那里听两位长辈的训话,至于有没有记在心里,就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了。 过了一会儿,外头有人来报说,大夫已经看过诊了,并无大碍,只是说话要受些影响,好生养个十天半月,也就好了。老太太这才松了口气,命人给了赏钱,派人将大夫送出去了,又叫曼如来见。 两个婆子挟着崔曼如,从厢房过来了。崔曼如脖间有一条深红色的勒痕,看得人触目惊心。她一进来就跪下,眼泪叭叭地掉,沙哑着声音哭道:“老太太,求您发发慈悲吧!奴婢虽是丫头出身,也是好人家女儿,若二少奶奶要将奴婢卖到窑子里,奴婢是宁可死了都不去的!” 老太太脸色都黑了:“是谁说这种话的?!谁要卖你?!” 李敞自然不会招供说是自己,见曼如识相,也乐得将责任推到妻子身上:“方才孙儿与孙儿媳妇吵架,她也是一时生气……”梁氏在旁重重冷笑一声,他讪讪地瞥了她一眼。 老太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揉着额角,再看一眼曼如,便移开了视线,道:“主子们吵架,一时脾气上来了,自然不会有好话。你就凭这样,哭闹着寻死觅活的,知道的人明白你是受了委屈,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拿自个儿的命要挟主子呢!往后给我安份些,自然亏不了你!若你实在受不了,就回家休养些日子吧。” 曼如大惊失色,忙匍伏下身:“奴婢不敢!奴婢……”老太太也没心思听她说话了,回头惭愧地对二老太太道:“难得你来一回,却叫你看了笑话,难为你不在意,还帮我教训晚辈。” 二老太太笑笑:“嫂子不嫌我多事就好,我也是见嫂子身上似乎不大爽快,才厚着脸皮管上一管的,其实也没料到事情会闹到如今这个地步。”她略伸了伸手,让春瑛扶住她的手臂,站起身来:“时候也不早了,敦哥儿想必快回来了,我也该回去了。敞儿侍候你祖母回院子去,往后不许再胡闹!家和万事兴,整天吵吵嚷嚷的,连书都没法读,还谈什么日后?” 二老太太抬脚往外走,春瑛连忙扶稳了,路过曼如边上时,扫了她一眼,眼中微微lou出一丝嘲讽,又有些可怜她。她大概以为,把事情闹大了,到了老太太或太太跟前,会让梁氏吃个大亏吧?也许到了太太手里,事情还会这样发展,但老太太脑子还没糊涂。 到了外头的院子,春瑛又一次在走廊的角落里看见了那张脸。 晨儿,几乎已是她记忆中的人了,想不到她在这个院里待了这么久,曼如的悲摧境地,不知是否有她的一份贡献? 晨儿远远冲她眯眼笑了笑,扭腰进房去了。春瑛收回视线,扶住二老太太出了映月堂的院门。 当年曼如害了晨儿,今天晨儿反害了曼如,这不知道算不算是报应? 第二百九十一章 无题 回到东府松颐院。众人坐下,都松了口气。春瑛和秋雁招呼着百灵她们,张罗二老太太与二太太的茶水。 二老太太歪在榻上,对春瑛道:“今儿乱成一团,我也闹不清楚敞哥儿屋里究竟出了什么事,那丫头怎的就上吊了?那个上吊的丫头,我记得几次去西府,都看到她被敞哥儿媳妇斥骂,好象还隐约听见……她是你大太太赐给敞哥儿的?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你跟我好生说清楚些。” 春瑛忙将来龙去脉都说了一遍,自然没隐瞒那根汗巾子的事。卓氏闻言,不由得皱眉:“照你这么说,那丫头其实并不是真的要上吊,不过是做做样子,好在婶娘跟前诉苦的?!可我看她脖子上的伤痕,倒不象是假的呀?” 春瑛忙道:“是真是假,奴婢也说不清楚。只是那条汗巾子的材质,咱们府上的丫头也常用的,就是轻薄的纱罗,剪一个口子,用力一撕。就破成两截了。若崔曼如没把它卷起来,就这么绕过房梁打个结,只要一吊上去,挣扎两下那汗巾子就断了,人自然也死不了。只是她将汗巾卷成条,就结实了许多,断还是会断的,就怕在它断开之前,人就先断了气。” 卓氏叹息着摇了摇头:“兴许是怕被人看出破绽。可见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若不是你赶巧过去了,马上将她救下来,她这条小命可就真的不保了。” 二老太太淡淡地道:“这样的丫头,留着也是祸害,只是怕坏了西府的名声罢了。从前你大嫂子在时,何曾有过这样的荒唐事?自打她去了,又续娶了如今这位,他家的规矩就一天比一天坏了。咱们家长年在外,徐大一年几次遣人送信送东西,说起他家的闲话,哪年不出几条人命?可见娶媳妇也是极讲究的事,若只听了别人的传言,或是看人家世容貌,也不细查其品行,就随便娶了进门,必生隐患的!” 卓氏忙道:“咱们家多亏有母亲坐镇,才没出过这种乱七八糟的事,这都是托了母亲的福。” 二老太太笑了:“你要奉承我。也用不着这么说,我知道你平日管家有功劳。你跟你嫂子是不一样的,我虽老了,心里也有数。” 卓氏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春瑛打量着她们婆媳俩心情好转了,便小声问:“老太太,眼看着快到午时了,您看……是请太太留下来一块儿吃,还是……” 卓氏忙道:“如今再叫人去做倒费事了,少不得媳妇厚着脸皮,在这里求母亲赐一碗饭吧。”二老太太乐呵呵地说:“这话听着可怜,既如此,就叫人多舀一碗白饭吧,那些肉啊菜啊什么的,就免了!”众人都笑成一团。 春瑛忍着笑去吩咐了饭菜回来,屋里已经平静下来了,二太太在分析李攸与范熙如的绯闻:“嫂子原来是看上了范家女儿,照理说,这是桩好姻缘。只是范家既然已经攀上了王府,万一因为这些谣言,婚事吹了。只怕将来两家就结怨了。为着大嫂子死得早,范家多年来除了每年给大侄女送东西来,就没怎么跟侯爷来往,因着这回熙如上京选秀,两家关系才恢复了亲密。嫂子怎么就犯糊涂了呢?用这种法子娶进门的媳妇,心里哪会心甘情愿?” 二老太太叹了口气:“本来范家是个好人家,熙如那丫头,平日看着虽然天真活泼些,礼数却从未出错,只要管家的本事有从前你大嫂子的一半,西府就不必愁了。” 卓氏想了想,道:“前些日子范家搬出西府,入住新居,还请了亲戚朋友去吃酒,媳妇也去了。看他家的宅子,门面虽小巧,但里头至少是三路四进的大小,都收拾得干净整齐,花树都栽上了,人手也齐备,丫头婆子进退举止都有规矩。来的人有男客也有堂客,里外席面都有二十多个人听候使唤,人那样多,却是一丝不乱的。我听说范三爷的家眷刚刚从山东起程,还要过些时日才能到京里呢,范三爷也不象是会管内务的人,想来是熙如操持的?在西府住着时,倒看不出她有这样的本事,若日后真的嫁了过来。西府的家务,想来她也是能应付的。” 二老太太淡笑着摇摇头:“你且看吧,若她顺利地嫁进了温郡王府,倒是件幸事,若婚事不成,她要嫁给攸哥儿,那才是真麻烦呢!她越是有本事,西府就越容易乱,还不如娶个安安份份、普普通通的女孩儿,只要不是傻蛋,谁还学不会管家呀?” 卓氏有些后悔,方才夸范熙如能干,倒象是在暗示海淑不如她似的,想来婆婆定是不高兴了,忙扯起了别的话题:“方才在西府时,看着敞哥,似乎并不是真心悔过。我看他对嫂子是真没什么孝顺的心思,难怪他媳妇也不学好。” 二老太太叹了口气:“他家也是舍不得孩子,不然,象敬哥儿那样分家出去,三五天来请一次安,倒没这些闹心事了!只可惜敞哥儿娶了这么一位媳妇,我看哪。侯爷八成是怕他分家出去后,会被媳妇拉到丈人家去,才迟迟不肯下决心。所以说,当初他就不该结这门亲事,可惜敞哥儿闹得太大了,连圣上都下了旨,再改不了了。只望日后他媳妇娘家出事时,别连累了咱们李家人就好。” 卓氏忙道:“那倒不至于,一来这婚事是圣上亲赐,二来咱们两府都是忠心耿耿的,圣上断不会犯这个糊涂。” 二老太太摇头:“不管什么法子。若能叫他疏远了丈人家就好了,只是我看他糊涂得很,只怕心头高着呢,未必肯听他老子的话。” 卓氏闻言不由得想起了梁太师要给李敞安排工部官职的事,忙告诉了婆婆,二老太太大吃一惊:“你怎的不早说?!赶紧让人请了侯爷来!”顿了顿,又叫住了众人:“罢了,这种事连你都知道,侯爷怎会不知?!”又唉声叹气,说李敞糊涂。 春瑛摆好了饭菜,又命人去请四小姐,回来看到这个情形,便小心翼翼地问:“老太太,午饭已经备好了……”二老太太却没心情吃饭了。 春瑛方才也听到几句,低头想了想,笑道:“老太太何必烦恼?二少爷和二少奶奶都吵到这个份儿上了,哪里还会跟妻子娘家亲近?奴婢倒觉得,他其实是想当官罢了,这也容易。工部的官不好做,那就找个好做的官职,既堵住了别人害二少爷的路子,又能叫二少爷知道亲人的好。况且,有了官职,他就算是成家立业了,那以后……想必能比如今稳重些?”其实她更想说分家也更有理由,但想到这话好像不该她说,便改了说法。 二老太太笑了,拍了拍她的手背,挪着起身:“好了,这都是别家的家务事,咱们还是少管吧。吃饭了,雅君呢?”卓氏也心情很好地冲春瑛笑了笑,然后回答:“已经让人去叫了,想来马上就到的。”话音刚落,便有丫头在门外报说:“四小姐来了。”顺便打帘子。东府一家三代女性便和乐融融地开始了用餐。 春瑛站着服侍完她们用过午饭,再侍候二老太太午睡,见她睡着了。便叫过一个小丫头接手打扇子的工作,回到自己的房间,只觉得身上累得慌,立刻就扑上了床。 这侯府的事真是复杂,本来有太太安氏、二少爷李敞和崔曼如这几只地雷在,就够麻烦的了,还跟梁太师做了姻亲,那可是必死无疑的主儿!只要现在的皇帝把龙椅坐稳了,梁家就逃不拖一个死字,皇帝要是仁慈些,兴许不会杀太多人,但沾亲带故的人家总是会受影响的。现在二少爷夫妻感情差还好,将来出事,只要休妻就能断绝关系,万一有了孩子,那才是造孽呢! 春瑛躺在**,开始盘算,为免将来侯府受姻亲连累,继而连累到东府,自己还是尽快想办法离开吧,当然,自家父母那边也要加紧动作了。主家入罪,奴仆都是要发卖的,就算有姐夫在,也保不住有意外…… 于是,她一边小心服侍二老太太,一边托人送信给父亲。近来二婶产期临近,二叔已经没心思管别的了,连大少爷府里的事务都交给了属下,她也不好去打搅,只好请父亲想办法在近期回京一趟。她感觉到,现在自己在二老太太和二太太面前越来越受看重了,也许那个赎身的计划可以提前进行,不过这件事必须好好筹划,尽可能一次成功,但提出申请的方式必须谨慎又谨慎,免得招来两位大boss的反感,那以后想要再试就麻烦了。 就在春瑛心急地等待着父亲回音的同时,侯府有了新传言。侯爷似乎是发现了自己平时对次子的忽视,心生愧意,加上小儿子的劝说,他决定发动关系网,给次子谋一个官职,最后在大女婿靖王的帮助下,给次子李敞求到了一个礼部仪制司主事的位子。 这是个六品的小官职,专责教习驸马的。如今皇帝的公主还没满周岁,先帝的公主只有两位,都出嫁多年了,驸马自然是不用再教,因此这个仪制司主事不过是个闲差,每天只需要上礼部衙门点个卯就行了。李敞倒是喜出望外,他只是想要个正经官职,说出去好听罢了,倒不是真心要做什么官,虽然这个位置没什么实权,也没油水,但难得是个六品,比起同年的状元公,还要高上半级呢!他立刻就四处发信通告,还盘算着要去拜访几位在翰林院供职的同年。至于妻子娘家捎过来的信,他一想到妻子梁氏的罪状,便气不打一处来,也不看信,随手往书桌上一扔,便寻通房丫头们乐和去了。 没过几日,又有消息传来,说温郡王府的王妃认了范熙如为干女儿,还把自己年轻时戴过的一对金镶玉簪子送了她,于是关于温郡王府要娶范家女为媳的谣言便渐渐平息下来,倒是有人记得,范家女儿跟侯府的三少爷似乎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想来她是要嫁侯府的了?这下即使没有安氏的推波助澜,京中人家也议论起这件事了,卓氏几次要辟谣,成效都一般,只好回家向婆婆和婶娘请罪。 二老太太只是叹气,没说什么,侯府的老太太则教训了府中嚼舌的男女仆役一番,还亲自骂了花姨娘一顿,下令她禁足,也不许二少爷和二小姐见她,甚至不顾她的哭求,禁止她出席二少爷李敞新官上任的庆功宴。另一方面,安氏又“病”了,大少奶奶荆氏因为身体痊愈已久,再度被太婆婆召回侯府主理家务。同时,老太太还跟儿子私下商议了半日。第二天,侯爷便正式向范家提亲,求娶范熙如为嫡子正妻。 外头传言沸沸扬扬的,春瑛都没什么心思去管。她收到了来自二叔家的口信,二婶生产了,同时,她父母也回到了京城。她立刻就去求二老太太,得了一天的假日,回家探亲。 第二百九十二章 路家大计 路二婶生了个大胖小子。出生后三天,身上的绯红已经褪尽,显得白白胖胖、玉雪可爱。春瑛小心翼翼地抱着小堂弟,轻轻香了一口他滑嫩的小脸,惹得他张大嘴打了个呼噜,从小鼻孔里喷了个泡泡出来,便扁扁小嘴扭开了头。 春瑛笑呵呵地回过头来对路二叔道:“二叔,小四真可爱。”路二叔两只眼睛的视线就没离开过儿子,闻言大为骄傲:“那当然,也不瞧瞧是谁的儿子!” 路妈妈xian了帘子从里间出来,忍不住笑话他:“我倒觉得孩子象娘,只有两条眉毛象二叔你!阿弥陀佛,菩萨保佑,幸好是象娘多些,长大了也能出落个俊秀模样,不然都象你似的,岂不是又要老大年纪才讨得到媳妇?” 春瑛和路大都笑了,连在里间陪坐月子的女儿的亲家母也大笑出声,道:“年纪大些有什么要紧?年纪大些,才懂得疼媳妇呢!只要两口子和和气气的,就是有福气了!” 众人又笑了一场。路有贵才问弟弟:“如今我们只知道孩子乳名是小四,大名是什么,你可想好了?依我说,不如等过了周岁,再起一个也不迟。” 路二叔道:“前儿孩子才出生,我跟他外公就商量过了。我觉得大福大寿都好,他外公则喜欢‘荣’字,说是路荣路荣,就是福禄寿的禄,又有荣光,必有大福气的。我想起霍家的表少爷,不就叫荣哥儿么?平日偶尔也来拜见大少爷的,重了他,叫人知道倒不好,便请大少爷赐一个。大少爷说,那就索性福寿荣禄俱全罢,起了个名字叫四全,又依了孩子的乳名。我听着还行。” “路四全?”路有贵想了想,“这倒罢了,还算吉利,只是听着老成些。”他有一句话没说出口,就是这名字太过象仆人的名字了,如果小侄儿将来是在大少爷府里当差,那当然是好名儿,但若是象小虎那样,拖籍成了良民,将来读书识字的。未免听着有些土气。弟弟刚得了儿子正高兴,他也不好泼人冷水,便没说什么。 春瑛却不大满意:“路四全?好象不大好听,路荣倒是不错,若是担心重了亲戚家的少爷,再想别的也好,为何一定要福禄寿喜这些字眼?” 路妈妈笑道:“你女孩儿家哪里知道这些缘故?新生儿起名,字眼吉利的最好,不然就起贱些的名字,图的是孩子好养活。你和你姐姐刚出生的时候,不过是大丫二丫地叫,你姐姐进府当差时,才得老太太改了个名字叫秋玉,你叫春瑛,是顺着你姐的名字,请街口摆摊代写家书的老秀才帮忙起的。小虎的名字是从他属相来,将来要进学时,自然会请先生再起一个文雅些的。” 春瑛听得满头大汗,心想自己要是真叫路二丫那可就土得没边了,忙扯开了话题笑道:“那就顺着小虎的名字,给小dd起名儿吧?反正将来还要再起。现在暂时起个土气些的,路小福?路小……不然叫路荣寿什么的,也比四全强呀?”暗暗擦了把汗,心想千万不要叫小寿就好…… 路有贵朝女儿挥挥手:“捣什么乱?!大少爷都赐了名了,还想什么?家里人叫小四就好,将来的事,将来再说!” 春瑛撇撇嘴,低头一看,小堂弟不知几时已经睡着了,忙交给母亲,路妈妈轻手轻脚地接过,便抱回里间给弟媳照顾去了。路二叔伸长了脖子,目光一直追了过去。 春瑛重新坐回炕边,笑着问他:“二叔,姐姐他们可来过来?” “昨儿来过了,两口子带着康哥儿和小虎一起来的。”里间放下了帘子,路二悻悻收回目光,答道,“可惜他们今儿没到,陆家这几天要收房租了吧?你姐姐能来一回就不容易了。若早知道你会过来,我就一大早派人去接他们了。” 路有贵摆摆手:“算了,她们姐妹都在京城,想要见面,有什么难的?不过是秋姐家里事儿多,春儿又要在东府内院当差,时间不凑巧罢了。陆女婿如今家里的营生也不轻松,等傍晚时我们夫妻还要去他们家里过夜,顺道帮帮他们小两口的忙呢。” 路二叔十分吃惊:“我只知道他家里租房子给人住,又开了个车马店。倒不知道他有这么忙。” 路有贵笑了笑:“先前我跟你嫂子有些积蓄,因不敢lou财,便陆陆续续买了几个院子,赁给别人住,平时让女婿替咱们管着,一年下来,也有小五十两银子呢。陆女婿自己也有几个院子要照管,一忙起来,便顾不上家里了。你嫂子心疼闺女要带几个孩子,还打算搬过去照应呢,我怕上头知道了要罚,才拦住了她。”春瑛一听,就知道自家老爹又买院子了,不过外城房价不算很高,应该花不了多少钱。 路二叔先前早有耳闻,但从那五十两银子的收入推测,就知道兄长买进来的院子恐怕不是一两间,不由得大吃一惊:“哥哥哪里来的这许多银子?!当心叫上头知道!” “不怕的,都在女儿女婿名下呢,即便上头查出来,也是无妨的。”路有贵微微一笑,“我这银子都是干净的,可不是从府里贪来。你怕什么?” 路二叔稍稍松了口气:“这倒罢了,只是有银子为何总买宅子出租?要是我,宁可到乡下买地,有了地,才算是有了底气。” 春瑛道:“田地固然好,只是我们身上有差事,没法常出门去照管,况且天时不定,若是遇上不好的年景,田地失收,那银子就打了水漂了。倒不如赁房子给人住,平时就算冷清些,遇上科考之年,或是有官员上京、客商来做买卖什么的,一年的进项,除去平日所费,倒也有不少盈余。” 路二叔不由得失笑:“你这孩子,年纪越大,算盘就打得越好了!不过这都是外头百姓人家才做的,我们这样的家生子……即便有些家财,也不是自己的,何必费那心思?” 路有贵道:“不是她算盘打得好,是你从来没这么想过。”顿了顿,压低了声音,“你素来是个精明的,早年跟着大少爷东奔西走时,还想着将来如何如何,为什么如今倒缩手缩脚的了?”春瑛也跟着附和:“是呀是呀,记得当年二叔你讲过,大少爷答应你,分了家就放你为民的,怎么没听你说起后文?” 路二叔苦笑着抹一把脸:“并不是大少爷不可遵守约定,是我……我一直没胆子再提。真奇怪,从前做小伏低时,就想着将来一定要出府,要出人头地!可如今成了大少爷府里的总管,主人家又宠信非常,有妻有子,吃穿不愁,家里有人服侍,天天都能使唤一大群人手……我拖籍的念头就淡了。我从前不想做奴仆,是因为日子过得不好,如今这样,拖籍与否,倒没那么要紧了。” 春瑛忙道:“二叔,这怎么一样呢?咱们生来就顶着奴籍,主人家好就算了。若主人家不好呢?天天挨打挨骂的,难道你就甘心?!况且这是关系到子孙后代的事,你三十几岁才有了儿子,难道还想让儿子去侍候别人?象小虎这样,可以自由自在地读书,将来若读得好了,也可以去考试做官,不想做官,去做生意什么的,也方便得多。你可别在这种事上犯糊涂!” 路有贵点点头:“春儿这话说得在理,若是不改贱籍,将来家财再丰厚,子女也未必有好前程。我们庄上,原本的曹管事,家里也有银子,附近镇上一般的人家都没他有钱,可那又如何?因他是被赶出府去的,并没有拖去贱籍,本来有好人家看中他大儿子,想要将女儿嫁过去,听说他家不是良民,便再没提起了。我原本也象你这般,想着日子安稳富贵,便足够了,无需非要争一个良民的名头,可自打小虎被放出来,我就改了想法。良民到底还是比奴籍强得多的。” 春瑛一路听一路点头,心里别提有多欢喜了。老爹终于彻底改变想法了,她这几年多不容易啊! 路二叔低头想了想,再侧耳听听里间传来的儿子的依呀声,心便软了,道:“也罢,我去探探大少爷的口风,想来凭我们主仆间的情份,给小四求一个恩典还是不成问题的。” 春瑛忙道:“最好是连你的恩典也求了。二婶是从绣坊过来的,原本就不是奴籍,要是二叔你也成了平民,小四将来就跟寻常人家的孩子没两样了!若真舍不得大少爷,留下来继续管家也行,侯府从前不也有被放出去的家生子继续给主人家办差事的么?” 路有贵见弟弟在认真考虑,便示意女儿跟自己出去,让弟弟自己想清楚。 春瑛出了门,左右见没什么人,便拉着父亲的袖子到厨房,小声道:“爹,我想跟你说,若是可以的话,尽早准备赎身的事吧。” 路有贵起了警惕:“这是什么缘故?难道你在东府出什么事了?” 春瑛连忙摇头:“我很好,老太太和太太还越来越器重我了。正因为这样,我觉得形势大好,找个机会求恩典,说不定老太太和太太看在我的份上便答应了。如今管家的是四小姐,又待我一向很客气的,只要有好理由,就算到了太太面前,也是不怕的。” 路有贵大奇:“那你为何如此心急?” 春瑛想了想,才道:“我总觉得……东西两府里的事太复杂了,我怕会被卷进去,将来拖不了身。”想到侯府的政治危机,她决定还是不告诉父亲了,这种事跟他说了,他也没办法,反而会添了担忧。 路有贵想了想,摇头道:“不成的,我如今有差事,又正值壮年,有什么理由赎身出去?别看老太太、太太宠你,若她们知道你一心想将全家人弄出去,未必会喜欢呢,求一次不成,将来想要再求就难了!” 春瑛道:“我怎会不明白这个理儿?只是机会这种东西,错过了就未必会再有了,若是因为准备不足没赶上,岂不是太糟糕了?我知道现在没法马上求到恩典,但事先做些准备总是可以的。”她压低了声音:“庄上那个秘密的买卖……爹你仍旧有参与吗?我记得太太已经知道这件事了。” 路有贵也跟着压低了声音:“虽然我也一路帮着照看,但他们做买卖时,我从不cha手。如今他们挣的银子也少了许多,听说有别的庄子也在做这行呢。因曹管事丢了差使,却仍占了一份,曾家人抱怨过几回。我们都在私底下猜想,太太那边之所以能听到风声,很可能就是曾家人告的密,幸好赵家的把话圆回来了。如今我们也不敢有大动作,生怕太太会过来查看。” 春瑛低下头考虑了好一会儿,才道:“既然如此,爹不管参与到什么程度,都不要再参加下去了。索性想个理由告病吧,不用说是重病,只说是腿风啊、头疼啊头晕什么的,多多在人前做出‘犯病’的模样。先装上两三个月,再跟姐夫打个招呼,找好时机,趁老太太和太太高兴,就去求恩典,提一提病情,再说是奉请岳父岳母回家荣养。有我帮着说话,应该不成问题,如果能弄到大夫的诊书或药方子什么的,就最好不过了。” 路有贵觉得有理,有些欣喜地点点头,又问:“那你呢?” 春瑛笑了:“爹真糊涂,我不是更好办么?只要你们都出去了,我过些时日再找机会,借口说未婚夫有信来,要开始准备婚礼了,那样要求出府,就是再顺理成章不过了。” “可是……胡小哥才去了不到一年!” “准备婚礼罢了,准备个一年半载也是正常的,东府的人又不知道他要去几年。况且咱们只要能出府就好。”春瑛见父亲面lou不同意的神情,便小声补充,“知道啦,我会尽量谨慎些的。其实我出府是早晚的事,我早就跟老太太和太太提过,我是订了亲的,将来要嫁出去,因此最麻烦的是你和娘。” 路有贵笑了,摸摸她的头:“好孩子,我和你娘的事,我们自会办好的,你在府里好生当差吧,别总想着我们。虽说老太太、太太宠你,可有时候丫头太得宠了,也不容易拖身,那些秘密的事,不要去听,不要议论,更不要去做,只要你平平安安熬到胡小哥回来,爹就放心了。” 为什么一定要熬到胡飞回来?春瑛不以为然地想着。如果能早点出去,胡飞回来知道了,想必也会为她高兴吧?不过父亲的警告,她还是牢记在心了,回想起近日所做的事,倒出了一把冷汗,决定以后要再低调些。 抬头看看父亲,春瑛微笑道:“爹,家里不是还有银子?要不要先买些田地?最好是在外地买,去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那咱们家将来也是财主了!” 路有贵笑笑,抬头磕了她脑门一下:“爹自有主意!”说罢转身回屋里去了,春瑛讪讪地跟了上去。 在二叔家玩了大半天,又回后街去见了十儿一面,春瑛回到东府时,已经快要天黑了。她正听手下的丫头们报告一天的工作情况,忽然听到前院方向传来一阵喧哗,忙走到门边看是怎么回事。 只见徐总管有些狼狈地急奔进来,跪在正屋阶下,喊道:“老太太,宫里来人了……有圣旨!” 第二百九十三章 天使到 有圣旨到,东府所有人都感到十分意外。事先根本没听说过风声。怎的就忽然有圣旨来了?况且现在已经是晚上了,有什么事不能白天说?通常连夜颁旨的,倒有一多半是坏消息。二老太太与二太太都勉强掩饰住面上的惊慌,匆匆叫人去摆香案、接天使,再迅速换好礼服前去迎接。 因为是晚上颁旨,二老太太与二太太担心是坏事,也顾不得按品大妆了,只叫丫头们侍候着换上体面的大衣裳,便带上孙女儿匆匆往前院大厅里来。 春瑛刚忙完二老太太的穿衣打扮工程,便随手整了整头发和簪花,和秋雁两个一人一边扶着二老太太走。到了大厅,门外站了一溜儿的兵士,腰上还挎着刀,看得她心里一颤,心想自己不会那么倒霉吧?才跟家里人说了要开始实施赎身计划,晚上主家就出事了?!她小心肝扑腾几下,忙做了个深呼吸安慰自己:别自己吓自己了,圣旨嘛,传旨的太监有几个带武器的士兵做跟班,也是很正常的。东府又不是侯府,全家人都战战兢兢。老老实实的,也没跟朝中党争拉上什么关系,皇帝有什么理由要对付他们? 厅中,宫中来使已经坐了一会儿了,正不紧不慢地喝着茶。他是个看上去三十来岁的男人(太监?),面色白晳,没有胡子,穿着一身青袍,看长相,五官都还端正,嘴角含笑,倒有些和气的模样。他对面坐的是个官员,看衣裳是七品的,瘦瘦小小,头发都花白了,只是坐着闷不吭声。旁边坐着心神不定的四少爷李敦,李施身后弯腰站着侍候的是徐总管,两人客气地回答着那宫使的问话,眼睛却频频往门外瞧,一见二老太太与二太太来了,都暗暗松了口气,忙起身来迎。 二太太面带微笑地向那位使者请安问好,那使者也不啰嗦,笑眯眯地道:“多谢夫人关心了,只是今儿咱家是奉命来颁旨的,不如先把正事办了,再说别的不迟?” 二老太太一听。便知道这人是个嘴紧的,恐怕不好应付,忙命儿媳带了家中众人下跪接旨,自己则站在最前面拜下去。春瑛扶着她下拜,然后迅速退到了后面。有圣旨来,全府上下都要跪迎,她身为大丫头也不例外,按照徐大娘的示意,她和秋雁排在主人后面,是奴仆行列的第三排,前面跪的都是府中的管家,因为一会儿还要去扶二老太太,她们被分配到了边上方便走动的位置。 那圣旨骈四俪六、引经据典的,洋洋洒洒一大篇,春瑛在底下听得头晕,只大致猜到了意思,说是有人告发东府的男主人李彦,说他在江南为官时,有贪腐的行为,为了明正典刑,暂时停职。命大理寺派人到李家清查账册库房,看他是不是真的贪了。 春瑛心中大惊,她记忆中,在江南那种地方为官的人,就没几个是干净的,能好好办事就不错了,更何况,这种事要如何证明?若是清贫书香人家,一见家中没什么钱财,自然就能证明他清白了,可是东府虽没有爵位,却也是侯府子弟,家里本就有不少产业和钱财,要证明这些东西不是二老爷贪的,那可不是一两个月就能解决的,更何况这大理寺派的人想必就是那个同来的官了吧?只有一个人人,年纪又不小了,他要查到什么时候呀?! 她又想到二老爷现在边关任职,还跟清国正在进行战后谈判,如果忽然停了职,会不会影响到北方的战局?她不由得暗骂皇帝,这种时候犯什么糊涂?!别说二老爷未必真的犯了法,就算犯了,现在也该先稳住,等北方谈判结束,局势稳下来了,再把人召回京,想怎么查都行!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出妖蛾子,到底是抽的什么风?!难道说…… 可是东府没听说得罪过什么人呀?长年在外的人家。才回到京城几个月,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又多是女眷,能跟别的人家起什么冲突?若论最有可能报复的,倒是恪王府。恪王府接连两次向四小姐雅君发出邀请 却被东府拒绝了好几回,难道是因此怀恨在心?春瑛不由得眉头大皱,心想如果皇帝再因为恪王说几句阴阳怪气的话,为了撇清自己,显示自己是个明君,就委屈大臣,那他迟早会人心尽失的! 春瑛在那里胡思乱想,另一边,圣旨已经宣读完了,那使者笑眯眯地对着满头大汗的二老太太道:“老夫人,李大人不在,您就是一家之主,您请接旨吧?” 二老太太只觉得眼前发黑,勉强磕了个头:“老身代子接旨,谢万岁。”然后接过了那卷黄绸,在儿媳的搀扶下摇晃着站起身,便觉得手中的圣旨象铁砣一样重。 卓氏盯着那圣旨,眼圈立刻就红了。四小姐雅君年纪虽小。却已知道好歹,死死咬着下唇,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四少爷李敦则愣愣地望着圣旨,有些不自在,但又带了些讨好的神色,朝那使者行礼道:“公公,家父在外为官,向来是战战兢兢、规规矩矩的,从不敢有负圣恩,不知道这是哪里来的谣言?实在叫我等……伤心难过……” 那公公笑道:“咱家也说不明白,既然圣上下了旨。小公子只管安心等待结果便是。放心,圣上绝不会冤枉了好人,只要查出来李大人是清白的,自然就无事了。” 李敦是松了口气,但卓氏却脸色白了白,显然也想到其中问题所在了,忙望向婆婆,二老太太却脸色苍白,摇摇欲坠,她慌忙扶住。春瑛在后面随仆从们一同起身,看着不好,也跑上来帮忙。 那公公眼眉一挑:“老夫人可是身有不适?难道是咱家说错了什么话?” 这话可不好接,一个不小心,就成了心虚的表现。卓氏赔着笑,正在想理由,春瑛生怕东府真被安上贪腐的罪名,连累自己,眼珠子一转,便小声对二老太太说:“老太太可是腿麻了?待会儿奴婢给您揉揉吧?”卓氏眼睛一亮,忙道:“正是呢,您老人家近日正血气不顺,想来是方才跪得久了,忽然起身,才会觉得腿麻。” 二老太太缓缓点头,又向那公公赔罪:“让您见笑了,老身年纪大,不中用了,才跪了这么一小会儿,就已经吃不消了。” 那公公笑道:“老夫人身体康健,是有大福气的人,一点点小毛病,也没什么要紧。”眼睛却往春瑛瞄来。 春瑛察觉到异状,不由得打了个冷战,暗悔自己又出了风头,却留意到那位公公的视线在她腕间停留了好几秒,似乎对她戴的那只镯子很有兴趣。那是胡飞临行前送她的镯子,交待了不让她离身的。她除了洗脸洗澡睡觉时会暂时拖下来拿帕子包好塞在枕头底下外,基本都会戴在手腕上。这只镯子有什么特别之处吗?为什么这个公公会盯着它看? 没等春瑛想明白,那公公已经收回了视线,因颁完了圣旨,便打算回宫复命去了。随他同来的那个官,则干巴巴地提出要查账册和库房,结果那公公走出两步又回头笑道:“大晚上的,难为张大人跑这一趟,只是大人瞧这是什么人家,那账册库房岂是一晚上就能查完的?熬坏身子倒不好了,不如叫人封了库和账房,明儿一早再来?” 那官本来不高兴要加夜班,闻言大喜,忙谢过他,便命士兵们去封账房与库房。 二老太太稍稍缓过气来,见家里人脸上都带了惊惶,只得撑住了,对那张大人道:“公公与张大人连夜颁旨,着实辛苦了,只是老身请大人明鉴,小儿为官,从来不敢有违国法,还望大人尽早查明真相,还小儿一个清白。” 张大人仍旧干巴巴地开口回答:“下官自当不辱君命,只要李大人是清白的,就没人能冤枉得了他。” 二老太太叹了口气,叫过李敦:“公公要回宫复命,你去送一送。”又向那公公赔罪:“老身年迈,还请公公别见怪。” “好说好说,老夫人不必客气。”那公公似乎笑得更亲切了些,甚至还拍了拍李敦的肩膀,“小公子年纪轻轻,就一表人才,气宇不凡,出口成章,端得好学问,好气派。咱家瞧着,倒比李大人年轻时要稳重些,果真是‘雏凤清于老凤声’了!” 他忽然冒出这么一句恭维话,倒叫众人都感到意外了,不过他没再说什么,便在李敦的陪同下迈出门去。卓氏命徐总管带了那张大人去封账房库房,自己亲自扶了婆婆,回到松颐院坐下,便再也忍不住委屈的泪水:“这是为了什么缘故?!好好的,怎么就……” 二老太太也想不明白,只是淡淡地道:“没事的,近来雅君学管家,已经把账理了一遍,清清楚楚,并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咱们家库房里,也没有违禁之物。你老爷在北方边城为官,正是要紧的时候,皇上不会贸然办他的。回头那张大人兴许还要查封内院的财物,我这里有些银子和衣料、首饰什么的零碎东西,春瑛你快去拣出来收好,预备明后天的打点花费。封了库房,咱们家能动用的东西就不多了。” 春瑛忙应声去了,也不敢把东西全都收起来,只专找那些款式普通又厚实值钱的首饰,用小匣子装好了,又忽然想到,官员来查封东西的话,自己的私人物品怎么办?要是一并被搜刮走了,那可就太亏了!就算将来查明东府清白,衙门交还财物,也未必会把自己一个小丫头的东西算进去。她正要想办法回房去收拾,秋雁却走了过来:“春瑛,我把寻常送人的几款衣料拿了十二匹出来,不知够不够用?” 春瑛忙按捺下心思:“拿够二十匹吧,这东西太大了,咱们另外找些小件又值钱的东西出来。”秋雁应了转身出房门,春瑛在那里纠结片刻,再扫一眼门外忙碌的丫头婆子们,叹了口气:这时候还是低调些好,反正自家不缺那点钱…… 待回到正屋复命时,二老太太和二太太的脸色已经没那么惊惶了,她们都盯着送完客人回来的李敦,生怕他说的话只是自己听错了:“你说的是真的?那位公公真这么说了?!” 李敦忙点头:“是真的!他说,这只是做给别人看的,只要堵住恪王府和梁太师一派的嘴,不然也不会让大理寺派个小小的主簿来便完事。大理寺如今已经很少查案子了,只是翻翻案卷罢了。北边的好消息已经到了,过两天等封赏的旨意一下,这边自然会报上去纯属诬告,父亲不会有事。只是我们需得安份等着,别叫人拿住了把柄!” 二老太太当机立断:“春瑛,将方才拣出来的东西都放回去,咱们用不着!” 春瑛听了好消息,心里也高兴,忙应了“是”,便转身出门。 原来只是虚惊一场,她就知道,皇帝又不是傻子,怎会犯这种错误?那个太监虽然有些古怪,但他愿意好心提点,倒不是个坏人呢。 第二百九十四章 赞赏 虚惊一场,平静下来后。二老太太开始察觉到一些不对劲的地方,忙叫过孙儿低声问:“今儿颁旨的这位公公……看着有些眼生,他又不肯与我们攀谈,先前你陪坐时,可曾请教过他姓甚名谁?” 四少爷李敦答道:“他说他姓丘,平素是在御前听用的,只是少办外差,别的就没提了。”顿了顿,有些迟疑,“只是听那个张大人与他交谈……似乎他在圣上身边已经侍候很长时间了……” 二太太卓氏忙道:“这就是了,我记得从别人那里听说过,今上喜用旧人,几个宠信的内监,大都是从小就在身边的,老成些的,都派了外差,如今还剩了几个年轻的在宫里听用,当中就有一位丘公公,名叫丘安达,想来就是今日这位了。” 二老太太沉吟:“这样的人物,恐怕从来只有别人奉承他们。除了圣上,谁也不放在眼里的,今儿忽然对敦哥儿说那些夸奖的话,真真古怪得紧。况且先前他连跟咱们多说几句话的心情都没有,如何忽然好心提点起咱们来?” 众人都百思不得其解,最后还是卓氏笑道:“罢了,咱们再怎么想,也想不明白的,既然他好意提点了咱们,等将来老爷清白得证,咱们家厚厚地送上一份谢礼便是了。如今还是老爷的案子要紧,虽说不妨事,但究竟是谁告的状,总得打听清楚,免得日后再遭暗算。” 二老太太肃然道:“这话很是,咱们这些天要安份,不好做什么,你派个kao得住的家人去西府说一声,请侯爷代为打听。” 卓氏应了,旁边一直沉默的雅君却忽然道:“祖母、母亲,雅君猜想……会不会是上回得罪了恪王府的缘故?不是说,恪王府十分有权势么?” 众人都是一怔,李敦旋即惊呼:“这话有理!我在老师那里,听其他学生闲谈,人人都说那位恪王心胸狭獈,不能容人的,只要有人落了他的脸面。必遭报复!只是……我们家好歹有大姐姐在,伯父又是候爷,他怎敢这样诬告?!” 二老太太与卓氏的脸色都有些难看,四小姐雅君红了眼圈,跪下道:“这都是雅君惹的祸,若不是为了我,父亲也不会遇到这种事……” 卓氏心疼女儿,想要叫她起来安慰,又不知道婆婆的心思,小心地问:“母亲,您看……” 二老太太叹道:“快起来吧,也不一定是他们捣的鬼,况且即便真是他们闹的,又与你什么相干?明明是恪王府算计我们家在先,为泄愤诬告在后,你父亲是清白的,皇上自会还他公道。” 丫环们忙上前扶雅君起身,春瑛转回来报告:“老太太,东西都放回去了,我还交待了底下的丫头媳妇们,自己的东西都收拾好。别乱放混放,免得有兵士进来时撞见。又另外知会了太太院里的青鸾和四小姐屋里的人。” 二老太太点点头:“你想得很周到,再装几个荷包,预备着请士兵吃茶,免得他们翻坏了东西。这里毕竟是内院,住的都是女眷。” 春瑛又应声去了,卓氏望着她的背影,忽然记起丘内监来颁旨时,曾经盯着春瑛看了好一会儿。照理说春瑛容貌虽还秀气,却不是惊艳的长相,丘内监更是阉人,显然不是为了什么风花雪月的缘故,可是仔细想来,丘内监似乎就是在盯着春瑛看之后,才改了态度的。难道两人是旧识?可是瞧春瑛的反应,又不象。 卓氏心里装着这件事,考虑到春瑛是婆婆跟前得用的大丫头,便没说什么,回正院料理了事务,又听得婆子们回报大理寺的人已经离开了,方才命人去叫春瑛来。 春瑛才忙完了公事,赶回自己房间去收拾私人物品,贴身衣物自然要拿包袱包好放进柜里的,首饰和零碎银子留一些做门面,其他的通通包严实了。她正在想这些东西究竟塞到什么地方才够安全,便听到了二太太的召唤。无奈之下,她只得把东西往床脚的被铺里一塞,表面抚平了,便匆匆赶过正院去。 她也不知道二太太找自己是为了什么事。便老老实实听候吩咐,谁知道对方只是一直询问老太太的起居安排,又夸她临危不乱。她听着对方的口风,觉得应该是真心话,便笑着谦虚道:“奴婢不敢居功,奴婢只是尽本分而已。” 卓氏对她的回答似乎很满意,又问:“说起来……今儿来的那位宫中使者……好像跟你是旧识呀,你认得他?” 春瑛吃了一惊:“太太怎会这么想?奴婢并不认识那位公公。”说实话,其实她心里也有些不解,只能猜对方大概是见过自己手上戴的镯子。难道这镯子真有什么来历? 卓氏笑了笑:“我见他盯了你好一会儿,还以为你们是旧相识呢。兴许是你忘了?” 春瑛赔笑道:“太太,若那位公公真认得奴婢,早就认出来了。或许……是因为奴婢当时多了一句嘴,那位公公觉得奴婢没规矩吧?” 卓氏想想,觉得这也有可能,毕竟当时丘内监那话怎么听都不像是好意,春瑛的提醒却给自己解了围。可这不能解释丘内监事后的好意提点。 她百思不得其解,春瑛生怕她再怀疑到自己身上,忙道:“太太,老太太那里还有事呢……”卓氏惊醒,歉意地笑笑:“那你去吧。”春瑛躬身一礼,便退了出来。 回去的路上,她一直在摸挲着腕间的镯子。知道这必然是个有来历的。那个太监好像是姓丘,如果是姓胡,还可以猜想是胡飞认识的那一位,但他显然不是,或许是胡内监的熟人?可胡飞送她的镯子,又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呢?想了半日,春瑛也想不出个所以然,索性晃晃脑袋,把这个问题甩到一边,暂且不管它,只是暗暗决定。在东府风波平息前,都一直戴着镯子。 大理寺的张主簿带士兵封了东府的账房、库房,又带走了收支账册,但没有进后院来。他虽然年过半百才做到主簿这个位置,日后也不会有机会升得更高了,但在大理寺为官多年,什么规矩都知道些。这些高门大户的内眷,若是见了外男,被士兵们惊吓一番,名节必会有损。既然皇上没有对付李家的意思,李家又是靖王妃的娘家族人,他何必把事情做绝了?又见徐总管非常合作地命家人予他方便,还让人殷勤端茶倒水送点心,再悄悄儿塞点辛苦费,连士兵们也没落下,他也就很宽容很和气地交待了许多忌讳的地方,然后不到二更天,便带着人走了。 接下来的几天,东府上下深居简出,十分安分,除了侯府的人外,所有来客,一概闭门不纳,也不出门,连四少爷李敦,也遣人向老师刘学士说明原委,表示不愿意牵连了老师与同窗们,因此暂时不去上课。刘学士自是允了,因想到这个学生平日的勤奋乖巧,便让来人捎了个口信回去,当中有不少安慰他的话,让他不必担心,安心在家温习功课,还说相信他父亲定会平安无事的。李敦拿到祖母与母亲面前一说,她们更加觉得,那天丘内监的话果然不假。 春瑛等大小丫头们都被勒令不许出府,连在府里串门子都受到了限制。春瑛本人的心思都在这件事对自己一家赎身计划的影响上。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其他小丫头和婆子们却有些沉不住气了。卓氏生怕走漏风声,不许大丫头们泄lou二老爷平安的消息,因此府中有不少人都以为,主人家一定会倒霉的,都怕自己会遭罪,私底下议论纷纷,一时间,告假的人便多起来,还有人家急着想将女儿嫁给不在东府当差的人家,急急跑来求恩典。 卓氏又好气又好笑,偏偏圣上的旨意一直不下来,库房账房又一直未解封,她自己还在担忧呢,哪里有闲心去处置这些人?只得命凤鸣将人名一一记下,等将来事情结束了,便来秋后算账。 一日近午,她过来陪婆婆用饭,才走到廊下,便听到春瑛在附近教训小丫头:“你昨儿已经歇了半日,怎的今日还要歇?若是身上不好,我说要请大夫来,你又说不用,瞧你的脸色也不像是生病的,为何总要讨假?太太说了,除了采买米面肉菜的人外,所有人都不许出府呢,你又出不去,讨假做什么?该不会是想偷懒吧?” 那小丫头哭道:“姐姐,我害怕……若是要砍头怎么办?我想回家去看父母,他们一定也很害怕……” 春瑛叹了口气,道:“有什么可怕的?咱们老爷必会平安无事,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快把花给浇了,不然明儿老爷没事,你却有事了,耽误了正经活,其他姐姐可不象我这么好说话。”好说歹说,才把那丫头的眼泪劝住了。 卓氏远远看着,暗暗点头,到了婆婆跟前,先是例行的请安问好,方才道:“春瑛那丫头,我看是越发老练了,我进来时还听到她在教导小丫头们,听说她遇到拿老爷的事说三道四的婆子,总是当场驳回去,但又不是一味斥骂,还和和气气地说道理,因此别人都信服。近日府中的人心定了许多,想来其中也有她的功劳。” 二老太太笑道:“可见当初留下她是留对了。这丫头是个有主意的,不用人操心。” “可不是么?她虽把人心安抚下来,却也没泄lou口风,算是难得了。媳妇看其他人对她也还算信服。” “的确是信服的。”二老太太点点头,“她本就在差事上用心,院里能及得上她的丫头也不是没有,可她有一个好处,就是在我这里从不捣鬼。这就难得了。她跟其他丫头婆子相处得很好,不管哪一个讨了我的欢喜,她都不妒忌;有谁想讨好我,她从不拦着;有人说她的坏话,她就算再生气,也顶多就是辩解几句,却不会贬低那人;有谁求事求到她跟前,她能帮就帮,不能帮的都会明说,也不肯收别人的礼。我瞧她做事很是磊落,在丫头里,品行算是拔尖的。” 卓氏听得连连点头:“可惜她只能留两三年功夫,若是能多侍候几年就好了。” 二老太太笑着摇摇头:“人家已有了好姻缘,你拦着人家做什么?况且,她一家人若都在府里当差还好,偏又有个姐姐嫁到外头殷实人家,她父母自然盼着小女儿也有这样的福气,她本人见了姐姐的情形,心里只怕也是有想法的。若我留她下来,赏了恩典,她也未必领情。何苦闹得大家都不痛快?等她要出嫁时,大大方方地放人,再赏一副嫁妆,她心里感恩,日后自然与咱们亲近。别人看在眼里,心中艳羡,日后也肯用心服侍了。” 卓氏低头听教,笑道:“还是母亲看得明白,媳妇儿只知道能干的人都该留在身边,却忘了别人心里也有想法了。” 二老太太微笑:“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其实如今这样也不错,春瑛进府时,就说了是来**小丫头的,我看她教的人都挺好,老老实实的,也不呆板,做活虽然生疏些,却比别的生手要妥帖。春瑛在这上头倒有耐心,那些小丫头也都服她,等近日的烦心事过去,便多挑几个新人进来,或是买些小丫头,都交给她调理。等她走了,屋里也不少人使唤。” 卓氏应了,又陪着说了一会儿话,便告退了。 没两日,东府终于盼来了期待已久的圣旨。 第二百九十五章 改变 东府合家松了一口气。 这回的圣旨不但明确了东府男主人李彦的清白。还夸奖了他在北方戍边、安定民心的功绩,赏赐了许多财物,其中有一根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的马鞭,金丝缠绕成的鞭身,翠玉做的柄,上头还嵌着五颜六色的珠宝。来颁旨的丘内监把东西用托盘盛好,小心翼翼地交到二老太太手上,还添了一句:“这东西金贵得紧,老夫人当心些,别碰坏了。” 二老太太呼吸一紧,郑重接下托盘,交到儿媳手上,然后客客气气地跟丘内监说话。丘内监跟他们家已经打过几回交道,也和气许多,笑着说了一会儿闲话,恭维了远在北方的男主人几句,方才告辞。 卓氏指挥着管家摆放供桌,将金鞭与圣旨小心放上去供奉。二老太太盯着那金鞭,神色晦暗不明。春瑛正在疑虑方才那丘太监又扫了自己几眼,自己却完全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见二老太太脸色不太好看。便问:“老太太可是累了?先回院休息吧?” 卓氏在旁听见,忙走了过来:“母亲累了么?都是媳妇儿的不是,只顾着接旨,却忘了母亲身体不堪劳累。” 二老太太笑笑,摆了摆手:“我没事,只是想着皇上的旨意……”顿了顿,“你把事情安排好,便来见我,我有话要说。”卓氏不解,只得先应下,二老太太便扶着春瑛回去了。 回到松颐院里,二老太太还是板着脸。春瑛想了又想,疑心是方才的圣旨有什么地方让老人家不高兴了,想要试探地问一句,却又觉得那圣旨听起来没有毛病,如果暗示了些什么,那也是跟朝政有关的秘事了,她何必多管闲事?便只送上二老太太平素爱吃的茶果,然后静静退下。 不一会儿,卓氏过来了,二老太太摒退众人,压低声音对儿媳道:“咱们家祖上虽是军功出身,却是读书人家,你老爷做的又是文官,即便在北边多年,跟军事沾上了关系,他做的仍是文职。不过是农事、税赋、刑名之类的,圣上今日赐下的却是金马鞭,那向来是武将才会得的赏赐,却给了咱们家,你说……是不是有些古怪?” 卓氏怔了怔:“这……不会吧?兴许圣上只是见老爷立的是军功,因此才赏了马鞭?” 二老太太沉默片刻,才道:“两国谈判成功,立功得封赏的人定不止我们一家,去别家打听打听,都得了什么东西。” 卓氏依言遣了人去探听,结果第一批受赏的都是在北地驻守多年的文臣武将,赏的东西种类不一,有得一对玉马,也有得一副金弓箭的,还有人得了皇帝的墨宝,有幸运儿接到旨意高升回京。这些人家无一例外,都有女眷得封诰命。相比之下,东府只有赏赐而已。 接下来第二批受赏的人家,都是战事开始后才开拔过去的武将,或是谈判过程中立有功劳的官员,他们得的多是财物。其中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而且家中女眷也没有得诰命,倒是有两三个人升了官。 卓氏也察觉到不对了,忙回禀了婆婆,道:“虽说老爷是临战前才匆促上任的,但他在北边为官多年,若不是他劝农有功,屯下充足的粮草,这次战事也未必能这么顺利。可圣上的旨意,却把他当成是后来才去的人了,这……是不是有忌惮的意思?” 二老太太瞥了一眼过去,卓氏立时便住了嘴。前者叹道:“有些话咱们娘儿俩私下说说便罢了,当了人的面儿,绝不能吐一个字!”卓氏低头应是,二老太太才道:“其实也没什么,咱们家才被人告了一状,虽说查明清白,总归名声不好听,这时候安安静静便好了,何必去冒那个尖儿?况且……我方才听了你的话,琢磨出个意思来了,得了玉马和金弓箭的人家,都跟咱们家差不多,祖上是以军功起家的,忌惮的意思也有,但圣上并没有怪罪的意思,赐下的这几样东西,虽然都是武将之物,但其实不过是摆着好看的。只能供起来,不能真用,圣上的意思……你可明白了?” 卓氏想了一想,恍然大悟,又有些伤心:“这是怎么说的?老爷向来忠心耿耿……” “这也不是坏事。”二老太太直起腰身,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发现是红枣枸杞泡的茶水,心里很是受用,心情更好了些,“给你老爷送信去吧,把圣上赏赐的东西告诉他,他自然就会明白了。咱们跟他已经分离了小半年,怪想念的,还是尽早一家团圆才好。若他能留在京中任职,事事都比外头要方便些,也好跟族人亲戚们多来往。我年纪大了,走不动了,敦哥儿和雅君也到了说亲的年纪,老是待在外头,也不是个事儿。” 卓氏又悲又喜,感觉十分复杂,半晌,才应了一声。自回房去写信了。 东府平安渡过危机,还额外得了封赏,京中有传闻,二老爷李彦很快就要调回京城升官了,消息传出,所有亲朋好友都前去恭贺,卓氏一边忙着接待来客,安排收礼回礼,一边还要为先前丈夫的冤情得以昭雪而四处打点谢礼送人,忙得头昏脑胀,索性把女儿拉出来帮忙。顺便让她多认识几家女眷。 她心里还念着一件事,那就是丘内监的态度为何忽然转变,他看春瑛的那几眼是什么意思。她特地交待了徐总管,去送礼时探探口风。 外院的热闹也传到了内院。二老太太院里几天都没停过客人,有时是族中的妯娌或晚辈们,有时是京中其他世家的女眷。二老太太不惯见客,且年纪也大了,一天下来,便累得话得不想说。春瑛觉得这样下去不行,悄悄告诉了卓氏,卓氏忙来劝道:“母亲何必勉强自己?若是有个好歹,老爷心里必会自责,便是媳妇儿也觉得羞愧难当。还请母亲为了子孙们多多保重身体。” 二老太太笑着看了春瑛一眼,春瑛忙道:“这是太太的一片孝心,老太太便应了吧?”二老太太叹息着摇了摇头:“罢了,我是真吃不消,想来该来的人也来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人家便让媳妇儿去接待吧。” 没两天,上门来祝贺送礼的人便渐渐少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后续的升官旨意一直没下来的关系,东府的主人们倒是没怎么在乎。卓氏带着女儿管家,手把手传授自己多年的心得,四少爷又去上课了,二老太太最近对说书有了兴趣,时不时叫了女先儿进来说上两出,跟丫头们说说笑笑议论几句,一天便过去了。 这时候,海家和侯府大少爷家方才送了贺礼来。海老爷得了武昌辖下一个县令的缺,地方不大,也不算十分富庶,但kao近武昌府,也算是不错了,从运河转入长江,上任也算方便。他心满意足地带了女儿来送贺礼,顺便告别。 二老太太嘱咐了他许多话,又私下问起海淑的亲事。海老爷道:“吏部帮了侄儿大忙的那位同年,有个儿子今年十九岁。因去年初没了母亲,便耽误了婚事。侄儿瞧那孩子倒是个知礼的,看了八字也跟淑儿相合,便跟那位同年交换了信物,给孩子们定了亲。如今且带淑儿回家向父母禀告此事,等上任时,就送过来完婚。” 二老太太有些不悦,觉得这个侄儿定得太仓卒了,居然没知会自己一声,又疑心他坚持在外头住,会不会是早就抱有跟人家结亲的意思?只是见侄儿满面喜色,海淑也未有异状,便没说什么,只打定主意要派人去打探那家儿子的品行为人。 另一方面,大少爷的贺礼份量十足,他本人还带了儿子过来,非常恭敬地陪着二老太太说笑。二老太太虽不喜欢他的母亲,却对这个低调的侄孙有几分欣赏,见了可爱的小曾侄孙儿,更是添了喜意。秋雁百灵等丫头们久不见年纪这样小的少爷,只觉得他怯生生说话的模样十分可爱,便拿了糖果点心去逗他。春瑛看得好笑,却忽然察觉有人在扯她的衣袖。 她回过头一看,认得是大少奶奶身边的丫头,兴许是被派来照顾小少爷的,便微笑着问:“有什么事?”那丫头小声道:“路二爷今儿也来了,在外院呢,他好像有话要跟姐姐说。” 春瑛忙去向二老太太请示,后者心情正好,笑道:“既是你叔叔,便去见见,我这里有秋雁她们呢。”春瑛谢过退出来,便跑去见二叔了。 路二叔正看着人搬礼物,见了她一喜,拉着她到角落里,道:“先前东府出事,你爹娘在外城一听说,顾不得回去,便赶过来打听,偏偏二太太下了死令,他们打听不到什么东西,都快急死了。” 春瑛惭愧地道:“是我疏忽了,我该想办法给他们捎个信才对,他们现在安心了吧?” “还好,因为庄上还有事,他们一听说二老爷升了官,知道你没事,便先回去了。” 春瑛松了口气,笑道:“多谢二叔告诉我。若爹娘再来信问,您就告诉他们,我一切安好,但我那天说的事情,恐怕要加紧进行了。” 路二叔点点头,又压低了声音:“今儿我找你,不为别的,是因为前些天,大少爷四处去打听二老爷的事,跟温郡王府的人见了面,听说了一件事,就是他家王爷同行的那支船队……” 春瑛的心一下被提起来了:“怎样?!船队怎么了?!” “没事,只是南洋最kao西的一个港口近日传了消息回来,说是他们的船队正在那里休整,看日子,如今只怕已经离了那里。这两个月海上风大,船队走走停停,也算不准行程,不过若一切顺利,中秋前后就能抵达西洋了。我想起胡小哥就在船队中,怕你一直没得他的消息,心里担心,又不好意思跟我们说,就来告诉你一声。” 春瑛心中欣喜。中秋前后就能到达印度的话,在那里满打满算,也不至于逗留上一年,那么胡飞最迟明年秋天前就能起程返回中国了,前后日子加起来,可能还不用三年!春瑛深呼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计划真的要加紧进行了! 就在春瑛为胡飞的消息而心怀喜悦时,二太太卓氏也从徐总管那里听到了一个让她难以致信的消息:“你确定么?春瑛的未婚夫……当真是那位胡内监的侄儿?!” 徐总管道:“说不清是不是亲侄儿,只是听说也姓胡,倒是好人家出身。听丘公公说,那个姓胡的后生曾经救过胡内监的命,本人也很有本事,差点儿就进了洋务司,跟户部的人也交好,春天时跟着温郡王一起下西洋去了。温郡王府里得了信,说是路上老王爷生病,也是这个后生在照料。” 卓氏低头沉思片刻:“这跟春瑛的话……倒也合得上,只是那丘内监怎能看出春瑛是那胡家后生的未婚妻来?” “他说春瑛姑娘手上戴着信物,因此认得。那是一只内造的镯子,因皇后娘娘嫌接口不好,分赏下去,胡内监得了一对,都送给了那个侄儿,与胡内监相熟的几位内侍都认得。那镯子远看平常,其实打造得极精致,花纹一看便知道不同,丘内监只一眼便认出来了,想来那个胡家后生是把镯子送给了未婚妻。” 卓氏吁了口气,点点头:“我知道了,这件事你不必告诉别人。我自有打算。” 徐总管施礼退下,心中却在感叹春瑛的好运气,决定要让外孙媳妇多跟春瑛亲近。 而卓氏则细细考虑了御前内侍、温郡王府、洋务司三者之间的关系,以及对自己一家的好处后,脸上lou出了微笑。也许以后,她对春瑛要稍稍改变一下态度了…… 第二百九十六章 年关已近 春瑛将手拢到面前呵气取暖。又紧了紧身上的坎肩。这是二老太太赏下来的东西,酱紫色的绸面,一斗珠的羊皮里子,在这大冬天里是难得的御寒衣物,因为本来是给二老太太做的,因此用料格外讲究,穿在身上,只觉得又轻又暖。托了它的福,她虽然穿着厚厚的棉袄,但行动却仍旧灵活。 春瑛正要到西前院去。如今已经进了腊月,东府名下各处庄子、店铺的管事们纷纷前来上供,大兴李家庄自然也不会例外。自从王大与赵三先后被调任其他庄子以后,李家庄便只剩下曾家与自家父亲管着了。春瑛本来并不知道父亲是否会来,但方才二门上的人悄悄来报信,说来的正是父亲,她便寻了个空跑出来。二老太太才歇下,老人家爱午睡,没个把时辰是不会醒的,她不必担心二老太太会找自己,何况还有秋雁和百灵她们呢。 “春瑛姐姐!”左前方传来一声细细的叫唤,春瑛停下脚步。转头望去,便笑了:“小莲花?大冷天的跑出来做什么?可是四小姐有事叫你办?” 小莲花有些怯怯地站在树下,袖着手,面上有几分愧色。 春瑛看得奇怪,便走过去:“你是来找我的?”伸手摸了摸她身上的棉袄,“穿得太单薄了,当心冻着。前儿我叫人送去的药,你可得了?” 小莲花红了眼圈:“多谢姐姐,我昨儿把药送回家去了,我娘让我千万要来谢姐姐。若不是姐姐,我还在侯府的大厨房里干重活呢,哪里能象如今这样轻松体面?” 小莲花原是霍漪在侯府时使唤的小丫头之一,与春瑛甚是相得,安氏因霍家产业之事迁怒春瑛等一众曾侍候过霍潴的丫环婆子,春瑛与十儿被撵到庄上,其他人都被派了苦差,小莲花则被分配到大厨房洗碗盘,日日劳累不已。这些丫头婆子,多是家生子,七大姑八大姨,总能跟侯府的管家们扯上点亲戚关系,熬了一两个月,见安氏失势,便想法子疏通了门路,换了差事,只有小莲花和银环两个,无人可求。才留在了原位。春瑛从十儿那里知道她们的情况,加上自己又在东府站稳了脚跟,衡量过自己的能力后,便拉着十儿一起说服了徐大娘,趁着东府再进新人的机会,将她们要了过来,小莲花到了四小姐的新院子里做个粗使丫头,银环则去了那位卧病多时的姨娘屋里侍候。 春瑛念着旧日同事的情份,时时照拂她们,见小莲花面lou难色,知道她定是有所求,又不好意思说,便笑问:“可是抓药的银子不够用了?” 小莲花忙摆手:“不是不是,前几天才发了月钱,四小姐还赏了我几件首饰,看病抓药尽够了。我只是……我只是……”扭捏了一下,才道:“昨儿回家去……碰上了子规她们……她们过得不大如意,知道我在东府侍候,很是羡慕,便让我回来问一问姐姐,能不能……给她们也……”她声音越来越低。最后简直说不下去了。 春瑛挑挑眉:“她们如今干的是什么差事?” “子规在蓉姨娘那里做粗活,柳绿……上个月前丢了差事,如今闲在家里,她原本是在茶房侍候的……”小莲花忽然红了脸,偷偷抬眼看春瑛,“她们想象我和银环一样,在少爷小姐或姨娘屋里侍候……” 春瑛对着自己的手呵了呵气,又问:“银环知道你来么?” “知道……”小莲花低下头,“她叫我别跟姐姐说,还骂了子规柳绿她们,可是……子规在蓉姨娘那里常常挨骂,柳绿家里还盼着她挣些钱给她哥哥娶亲……她们也不容易……好差事是不能的,若姐姐方便,随便给她们……” 谁都不容易!春瑛叹了口气,道:“我当初是见你们实在过得艰难,才出手帮忙的。我又不是什么大人物,不过是借了徐大娘的势,才办成了一回。我一个丫头,三番五次弄人进来,就算没私心,别人也要疑心的,更何况是送到少爷小姐的院里去?银环倒罢了,你能得现在这个位置,还是太太亲自见过你,才点的头,少爷那里,我可是一点都cha不进手去,也不想cha手。银环吃了一回亏,如今也知道人情世故了。因此不让你来跟我说。你细想想,这种事是我能办成的么?” 小莲花低下头红着脸:“对不住……姐姐……我只是……想着大家是曾经一处共事的姐妹们……我原本也说过有难处,但她们说我攀了高枝便眼里没人了……” 春瑛摇摇头:“小莲花,你心地善良,这是好事,只是有时行事太软和了,你哪里攀了高枝?不过是在四小姐院里做个粗使丫头,因性子讨了四小姐喜欢,才得了一两回赏。两府里象你这样的丫头多的是。子规柳绿两个,当初一同受罚,可她们有了门路,便自己走了。我记得子规跟你都是分配到大厨房洗碗的吧?她离开时,可曾想到过你?” 小莲花又红了眼圈,哽咽道:“是我错了……我不该帮她们说话的……” 春瑛掏出帕子来擦去她的泪:“你是好人,因此不忍见人吃苦。不过她们再苦也苦不到哪里去。蓉姨娘比起花姨娘,已经是好侍候的了,不过是为人挑剔些,却从不随便打人;家生子丢了差事闲在家里的,多的是门路赚钱,柳绿的哥哥有手有脚,为何要kao妹妹挣钱?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如今想进东府的人很多,她们是见别人议论我们老爷要回京高升了,才想办法挤进来的吧?” 小莲花想了想。涨红了脸:“我……我去回绝了她们!”春瑛忙拉住她:“急什么?你且安心当差吧,她们在外头,想要探听消息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咱们东府可不象侯府,随便就能放人进来。等下回你回家时见了她们,只说托了人,没办成就好。她们在外头,需得当心她们恼了,找上你家撒气。” 小莲花目带感激地看了春瑛一眼,点点头:“我知道了,多谢姐姐提醒。”春瑛笑笑:“快回去吧,四小姐想必有事让你做呢。平日闲了多跟银环说话。她在这些事上头,比你要老成些。我知道你进了东府,总透着一股心虚,其实你比别人不差什么,别想太多了,跟别的丫头多在一处玩耍,混熟了就好了。”小莲花抿着嘴点点头,便三步一回头地离开了。 春瑛松了口气,有些头疼。自从夏天以来,她在东府仿佛忽然成了大人物,二太太对她很是宠信,常叫了她到身边帮忙看账或挑选送人的礼物什么的,二老太太也没表示反对,甚至松颐院进新人,都让她一个人做主去挑。她心里有些警惕,担心自己风头太盛会招来是非,因此一直保持低调谦逊,从不受人请托办事,没想到反而因此更受信任了。 老实说,小莲花求的事,她不是办不到的,但她不想做。当初小莲花和银环的处境实在太糟,她又想在东府中添一两个熟悉的小丫头,好给自己打下手,才把她们弄了进来,也是因为信得过她俩的品行。没想到她们反而被二太太看中了,各派了一处差事。她现在已经教出了一批人,再把熟人招进来就没必要了,况且子规柳绿这两个,本来就有些墙头草,才能也平庸,若进了东府,做错了事,丢的是自己的脸。她必须克制住自己多管闲事的冲动,有时候,善良不是对每个人都适用的。 想到父亲还在西前院,她便加快了脚下的速度。到了二门上,早有婆子笑吟吟地迎上来:“姑娘来啦?不必着急,前头还忙着呢,你爹要过一会儿才能得空。” 春瑛松了口气,向那婆子道了谢,又塞了几个钱过去,托她弄壶热茶。那婆子屁颠屁颠地去了,不但煮了茶,还弄来一小碟盐水蚕豆,给火盆加了炭,见路有贵往这边来了,又让出了自己避风的小屋子,还问要不要拿个手炉来,不等春瑛回答,便把自己用的半旧白铜手炉塞了过来。 春瑛过意不去,便给了几个钱,路大拄着拐杖往屋里一坐,又给了那婆子一小块碎银:“嫂子们打二两酒暖暖身子吧,我想跟闺女说说话。”那婆子笑得更欢了,忙不迭地应了去。 春瑛关上门,回头看父亲的腿:“爹,您一直在装?”路有贵满不在乎地丢开手杖:“没外人时就不装。没事!一点都不麻烦,我又不是瘸了,不过是得了腿风罢了,年纪大了,前几年去南边时,在船上受了湿气,加上乡下地方冬天里冷,才落下了毛病。”他朝女儿挤挤眼睛:“我这么一说,人人都信了!我每次去你姐姐家,就说是进城看大夫,他们也不知道我去没去。” 春瑛笑了,给父亲倒了杯热茶暖手:“这都装了三四个月了,该知道的人也都知道了,如今已是腊月,要不趁过年时上头高兴,让姐夫来求恩典?” 路有贵想了想,摇摇头:“还不是时候。老王调走了,庄上的事就一直是我管着,我怎么装病,姓曾那龟孙子都没肯接过去,一天到晚就知道盯着那档子买卖。其实如今附近的庄子做这个的人不少,咱们庄今年入夏以来,挣的钱才不过二百多两,跟从前比可是差远了。加上太太已经知道了实情,落到咱们手里的银子越来越少,我几次劝他收了,他都不肯。老曹如今丢开手不管了,老王和赵三去了别的庄子,若我把差事卸了,庄上就得换新管事,姓曾的肯定不乐意。若是逼急了,万一他把咱们几家的事抖落出来,够咱们喝一壶的!得想个万全的法子才好。” 春瑛听得眉头大皱:“那该怎么办?我也不明白,太太为什么会点了您当庄头?明明曾家才是老资格不是么?如果您当副手,兴许早就拖身了!” 路有贵笑着喝了口热茶:“一样!只要剩了我跟老曾,他都不会放人的。老王倒是躲了过去,他跟赵老三都混得不错,我在前头见了他们,还说好了晚上去吃酒。我试着跟他们提一提,看有没有法子制住姓曾的。” 春瑛低头想了想,叹了口气,都到这份上了,临门一脚踢不出去,真叫人郁闷。忽然,她发现父亲脸颊下方有一道红色的伤痕,不由得大吃一惊:“您受伤了?!”凑过去一看,勃然大怒,“这是……鞭子抽的?谁抽的?!” 第二百九十七章 围魏救赵 路有贵忙拉住女儿:“别嚷嚷!没事儿。不过是皮外伤,被鞭尾梢扫了一下,回头擦点药,过两天就好了。” 春瑛仔细看了看伤口,鼻头一酸:“是谁抽的?谁打我爹?!” “还有谁?”路有贵倒是不大在乎,“不就是那些大户人家的少爷公子们?整个秋天,南苑就没歇下来过,那些贵人们嫌苑里闷气,就跑到外头来撒野。镇上算是遭殃了,离镇子近些的那几块地,都快到收成的时候了,还被糟蹋了不少去,好些人家都在悄悄哭呢。没人拦得住他们,不过是死忍罢了。虽说我们是大户人家的家奴,背后的主人都有来历的,他们也没放在眼里,一句话说不拢,鞭子就过来了。我这还是好的,只是稍稍挨上了鞭梢,老曾那小子,被人一鞭抽在背上。本来都走到镇上了,愣是被送回庄里休养去了!不然回城这样的大事,他怎么肯落下?!” 春瑛皱紧了眉头:“我也听说了,上回您来的时候,就提过那些公子哥儿跑到镇上找乐子,闹得乌烟瘴气!可那时候还是秋天!正是游猎的季节,倒也罢了。如今大冷天的,又是风又是雪,他们是太闲了么?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撒欢?” 路有贵道:“打我们的人并不是来游猎的,不过秋天时的确是常来,听说是那时候玩上了瘾,便在附近置办了产业,闲了就过来小住几日。”顿了顿,神色变得严肃,“他们一过来,周围的庄子就要遭殃!冬天里冷,他们不知从哪里找了些……粉头小唱的,在庄子里饮酒作乐,腻了就骑马在附近疯跑,撞着人是小事,一时兴致来了,还去拉扯人家女孩子。我们跟他们的庄子隔着七八里地,还能避开些,跟它相邻的两个庄子就惨了,前儿还听说邻庄有个小媳妇因为不肯跟他们走,被他们的马踢了一脚,两个月的身子没了。还好人救了回来,她家里人想要去告状,愣是被地保给劝了回去。没办法,来头太大了,即便要告,也没人敢接状子!” 春瑛睁大了眼:“不至于吧?是哪家的公子哥儿,来头这么大?!” “说是太后娘娘的娘家亲眷,我也说不清。”路有贵想了想,“是了,常跟他在一处玩乐的几个官家少爷,其中有一人买下了咱们旁边的庄子,就是彭老汉家旁边的桑树林子过去的那一片,跟咱们庄上隔着一大块菜地,十来顷地的小庄子。他家管事的还来问我们,愿不愿意将庄子卖给他家呢,说是他家少爷嫌庄子太小,想要把两边都买下,建个大练武场,可以跑马的那种。我跟他们说了我们主家是谁,他才没再来。我手下一个后生跟他家的长随聊了一会儿,告诉我说他们家主人算起来也跟咱们东府是亲戚。他们老爷是西府二少奶奶的娘家舅舅。” 春瑛心中一动,紧张地上前两步:“爹是说……买下咱们邻庄的是……二少奶奶的娘家舅舅之子?!那就是梁太师夫人的娘家侄儿了?!还有用鞭子打你的人,跟他交好,是太后娘娘的娘家子弟?!” 路有贵点点头,叹道:“我们虽是身份卑微的奴仆,这些大人物的纠葛却也听说过些。二少奶奶娘家跟侯府几乎算是仇人了,这些公子哥儿说是亲戚,其实都是冤家!我早就交待了庄里的人,没事别往那几个庄子去,别招惹那些公子哥儿,见了他们出门来玩,便远远地避开,免得惹祸上身。我也想不到,不过是押送年货上京,居然会遇到他们来玩,马车让道略慢些,鞭子就过来了。还有一车货物被他们撞翻了呢,还好徐总管是明事理的,并不计较。” 春瑛低下头想了想:“为什么他们要在那里买庄子?大兴一带,良田也有,但他们买的都是一般的田地。若只是为了去南苑方便,在镇上买宅子就够了呀?居然还要修练武场?他们又不是将门子弟。” 她这么一说,路有贵也觉得奇怪起来:“说得也是,他们还特地派了管事,带了许多男女仆役过来打点。哪怕他们没来,那些人也在庄里忙活,秋末时为了修房子,还招了我们附近几个庄子的壮丁去帮忙呢,可惜只管一顿饭。一个钱也没有,我们不去他还不乐意!” 春瑛慢慢踱了个来回:“爹,若我想要打听他们去那里的用意,该找谁打听呢?” “你打听他们做什么?避开些就是了。” “不是这么说的。”春瑛斟酌了一下,“你和娘在庄里,跟他们当了邻居,若他们再继续为非作歹,迟早要欺负到你们头上。你是庄头,这种事是免不了的,咱们老爷……虽说要回来了,但论权势,还是差了一截。有些事还是应该早做准备比较好。”更何况……她刚刚想到了一个计划,打算来个围魏救赵,彻底让父母从这个差事上拖身出来。 路有贵虽然不知道春瑛想干什么,但这一年下来,对这个女儿是越来越放心了,便道:“你要打听事情,可以找门房的人。小丫头里,总有家里人是在门房里当差的。那里的人虽然长年困在门上,但每逢有外客来,那客人的跟班都要在门上等的,夏天里喝茶水,冬天里烤火。一来二去的,免不了要拉拉家常,许多小道消息都是这么传的。咱们府上因太太管得严,从不说主人家闲话,但对京中其他大户人家的闲事,就松泛多了。侯府那边的门房比咱们消息更灵通,两家的仆役常在一处说笑的,包管知道许多小道消息!” 春瑛将这件事暗暗记下,便改而问起了母亲与姐姐一家的情形,直到后来有人来催路有贵去吃酒,她才小声道:“出城时。跟姐夫打声招呼吧,若我这里送了信过去,他便要在三天之内来求恩典,接你和娘出府。别的事我会安排好。你和娘这些日子就扮作腿风犯了,尽量待在家里,等我的好消息!” 路有贵心中疑惑,但还是应了,嘱咐了好些话方才离去。 春瑛回到松颐院,翻出给父母做的几双棉鞋和给弟弟和小外甥缝的虎头帽,用块包袱皮包好了,叫来一个小丫头:“小鹊,我记得你爹是在门房里当差,是不是?能帮我一个忙么?” 小鹊忙道:“姐姐有话尽管吩咐,我一定办成!” 春瑛笑笑,将包袱递给她:“方才我爹来过,这会子又跟别的庄头出去了,这是我给我爹娘做的几件针线活,你替我捎到门上,请那里的人帮个忙,等我爹回来,就交给他,好不好?” 小鹊忙接过包袱道:“我这就去,包管妥妥当当的!” 春瑛又从自己的首饰盒里拿出一个绛纹石戒指:“多谢你了,我记得上回你说喜欢这个,就送了你吧。”见小鹊迟疑,便笑道:“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我不爱戴这些,白放着可惜了,倒不如给你们玩儿。” 小鹊欢欢喜喜地接受了,抱着包袱离开,过了半个时辰回来,说:“已经送过去了,正巧,路管事在门房里跟人说话呢。” “辛苦你了。”春瑛倒了茶给她,“方才老太太赏了几块点心,还热着呢,我嫌太甜了些。你不是爱吃枣泥馅儿么?索性拿回去跟姐妹们分了吧。” 小鹊高兴地道了谢,接过点心碟子回了房,拉上几个姐妹分享了。她本是春瑛一手带出来的丫头,对她一向敬服,这下更亲近了几分,到了第二天,春瑛透lou出对父亲伤势的担心,她一听说是西府二少奶奶的表兄弟,便道:“了不得!那位主儿几乎没把西府给翻了个个儿!顺天府这么大,她表兄弟偏跑到咱们家庄子边上买地,真真奇怪,说不定有什么阴谋呢!” “我也担心这个。虽说外头的事跟咱们做丫头的没关系,但是我爹娘就住在那附近呢,若是那人真有歹意,我爹娘岂不是首当其冲?”春瑛忧心地抓住小鹊的手,“你说他们到底是打什么主意呢?你爹在门房里当差,想必是消息灵通的,不知道可曾听说过些什么?” 小鹊立时便自告奋勇,去向父亲打听,又过了几天,便回报说:“说来奇怪,外头都在传,说最近有好些人家都在京郊买庄子,打算退隐田园呢。我只不信,二少奶奶的娘家表兄弟,难道也是为了这个才买的庄子?他明明还年轻!” 退隐田园?说不定是想以退为进,或是静待时机呢!梁太师到了这一步,为了活命,是不可能退的,还是说……这只是障眼法?说得也是,若是真心想退隐,干嘛还要纵容家中子弟在乡里为非作歹?! 春瑛心中有数了,一边让小鹊继续去打听,一边准备了几件针线,寻了个空儿,便往正院里来。 青鸾正盘腿坐在西耳房炕上缝一件披风,见春瑛进来,笑道:“哟,几天没见了,今儿怎么有空来?” 春瑛笑道:“老太太想着老爷快回来了,这几天晚上都没睡好,连带的我们也没睡好,倒是得了空,把你托我的东西给做成了,你瞧瞧可还能用?”说着便把针线活递了过去。 青鸾打开瞧了瞧,笑道:“件件都做得精细,我算服了,怪不得别人都说你手巧呢!” 春瑛笑了笑,忽然叹了口气。青鸾瞧了奇怪,便问:“你怎么了?有什么烦心事?” “我瞧着老太太挂念老爷的情形,就想起我爹娘来了。你不知道,前几天我爹来时……”如此这般,将父亲受的伤夸大了几分,告诉了青鸾,末了还揩了揩眼角。 青鸾又惊又怒:“那人是怎么回事?!居然这样大胆?!咱们家可不是那些小老百姓,他就一点顾忌都没有么?!” 这时外头正屋门口传来脚步声与人声,春瑛知道定是二太太卓氏理完家务回来了,忙拉了青鸾一把,走了出去:“给太太请安。” 卓氏拖鞋上炕,笑道:“怎么来了?老太太今日可好?昨晚睡得好些了么?” “还是老样子,请太太过去劝一劝吧,老爷至少还要过上十来天才回到家,这样下去,老太太怎么熬得住?” 卓氏叹了口气:“她老人家将近一年没见到儿子了,知道儿子就要回来,哪里坐得住?我何尝没劝过呢?可她不听啊!” 春瑛严肃地道:“老太太不听,就多劝几回,虽然知道她是思子情切,可旁人不能纵容呀!若是不得已,太太不如请一位太医来,开些镇静的方子,让老太太睡得安稳些,养好了精神,也就不怕了。老爷回到家,也更希望看到老太太身子康健不是?” 卓氏想了想,点点头:“这也好,不然继续下去,老太太定会伤身的。这就吩咐厨房,做些安神的汤,送到老太太那里去。”又对春瑛笑了笑:“还是你想得周到。”忽然发现春瑛眼圈有些发红,仿佛刚刚哭过,忙问:“这是怎么了?方才谁给你气受了?”又转向青鸾。 青鸾忙把春瑛方才说的事都禀报了卓氏,道:“太太,这样的事真是叫人吃惊!那人明明知道那是咱们家的庄子,还二话不说就甩鞭子打人!曾管事都叫他伤得扒在**起不来了!” 卓氏眼神一冷:“春瑛仔细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春瑛便将父亲的话添上油,加几滴醋,再送到二太太跟前,看着她脸色越来越难看,便趁机道:“太太,奴婢父亲的伤是小事,只是这新来的邻居……实在叫人放心不下。他们若继续这样为非作歹的,若是牵连到咱们庄上……该如何是好?” 第二百九十八章 釜底抽薪 卓氏沉思着,慢慢端起茶碗。啜了一口:“那都是些权贵子弟,再大胆也有分寸,升斗小民奈何不了他们,他们才敢这样大胆,但咱们家这样的……彼此又是姻亲,想来他们也不敢做得太过。” 春瑛怎会让她放心?忙道:“话虽如此,可是……仅仅是让开道路时慢了一点,他们就随手甩了鞭子过来,若是不认识的人家,倒还可以说是不知道身份,可先前为了买庄子的事,他家人明明还上门找过奴婢的父亲与曾管事,如何不认得?既认得了,为何还要为了一点小事动鞭子?奴婢的父亲只是受点小伤,可曾管事却连起床都不能了。太太说这些少爷们是有分寸的,奴婢看了实在不象。这几位年轻的哥儿,从小儿就是过惯了高高在上的富贵日子,又正好是年轻气盛的年纪……” 眼见卓氏渐渐改了神色,春瑛忙加了一句撇清自己:“奴婢并不是因为父亲受了点小伤,就在太太跟前诉苦,实在是心里害怕。承蒙太太抬举。奴婢也学了些管家的皮毛,加上从前在西府里听人议论过的,对外头的事,多少知道一点。这几位哥儿背后的大人,跟西府的候爷向来不是一路,况且先前老爷被告状的事,也跟他们几家拖不了干系,想来竟都是结了仇怨的!大兴一带,并不是什么肥沃的良田,邻庄地方又小,为何他们那样的高门大户子弟,偏爱在那里买庄子?” 卓氏放下茶碗,拿着帕子慢慢地擦了擦嘴角。屋里的其他丫头似乎是感觉到气氛有些凝重,知道这是在商议正事,便悄悄退了出去。 青鸾是卓氏亲信丫头之一,倒是没走,她望望卓氏,又望望春瑛,干笑了声,道:“兴许只是凑巧?那庄子离京城有几十里地呢,虽说是咱们府名下的产业,可出产不丰,主人又不住那儿,他们就算有歹心,又能做什么?” 春瑛摇摇头:“怕的不是他们想做什么,而是……有他们在,庄里的事……只怕是瞒不住的!” 卓氏立时就想起来了。李家庄上跟南苑的“秘密”交易,虽说实际上已经不是秘密了,但毕竟是有违律法的,若叫丈夫的政敌知道了,捅出来,也够丢脸的。若皇帝信任丈夫,这点小事只能算是无伤大雅,还可以自污以取信于皇帝,但问题是,皇帝对她丈夫似乎有些猜忌之心,正值丈夫回京等候新任命的当口,闹出这种事,就大大不妙了! 她当机立断:“这件事不能拖!快请徐大娘来!”青鸾立刻转身去了。春瑛见屋里只剩下自己与卓氏,便再度开口:“太太,即便是收了那买卖,也会留下蛛丝蚂迹的。不过那里附近的庄子,做这个买卖的不少,其中还有宗室皇亲呢。真要闹出来了,这些人家多半无事,底气差些的人家才会被揪出来问罪。咱们家有靖王府做kao山,也算是皇亲国戚了。应该无事,请太太不必太担心。不过……那些公子哥儿们胡闹,已经骚扰到百姓了,万一没人制止,闹出人命,皇上指不定要发火呢!就怕那些人到时候不甘心认罪,反咬一口。” 她表面上是在劝慰卓氏,其实是把危险性又加重了几分。经历过那两次天使降临,春瑛哪里还会不知道皇帝对东府的男主人存有猜忌之心呢?况且与侯府相比,东府与靖王夫妻又隔了一层,说来只能算是靖王妃的娘家族人罢了,离皇亲国戚还差得远。皇帝又对二老爷怀有忌惮之心,说不定会拿这个当借口,将二老爷投置闲散了。 看着卓氏似乎被自己说动的神情,春瑛本来还想再加一把力,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做事还是要讲究火候的,说得太多,反而有可能引起二太太的怀疑,到时候不但达不成目的,还会惹祸上身呢。反正现在她几乎可以肯定,卓氏一定会勒令李家庄上下停止与南苑的秘密交易,曾管事又受了伤,想要转明为暗,也没那个能力了。等这桩事情一收,他就没有了威胁自己父亲的借口。那等二老爷回来,二老太太、二太太一高兴,应该会对府中上下大加赏赐,到时候陆姐夫再来求恩典,没有不应的。 春瑛略一斟酌。已经盘算好了接下来的计划,便悄悄打量着卓氏的神情,静候她的吩咐。 卓氏则一直沉默着,眼神不定,目中隐有忧色。 不一会儿,青鸾与徐大娘回来了。后者才见过礼,卓氏便吩咐道:“大兴的庄子,不是跟南苑那边做着买卖么?你且去跟徐总管说,传急信过去,命他们即刻停了!一应禽兽猎物,全部清理干净,养殖所用的窝棚也都拆光,务必不留一点痕迹!此事关系重大,让徐总管派上两个可kao的家人去督办,越快越好!” 徐大娘面lou诧异,但那一年两三百两银子的买卖她还没放在眼里,便很干脆地应了,正要去办,却又被卓氏叫住:“别闹出太大的动静,别让外庄的人知道,就连咱们自家庄上的人……”她顿了顿,才继续道,“就连咱们庄上的人都尽可能少惊动。等东西清理干净了。就放出风声去,咱们索性把这个庄子卖了!” 春瑛在旁暗暗吃了一惊。她本来只计划让二太太发出明令,停止李家庄与南苑的买卖,没想到对方会干脆地卖掉庄子。想到庄上那里纯朴和善的人们,她有些迟疑了。正有一帮无法无天的纨绔子弟在那附近闹腾呢,若没有了东府做kao山,他们会不会受到欺负? 低头想了想,春瑛小心地道:“太太……若是卖了庄子……庄里做这项买卖也有年头了,庄上的佃户多少都知道些端倪,若是叫人哄着说出来……” 卓氏板起脸:“不卖了怕,卖了也怕。倒不如卖了干净!佃户有什么要紧?他们难道还能告发我们?!” 春瑛见她似乎有些不耐烦,忙赔笑道:“原是奴婢想得太多了,忘了官民有别,一般的百姓是没那胆子的。只是奴婢想着邻庄新来的主家……就怕他们有心算计老爷太太,威逼利诱那些佃户胡说八道什么的……不过卖了庄子,的确省心多了,若是买主是那些公子哥儿也不敢招惹的人,那就更好了。” 卓氏失笑:“哪里找这样的人家去?若是个良田庄子,倒也罢了,偏偏这庄子一年四季,除了粳米和桑葚好些,别的出产都平常,那些高门大户哪里看得上?难道卖给西府?”说到这里,她心中一动,觉得这法子也不错。侯爷的圣眷比自家丈夫强多了,不会因此吃大亏的! 春瑛原本也想过侯府,但又想到当初东府主人在外时,侯府派人管着大兴的庄子,也没榨出什么油水来,要他们花钱买下,就算花费再少,只怕也是不乐意的。于是她便道:“就是这桑葚结得好!每年到了结桑葚的季节,京中卖这果子的,也就只有咱们家和另外两家出产的最好,听说宫里贵人们吃的就是另两家供的货!奴婢听说这件事后,就在想,若是能跟宫里的司苑局搭上关系就好了,咱们家的庄子专供宫里所用的桑葚,那该多体面?虽说是做梦,但这东西连宫里都爱吃,那些皇亲贵戚,想来也有好这口的,听说咱们家卖庄子,一定会来买!” 卓氏心中一动,隐隐有了个想法。旁边的徐大娘已经弯下腰来,在她耳边道:“太太,上回丘公公遣人来家时。就曾提过咱们府送过去的桑葚好,连宫里也没这样新鲜的……他与司苑局掌印太监……似乎相熟……” 卓氏给她使了个眼色,便道:“你先去传信,别的……我们回头好好商量!”徐大娘应了,转身深深看了春瑛一眼,便迅速离去。春瑛眯了眯眼,装作不解的模样问道:“太太……您不是说要卖庄子么?”卓氏见她不明白,笑了:“我是要卖的,只是这买主……先找定了,不是卖得更容易么?”春瑛装作恍然大悟的模样:“是奴婢糊涂了。” 该说的话都说完了,春瑛陪着卓氏又聊了一会儿,见她有些疲累,便帮着捶捶肩膀、松松骨头,同时示意青鸾站近些看自己的手法。不一会儿,卓氏舒服了,青鸾也学会了,接手揉了一会儿,前者挺满意:“早听说你有这手绝活,倒是头一回享用。为何不早些教会我的丫头?也叫我早一日受用。” 春瑛笑道:“今儿也是凑巧,才想起来的。凤鸣和青鸾都是侍候人的好手,奴婢可不敢班门弄斧。您瞧青鸾学得多快呀!做得比奴婢还好,奴婢就不献丑了。”青鸾回头嗔了她一眼。 卓氏刚刚决定了一件大事,心情正愉快,听了春瑛几句话,忍不住笑道:“你也太谦虚了,我的丫头办事是把好手,若论服侍人,未必及得上你们几个。你出来也有些时候了,老太太只怕正想找你呢,快回去吧,多劝劝她老人家,晚上我叫人送安神汤过去。” 春瑛应了,恭敬退下,回松颐院的路上,都要强忍着嘴角上翘的欲望。 没过几天,她便从青鸾那里听到消息,二太太将大兴的庄子卖出去了。买主不是司苑局,却是一位姓胡的内监,丘内监充当了中间人。至于胡内监跟司苑局之间是否有协议,则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位胡公公是御前得用的人,那几位权贵子弟再混蛋,也不敢招惹到他头上去。而春瑛想到胡飞跟他交好,便觉得他的为人应该信得过,有了这位主家,李家庄上的村民不会吃大苦头。加上胡飞买的宅子在清润店镇上,离庄子不远,将来……来往也算方便…… 春瑛低头掩住脸上的绯红,继续跟青鸾拉家常,然后“不经意”地提到了父亲的“腿风”:“兴许是天太冷,受了寒气的缘故,好像越发加重了。还好如今庄子卖掉了,他不用操持庄务,才得了些空闲在家休养。可是冬天里搬家回城,也太累了些,我家在后街的房子又早就没了。” 青鸾道:“这有何难?跟太太提一声,哪怕是跟徐大娘说一声呢,自有人给你爹娘安排屋子。不过后街上空屋子不多了,两府都买了新仆役,要找地方安置的。李氏族中又有几位少爷分家单过,都要住在后街一带。若你们家想要住得宽敞些,恐怕要在远一点的胡同里安家了。你二叔不是住狗尾巴胡同么?那附近应该还有屋子的。” 春瑛叹道:“我觉得很难,我二叔是因为在大少爷家里当差,后街……恐怕是真没什么空房子了,就算有也是一两间的小地方。我想让爹娘住得好些,你觉得……若是把那些没人住的旧屋子重新翻新,要花多少时间?” 青鸾十分诧异:“那至少要等冬天过了才能动工,难不成叫你爹娘在乡下过年?还是在你姐姐姐夫那边过?” 春瑛忙道:“你能帮我问一声么?如今老爷快到家了,又是在腊月里,太太与徐大娘都忙,我不好意思去烦她们。屋子够我爹娘和我,还有我弟弟一块儿住,便够了,想来……应该要有三间房吧?” 青鸾去打听了,打听到的结果自然是让人失望的。连在一起的三间屋子,能住人的,又配得起路有贵前庄头身份的,全后街都找不出来。春瑛自然是表示不要紧,但是“偶然间”听到消息的卓氏,自然就想到:原来两府的男女仆役人数已经多到这个地步了吗?应该削减一下人手了。 她才跟身边的丫头们提了提,春瑛很快便知道了,立刻捎了信给姐姐姐夫,接下来就是等候二老爷的归来了。 第二百九十九章 二老爷 二老爷李彦是腊月二十三午后到京的。正好是小年夜,东府上下都十分欢喜。 二老爷回家后首先来向母亲请安。二老太太拉着儿子,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默默地流泪;二老爷轻轻拍着母亲的手,红着眼圈,眼中也隐隐有泪光;卓氏用帕子死死捂住口鼻,努力不让自己哭得太过失态;四少爷四小姐兄妹俩则围着祖母与父亲,小声啜泣着。屋里屋外的丫头婆子们都看得眼框发热,有侍候多年的老家人还忍不住哭出声来。 春瑛虽然完全没有哭的意思,但应景儿也拿块手帕揩了揩眼角,顺带拧一把大腿肉好让自己的眼睛里憋出些水光,然后轻轻走到二老太太身边低声劝慰,诸如老太太要保重身体,老爷回来就一家团圆了,小年夜恰逢喜事应该高兴云云。卓氏与四小姐也上前劝着,二老太太才依依不舍地放开儿子的手,擦干泪痕,众人重新落座,共话家常。 春瑛让小丫头们出去了,亲自带着秋雁百灵锦羽三人上茶水送点心添炉香加炭火,寻空打量了二老爷几眼。 二老爷李彦给人的第一个感觉是瘦。第二个感觉则是黑,明明年纪应该还不到三十五岁,但看上去起码有四十多了,鬓边已经有了斑斑白发,加上满面风霜,胡子拉渣,身上穿的又是半旧的蓝布夹棉袍,全身上下一点饰物也无,倒象是个落魄的穷书生,不过他气质沉稳,五官生得端正,眉眼间有几分象二老太太,看得出年轻时候容貌颇为俊秀,倒叫人一见便生了几分好感。 二老太太注意到儿子的落魄模样,便心疼了:“怎的瘦成这个样子?连身好衣裳都没有?这袍子都旧了,哪里还暖和?!怪不得你的手冷得象块冰似的。”卓氏闻言忙道:“快把炭盘挪过来些,拿了我的手炉来。”然后亲自将手炉送到丈夫面前。 二老爷李彦笑着摆摆手:“用不着,我在北边习惯了风雪,京城的天气对我来说已经暖和多了,这东西夫人就留着自己用吧。” 卓氏知道他是嫌这手炉做工精致,是女子惯用之物,有些心酸,回头一看跟着丈夫北上的喜鹊上来给二老太太请安,顿时胸口一闷,冷冷斥道:“本是想着你是个妥当人,老太太才让你跟着老爷北上的,你瞧瞧你把老爷都照顾成什么样儿了?!老爷辛苦。你不会给他补补身子?老爷大冬天里赶路,你不会给他准备暖和些的衣裳?!老爷的衣裳旧了,你连新衣裳也没空做么?!你这样怎么对得起老太太的信任?!” 喜鹊被正室骂了一顿,也不辩解,径直向二老太太磕头,红着眼圈道:“奴婢有负老太太的托付,奴婢该死,请老太太责罚!” 二老太太叹了口气,望向儿子。李彦微微笑了笑:“倒不是她的错,儿子在北边公事繁忙,又不敢有负皇恩,只好战战兢兢,恪尽职守。兴许是想得太多了,没法放宽心。好不容易得了回京的恩旨,儿子急着回来,连夜赶路,路上风沙大,穿着旧衣也省得糟蹋好东西,到了家马上就来见母亲了,儿子还没空去梳洗呢,这才显得狼狈些。喜鹊倒是个尽责的。不愧是母亲亲自**出来的人,即使边城物资不丰,她还是能常常想出办法给儿子补身子,有她打理内务,儿子省心多了。儿子要多谢母亲让她跟着儿子出门呢。” 二老太太拍拍他的手背:“我原本想着她还算细心,才让她跟了你去的,既然没什么失职处,倒也罢了。你在北边时,还要打仗呢,自然是没法安心,如今回到家,再别想那些事了,好好休养些时日是正经。公事再重要,也要把身体养好呀!” 二老爷低头受教,卓氏见状,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淡淡地对喜鹊道:“既然老太太发话了,你就起来吧,先下去梳洗。一路上辛苦了,这两日不用你来上房立规矩,好生养着吧。”喜鹊向她磕了头,才爬起身,又恭立一旁听候二老太太的吩咐,见后者摆手,方才下去了。卓氏身边的青鸾立刻跟了上去,出门时还叫上了两个小丫头。 二老太太继续拉着儿子的手问他在北边的生活,卓氏与一双儿女在旁边陪着,偶尔也cha几句话,气氛很是和乐融融。春瑛站在二老太太身后。注意到二老爷的衣服下摆似乎越来越湿了,忽然想起方才外面下过小雪,想必有雪花落在他的衣服上,现在被炭火一烤,就渗进了布里。这样的衣服穿久了是要生病的。于是她瞅准了众人一个谈话的缝隙,提醒二老太太:“老太太,老爷回府后还不曾梳洗呢,再过半个时辰就该到饭时了,您看是不是……” 二老太太这才惊醒过来,忙道:“我差点忘了!快去快去,媳妇也跟着去服侍着,等沐浴梳洗好了,厨房再备一桌上好的酒菜来。今儿是小年夜,咱们一家人吃顿团圆饭!”又命春瑛:“前儿不是刚做好了一件大绒的一口钟?送到正院去,给你们老爷梳洗了披上!”春瑛忙应了,众人各自散去不提。 二老爷的归来给东府添上了前所未有的活力,许多男女仆役行动举止间,都仿佛添了底气,腰杆子也直了,说话也大声了。卓氏不知是不是因为丈夫归来,又连着几天歇在正院的缘故,脸上多了笑容,一直保持着好脾气。家下人等见她管家松了些。也有人敢稍稍违令,拉着随主人北上的仆役说些主人家的闲话,又或是在闲暇无事时喝点小酒,玩两把牌九。 春瑛有些心急地等待着姐夫的消息。信已经传出府几天了,眼看离除夕没几天了,陆姐夫为何还不来?要知道,现在开口,还可以拿“接父母过年”当个理由,等到了新年,事情就没那么容易了。开春后几个庄子要播种,农忙时节。若是哪里人手不够,谁知道自家老爹会不会被拉壮丁? 还好,到了二十五那日,二门上终于传来了消息,陆姐夫来找她了。她差点儿就立刻跳下炕来,略动了动,便止住了,看着同在炕上做针线的几个大丫头,她笑了笑:“难道是姐姐有事?我去去就来,若老太太叫人,你们先应着。”百灵笑了:“姐姐尽管去,有我们呢。” 春瑛冲她一笑,不紧不慢地下了炕,穿上鞋,依着正常走路的速度走出松颐院,便立刻加快了脚下的速度,到了二门上,一瞅见姐夫站在门外来回徘徊,她就小跑过去:“姐夫,你怎么今儿才来?!我等了好多天了!” 陆仁义苦笑道:“二妹妹,这里不是侯府,你姐姐不认得什么人,还是托了木家老二的媳妇,我才进来的。不过往日送信捎东西,也不象如今这样严,你们府里近日是不是有什么事?” 春瑛心想难道是因为二老爷回来的关系?但她很快就把这个疑问抛开,径直问道:“爹可跟姐夫说明白了?姐夫知道怎么讲么?” “知道,总之往孝道上引就是了!”陆仁义看看四周,“你看……我本来是想去找你们府里的总管说这事儿的,可听人说徐总管出门了,别人我又不认得。二门里是内院,我不能进去,该怎么办?” 春瑛正想提议他找徐大娘,却忽然听到徐大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春瑛姑娘?”她一回头,便看到徐大娘面带疑惑地站在二门上,身后跟着几个婆子。她忙上前行礼,又向对方解释姐夫的身份。徐大娘这才收起疑惑的神色。道:“方才出来时,我听见老太太正找你呢,说完了话便快回去吧。”春瑛应了,正想跟她提姐夫的来意,谁知鹂儿从二门里跑了出来,大声叫她:“姐姐,老太太叫你呢!”她略一犹豫,徐大娘就走了,她只好让姐夫先往二叔家去,晚些时候再来找徐总管。 到了晚间,正院有人过来传话,说二太太要见春瑛。春瑛只好将手头上的活交给别人,到正院去了。 卓氏叫她进了耳房,照例问了二老太太的饮食起居,然后不经意地带上一句:“听徐大娘说,你姐夫过来求恩典,要接了你父母去他家奉养,这件事你可知道?” 春瑛忙沉住气,恭敬肃立:“白天时,奴婢的姐夫来找过奴婢,提了一提。” “哦?”卓氏慢慢啜了口茶,“你是怎么想的?你想必也盼着我答应吧?” 春瑛迅速抬眼看了看她,又飞快地垂下眼帘,谨慎地道:“不瞒太太,这件事……奴婢实在拿不定主意。论理,奴婢的爹娘正值壮年,又管过不到一年的庄务,虽然有腿风的毛病,行动上有些不便,但看看账管管事还是没问题的,还能继续替主人办差事。就这么求去,别人还指不定认为奴婢一家对主人不忠呢!”先示弱,堵上对方反驳的话,接下来自然就是理由了,“只是……姐夫本就是外头的平民百姓,不知道咱们这样人家的规矩。他又是一番孝心,想着岳父岳母年纪大了,身上又不好,自家过得富足,便想将老人接出去奉养。他的想法虽不合规矩,却也是好意。因此奴婢不知道该如何决断。” 卓氏笑了。她早该知道的,春瑛平素服侍向来小心,又提醒了她许多事情,立过不少功劳,明知道自家老父腿脚不好,还在犹豫该不该让老人出去过安乐日子,可见春瑛一片忠心。她原有的一丝疑虑,就这样一点不剩地散去了。 本来她早就知道春瑛会拖籍出府,这原是早就决定了的,婆婆那边已发过话,而春瑛的弟弟又在几个月前被她赏了恩典放出,如果连路家夫妻都被女婿接了出去,路家就没人留在东府里了,只有西府长子李敬的宅中,还有路二一家人,可那对东府来说没什么作用。她有些疑心,春瑛会不会是有意的?若是路家全家出府,将来她还有什么可拿捏的?明知道春瑛将来的未婚夫婿来头不小,手可通天,若没有了联系,这条路子未必能管用。 但是她现在证实了春瑛的忠诚,又转念一想:那姓胡的后生并不是奴仆一流,而是正正经经的良家子,等他娶了春瑛回去,若自己仍旧扣着他的岳父岳母在家中为奴,只怕恩情都变了仇怨,倒不如早早放了人,让他家以正经百姓的身份嫁出女儿,春瑛在夫家风光些,自然更加感念旧主的恩情。况且路家夫妻年纪也不小了,路大腿脚不好,早几个月就听闻春瑛在打听治腿风的方子,徐大娘也说他来送年货都拄着拐杖,走路一瘸一拐的,就算原本有些才能,又能用多久?再说,大兴的庄子卖了,又没处安置他们夫妻,要是让他们搬回来,就得再分房子给他们住…… 她拿定了主意,放人,而且还要多多示恩,但不能完全断了这条路,或许放出府后反聘是个好办法。 春瑛看着卓氏脸上的神色变化,知道事情多半成了,正心头狂喜间,却忽然听到里间传来二老爷的声音:“夫人,你进来一下。”顿时一盆冷水泼了下来。 (要破纪录了,明天……是历史性的时刻!) 第三百章 碧纱橱内外 卓氏听见丈夫叫唤。也顾不上跟春瑛说话,随口丢下一句:“你且等等。”便往里间去了。 春瑛眼巴巴地看着她消失在碧纱橱后,有些泄气,又担心二老爷叫二太太进去,会对自己的计划有妨碍,很想知道他们都在说些什么,但又想起这位二老爷的行事,听说很是精明,而二老太太、二太太都是不喜欢下人私自窥探主人家事的,万一叫他们看到自己探头探脑的,生了自己的气,岂不是糟糕?于是她只好按捺住心头的急躁,低头做恭顺状,静待二太太出来继续。 卓氏到了里间,微笑着冲丈夫施了一礼,笑问:“老爷叫我有什么事?” 二老爷看了看外间,见春瑛安安份份地站在那里,并没有胡乱张望,倒定了定心神,示意妻子kao近些,才问:“外面那丫头。我记得是母亲跟前侍候的,我听她说什么接父母出去奉养的话,是怎么回事?” 卓氏忙将陆仁义对徐总管说的话简述了一遍,道:“春瑛这个姐夫,是住在外城的小康人家,家里有些产业,日子过得不错。因春瑛父母当差的那个庄子,我前些日子才卖了,还得再想法子安置他们,偏她那老子的腿脚不好,做什么都不方便。既然他家女婿来求,我便想着,君子有成人之美,他也是一片孝心,府里人手多了,老爷前儿才跟我说,要多裁减些,别太张扬才好,他要接了人去,反倒帮了我的忙了,哪怕是看在春瑛侍候母亲用心的份上,赏了她父母这个恩典,也无不可的。老爷可是觉得不好?” 二老爷皱了皱眉:“这些事本是你管着,我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只是这姑娘虽嘴里说父母还能办差事,离了主人出府不好,可听她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她父母都没什么用处了,让你早日放人。做丫头的有这个心思,原也没什么,这样的上进心,倒比那些挖空了心思要攀附主人的丫头强些,只是她在母亲身边侍候,若是存了私心,便不妥当了。” 卓氏吃了一惊,细细一想,又觉得丈夫是想得太多了,忙笑道:“这倒不至于。老爷才回家几日,有些事我还没来得及说,这个春瑛着实是立了好几个功劳的。”便将春瑛几次进言以及前几个月那两次接圣旨的事都说了出来。 她这一说不要紧,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两刻钟,春瑛在外头都快等疯了。她并不是没事闲着过来玩的,不过是因为刚吃过了晚饭,还没到睡觉的时间,天冷又不敢洗澡,二老太太歪在榻上养神,听孙子念几句书消遣消遣,屋里有两个大丫头和几个小丫头侍候着。一时间用不着她,加上二太太传召,她才能过来。可谁知道二老太太几时就要找她?再说,按照平时的习惯,再过半个时辰,二老太太就要就寝了。若那时候她还没回去,就算二老太太不说什么,松颐院里的嬷嬷们也会来找她说规矩了。 春瑛忍不住悄悄瞥了里间一眼,隔着碧纱橱,只隐约看到二老爷与二太太站在博古架边上,正挨近了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忽然前者一抬头便要望过来,她迅速低下头,保持眼观鼻、鼻观心的乖顺状,心里七上八下的,暗道:二太太,你们夫妻要说悄悄话,不如等熄了灯再慢慢说?先把我的事办好了成不?! 碧纱橱内,二老爷听完妻子的话,心情有些复杂:“夫人……你……”卓氏忙面带愧色地道:“我知道老爷向来不喜欢跟那些内侍打交道,只是……当时皇上忽然下了将老爷停职的圣旨,母亲与我事前一点消息都没听到,难免有些六神无主……恰好那位丘内监对敦哥儿提点了几句,我就当成是救命符般……事后想来,我也知道是有不妥的。” 二老爷摇头叹道:“我并不是为这件事在意。照你所说,那位丘内监是因为偶然认出了春瑛手上戴的镯子,才起意提点咱们家的,事后除了收你送的谢礼,也没来索要钱财。可见还有些分寸。你是因为担心我的前程,才曲意结交内侍,既然他们知礼,我自然不会责怪你,只是……若只是避祸,倒没什么要紧,你切不可为了我的权位官途,便去求他们办事。” 卓氏忙道:“老爷多虑了,这个道理我岂会不懂?老爷正统科举出身,一直恪尽职守,忠于任事,谁人不钦佩几分?若是我一时糊涂,走捷径为老爷求官,岂不是坏了老爷的清名?!我便是死了,也不敢做出这样的事!” 二老爷忙拉过她的手:“我不过是随口一说,并不是在责备你,你何必说这样的重话?难道我还会不信你?” 卓氏这才放缓了神色:“我知道老爷信我,因此我才要再三表明自己的心意。”接着站直了身体,拭泪道:“老爷在外头整一年了,边疆动了刀兵,母亲与我在京里,也是提心吊胆的,生怕老爷有个万一。好不容易盼到你平安的消息。却又出了这诬告的事。在那种时候,丘内监什么好处都没要,便主动将消息透lou给我们家知道,也是担了风险的。他原是一片好意,母亲与我又心急如焚,怎能拒于门外?再说,他向来并无劣迹,连那位胡内监,如今在洋务司坐镇,也没传出什么不好的名声来,我才敢给他们送谢礼去。况且通共也就是徐总管往人家府上去了两三回罢了。若说我想借他们的势,在圣上面前给老爷说好话,却是万万没有的!”嘴里虽是这么说的,但她心里多少有些期盼,在丈夫不得皇帝信任的时候,皇帝跟前的近侍能够提一提丈夫的好处。 二老爷怎会不明白妻子的用心?倒觉得有几分惭愧:“我又不是那些死抱着清高念头的迂腐之人,夫人实在不必多心。若我们家在内宫有一二助力,自然可以避开些灾祸,只要不凭这个求官求权便是了。我只是白嘱咐一句,倒叫夫人伤心了。”安慰了好些话,方才缓缓道,“其实内侍一流,也不是不能打交道的人物。我们在北边时,何尝没有过内侍监军?不过那人待人接物还算和气,除了在粮草和军资上看得严些,并不干涉正经军务,因此我们与他彼此相安无事。当今圣上虽爱用内侍,但也管束得紧,若有人犯了事,不管情份多深,一概是不再叙用,因此那些内侍都不敢胡来,我们自然也不会因此责问圣上,或将那些内侍视作灾孽祸根了。” 卓氏擦了擦眼泪,方才笑道:“正是呢,我打量着春瑛并不认得那丘内监,也不知道胡内监的事,可胡内监因感胡家后生救命之恩,丘内监念着胡内监为师的情份,便冒着风险提点咱们家,叫母亲安了心,我心里其实是很感激他们的。” “那个春瑛当真不知道丘内监与胡内监的事么?她未婚夫婿既与内侍相熟,她就一点没听说过?” “当真不知道。”卓氏笑道,“我也曾试探过她,知道她是真不知情。况且丘内监是从她手上的镯子认出她来,此前两人完全没见过。再则,那镯子虽是银的。却也是内造之物,又是皇后娘娘所赐,她一个丫头,就敢这样天天戴在手上,做活出门从不摘下来。老爷试想,若是寻常丫头,哪怕是外头体面人家的女儿,知道那东西是什么来历,也不敢这样糟蹋呀?若是不想声张,她大可不必天天戴着,若是有心戴出来炫耀,则身边人必然常听她念叨,可松颐院里的人没一个知道镯子的来历,连母亲都没留意,可见春瑛是不知情的了。” 二老爷点点头:“倒也罢了,既然你说她立下了这许多功劳,也不声张,可见性情还算沉稳。虽然她要把一家老少都求出府去,有些叫人心冷,但看在她立过的功劳份上,也就无妨了。” 卓氏笑道:“其实她即便真有小心思,我也能体会。那胡家的后生本是富家出身,与宫中内侍相熟,又随温郡王出使海外,将来回京,想来也是个锦绣前程了。若他是个念旧守信的,仍旧依约来娶春瑛,叫人知道路家只是给咱们府里做庄头的,未免名声有些不好听。既然她姐夫家境不错,她父母想必也希望给女儿一个体面,让她拖了奴婢的名头再嫁人,免得将来在夫家腰杆子直不起来。” 二老爷闻言笑了:“既是这么着,那你就赏了他们这个恩典。只是有一样,既然这丫头心思有些不纯,再留得久了,倒容易生是非。就当看在那两位内监的份上,你尽早安排她出府吧。晚放不如早放,顶多再送一副嫁妆,日后也无需常来常往。她那未婚夫婿,年纪轻轻倒是手眼通天,只是攀附权贵,到底不是正道,咱们不必多掺和。” 卓氏心里虽然不大同意他的看法,但她向来不在丈夫面前明言反驳,便柔顺地应了声是,又说了些别的闲话,方才重回外间。 春瑛早已等得焦头烂额了。方才青鸾已经悄悄来催过她两回,说是松颐院那边找她,她生怕错过这个机会,年下事忙,二太太再不能均出时间来跟她谈这个事,再拖久了又夜长梦多,因此一咬牙,坚持等了下来。老太太那里,只说这里有事拖着,回去后再请罪就是了。以她今时今日在松颐院的地位,不可能因为这点小事就受什么重罚,反正她不在,还有三个大丫头在侍候,误不了事。 正胡思乱想着,猛一见卓氏转了出来,春瑛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她强忍住心头的激动,低头听候对方的吩咐,打算如果对方忘记了方才的话题,就立刻开口提醒。 但卓氏开口后的话却叫她欣喜若狂:“你姐姐姐夫既是一片孝心,万没有拦着人家尽孝的道理,既如此,我便应了。如今新年将至,衙门也不办公了,等年后再叫徐总管给你爹娘上档办文书。” 春瑛忙跪下磕头:“多谢太太恩典,奴婢这就叫人捎信给父母,让他们来向太太谢恩。” 卓氏摆摆手:“我这里有一堆事要办,哪里有那空闲?这就叫你姐姐姐夫将老人接回家去吧,等开春天气暖和了,得了空便回来陪老太太说说话,顺便也看看你。只是你在老太太跟前,需得更加用心才是——新选上来的丫头,可都教好了?” 她忽然转了话题,春瑛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是,已经教会了规矩,别的本事还要慢慢学,不过新年里摆席宴客,她们倒是不会失礼。” 卓氏笑道:“做得好,那你就多教她们些东西罢。等到你将来出门子了,老太太院里也不至于手忙脚乱的。” 春瑛心中一动,仔细打量了一下她的神情,瞧着不象是在说笑话,便小心地应了声是,然后再陪着说了几句话,才以夜深不打搅老爷太太就寝为由,退了出来。 走回松颐院的路上,她就一直忍不住翘嘴角。终于把父母都弄出去了,再回想二太太的话,可见将来自己拖籍也不是难事,压在心头的沉重大石,终于挪开了一半。她已经在盘算着,等父母出去后,应该做些什么营生,好积累财产了。既然已经买了不少房屋放租,收回一个宅子自住就行了,也许应该再买几十亩田地?有个地主的名头也是好的…… 她心情轻快地回到松颐院,鹂儿早等在院门处,一见她便拉她进来,然后向守门的婆子赔笑。春瑛也知道自己回来得晚了,恐怕耽误了婆子们睡觉,忙道了歉,又塞了些银子给她们打酒暖身子,方才换回她们脸上的笑。 回到房间,她便问鹂儿老太太可曾睡下了,鹂儿道:“秋雁姐姐和百灵姐姐侍候着睡下了,老太太方才找了姐姐几回呢,听说是太太叫了姐姐去,方才罢了。” 春瑛忙问:“可是有急事?为何总来找我?” “也没什么,不过是为着明天出门的事,要姐姐备好衣裳首饰罢了。侯府传了消息来,说今年祭祖要办得隆重些,请了老太太明日过府商议呢。” 春瑛皱了皱眉,眼看除夕就在眼前了,侯府现在才说要把祭祖仪式办得隆重些? 不过今年二房全家到齐了,三少爷又娶了妻,兴许侯府也是想让未来继承人的妻子与族中人等见礼吧? 想到这里,春瑛就不由得忆起范小姐嫁进来时的情形,内心有了一丝好奇:这位带着怨气嫁入侯府的姑娘,不知这一个月多里,可曾在侯府引起什么风波? 第三百零一章 孝顺贤惠的三少奶奶 第二天一大早,春瑛便梳洗了。穿上厚厚实实的棉袄,打点二老太太起床、梳洗、吃早饭等一应事务,然后趁着她吃饭的空档,跑出二门去看着人准备冬天出门用的马车,添上了棉垫、薄被,又放了烤得暖暖和和的炉子,然后回到松颐院来,装好手炉,带上大披风,往包了棉套子的茶壶里灌热茶水等等。一切准备就序时,二老太太那边也能出门了。 上了马车,春瑛搬着大包小包与二老太太坐在一个车里,锦羽抱着茶壶也跟上来了。这车是专为女眷冬天出门时用的,车厢里十分宽敞,是以三人穿得那么厚实,往里头一坐,也不觉得挤。 二老太太见一应物事都十分齐备,心情很好:“才几步路?带那么多东西做什么?没得叫人笑话。” 春瑛已经服侍她将近一年了,平时还算用心,因此一听她说话的口气,就知道她不是真的在指责。便笑道:“虽然离得近,从咱们家二门出去,到侯府的二门下车,也要走上一段时间呢,况且路上积了雪,不好走。倘或老太太一时想着要杯茶水喝,也不会没处找去。”说罢又将自己新做的一只毛皮手筒和一对护耳罩拿了出来,给二老太太戴上。 后者笑道:“哪里用得着这个?不是有手炉么?” “那手炉虽能取暖,但没抱着它时,风一吹手又冷了,冷冷暖暖的,对手反倒不好,戴上这个手筒,即便一时离了手炉,也不会觉得冷。况且老太太即便一路抱着手炉,也没法暖着一双耳朵呀?” 二老太太闻言,便任由春瑛替自己戴上手筒和耳罩,同时认真看了她一眼,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好孩子,我知道你是个细致人儿。从前还真没人替我想到这些。” 春瑛笑道:“姐姐们都是极用心服侍老太太的,只不过奴婢性子古怪,总有些奇奇怪怪的念头,老太太不嫌呱噪就好。” 二老太太笑了,舒舒服服地袖着手筒,戴着耳罩,抱着手炉,暖暖和和地kao在背垫上。便有了心思闲谈:“昨儿个你出去,说是你太太找你,都说了些什么话?怎的半夜还没回来?” 春瑛知道她定要问的,就为了以防万一,自己才使劲儿用心奉承,一听这话便忙答道:“也没什么话,太太问起老太太的饮食起居罢了,只是才问到一半,老爷便叫了太太去说话,奴婢等在外面,因没得太太发话,不敢离开,方才耽搁了时间。” 二老太太失笑:“你也太小心了些,他们夫妻说话,你想早走,跟丫头们说一声就是。你是我的丫头,自然是要赶回来侍候我的,难不成他们一晚上没理你,你还要在那里站一晚上不成?你老爷太太断不会为了这事怪你。”接着又有些好奇,“他们夫妻两个说了些什么?居然把你丢下不管了?” 春瑛正摆出一脸谦卑知礼的忠婢模样,闻言一顿。想到二老爷二太太商量完事,后者就跟自己说放自家父母出去了,可见是在商量自己的事,若在二老太太面前捅出来倒未必有好处,便捂嘴一笑:“老爷太太在里间说话,奴婢哪里知道?” 二老太太还以为是儿子媳妇感情亲密,在说私房话呢,心情更好了,便也没再问下去。 锦羽沉默地坐在车门边上,悄悄打量着春瑛的举动,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多时,就到了侯府。众人在二门下了车往里走,来迎接的是黑总管的娘子,还有小陈娘子梅香。春瑛心中疑惑,论理说,既是侯府下了帖子请人上门商议正事,请的又是与老太太平辈的长辈,跟平时串门子自然不可同日而语,为何不见侯府的晚辈女眷前来相迎? 二老太太神色淡淡的,二太太便问了句:“你们太太怎么不见?”黑娘子小心地低头回话:“太太身上不好,正在家里养病呢。”二太太挑挑眉:“那你家的少奶奶们呢?”“大少奶奶今儿没过来,二少奶奶……也病了,三少奶奶在老太太跟前呢。” 梅香见黑娘子只知道老实回话,心道不妙,忙上前笑道:“老太太一大早就盼着二老太太与二太太过来了,都催了好几回呢,快请进去吧。” 春瑛跟她交好,便帮着劝了句:“老太太,太太。外头风大,站冷了不好。”二老太太淡淡地“唔”了一声,方才被众人簇拥着往妯娌的院子里去。 侯府老太太的房中很热闹。新进门不久的三少奶奶范熙如正陪着太婆婆说笑,哄得老人家心花怒放。春瑛一行人才进院门,便听到正房里传出来的笑声了,只是进门见了礼,才发现除了范熙如,其他晚辈都不在屋中,只有两个有头脸的嬷嬷,加上四个大丫头,在老太太跟前陪着罢了。 按捺下心头疑虑,春瑛侍候着二老太太拖去耳罩手筒与大披风,便扶着她落了座,再送上玛瑙新倒的热茶,给她捧在手里取暖,然后拉了一把锦羽,往二老太太身后一站,就开始不动声色地打量范熙如。 范熙如已经换了少妇打扮,因是新媳妇,一身红地缠枝牡丹莲菊海棠纹织金绸袄,下系牙色遍地如意云纹缎地马面裙,头上挽着髻,戴了几朵金花。又点缀着两朵小小的银红纱花,倒是喜喜庆庆的模样,加上脸上绞了汗毛,脂粉又敷得恰到好处,衬得她容颜越发娇美。只是春瑛看着她说话行事,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那娇俏乖巧的模样未变,却比先前未嫁人时多了份稳重,脸上还透lou出一丝叫人看不明白的神色。 二老太太也发现了范熙如的些许变化,便笑着对妯娌道:“攸哥儿媳妇半个月未见,倒比先前出落得更好了。只是我瞧她比起从前未出阁时要稳重些,到底做了人家的媳妇就是不一样的。” 范熙如娇羞一笑,挨近了侯府的老太太,虽未发一词,但那行动就是在告诉别人,她在撒娇。老太太似乎很受用,呵呵笑道:“那是自然,当女儿和当媳妇是不一样的。弟妹别瞧她如今这副爱怜的样子,到底大家出来的女儿,比小门小户出身的强了无数倍,处事为人都叫人忍不住疼爱。先前她姑姑那样一个贤惠的儿媳妇,我没福气多留她几年,每每想起都觉得伤心,如今又得了这么一个孙媳妇,上天待我也算不薄了。” 这话虽在夸范熙如,但似乎有贬低安氏之嫌。二老太太听了便心头一跳,转头看了儿媳妇一眼。二太太卓氏非常有眼色地问:“听说嫂子病了,不知是什么症状?要不要紧?” 老太太闻言眉头大皱:“她能有什么病?!不过是心病罢了!我见她管家辛苦,便叫她分一些事务给熙如管。她倒好,不应话不说,居然推说病了,请安也不来,熙如去给她请安,她还要给脸子瞧。幸好熙如脾气好,并不放在心里,还在我面前替她说好话。谁知她还不满意,前些日子范家三太太过来做客,她居然当着人家的面数落熙如的不是。真真丢尽我们李家的脸!范家三太太真个好涵养,还在我面前说熙如定是做得不好,才惹得婆婆生气。我都快没脸见人家了!那样的媳妇,还不如早些让她安安静静地养病去吧!” 老太太忽然说了这么一大通话,还表现得很激动,东府众人都十分诧异。范熙如忙劝道:“祖母熄怒,这都是孙儿媳妇的不是。若不是孙儿媳妇粗心,惹得母亲生气,也不会发生这种事了……”她拿帕子擦了擦眼角,眼圈便红了。眼看着就要掉下泪来。 老太太忙道:“你还替她说什么好话呢?别怕,你叔祖母和婶娘都是自家人,彼此知根知底的,哪还能不知道你婆婆的为人?你刚进门时,她还对你赞不绝口的,如今说变就变,还闹起了脾气,真叫人不省心!” 范熙如摇摇头,含泪带笑地向二老太太婆媳赔礼:“叫叔祖母与婶娘见笑了,请叔祖母与婶娘别怪母亲失礼,她实在是身上不好。” 卓氏干笑两声:“一家人不必多礼,嫂子身体不好,我们合家皆知的,怎会怪她?”咳了一声,“对了,不是说要商量祭祖的事么?怎的不见侯爷和攸哥儿?敞哥儿两口子呢?” 范熙如低了头:“父亲出门访友去了,相公在外书房读书。” 二老太太眼神一闪,又是深得婆婆看重的卓氏开口:“这也太用功了些,都快过年了,朝廷官员都得了假呢。我们老爷前日面圣,圣上嘉奖了一番,也叫他先回家过年,等年后再安排后续之事。难道攸哥儿如今比朝廷的官员们还要忙碌了?依我说,他从小娇养,哪里吃得了这样的苦头?还是叫他歇几天,养养身子的好。” “我也是这么说的。”侯府老太太转头去拍孙媳妇的手,“连你婶娘都这么说了,你便多劝攸哥儿几句。你们还是新婚的小夫妻,正该多亲近,科考再要紧,也要等到明后年才能下场,哪里犯得着这样着急?” 范熙如脸红红地小声应了,然后很不好意思地说:“今儿是为了商议正事,才请了叔祖母与婶娘过来的。咱们家只有祖母与我两人在这里,母亲又病了,不如把二哥二嫂也请过来吧?多个人商量也好。” 侯府老太太叹了口气:“罢了,我没功夫看他们这对冤家拌嘴,每次骂他们,他们嘴上应了,过后仍是那般。我索性眼不见为净,免得操碎了心,还要暗地里受他们的埋怨。如今你已经嫁了进来,有你和攸哥儿两口子在,都是懂事知道上进的好孩子,我也没心思理他们了。” 这下连春瑛都暗暗吃惊了。以老太太对二少爷的偏爱,今天居然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难道是真的灰了心?!这几个月里,侯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东府那边一点风声也没听到? 二老太太似乎是觉得,再这样闲聊下去,永远也没法进入正题了,便清了清嗓子,道:“祭祖的事,到底嫂子有什么想法,不妨说来听听。” 老太太忙将自己的建议说了出来,不外乎办得隆重些,升一升规格,一来是把二老爷的功劳禀告祖先,再让他与族人重新见一见,毕竟已是多年在外了;二来便是向族中女眷介绍新孙媳妇。庆国侯府这一支,虽然不是族长,但在族中向来有名望,李攸是未来的继承人,他的妻子便是庆国侯府日后的女主人了,自然也郑重地介绍给族人认识。 要重新安排祭祖仪式以及随后的宗族大会,所需增添的一应物事,老太太都有了盘算。范熙如时不时在她耳边小声提醒着,提几条意见,她基本一条不落地用上了,正好补上了她思虑不周的地方,最后成形的计划十分完善。卓氏暗中想了一想,倒对范熙如高看了几分。 商量完正事,侯府老太太还要留饭,二老太太说:“儿子在家呢,说好了要回去吃的。”前者想到他们一家分离多时,便放了人。 回到马车上,春瑛伸手试着手炉的温度,又嘱咐锦羽给车里的火炉添了块炭,回头见二老太太若有所思的模样,也不去打搅,只吩咐车夫起行,却听得二老太太叹了口气,一旁锦羽问道:“老太太,您为什么叹气?” 二老太太笑了笑,摇摇头:“西府娶的这个媳妇啊……果然厉害。” “可不是厉害么?”锦羽笑道,“又漂亮,又贤惠,又孝顺,还有管家的才干,我在外头听他们家的丫头说话,都在夸这位三少奶奶呢。若咱们家也能得这么一位少奶奶,就好了。”春瑛瞥了她一眼。 二老太太淡淡一笑,什么话也没说。 第三百零二章 喜庆背后 从侯府回来的第二天。三少奶奶范熙如便将祭祖的程序、宗族大会的章程以及一应用度花费都列好单子,派身边的大丫头雕栏送来东府给二老太太与二太太过目。卓氏发现当中有几处已经修订过了,倒是比先前商量的又更细致了几分,不由得抬眼看了看雕栏,见她不动声色,只是低头得体地笑着,等候上头发话,便转头去问婆婆:“母亲觉得如何?” 二老太太歪在榻上,听春瑛小声读着单子上的内容,自然也听出其中的改动之处了,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你们老太太已经过目了?你们太太又怎么说?” 雕栏笑着回话道:“我们三少奶奶已经回了我们家老太太,老太太说照着先前商量出的章程办即可,我们三少奶奶又去请我们太太的示下。我们太太说身上不好,叫我们三少奶奶只管尽力去办,哪怕是有什么想得不周全的地方,自有长辈们纠正,即便真出了错,族人们知道我们三少奶奶是新媳妇,头一回办这样的差事,也不会见怪的。我们三少奶奶不敢拿大,又去向大少奶奶请教。大少奶奶又去向族长家的大少奶奶打听了,最后两位少奶奶一合计,才修订出这个章程,只是担心还有哪里想不到的,特来请二老太太与二太太的示下,请二老太太与二太太多多指正,不吝赐教才好。” 春瑛听着这一串太太奶奶的头都快被绕晕了,二太太早就笑了出来:“从前攸哥儿媳妇还未过门时,带着你来我们家做客,倒没看出你有这么一张伶俐的嘴。这满口的奶奶太太说的都是谁?但凡心思转得慢些的,就要被你难住了。” 雕栏忙笑道:“若是向别人回话,奴婢自当慢慢说,把一句话掰成三段,务必要叫人一字一句地听得清楚明白。只是到了二老太太和二太太这样精明的主子跟前,还这般哼哼唧唧的,即便二老太太和二太太不发话,这屋里的姐姐们就要先将奴婢打出去了,回话回半天,也没把事情说清楚,叫二老太太与二太太听得着急!” 屋里众人都忍不住笑起来,春瑛扯着嘴角道:“往日也没见你装小姐般斯斯文文说话,哪一回不是倒豆子般说得又快又急的?我们太太是夸你口齿清楚,说话明白,谁夸你说话快了?还编排起我们来了。我们几时把你打出去过?好没意思。既这么着,我倒真要把你打出去一回了,也免得担了虚名。”说罢真个起身来要推雕栏。 雕栏笑着求饶,二老太太乐呵呵地道:“罢了。春瑛饶了她吧,看她说得这样可怜,我倒不忍心了。”说罢让卓氏将单子留下,“回去告诉你们三少奶奶,我们心里有数,让她只管放手去做,以她的才干,这种事难不倒她,再有不懂的,去问你们家老太太。我们自家还有一大堆事要办呢,未必腾得出手,只怕帮不上什么忙,只等到了日子去宗祠就是。” 雕栏忙屈膝应了,恭敬地告辞而去。春瑛送到院门外,笑眯眯地道:“三少奶奶才过门就接了这么重要的一桩事务,真真能干,我听其他丫头们说,不但侯府与我们东府,连族中其他几房都听说了三少奶奶的贤名呢。昨儿晚上,我们院里的几个小丫头还在私底下说,侯府三少奶奶是个极大方疼人的好主子。” 雕栏迅速回过头。面上闪过一丝异色,但很快便笑着挽住春瑛的胳膊,嗔道:“好姐姐,咱们认识这么久了,有什么话说不得?我有做得不好的地方,你就多教教我吧。” 春瑛笑笑:“你这样能干,怎会做不好?我可不敢说教你的话,叫人听见了,我说不定还要倒赔你们一人一两五钱银子呢。” 雕栏脸色变了变,迅速扫视周围一眼,见其他人都离得远,便低头压低了声音说话,状若谦卑,实际上的语气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你这是什么意思?咱们一向相安无事,不过是借借你们府上丫头的嘴罢了。方才在里头你也听见了,凭姐姐的聪明,不会不明白吧?你当我们容易么?!我们小姐是怎样嫁进那府里的,我不信你不知道,上头还压着那样一位婆婆,叫人怎么过日子?!横竖对你们东府的人没坏处,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是了!” 春瑛淡淡地道:“你们再不容易,也只在自家府里闹便是。我手下的女孩子年纪都不大,还没见过世面呢,叫几两银子带坏了,将来教不好怎么办?若只是说几句好话,我就真当看不见了,但编排别家的当家主母,叫人查出来,倒霉的是谁?” 雕栏眼珠子一转。当机立断:“我知道了,放心,我们再不会招惹你们府里的人!” 春瑛笑眯眯地拉起她的手,小声说:“放心,上面还不知道呢,我就当没这回事,多谢三少奶奶赏那些小丫头钱,她们必会感恩的。”然后提高了声量,“好妹妹,得了空记得过来看我们呀!”雕栏也亲亲热热地点头应是,便满脸带笑走了。 春瑛笑眯眯地送走了人,回屋复命,又在二老太太跟前服侍半日,回到自己的房里,看到秋雁坐在窗边做针线,似乎是在等自己,便问:“有什么事?” 秋雁忙起身道:“我又问了几个小丫头,又找到了两个,她们都答应不会传西府大太太的坏话了。只是其中有一人透lou,院里的婆子们兴许也有人得了银子,这该如何是好?” 春瑛道:“我跟雕栏已经打过招呼,她们不会再来招惹我们的人了,银子收了就收了吧。如今暗地里骂西府太太的人也多,咱们就冷眼看着,把院里不安份的人提出来,敲打敲打,省得以后再有这种事发生。回头我再跟青鸾提一提,叫她留心太太院里的人就好。” 秋雁点点头,皱着眉坐下,叹道:“我们在南边时,常听得别家府里婆媳斗法闹的笑话,没想到进了京,还能在身边看到这样的事。幸好咱们府里没有。只是不知道,将来四少爷娶的媳妇,会是什么样的人?” 春瑛倒不担心:“有老太太和太太亲自把关呢,你怕什么?就算真的不好,难不成她还敢来招惹你?咱们还是先顾着自己的事吧。我怀疑这回跟锦羽有些关系,只是没证据,不好说她,你平时多帮我留意一下几个二等丫头。我拦了她们的财路,只怕她们心里不大愿意呢。若是让百灵去,只怕消息就传开了。” 秋雁应声去了。春瑛坐在炕边,细想了想,叹了口气,也把这件事丢开不提了。 接下来是除夕、新年,又是祭祖又是团年饭,还有放焰火什么的,各样仪式与各路前来做客拜会的人马直闹到大年初八才消停些。因东府里有惯例,正月里不动刀剪针线,二老爷二太太忙着四处拜年,有时还会带上儿女,二老太太不耐烦出门,闷在家中没事可做,便请了族中妯娌或晚辈媳妇来说说话,有时也会叫上一众丫头陪着解闷。那位早已升级做了姨娘的喜鹊就成了松颐院的常客,二老太太一时兴起,又命人把出嫁的几个旧时大丫头也召了回来,一屋子人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春瑛只陪了一次,便没再参加这种聚会了。她们都是彼此相熟多年的,连松颐院里的二三等小丫头和婆子们,也有不少是跟着去过南边,或是上次回京时相处过几个月,说起从前的经历,那是一溜一溜儿的。春瑛cha不进嘴去,倒觉得没意思,自己仿佛成了外人。况且这一屋子里,多的是温柔细心的前任大丫头们,一个个上赶着殷勤侍候二老太太。哪里用得着她在跟前端茶倒水?她便索性穿了大衣裳,往府里四处逛去,看望当值的婆子媳妇,巡查各处灯油火蜡,等到二太太回家请安时,还能提醒几句,反倒让两位大boss以及小boss四小姐觉得她细心周到。 过了初十,二门上传了家信进来。春瑛揣着回了屋,就着雪光细看。信上说,父母已经被陆姐夫接到家中,暂时安置在后罩房里,一家人新年里聚在一处,别提有多高兴了,只是担心她在东府里过得好不好。父母已经在年下往府里磕了头,只是主人家事忙,徐总管很快就让他们走了,因此没找到机会见她。等到开春后官府开衙办差,回来拿文书的时节,再想办法见她一面,有好些话要说呢。陆姐夫已经说好,等文书一下来,户籍办好了,就马上办过户的事。新宅子就在姐夫家附近,是个两进的小院子,已经去看过了,过了正月就开始修整,打家具。特地给她留了一间西厢房,大小跟从前大院里住的那间屋子差不多,单给她一个人住,问她要打什么样的家具…… 这封信洋洋洒洒写了十多张纸,上头的字迹有鸡蛋般大小,正是弟弟小虎的手笔,虽然歪歪扭扭的,却难得把字都写清楚了,总共只有四个错别字,语句也还算通顺。春瑛看得一边笑,一边鼻头发酸,心里却隐隐生出一股雀跃,恨不得立刻去将来的新家看看。那可是真真正正属于他们家的房子,不是主人家分配的,也不是挂着别人名头的。努力了这么多年,他们总算抓住一点实质的东西了。 信是辗转传进来的,也不能担保没有人会拆来偷看,因此信里没提到一些比较秘密的事,比如那些房产的处理,以及将来的生计等等。春瑛只等年后官府开衙,管家把父母的文书办好后,能见他们一面,到时候再把话说清楚。 再把信重新看了几遍,春瑛小心地将信收起来,用布包好,塞进镜匣里。这时门敲响了,她起身去开门,外头却是秋雁,一脸不悦地小声道:“那边太吵了,借你的地方坐坐。” 春瑛忙迎她进来,笑问:“大过年的,你摆出这付脸来,当心老太太不高兴。” “老太太才见不到呢!”秋雁一屁股坐在炕边,“昨儿闹了一日,老太太也累了,正在屋里小睡,百灵带着两个丫头在边上侍候,用不着我们。我只犯愁那位喜姨娘,明明叫了她今日不必来的,她还要跑过来,知道老太太睡下了,便到锦羽的屋里,叫了一堆丫头去说话,说得高兴,还把自己的首饰拿过来给她们试戴。吵吵闹闹的,我在隔壁没法睡觉!论理说,她不忘本是好事,可惹得小丫头们心都乱了,我怎么觉得心里不得劲儿呀?!” 春瑛皱了皱眉,随即笑道:“罢了,现在过年,就当是让她们玩儿吧。那位是老爷的姨娘,别得罪她就是了。” “谁要得罪姨娘?”青鸾从门外进来,笑吟吟地递过一个布包,“靖王府昨儿送来的果子盒,太太不爱吃甜的,分了些给少爷和小姐,剩下的我们包圆了。我每样挑了几个,特拿来给你们尝尝。” 春瑛与秋雁谢过,打开包用细碟子装了,五颜六色地摆了半张桌子。春瑛又要了热茶来,三人坐在桌边边吃茶点边说话。秋雁将方才的话说了,青鸾才知道是怎么回事,便抿嘴斜了春瑛一眼,笑道:“我还当是什么事呢。说起来,我倒从太太那里听说了一件事,原来你的姻缘已经定了,还是了不得的人家。真真好福气!” 春瑛不好意思地笑笑,秋雁忙追问:“是哪一家?我们认识不?”青鸾只是嚼着颗栗子笑而不语,秋雁催得急了,她才小声说:“虽不认得,但听说是极有来头的人家。昨儿一屋子的姐姐们,有几个嫁给了管事,或是外头的人家,人人都说她们有福气,照我说,都不如春瑛。小门小户算什么?嫁到大户人家才威风呢!” 春瑛见她越说越离谱了,忙推了她一把:“胡说什么呢!我几时要嫁大户人家了?” “谁骗你呀?我可是听到老爷……”青鸾忽然住了嘴,往外头看看,才回过头来,小声继续道,“我可是听到老爷和太太亲口说的。你别哄我,自家姐妹,这样的好事,瞒我做什么?!” 秋雁忙拉着春瑛追问,春瑛脸热,只推说青鸾不kao谱,三人闹成一团,忽然听到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接着便是丫头们的惊呼,忙跑出去看是怎么回事。 徐总管抹着汗站在廊下,喘着粗气,急得打转,一见春瑛出来,忙对她道:“快请老太太起来吧,有件要紧事,老爷太太不在家,只能请老太太的示下了!”又叫青鸾,“快回去叫人传信给老爷太太,请他们立刻回府!” 春瑛吃了一惊,忙拉着秋雁进屋服侍二老太太起身,青鸾也急急走了。二老太太也听到外头的声响,匆匆起来梳洗了,来到堂上,顾不得坐下,便追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徐总管忙道:“靖王府派人来传的消息,叫我们两府暂时别出门,说是最早今儿傍晚,最迟明天早上,京中必生变故,搞不好是抄家灭族的大祸,让老爷仔细着,别叫人算计了呢!” 老太太顿时脸色一变。春瑛只觉得臂弯间一重,忙用力扶住,心下也惴惴起来。 第三百零三章 动乱(上) 靖王府只传了一句话过来。今晚到底会发生什么事,谁也不知道,因此所有人都不敢大意。 二老爷在前院与部属及幕僚在一起分析商议应对之法,二太太卓氏在正院里下达各项指令,务必保障东府属下所有男女仆役都紧守门户,连他们住在后街一带的家属,也得了关好门窗不许外出的指示。 谁知后街人心惶惶,想要去打听发生什么事了,又打听不出来,东府这边的家人还好,主人家与总管都极有威望,尽管心有疑虑,还是照做了。侯府那边长年放任惯了,有几个有头脸的家人生怕会出大事,自家死守在后街会吃亏,不依不饶地追问,追得急了,黑总管一顿板子下来,众人越发要闹开了。 这时太阳眼看就要下山,后街还是一片狼哭鬼嚎的。卓氏听说后,生怕会引来麻烦。特地派了徐总管去弹压,谁知侯府那边三少奶奶范氏先一步带人过去了,也不知道用的什么法子,竟令那些哭喊的人统统回到自家屋内,半点声响都没再传出来。 天很快黑了下来,今晚月色极好,明晃晃地将院中各个角落照得清清楚楚,加上各处挑起的灯笼,整个东府如白昼一般。 这一夜,东府上下通不曾睡。 二老太太穿着暖和而又方便行动的冬衣,歪在垫了三四个kao背的圈椅中,抱着手炉,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四少爷与四小姐兄妹二人同样穿好衣裳沉默端坐,脸上带着勉强做出来的镇定神色。春瑛与一众大丫头都围在边上,提心吊胆地等消息。 一更(晚上19点到21点)才过了一半,二太太卓氏便从正院过来,劝婆婆道:“母亲还是略歇歇吧,这一晚上还长着呢,您一直这么硬撑着,如何经得起?” 二老太太没应,只是问:“外头如何了?” “还算风平浪静,没听到有什么风声。老爷已经打发人去探消息了,兴许只是一场虚惊,皇上运筹帷幄,不会惊动城里的。” 二老太太的表情略放松了些,但还是不肯回后头歇息:“我没事,叫孩子们陪着说说笑笑。一晚上就过去了。若真的撑不住,我自会开口。” 卓氏无奈,只好嘱咐丫头们:“好生服侍着,别让老太太冷着累着了。”春瑛应着,拿了一个加了新炭的手炉来,把二老太太手里早已冷却的换下了,又悄悄拉了神思不属的百灵一把,后者惊醒过来,涨红着脸夺过冷却的手炉下去了。 四少爷白着一张脸,勉强笑道:“昨儿个……看书时看到了一个笑话,孙儿说给祖母听听?” 二老太太笑笑:“好孩子,你说吧。坐得近些,祖母这里的熏炉暖和。”又招手叫四小姐。 两个孩子起身kao近了,都挨着熏炉,觉得果然暖和些,脸色略加回转。四少爷才开口说得一句:“话说当年齐国有一个富人……”便听得门外徐大娘叫了声:“太太!”众人都是一惊,卓氏连忙迎出去:“怎么了?!” “前门的人来报,方才有马蹄声过去了!” 众人都摒声静气细听,却听不到什么声音,那边徐大娘从报信的媳妇子那里得了详情,忙进屋禀报:“方才前头有一对人马过去了。说是有上千人,都带着兵器。他们拿着火把,因此门房隔着门缝认出,为首的人是澹台将军。” 卓氏有些紧张地问:“可知道……他们是往哪个方向去的?!” “是往皇城方向去的。” 屋中一片沉默。春瑛忽然记起,当年在侯府时,梁太师带人上门,名义上是来宣旨,其实是为了搜索周念的下落。当时带士兵给他当打手的,不就是一位澹台将军吗?!这个人是梁太师那边的吧?! 不过,当年他在梁太师手下似乎也不是太得志,也许会有别的想法? 但无论如何,带了上千的兵,大晚上拿着火把刀枪,往皇城方向去,也够大胆的了,搞不好真的是政变呢! 春瑛不由得暗暗叫苦,要是二老爷陷进了政治斗争中,将来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可千万别因为主家倒霉,连累到她身上呀!她心下嘭嘭跳着,不停地想着有什么方法可以拯救自己。按理说主家获罪,就算是要全家抄斩,没犯罪的奴仆也只是发卖而已。可惜父母的文书还没下来,不过有姐夫在,就算他们被拿住了,也可以给些银子解决,同样的,自己也可以被姐姐姐夫买回去,就是可惜那奴籍没法销。到时候只能再想法子了。 她脑子里乱糟糟的,手里的动作一时没跟上,差点把茶碗摔了,不过眼下屋中众人都心慌慌的,也没人发现,她很快就镇静了下来。 她担心什么呢?仔细想想,靖王爷会捎那句话来,代表他早就知情,他是支持皇帝一派的,与侯府在一条线上,东府的政治立场也应该同是忠君保皇党的。只要皇帝这边赢了,那自然没事。那梁太师那边有没有实力胜出这场动乱呢? 应该不能,如果他们有办法,早就造反了。就算恪王府跟梁太师合谋,再加上太后一脉的,也顶多是麻烦些,根据这几年里在京中流传的消息,他们在军队方面的实力并不强,原本倾向他们的将领大都“被”告了老,加上北方新近大捷,和二老爷一样赶回京中的,还有不少立下大功的将领,这些人想必都是站在皇帝一边的。就算恪王府、梁太师与刘家要造反。也未必有那个能耐!况且,即使他们真的对皇帝一家造成了实质性的伤害…… 春瑛脑中闪过一个阴暗的念头:还有一位业已成年智商正常又生有儿子的靖王爷在呢! 她长吁一口气,觉得自己的心安定了许多。回头望望屋中众人,她张了张嘴,又闭上了。这种事做丫头的还是不要多嘴了吧…… 消息时不时从前院传来,渐渐的,不用家人传信,松颐院中也能听到隐约的喊杀声了,马蹄声仿佛就在不远处迅速响过,所有人的心都提起来了,接着一声惊叫:“起火了!” 众人都是一惊。四少爷飞奔出门外,又马上转了回来:“远处有火光,是在西边!” 二老太太忙扶住春瑛的手,颤颤悠悠走到门边,隔远一看,果然见到西边天际红了一大片,连月亮也仿佛染上一层血色,变得有几分诡异。 春瑛心跳蓦地加快。东府是在东城,西边正是皇城的方向,难道皇帝那边落了下风?! 二老爷飞快地从院外进来,向母亲跪下道:“皇城失火,底下人来报,说是有叛军攻破了东华门。儿子要往皇城去一趟,特来拜别母亲。” 卓氏大惊:“老爷去皇城做什么?!你是文臣,又不是武将,就算去了也做不了什么呀?!” 二老爷却道:“我虽是文臣,却也上过战场,况且回京的几位将军,以及原本在京中任职的武将,我都与他们相熟,如今皇城遇险,正需要人手前去勤王,我要请几位将军出手,救圣上拖险。” 卓氏红了眼圈:“老爷,外头是乱兵,他们哪里认得谁是谁?见了人,二话不说就要砍一刀的,你这时候出门岂不是白白送死?!皇城都起火了,将军们看见了,自会去勤王,不必你去请。靖王既然吩咐我们谨守门户,我们就在家里等消息吧!” 二老爷摇头:“皇城都起火了,你叫我如何能无视圣上陷于水火,安心坐在家中等消息?!我会带上护卫,大洪他们几个跟着我,真正的战场都闯过来了,这点小动乱自当不在话下。夫人。你在家中守好门户,照顾母亲与孩子们,家里就托付给你了!” 卓氏喉间哽咽一声,痛哭失声,二老太太紧盯着儿子道:“你要想清楚,我们关紧了大门不理会外头的事,明儿不论是谁赢,都对我们没坏处,可是你一出门,就等于站了边儿了!” 二老爷苦笑:“母亲,儿子早就站了边儿了,如果不去拼一拼,万一真的输了,叫儿子如何甘心?!”说罢重重向母亲磕了三个响头,便调头而去。 二老太太叹了口气,闭上了双眼:“罢了,别哭了,男儿保家卫国,本是份内事,你们做了十几年夫妻,还不知道他的为人么?!”卓氏这才慢慢收了哭声。 春瑛在旁边低头想事,小声道:“老太太,太太,二位别太担心了。若是造反的人能赢,早就反了,还等到这时候?既然靖王爷给咱们捎了话,可见是有准备的。只是老爷这一走,万一那些反贼失利,前来报复怎么办?千万要把门户守稳了,连各处侧门、角门、后门都要锁仔细了才好。” 卓氏吸着鼻子道:“已经安排了人手紧守各门,但乱兵若真的来了……要不去问问图先生?”她转向婆婆。 四少爷方才一直沉默,这时候忽然开口道:“祖母,母亲,敦儿这就往前头去,和图先生他们一起守门,绝不叫乱贼闯进门来!” 二老太太与卓氏都吃了一惊,四小姐害怕地叫了声:“哥哥!”四少爷却是下了决心:“放心,我没事的。”说罢拜别了长辈们,便一边挽袖子一边往门外去了。卓氏心酸地要叫住儿子,却被二老太太拦住:“孩子长大了,由他去吧,他是男子汉,关在后院里做什么?!”卓氏神色凄楚,好不容易按捺下心头的痛,低头出门指挥众人加紧防守去了,只留下四小姐一人紧挨着祖母,担惊受怕。 时间越发难熬了。这一夜似乎格外漫长。松颐院中上下人等都硬撑着没睡,看着天边的红光消退下去,外头的马蹄声已经许久未响起,京城仿佛又重归平静。春瑛几次觉得眼皮子快要耷拉下来了,都硬撑着重新睁开,因为担心如厕不方便,也不敢多喝茶水,就这么熬了不知多久,估摸着快到四更天(凌晨1点到3点)的时候,徐大娘带着喜色跑进院子,隔着老远便在喊:“给老太太报喜!大洪方才传了信回来,说是叛乱已经平息下去了,主犯已被拿住,老爷平安无事!” 屋中众人都松了口气,春瑛笑着对二老太太道:“老爷平安无事,动乱也过去了,老太太可以安心歇会了,要不要先用些点心?” 二老太太微笑着摇摇头:“我这会子都没了力气,哪里还有胃口吃点心?问问厨下,可熬了粥或米汤?热一些来给我们吃点就是了。”又问徐大娘:“你们老爷几时回来?” 徐大娘笑道:“老爷还在宫里呢。听说叛贼不知用什么法子,说反了羽林军的一支,那支叛军居然要进攻皇城,把东华门烧了一半。幸好老爷请去的一位将军,是那支叛军的前任领军,几句话就把那些士兵给说降了,领头的叛贼又被老爷带人逼得只剩几个亲兵护着他逃走,皇上已下旨追缴,他一定逃不掉!这回老爷可是立了大功了,小的担保,明儿定有嘉奖的旨意下来!” 二老太太笑吟吟地直点头:“好,好,你太太在哪里?还有敦哥儿呢?把他们都叫过来吧,让厨房做宵夜,不,是早饭!这一晚上,大家都辛苦了,月底发双份月……” 话音未落,便从府后方向传来一声惨叫,吓了屋中众人一跳。春瑛飞快地跑到后廊往后面看,只听到有喊叫声与惨叫声传来,又有重物撞击门板的声音。 难道真的是乱军来攻打东府报复来了?! 春瑛立刻回转正堂,把情况一说,前面又有一个婆子惊慌失措地跑进院门喊道:“有……有乱军来了!前面……”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话似的,前院方向,也传来了阵阵撞击声与喊叫声。松颐院中忽然慌乱起来。 春瑛立刻抱住二老太太的胳膊往外扯:“老太太,咱们离后门进,后门已经有惨叫声了,不如先往正院避一避吧?!” 二老太太倒还算镇静:“好,雅君快跟上,丫头们也别落下!”然后在春瑛秋雁等人的搀扶下向正院方向转移。 刚走出院门,从后门方向传来的喊杀声仿佛忽然kao得近了,接连几声惨叫,吓得春瑛立刻回头,后方的过道尽头,已经燃起了无数火把,眼看着离她们只剩下不到两百米的距离了。 春瑛立刻转回视线,看着二老太太颤悠悠的脚步,以及周围的一大群人,心中暗暗叫苦。 第三百零四章 动乱(下) 在这一刻,春瑛脑中闪过无数念头。 既然有危险。当然不管三七二十一,逃为上着了!可是,她现在跟着二老太太,周围又一堆人,光是老人家的腿脚不便,就不可能走得快了。丢下人群自个儿逃走,又不可能,除非东府全家死光光,不然她这时候逃了,就算最后留得命在,有个弃主而逃的名声,也别想能有好下场。她拼了这么多年,怎能放任自己功亏一篑?! 电光火石间,春瑛狠一咬牙,忽然弯腰将二老太太猛一背起,便撒开腿往前跑。二老太太和其他人都没有心理准备,吓了一跳,被她大喝一声:“快跑!”方才醒过神来,当即往前方蜂拥而去。有人因为太过害怕,往别的方向逃了,一见有陌生人拿着火把从后方赶过来。便连声尖叫,还有人白眼一翻,便晕了过去。松颐院内外乱成一团。 春瑛虽然比别的丫头有力气,但也撑不住百来斤的大活人,只是她心头死死牢记一个“要活下去”的念头,居然坚持跑到了正院。但她再也没力气往前跑了,脚下发软,还好秋雁一直紧紧跟在后面,见她步履不稳便伸手来扶,她才没带着二老太太一起摔倒。跌跌撞撞紧随在后的四小姐忙问:“祖母、祖母,你要不要紧?!” 二老太太一路被颠得厉害,只有喘气的份儿了,哪里说得出一句话来? 落在最后的徐大娘叫道:“他们追上来了,快走!前院有四少爷和图先生在,他们必能守住的!”话音未落,一群女人又慌乱起来,有几个小丫头忍不住大哭出声。 春瑛咬咬牙,又要再伸手去背二老太太,秋雁与百灵慌慌张张地将后者扶上她的背,她脚下发软,差点没跌倒,硬撑着往前走了几步,忽然眼前黑影一闪,一个陌生的男子便拿着长枪从前方冲了过来,吓得她尖叫一声,心头大叫“难道真是天要亡我?!” 不过那男子并未冲着她们过来,反而是朝着后头的乱兵去了。很快就截住了跑在最前头的人,一枪戳了个透心凉。 春瑛愣愣的,又看着几个穿着军装拿着武器的青壮男子冲了过去,接着四少爷拎着把剑跑了过来:“祖母,妹妹,你们都平安无事吧?!”四小姐哭喊着“哥哥”,扑了上去。四少爷安慰了妹妹几声,又赶上来看祖母。二老太太已经歇过气来,滑下春瑛的背,倚着秋雁弱弱地道:“好孩子,千万小心别伤着,你母亲呢?” “母亲平安无事,大洪正好回家报信,带着几位军爷,把前头的乱贼砍了两个,领头的已经拿下了!东城兵马司的人也赶到将其他的人捆了起来。只是听到府后又有异状,那个贼首说,分了两队人,一队往后门去了,一队去了侯府,孙儿正担心祖母会受惊呢!” 四小姐哭道:“我们也以为一定逃不过了。还好春瑛背起祖母,跑了这么远,我们只知道跟上,总算遇到了救兵!” 四少爷闻言忙向春瑛施了一礼:“好姐姐,多谢你救了祖母。” 春瑛正盯着远处的厮杀,还有些愣神呢,见状忙摆手:“不……不用,我只是……我只是……”心神渐渐定了下来,说话声音也稳多了,“四少爷,我只是尽本份,快扶了老太太到安全的地方去吧,这里……” 四少爷醒过神来,忙把剑随手递给了徐大娘,亲自扶着祖母往前走了。 总算到了安全的境地,春瑛忍不住回头再看一眼后面的血腥场景,缩了缩脖子,暗暗庆幸自己命大。 前院里,东城兵马司的人正押着乱兵守着,因此她们去的是正院的上房。二太太卓氏带了大丫头们赶过来接手侍候,春瑛也顾不上表忠心献殷勤了,反正她这回的功劳足够大,便一心找了个清静的角落,往地上一坐,只觉得浑身都在发软,一点都不想动。上房里人来人往的,一时也没人注意到她,好不容易歇过气来,撑起身。那边已经找自己找很久了。 卓氏含泪走过来道:“这回真是多亏了你了,雅君方才跟我说起当时的情形,真吓得我出了一声冷汗。谁知道那些乱贼会来找上我们家呢?居然朝老弱妇孺下手,真真下作!” 春瑛扯了扯嘴角,实在没心情去说什么好话,只好说:“老太太没事吧?当时跑得急,可别颠着了她老人家。官兵既然来了,那就是没事了?不会有反贼躲起来寻机杀人吧?!” 卓氏脸色微微一变,匆匆丢下一句:“老太太受了惊吓,你快去看看她。”便又带人往前院去了。 这场祸及东府的动乱,在天明时分落下了帷幕。到侯府与东府肆虐的乱军,恰好是那位羽林叛将及其亲兵,还有一部分是逃跑路上遇到的其他叛乱队伍的人。起事落败后,他们分别在内城中逃窜,无奈城门紧锁,官兵又追得紧,偶然遇上,会合到一起后,都觉得自己是逃不掉了。那叛认为自己会落到这个田地,都是李彦多管闲事的结果,若不是他找来的武将曾统领自己手下的士兵,把大部分兵力都说降了,自己未必没有一战之力。怀恨之下,便带了人来报复,打算死也要叫李彦尝尝家破人亡的滋味,不料东府早有准备,他们费了大力气闯进来,官兵也到了。 二老爷李彦直至天亮以后,才从皇宫匆匆赶回家中,见到大门上被乱军用刀枪砍出的伤痕,以及台阶上仍未洗净的血迹,也隐隐有些后怕。到了前院,与东城兵马司的人见过面。便沉着脸去看那叛将。 那人被暂时关押在空屋里,衣衫凌乱,盔甲破了一个大口,身上到处是血迹,只是他明明只有三十出头,头发却忽然灰白了一半,叫人一看,便不由得愣住。 李彦用复杂的目光看了他一会儿,才冷冷地问:“澹台将军,你可后悔了?!” 澹台明昊惨然一笑:“有什么悔不悔的?成王败寇,我无话可说。” 李彦冷哼一声:“直到如今,你还执迷不悟?!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你本当前程似锦,为何偏偏想不开,跟那些叛党搅和在一起?!” “前程似锦?”澹台明昊仿佛听到什么笑话似的,满面嘲讽,“兴许我曾经前程似锦,只是自从被皇帝派去陪梁太师宣了一回旨,我的前程便再也没有了!明明是奉皇命而行,皇帝却偏偏把我视作眼中钉,我还能怎么办?!若是恪王登基,我至少还能保住自己的前程!”顿了顿,他眼珠子一轮,盯紧了李彦,“李大人,在今日之前,你的际遇与我何其相似?!明明在边关立下汗马功劳,却因为皇帝的疑心太重,不但没得封赏,还要投置闲散。难道你会甘心吗?你就不怕……将来会象我一样,被皇帝随便寻个罪名,就打发得远远的?兴许连官位富贵都没了?!” 李彦睨着他,摇了摇头:“雷霆雨lou,皆是君恩。况且……圣上若有心闲置你,就不会一直安排你在外地任职,去年秋天又将你调回羽林军了。所谓忠臣良将。岂会因圣上一时冷待,便生了反叛之心?圣上只是略试一试,你就一路沦落,又能怪得了谁?!” 澹台明昊浑身一震,似乎明白了什么,瞬间软了下去,整个人仿佛老了十岁。 李彦没再理他,只是出去跟东城兵马司的人说了几句话,便赶到二门内去看望母亲。 听到母亲拖险的经过,他也捏了把冷汗,转头发现救主的是那日排喧过的春瑛,妻子卓氏又在边上,不由得有些尴尬,干巴巴地对春瑛道:“做得好,我原看错了你,以后好生服侍老太太,我自会记得你的功劳。” 春瑛听了只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嘴上应了,背过身便忍不住嘀咕,二老爷几时“看错了”自己?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场动乱的起因经过渐渐清晰。原来二老爷李彦和几个从北方边城回来的将领,在面圣时呈上了一封密折,里面揭发了某名将领私养军队,贪污兵部军饷,勾结清军,导致朝廷军队在战争前期失利的罪证,还附上了证据。皇帝震怒,无奈那名将领在军中颇有名望,又跟恪王府有些牵扯不清,可以说是恪王争权的有力支持者,他只能徐徐图之,特命李彦等人不得声张。接下来,有御史弹劾几家权贵子弟在京城南郊南苑周边扰民,强抢民女,闹出人命,其中就有那位将领的独子。皇帝见有了好机会,便想拿这个作借口,夺了那将领的军权,还以元宵灯节期间需要加派人手加强京城治安为由,调动羽林军以防万一。没想到消息走漏,那将领与恪王府要先下手,皇帝只好提前发动。也是因为太过仓促,没安排好,才会算漏了澹台明昊这个人,导致东华门被烧,内城也有不少官宦人家受到乱兵波及。 东府经历这场劫难,可算是伤了元气。不论是守在前门的青壮,还是守在后门的家仆,都各有死伤。全府死了十七个男子,八个女子,伤了三四十人;前头大门与墙都被撞歪了,府后一大片屋子被火烧黑,连松颐院后堂也受到波及,后门被撞坏了,墙头塌了几尺宽的口子,东西打坏无数;后街一带,有几间房屋被烧,倒没什么伤亡,只是有一个年纪上了七十岁的老仆受了惊吓,一命呜呼了。 二老爷忙着上朝去料理善后,卓氏在家也不得闲,整修房屋,抚恤死伤者家眷,重新采买摆设与添置人手等。四小姐也过来帮忙。春瑛则整天带着一群丫头,照顾二老太太。也许是因为受了惊,她的身体越发坏了,特地请了太医来,吃了几天药,方才好了些。 春瑛闲下来时,到处去打听自己认识的人的消息,得知银环、小莲花都平安无事,才放下心来。 没过两天,侯府的情形也传到了东府众人的耳中。相比于东府,侯府房屋毁坏得没那么严重,但也有些伤亡。听说当天晚上二少奶奶梁氏被吓着了,大声喊着她是梁太师的女儿,没想到却被叛军隔远射了一支箭过来,正中她身边大丫头的手臂,她当即就晕了过去。等她醒过来时,便听到娘家被问罪的消息,打击更大。倒是三少奶奶范氏在这场动乱中,组织家仆抵御乱兵,赢得众人的赞叹。由于老太太与太太安氏都受了惊吓,前者便索性将管家大权都交给这个孙媳妇了。 又过了两日,东府上下重新安定下来,烧坏的地方都整理得七七八八,死伤的人也都处置了后事,受了惊吓的人也都恢复了,春瑛才得了空,从青鸾那里打听二老爷“看错”她的事。 得知事情来由,她不由得有几分恼怒,又不好当着青鸾的面发泄,只好皮笑肉不笑地道:“原来如此,那我还真是无话可说了,我本就不是个忠仆,若真是一门心思忠于主家的,当初也不会到这府里来了!” 青鸾推了她一把:“这话怎么阴阳怪气的?老爷又不认得你,不知道你的为人,一时误会了也不奇怪。如今他不就知道你是个好的了?这回你真真是立了大功了,日后谁不敬你几分?” “我干嘛要人敬着?”春瑛撇嘴,忽然想到,以前不敢直接说要出府,是因为担心主人家会认为自己不忠,一生气,搞不好就不肯放人了。但现在有了救主的功劳,谁也不会再质疑她的忠诚,那是不是代表,她说话可以少几分顾忌?! 第三百零五章 机会来了 一旦起了这个念头。春瑛便抑止不住自己的想法,告别青鸾,走出房门后,又往正房方向看了几眼。 近日因前院整修,二太太卓氏改在正院理事,屋里人来人往的,忙得焦头烂额。春瑛在廊下远远观察了一阵,觉得现在说话不太方便,只好恨恨地先行离开。 回到松颐院,她一边做着照顾二老太太的工作,一边想着应该在什么时间过去求拖籍,但回头看到二老太太斜kao在榻上精神不佳的模样,她又有些拿不准了。东府现在正缺人手,虽然已经采买了一批婢女,但这时候提出走人,真不知道是不是好时机。纠结了半天,她咬咬牙,决定豁出去了。二老太太的病情已经痊癒,只是精神差些罢了,身边又不缺人使唤,少她一个也不打紧。无论如何。她都不想再耽搁太久。父母亲已经离开了,只要文书一到手,她就去向二太太提出申请! 这么想着,她的心神便定了下来,做事也重新恢复了条理与细致。看在二老太太、二太太和四小姐眼中,自然是觉得她有千百般好处,言行间的态度也有了些改变,尤其是四少爷四小姐两个晚辈,比先前更添了几分敬重,连二太太卓氏,也待她客气了许多。二老太太看在眼里,想到他们看重的是自己跟前的大丫头,又是救过自己的,心里很满意。 到了晚上,二老太太特地叫上春瑛,两人单独来到小库房,锁了房门,她又命春瑛打开一个桐木大立柜的锁,取出一个木箱,再打开箱盖瞧了瞧,拿出一个小匣子,塞到春瑛手上,示意其打开看。 春瑛依然打开看了,发现里面是一整套赤金镶红宝石的头面首饰,有对簪,有耳环,有镯子。还有一个顶簪,都做得十分精巧,就是款式稍嫌旧了些,而且宝石的颜色太过鲜艳了,不适合老妇人戴。春瑛愣了愣,望向二老太太:“老太太拿这个做什么?您明天要用它么?” 二老太太笑道:“这是给你添妆的,你仔细收好了,将来你出嫁时,拿来做头面,是极体面的。这是我当年出嫁时,家里陪嫁的一套首饰,因我不喜欢上头镶的红宝石,除了年轻时去别人家中饮宴时戴过几回,就一直锁在箱子里。我想你将来出去嫁人了,身份也是平民,不好打扮得太招摇,但婚礼上就不打紧。这个你权当私房收着吧,也算是留个念想。你出嫁时,我是不能去喝喜酒的,只能先送贺礼。” 春瑛拿不准她是不是察觉到些什么,只能笑道:“奴婢多谢老太太赏赐。只是……这实在太贵重了。” 二老太太摆摆手:“这算什么?我的东西多着呢,若不是你这丫头,只怕我早就不在了,这些东西也就没了用处,赏你一点,又算得了什么?你只管收着!” 春瑛当然不会傻到把好东西往外推,便笑着谢过赏,然后重新锁上柜门,把匣子挟在腋下,扶着二老太太回房歇息了。她回自己房间把首饰放好时,远远瞧见良姐在走廊拐角处探头探脑的,似乎在看自己,正想问对方有什么事,良姐却忽然调头跑了,看得她莫名其妙。 二老爷李彦在前几天的动乱中勤王有功,皇帝先前对他的几分猜忌之心仿佛完全消失了,没几天便升了他做兵部尚书,命他重整京城防务,尤其是要把军中不安定的份子都消除掉。现在恪王与梁太师都被押入天牢,等候处置,他们的家眷也控制住了,皇帝只需要把他们的党羽处置干净就好,只是太后娘家这回没有直接参与叛乱,目前仍然苟延残喘,还为身陷囹圄的骨肉与姻亲求情,又担心接下来会轮到自己家倒霉,正在拼命寻找出路。朝上一片乱哄哄的,京中的官宦权贵人家都人人自危。 在这片混乱中,二老爷李彦反而淡定了。还未出正月,他已经开始忙碌于公事,家中的重担便全数落在二太太卓氏身上,但她却欣然接受,一点都不抱怨,心情还非常好,连喜鹊前来请安,她都赏了个真心的笑脸。 二老太太的心情也非常好,儿子升了官,圣眷无碍,孙子得了师长的夸奖,近日学问又有长进了,还提出要拜一位武技方面的名师,将来象父亲一样文武双全;儿媳把家管得妥妥当当,完全不用她操心,还送了一份名单来,上头都是直接或间接表示了联姻意愿的人家,其中不少都是她平日看好的,可见孙儿孙女的婚事有望了。心情一好,她出手便大方起来,喜鹊来请安,她想起对方平日的殷勤小心,也赏了一套首饰。只是不如春瑛那套,是银镏金的。 这个情形看在院中的丫头婆子眼中,便有了各自的想法。 进了二月,才过了二月二的龙抬头,路家夫妻的文书便下来了。衙门见是新任兵部尚书家的事,效率很高,东府的管家才上门,文书第二天一早便送到了府里。路家夫妻下午得了消息,立刻赶过来领了,其中磕头谢恩四处应酬的自不用提,路妈妈特地孝敬了二门上每人五钱银子。要见女儿一面。二门上的人听说是春瑛的,便立刻来报。 春瑛当即便把手里的活交付给秋雁,跑到二门上,抱着母亲,鼻头一酸,便红着眼圈问:“可是得了?”路妈妈却顾不得回答,只是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打量了女儿一番,才念佛道:“幸好平安无事,阿弥陀佛,我们在外城一听到消息,都吓死了,生怕你有个好歹!” 还是路有贵知道女儿心急,笑道:“已经得了,方才去磕了头。等跟你说完话,我们便要回家了。”春瑛吸吸鼻子,笑道:“那就好,以后我就不怕会连累你们了……那天晚上是很惊险,不过我平安活下来了。爹和娘也不必再担心。想想以后,想想咱们的新家,好日子还长着呢!” 路妈妈扁扁嘴:“那也要人在才行!我真是怕了,方才去看老街坊,都吓坏了呢,听说又是刀又是枪,还放火,那都是什么人哪?为啥放着满城的达官贵人不管,偏偏到这府里来?!” 这种事一时怎么说得清楚?春瑛正为难,还是路有贵替她解了围:“好了好了,闺女还有差事在身呢,快把话说明白了,好让她回去当差。”接着叫女儿到了角落里,看看四周,压低了声音道:“我前后买了六处宅子,如今把其中一个两进的大宅收了回来,重新粉刷整修过,正在打家具,以后就是我们的家了。其余五处,我打算收回三处。剩下的,给你姐姐一处,给康哥儿留一处,也是多谢你姐夫几年来的辛苦。” 春瑛点头道:“这也是应该的。爹照自己的意思去办吧。” “去了两处房产,我们家的进项就少了,我想着还是要买些田地,方是正道。只是一时半会儿,不知道哪里有好田产,只能慢慢看了。” 春瑛忙道:“前些天京中有动乱,城里好些大户人家都遭了殃,应该有不少人家会将田产发卖的,官卖的也有,爹可以去打听打听,看一般人家能不能买。里头说不定有不少好地,若是价钱不贵,买下来也行。” 路有贵皱皱眉:“这倒罢了,只是那好地早有人看中了,哪里轮得到我们?”又道:“我们手头上的银子不多了,我想着,将来总不能只kao赁房子过活,要不要做点生意?我最熟的就是布料,若是开个小布店,货源是不愁的,只是店面不好找。” 春瑛想了想:“爹,这些事都急不得,只能细细留意。开店做生意不比过去给人做中介,店面和进货要花的银子,不是几百两能解决的,咱们一定要多用点心。这里说话不方便,过不了多久,我应该可以回家,到时候咱们再仔细商量吧?” 路有贵低头一想:“也好。” 旁边路妈妈不耐烦了:“说这些做什么?!闺女的房子要怎么收拾,还没问呢!” 春瑛笑道:“娘,房子你们看着收拾就好,只要整洁大方,别弄太多花哨的东西就行。” 路妈妈眼珠子一转,笑了:“得,没吃过猪肉,还没看过猪跑么?咱们也侍候了小姐这么多年,一间象样的闺房还是会收拾的!” 春瑛愣了愣,笑了,一家人又说了几句话,路家夫妻便要走了。春瑛送别的父母,一路走回松颐院,只觉得心情十分轻快。 到了院门附近,又是那个拐角处,几个丫头聚在那里说话,其中为首的就是良姐。春瑛没放在心上,正要走过去,便听得其中一个小丫头在惊叫:“不会吧?!春瑛姐姐怎会做姨娘?!”顿时僵住了。 良姐慢条斯理地道:“怎么不会?这是锦羽姐姐说的,那天老太太赏了春瑛一盒首饰,昨儿也赏了喜姨娘一盒,两人得的东西是用一模一样的盒子装着的。喜姨娘的东西,我也亲眼瞧过了,是银镏金镶了桃红宝石的头面,听她说,是老太太年轻时打的,本来打算赏给老太爷的姨娘,只是那姨娘没了,东西才留了下来,可精致了。你说,老太太赏一样的东西给春瑛,难道不是有那个意思?!” 另一个小丫头若有所思:“说来那天青鸾姐姐来时,也曾取笑春瑛姐姐,说她能嫁大户人家,比先前出嫁的几位姐姐都强呢,那些姐姐当中也有嫁给外头人家的,比她们还强,又是大户,还能有谁?当时青鸾姐姐就提到老爷,我还当听错了呢!” 良姐撇撇嘴:“虽说我与春瑛是一块儿进府的,但她讨老太太的喜欢,嘴又甜,如今立了大功劳,府里人人都说主人必会抬举她的,就算老爷真个收了房,也不奇怪。只是从今以后,她越发高高在上了,咱们拍马都比不上!” 先前那小丫头却不赞成:“比这个做什么?我觉得春瑛姐姐不是那样的人,做姨娘有什么好?还是嫁人做正头夫妻强!” 春瑛暗暗点头,看来自己的教育还是挺成功的,那个良姐,因为年纪跟自己差不多大,自己不好去教导她什么,没想到她会这么想,便站在原地,重重咳了一声,吓得那群丫头慌忙回头。良姐苍白着脸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其他人慌乱过后,齐齐行礼喊“见过春瑛姐姐”。春瑛淡淡地点了点头,道:“闲了练针线活去,别在这里乱嚼舌头。”众人呼啦一声散了,连良姐也心虚地跑掉。 春瑛冷笑一声,走了两步,忽然顿住,脑中有了个想法。 她飞快地跑回院中,抓过秋雁与百灵,到了僻静处,便问:“近日是不是有我的传言?说我要做什么姨娘的?!” 秋雁吃了一惊:“什么?!”百灵倒有些不好意思:“有是有,那都是别人瞎传的,你别放在心上。” 春瑛道:“当然是谣传,但究竟是怎么传出来的?有很多人这么说吗?!” “也没多少人这么说,不过是几个丫头婆子,见你得了老太太和太太的青眼,便在那里眼红罢了。”百灵道,“那日我听到锦羽跟良姐这么说,其实她说你的酸话,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什么做姨娘的怪论,一听就知道是假的,你也不必去理她,闹得不象了,老太太自会收拾。” 春瑛笑了笑,拿话岔开了,悄悄去打听,发现松颐院中果然有这样的传闻,府中跟本院丫头婆子来往比较多的人也有所耳闻,但信的人不多。她微微一笑,知道机会来了。 她寻了个机会,准备了擦有生姜水的手帕,跑去见二太太卓氏,红着眼睛流着泪,将流言内容夸张了几分,然后哭道:“奴婢万没有这样的妄想,请太太明察啊!” 卓氏听得目瞪口呆,继而气愤:“是哪个在乱嚼舌头?!我每天忙这一堆事,就够乱的了,还给我不消停!”又问凤鸣:“喜鹊最近在干什么?还是天天往老太太院里跑?!” 不等凤鸣回答,春瑛便哽咽道:“太太,奴婢自知必是有做得不好的地方,才引来这样的谣言。太太也知道,奴婢是定了亲事的,虽说未婚夫如今不在京中,但备嫁妆也要不少时间,请太太开恩,早日放了奴婢出府吧!” 第三百零六章 开春了 机会来了,就要把握住。春瑛现在非常明白这个道理。 如果是先前。虽然她是一等大丫头,又立过一点不大不小的功劳,在主人家眼中还算有体面,但若她大喇喇地向他们要求拖籍,自然是得不了好。搞不好他们一生气,人不肯放,差事也要黄了,过些日子胡乱配个小厮,就丢开了手。就算是她立下“救主”功劳的现在,没有惨到那个地步,主人家的心里总会留着一根刺,时时牢记身边有个一门心思要走人的丫头。 但现在提出这个要求,却是正好。既然有了做姨娘的流言,为保名声清白,也是为了向二太太卓氏表明态度,要求出府,以示坚决不给女主人添堵的意思。以卓氏的为人,多半是会答应的,哪怕一时不答应,也不会怪罪她,她以后再求几回。事情就成了。等到将来她出去后,跟这东府的人断了来往,卓氏也不会太过生气,毕竟她顶着一个“避嫌”的招牌。 果然,春瑛才说出这番话,卓氏脸色就变了,忙道:“你千万别多心,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老太太那里还要你来主持,说什么出府的话?快打住了!” 春瑛只是含泪苦求:“奴婢年纪也大了,比不得年轻的女孩子们机灵,性子又沉闷,不会讨人喜欢,还是早日离了这府,把位置让给更好的丫头是正经。若太太觉得奴婢平日服侍得不算太糟,便只当疼我了,还请太太早些放了我吧!” 卓氏劝了几句,见她还是不肯松口,叹气道:“你如今想左了,只怕一时转不过弯来,你且先回去,歇两日,家去看看也成,再有人嚼你舌头,我自会为你做主!” 春瑛却道:“太太虽是好意,但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流言这种东西,无论人们如何去禁止,总是堵不住的。说不定上面越是要禁止,底下人越发传得欢了。奴婢虽是家生女儿,出身卑下,却也是正经人家的孩子,从前跟在霍家表小姐身边,也读过几本书,知道礼仪廉耻。如今被人传这样难听的话,哪怕自己再清白,也挡不住别人看轻了自己。奴婢是定了亲的人,万没有眼白白地看着自己的名声被毁的道理!” 卓氏无奈了,只好哪咐青鸾:“你快扶了她回去,好生劝慰几句。这件事我自有主张,不会叫你受委屈就是了。”青鸾一个激灵,从发呆中醒过神来,忙忙应了。 春瑛揣度着火候不宜太猛,便抽抽答答地由着青鸾拉着自己走了。到了僻静处,青鸾才压低了声音道:“我的姑奶奶,你怎么忽然跑来说这件事了?!听到这种流言,你悄悄儿来跟我说。我自会替你料理了,哪里就到走人的地步了?!叫人听了,追问起来,知道你是因为别人说你要当老爷的妾才走的,你的名声也要受累的!” 春瑛擦干了泪水,淡淡地道:“你能用什么法子料理?难道我不能么?只是别人不当众传,私底下传,也够让人恶心的了。再说,太太如此精明,这府里还有什么事是她不知道的?叫她听见了,难免要多心。我何苦叫太太疑了我?倒不如早早表明决心,离了这里干净!我人都走了,谁还无聊地说我闲话?自有更好的话题由着她们议论去!” 青鸾叹了口气,恶狠狠地道:“这种事再没别人,定是翠翎锦羽她两个惹出来的,只怕喜鹊也拖不了干系!她们见老太太、太太抬举你,心里便生了妒意,非要传你的坏话,败坏了你的名声才甘心,这种人我见得多了!” 春瑛干笑道:“怎么又拉上翠翎了?又跟喜姨娘有什么关系?我倒没听说她们也这么议论我来着。喜姨娘在老太太面前说话还是很小心的,也常说太太的好话。况且这件事于她也没什么好处,翠翎就不更沾边了,你别多心。” 青鸾撇撇嘴:“你别光顾着替她们说好话,翠翎在四少爷跟前服侍,且不论她与你们几个素来不大合,那喜鹊原是老太太跟前的得意人儿,不然也不会给了老爷。老太太院里的丫头,十个里有六个与她相熟,况且她是咱们府里的家生子。她老子娘如今还兼着老太太的浆洗,比你又近了一层。自从老太太把她给了老爷,连我们太太都要顾忌三分呢。她从前在老太太跟前那样得脸,如今老太太却更看重你,她心里能没点想法?太太早就有心敲打她,你且看着就是!” 春瑛张张嘴,又闭上了。这种妻妾相争的戏码,她还是别掺一脚了吧。顿了顿,她才小声道:“我也没别的想法,只觉得平白无故惹上这种是非,着实冤枉。更担心流言传得多了,老太太和太太便索性弄成真的,那我岂不是屈死了?不是我嫌老爷不好,老爷再好也跟我没关系,我是定了亲的人,无论如何,也要顾虑到未来夫家的想法吧?你也说那是大好姻缘,难不成我放着正头娘子不做,给人做小么?!”她拉住青鸾的手,恳切地道:“好姐姐,我们向来要好,你就替我在太太跟前说几句好话吧!” 青鸾回到正院,把春瑛的话改了婉转的字眼。一一禀报了卓氏。卓氏半晌不成声,过了好久才道:“我也不是那容不得人的,春瑛这丫头怎的就认定了给老爷做妾不好?你们说,我待老爷的偏房侍妾,可有一丝薄待之处?” 青鸾与凤鸣交换了一个眼色,后者笑道:“春瑛原是西府过来的,只怕是被那府里太太的手段给吓着了。她在咱们府里才待了多久?平日又都在老太太跟前服侍,未必知道太太的气量为人。” 青鸾却跟春瑛更要好些,又不如凤鸣亲近卓氏,对卓氏对付姨娘与那个花水仙的手段,也是有几分忌惮的。想了想,便笑道:“春瑛这么想,也是好事,至少她不是那种一门心思勾搭爷们的狐狸精。太太何不成全了她?” 卓氏叹息着摇头:“她在老太太跟前才待了一年,年纪也只有十八岁,这时候放出去了,老太太心里该怎么想?她看重的丫头,我偏要放了,偏她老人家又才病了一场。” 凤鸣笑了笑,满不在乎地道:“太太担心什么?春瑛跟其他丫头怎能一样?她可是救了老太太的人!只当是赏她一个恩典了!老太太心里未必会生气。再说……”她凑近了卓氏,“太太昨儿不是才说起,老太太院里的锦羽三天来已是第六回往老爷书房里送东西了,每回都打着老太太的名号,可老太太院里明明有专责送东西的婆子。再说,奴婢总觉得四少爷那里的翠翎也有些不安份……太太,春瑛跟她们几个是一拨上来的,年纪又不是最大的一个,她都出府嫁人了,其他人……” 卓氏身上一顿,缓缓点头:“我自有主张。” 青鸾微微皱了眉头,看了凤鸣一眼,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又过了两日,春瑛几乎天天都到正院里去,因为害怕做得太过火,会惹怒卓氏,因此她只找青鸾哭诉。到了第三天,卓氏终于来到松颐院,摒退众人,与二老太太密议:“母亲,春瑛先前立了一大功,媳妇想着,继续留她在家里使唤,好像有些委屈她了,正好她又定了亲事,不如让她回家备嫁吧?” 二老太太十分意外:“这是为何?她虽然定了亲,但我记得当初她来时,就曾说过。婚期还有两三年呢!等她未婚夫回了京,定了婚期,咱们再放她也不迟。” 卓氏小心地笑了笑,道:“若是寻常人家,有一两个月备嫁,也就尽够了,只是春瑛又有些不同。”她挨近了婆婆,将胡飞的来历简单地说了说,略去胡飞与宫中内侍的关系,只提他的皇商出身与出洋经历,然后道:“母亲想想,这胡家后生毕竟不是一般人家,又有幸随使团下西洋,不是随团的商人,而是正经随员的身份。他便不是官家,也非一般商人可比。这样的人,要娶春瑛为妻,春瑛的身份也不能太低了才好。” 二老太太听得直皱眉:“春瑛怎么没跟我提过?我根本不知道她定亲的是这样的人家。这么说来,他们门第并不般配?!” “若是论出身,的确有些不般配。但那胡家后生已是分家单过了,早年也做过些小生意,又跟春瑛家里相熟,况且春瑛既是母亲一手**出来的,自然比外头寻常人家的女儿还要强些。”卓氏lou出一个温柔的笑,“媳妇有个想法,春瑛父母已是放出去了,让春瑛也出去,象一个寻常人家那般过一两年,世人未必会记得她的出身。到时候那胡家后生再来迎娶,便要体面多了。母亲若舍不得,让春瑛常回来请安也是一样的。” 二老太太沉默着不说话。卓氏坐回原位,低头喝了口茶,才补充道:“母亲放心,母亲身边侍候的人手,媳妇绝不会怠慢的。这院里缺了好些人,媳妇正跟西府攸哥儿媳妇商议,两府要再选一回人,把家生子里到了年纪的,或是先前没轮上差事的人再甄选几个好的出来,若还不够,便叫人伢子领人上门。老爷回了京,又升了官,家里的人手也该添点了。媳妇每回见了大洪他们几个到了京中,却要替老爷牵马赶车,着实替他们犯愁。他们其实也算不得咱们家的奴仆,年纪也不小了,多年来护得老爷周全,这回家中遭劫,还是多亏了大洪呢。不如母亲和媳妇两人替他们找个正经差事,再娶房媳妇,安安生生过日子可好?” 二老太太叹了口气:“罢了,这些事你自己拿主意吧,只是大洪那孩子不错,你在外头给他选一门亲事吧,要姑娘家人品好的,家境倒在其次。其他几个孩子,在家里选丫头配也使得,但也要用心选人。春瑛的事……”想了想,“你叫人去办吧,办好了,把文书给我。我自会跟她说。” 卓氏笑着应了,又拉扯了几句家常话,待离开时,在院里看到春瑛,便冲她微微一笑。春瑛本来看到她,正想摆出苦命娃的架势,被她这一笑弄得莫名其妙,又觉得心里毛毛的,这一恍神,卓氏便已经离开了,偏偏屋里又传来二老太太叫她的声音,她顿时感到无比遗憾。 这般又过了几日,正是正午时分,春瑛做好了二老太太的一件新春装,正想出去走走,便忽然被二老太太召了过去。后者还让其他人都出去了,只留下她一人,让她心中一跳,笑问:“老太太有什么吩咐?” 二老太太招手示意她过去,她照做了,便看到对方拿出一张白色的纸,递给她。她接过来一看,顿时摒住了呼吸。 二老太太笑道:“你今年已经十八岁了,再耽误你,可就成老姑娘了。你那个未婚夫婿,几时要来迎娶你?” 春瑛没想到这文书会是由二老太太交给自己,她还以为是太太那边负责的呢,忽然觉得有一种被抓包的感觉,结结巴巴地道:“老太太……其实我是……” 二老太太却摆摆手:“从你进来的那一天起,我就知道你是要嫁出去的。如今不过是提早了些。想来你在我跟前,做事一向是细心妥贴的,前儿还救了我一命,我是真心拿你当晚辈,才不想再耽误你,便叫你们太太去办了这份文书。我也不要你的身价银子了,再另外送你一份嫁妆,东西不多,你别嫌弃。你也知道,我们家刚刚遭了一劫,正是用钱的时候,虽说你们老爷升了官,但那换不了银子,况且我跟前的丫头出嫁,一向是拿这个份量的嫁妆,我不格外厚待你,也免得别人眼红。你可别在心里骂我。” 春瑛心里只有欢喜,哪会骂她:“老太太千万别这么想,就这样,奴婢已经心满意足了!府里银子不够用,老太太索性连嫁妆都免了吧?” “胡说!”二老太太拉下脸来,“我的丫头,个个都有恩典,难不成你救了我,反而没这个恩典了?!那点银子我还赏得起!” 春瑛这时候怎敢跟她争辩,忙道:“那奴婢多谢老太太赏赐了!” 二老太太这才换回了笑脸,拍拍圈椅的扶手,示意春瑛坐在跟前的脚凳上。春瑛照着做了,她才缓缓道:“你如今要离开了,我有些话要嘱咐你。” 春瑛老老实实低头应着:“请老太太吩咐。” “你是我们李家的家生女儿,跟秋雁那样外头买来的不同,跟新近投来的奴仆也不同,出身本就比人低了一等。你那夫婿,我也听说了,是个出身比你高,前程又看好的,听说还有些家业。这样的人,若是一门心思要娶你,自然最好,若他日后嫌弃了你,要退婚另娶别人,你也别伤心,只管来找我。我替你寻好人家。” 春瑛愣了愣,感觉有些复杂:“老太太……” 二老太太却只是继续说:“若是他守信,体体面面地娶你过门,日后对你也好,那自是你的造化。只是有一点,你们出身有差,你本就低了一等,将来说话行事,底气也不足。他若看低了你,惹你生气,你也只管来找我。等我不在了,找你太太也是一样的。” 春瑛只觉得鼻头发酸:“老太太……” “你别嫌我啰嗦,夫妻之间的相处,我比你经历得多了。不论他待你有多好,你都要尽快生下子嗣,只要有了儿子,你说话就硬气多了。对家事也别放松,你在我身边这一年,也学了不少了,我相信这些难不倒你。若你的夫婿将来要结交达官贵人,我能帮你的不多,只能问问你太太,能不能带着你去人家串门子了。” 春瑛红了眼圈,又觉得脸上辣辣的,心中生起一阵羞愧。 她自从进了东府,就没对这些主人用过真心,哪怕是朝夕服侍的二老太太,她也是利用的心思居多,不过是装出一副老实体贴好丫头的模样骗人罢了。就连前些天面临危险时,她背起二老太太的那一刻,想的也更多的是自己的安危。二老太太对她却是真心关爱,还嘱咐了她这么多话,哪怕其中有些话她并不赞成,也能体会到对方对自己的一片诚心。 也许是穿越过后的第一次,她跪倒在二老太太面前,诚心向对方磕头:“奴婢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老太太的恩典的……”二老太太只是轻抚她的头,慈爱地笑着。 揣着放奴文书,春瑛走出房门,忽然一阵风吹来,带起一阵清香,又有两点嫩红从她面前飘过。她抬头望去,发现是隔壁院子的桃花开了,花瓣被风吹散,越过了院墙。 已是春暖花开的时节。 第三百零七章 交接 春瑛要离开东府。拖籍为民了。这个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松颐院。素日得她悉心教导的小丫头们都有些舍不得,纷纷跑来相送;跟她要好的大丫头,自然也是拉着她说个不停;也有人暗地里商议,要凑份子请她一席酒,当是饯行,或是送她一份礼,以作留念。 春瑛一边笑呵呵地跟她们说笑,一边盘算着要怎么收拾行李。虽然放奴文书是下来了,但离开前,交接的工作还是要做好的。她细数了数,觉得怎么也得要三五天功夫,便托人给二叔家带了信,请他通知家里人来接,然后将自己的东西收拾出来,打包的打包,送人的送人。有许多东西她懒得带出去,或是觉得用不上的,便索性拿来做人情。整个松颐院,上到秋雁百灵等一等大丫头,下到扫地搬马桶的粗使婆子,人人都得了一份。连新来不到两天的小丫头也没落下。众人都夸春瑛是个和气又大方的姑娘,请她日后常回来探望大家。 在这一片和乐融融中,也有几个人是抱着别样心思的。锦羽与良姐二人见春瑛出乎她们意料地要离开东府,再想到近日见到二太太时,对方脸上的不悦之色,还以为是春瑛的“妄想”被二太太知道了,因此被赶出去,笑得都有些嘲讽。良姐拿到春瑛送的荷包,再看看别人手里的,只觉得自己那个不如别人的精致,不屑地撇撇嘴,回头看了锦羽一眼。 锦羽盯着手里的绛纹石戒指,皮笑肉不笑地对春瑛道:“姐姐出府了,将来也不用再侍候人,真真是好福气!虽说外头的日子不如府里舒服,难得的是那份自在,就算日子清苦些,名声也好听嘛。老太太是一心为了姐姐着想,姐姐千万别怨老太太无情。” 春瑛眨眨眼,笑得更欢了,一双眼睛lou出无比恳切的目光:“我怎么会怨老太太呢?我只会感激她老人家。就象妹妹说的,在外头的日子就算清苦些,也比府里自在。说起来我还要多谢妹妹呢,若不是妹妹的美言,我哪里有这样的好福气?” 锦羽愣了愣,有些不明白她的意思,想到良姐跟自己说的话。又怀疑春瑛知道自己放流言的事了,便先生了几分心虚,偏又不甘心就此落了下风,想要辩驳两句,春瑛却早已扭头去跟别人说话,眼角都没扫一下自己,叫她无比气闷。 良姐悄悄在锦羽耳边道:“姐姐何必理会她?她都是板上钉钉要走的人了,跟她拌嘴,倒失了姐姐的身份。她也就只能在嘴上讨点利息了。” 锦羽闻言又高兴起来,见良姐乖觉,明明年纪比自己大,还谦虚地叫自己“姐姐”,是个伶俐又有眼色的,便有心抬举她:“你说得有理。如今还是想想以后的事要紧。她走了,一等里要空个缺出来,新来的还要再**两年呢,旧人里头,我冷眼瞧着,只有你最好,做事细致,又是家生子。资历虽浅些,但春瑛一来就能当一等,你跟她一块儿进来的,难道还比她差了?秋雁百灵都跟她一个鼻孔出气的,我对付不了她们,不如求了老太太和太太恩典,把你提上来跟我做伴吧?” 良姐顿时喜出望出,讨好地一路奉承锦羽,一路随她出去了。 春瑛在说话的空档扭头望着她们的背影,挑挑眉,又继续回头与人说笑,浑不把她二人放在心上。 卓氏远远瞧着那一堆丫头围着春瑛说话,便笑着对婆婆道:“春瑛这丫头人缘真不错,众人都与她亲近,遇事也能敬服。若不是为了她将来的前程,媳妇都不想放她出去了。” 二老太太淡淡地笑道:“不放她出去,留她下来做什么?难不成你真要讨了去放在屋里?” 卓氏一愣,忙笑道:“那种荒唐话居然传到母亲耳朵里了?都是媳妇的疏忽!母亲放心,那纯粹是流言!别说媳妇自个儿没这个想法,哪怕是有,也会先问过母亲的意思,毕竟是母亲身边的人。” 二老太太叹息道:“我知道你管家辛苦,又因为前些日子的动乱,家里既要修房子,又要抚恤死伤者家眷,还要挑新人,乱糟糟地都挤到一起了。只是你老爷的事,方是这个家的重中之重!你便是把所有事都料理得妥妥当当,却疏忽了你老爷。你也是犯了错!不是我偏着自个儿的儿子,他本来年纪也不大,长得端正,有学问,待人也和善,如今升了官,皇上看重,前程似锦,别说咱们府里的丫头,哪怕是外头的人家,也多有心思活泛的。你嫁到咱们家十几年,只生了一儿一女,老爷身边除了一个陈姨娘,还有我给的喜鹊,便没别人了。陈姨娘自打小产,就一直病病歪歪的,有等于没有,通共只剩了喜鹊一个。京中差不多的人家,有几家的妾比咱们家少?也难怪别人生了心思。其实跟你西府的大嫂子比起来,你已经很有福气了。有时候,也别太严厉了。” 卓氏面上僵了僵,才保持着微笑低头温顺地应道:“母亲教导的是,还请母亲的示下。该抬举哪位姑娘为好?”眼珠子一转,瞥见锦羽和良姐两个出了院门,便笑着指了指她们:“母亲觉得那两个如何?长得倒还清秀。” 二老太太摇摇头:“她们倒罢了,你们那里已有了一个喜鹊,我也没打算再指一个过去。你们夫妻和和美美的,我老婆子也不愿意给你心里添堵,毕竟都是过来人,自然知道其中的苦楚。只是,底下的人报上来说,喜鹊似乎有些不适,瞧着象是有了身子。这么一来,你老爷身边就少人侍候了,该怎么做,你自己斟酌着,若是打算挑人,就挑你信得过的,也省得将来淘气。” 卓氏心里酸了又涩,涩了又酸,但脸上还不忘lou出微笑:“喜姨娘有了身子?!这可是大喜事,媳妇这就去请太医来确诊!横竖近日要挑人,不如趁机会给喜姨娘添两个丫头吧?她那屋子也太小了些,索性叫她搬去西后院,单给她安排一个小院子。” 二老太太笑了笑,点头道:“你去安排吧,你向来是个妥当人,我还有什么信不过的?喜鹊是头一胎,她自己不懂事,小丫头倒罢了,给她添两个有经验的媳妇子。剩下的你自己拿主意吧。” 卓氏应了,乐呵呵地出得院门来,便变了脸色。青鸾方才跟在她身边,苍白着一张脸听了个齐全,见状嚅嚅地喊了句:“太太……”便跪倒在地:“您千万别让奴婢去……” 卓氏冷哼一声,斜了她一眼,气消了许多:“起来吧,我知道你是个老实人。”又叹道:“你跟春瑛一向合得来,想必心性也相近,象你们这样笨笨的倒好,最怕的就是那些伶俐又有小心思的,叫人头疼!”瞥见锦羽和良姐笑嘻嘻地从儿子的院子出来,又脸色一冷,甩袖而去。青鸾匆忙跟上。 春瑛把手头的工作都完成了,又将小库房里的东西一一告诉了秋雁和百灵两人,把所有物品名录都交给了她们,才松了口气,笑道:“别的事,我会的。你们也会了,这里的钥匙我要交回给老太太,老太太想必会再交给你们两个管着,锦羽我就不清楚了。这两天我总觉得老太太对她淡淡的,二等里头,又不知道哪个会被提上来补我的缺,只能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 秋雁笑着收好名录册子,道:“放心,我们包管会把东西看好了,等到老太太指定了人,这些东西就会一丝不差地交给她。其实我也不明白,老太太明知你要走了,怎的迟迟不肯定下接替你的人?” 百灵冷笑道:“哪有这么容易就能接替了春瑛姐姐?如今二等的几个,教她们的时候,都拿着架子,爱理不理的,能学到什么东西?我倒觉得几个小的比她们强。别人不说,单是春瑛姐姐平日带在身边的鹂儿,就比别的小丫头懂事。” 春瑛笑了:“她要学的还多着呢,能升二等就不错了,况且她的年纪也太小,叫人看着不象。”顿了顿,决定打打预防针:“只好偏劳你们了,你们也知道,我这一出去,是要跟家里人住一块儿的,住哪里也早就定了,是外城的房子。离了这么远,不是说来就能来的。况且我要搬家,自然有一大堆的事要忙。若是不把这些事都交接清楚了,将来别人接手时,有什么不知道的,我又不方便过来,岂不是麻烦?倒不如托付给你们。在这院里,只有你们两个,我是最信得过的。” 这话说得秋雁与百灵都笑了,心里也高兴,便用心把春瑛说的话都记牢了,所有名目放好,所有衣裳首饰都点了一遍,记清楚它们的位置,以备万一。三人这才离开小库房,锁上门。 走到廊下,百灵呼吸一口夜间犹带寒冷的空气,有些犹豫地道:“老实说……春瑛姐姐你这一走,倒叫我心里七上八下的……就好象失了主心骨一样。我遇事也只能跟秋雁商量了。锦羽……还有翠翎,我瞧着都有些不好呢,毕竟老太太和太太都不是容易糊弄的……若是她们去了,将来这院里又是什么情形呢?” 春瑛沉默着,她也不知道答案,只一心想着自己能出去了,自由了,将来是一片光明,东府的事,松颐院的事,又跟她有什么关系呢?虽然二老太太对她很好,百灵秋雁还有正院的青鸾也把她当成了朋友,但她实在不想再被卷进任何与宅斗有关的事情里去了。因此过了半晌,她才笑道:“有老太太镇着,你担心什么呢?我们去了,自有好的来,将来你走了,也会有好的来接替你。你向来kao我kao习惯了,才会慌张,其实你事事都不比我差,多信自己一些吧。”百灵是家生子,相比秋雁,更象是会成为首席大丫头的人,春瑛只能拿这个劝她了。 秋雁上前抱住百灵的肩头,百灵回头冲她笑了笑,又伸手来拉春瑛,三人互相拉着手,反倒觉得比先前更亲近了些。 终于到了离开的日子。春瑛一大早先向二老太太磕了头,后者道:“好了,往后常回来陪我说说话,先去见你太太吧。”春瑛应了,往正院去。 正院里正忙着,院子里摆开十几个人,都是人伢子领来请卓氏过目的十岁左右的小丫头。卓氏一个一个问话,见春瑛进来,便亲热地招了她进门说话:“前儿外头闹出一件事来,说是南苑的事情发了。太后娘家一个子侄,原是在从前李家庄附近闹事闹出了人命的,被刑部查出来,报给皇上,要从重处置。谁知那小子却在公堂上嚷出了南苑的买卖来,好几户人家都被卷了进去,受了皇上申斥呢。我想起当初你的话,便有些后怕,若不是你劝我,今日老爷就要吃亏了。”想想她丈夫才刚就任兵部尚书,就闹出这样的丑闻,丢了脸面事小,在皇帝面前失分事大。她心里真是无比庆幸。 春瑛倒没放在心上,这件事她当初只是拿来当借口的,如今有这样的结局,只能说是出乎意料了,于是她笑道:“奴婢……只是一时想到了,便告诉太太,还是要太太做决断才能成事的。我可不敢居功。” 卓氏拍拍她的手背:“我就知道你这丫头是个省事的,不过有功就要赏,你这是要出去了,我没什么可给你的,收拾了几件首饰,还有一些衣料,你拿了去,做几身体面衣裳,将来嫁了人好穿。”于是便命凤鸣拿了东西来。 春瑛留意到凤鸣脸上带着羞红,有些不解,但又不好去问,便接过东西谢了赏,正要告辞,卓氏却忽然道:“你是西府过来的,本来也该过去磕头,只是那边府里这两天正乱着呢,你别去了,省得惹事。” 春瑛怔了怔,笑着应了,她本来就没打算去侯府。捧着东西出了门,回到松颐院再回过话,总算能起身了。有婆子帮她提着包袱出了二门,路二叔早就赶着车在那里候着,一见她便迎了上来,脸上带了喜色:“能走了?可都往各处磕过头了?”春瑛笑着点头。路二叔又问:“侯府去了没有?你侍候过三少爷一场,既是拖籍回家了,也该过去说一声。” “太太叫我别去呢,说是那边正乱着。”春瑛嘱咐婆子把行李放上车,循例塞了几个钱,笑着向她们告别,回过头,才带着一分好奇问:“侯府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她眼中闪着八卦的精光。 (祝大家中秋快乐~~~ 那啥,因为过节的关系,有活动,因此……明晚大家不用等了,求一天假……) 第三百零八章 家乱 正月里的一场动乱。显然影响深远。 恪王与梁太师二人的罪证确凿,他们的一众死党也被牵连在内,缉捕的缉捕,下狱的下狱,虽然一时半会儿还不知道结局,但死的人肯定不少,剩下的即使活着,也只是活受罪而已。其中恪王的家眷因为是先帝骨肉,皇帝亲兄,若能保下一条命,倒还能落得个终身幽禁的结局。因跟两家联姻而受贬斥的人家,都人人自危。首当其冲的刘氏一族,为了自家子侄的人命官司,以及宫中太后的权势地位,也是自顾不暇。 与此同时,因恪王与梁太师倒台而受益的人也不少,周念便是其中一个。 路二叔笑道:“东府建的学堂,里头专教家生子识字的那位周先生,是位学问极好的人。他父亲是咱们侯爷的世交好友,我虽不记得,但你爹应该是见过的。只可惜他家被人陷害。全家都死了,只留下周先生一个。如今皇上圣明,查明当日周家老爷的冤案,是梁太师欺瞒了先帝的结果,便亲自下诏给周老爷平反了。这下周先生就不再是官奴,而是官家少爷了,侯爷正张罗着在附近给他找房子、打家具,还早早帮他去衙门办好了户籍,好参加今年的童生试呢!” 春瑛喜道:“这是好事呀?!那位周少爷,我从前在他那里打过杂,他是个很和善的人,还教过我读书识字呢!他也够苦的,从小家破人亡,熬了这么多年,总算等到这一日了!”她越想心里就越高兴,周念这十几年里最大的念想就是平反了吧?他总算得偿所愿了,那他日后应该不会再郁郁寡欢了吧?她暗暗看了路二叔一眼,想着无论如何也该向周念道一声贺,便小声说:“二叔,周少爷现在在哪里?反正路不远,咱们拐到后街他家去,向他道声贺如何?” 路二叔却连连摆手:“去了也没用,周家平反的圣旨一下,侯爷就把周先生接进府里去了,如今他住着上好的客房,丫头小子侍候着,绫罗绸缎穿着。象贵宾一般。学堂里停了几天课了,大家都在犯愁,周先生走了,将来谁接手学堂呢?真真可惜,我本来听人说周先生学问好,性子又和善,还打算过几年把小四送过来呢。” 春瑛想了想,笑道:“二叔怕什么?你忘了,学堂是东府开的,不是侯府开的,没了先生,二太太那样仔细的人,定会再找一位来。横竖只是教些浅显的文字礼仪,外加算两笔帐而已,用不着有很深学问的人,找个肚子里有点墨水的秀才,也就完事了。”接着又问:“周少爷平反了,这是好事呀?为什么二叔会说,侯府如今出了乱子?” “可不是出了乱子么?”路二叔挤挤眼,“你想呀,周先生家里平反。圣旨里说的是梁太师欺瞒先帝,以致害了忠良。咱们二少奶奶可是梁太师的亲闺女,能忍下这口气么?先前被乱兵冲进府门杀了几个人,她的丫头还中了一箭,接着又是梁太师问罪的消息,她本来消停了两日,还躺在**病倒了,结果一听说这件事,就立刻跑出来问罪,直说是周先生诬陷了她老子。”说到这里,他又叹了口气,“也是不巧,周先生进了府后,求了侯爷,把他一个表弟和一个表妹接了过来,就安置在他在后街的小院里。听说他这表弟妹也是被jian臣陷害得入了官的,前两年平反了,却穷得连口饭都吃不饱,一直躲在郊外的村庄休养。他们亲人见面,说起这些年的经历,都是唏嘘不已。也不知道是谁,偷偷听他们说话,听到周先生说侯爷一直把他藏在家里庇护的事,嘴上也没个把门的,居然告诉了人,结果传到了二少奶奶耳朵里。二少奶奶闹着要拿这件事去御前告状,说侯爷欺君,窝藏罪人呢!” 春瑛哑然。这位二少奶奶,是不是急得糊涂了?这种事。听起来似乎是很大的罪过,但只要皇帝不在乎,又能对侯府造成什么危害?周念这些年一直待在侯府里,为保皇派打击恪王府和梁太师,是出过力的,皇帝不可能不知道,自然是默认了他藏身侯府的事实,后来更是过了明路。如今周念也不是罪人了,正式平了反,就算事情公开了,别人也不会说侯爷欺君,多半还会夸他是至诚君子,保护好友遗孤免遭jian人谋害呢! 话又说回来了,二少奶奶若真的要破罐破摔,恶心一下夫家的人,至少也得要有一两个人证、物证,证明侯爷的确是在周念“回京”前窝藏了他。可是当年知道这件事的人,有谁能为她作证?而且以她现在的处境,哪里有人力财力去做这种事?更何况,就算她运气好找到了证据,那又如何?皇帝顶多是不痛不痒地申斥侯爷几句,再重一点的话,也许会罚几个月俸禄。也就完事了。难道皇帝会因为自己最讨厌的人的女儿几句话,就把一直站在自己这边的支持者以及兄弟的岳父干掉吗?他虽有些多疑,但也没糊涂到这个地步! 春瑛一边摇头,一边叹息:“二少奶奶是糊涂了,侯爷一定没让她闹下去吧?” “当然没有!”路二叔双眼睁得老大,仿佛在说春瑛问的是傻话,“谁窝藏罪人了?周先生怎么会是罪人?!相反,二少爷只嚷了句要把二少奶奶休掉,她就再不敢说话了,只知道哭,还说只要不休她。她就不把这件事告诉别人。想也知道,她若是被休回家,就只能跟着倒霉了。不过老太太和太太都觉得,这个媳妇还是早些休掉的好,梁太师犯的可是谋逆大罪,万一要诛九族,岂不是连累了侯府?听说侯爷今儿去了靖王府,想来是去探口风的,虽说是御赐的姻缘,但此等罪家之女,休了也是常理吧?” 春瑛叹了口气,这位二少奶奶,一直不是聪明人,如果她是个好媳妇,侯府说不定还不会做绝了,可她娘家都失了势,正是人人喊打的时候,她怎么还要闹呢?这不是把自己逼得越发往绝路上去了吗?就算是威胁,也应该找个真正有份量的把柄啊! 她又问:“这几天侯府就是被二少奶奶闹得不安宁?她就有这么大本事?我有些不信,换了我是当家的太太奶奶们,早就把她关在屋子里,省得她再出来闹了。” “谁说不是呢?”路二叔笑道,“侯府的乱子可不止这一处。我方才说了,周先生接了表弟表妹进京,听说他那表妹是个美人,我是没见过,可她搬来的那天,下马车时,后街有好些人都瞧见了,都说是绝色。二少爷老毛病又犯了,总是找借口来拜访,又叫二少奶奶知道了,在屋里大声嚷嚷,别的院子的人都听见了呢。三少奶奶去劝,她还在那里说风凉话,说三少爷跟周先生一向亲近,说不定就娶了人家的表妹做二房。”说到这里。路二叔忍不住笑着摇摇头,“亏她说得出来!也亏三少奶奶好脾气,居然还说这是好事,日后两家更亲近了,亲自去向老太太提,结果被老太太驳了回来,又骂了二少奶奶一顿,还埋怨侯爷,不该把人随便领回家。谁知太太却说姑娘是好姑娘,娶进门也无不可,一屋子太太奶奶们在斗法呢,我们奶奶都吓得不敢回来了。那对兄妹更是好不尴尬,都劝周先生尽早搬出去呢。周先生还能怎么办?只好托了学生的父母找房子。因那家人知道我对这些事最熟,便托到我跟前。我找了几个地方,正打听租金,过几天得了信就告诉他们。” 果然乱得很,春瑛忙道:“还请二叔多多费心,给他们找个干净又便宜的地方吧。”想了想,“周少爷不是看重享受的,只要房屋坚固完好,地方干净,足够他们几个人住就行了,最好是离这里不远,周少爷只怕要常来侯府的。我觉得……像二叔你家的小院子那般大小就很不错。狗尾巴胡同一带,还有再往南边走的小豆腐巷,几年前就有这样的小院子出租,只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 二叔笑道:“我也是往那边去找的,附近通共也就这几个地方可以赁到不错的宅子,都是惯了赁给上京候官或述职的官儿的,一应家具都齐全,价钱虽贵些,却比别处省事,买下来也很方便。” 马车已经拐进了后街,正朝街尾方向前进。春瑛有些奇怪:“二叔,你还有事要办么?” “小伍讨了假,家去几天了还没回来。大少爷还要等着使唤他呢,我顺路过来瞧瞧他是怎么了。这里是后街,你喜欢就下来走走,都是自己人,不怕的。若是烦了,就在车上等着,我很快回来。” “哎。”春瑛应了,看着二叔跳下车,把马缰绳往路边的树干上系好,为以防万一,还搬了块石头来档住马车的后轮,方才拍拍手,往斜对面去了。 春瑛在车上xian开车帘往外看。这时候天还很早,许多人都在府里做事,因此后街来往的人不多。她觉得反正都出了府,也不用讲究什么规矩不规矩的了,她又不是千金小姐,不用讲究不见外男这种陈规腐制,便索性跳下车来,四周看看,想到车里放着自己的行李,又不敢远离。 “春瑛?”身后传来一声熟悉的叫唤,春瑛回头一看,惊喜地叫道:“十儿?!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搬到铺子后面去了么?!” 十儿穿着一身葱绿京绢圆领夹袄,青色的坎肩,下系枣红裙子,挽着妇人的发式,头上cha了几支金珠钗环,倒是一脸好气色,眼中还带着喜气。她身后跟着一个小丫头,十岁左右的年纪,穿的是她过去的旧衣裳,手里挽着一个大包袱。 春瑛高兴地迎上去:“我还打算改天去你家找你呢,我今儿出来了!以后就跟父母一块在外头过活,新房子我还没去过,听说是在我姐姐家附近。等我收拾好了,你一定要来玩!” 十儿睁大了眼,随即高兴地握住她的手:“你总算盼到今天了!怎么?是因为前些天你立的那个功劳?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有法子的!” 春瑛抿着嘴笑,也不多做解释,打算等以后请十儿来家里玩时,再详细跟她说,忽又打量着十儿的腰身,有些迟疑:“你……是不是有些发福了?” 十儿一掌拍了过来,嗔道:“哪个发福了?!我这是有了,有了!”还挺了挺肚子。 有了什么自然不言而喻。春瑛微微张大了嘴,围着她转了一圈,还有些发愣:“多久了?上回见你时,明明还……” “有四个月了,我也是才知道不久。”十儿不知为何脸色一红,“为了这个被我娘好一通埋怨呢,她如今天天给我做好吃的,嘱咐我天天来吃,我婆婆不在京里,知道了也是这么说,结果我只好天天跑过来……怪不得你会说我发福呢!再这样下去,说不定我就要变成母猪了!” 春瑛掩口笑道:“你变什么都不要紧,只要你家那位不嫌弃就好。” “他敢?!”十儿一扬下巴,“如今我是双身子,他小心侍候还来不及呢,若他敢给我一点儿气受,看他爹娘哥嫂不撕了他?!” 十儿的话虽然带着狠劲儿,其实是笑着说的,眼角眉梢处,都是幸福。春瑛为她高兴,拉着她的手:“一定要好好保重身体。多吃点吧,胖点就胖点,大不了生完孩子再瘦回来。你如今身子金贵,我也不敢让你到处走动了,改天我去找你说话。” 十儿笑着点头,她身后的小丫头提醒她:“奶奶,亲家太太在招手叫你呢。” 春瑛和十儿一起望过去,果然看到王大家的站在远处的家门口,正朝这边挥手。春瑛遥遥笑着向她行了礼,她点着头走了过来,笑道:“是春瑛呀?今儿真巧啊,你爹娘身体可好?”春瑛与她寒喧片刻,她便丢下一句“有空来家里坐”,然后去拉女儿:“你这丫头,真不省心!巴巴儿的怎么走过来了?!连车也不雇一辆!要知道你现在可不是一个人!我今儿买到了新鲜的鱼,给你炖了个汤,你快趁热喝了……”一路拉着女儿走一路喋喋不休,十儿无奈地回头看了春瑛一眼。 春瑛忍着笑挥手送别,看着她走进娘家院门,便回到马车边,却又听到有人叫唤:“是……春瑛吗?”迟疑的语气,熟悉的声音,春瑛立刻回头,发现是周念。 她高兴地上前两步,向他行了个礼:“周少爷,我还以为今儿你在侯府里不出来了呢,没想到能遇见你。我都听说了,恭喜恭喜,你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将来必定蟾宫折桂,一帆风顺!” 周念笑了笑,低头一礼:“承你吉言。”顿了顿,又问:“你怎么会在这里?可是讨了假回家?” 春瑛摇摇头:“不是,其实……”嘴角忍不住往上翘,“我今天出府了!是二老太太和二太太放我的,我这就要回家去啦,以后可能不会常来。既然遇上了,周少爷,请容我向你告个别吧。” 周念眼中闪过一丝愕然,接着便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覆盖过去:“是么?那么……我也……恭喜你……得偿所愿了……” 第三百零九章 跟过去说再见 春瑛察觉到周念的情绪有些不高。但以他的为人,当然不可能会因为自己拖籍出府而不高兴,难道是有什么烦心事?便问:“周少爷,你怎么了?” 周念忙笑了笑:“没什么,我只是心中有愧,明明答应了要助你一臂之力的,没想到……我什么忙都没帮上,还……”顿了顿,面lou苦笑,“到头来却是你自己凭本事出来了。一想到这个,我便觉得没脸见你。” 春瑛闻言笑了:“这有什么?你也是身不由己,当年那样的情形下,你能答应帮我的忙,我就很感激了。后来的事情发展也不是你能控制的,只能说老天爷不长眼睛,专找好人的麻烦吧。不过现在,我拖籍了,你也平反了,都心想事成了,也就没什么好纠结的了。周少爷,你应该高兴才对。这不是你最大的愿望么?” 周念垂目轻轻点头:“是。是我最大的愿望。你说得不错……” 春瑛总觉得他的话有些不太真心,更不解了:“周少爷……你到底怎么了?” 周念摇摇头:“我只是……”抬眼看了看春瑛,忽然觉得跟这个女孩子是可以说说心里话的,尤其是那些不能跟侯爷和李攸说的心里话:“我只是觉得有些……遗憾。当年先父……其实是因为先帝偏宠庶妃,竟然生了废嫡立庶的心思,打算改立恪王为储,可是……恪王除了颇得先帝宠爱外,是出了名的好武,又好大喜功,性情暴躁,不是为君之相。与之相反的是太子,也就是当今圣上谦和宽下,敏而好学,更兼是元后所出,又无过错,已是朝中公认的储君,无论是清流还是宗室都不赞成改立恪王。无奈先帝一意孤行,一味铲除异己,当时因为敢于直言而被抄家灭族的官员不计其数,我舅舅就是其中一个……哪怕后来因为宗人令带着一众宗室阻止了先帝的妄行,还是有不少清流中人被迁怒,当中就有先父……” 春瑛越听越心惊,当年的事虽然隐约有所耳闻,但大家都只是悄悄说两句,直到周念现在开口,她才知道了事情的经过,可是这种事就这样说出来不要紧么?虽然周念已经压低了声音。可这里毕竟是街道,千万别在好不容易获得平反后,又被人拿住了把柄。她迅速扫视周围一圈,便拦住周念:“周少爷,别说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周念忽然被她止住,还有些意犹未尽,脸上掩不住的失望:“我也知道这话说得不合适,可是我……我虽得以平反,父母也恢复了清名,可这一切,却都是因为撒了谎……当初周家获罪,是捏造的罪名,如今周家平反,也是捏造的证据……如今在世人心中,我父亲之所以被害,是因为在朝上与梁太师争吵,得罪了他。听到这些话,我心里……实在是……”他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不可闻:“我父亲……是为了维护正统,维护当今圣上。不是为了与人争闲气……”他眼圈都红了,眼中隐有水光。 春瑛张张嘴,又闭上了,默默地看着他转过头去,直到眼中的水光渐渐消失,再转过头来,对她lou出一个苦笑:“叫你笑话了,请恕我失礼,你就当我是在疯言疯语吧。” 春瑛放柔了表情,微笑道:“周少爷,这是你的心里话吧?你一定憋很久了。”见周念红了耳根,心里便有数了,“其实……我很荣幸,能成为听你心里话的人,不过……周少爷,你别怪我多嘴,子不言父过,那是皇帝的父亲,有些事,大家心里有数就行了,你别想太多。你总不能让皇上说他父亲的坏话吧?反正结果就是你们家平反了,你父亲的罪名也洗清了,这就是你最大的愿望。至于是以什么理由洗清的,那很重要么?不论黑猫白猫,能抓到老鼠的就是好猫嘛。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将来才是最重要的!” 周念红着脸点头:“你说得对,是我想岔了……” 春瑛笑道:“我明白,正因为你看重这件事,所以才容易钻牛角尖。不过。有些话还是要避讳些的,就算皇上爱惜你的人才,他还是要考虑舆论和影响的。这种话,你私下跟我说说不要紧,若是被别人听了去,才是麻烦呢!今后可千万别再说了,若真的忍不住了,就在荒郊野外找个空旷没人的地方,挖个洞对着它说去。或是你有信得过的亲戚朋友,跟他私底下说说也成。周少爷,你如今得偿所愿,有大好前程摆在面前,你千万要放宽心,一切往前看呀!你的父母家人在天之灵,也希望你能平平安安、出人头地吧?” 周念怔怔地看着她,忽地肃然一礼:“多谢姑娘谏言,念……必不负姑娘所期。” 他忽然变得这么客气,春瑛倒有些不自在了,干笑着回了一礼:“周少爷别怪我多嘴就好。” 远处传来路二叔的叫声,春瑛顺眼望去,发现他已经回到马车边上了,忙应了一声,回头冲周念又行了一礼:“周少爷。我二叔在叫我,我得走了。以后也不知道能不能再见,我先在此祝你一帆风顺,前程大吉。”说罢笑了笑,便迈着轻快的脚步转身走了。 周念一直目送她离开,看着她与她叔叔说话,看着她上马车,看着马车远去,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失去了什么,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已经离他而去了。 真的不能再见面了吗?他真的非常怀念,竹梦山居里那段平静的岁月。春瑛每日来送饭食点心,给他打扫屋子,向他请教书本上的字与典故。有时候他还会亲自化开凝固的墨汁,写了大字供她学习临摹;也会在独睡的夜里绞尽脑汁,将枯燥的史书典故编成一个个浅显易记的小故事,好预备第二天的教学。那时候准备的东西,在他成为学堂夫子后,可是帮了不少的忙呢。 那短短的几个月虽然是寒冷的冬天,可日子却过得比之前的每一年都轻松快活。可惜那段时光并不长久…… 周念在原地站了很久,最终只发出一声轻叹。他虽然说不清楚自己内心的感受是怎样的,但他知道,自己喜欢春瑛的陪伴。如果,他能提前几年平反成功;如果,前年秋天春瑛没有遭到侯爷夫人的毒打;如果,当时他能更有勇气一些,顾虑得少一些;如果…… 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春瑛顺利地凭借自己的本事拖籍出府,成了平民,而且也早早订了亲。她以后不会再回来了,而他自己……在平反过后,也会走上另一条路。 身后传来脚步声,周念回过头,笑了笑:“滨城,秀贞妹妹,你们怎么出来了?” 叶秀贞面上仍旧带着苍白的病容,幽幽地往街口方向瞥了一眼,便垂下眼帘,往周念家小院的方向走去。叶滨城面无表情地盯着表兄,问:“方才那位,莫非是大表哥的意中人?瞧着倒象是个丫头的打扮,一定是弟弟误会了吧?” 周念吃了一惊,忙道:“这是怎么说的?那位姑娘原本是侯府的人,曾经救过我一命呢,你可千万不要胡乱揣测,损了人家的名声。” 叶滨城笑着打了个哈哈,拉着周念回了家。然后才道:“大表哥,方才我们兄妹商量过了,等搬了新居,就给去世的长辈们,还有姐姐们立个牌位。不过……我们家的规矩,女儿及笈前枉死,是不能在家中设灵的,因此我们想着,大姐小时候曾跟你订过娃娃亲,虽说是父母之间的玩笑之语,但如果大表哥你愿意的话,能否让大姐在天之灵,也能有个去处,不至于做了孤魂野鬼?” 周念怔了怔,大为意外:“这……” 叶滨城仿佛生怕他会拒绝似的,忙道:“不过是在家里这么说罢了,只当是给大姐的灵位一个去处。外人不会知晓的。”顿了顿,他笑得有些古怪:“当然,如果大表哥要娶哪家千金小姐为妻,恐怕就有些妨碍了。” “说的什么话!”周念眉头大皱,“你家即便原本有这个规矩,如今就一定要死守么?!不守又如何?!你就为了这个规矩,宁可让你姐姐的魂魄无所依归?!自打咱们入官,多少规矩都打破了?!偏偏今日就一定要记起这一条?!” 叶滨城沉下脸,冷哼道:“我也知道,大表哥如今有庆国侯撑腰,又有好名声,说不定还真能娶得一位大家闺秀为妻,只是我劝大表哥别太忘形了。如今我们身无恒产,又无功名,虽说是出身不凡,但那些达官贵人有几个是真心看得起我们的?虽然你不曾受过什么苦,到底当过官奴,在别人眼中,就是个污点。有心结亲的,不是原本依附梁派,心急要撇清干系,就是有财无势,想借大表哥攀上侯府作威作福的!大表哥娶嫂子,能娶到什么人回来?!难不成只将就个穷秀才的女儿,或是乡下地主的千金?!她们配得上周家的门第么?!即便有庆国侯在,又能帮上什么忙?!难不成他还能把自家女儿嫁给你?!就算他真的愿意,靖王爷也断不能容下你我这样曾为官奴的连襟!” 周念气得眼前发黑:“这是什么话?这是什么话?!” “我这是正经话,大表哥自己想去!你我总归是要娶妻生子的,你细想想,就知道我的话有道理。”叶滨城也不多说,径自回头进了房间,留下周念独自站在书房里,怒火半天才平息下来。 他再次苦笑。过去他肩负着为全家雪冤的使命,一心盼着平反,只认定平反过后,他才能从这付重担中解拖。可今天他忽然发现,平反过后,又有更大的重担压到了他的肩上。什么时候,他才能得到真正的平静呢? 周念心中的郁结,春瑛一无所知。她只是快乐地乘着二叔的马车,一路驶向外城。等马车停下来时,她不等到二叔发话,便先跳了下来,往周围看了一圈。 早年跟胡飞一起摆摊时,她在京城也走过不少地方,自然认得这是崇文门外不远,斜对面就是姐姐姐夫家所在的喜鹊胡同,难道新家就在这个地方? 路二叔呵呵笑道:“认得路吧?这里是上四条胡同,往里走左边第三个门,就是你爹买的新宅子,已经整修好了,早两天就搬了进去,因为忙着收拾东西,才叫我去接你的。快进去吧,你爹娘一定等急了!” 春瑛闻言冲他一笑,便撒开腿往胡同里头跑,走到左边第三个门前,深吸一口气,抬手去敲。谁知不等她的手挨上门板,门便吱呀一声开了,小虎圆圆的脑袋从门里钻了出来,眨眨眼,欢呼着“二姐回来了”,便松开门板往里跑。 春瑛笑着撑开门,走了进去,望着院中的景象,再看向从屋里迎出来的父母和姐姐,她眼中一热,脸上却笑得更欢了,欢快地向他们奔了过去。 第三百一十章 新生活 路家的新家是一座两进的四合院。占地不小,以春瑛目测大约也有四五百平方米了。大门位于西南角,只是寻常大小的两扇半旧门板,进门后便是新近粉刷过的影壁,上头嵌着流云蝙蝠的砖雕图案,后面摆着两只大海缸,缸里装满了水。前院正屋三间,东西厢房各两间,倒座房两间。院中种了几株海棠,已经挂上半树花苞了,另外还有好些树,有枣树有石榴树也有香椿树。沿着正屋两侧的空地往后走,便是后院,里面一溜儿排开四间后罩房,都是刚粉刷好的白墙面和崭新的门板,边上新近移植了两株碧桃,尚嫌瘦弱, 枝干上只带了些嫩叶,外加三四个小蓓蕾。 与春瑛见惯的宅院不同,这里没有游廊连结各处房屋,虽然地方挺大,但相比于侯府、东府这样的高门大户家的房舍。要显得朴实多了。 所有房屋都重新粉刷过了,地面上也铺了新石板,新翻的泥土散发着新鲜的气息,正屋与东厢房门前摆放着几只大木箱,几件杂物散了一地。显然,是因为主人正在收拾房间的缘故。 春瑛把新家里里外外看了个遍,惊叹不已,跑回来对父亲道:“爹,我听说只是个小宅子,怎么会这么大?!咱们家只有四口人,哪里用得着这么大的院子?租出去比较划算吧?!” 路有贵喝下一口茶,咂巴咂巴嘴,摇头道:“你瞧着大,是因为从前咱们住的地方小,其实跟那些大户人家相比,这个大小不算什么,也就是比咱们从前在后街街尾住的院子多了一进,连养马放车的地方都没有。我原本买下来,也是打算租给官家或是外地商人的,结果买了一年,只揽得两任租客,挣得五六两银子,比其他小院子挣的还少。这里当初可是花了我一百两银子的!租房的人都说房屋旧了,门面又不够气派,家具也都有年头了。我让陆女婿找人翻修过,你那边就来信了。我想着,等咱们出了府。好歹也算有了点身家,没有仍旧跟别人挤一个院子的道理。要再花钱买独门独院的,又不划算,毕竟京城的房价跟庄上可不能比。横竖这宅子没人租,便收回来自己住得了。闺女啊,咱们家这回可算出血本了,住在这样的地方,我都觉得自己是个老爷!” 春瑛闻言不由得笑出声来,旁边路二叔更是一口茶喷了满地:“大哥,你这样也叫老爷?你身上还穿着打了补丁的布夹袄呢!”路妈妈从倒座房里跑了出来,白了丈夫一眼:“听见了?二叔都这么说了,我叫你不要穿它,你偏偏要穿!没得叫人笑话!” 路有贵却满不在乎:“收拾屋子呢,穿干净的新衣裳太糟蹋了,倒不如穿这个,扯坏了一丢就成。” 春瑛掩口笑道:“用不着丢,旧衣裳坏了,裁成条儿,扎个拖把,打扫屋里的地面是极方便的。这个活就交给我吧!”又跟母亲道:“都还有哪里没收拾?我帮着一起干吧,这种事我最熟。” 路妈妈却摆摆手。指了指西厢房:“我正收拾厨房的东西,用不着你,你把你自个儿的屋子收拾好就成。家具都是新打的,铺盖也是新的,其他东西随你怎么布置。快去吧,等你收拾好了,再来帮我做饭。” 春瑛一下就来了兴趣,大大应了声,便往自个儿肖想许久的房间冲了过去。 秋玉一边撸着袖子一边从厨房出来,含笑看着妹妹的背影,对母亲道:“娘,厨房里的家伙都收拾得差不多了,你先歇着,我回去抱了康哥儿过来。今儿你女婿出城去了,不在家里吃中饭,我带着孩子在家闷着,也没什么意思,不如让叶嫂子和笑儿她们过来帮忙做饭打扫好了。爹娘忙了几日,也该歇口气儿。” 路妈妈喜出望外:“那敢情好呀!只是你家里还要收拾呢,会不会太麻烦?” “不过是做个饭扫个地,又没什么重活,有什么麻烦的?我在家她们也一样侍候我。难不成我还能看着自个儿爹娘忙前忙后,自家的丫头厨娘却闲着没事做么?放心。我马上就回来。”说罢秋玉解了围裙,跟父亲说一声,又向二叔行了个礼:“您慢坐,侄女儿去去就来。”便出门去了。 春瑛听见声响,赶出来只来得及见一眼秋玉的背影,只好回转屋中继续收拾。 这西厢房说是两间,其实一大一小。更象是三间房,不过因为原本的面积太小,盘了炕不方便,所以便把其中两间打通了,又摆了个多宝格做间隔,外间放上桌椅等家具,可以充作会客室,里间则是占了三分之一面积的炕,以及两个大衣橱,面向院子的墙上开了两扇窗,窗下是张条桌,半旧质地,却又重新上了清漆。 从东府拿回来的行李,都草草堆在炕边,大衣箱则放在地上。春瑛把衣服拣出来,一件件放进衣橱里,又把衣箱往屋角推,然后才回过头,爬上炕去,从角落里拉出镜匣,将梳头的家什伙儿和首饰财物往里搁。 已经入了春,因此屋里没有烧炕,但那粉色的被子和绿色的垫被都软棉棉的。坐上去舒服极了,炕又大,春瑛一收拾好东西,便忍不住在炕上打了个滚,地方居然还绰绰有余。 炕边和对面墙上都有两扇窗,春瑛打开了炕边的一扇,带了一丝凉意的轻风从外头吹了进来。窗外隔了半米远的地方是围墙,围墙的另一头,似乎是别人家的院子,挨着墙根种了几棵高高的芭蕉,大片绿油油的蕉叶越过墙头伸了过来。夏天的时候应该会很凉快吧?倒便宜她了。 春瑛笑着看那芭蕉,忽然听到远处传来隐隐约约的吆喝声,走到门边仔细一听,原来是“好吃的冰糖葫芦哎——”、“菜肉大馄饨哩——新鲜刚出锅,热腾腾香喷喷——”、“老刘家的江米小豆小枣年糕,份量足又好味道——”、“修鞋么——”、“最时新的花样儿,大姑娘小媳妇都来看一看,包你戴上变天仙——”,等等,此起彼伏。春瑛一边听一边笑,嚷道:“娘,附近不是卖花儿的地方么?怎的好像添了很多摆摊儿的?” 路妈妈从东厢房的窗户伸长了脖子望过来,没听明白,小虎已经她身后嚷嚷:“还有卖冰糖葫芦的!我要吃老张家的冰糖葫芦,不吃老王家的,他家的不好吃。娘,咱们去买年糕吧?我最爱吃老刘家的江米年糕了!”路妈妈回头一巴掌打在他屁股上:“添什么乱?!快收拾你的书本笔墨去!明儿就要回学堂念书了!功课写好了没?整天念叨吃的!” 路二叔倚在正屋的门边,听了好笑,便回头对兄长道:“大哥,我到外头去买几样肉菜吧,再打半斤酒回来。今儿春瑛回家了,大家喝一杯庆贺庆贺。”路大也不推迟:“那你去吧,上头条胡同口那里,有家新开的饭馆,卤的好鸭子,它对门那家店的烧鸡更是一绝。再往里边走,邢家绢花铺子旁边的千里香,有秘制方子酿的好酒,上回去你那儿时我不是带过一回么?你一直夸它好来着。” 路二叔一听立刻就起身了:“那我这就去,千万等我回来再开饭!”便匆匆走了。 春瑛听着,已经明白,崇文门大街这一带,已经不再是卖花铺子的天下了,原来在这几年里,已经新添了各种各样的店铺,似乎很热闹呢。她想起从前那一带有许多大姑娘小媳妇汇集,并没什么忌讳的。心里便开始发痒,立刻决定等空闲时出去逛街去! 回到房间,春瑛闻着被子上淡淡的皂夹香气,以及家具散发的淡淡桐油味,往炕上一扑,闭上了眼,舒服地伸展着四肢。 她自穿越以来,一直追求的,不就是这种生活吗?屋子是自己的,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爱出门就出门。以后,再也不用服侍别人,不用担惊受怕,不用再为丫头婆子间的勾心斗角烦恼了。她也不求什么大富大贵,只愿一辈子过这种轻松富足的生活就好。 午饭非常丰盛,不但有陆家厨娘叶嫂子的拿手好菜,还有路二叔从外头买回来的熏鸡卤鸭,外带一小坛酒。路有贵跟路崇峻两兄弟边喝边聊,说得兴起,不知不觉便把一坛酒都喝了个精光,还有些意犹未尽,嚷着要去再打一些。 路妈妈带着两个女儿和小外孙在炕上坐了一席,既然忙着看紧了儿子不让他碰酒,又有帮着大女儿喂小外孙吃饭,还要客气地让秋玉夫家的厨娘和丫头多吃点菜,转头一见丈夫和小叔喝得满面通红,忙叫过春瑛:“快劝住你爹和你二叔,还是大白天呢,过了晌午,还要接着收拾屋子,今晚一定要安顿下来了!” 春瑛忍笑应了,走过去抢下二叔手中的酒坛,道:“今儿就算了吧,爹,二叔,你们说是为了庆祝我回家才买的酒,怎的我连半杯都没轮上?过一会儿醉得厉害了,还要我去煮解酒汤呢!” 路有贵打了个饱嗝,咧嘴笑了:“女孩儿家喝什么酒?今儿难得高兴,一时放纵些,也不要紧的。”路二叔倒有几分讪讪的,他一向疼爱春瑛,便赔了不是:“是叔疏忽了,明儿我给你弄好东西来,算是赔礼。” 春瑛只是一笑置之,煮了热茶过来,看着他们俩酽酽地各喝了一碗下去,神智也清醒些了,方才放下心来。 虽酒意解了些许,但困意却越发深了。路有贵不停地打着哈欠,路二叔也开始耷拉下眼皮子。路妈妈忙道:“秋姐儿快扶你爹回房,春儿,你去扶你二叔。后罩房里有一间是给客人住的,你扶了他过去睡吧。”接着又抱怨两句:“这下又少了两个人手!” 春瑛与秋玉对了一眼,都忍下面上的笑意,一个搀住路有贵,一个扶着路崇峻,便要往外挪。 就在这时,门忽然敲响了,路妈妈走到门边嚷了句:“是谁呀?!”门外便传来回答:“大姐,是我,全贵呀!” 路妈妈一听,便立刻走过去开门。春瑛却迷迷糊糊地觉得这名字挺熟,忽然间想起,那不是很久没联系过的舅舅金全贵吗? (今天字数有点少……因为明天要出远门两天的关系,正在积存稿中,明天的份我会设自动更新,27号的……大家就不用等了,我回到家估计已经快半夜了,争取28号早点更,非常对不起……书评区我会在回来后一起回帖。) 第三百一十一章 新烦恼 说起这位舅舅,似乎已经很久没见过了。 当初淳英刚穿越过来时。路家还是个普普通通的家生子家庭,路有贵还在门房上当差,路妈妈因为怀孕生下小虎,丢了原本的差事,只能每日在家给人做针线贴补家用。当时因为春瑛病倒,她没功夫带孩子,只得将儿子送回娘家暂住,接回来后却发现儿子受了弟媳妇的薄待,从此跟对方闹了矛盾。后来路有贵当上了绸缎铺的掌柜,家里富裕起来了,又搬了新屋子,路妈妈才跟娘家和好了。春瑛记得,那时候有幸得到母亲经常性补贴的人,一个是老邻居马婶,另一个便是舅舅舅妈。不过路家被贬到庄上后,他们夫妻便再也没出现过了。 春瑛对这两位长辈,是漠不关心的。她自穿过来,就没怎么跟他们相处过,又讨厌他们的言行,甚至连外婆,她也是淡淡的。一直记着母亲私下抱怨过的话:“娘怎么就不吭声?!难道小虎不是她的骨肉?!”她策划全家人拖籍出府,从来没把母亲的娘家算进来过。 现在自家才摆拖了制锢,过上自由舒心的日子,他们便又找上门来了,难道是又缺钱了?! 春瑛看着母亲迎舅舅进屋,与姐姐秋玉对视一眼,秋玉的脸上略带了几分不耐烦,回头对早已停下筷子站起身的叶嫂和笑儿道:“把席面收一下,你们回厨房吃去吧。”两人便忙碌开了。 金全贵一进门,就盯着桌上的饭菜看,搓着手笑道:“午饭真丰盛呀,怎么大白天的就喝上了?姐夫怎么也不叫我一声儿?”路妈妈白了他一眼:“咱们家今儿有件高兴的事,自然要贺一贺的。你还要当差呢,没事叫你做什么。坐吧,春瑛去倒茶。娘的病情怎么样?上回给了你银子,请过大夫了吗?大夫怎么说?” 金全贵盯着叶嫂收起来的小半碟鸭子,吞了吞口水,有些心不在焉地回答:“大夫还是说要静养,叫我们多给她老人家补补身子呢,还说是因为年轻时太过操劳,才落得一身的病。大姐,咱家又没钱抓药了,你看……” 路妈妈沉默着没吭声,路有贵打着嗝cha嘴道:“上回不是才给了你十两银子?才几天功夫,就没钱了,都抓的是什么药?!你拿了方子来给我瞧,免得被人诓了去!” 金全贵吱吱唔唔的:“方子不在我这里。在家里呢!上头……有什么人参肉桂的,姐夫也知道,那都是贵重的药材。娘补身子正需要这些,我也没法子,谁闲着没事拿钱买这些药吃呀?!这不都是为了救命么……” 路妈妈泄了气:“这回要多少?你索性把方子给我得了,我托人找好大夫问问,能不能换别的药,或是寻便宜些的人参肉桂去,又不是大富人家,谁吃得起这些?!”瞪着弟弟,又发了火:“早就叫你别赌了!若你不是被当场抓住,也不至于丢了差事。每个月有一两月钱,吃饭穿衣也不用愁。如今只kao你老婆那点月钱过活,你心里就不嗝应?!” 金全贵只是讪笑:“姐姐,那点银子对你来说不算什么,放心,等我发了财,一定还你!” 路有贵忽然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叫了女儿一声:“困死了,我要睡一觉,秋姐儿扶我一把。”秋玉应了。瞥了舅舅一眼,便扶着父亲往里间去了。 春瑛倒了茶回来,往桌上一放,也去扶路二叔。金全贵怪没意思的,只得干笑道:“春瑛今儿回来探亲呀?几年不见,都成大姑娘了,可说了人家?我有个朋友,家里好大一份家私……” “得了!”路妈妈喝住他,“我家春儿早订了亲事,你别搅和了。快说说娘的药钱吧!”春瑛面无表情地二叔往后罩房去了。 后罩房四间屋,有一间已经收拾好,摆了简单的桌椅床柜,当作是客房。路二叔一挨上铺盖,便沉睡过去了,发出震天的鼾声。 春瑛小心地给他拖了鞋,扶他的脚上床,再盖上被子,又开了一线窗,便退出房间,回到前院厨房,帮忙收拾碗筷。厨娘叶嫂子本来正跟小丫头笑儿坐在门边吃饭,一见便起身来拦:“二姑娘,让我来吧,当心弄脏了手。” 春瑛笑道:“你们先吃饭,这些活我也不是没干过,才拖了丫头的皮,哪里就变小姐了?今天的午饭真是辛苦你们了。” 叶嫂子笑道:“都是平日做惯了的,亲家老爷、亲家太太和二姑娘、小少爷不嫌弃,就是我的造化了。二姑娘若喜欢。尽管吩咐,横竖就这几步路,我在家做了就送过来。” 春瑛闻言,忍不住抬眼去看她。叶嫂子看上去只有三十多岁,脸上干干净净的,也没涂粉,一身青蓝布裙,腰间扎着深蓝色的围裙,一头黑发盘得整整齐齐的,只戴着一支赤金扁簪,也没别的首饰,瞧着分外清爽。春瑛认得那簪子是从前秋玉常戴的,知道她定是很得秋玉的欣赏,便笑道:“我姐姐平日教过你规矩?其实我们不是什么大户人家,你用不着这样客气。” 叶嫂子只是笑笑:“这原是礼数,我活了半辈子,都不懂这些,还好奶奶愿意教我,可惜我学得不好,叫二姑娘笑话了。” 春瑛不耐烦跟她继续谦让下去:“嫂子学得很好了,只是你在这里真不用这样。”说完继续洗碗。 叶嫂子的表情有些困惑,但笑儿的小声提醒让她迅速回复过来,赶紧扒完了饭。便抢过春瑛手中的碗碟洗起来了。 春瑛只好回到正屋,关于借款的商量过程似乎已经结束了。秋玉斜着眼睛看着母亲从里间拿出五两银子来给了舅舅,张张嘴,还是闭上了。 金全贵两眼都在发光,一直盯着那银子,无论路妈妈说什么,他都答应,好不容易把钱攥到手里,便忍不住站起来:“那啥……我这就去抓药,多谢大姐了,我日后一定还你!” “说什么还不还的?”路妈妈叹了口气。“这是给娘抓药的,可不是……” “娘!”秋玉打断了她的话,“爹好像有些不舒服,你要不要去瞧瞧他?” “他有叫唤吗?”路妈妈疑惑地往里间去瞧,秋玉便向金全贵行礼:“舅舅慢走,好生照顾外婆的身子,明儿我就去瞧她,若是病情不好,还是换一个大夫吧。” 金全贵脸上一僵,干笑着随便应了声,便匆匆走了。待路妈妈从里间跑出来,只看得见他的背影。门还是春瑛亲手关上的。 路妈妈有些不高兴,便数落秋玉:“那是你舅舅,何苦这样对他?!” 秋玉冷笑:“他若真是为了外婆的药来的,我也不会冷脸对他。可是娘,你明明知道他好赌,还给他钱,我敢打包票,方才那五两银子,不到两天就被他输光了!外婆的病好不了,他欠的债却更多了。娘,你这样给了一次又一次,什么时候才到头呀?!” 路妈妈皱眉:“我难道不知道么?!可你外婆的病情没有半点假,那好歹是他亲妈,他再好赌,也不会不顾你外婆的病情。他如今也算知道轻重了,得了银子也知道拿回家去买米买面买药,没有全拿去赌。我是问过你舅妈的。这些银子里头,只要有一半能到你外婆身上,我就不说什么了。我不想回去听她老人家啰嗦,给几两银子也不行么?!你做了少奶奶,怎的待亲戚们便冷淡起来?!”说罢甩袖进了里间。 秋玉又羞又气,涨红了脸,春瑛忙问:“究竟是怎么回事?!舅舅不是在侯府的茶房上当差么?虽然月钱不算多,但也不错了,怎的丢了差事?外婆生病又是怎么回事?” 秋玉深呼吸几次,看了看厨房方向。才拉着春瑛进了西厢房,道:“早几年太太得势时,有好几处管事都换了人,你可记得?舅舅那里的领头就换了人,新上来那个,是个爱赌的,勾得手下一众人都赌起来了。后来那人丢了差事,又换了别人来做,可舅舅及其他人却戒不了这一口。舅舅先是在茶房跟人玩小钱,后来慢慢儿的,就大胆起来,勾得上夜的人都跟他一块儿赌。从前府里管得松,还没什么要紧,自从三少奶奶接管了家务,便下了严令,禁止当班的人赌钱吃酒,还每晚亲自领人四处巡一圈。这就抓了个正着!” 原来如此,春瑛忍不住叹气:“新官上任三把火,舅舅也太糊涂了,三少奶奶那样厉害的人,既然说了要禁,底下人无论如何也该忍上两三个月,不然正好撞上,岂有不拿出来做靶子的理儿?” “你说三少奶奶厉害?”秋玉有些疑惑。她对范熙如不了解,所以评价都是从旧日姐妹那里听来的。 春瑛觉得姐姐反正跟范熙如没什么交结,何必说得太多,便催她:“舅舅后来怎么了?外婆的病到底怎么样?” “也就是那样。”秋玉撇撇嘴,“总以为能够翻身,结果一点一点地把钱输掉了。若不是我们家接济着,他家早就揭不开锅了!前些日子,因舅舅把刚领的钱粮也拿去赌,害得全家人饿肚子,外婆气得晕过去,就病了。娘去看过她,她却抓着娘的手,一个劲儿地骂娘不知道帮衬舅舅,结果舅舅穷得要卖掉家里的粮食去换钱。气得娘再也不想去了,不过终究还是狠不下心。我看啊,外婆多半是气得太过,糊涂了,我去看她时,她还把我认成是娘呢!” 春瑛揉着额角,只觉得头疼不已。这门来往不多又不怎么可kao的亲戚,似乎不好摆拖呀,打断骨头连着筋,总要考虑老妈的心情。可赌博是个无底洞,再这样下去始终不是办法。她们路家也不是大富大贵,为了买房产,已经花不少钱了。她还没来得及问父亲,家里究竟还剩下多少银子呢! 越想越头疼,春瑛忍不住腹诽:这是为神马?!她才过了半天舒心日子,新的烦心事就找上门来了?! 第三百一十二章 新家业 到了晚上吃饭时。秋玉已经带着孩子回家去了,路二叔酒一醒,也回大少爷家去当差理事。只剩了路家四口人围坐在正屋里吃晚饭。 路妈妈似乎在为中午的事感到不好意思,挟了好几块肉给丈夫和女儿,因儿子嚷嚷着也要吃,便匆匆塞了他一个鸡腿,有些讪讪地对丈夫道:“今天的事……你别生气,我给的是平日攒下来的私房钱,可不敢动你的。好歹那是我老娘,总不能丢下她不管……” 路有贵抿了口酒,眼睛没看她,淡淡地道:“你娘就是我丈母娘,岂有不管她死活的道理?只是你那兄弟,我瞧着不大可kao,就怕他拿了银子,转眼就白送了出去,你娘落不了半分,还要被你弟妹诓走棺材本,好买面买米。下一次还是直接买了东西送去的好。” 路妈妈有些不自在:“我何尝不担心这个?只是上回的情形,你也瞧见了,我娘气糊涂了。只知道骂我不给钱兄弟使,说我胳膊往外拐,一发财便眼里没人了。难听的还不止这些呢。偏大夫又说,不能让她生气,一生气就容易发病。我想悄悄儿去,不叫她知道,可我弟妹每回总是殷勤地忙前忙后,恨不得告诉所有邻居我回来了,瞒也瞒不住!没法子,我只好这么着了,横竖买了东西送去,若全贵有心去赌的,东西也能叫他换成银子,若是买到他们不合意的东西,又没了用处。”顿了顿,她见丈夫脸色还是不大好看,便赔笑道:“你放心,全贵那小子,从前是不可kao,可自从气病了娘,他也知道事情轻重了,我已问过他媳妇,每次得了银子,他都会给娘买药和好吃的,哄她老人家开心,他媳妇的月钱,他也不动。留着养家,平时还会出去帮人跑跑腿,讨个赏钱贴补家计。赌钱……只是当个消遣,再不象从前那样胡闹了。” 春瑛一直在旁边默默地听着,听到这里,便忍不住cha嘴:“娘,我瞧舅舅今天盯着银子的模样,只怕还是爱赌的。咱们要贴补外婆,还是买了东西送过去的好。就算舅舅要把东西卖掉换钱去赌,至少不能全部拿去赌坊。舅妈但凡有个计较,也会留下自家吃的那份。我不是说娘不能贴补娘家,实在是不甘心家里的钱都叫赌坊的人得了去,外婆却连药钱都凑不出来。” 路妈妈心里也知道自家弟弟的品性,只是被女儿这么一说,又觉得丢了脸面:“我方才说过了,你舅舅已经留下药钱了!他家里如今也不少吃的,你还啰嗦什么?!我给的都是私房钱,是我平日一点一点攒起来的,不曾动过家里的钱!” 路有贵听了不高兴:“你平日的家用银子不是我和闺女赚的?!你冲春儿嚷什么?!今天还落了秋姐儿的脸!你不知道她家丫头厨娘都在么?!这几年咱们家没少得她两口子的帮衬,若不是女婿为人实诚,咱们家能攒下如今这份家业?!我知道你如今手头宽松了。见娘家过得不好,时不时帮衬几两银子,一来是孝心,二来也是显摆显摆,叫你娘和你兄弟后悔从前薄待了你!可你也不想想,咱们是大富大贵的人家么?春瑛给胡小哥那一百两,赚回来的一千两银子,再加上咱们自家的积蓄,买了几处房产后,已经用掉几百了,你又要住大宅子,又花钱粉刷、打新家具,还有做衣裳的钱,孝敬娘家的,送小虎先生的束修,还有先前住在女婿家里时,给他家丫头婆子跟班儿的赏钱,杂七杂八地加起来,统共只剩了不到五百两银子!再这么用下去,迟早要坐吃山空,我正想着要寻一两个进项,肯定还要花钱的,你这里再象流水似的送钱,就不知道想想家里?!春儿出门子的嫁妆还没办呢,更别说将来小虎娶媳妇的钱!你打量着他们还小呢?!春儿就是一两年的事,小虎眼看就要九岁了,离娶亲也不过六七年功夫,咱们家先前六七年才赚了多少?!” 路妈妈听得直低头,她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可那是她亲生母亲。亲生兄弟,总不能不管。从前她没本事帮也就罢了,如今既然手头有了银子,哪能心安理得地自己享福,却看着娘家人饿肚子?! 不过秋玉的事,她也有几分后悔了,当时正被兄弟的事闹得心烦,一时生气便拖口说出那样的话,伤了女儿的心。只是她当娘的总不能给闺女赔不是吧?横竖当时女儿家丫头和厨娘也离得远,应该听不到的,等她给小外孙做点新帽子、新鞋子,送过去就当赔罪了。秋玉不是小鸡肚肠的人,不会生气的。 路有贵看着妻子脸上的表情变幻,也大概猜到她在想什么了,心里更生气,闷头连喝了两杯酒。春瑛看着,赶紧照顾着小虎吃完饭,打发他出去了,便笑着劝道:“我今儿回来也带了些东西,有上头赏的首饰财物,也有二老太太和二太太送我的嫁妆,值不少银子呢,若家里需要钱。可以先卖了……” “那些你留着当嫁妆!”路有贵打断了女儿的话,“既是二老太太、二太太赏的,必是好东西,胡小哥是那样的家境,将来你出嫁后穿戴上,也有体面。卖了它,将来你出嫁时,有银子也没处置办这样的东西去!咱们家还没到这个地步,你只管收着。平日攒的银子也别胡乱花了,胡小哥待你虽好,你手里也该留点钱。才是过日子的道理。不然事事都要问他讨银子使,你就矮了一截了。” 春瑛脸红了红,小声应了句“是”,悄悄打量母亲一眼,又道:“要不……反正我在家里也没事干,闲时做做针线,还是能赚点钱的。虽然少一点,但供给家中日用花费也尽够了……” 路有贵仍是摇头:“你有空闲,绣嫁妆去!慢慢绣,绣多一点,时间也松些。咱们家再不济,还有几百两银子家产呢,没有叫你天天做女红卖,一钱、两钱凑起来贴补家用的道理!你娘也别出去给人做衣裳裙子什么的了,只要收拾好家里就成。前儿秋姐儿还提过要买一两个人回来帮忙,我看用不着,如今来历清白、有力气能做活的丫头小子,身价最低也要五六两银子呢,何必花那钱?!” 路妈妈眼中闪过一抹失望,但她自知理亏,只得闷闷地道:“那就照你的意思吧,只是那赚钱的法子,照我看,不如象秋姐儿两口子说的,再买些宅子出租,或是买些田地收租子,平日偶尔找些中介的活,就象胡小哥以前那样,一年赚的银子就够咱们轻松过活的了,你也不用那么累。说到底,京城的人家,若没有一点田产,说出去都不够体面!” “你当田地便宜么?”路有贵今天就是跟老婆卯上了,“如今的田价一年一年地涨,今年春天,城外的中等田地已经卖到十两一亩了,咱们家那点银子。还买不到半顷好地,若是遇上年景不好,一粒米都收不回来,咱们家吃西北风去?!何况春儿出嫁在即,家里无论如何也该留下点现钱办嫁妆,不能都拿去买地。若是只有二三十亩,还不如留下钱来做点小生意!”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自己想辙去吧!”路妈妈恼了,堵气将筷子一摔,便起身去看儿子。 春瑛咽下最后一粒饭,小声道:“爹,娘正心里不爽快,你何必气她?她不过就是说说,最后还是要你做主的。” 路有贵微微摇头:“才过了几天舒服日子,她就有些心大了,总觉得可以象有钱人家那样过,从前咱们家穷时,她哪里舍得一出手就是几两银子?还不是因为觉得家里有钱了,底气足了?我不说点重话点醒她,她迟早会吃亏的。别理她,明儿就好了。” 春瑛跟父母一年到头相聚不到一个月,虽然关心他们,终究对他们之间的相处方式不太了解,又觉得平时母亲虽然偶尔跟父亲顶杠,但最后还是会服从他的意思,今晚的争吵又不是太严重,便不再劝他了,只是道:“好不容易一家团圆,正是该好好过日子的时候,娘有时候想不明白,爹耐心点跟她说就是了。家和万事兴。” 路有贵胡乱点点头,便当是应下了,喝完剩下的半壶酒,打了个饱嗝,便道:“虽说是气你娘的话,但你爹我也不是胡说的。起先我想过买田地,但如今地价实在是高,再远一点的地,又不方便去看。我想过了,既然手里有点钱,不如做点小生意。你二叔答应给我介绍衙门的人,我就象胡小哥和你当年那样,给人做中介,赚点跑腿钱,若是遇上合适的买卖,自己出钱做也是可以的。咱们新家的房子大,存上几百匹布都不成问题。我又熟悉门路,只做熟人生意,也能得不少了。先赚几年钱,等手里本钱足了,就自己开店!” 春瑛听着kao谱,连连点头:“爹这个主意好!你把布拉回家来,我还能帮帮眼。从前外地的客人,我也认得好几个,若他们现在还在做,我也能帮忙说几句话呢!” 路有贵笑了:“好闺女,我知道你孝顺,只是这种事爹做熟了,用不着你。你只管好好绣嫁妆吧!等爹赚下一份家业,你嫁到胡家时,也能风风光光的。” 春瑛不好意思了:“咱们正商量家里的营生呢!好好的说这个做什么?” 路有贵笑得更欢了,春瑛一时羞恼,要抢他手里的酒壶,他才放过了女儿:“好好好,我不说我不说。女孩儿家就是脸嫩!”顿了顿,“过两天,你回东府请个安吧,以后也常回去走走。咱们虽然放出来了,到底是家生子,若不能时常回去请安,会被人戳脊梁骨的。若是东府的主子们高兴,你爹我在外头做生意,被人欺负了,也有个kao山,说话就有底气了。如今东府老爷成了尚书,比侯爷还要体面呢!” 春瑛心里有些不情愿,好不容易摆拖了那种日子,还要回去赔笑讨好吗?不过父亲说的话也有些道理,现在过着升斗小民的生活,没有kao山,的确是容易受欺负,特别是当你有了点钱的时候。想了想,便道:“回就回,我也不有意讨好二老太太和二太太求赏,就冲着她们往日对我的好处,偶尔陪着说说话解解闷,尽点心意就行。” 路有贵笑道:“就是这个理儿。咱们不象其他人家,还要kao那点赏钱吃饭,你就陪着说说话,逢年过节做点针线孝敬,让二老太太、二太太和少爷小姐们高兴就行了。若是听到府里要添置衣物什么的,回来告诉我,我送了料子过去,自己赚点儿,也省得府里吃亏。如今采买上的人都不大老实,一两的料子,他们就敢报五两!二老太太和二老爷二太太都是好主家,何必叫他们让人占了便宜去?!” 春瑛应了声,见饭吃得差不多了,母亲碗里还有几口,便起身去叫母亲,却听得门外传来几声急促的敲门声,心中疑惑:“谁呀?” 门外回答:“是春姐儿么?我是你舅妈!快开门!” 春瑛皱眉,大晚上的又跑来做什么?难不成那五两银子也输光了?脚下还没挪动,路妈妈就从东厢房跑了出来,过去开门,春瑛只好跟了上去。 门一开,舅妈金家的就冲了进来,气喘吁吁的,一只手还拧着丈夫的耳朵,嚷道:“大姑,今儿是你兄弟糊涂了,跑来跟你要钱,他那是说谎,娘好着呢!早就清醒了,早上还吃了半碗稀饭。都是他手瘾犯了,才会跑来胡说八道!”又伸出另一只手,手心摆着一只旧钱袋:“瞧,大姑给他的五两银子,让他输了三两多,剩下的一两八分钱都在这里了。大姑拿回去,剩下的我改日发了月钱,一定还你!” 路妈妈听得糊涂了,见兄弟嚷疼,忙道:“你这是做什么?!弟妹,快放开全贵的耳朵!” “就该让他吃点苦!长耳朵有什么用?!又不肯听人的劝!”说罢金家的手一松,索性坐到地上,放声大哭起来,引得周围的住家探头探脑地来看是怎么回事。 春瑛双眼瞪得老大,脑子里一时转不过来,心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舅妈转性了? (累死了……急着出门,晚上回贴) 第三百一十三章 舅母的请托 金家的哭了半日。路妈妈急得满头大汗,不停地叫她进门再说,免得叫邻居看了笑话,又叫兄弟全贵去劝。金全贵只是耷拉着脑袋,站在边上,一声不吭。 春瑛皮笑肉不笑地道:“舅妈,还是进了门好好说话吧,你在这里哭,也没什么用处。进来坐下,我娘说不定还能帮着说合说合。” 金家的只是哭,还拉扯金全贵几把,金全贵要挣不挣的,勉强站在那里,也不劝妻子。屋里传来路有贵一声冷哼,路妈妈脸一红,便发狠道:“罢了,再闹下去,我就赶人了!” 金家的忙收了哭声,抽抽答答地爬起来,进了门,又向路妈妈赔笑:“大姑。我真不是有心的,只是一想到你兄弟……就一肚子的委屈!” 路妈妈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瞪了兄弟一眼,便丢下一句:“还不快给我滚进来?!”先一步往正屋去了。 金全贵低着头跟了进去,金家的却转身向春瑛福了福:“外甥女儿,你先进去呀?” 春瑛皱眉道:“您是长辈,还是您先请吧。” 金家的讪讪笑了笑,踌躇着挪进了屋。春瑛跟进去,发现父亲已经回了房间,母亲与舅舅沉默地坐在桌边,便上前迅速收拾了碗筷剩菜,拿到厨房洗去了。 金家的笑着夸道:“春姐儿真能干,瞧她做活的架势,我见过的丫头都不如她利落!” 路妈妈听了,脸色放缓了些,看着手里的旧钱袋,便问:“好好的,又拿回来做什么?早说了是给娘看大夫抓药的,只剩下一两银子,也能拣好几副药呢。我早就说了不用你们还。” 金家的忙道:“虽说是大姑顾念亲娘和亲兄弟亲侄子,也没有平白给钱他糟蹋的理儿!听说先前他已经来讨过几回了?那时候我是不知道,若早知道了,一定会拦着的!” 她嗓门大,声音传得厨房里的人都听到了,春瑛回过头瞥了一眼,嘲讽地笑笑,一点都不相信舅妈对舅舅来讨钱的事一无所知。她在蒙谁呢?忽然做这种转性的事,一定是有所图! 路妈妈目光中也带了一丝怀疑。但听着弟妹信誓旦旦的模样,也有几分相信了,便觉得娘家人总算给自己长了一回脸,看向兄弟的眼神也柔和了许多:“好吧好吧,既然弟妹这么说了,这一两多银子我就收下了,其他那三两多,你也不用还了,领了月钱,就给娘请位好大夫来再瞧一瞧,总要把病治好了才行,若还有剩,就买些好吃的给老人孩子补一补。先前饿得狠了吧?全贵实在太胡闹了!上头发下来的口粮,怎么能拿去卖掉呢?!” “可不是么?”金家的连忙附和,“若不是为了这件事,我也不敢跟他吵,娘也不会气晕了。可怜她老人家熬了一辈子,到老还要为儿孙操心,连个安心日子都过不成!”说罢瞪了丈夫一眼,金全贵仍旧低着头,只是微微转向另一个方向。避开了姐姐的视线,却出奇地没有辩驳。 春瑛见他一句话都没吭声,心里更加疑惑。 路妈妈却丝毫没有疑心,语气反而更柔和了:“可不是么?我有心要帮一帮,偏偏娘又生气,我真冤死了!” “她老人家只是糊涂了。”金家的笑道,“她如今早就清醒了,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话,早后悔得跟什么似的,偏又拉不下脸来给女儿赔不是。大姑一向是最孝顺的,还请你不要生她老人家的气。” 路妈妈想起方才自己想向长女秋玉赔罪却又拉不下脸面的事,脸上终于lou出了笑容:“罢了,一家子骨肉,哪有隔夜仇的?更何况那是我亲娘!” “娘知道了一定很高兴!”金家的打蛇随棍上,“大姑,你不知道,她老人家平日里连块肉都舍不得吃,手上有了钱,一定是先想着你兄弟和小侄子。偏他两个都叫她操碎了心。你兄弟就不必说了,叫那起子天杀的小人勾得学会了赌,连差事都丢了,如今满侯府的人都不敢再给他谋差事,说是三少奶奶下了令要革掉的人,不敢再用。前儿听说东府的主子也在招人,我好歹催他去试了一试,谁知道人家一见他年纪太大,便没要。如今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还有咱们家的小子闺女,年纪也到了当差的时候,偏偏两府的缺都没轮上。如今家里五口人。都kao我那八百文月钱养活,别说娘她老人家,就连我,也是白天黑夜地愁个不信,这样下去,娘的病怎么会好呢?!” 路妈妈闻言叹了口气:“这种事也是看各人的造化罢了。我自打生了小虎,几年来就再没轮上过差事,春姐儿当年还是过了十一岁生日才进府当的差。我记得侄儿比小虎大一岁,还不满十岁生日呢,侄女儿更小!进去了,也不过是做个粗使的小厮或丫头,又没有年纪相当的主子,只能打杂,不如不进去的好。在外头也能找到差事的,各处铺子都招学徒,你托人去问问哪家缺人吧!女儿先留在家学几年针线也好。” 金家的千恩万谢过了,又叹了口气:“虽说大姑告诉了我们门路,可我们又不认得人,也不知道哪里的差事好……” 春瑛模模糊糊地猜到了舅妈的用意,又好气又好笑,但看母亲的神色,又担心她会替自己打包票,到头来自己答应帮忙。是违了自己的心意,可不答应帮忙,又落了母亲的脸,忙快手快脚地做完手上的活,悄悄回到正屋门外,听他们接下来要说什么。 果然路妈妈开口问了:“你们想去哪里?侯府那头,怕是不能了吧?三少奶奶既然发了话,只怕是再没人敢给全贵安排差事了。如今三少奶奶正当家呢,若是先前太太当家,或是大少奶奶当家,都还有法子可想。” 金家的眼中一亮:“正是呢!因此我跟你兄弟商量过。只有东府可去了!大姑,春姐儿不是东府里二老太太跟前的得意人儿么?能不能……” “舅妈怎的不早说?!”春瑛淡淡地挨着门边cha嘴道,“我今早才磕了头出府,今后就不在里头当差了。”说罢重重叹了口气:“这可怎么是好?所谓人走茶凉。我都不在老太太跟前当差了,人家哪里还会看我的脸面?” 金家的脸上一僵:“出府了?怎的……出府了呢?!你不在东府里侍候了么?!” 路妈妈有些不高兴了:“不在东府侍候又怎么了?我闺女就合该当一辈子丫头不成?!这是主人家的恩典!” 金家的正后悔自己有些失态,忙笑道:“是是是,大姑说得对,是我想左了。这可是主人家的恩典呢,别人想讨也讨不到。”说罢冲春瑛笑得腻味:“外甥女儿也不必担心,有几个丫头能得这样的恩典?你虽然出来了,却比别的丫头都体面呢!”眼珠子一转,便盯紧了她:“既这么着……春姐儿能不能帮你舅舅想个法子……” 春瑛忽然大力拍掌:“对了!东府招人的事我也听说了,凡是有力气又肯做活的,一般都会招进去,舅舅年纪哪里大了?定是那负责过目的管事一时老眼昏花看错了。舅舅不如再去试一试,洗干净脸面和双手,换上干净的衣裳,说话殷勤些。舅舅在茶房这么久了,应该很懂得回话才是,想要得份差事,应该不难。我记得,东府的茶房正要添两个有资历的人呢。” 金家的笑得有些勉强:“这样……也对……老本行……总比没做过的活要强……”清了清嗓子,又接着道:“还有……你表弟和表妹……其实以两个孩子的年纪,进府也不算早了,比他们小的还有呢。春姐儿,我听说……东府的小少爷书房要添人?还有小姐也要添丫头吧?说是要找模样儿清秀又伶俐的。我们家小子最聪明了,闺女也最伶俐不过,模样儿也长得好,若不是没人帮着递话,早就选上了!” 春瑛笑了笑。四少爷都快成亲了,还要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厮在身边做什么?他书房里要添的人,是年纪大些、做事老成又知书识字的书僮,预备着将来跟出门跑腿办事的!至于四小姐的丫头,那是预备着将来陪嫁的通房候选吧?记忆中表妹只有七八岁,而四小姐已经十三岁了,等后者出嫁时,她才多大?况且这种丫头。挑选时必定会十分用心,一家老少都要在东府名下,才会中选。舅舅舅母都在侯府当差,就算表妹长得再好,也不可能选上的。 只是这些话,她又不耐烦跟舅母说清楚,只是道:“表弟年纪太小了,四少爷要的是年纪大些稳重些的人,四小姐那里的丫头,多半要的是东府的家生子,年纪也要大两岁才好。舅母还是别打这两处的主意了,老老实实去选,只要没什么毛病,挑上的机会还是很大的。” 金家的不死心:“不是这两处,二老太太或二老爷那里也成,二太太院里也不错,春姐儿你就不能帮着说说好话么……” “不能。”春瑛淡淡地看着她,“方才我说过了,舅妈,我人都走了,说话早就没了份量。况且我在里头也有日子了,未尝没几个对头,我如今自然是不怕的,就怕表弟表妹打着我的名号进去了,会被人欺负。”开玩笑,那三个地方是那么容易进的?!当年她能当上二老太太的丫头,还是因为十儿托了木家,木家托了徐大娘,徐大娘召她进去了,到了二老太太跟前,又有霍家表小姐的保证在先,才能成事。更何况如今二老爷升了兵部尚书,院里的人必是筛过一遍又一遍的! 只是她拒绝得太直接了,金家的脸色不大好看,路妈妈瞪了女儿一眼,小声骂道:“这有什么难办的?!你才走不到一天,去说说又怎么了?!舅舅一家有了差事,也就用不着咱们帮衬了!” 是啊,可能用不上了,但从另一方面来说,自己却要跟这家人绑在一起,若是他们在东府做了什么不好的事,都要自己去负责的。况且如今要找差事又不是很难,何必要她做这个推荐人? 金家的似乎明白春瑛是铁了心不想沾上这件事,顿时拉下脸来,冷笑道:“我知道如今你家有钱了,大房子住着,绫罗绸缎穿着,金银珠宝戴着,鸡鸭鱼肉吃着,便眼里没人了!只是春姐儿,舅妈今儿倚老卖老一句,大家都是一样的出身,就算你家再有钱,那也是主人家赏的!你还是个丫头,一辈子都改不了这个出身!别真把自己当成小姐了!” 不等春瑛说什么,路妈妈就先脸一沉:“这是什么话!我们春儿有心提点你,省得你白费力气,你却拿这种话气人。我还以为你真是个明白人呢,若是想来发脾气的,就给我滚!” 金家的一改先前作低伏小的模样,一仰脖子:“怎么?说中了你们家的心虚处,就赶人了?!我告诉你,那是你亲娘亲弟弟,人都快饿死了,你们在这里大鱼大肉的,却不肯给亲人一口饭吃,我嚷得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了,看你们还怎么做人!” 春瑛不怒反笑:“舅妈,你说这话,其实是自己心虚吧?你们家为什么没有饭吃?我娘难道没给你们银子?前几天十两,今天五两,不算还回来的一两八钱银子,总共去了十几两了。谁家一个月要用这么多银子?大家都是一样的出身,就算我们家再有钱,那也是我们家,舅妈可别真把自己当成太太了,觉得一个月十几两银子还吃不上一口饭。是舅舅赌瘾太大,你自己又不懂持家大手大脚,还是我们不够厚道?!闹得别人知道了,我便请府里的总管来评评理,看是谁理亏!” 金家的一听,便先心虚了三分。若是闹到那一步,她一家子都别想再找差事,连她自己那份,也不一定能保住。只是就这么认输,她又不甘心:“谁说我不懂持家?分明是老人看病花了钱去!难道给亲娘、亲外婆看病花银子,你们还舍不得?!” 春瑛凉凉地道:“方才明明是舅妈说,舅舅先前在撒谎来着,外婆早就好了,用不着吃那些贵重的药材?若是外婆真的病重,舅妈方才的话又是什么意思?难道你居然有意瞒下外婆的病情?!这可了不得,为人儿媳却不孝顺呀……”她转过头去对母亲笑道:“娘,方才爹还跟我说,要我时不时回府里请安呢,您说这样的事迹,要不要跟徐总管说一声?” 路妈妈迟疑了,她虽生气,还没做绝的打算。金家的趁机道:“我们怕什么?!人走茶凉,春姐儿,你不会以为自己说话还有份量吧?!” “得了得了。”一直沉默的金全贵开了口,“闹什么闹什么?!没得叫外甥女儿笑话!”接着朝春瑛咧了咧嘴,“孩子,你别怪你舅母,她也是为舅舅和你弟弟妹妹操心。舅舅替她给你赔不是。”说罢真个弯下腰来。 春瑛忙侧身避过:“舅舅别这么着,我可受不起。您老若是肯听我娘的劝,少赌几把,就是我们造化了。” 金全贵笑着应着,不顾妻子的挣所,扯着她的手臂往门外走。路妈妈终究还是忍不住叫了声:“等一等!”把那个旧钱袋递过去,又拖下了自己的金耳环与银镏金簪子,“拿走吧,老老实实找个差事,若东府还是不成,我再想办法!”金全贵眼中一亮,忙接过首饰,千恩万谢,拦着妻子出了门,还未走到巷口,已被妻子夺走了东西。两夫妻骂骂例例地消失在暮色中。 春瑛赶紧走上去关门,才回过头闷闷地道:“娘,你不会真的要我帮他们找差事吧?!” “哪能啊?”路妈妈有些无精打采,“瞧你舅妈那个模样,再想想她说的话,我还不明白么?!若是他们真的找不到差事,随便寻个打杂的活给他们就好,他们看不看得上,就不是咱们能管的了。” 春瑛笑了,上前挽着母亲的臂弯:“娘,我带回来一个银镏金的簪子,比你原先戴的那个还精致,特地留给你的。你快跟我来看看,喜欢不喜欢?” 第三百一十四章 逛街去 接下来的几天,舅舅金全贵夫妻再没上过门。路妈妈面上虽没说什么。但看得出有几分担心,想求丈夫回后街打听打听,却又不好意思,更怕会跟他吵起来。 春瑛看在眼里,却不大愿意多管,只是埋头收拾房子,做新衣裳,做得累了,便到院子里走走,修一修树干枝叶,或是把泥地翻一翻,盘算着要找一日天气晴朗时,到城外郊游,挖几棵花草回来种上,点缀点缀院子。 她得了空闲,也会跑到姐姐家去,逗逗小外甥。弟弟小虎每日放了学,就会跑到姐姐家里跟厨娘叶嫂的儿子一块儿做功课,春瑛有时候也会指点几句。秋玉这时候才发现,这个妹妹往日说自己“些须学过几个字”着实是太谦虚了,不由得惊叹:“霍家表小姐居然这样用心。连你们后来的丫头,也都耐心教学问,真真难得!” 春瑛笑笑,并未多加解释,只是道:“这个很容易的,有心学就成。姐姐平日没事做时,拿了小虎的描红本来认,一天认四五个,一年就有一千多字了,平日里用来记事算账尽够了,将来康哥儿读书时,姐姐也能教上几个字,知道他学得好不好。” 秋玉有些心动,不过不敢直接答应:“我跟你姐夫商量商量。一天认四五个不难,就怕过不了几天,又忘了。若真要学起来,只能慢慢的,康哥儿还是交给老师吧。” 春瑛笑道:“姐姐,你对自己要有点信心嘛。你不是常说姐夫白天不是在外头办事,就是待在前头车马店里,你在家带孩子,却帮不上他什么忙。可若是你学会了写字,前头柜台上的活就能帮着做了!” 笑儿在旁边笑道:“二姑娘,柜台上的事如今归老叶管,若是奶奶做了,老叶怎么办?” “她也就是打个比方,我就算学会写字。也要带康哥儿呢,哪有丢下家务跑到前头招呼客人的道理?!”秋玉瞥了妹妹一眼,春瑛抿嘴笑着不再说话了,低头逗了小外甥玩笑一会儿,才道:“今儿天气不错,市集上也热闹,我去逛逛。姐姐可要捎什么东西?” 秋玉想了想:“昨儿给你姐夫做一件夹袍,蓝色的棉线没了,你给我捎些回来,再买些上等的蔷薇硝。康哥儿今早腮上发痒,我怕是犯了春癣,得买些硝回来以备万一。” 春瑛应了,下了炕就要走,小虎蠢蠢欲动地瞄过来:“二姐,你要到外头去逛?能不能……” 不等他说完,春瑛便打断了他的话:“你若是乖乖把功课写好了,我回来时,就给你捎几块江米糕,若是没做好……”小虎立刻把视线转回书上,双眼睁得大大的,听见姐姐们轻笑。也没动一下,只是两只眼珠子滴溜溜地转。 春瑛笑着出去了,小虎还在她身后嚷:“我要多点豆子的!不要红枣!”她笑得越发欢畅了,抬脚出了陆家侧门,沿着喜鹊胡同往东边走了二三十步,便是宽敞的崇文门大街了。 这时候的崇文门大街,果然比几年前她和胡飞一起来进货时要热闹多了,除了头花铺子和挑着各色鲜花来卖的花农,还添了好几座酒馆食肆,布料店、珠宝店、胭脂铺、药店、杂货店、粮店、油坊、估衣铺……应有尽有,街头巷尾还有无数的小摊贩,挑着自家的货物来叫卖。春瑛看着看着,就不由得想起了当年胡飞当卖货郎时的模样,手指摸上腕间的银丝镯,心里发软。 胡飞应该已经到达印度一段时间了吧?不知道他会在那里待多久?希望他能早些回来……现在她虽然心愿得偿,但又觉得有些空落落的,有一种犯懒的冲动,只想每天闲闲地待着。如果胡飞在,应该会让她振作起来吧? 买了姐姐要的线和蔷薇硝,还有小虎的江米年糕,记起叶家小子爱吃榆钱糕,如今虽然未到浴佛节(四月初八),街上已经有小贩叫卖榆钱糕了,便挑了一家干净的,买了两块,又顺便给叶嫂和笑儿各买了一个黄铜顶针,给父亲买了顶新帽子,给母亲买了她爱吃的点心。到最后,春瑛两只手都拎着东西。正打算回家,却在一家绢花铺子前停下了脚步。 之前父亲跟她说过,让她时不时回东府请安问好,如果可能的话,打听一下府里有没有采买衣料的计划。春瑛想着自己也该去看望十儿了,现在上东府做客,时间应该还算合适,只是既然要回,就没有空手的道理。 她进了绢花铺子,挑了几十朵样式好看别致又质量好的绢花,又跑到附近的卖货郎那里,买了几样不大值钱的首饰,再往胭脂铺子里逛了一圈,最后两手再也塞不下了,方才踏上了回家的道路。 今天她前后一共花了二两多银子,只盼着能帮得上父亲的忙才好。 又赶制了两样针线,到了晚上,她便去找姐姐,问附近哪里雇车比较方便。她打算明天一早就回东府请安去。 秋玉道:“既是要回去请安,就不能随便对付了。对面上二条胡同尾那个大杂院,也是我们家的产业,有个老陶赁了两间屋子,他就是替人赶车的。他家的车子虽然不算新。却也算是不错了。况且这人知根知底的,陪着你出门,比外头找人强,我也放心些。” 春瑛应了,秋玉便派人请了那陶车夫过来,对方听说是房东的小姨子要雇车,忙道:“陆大奶奶尽管放心,我今天就把车收拾干净,明儿一早就上门,包管把二姑娘照应好。” 秋玉笑道:“因是要包一天的,我妹子兴许还要去几个地方。又带着东西,不用你跟进跟出,只是要把东西看好了,别叫人混了去。那里虽是有规矩的地方,到底人口嘴杂,还请多费些心。我算给你一天五百文钱,再送你一块好料子,给你闺女做衣裳,如何?” 陶车夫连声应了,一脸欢欢喜喜地走了,到了第二天,果然驶了一辆外表还算体面的半旧马车来,里里外外都打扫得干干净净,车厢中还铺上了干净的旧毡。他本人也穿着干净的衣裳,头发梳得一丝不苛,笑道:“可不能丢了陆大奶奶和二姑娘的脸。” 路妈妈听了,十分欢喜,请他喝了碗热热的面茶,得知他家有个小女儿,还送了几块糕让他带回去。春瑛拎着大包小包往车上撂,路妈妈帮着忙活了一阵,略一迟疑,便道:“春儿,娘有几样东西想叫你帮着捎一捎……横竖你总要经过后街……” 春瑛顿了顿,低头整理包袱:“是什么?” 路妈妈脸上一喜,忙走进屋里,不一会儿,拿了一个小布包出来,低声道:“这里是五两银子,还有两样我平时极少戴的首饰,你拿了去,看看你外婆和舅舅的情形,若实在不好,就……把这些给他们。若是他们过得还好,就算了。”又从厨房拿了一袋面粉,送到车上,偷偷看了屋里一眼:“别叫你爹知道。” 春瑛默默接过东西。再整了整衣裳头发,便出门上车走了。 陶车夫是个健谈的人,他兴许是很少接内城的活,对道路不大熟悉,好几次都要春瑛xian开车帘去指方向,不过半个时辰后,他们总算到了目的地。 春瑛不知道自己会在东府待到什么时间,便先去舅舅家打了个转。他家跟另两户家生子住在一起,春瑛见屋里没什么声息,门上又挂了锁,便向邻居打听。那妇人道:“老太太在里头呢,锁是金家的挂上的,怕别人进门搬走了他家的东西。夫妻俩都上差去了,因此不在家。”眼睛还不停地打量春瑛身上的衣饰。 春瑛也不在乎,只是惊讶地道:“不是说……他家男人丢了差事么?如今已经找到了?!”才几天功夫?动作很快嘛。 那妇人却摇头道:“哪里是找到了差事?不过是做些零活。你若要找金全贵,再等一会儿吧,吃过午饭他就回来了。”又小心地试探:“姑娘这衣裳……是自己做的?针线真不错……不知道是什么料子?瞧着不象是绢布……” 春瑛哪里耐烦回答她?又不愿意等那么久,想着外婆在家,便走过去轻轻敲了敲门,不久,就听到老人家的声音:“谁呀?!门锁了,我开不了!全贵出远门了,他媳妇在府里当差呢,要债的往府里去吧!” 春瑛眯了眯眼,老人家听起来中气十足,而且说话口齿清楚,没有犯“糊涂”的症状,哪里象是个犯病的人?她正疑惑着,那邻居的妇人开口问:“金嬷嬷,你不是生病了么?” “没错,我生病了!如果那些人敢逼债,我就一头撞死了,叫人知道那些人连侯府的人都敢欺负,看他们怎么办!” 妇人有些尴尬地朝春瑛笑了笑,便缩回了自己的屋里。 春瑛冷冷地笑了笑,便回到门外车边,请陶车夫帮忙,搬了那袋面粉过来,放在舅舅家门外,扬声道:“外婆,我是春瑛,既然您开不了门,我就把东西放在门边,等舅舅舅妈回来了,让他们拿进去。我先回府里请安了。”说罢不等对方回答,便先一步走出了院门。 春瑛回到车上,告诉陶车夫往东府前门去。如今她是客人了,当然不能从后门进府。只是她在车上,越想越气,原以为外婆是真的病了,但看今天的情形,这里头有多少猫腻呀?!外婆的话,怎么听着让人觉得有几分无赖的意思在?难不成她还会伙同儿子媳妇骗自个儿亲生闺女一家的钱?! 春瑛磨着牙,心一横。不行,必须让母亲认清楚事实,省得她总是忍不住接济娘家。如今光kao她一人给的银子,就足够供给舅舅一家五口的吃穿用度了,还绰绰有余,难不成自己和父亲挣回来的家产,还要给舅舅还债、并供他输钱不成?! 春瑛猛一拍车板,下了决心,不料马车一个紧急刹车,差点害她从车厢里滚了出去,匆匆爬回原位,方才一边揉着手肘,一边扬声问:“陶大叔,怎么回事?” 陶车夫的声音从有些距离的地方传过来:“差点儿撞着人了——这位大嫂,你没事吧?可摔着了?” 春瑛闻言忙xian起帘子往外看是怎么回事,可别把人真撞伤了。可这一瞧,她就愣住了。 那不是崔寡妇么?可她如今的样子,比起上一回见面时的模样,苍老了十岁都不止。一头乱发泛着灰白,身上穿的也是旧夹衣。春瑛甚至记得,那是自己刚穿过来不久,崔曼如刚进府当差时,崔寡妇穿过的旧衣裳。因她比那时还要瘦许多,整件衣服就象是挂在她身上似的,风一吹便显得更松垮。从前风韵犹存的美貌,在她身上已经半点不剩。 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最重视的母亲落得如此模样,崔曼如都在干什么?! 第三百一十五章 物是人非 崔寡妇有些闪缩地避开陶车夫。拘搂着身体,小声答道:“我没事……没撞着……真没……” 她抬头要望过来,春瑛飞快地放下了帘子,隔绝了对方的视线,又悄悄清了清嗓子,憋着声音道:“陶大叔,若人家没事就早些走吧,咱们还要赶时间呢。” 陶车夫有些犹豫,方才他分明看到她摔了一跤,他是个厚道人,一定要问清楚了才安心:“二姑娘,您略等一等。这位大嫂,你真没事么?若是……”他话才说了一半,便被一阵奔跑声打断。 几个妇人跑过来,袖子挽得高高的,一脸气急败坏,崔寡妇一见她们便要逃,因陶车夫挡了路,没逃成功,反被那几个妇人围住了,揪着她骂:“你这老娼妇。黑心挺尸的,跑那么快做什么?!你要不是心虚,为何要跑?!一定是你偷了东西去!” “我没有,我真没有……”崔寡妇哀哀哭道,“我只是路过罢了,真的,我真没偷……” 一个妇人冷笑着扯过她的袖子,不顾她的挣扎,便伸手进去搜了两搜,掏出了一只青玉镯子——质地只是平平,看着不像是值钱的货色——高高举起让周围人都能看清楚:“瞧这是什么?!你家哪里还有值钱的首饰?!乱兵进屋时,早都拿走了。这一定是你偷的!”又对同伴们道:“哪个家里丢了镯子?快来认领,再把这个贼送到管事娘子那里去!” 其中一名妇人便嚷道:“瞧着象是我家的东西,那是我们当家的送我的,我一直收在匣子里,没想到被这老娼妇偷了!” 崔寡妇一直连连摆手说“不是”、“我没有偷”之类的话,听到那妇人这么说,便哭道:“这是别人送的,真不是我偷的,你去问一问你们当家的就知道……”那妇人脸黑了黑,眼睛里几乎要射出毒箭来:“用不着问,我就拿定了你这个贼!” 其他妇人也三言两语地附和:“可不是么?只要她上门,咱们家里的东西,必会少一两件,哪有这么巧的?家家的男人都送她东西了?她分明就是个贼!” “还有脸说是别人送的?也不瞧瞧自己长得什么样儿,男人见了你都要吐出来了,谁还会送你东西?!” “可不是么?明明是个**。还整天摆出一副寡妇守节的模样,其实整条后街,但凡是公的,她都勾搭过了!” “这样的**妇,怎的就没人收拾?!” “你不知道?她闺女是二少爷的屋里人,刚开脸那会儿,她走路都带风,到处嚷嚷,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是二少爷的丈母娘似的!” “我呸!不过是个屋里人,连姨娘都算不上,她算的哪门子丈母娘?咱们二少爷的丈母娘,如今还在天牢里呢,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到教坊司去了。难不成她也想去教坊司?” 有人窃笑,也有人不屑:“早二十年教坊司兴许还能收她,如今……给人提鞋都不要!” “你还别说,如今有人就好这一口呢。没瞧见她长着这副模样,还有男人说她可怜见的,上赶着要给她送钱送粮?!” “不过是会哭罢了,有什么了不起?倒是讨男人喜欢,怪不得那会子闹乱兵,人家闯到她屋里半天。她一根汗毛都没伤着,还有精神告诉乱兵邻居家的小媳妇更美貌呢!若不是援兵来得快,一条人命就被她害了!” 一说起这个,路人也跟着激动了。原本只是几个妇人围着崔寡妇骂,渐渐的便有越来越多的人参与进来,崔寡妇俨然成了过街的老鼠,又没法逃走,只能不停地哭:“对不住,对不住,我真不是有意的,我也是被逼的呀,又不曾有人丢了性命,就求你们发发慈悲吧……” “呸!你还有脸要我们发慈悲?怎的不见你对我们发发慈悲?!” 陶车夫原本见一群妇人围着崔寡妇骂,还有些看不过眼,想要cha手,却被春瑛叫住:“陶大叔,你别管,那寡妇不会有事的,咱们快走吧,省得被堵在这里,白白耽误时间。” 陶车夫惊讶地道:“可那些人正在欺负那位大嫂呀?怎么能丢下她不管呢?” 春瑛笑了笑:“你当她是什么好人么?我在这里住了很久,那几个人我都认得,也就是嘴上厉害些,又不会伤人,闹得大了,上头还有人管呢。你要是帮那崔寡妇说话,当心拖不了身!”从那些大妈大婶们的话里,她也大概猜到了京城动乱那一夜,遇袭的侯府后街发生了什么事。她本来就对崔家母女没有好感。现在更不想cha手,只能催陶车夫离开。 陶车夫听到后面,已经有些明白了,叹了口气,便牵马往后退了两步,调转马头绕过人群,继续往前走。离开三四十步远时,春瑛还听到那些妇人要将崔寡妇扭送到管家那里去的,又有人犹豫着会得罪崔家女儿,吵吵嚷嚷的闹成一堆。 到了东府大门前,春瑛先下了车,到大门前的台阶上一站,守门的人已认出她了,满脸带笑地迎上来。春瑛笑着问候了他们几句,说明了来意,再托他们照应陶车夫。众人都乐呵呵地答应了,其中领班的那人还笑道:“姑娘下回再来,只管让车夫来打招呼,咱们直接开小门让姑娘的车进来,外头人多,万一冲撞了,岂不是委屈了姑娘?” 春瑛干笑着谢过,回头交待陶车夫几句。便拎着几个包袱篮子往里头走,才进了二门,就有婆子上来帮忙拿东西。 首先去的自然是二老太太住的松颐院。二老太太十分欢喜,立刻就赏了她坐,不是从前的脚踏或小凳子,而是正正经经的圆凳。春瑛斟酌着二老太太的脸色,谦让了三四次方才坐下了,头一回坐在水平位置上看二老太太的脸,她心情变得很好。 她拿出做好的一对夹棉布鞋给二老太太换上,道:“如今虽是春天,早晚的风还很冷。老太太还是穿夹棉的好。我记得临走前,您总说鞋子紧了,因此我便特地做大了两分,老太太试试,看合不合脚?” 二老太太一试,果然合脚,且又不会紧绷,穿着十分舒适,心里更欢喜:“难为你这样细心,我就知道你是好孩子,就算出去了,心里也会惦记着我。” 春瑛笑笑,就算不是有心讨好,她原本也打算做这么一双鞋子送进来的。老人家病了些时日,活动又少,下肢有些水肿症状,脚自然就大了,把鞋子做大一些,穿起来自然舒服。她又劝道:“老太太若是精神还好,闲时也到院子里走动走动,活动一下筋骨。总闷在屋子里,没什么好处。外头春光正好呢,花儿开得也漂亮。请四少爷或四小姐来陪您走走,闲话一二,也是件乐事。” 二老太太乐呵呵地点头:“好,好,就依你。我正想有人陪着说话散步呢。你出去几日了,都在家做些什么?” 春瑛简单地说了说,当然,没提到自家的大宅子,只是把逛街的情形说了说,拣其中有趣的经历着重介绍一番,引得二老太太兴趣大增:“果然热闹!可惜我活了这么多年,如今连孙子媳妇都快进门了,还没在京里正经上街逛过一回呢。在北边时,因外头不太平,我从不出门。在江南倒是能出门了,景致也好,可惜我这把年纪,也没有跟年轻人一样往街上挤的道理,回了京城就更别想出门了。只能在坐马车或轿子经过时看几眼,若没人跟着,我连路都不认得呢!”说到这里,她神情有些黯然,人也沉默下来。 春瑛眼珠子一转,便将话题扯开:“老太太要娶孙媳妇了?!这么说,四少爷快娶亲了?这可是天大的喜事!” 旁边秋雁笑着cha嘴道:“可不是快了么?前儿才刚定下来的,六月就过门了呢!” 二老太太也一改先前的黯淡,整个人变得容光焕发:“正是呢,定的是国子监司业祝大人家的小姐,不但性情温婉恭顺,且家风端正,听说叔伯兄弟的学问也都很好,且为人也正派。敦哥儿结下这么一门姻亲,将来的好处就说不完了!” 春瑛暗暗点头,东府在许多事情上的做法真的跟侯府很不一样。国子监司业,是主官祭酒的副手,顶多才是个从四品,相对于已经升任兵部尚书的二老爷一家来说,定为姻亲,份量略轻了些,可是东府的主人们考虑的却是女方的性情品德,以及叔伯兄弟们的人品学问,既不是对方的父亲官职高低,也不是人家的财产嫁妆多少,眼光要长远多了。 想到这里,春瑛便抿嘴笑道:“最大的好处呀,就是老太太不用多久就能抱上重孙子了,将来还有重重孙子,重重重孙子……那时的好处才大呢!” 二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你这丫头嘴巴又在哄人了,若是真能抱上重重重孙子,我不是成老妖怪了?只盼着能早日见到重孙子,我就心满意足了!” 秋雁笑道:“老太太身体好着呢,重重孙子也不难见到!”众丫头跟着附和,二老太太一直笑得开心,闹了大半个时辰,方才觉得累了,回里间躺下,只留了两个小丫头服侍,大方地让春瑛和旧姐妹们自行说话去。 春瑛拉着秋雁和百灵的手回了她们的房间,路过从前自己的房间时,看到里面已经换了部置,显然是有人顶了上来。百灵道:“新来这个原不是咱们家的人,是别人送的,长了一张好脸,我们都在猜那送的人是什么用意呢,不过如今仍跟咱们一样,都在老太太跟前侍候,只是她不大合群,你也不用理她。” 春瑛笑笑,拉她们进屋坐下,道:“我先前叫婆子帮拿了两大包袱进来,那是给院里众人备下的礼,你们几个的那份我都用纸包好了,写上名字,千万要记得问小丫头们,免得被她们抢了去。” 秋雁笑道:“你来就是了,还备什么礼?咱们姐妹用得着这样生分么?” 春瑛道:“难道我就只是为了送礼?不过是因为如今住的地方附近有许多卖花铺子,扎的花儿新鲜又好看,我想起你们平日除了府里统一的采买,连卖花婆子也见不了几次,才巴巴儿地挑了一堆带过来。礼物是小事,我送的是我的心意。”秋雁百灵二人忙起身道谢。 聊了一会儿,春瑛因不见锦羽,便问起她的去处。百灵不屑地道:“院里进了新人,她拼命抢了**的差事去,偏又只懂打骂,底下的人都不服她,天天闹个不停,老太太也烦了,用不了多久,定会撤了她的差事去!” 秋雁拉了她一把:“你也别说得太大声了,叫她听见,又是一场风波。她已经许了人家,不过两三个月就出去了,你何必跟她一般见识?” 春瑛挑挑眉:“许了人家?这才几天功夫……”她记得先前并没有风声传出来。 秋雁和百灵却都笑而不语。春瑛也不好多问,聊了一会儿,便往正院里来。二老太太虽然很重要,但她想为父亲争的业务,却是要二太太点头的。 不巧,二太太正急着过侯府议事,见她来了,只是寒暄几句,便道:“今儿我忙,改日再寻你说话。老太太今天高兴,以后记得常来。青鸾,陪陪春瑛。凤鸣呢?叫她陪我出门!” 丫头们忙去叫凤鸣,半日才把人拉来。春瑛一见,暗暗吃惊。这才几天功夫,凤鸣怎的好像瘦了一圈?而且一直低着头,眼睛还一再避开她的注视。 二太太卓氏见凤鸣这样,皱了皱眉头,碍于春瑛在场,没说什么就叫她跟着自己走了。春瑛目送她们远去,回头满脸疑惑地问青鸾:“我才走了几日,怎的府里好些事都变了样?这到底是怎么了?” 第三百一十六章 顺心逆心 青鸾笑着转头走到没人的耳房里。在床边坐下,眨眨眼:“哪里有变样?不过还是那么着,只是你去了几日,才觉得事情不一样罢了。” 春瑛跟了进来,斜她一眼:“你又哄我。别的不说,老太太那里,锦羽怎的这么快就定了人家?还有凤鸣方才是怎么回事?我看她,她干嘛躲我?” “她倒不是躲你,但凡有人看她,不管是谁她都要躲的,她正羞于见人呢。”青鸾瞧了外头一眼,凑近了春瑛小声道,“因喜姨娘有了身子,太太要再抬举一个丫头上来服侍老爷,正挑中了她。谁知道老爷说,如今每日光是朝廷上的政事,就够他忙的了,连觉都睡不好,哪里有功夫纳屋里人?又见凤鸣一向是太太的心腹,说自个儿身边的长随都二十五六岁了,还未娶妻。叫太太把凤鸣许给那人呢!凤鸣先前还以为做定了姨娘,如今落了空,哪里好意思见人?” 春瑛眨眨眼,笑道:“只是一时觉得丢脸罢了,长远来说,倒是件好事,老爷的长随,将来十有八九是位大管事,她成了管事娘子,比做姨娘可要强多了。”在东府做妾,哪里有前途?如今二老爷的几个小妾里头,水仙早就成了隐形人,不管怎么蹦跶,都没能离开二太太的手心,二老爷也对她没有丝毫爱护之意;陈姨娘整天病着,吃穿待遇倒是一点不缺,可拖着那病弱的身体就够她受的了;只有一个喜鹊,因为是二老太太身边的大丫头出身,二老爷还算敬重,二太太也没亏待她。可这又如何?她从来不敢说二太太一句坏话,再有脸面,在这个府里,说话还不如徐大娘管用呢! 青鸾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但事情涉及到顶头上司,她不好说什么,只是笑道:“一时转不过弯来也是有的,过些日子就好了。至于锦羽。那是她自找的,也是老太太、太太的恩典,许的可是老爷的护卫!虽是粗人,难得的是老实。可锦羽自己不乐意!那又如何?上头发了话,她还不是得嫁?如今只说还要**小丫头,放不下老太太的事,因此不想太早嫁人。其实大家伙都心里有数,她能**出什么人来?那些小丫头,个个都把她当成了仇人,只肯听秋雁、百灵和小鹂等人的话。”顿了顿,掩口笑道:“如今她们几个都把你当成范例了,教小丫头们时,就告诉她们,只要好生服侍主子,忠心耿耿,事事为主子想在前头,老太太、太太和小姐自然不会亏待,没瞧见才当了一年差的春瑛姐姐已经被放出去准备嫁人了么?不但嫁的是好人家,老太太、太太还赏了一大份嫁妆呢!鹂儿把你在府里时做的事一点一点地教给小丫头们,连老太太都夸她是又一个你,我瞧她用不了多久就会升二等了。” 春瑛哑然失笑。想了想,道:“鹂儿能出头,那是她自己用功,我也为她高兴。只是她们这么说,未免太夸张了。” 青鸾笑眯眯地道:“这是老太太准了的,你就当不知道吧。” 春瑛转念一想,倒有几分明白二老太太的意思了,也不再纠结,迅速扯开了话题:“咱们不谈那些吧,今日我来,可不是空手上门的,你瞧见我带来的绢花了么?” 青鸾一听这话,便撅起嘴:“瞧见了!你这丫头,怎的这般偏心?难不成只有秋雁她们几个是你的姐妹?她们的花是特地包好的,也比别人的好,怎的我就没有?你该不会是打算叫我跟小丫头们抢吧?!” 春瑛从袖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来递过去:“给!你这没良心的,我还不知道你们院里的规矩?外头送进来给丫头们戴的花,哪一回不是先给你和凤鸣挑的?我想着横竖已经备了礼,这些绢花什么的,你无论如何也能挑中喜欢的,才没费那事儿,你倒怪起我来了。” 青鸾打开布包一看,里头原来是一对耳坠子,青玉质地,不算上乘,难得是坠子本身雕成了青鸾的形状,正合了她的名字,顿时喜出望外:“哎呀,真好看!是我错怪你了。好姐姐,你饶了我吧!” 春瑛笑道:“快戴上瞧瞧,合不合适?我是正好瞧见了,就立刻买了下来。虽不值什么钱,倒别致得紧,正好给你戴。”她在府里时,得青鸾多次照应,便有心要送一份重些的礼物,如今见青鸾喜欢,她也觉得高兴。 青鸾喜滋滋地戴上,拿过镜台瞧了又瞧,越看越喜欢:“太谢谢了,难为你是怎么找到的!做坠子的人,怎么会想到把它做成青鸾的模样呢?” “合该你与这坠子有缘不是?若是换了别人,不过是一对坠子罢了。”春瑛拉她坐下,又陪着聊了些什么颜色的衣裳配这坠子好看,或是戴它的时候配什么花儿,拉拉喳喳地聊了一会儿,才装作不经意地问,“方才我听老太太说,四少爷要娶亲了,是六月办喜事吧?” “可不是?”青鸾将耳坠拿下来,郑重放进首饰匣里。回头道,“时间有些紧了,但因为祝家小姐的兄长补了缺,六月底就要到成都任县令,这才把婚期定在那之前。先前咱们老爷太太都在外头,也没费心多预备些什么,因此事事都要从头办起。为了这个,太太这些日子几乎天天都忙个不停,偏偏西府老太太病了,把家务全交给了三少奶奶,三少奶奶总派人来请咱们太太过去。说是有不懂的地方好讨教,其实呀,是想拉咱们太太撑腰,免得她婆婆寻她麻烦。咱们太太别提有多烦心了!” 春瑛低头一盘算,道:“既要办喜事,想必要采买不少东西?若是需要各色衣料、绸缎的,我倒能帮上点忙。先前我爹在西府当差时,管的就是绸缎铺子,人头最熟,且又有经验。他如今偶尔也替人说合买卖的。你们缺什么,不如告诉我,我回去问我爹。若是有时,直接送了过来,你们也省了功夫。价钱自然比外头的实惠,且又可kao。” 青鸾又惊又喜:“此话当真?!若真能如此,你倒是帮了大忙了!原来管采买的在乱兵来时受了伤,新换上去的人不顶用,报上来的价钱足足比先时多了一成半,花色也太老。咱们家在南边久了,见过的料子花色多,一见那些老式样就心烦,偏偏时间又太赶,派人去南边采买,所费银钱太多,时间又长。若你家能弄到南边的时兴料子,我就能替太太应下这桩买卖!” 春瑛忙点头。她本就认识不少江南布商,父亲近日回家,也提过遇到了旧时认得的苏州商人,货源应该不成问题。她又道:“都要些什么花色,多少数额,你索性一并告诉我得了。” 青鸾忙跑出去叫小丫头请了徐大娘来,问起布料的事。徐大娘一听说这件事,也十分有兴趣,忙道:“花色自然是选喜庆的,花开富贵,流云百蝠,喜上梅梢。比翼双飞,莲年有鱼,还有龙凤、方胜、连环、缠枝……只要是意思好的,都能用上,最好别用老花色,哪怕是常见的式样,也要与往日样子不同才好。颜色以鲜亮为主,别的倒不限,只是大红的要得最多。”然后又说了每样料子需要的数量。 春瑛忙借了纸笔来一一记下,又跟徐大娘对了一遍,确认无误了,才道:“照这单子,我心里也有数了,好些我家里都是有的,没有的那些,我爹还可以去问南边来的客商,不出三天,必有回音。我不敢打包票说能把全部料子都包圆了,但多少能减轻太太和大娘、姐妹们的重担,我就心满意足了。” 徐大娘笑道:“其实我也问过我外孙,他们铺子里的料子,能用的都已经送过来了,这是缺的份额。能得多少就多少吧,只是东西一定要好。” 春瑛应了,心里却想,差点忘了木晨是侯府名下绸缎庄的掌柜,有些货源只怕他早就问过了,看来要改去问从前胡飞打交道的那些商家才行。 盘算定了,春瑛又陪着说了几句闲话,便起身告辞。徐大娘一路与她同行,离得人远了,便压低了声音道:“姑娘可是有个舅舅,在西府当差的?” 春瑛心中一凛,面上仍然带笑:“大娘说得不错,我是有个舅舅,只是自从前年咱们家去了庄上,便来往得少了。” “原来如此。”徐大娘抬头去看远处树梢上站立的一只小麻雀,“最近听见底下人说,有个自称是姑娘舅舅的人,来求府里的差事。本来我见他是姑娘的亲戚,还有心要帮衬一把的,只是后来见他说话有些不利索,心里就犯了难。他来求的是老爷跟前的长随,正要口齿伶俐又心思聪明的人,他多少差了一些,才推了,却又担心姑娘怪罪,因此特地跟姑娘提一声。” 金家舅舅说话并没有不利索的地方,因此春瑛一听就知道这是托辞,想来一条后街说长不长,跟二老爷的人,本就要查清楚来历,徐总管和徐大娘怎么可能不知道舅舅有赌瘾?忙道:“大娘不必客气。我舅舅原有些口齿不便,若是勉强让他得了差事,将来反而会惹祸。我还得多谢大娘救了我舅舅呢!” 徐大娘笑笑,神情放松了些:“这回实在是不巧了,若是以后有不要紧的差事,我再找姑娘的舅舅不迟,既是姑娘的亲戚,想必也是忠于职事的?” “大娘实在不必这般,我舅舅要求什么差事,自然该与别人一样接受问话,确定是合格的,方才能上差。若是为了我一个,就坏了府里的规矩,岂不是我的罪过?那就实在对不起老太太和太太对我的恩情了!” 春瑛一脸诚恳,无比认真地要打消徐大娘的念头,徐大娘也不过是句客气话,见她不在意,也就很快把这个话题丢在一边了。 也许是因为对春瑛有眼色的态度感到满意,临出二门时,徐大娘又提点了春瑛一句:“太太近日看中了一家布店,正有意盘下来。你爹若是能把这回的差事办好,指不定能得太太赏识,雇为新店的掌柜呢,这跟先前他在西府时的差事可大不一样,最是体面不过了。姑娘千万要嘱咐家里人,须得将这件事办好了。” 春瑛怔了怔,忙应下了,待与徐大娘分了手,才一路细细琢磨。若是自家父亲接下这个掌柜的差事,应该是跟石掌柜的情形差不多,不算是东府的奴仆,只是受东府雇佣,近乎全权地掌管店铺,半年到一年盘一回账,每年除固定工钱外,年底还有分红,算是不错的工作。她虽拿不准该不该让父亲再回到东府来,但只要不是丧失人身自由,当作是打工也没什么不好,父亲一直都在担心出府后会无依无kao受人欺负,又总念叨着家里钱不多了,想必会为这个工作心动吧? 春瑛决定先回家跟父亲商量这件事,再做决定,不管如何,先把近期采买各色料子的差事办好了,把这一桩银子攒在手里,再想其他也不迟。 回到大门口,陶车夫一见她,忙离开聊天的对象,迎了上来。春瑛对他道:“我要到后街去看一个朋友,聊一阵子就走了。大叔先送我过去吧。”陶车夫一声应了,等春瑛上车,便扬鞭打马,临走还向门房上新交的朋友们挥手告别。 他们抄了近路,从另一个方向拐到后街,先到了街尾。正要往木晨家的屋子去时,春瑛却瞥见周念住的院子的巷口,排着几辆马车,三清正往车上搬行李,想到上回离开时二叔说的话,便猜到周念是今天搬家了,忙叫住陶车夫:“大叔略停一停,我见到一个朋友,下去跟他说几句话。”陶车夫忙停下车,xian开帘子让她下来。 春瑛走过去对三清笑道:“三清大哥,今儿可是周少爷搬家?要搬去哪里呀?” 三清抬头见是她,怔住了,迟迟没有回答。周念抱着一捧书从巷子里走出,见了春瑛,又惊又喜:“春瑛?!你……你是来送我的?!” “恰好回东府请安,过来看看朋友,没想到就遇上了。”春瑛瞧了瞧他家院门,“东西都搬得差不多了吧?周少爷,你的新家在哪儿?” 周念将手里的书递给三清,不好意思地低头道:“就在小豆腐巷,门前有棵老枣树,就跟这院里种的一样。枣花……开时有股清香,很好闻。”边说边打量春瑛的反应。 春瑛一点都没醒觉,只是道:“那倒离得不远。这也好,以后周少爷就能清清静静读书了,不用担心会有人打搅。将来高中,重振家业,自然是不在话下。” 周念眼中闪过一抹失望,很快又掩饰下去:“谢你吉言,我……我会尽我所能的。”回过头看着住了几年的旧居,淡淡一笑:“若我做不到,不是太对不起父母,以及一直以来帮过我的人了么?” 春瑛皱皱眉,总觉得这话有些不对劲:“虽说如此,你也要好好保重自己才是。身体健康最重要了,功名家业什么的,能做到就做,不能做到,也别太过失望。你父母泉下有知,也更希望你能过得平安快活吧?” 周念猛然回头看她,怔了怔,忽然扭头背对着她,不知道是怎么了。春瑛正奇怪呢,便听到三清问自己:“小春……妹子,听说……你订了亲?是……真的么?是哪一家?” 春瑛笑道:“那人姓胡,你不认得。三清大哥,你也要跟着周少爷搬走吧?以后不能常见面了,要多保重呀!” 三清低了头,模模糊糊地应了声,又抬头看了看春瑛,不知为何泄了气,便搬起一个大箱子,扭头往马车方向走了。 春瑛觉得更古怪了,便听得周念轻声道:“那位胡公子……是个好人……”她脸红了红,低头笑道:“周少爷认得他?其实他有时候很坏的,不过对我是很好。”忽然惊觉时间不早了,忙道:“周少爷,我得走了,你要多保重呀,多注意身体。”说罢便转身走了,也不用再上马车,直接跟陶车夫打了声招呼,便往十儿家的方向走。 周念望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低头回转院中,却看到表弟叶滨城kao在院门上,正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自己。他面无表情地越过对方往前走,冷不防听到一句耳语:“瞧着表哥这多情的模样,不如跟三少爷说一声,讨了那姑娘来做小就是了。” 周念脚下一顿,猛然回头,伸手拽住了叶滨城的衣领。 (国庆节礼……大家节日快乐~~~) 第三百一十七章 天空挺蓝 叶滨城吓了一大跳:“你、你这是做什么?!” 周念紧紧抓着他的领子。两眼瞪着,半晌,才一把放开,淡淡一笑:“想来我真是太过纵容你们了,总想着你们是我仅剩的亲人,又在外头受了这么多年的苦,因此一心想叫你们过得好些,从不曾驳过你半句话,也不曾动过你一根手指头,没想到反叫你得了意,说话也失了分寸。” “谁失了分寸?!”叶滨城不服气地一仰脖子,“难道你不该对我们好?!我呸!我们在崖州吃苦的时候,我娘和我大姐病重而死的时候,你正在京城里吃好喝好过舒服日子,如今我们兄妹不过是沾了你一点光,难道你还不乐意?!” 周念两眼直盯着他,冷冷地,却没说话。叶滨城被他盯得心慌,却又不甘心退却,仍旧扯着脖子:“怎么?难道我说得不对?!我哪里比你差了?凭什么我们兄妹要受那样的苦,你却……” “哥哥!”叶秀贞慌忙从屋里奔出来。拦下兄长的话,“快别说了,多亏了表哥,咱们才能回到京城来。如今表哥还处处照应我们,你怎能说这样的话呢?!” 叶滨城撇撇嘴:“你就知道帮他说话!也不见人家念你的情!”叶秀贞两颊飞红,跺脚道:“哥哥!” 周念默默地走进屋,道:“周叔,周婶,你们先驾着马车将收拾好的东西送到新房子那边去吧,剩下的我会让三清收拾的。” 在屋里帮忙的,正是当年他母亲早早放出去的那名家人周临夏和他的妻子,多年来一直照管着那个小庄,直到数年前,才联系上小主人,如今自然是回来继续效力了。夫妻俩方才也听见表兄弟们的争执了,听到周念吩咐,便很有眼色地应了声,放下手中的活,洗了手,往门外走去。只是在路过叶家兄妹身边时,那周临夏有些厌恶地扫了叶滨城一眼,方才出门上车。 三清关上了门,守在外头。叶滨城看着有几分心慌,强自瞪着大眼,质问周念:“你这是做什么?!”叶秀贞也一脸惴惴的:“表哥,有话好好说,咱们……不是一家人么?” “周家是周家。叶家是叶家,两家什么时候成了一家人?”周念端坐在屋内的椅子上,抬眼望向两兄妹。 叶秀贞脸色一白,叶滨城黑了脸,冷笑道:“这是要跟咱们划清界限了?!我告诉你,没门!这是你欠我们的……” “周家从来不曾欠了叶家!”周念盯着他们,毫不退缩——这一回,他真的不能再退了,“我自问也不曾对你们有过丝毫亏欠!即便当年你们年纪还小,不知道长辈们案情的来龙去脉,但这些年里,难道舅母就没提过?!你们住在庄上时,周叔也没提过么?!虽说我父亲,是因为牢记着为臣之道,为友之道,方才替舅舅上书辩解,阻止先帝的谬行,从而引祸上身,但一切事情的开端,是因为舅舅出言不慎!当时上书反对先帝废储的臣工何止舅舅一人?可是最早被发落的就是他!这么算起来,反倒是叶家连累了周家!可我与你们相见至今。一句话也不曾提过,莫非你们以为我对此事毫无所知?!” 叶滨城的脸色重新转白,反倒有些心慌了:“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还要跟我们算账么?!要知道,我们可是……可是你唯一的亲人了!” 周念略微放缓了语气:“不错,正因为在我心里,你们是我仅剩的亲人了,因此我处处纵容你们,体谅你们小小年纪,就遭遇横祸,在那穷乡僻壤之地长大,吃了无数的苦,好不容易翻了案,又接回京城,如今我家也平反了,又比你们处境好些,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便尽力去补偿你们。” “那你摆出这副架子来,是想干什么?!”叶滨城的语气又重新硬起来,只是叶秀贞仍旧不安地扯着他的袖子,想要阻止他再说下去。 周念再度盯住他:“虽说我希望能补偿你们,但那不代表,我就真的欠了你们!我的境遇不比你们强。实话说,舅舅虽不幸身死,可舅母和你们兄弟姐妹几个,都平平安安地到了流放地,虽然后来舅母与表姐都死了,可你还有个亲妹妹!如今还有我这个表兄肯处处照应。而我呢?!父母均横死,姐姐也自尽了。全家只剩了我一个,除了李家这门世交。哪里还有一个亲人在?!你以为我在京中这十八年,过得很舒服么?!一年到头,也见不了几个人,若非有三清,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但凡有人kao近,我连气都不敢喘,只有在晚上才敢出来透透气,活得就象……就象那水沟里的老鼠!还要随时随地提心吊胆,以防被外人发现了踪影,有一回lou了形迹,立刻就被仇人找上门来,差点被活活烧死,连侯爷也保不住我!你们虽远在崖州,至少想说话就能说话,想见到太阳就能见到太阳,还有亲人相伴,我有什么?!” 说到后头,他已激动得站起身,回想起那段岁月,便情不自禁地红了眼圈:“别说什么我母亲与姐姐本来不需要死,只是自己看不开的风凉话。秀贞表妹只是在崖州叫个武官霸占为妾,表弟就已经受不了了,若换了你是我。难道还能忍受自己的母亲与姐妹在教坊里过那迎来送往的日子?!她们早早寻了死,才是解拖呢!” 叶秀贞身上晃了晃,脸白得象纸一般。她也曾抱过幻想,但如今事实证明,表兄一直是知道的。想来也对,接他们兄妹进京的,正是侯府的人,临行前与夫主交涉的也是他们,周家表兄怎么可能不知道?她默默地流下了两行泪,只觉得前途一片黑暗。 叶滨城却反而镇定下来,冷笑道:“我知道。你其实心里早就怨了我们,觉得是我们父亲害了你们家。我那时才六岁,哪里知道这些?如今你怎么说,我自然就怎么听了。既然你把话说开了,我也不会厚着脸皮继续待在这里,难不成天下就没我们兄妹的容身之处了?!”顿了顿,还越说越大声,“我知道你瞧不上我妹妹,嫌我们无依无kao,帮不了你。你自去抱人家庆国侯的大腿吧,说不定人家还会将小姐嫁给你呢!” 周念拭去眼角的泪,面无表情:“这话好生无理,你们家能平反,我也是出了力的,无论是当初接你们进京,让你们在庄里休养,还是前些日子接你们来住,或是现在置了新房舍,带你们一起搬过去,我都不曾嫌弃过你们分亳。只是有些话,我得说在前头。”他重新端正地坐下,两眼直盯着叶家兄妹二人:“我有今日,是庆国侯李伯父与李攸父子所赐,也是圣上仁德。终此一生,我都不可能背弃他们。我的婚事,我自己尚不能做主,不管你们如何想,我将来的前程,早有人替我定下了,我能做的,就只有竭尽全力而已。只是我无论如何尽力,能振兴的就只有周家的名声,叶家的家业,还要kao你们兄妹自己去挣。无论如何,也没有我周家人替你们叶家争光的道理!” 叶滨城不由得退了一步:“你……总之你就是嫌我们拖了你的后腿了!说什么叶家周家,当初明明是你说我们是一家人,以后就一起生活了。不然我们还在庄里养着呢!” 周念只是沉声道:“难道那庄子不是周家的?我说我们是一家人时,是真心拿你们当弟弟妹妹看待的,只是如今看来,太过纵容,反而耽误了你们。我在这里虽过得不如意,却也没误了读书,滨城表弟当初已经学到千字文了吧?回京后的两年里可曾念过一句书?周叔告诉我,你整天除了闲逛,便半点正事不做,将来如何科考?!你明明比我还要早平反两年,难道就一点都没想过日后?!我既是兄长,便不能看着你继续荒废光阴!等到了新宅子,从明日起,你早起背一章书,每日练字五百,先把四书给记熟了,等我过了童生试,便为你请一位先生,不管是十年,还是二十年、三十年,你至少要考得个举人的功名回来!” 叶滨城慌乱地道:“你……你这是欺负人!我都十几年没摸过书了……” “你们叶家世代书香,舅舅当年还是二甲进士呢!十几年没摸过书,这种话你也好意思讲?!”周念仿佛终于拿回了兄长的威风,“休想继续混日子!只要我发了话,全家上下都不会有人给你一点钱,侯府更不用说,侯爷和攸哥儿本就不待见你,到了外头,你是半点威风也耍不起来的。若叫我知道你丢下功课到外头胡混,我宁可打折了你的腿,也不能让你给舅舅一家蒙羞!等你得了功名,你爱搬到哪里就搬到哪里,我再不管你!” 说罢一甩袖,便转身要走,忽一瞥见叶秀贞泪眼汪汪的模样,周念脚下一顿,没有看她,只是淡淡地道:“搬到新宅子后,表妹就换了妇人的打扮吧,只说是守寡在家。我会为表妹寻一个老实的读书人家,以后……就当过去是一场梦,安心过日子吧。”把话说完,他忽然心里一阵轻松,父母与姐姐在天之灵,也希望他过得平安康泰吧?他们不会希望他被这些俗事拌住手脚,一生活在泥潭里的。 也许他今后的人生,已经被决定了,也许他想要的东西,永远也无法得到,但是……他会尽量让自己过得好一点,快乐一点,哪怕,只是为了宽慰泉下的父母亲人…… 叶秀贞看着他打开院门走出去,完全没有回头看自己一眼,不由得伤心地哭起来。而叶滨城却手足无措。自己说得太过了么?为什么,原本被自己拿捏住的周表兄,会一改往日的温顺,变得如此强硬起来?这根本就不象是平日的他……自己只不过是拿那个丫头说了句酸话,为什么……他就完全改变了态度?! 三清站在门外,默默地守着,不让任何人接近,也避免让人听到院里的谈话。周念出来,吩咐他:“把剩下的箱子都搬上车吧,咱们要走了。”无意中一低头,却瞥见三清手中拿着一只草编成的蚂蚱,不由得一怔,想说点什么,终究还是化成一个微笑:“快一点,咱们好早些回家去。“ 三清咧开嘴,重重点了点头,小心地将那蚂蚱揣进怀里,便搬剩下的行李去了。 周念苦笑着望向巷口处无意中看到三清的咧嘴一笑而吓得尖叫的孩子们,抬头望着天空,深呼吸一口气,忽然觉得今天的天空其实挺蓝。 在周家小院里发生的事,春瑛是一无所知。她陪着十儿聊天聊得正开心,更为十儿的大食量惊叹不已。 十儿翻了个白眼,道:“呆子,我如今是两个人吃饭呢,自然不能跟从前一个人时相比。不论吃多少下去,过了一个时辰,必然又饿了!你当我想吃这么多呀?!这不是饿的么?!” “好好好,你吃你吃,多吃点,孩子才能养好!”春瑛哄她,“但也别吃太多了,尤其是最后两三个月,免得孩子太大了不好生,你要吃苦头的!” 十儿啐了她一口:“你哪里听来的这些话?也不害臊!” 春瑛怎好说那是在现代听说的,只好道:“我姐姐也生过嘛,这都是听她和娘说话时提起的。总之,多问问有经验的嬷嬷们,应该不会有错的。” 说笑一回,春瑛想起十儿都快生孩子了,自己连婚都还没结呢,新郎更是不知道几时回来,便忍不住叹气。 十儿一边嚼着小点心,一边问她:“你叹什么气?难道……”她促狭一笑,“难道是想起了你家小飞哥?!” 春瑛红了红脸,辩解道:“胡说什么?!我怎么会想起他?!我是……我是……”看着十儿戏谑的目光,灵机一动,“我是为我舅舅的事烦恼呢!”便将徐大娘提起的话说了出来,还补充了舅舅舅母在自家宅子里演的那场好戏。 十儿越听越笑,直呼精彩:“果然好戏!如今京城里最好的戏班子,也做不出这样精彩的好戏来了!” 春瑛嗔了她一眼:“人家都快烦死了,你还在这里说风凉话!” 十儿嗤笑:“这有什么难的?我告诉你个法子,包管你顺心如意。” 春瑛眨眨眼,惊喜地问:“当真?!是什么法子?!” 第三百一十八章 舅舅的新差事 十儿却磨蹭起来。只是捏了颗瓜子嗑,又唉声叹气:“这两日给我那口子做衣裳,结果弄得肩膀怪酸的,若有人给我揉揉就好了。” 春瑛瞪着她,撇撇嘴,挤出一个谄媚的笑,无比温柔地kao过去,伸出双手去捏她的肩膀:“怎么样?够不够力?要不要再捏重一些?”手指却往她胳肢窝伸去。 十儿从她起身kao过来的那一刻就开始笑,发现她要作怪,忙躲开了,挺了挺肚子:“可不许闹我!我如今不是一个人呢!” 春瑛笑骂:“果然不是一个人,你就是个促狭鬼!还不快说?!真是急死人了!”换回正常的手势,不重不轻地给她捏肩膀。 十儿被捏得舒服,也不再继续逗春瑛了,笑道:“你舅舅想要去东府,首先得要东府的人开口要!听外婆的口风,这事儿是不成了,只是怕他不死心,将来还要再来纠缠,少不得还会再找上你。既如此,便索性给他一个差事!” 春瑛不解:“我就是不想跟他连在一起。才不肯帮他谋差事的。他那样一个人,又有赌瘾,不管当的是什么差,迟早都会被撵出去,我何苦陷在里头跟着丢脸?万一他闹出更大的事来,比如偷了东西,或是打坏了东西,东府的人想起是我荐他进去的,找我来赔,岂不是亏死我了?!更何况,我都离了东府了,根本不想再cha一只脚回去!” “我不是叫你荐他去东府!”十儿嗔她一眼,“你当我是傻子么?!他不是东府的人,真要荐他进去了,不管将来是好是坏,东府的人都会记到你头上。我说的是,让他在侯府名下找个差事!” 春瑛更不解了,舅舅分明是被三少奶奶开革的,在侯府哪里还能找到活?她正想反驳十儿,却忽然留意到,十儿说的是“侯府名下”,灵机一动:“你是说……在侯府名下的各处店铺、田庄……”十儿指的是木晨的绸缎铺子吧?想到这里,她便摇头:“不行,我知道店铺这种地方,要的伙计首先就得可kao、勤快,手脚还要干净。我不是说我舅舅有这些毛病,只是迷上赌的人。缺钱的时候会做出什么事来,是说不准的,我可没打算祸害你。” 十儿有些泄气:“我只说了一句话,你就想得这么远了,能不能听我说完?!” 难道自己猜得不对?春瑛忙道:“那你快说。” “我想,你只是烦心你舅舅会上门来找你娘要钱,因你娘放不下娘家,偏娘家如今除了你舅母的月钱,就没别的进项了,家里又还有生病的老人,因此无论是道义还是情份,你娘都没法不管,你和你爹也不能把人拒之门外。我看啊,索性就把你舅舅调开,调得远远的,最好还是长年在外头的差事,最好把你舅母也一并调去,他们总不能把老人留下来吧?听你的说法,其实你外婆并没什么大病,又一向最疼儿子,无论你舅舅怎么说。她多半是跟定了他的。等他们一家人都离了京城,又哪里有空来烦你们?更何况,他们有了差事,自然就不必再担心生计了。你要是大方一点,便让你娘出面,打听他欠了多少债,都替他还上,好堵住别人的嘴,免得他家人四处嚷嚷你娘不顾娘家。” 春瑛仔细一想,果然有些道理,又有了个主意:“赌钱欠的债毕竟不好听,还钱时,我还能叫我娘当着众人的面发话,说这回替他还了,若是再有人借钱给他赌,她绝不会再出一个子儿!那以后再有什么金钱纠纷,也能拖开手了。只是给舅舅找什么差事呢?”她所知道最远的差事,就是南洋船队了,在这方面,她能说得出口的路子,就只有王老七和霍家这两条线,都是几年没联络的,能用上的可能性不大,加上自家舅舅那个脾性,人家船队的管事怎么可能看得上他? 既然南洋船队不成,那庄子呢?侯府名下离京城最远的庄子在南边,她一无所知,就算了,其次就是木管事掌管的河间府庄子。还有卢家过去执掌的西山庄子。春瑛在找卢婶帮忙与请木管事帮忙这两个选择间犹豫了一会儿,才小心地开口问:“十儿,你公公管的庄子……还缺人不?” 十儿笑了:“还好你猜到了,我还以为你如今变笨了呢!这件事其实说来容易。河间府那个庄子,因为地方大,侯府派的人不多,到了农忙的时节,便有些人手不足。如今虽已过了播种的时间,接下来种瓜果花卉,还是要人手帮忙监管的。我公公婆婆如今每隔三五日就派人回来看我一回,给我送东西,我顺便跟他说一声就好。不过是看着人种地有没有偷懒的活,谁不会做?那里离城远,庄上的人家都是知根知底的,即便闲时赌一两把,也不过是消遣,两三个钱的事。你舅舅去了,再怎么赌也赌不出个花儿来。若真的闹得不象,我公公总管全庄,向来说一不二,他一发话,你舅舅还能如何?!” 春瑛越听越高兴,忙道:“真的可以么?!我倒担心会麻烦你公公呢!毕竟我舅舅是个不省心的。万一他在庄上捣乱可怎么好?连东府茶房的差事,他家还嫌不足,庄上的监工……怕是入不了他的眼。” “这有什么可怕的?”十儿笑笑,“东府的活,他嫌弃了,可以不去求,可侯府的活,既然找上他,他还敢推?!你放心,我虽说托了公公,可也不会为难他老人家。你舅舅不好了,该教训的还是得教训。他老人家绝不会手软!” 春瑛心头大喜,忽然想起自家姐夫跟木家夫妻交好,也可以去托一托的,忙道:“那我去跟姐夫打声招呼,请他跟木管事说清楚,省得木管事有顾忌。其实,只要舅舅舅妈不来找我们家麻烦,我也不愿太过亏待他的,毕竟是我娘的亲兄弟嘛。如今侯府里头,他是难找差事了,既然我替他找了一个,他自然不好再嫌些什么,是不是?” 十儿暗笑,点头道:“你说得很是,果然是位孝顺的外甥女儿。”春瑛挤挤眼,两人笑成一团。 吃过午饭,春瑛便告辞十儿,坐上马车回家去。到了家门口,先把车钱结清了,她便兴冲冲地进了家门,把东府的买卖告诉了父亲。 路有贵立刻站起身道:“正好我昨儿遇上相熟的一个苏州商人,贩了好些上等绸缎来京城卖,都是去冬今春才出的新鲜花样子,颜色也鲜亮,就是价钱贵了些,最便宜的也要三两银子一匹,最贵的两匹大红织锦缎,每匹要价都在二十两以上!不过以东府的体面,这等料子还是用得起的。我这便去找那商人,看他把货拖手了没有,若是还在,我就全部要了!” 话说完,他急急换了衣裳便出门去了,春瑛连声叫他,他都没回头。她只好叹息一声,把东府可能会外聘掌柜的事压下来。等晚上他回来再说。 路有贵一直忙到天黑才回来,一到家便兴奋地喊:“成了!真真走运!若是再迟一步,那些料子就被人买走了,我出门叫车运料子时,连着来了两个店主要看货呢!东西已经运到东府去了,徐总管收了,当即便给我结了银子,还夸我手脚快呢!如今还差一百五十匹料子,我明儿再去找人。”说罢从怀中小心掏出一个布包,从里头拿出五张银票和几块银角子:“瞧瞧,总共五百六十七两八钱三分银子!还有太太赏的十两银子,除去买料子垫的钱,我一共净赚五十多两!比咱们一年收的租子还要多呢!” 春瑛听了也高兴不已,一边摆饭菜一边道:“要是把剩下的一百五十匹也包圆了,咱们赚的还要更多!这部分应该都是寻常些的料子吧?一二两一匹的,也就差不多了,算起来东府前后只需要花七八百两就能买到往日至少需要一千两才能买到的料子,他们反而赚到了呢。咱们也能落得几个零花钱,比便宜了那些采买上的人强!“ 路有贵快速吃了几口饭,觉得腹中的饥饿感少些了,方才放慢了速度,一边吃一边笑道:“徐总管也说我是厚道人,其实原本采买上也克扣得不多,毕竟二太太还是管得很严的,只是我从货主手上直接拿到料子,再转手给东府,比他们从店铺里买要便宜多了。人家绸缎铺子转一转手,至少得占两分利去!我原本还觉得价钱太低,怕拦了别人发财的路,只是后来想到,横竖咱们也不在那府里了,只要让二老爷二太太觉得我是老实可kao的,将来的好处更多,便把价钱往下压了些。” 春瑛忙道:“今儿在东府,徐大娘才跟我提过,二太太可能要盘下一家绸缎铺子,若爹把差事办好了,说不定会被反聘回去当掌柜呢!爹的意思如何?” 路有贵放惯了手中的动作,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先把这趟差事办好了再说吧。除了那一百五十匹料子,还有些帐幔帘子、被面、床裙、桌围、桌套、椅垫、椅搭……以及丫头们要戴的绢花等等,我都揽下来了。这一忙活,可不得花上两三个月?等忙完这趟差事,赚的银子也差不多够咱们舒舒服服过两三年了,到年底前,再觅几桩买卖,只怕开店的本钱都够了。” 春瑛听了,先是怔了怔,继而又是惊喜。父亲居然开窍了!过去总想着稳妥为上的他,终于发现自己开店当老板,比给人打工强了吗?! 她正激动着,路妈妈却在这时走出房间,皱着眉道:“照我说,这个掌柜还是当得的。一年下来不但有工钱,还能分红。春儿认得的那位石掌柜,听说一年也有七八十两银子拿呢,分红就不用说了。况且不是自家的本钱,哪怕买卖亏了,也不会倾家荡产,咱们有银子,不如买些田地,或是多买几个宅子放租也成啊,有东府撑腰,二老爷如今又是兵部尚书,咱们在京城里也算站稳脚跟了!” 春瑛叹了口气,道:“娘,替人干活,赚的钱再多,也是别人的,咱们只能分上一点点,还要随时听候上头的吩咐。可若是自己开了店,这店里的事就是咱们自己做主了!爹又不是生手,这行是早就做熟了的,哪有这么容易亏?只要不是倾尽全部家产去开店,风险还是不大的。” 路妈妈撇撇嘴:“那就先做几年掌柜,一边存钱,一边跟客商和买主们交好,过几年再开店就是了。那时候把握更大,也不容易亏。” 路有贵直接白了妻子一眼:“咱们原是家生子出身,蒙主人开恩才放了出来,若是去当了这个掌柜,将来要出来单干,别人会怎么说我?!跟主人家抢饭碗,你当我的脊梁骨是铜铸的,不怕人戳?!” 路妈妈哑然,悻悻地往炕头一坐,便在那里生闷气。 春瑛小心地对着父亲的耳边,将外婆和舅舅的事说了一遍,道:“娘生了一下午的气,只怕现在还没消气呢。我已跟十儿说好,请她跟木掌柜打声招呼,让舅舅到河间的庄上求个差事,娘又嫌离京城远,想让我找个近些的。” 路有贵没吭声,只是闷头吃饭,又问:“酒呢?给我倒杯酒来!”春瑛忙去拿酒。 路妈妈偷偷看了一眼丈夫,有些不自在地道:“河间实在是太远了,哪怕是西山也好呀?咱们送个信给紫鱼吧?她一定愿意帮忙!” 路有贵接过女儿递来的酒,一饮而尽:“卢家如今也不是庄头了,未必能拿主意,何况我看他家自从拖了籍,心思就不在差事上了,不如求木老弟的好。叫女婿去说,又有王家的面子,难不成木老弟还能亏待了你兄弟?!春瑛给他舅舅寻了好去处,你还嫌不足?!若是离京城近的庄子,谁还不知道你兄弟的名声?!人家肯要么?!别忘了,他可是三少奶奶亲口发话撵出府的!” 路妈妈咬咬牙,无奈地认了:“好吧,只是他在庄上的吃穿住行,都不能太差!咱们是住过庄子的,当然不能让他也受那样的苦!” 春瑛笑道:“娘放心,咱们去跟姐夫说,求木管事给舅舅安排一间大房子,若是可能,直接弄个小院得了。再看庄上是不是有舅母能做的差事,若有,就让她陪着一块儿去,这样就不怕舅舅没人照顾啦!听说河间府的庄子上还有学堂,地方大,人也多,热闹得很呢!而且那里的人很纯朴,彼此都互相照应,村民们好得就象一家人似的。舅舅即便全家人都过去了,也一定会过得很好的!” 路妈妈听得高兴,连连点头。只有路有贵听出了女儿话里的暗示,抿了口酒,抬眼与女儿对视一眼,微微翘了嘴角。 第三百一十九章 心满意足的路有贵 事情似乎进行得挺顺利。不到三天。金全贵舅舅便找上门来了。他接到了上头的调令,正急得上火,听说姐夫路有贵跟河间府庄子的庄头木管事交好,便立刻跑过来求救。 春瑛接连几天不停地说河间府庄子的好处,诸如地方大屋子多,集市热闹居民纯朴,工作轻松月钱丰厚,又一再提醒母亲,舅舅的坏名声已经传得满后街尽知,不可能在两府里找到好差事了,到远一些的地方去正好重新开始。 路妈妈被她洗了脑,也觉得弟弟领了这个差事更有利,在庄子上生活,或许没有京城方便,但是没有主子压着,反而更轻松,只要有本事,在外头买房买地当财主都是有可能的。她自动脑补了李家庄时期的自己家,发了财的曹管事家,以及混得风生水起的卢家,便觉得兄弟也能过上好日子。因此一听见兄弟说不想去。便有些不高兴。 她道:“我们家春儿好说歹说,给你谋到了这个好差事,你有什么可嫌的?!难不成你还真想到东府当管事么?!春儿在二老太太跟前那般体面,我们当家的也没混上个管事,你就别做白日梦了!” 金全贵听说是春瑛给他谋的差事,有些不自在,听到后面,不由得有些讪讪地,赔笑道:“我哪敢这么想啊?!原本是有些糊涂,以为还能凭外甥女儿的面子讨个轻省活做做,没想到东府的管家们一点情面都不顾,直接就把我打回来了。我也想过了,凭我这样的本事,老老实实在茶房当差就够了,偏偏三少奶奶发了话,没人敢用我。那河间府的差事委实太远了,我情愿象如今这样,每日到外头找零活干,赚几个钱养家,也强似离乡背景的,连亲人的面都见不到的强。大姐,难道你就舍得弟弟么?!” 路妈妈听了,也有几分心软,只是脑子里已经被女儿灌输了“河间府庄子的差事很好”的观念,没那么容易扭转过来:“我虽舍不得,也不能看着你闲在家里,什么事都不做。一个钱也拿不回来。你总说全家五口人都kao老婆养活,你说话没底气,男子汉大丈夫却老是被老婆欺负。如今有了差事,月钱也不少,你怎的就不去了呢?别说出门找零活的话,你在家几个月了,可找过一回?!一出门就往赌坊里跑了,别说赚钱,能少输几个钱,便是全家的造化了!” 金全贵被她说得脸黑,争辩道:“我也有赢钱的时候!” “可惜赢得少输得多!”路妈妈苦口婆心,“全哥儿,你年纪不小了,儿子都快到当差的年纪了,这样下去怎么能行?!这个差事,我让春儿亲自去打听了,是真的不错,虽说离京城远了些,可没有主人压着,就轻松多了。庄头木管事,跟我们当家的有些交情。我们家大女婿更是跟他交好。我已经让陆女婿去说过了,木管事看在咱们家的面上,会多多照应你的。你带着全家一起过去,有个院子给你住,活儿也轻松,你老婆还能领个差事,带着庄上的女人给府里的丫头小厮们做针线,也算是个头儿了。你们两份月钱,吃穿又有公中的份例,逢年过节还有赏,加上那里是庄子,又离得远,庄头监工,都各自另有进项,你跟人混熟了,也能分一杯羹,比京里可强多了!况且那里有学堂,让侄儿去读一两年书,认几个字,将来回到侯府,不管是做书僮还是当伙计,都比别人容易升迁。侄女儿索性就养在庄上,等到了年纪,求个恩典,嫁给外头的财主做个当家奶奶,岂不是比在府里做丫头强?我都替你打算好了,你却嫌地方远不想去,真叫我伤心!” 她低下头抹泪,金全贵却听得心花怒放:“姐姐说得可都是真的?!别是哄我的吧?” “哪个哄你?我也是在庄上混过的人。我还不知道里头的猫腻?离主人家越远,就越自在,只要每年租子不差什么,谁还管你私底下干了啥?!多少庄头都发了财,监工虽差了些,也能挣下一份家底。你若不是我亲兄弟,这些话我断不会跟你说的,你可别泄lou出去。记住了!要好好巴结人家木管事,做事勤快些,自有你的好处!” 金全贵心下大动,喝了两口茶,便再也坐不住,起身要回家跟老婆商量,临走前还一再嘱咐姐姐:“千万要跟陆女婿说好了,一定不能少了我的好处啊!” 路妈妈自然是满口答应,还问:“你可欠了别人的钱?别叫人追到庄上去,把名声搞坏了,人家有好处也不找你。” 金全贵心急着想走,也没耐性说得太多:“也不过是三五两银子,大姐你随手替我还上就是了,那对你来说不过就是拔根汗毛。”说罢匆匆走了,留下路妈妈在门口直跺脚:“谁的汗毛这样粗?!你当我真是财主么?!” 春瑛倚在房间门口,瞧着舅舅的背影。冷冷一笑。这回看你还有没有空再来烦我们了! 金全贵最终带了老婆孩子和老母亲一起去了河间府。一到地方,果然有个收拾好的院子给他住,正屋厢房外加厨房仓库,总共有五六间房屋,虽然家具陈设都简单,但胜在地方大,又通风。他牢记着庄头是他姐夫与外甥女婿熟人这一点,满脸带笑地奉承着,打听得自己的差事只是看着庄户种地栽花,且田地又不算大,便觉得自己占了便宜。 陆仁义奉了岳母与妻子的两道命令送他到达。见他非常满意,只是笑了笑,自去找木管事夫妻吃了顿酒,密议一番,又借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便赶回京城了。到了路妈妈跟前,自然是说金全贵如何高兴如何满意,住的地方如何舒适,工作内容如何轻松之类的,路妈妈便彻底放下了心。至于陆仁义回家后跟妻子如何说,那就是另一回事了。春瑛一连几日到姐姐家里陪小外甥玩,心情都非常好。 解决了舅舅家的麻烦,父亲这边的差事也有了模样。 路有贵为东府采买四少爷娶亲所需的部分物事,自打开门红后,便越做越顺手,那一百五十匹料子,以及帐幔帘子、桌围椅搭等一应陈设并丫头媳妇子们在正日子当天所戴的绢花喜佩等物,不到一个月,便都办妥了。二太太高兴之余,除了将货款尽数结清,还额外赏了银子,并叫他到了日子便带上一家大小过来吃喜酒。 路有贵心中正兴奋,听徐总管说起喜宴上的厨子还未找到,家里用惯的人,做大席面又总差了几分火候,想起自己也认得京城的几家大酒楼,颇有些意动。但低头细心一想,又觉得自己已揽了几桩差事去,若是再毛遂自荐,为东府找厨子,少不得要沾手厨房菜蔬鱼肉的采买,那就未免太霸道了。厨房的差事,向来是采买上的大宗,若是自己揽了,也许东府的主人们和自己两家都能得利,但得罪的人就多了去了。他虽不再执役东府,也没必要结太多仇家。便没吭声,只是请徐总管吃酒道谢时,略提了几家颇有盛名的酒楼,又顺道点了点各家的优缺点以及价钱高低,便换了话题。 徐总管是个有心人,听了他的话,哪有不留心的?便派了亲信的小厮去那几家酒楼打听,果然都有做厨子外派的生意,而且各有各的拿手绝活,价钱丰俭由人。京中差不多的官宦人家,家中摆宴时,也多有雇佣他们去的。于是他便禀报了二太太,最后选定了一家手艺好、价位中等、掌柜又懂规矩的,说定的价钱让主仆二人都十分满意。那掌柜既然懂规矩,自然也知道这大户人家厨房里的习俗,不但对东府的厨子毕恭毕敬,手头上也松,有些事就睁只眼闭只眼了,结果皆大欢喜。东府中无论是主是仆,都觉得他甚有眼色、礼数周全,便暗暗记下,打算以后再有宴席时,仍旧找他。 一连几件烦心事,都在路有贵的帮助下解决了。二太太与徐总管夫妻都深深后悔着,把这么一个能干人给放了出去。不过二太太倒是没纠结多久,便让徐总管去问路有贵,愿不愿意回东府做事,帮忙管一两个铺子,按年领工钱,底数是五十两,每月按店铺利润多少,再有奖金,到了年底,又有分红,还可以带着家眷住进店铺后面的宅子。 这条件在京城大户人家里,已经算是相当优厚了。路有贵颇心动了一小会儿,还好他心意早定,只犹豫了一下子,便跟徐总管说:“我这腿不大好使唤,如今天气暖和,才没觉得有什么,可到了阴雨天气,或是秋冬季节,腿就疼得不行。若不是为了这个,女婿接我们夫妻出去时,我是断不会点头的。如今也只能趁天气好时出来走动,偶尔替老爷太太跑个腿还是可以的,但若正经领差,定要耽误正事!反倒不好了。” 徐总管记起当初路有贵出府时,他女婿和春瑛的确都提过“腿风”这个问题,也有些无奈。他见过患了腿风的人,犯病时的确行走不便,对于执掌一店事务的掌柜来说,实在麻烦得很。他只得把这话照样上报二太太,二太太也只能叹息一声,不再提起这件事了,只是让徐总管记得以后要找人办事时,可以去找路有贵试试。 路有贵这回前后一共赚了过百两银子,又回绝了东府的招揽却没招来他们的埋怨,十分心满意足。为了庆祝,他专程给家里每个人都带了礼物,连大女儿一家都没例外。 春瑛手里拿着一对白玉镯子,对着夕阳看了又看,回头对父亲笑道:“爹,你可真舍得,这玩意儿少说也值十两银子,太贵了吧?娘和姐姐的礼物都没这么贵。” “这有什么?”路有贵躺在院中的长椅上,舒服地伸直了双腿,“这是给你做嫁妆的,好生收着,将来进了胡家的门,戴出去才不会失礼。我早有心要给你置办几样好首饰,只是没碰上。” 路妈妈则美滋滋地对着镜子照头上的金簪,瞥了一眼过来:“银子总是要花的,买几样首饰放在家里,又不会亏本。照我说,与其让你爹拿出去做生意,还不如换成首饰我们戴呢!” 春瑛不由得失笑:“娘,话不是这么说的,做生意能赚更多的钱,首饰……虽然可以保值,但不能吃又不能穿,还不如留着银子做本钱呢。”说罢将镯子放回自己房间的首饰盒,重新搬了张小板凳,坐在父亲身边,小声问:“爹,我仔细算了算,其实你赚的钱已经差不多够开一家小店了吧?” 路有贵含笑点头:“差不多,不过店小利也薄,等我再做几次,多积些本钱,再想后面的。” 春瑛想了想,觉得也对:“这样也好,反正咱们也不急。倒是合适的铺面,可以先看一看。若遇上便宜又好的,还是得早些出手。这几个月不是有好些官宦人家都倒了么?如今他们的案子也相继判下来了,产业奴仆也差不多该开始发卖了,爹不如去瞧瞧,看有没有合适的。官卖的东西,信誉是不错的,至少不会骗人。” 路有贵深以为然:“好,我明儿就去打听,看有哪家的产业开始发卖了。那些一等一的人家名下的好房产,咱们轮不上,次一等的人家的铺子,用不了半年就该发卖了,应该可以试试。等买下来了,咱们还要再找人去去晦气,把存货出清,再打扫地方。这么算来,等事情办完,也要大半年功夫,我这里的本钱也该存得差不多了。” 春瑛忙道:“爹只管去赚钱,打扫的事就交给我吧。以前小飞哥买过铺子,我也跟着料理过的。” 路有贵含笑瞟了她一眼:“就算没料理过,也该好生学学,将来你过了门,这些事你都要帮着办呢!” 路妈妈也在旁边附和:“这话说得不错,胡小哥比不得咱们,他是要做大买卖的人,你要做好他的贤内助,可不得多学着些?” 春瑛干笑几声,有些不自在地回了房间。她不是害羞,只是心里茫然。两地相思的滋味不好受,更何况,她连胡飞现在到底在什么地方,都不清楚。算算时间,他到印度也有小半年了,差不多该返程了吧?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第三百二十章 阿格拉惊魂 前方的城墙下,两队士兵正在起冲突。转眼间,其中一支就被砍杀了主力,只余数名残兵挣扎逃走,另一队胜利者迅速追了上去。在胜利的士兵后方,有几名穿着盔甲、戴着华丽头盔的男子,骑着马昂首而行,为首的一人环视四周,脸上lou出志得意满地笑容。 胡飞迅速低下头,将自己的身影藏在墙头,过了一会儿,才小心地探出头再看过去,见那人已经掉转了视线离去,方才弯腰走到楼梯口,轻手轻脚地下了楼。 楼下的过道中,有一名二三十岁的印度男子正跟几个人小声说话,见他下来,便以眼神询问。胡飞苦笑着摇摇头:“我看三王子的气势很足,兵力也最强,恐怕赢面是最大的。穆罕默德兄,你还是尽早想办法离开吧。” 那男子沉下脸,与其他人对视一眼。才用有些生硬的汉话对胡飞道:“只好走了,好朋友,你怎么办?” “我得回去禀报上锋,才知道该怎么办,说不定要请你帮忙。关于那件事……”胡飞没说下去,只是拿眼盯着那男子看。 那男子明白他指的是什么,郑重点了点头:“我会做的。” 胡飞笑着行了个印度礼,便迅速拎起一块阿格拉(注:莫卧儿帝国首都)本地出产的传统白头巾,往头上一缠,打开小门,往外头看了看左右方向,反手关上门,便低头匆匆走进了街道中。 他挨着道路两旁的建筑物走,避开了几起巡逻的士兵,穿过空无一人的街区,往使馆所在的方向走去。 出发前来时,他根本就没想过会遇上今天这种情况,每每想起,都忍不住苦笑。 本来他们从刘家港(今太仓)出发,途经福州、鸡笼、吕宋、占城、旧港、满喇加(马六甲)等地,为了省时间,便依照前人的航海笔记,没往锡兰、柯枝等地去,而是直接北上榜葛剌(今孟加拉),到达印度东部港口,从那里沿着恒河西行,终于抵达了印度都城阿格拉。行程一切顺利。路上虽然遇到了几次风暴,但都不大,所有人都安全地捱了过来。只是到了阿格拉后,才发现事实跟想象中大不相同。 如今在位的印度国王卧病已有些时日了,使团到达数月,只匆匆晋见了两次,都只是说些场面话而已,什么实际的商贸事务都没谈过。如果是太平年间,略等一等也没什么要紧,听得使馆内的侍者们议论,国王的病情并不算太危急。只是没想到,这印度国王的病,居然引得四位王子相互猜忌,为了那大位,冲突起来。到了这两天,已经发展到刀兵相向的地步。使团上下都分外不安,若是被卷进去,可不是玩的。这里离大明太远了,即便有个万一,朝廷也无法救援,更别说派兵报仇了。 这四位王子中。若是太子继位,还算是好的,他为人谦和,又博学有礼,对温郡王与使臣们一向很客气,只是眼下的情势却对他不怎么有利。三王子的兵力最足,而且心最狠,若是最后胜出,没人会觉得奇怪。那就大大不妙了! 胡飞想起两次宴会上,三王子听说温郡王信仰的是佛祖时,脸上那副难看的样子,便忍不住叹气。偏偏温郡王在大明被人尊敬惯了,不爱喝人家敬的酒,便叫随从代饮,却没想到这正好犯了人家的忌讳。使团的人不好说温郡王什么,只能帮着圆场,只是这印度国的三王子,看起来一点都不象是肚量宽大的人。 胡飞越想,心情便越低落。他开始后悔,当初跑来参加这趟出使。即使他拒绝后,皇帝会生气,胡内监会生气,那又如何?他们总不会把他头砍了吧?他仍旧过他的小日子就是了。本来他都放弃了报仇,名利地位就不重要了。做个小老百姓,也没什么不好。 胡飞摸了摸胸口,心头流过一股暖意。他外头虽然穿的是本地人爱穿的白色袍子,里面却是春瑛给他做的衣裳。那一针一线,都是他的未婚妻子亲手做的。一想到这点,他又仿佛有了勇气。 只是有危险而已。还未到绝路,他是不会让自己有事的。他会安然返回大明,从此安安心心地守着春瑛,过自己的小日子,再也不要出洋了! 天色暗了下来。胡飞冲进使馆,早有等候多时的使团成员紧接着关上大门,在使团中地位仅次于温郡王的副使忙从屋中迎了出来:“如何?可有打听到什么消息?!” 胡飞将自己看到的情形说了出来,那副使连声叹气:“不行了,看来真是三王子胜出!但愿他不会伤害我们这些外国使臣吧!” 屋内咣当一声巨响,传来温郡王发怒的声音:“休想我朝那个无君无父的东西行礼!不过是少喝他一杯酒,居然敢给我脸子瞧!他老子还病着呢,就想着篡位了!如今连兄弟都不放过!这样的畜生,凭什么叫我给他好脸!”胡飞苦笑,忙跟着副使赶入屋中劝抚温郡王。 副使小心地道:“王爷熄怒。虽然那三王子行止不端,但若他真的成了国君,我等使臣,自然要向国君行礼。皇上交待的事情,还一件没办成呢。” 温郡王只是从鼻孔里喷了口气,冷笑一声。自从到了这个国家,他的心情就一直很不好。 胡飞很清楚他的想法,低声劝道:“王爷,如今此国境内已无佛寺,民众不是尊崇古兰经。便是信仰本国的神灵,这已经有几百年的历史了,前人的笔记上也有提及,王爷何必执着呢?” 温郡王只是板着脸,并不理会,但看他的神情,似乎有些松动。想来他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千辛万苦来到,却是这么个结果,叫他如何不气恼? 胡飞见他动摇了,忙加紧道:“王爷。副使大人,本来这印度内乱,不干使团的事,只是那赢面最高的三王子,似乎是个偏激之人,一心信仰安拉真神,容不得其他宗教。自从听说王爷想要寻找佛祖遗迹,诸位大人又不愿追随他的真神,他便一直面带不郁。小人担心他得了王位之后,会故意为难王爷与大人们。况且城中纷乱不休,万一有个差错,伤及王爷,使团众人都难辞其咎啊!王爷、大人,不如暂避一时,如何?” 温郡王似乎吃了一惊:“他怎敢如此?!我们可是大明的使团!”副使也道:“不至于吧?这几天城里虽然乱,但还没人敢跑到这里来撒野,应该无事。况且那三王子既然是意在王位,心里自然有计较,我们又不曾管过他的孽行,他怎会因为一点小事便发作我们?大明虽离得远,却也是世人皆知的大国。他还没胆量冒着触怒我皇天威的风险来找我们出气的。” 胡飞摇头道:“虽说大明声威远播,到底离得太远了,况且宝船一直在榜葛剌港口处,熊大人也带着兵下榻在离城二十里的军营中,不曾入得城来。若有个万一,哪里来得及救援?只怕连实情也传不回去。事情过后,那三王子只管将责任推到其他兄弟身上,死无对证,即便知道是他搞的鬼,又能奈他何?” 副使沉吟片刻,便问:“你有什么应对之法?” 胡飞道:“小的前些日子将带来的五斤上好茶叶卖掉了,买主是个印度茶商。他从港口一路随我们进都城,只说是要学汉话好跟大明做生意,我见他谈吐不凡,与他私下结交,好不容易才打听到他的来历。他家里原是个官,因信仰湿婆神。被那三王子视作眼中钉,几年前全家都入了罪。他逃走时与家人失散了,如今打听得亲人下落,才敢隐姓埋名潜回都城查访,已经在北边朱木拿河岸上备下一艘大船,打算今天半夜便将亲人接走。我跟他说好,若是我们跟他一起走,到了榜葛剌,便要让他们一同上船离开。先前我已托他派人去向熊大人报信,熊大人会带兵在河边与我们会合。” 温郡王大吃一惊:“什么?!你为何不问过我与副使的意思,便跟人约好?!” 副使问的却是另一个问题:“他们的船有多大?能容得下我们这么多人么?” 胡飞低头道:“小的自知此事有些鲁莽,只是跟人约定时,也说好了时辰。过了时辰,我们还没到,那位穆罕默德兄就要启程了。我跟人约好了,王爷与大人不肯,我不过是亏上一点银子,熊大人的营地也近河岸,走一段路也没什么大碍。可王爷与大人若是首肯,这个约定兴许便能让使团的人逃得生天。这是性命攸关的大事,因此小人才敢斗胆与人相约的。”顿了顿,才接着道:“那人的船大,容下二三十人是没问题的。况且如今已经入夏,北方大雪山上的雪水融化,汇入朱木拿河中,河水比冬天时多了,船也走得快些,只要顺流而下,入了恒河,一路往东,便能到达榜葛剌。咱们来时坐的宝船还在那里等着呢。” 副使犹豫着不能下决定。温郡王也皱眉道:“你虽想得周到,可我们来这里还没做正事呢,怎能就这么逃走,岂不是有损大明国威?”他们都有一个念头,觉得印度人不会伤害外国使臣。 胡飞一心要将人劝走,见状忙道:“虽说没跟印度王商议好商贸的章程,可那三王子委实叫人忧心,我们在这里无依无kao,熊大人又离得远,若惹恼了三王子,即便谈起商贸之事,我们也占不了便宜。倒不如先退到港口处,有大明军士护着,我们又能随时离开,到时候跟印度人谈判,底气也足些。” “你说得有理。”温郡王道,“且看看情形再说,若是不好,就想法子走吧。”接着又想起另一件事,“印度王修那什么爱妃的陵墓,不是找了几个大明的工匠么?可怜见的,背井离乡几十年,若是那三王子当权,还不知道会怎么折腾底下的人呢。副使派几个人去寻他们,把他们也带过来吧,走时一块儿走,省得我大明的百姓受暴君所害。” 副使大人脸上有些不情愿,但还是答应下来,转身寻人去了。胡飞却为温郡王的回答感到十分失望,退下后想了想,决定先将自己的行李打包,以备万一,使团内跟他相熟的人,也听从他的建议打包好行李,连温郡王身边的随从,也受了影响。 本来以为这一晚会象之前的几个晚上一样,在刀兵交锋与呐喊声中度过,没想到月亮还未爬上中天,便忽然来了一群士兵,在使馆外头大嚷大叫,惊动了整个大明使团的人。温郡王心慌慌地问随从:“怎么回事?!” 有使团随员到外头转了一圈,回来禀报:“那些士兵是冲着邻馆的英吉利使团来的,与我们并无干系。” 温郡王这才松了口气。只有胡飞闻到了异味,飞快扑到窗边远远一瞧,喊到:“不好!他们要放火!”众人顿时大惊,纷纷跑到窗边去看,果然看到墙外有火光燃起,而邻馆内更是传来数声惨叫,也闹不清是使臣还是馆中侍者的声音,不由得一阵哗然。 副使当机立断:“快!带上要紧行李,马上走!”又叫过胡飞:“你说的那个茶商,可离开了?!”胡飞忙道:“还不到时辰呢!”“好,那就立刻赶到他们停船的地方,我们先离开再说!” 众人忙回房拿行李,只有事先打包好的人稍为镇静些,可温郡王的东西最多,哪里收拾得来?他本人眼见火势越来越大,外头的士兵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冲进来,不知道乱军之中,自己会受什么罪,便命令随从:“不要收拾了,先逃了再说!”众人便慌慌张张地拿了几件东西走人。 胡飞在入睡前已经看好地形,领头带着众人从后院走,先到马棚牵了马,穿过小树林,不多时便拐入街道。一行二十余骑,迅速朝北方进发。而他们的身后,整个使馆已经陷入一片火海,杂夹着阵阵咒骂声,甚至还有英吉利的骂人话。 温郡王急驰中回头看了一眼,心下戚然:“这是怎么说的?为何要烧使馆?!”旁边一个随员道:“晚饭时好象看到有位王子的随从去了邻馆,但小的不曾看清——王爷当心!” 说时迟那时快,他话音未落,温郡王的马已经被路上的石头绊了一跤,他整个人被颠起来,眼看就要朝地面摔下去,胡飞策马跟在后头,见状忙伸手一捞,硬是将他从半空拉到自己马上,救了他一命。温郡王气喘吁吁地横在马上,在胡飞的帮助下好不容易坐正了,脸色已是一片苍白,勉强对胡飞道:“多……谢……”随即被远处射过来的火箭吓得脸色发青。 “王爷安危要紧,请坐稳了,小人要加快速度了!”胡飞反手一鞭打在马屁股上,马嘶叫一声迅速向前冲去,颠得温郡王老眼昏花,但火箭却被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胡飞两眼直盯着前方,心里不停地念着春瑛的名字,然而,随着身后追兵的呐喊声渐渐接近,他开始怀疑,自己真的能安然拖身吗? (胡飞冒泡了……电脑出了点毛病,差点以为赶不上了……) 第三百二十一章 辗转反侧 春瑛吸了口冷气。忙将手指含在嘴里,再细看时,上头的针眼又再渗出血珠,一阵一阵地刺痛。她只好爬到炕边,从炕桌的小抽屉里翻出金创药粉,敷了一点上去。 她穿越过来后,做女红已经有七八年了。作为丫环,日常最主要的工作之一就是做各种各样的针线,至少有三年时间没犯过刺伤手这种错误了,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有些惴惴的,想起电视剧里经常出现的情节,这种时候,多半是有关系亲近的人发生了变故,难道……是哪个人遇到意外了?她忙忙爬下炕,跑出房门去问:“娘,爹今儿去的是什么地方?!” 路妈妈从房间的窗户伸出头来:“早上出门时不是说过了么?他去打听最近官府有没有发卖罪官家的店铺房产的打算。” 这么说来,多半是在衙门了?二叔跟顺天府的官差们相熟,自家父亲也跟他们吃过几回酒,遇到什么事,他们一般都会照拂一二,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这么说,不是父亲。 母亲在家,姐姐姐夫一家也在家,二叔一家在大少爷府里,可说是位高权重,想来也不会有什么麻烦。春瑛不由得怀疑到了胡飞身上。 除了血亲家人,她在这个世界最亲近的人就是胡飞了,难道是他遇上了什么意外?! 这个念头一产生,便不停地纠缠在她的脑海中,让她惴惴不安,开始想象胡飞会遇到的危险:是遇到了海上的风暴?还是跟印度的土邦王公们起了冲突被追杀? 后者还好,虽然危险一点,但他们使团有这么多人,按理说应该还有武官和士兵护送,加上现在中国的名声在世界上还是挺响亮的,没事人家不会做得太绝,如果遇上脑残的王公,逃跑就行了。她还记得从前看过几部印度的古装电影,从影片的内容来看,土邦的面积有大有小,大多数都不大,而且各邦王公之间也不是一条心的,只要逃到另一个土邦,就有可能摆拖危机。 可万一遇上的是前者,就非人力可抵抗的了。遇上了,只能听天由命,若是运气不好。只怕会全员覆没吧? 春瑛打了个冷战,开始觉得这种可能性挺高。当初胡飞曾说过,他们这一去,预计三年内就要回来的,因为眼下在位的这位皇帝,在三年后刚好是三十周岁,又亲政满十周年,使团下西洋有了成果,就是给皇帝庆寿的贺礼,还能让皇帝显摆一下自己的文治武功。现在算算,他们是去年初春时出发的,至今已经有一年多时间,肯定已经到了印度,按照计划,就是在印度周边逛一圈,往几个国家走走,谈一下开拓商路的事。如果事情顺利一点,速度快一些的话,现在有可能已经往回走了。难道他们真的遇上了风暴?! 春瑛越想越不安,坐又不是,站又不是。来回走了几步,心头又添了烦躁。为什么古代没有电话、手机之类的东西?哪怕是电报也好!现在,她就算是想跟胡飞通个信,也没人能送! 春瑛扑倒在被子上,脑子里乱糟糟的,烦闷地一翻身,碰到针线篮子,被针包上的针刺了一下,疼得她迅速弹起身来,方才醒悟到自己其实是在自寻烦恼。 又没消息说胡飞一定是出事了,她只是凭猜测推断使团有可能已经踏上回程,实情如何,她根本一无所知。既然有三年时间,印度又大,没事干嘛赶得这么急?商业谈判嘛,为了争取最大的利益,磨蹭是必不可少的,使团多半还在印度境内吧? 其实她做针线会刺伤手,是因为她心不在焉的缘故吧?拿电视剧的情节来吓自己,真是太可笑了!她到底在干什么?!因为顺利拖了籍,家境也越来越好,没什么烦恼了,她就开始给自己找麻烦?看来人真是不能太闲了! 胡飞不是个鲁莽的人,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更何况,在风暴频发的季节,有点经验的船夫都不会答应出海的,能担当起宝船驾驶任务的船工,肯定是经验丰富,又熟悉远洋航行。自然更清楚什么样的安排最安全。更何况,使团里还有一位王爷呢!他们就算为了完成皇帝的任务不在意自己的命,难道连那位王爷的命也不顾了? 春瑛渐渐镇定下来,开始想,是不是给自己找些事来做,不要整天窝在房间里绣花做衣裳,省得胡思乱想。 前门传来敲门声,路妈妈扬声问:“是谁?”外头的人却没有回答,只是继续敲门。春瑛心中疑惑,若是街坊邻居,应该会应声才是,便走出去开门。 门外是个戴着斗笠的矮个儿男子,灰蓝色细棉布的直裰,腰间系着丝绦,上头却垂着价值不菲的玉佩。他微微有些弯腰驼背,双手束在袖中,五官被斗笠遮住,看不清长的什么样子,仅仅lou出的一个下巴,可以看出肤色极白。 他用一种古怪的声音开口问:“可是路二姑娘,闺名叫春瑛的?” 春瑛一头雾水地望着他,心想这人的声音似乎有些娘,而且看这模样做派。怎么那么象传说中的太监呢?她脑中一边转着这个念头,一边开口答道:“不知尊驾有何贵干?” 他从袖中抽出右手,递过一封信,春瑛一接过,他便转身走了,速度极快,春瑛刚反应过来想叫住他,他就已经失去了踪影。 春瑛有些发愣,究竟是这个人真走得这么快,还是她遇上了传说中的轻功?低头看那封信,信封上没有写任何字。却是用上好的白纸糊成,待返回院中关上门,拆信细看,才发现上头只写了一行字:“江南有变,小心田产。” 前半句还好说,是指江南发生了变故,但后半句是什么意思?要小心田产?为什么要小心?田产又怎么了?就算江南发生了什么事,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她家又没在江南置产。 慢着……春瑛霎时想起了胡飞置下的那几处产业,她记得其中就有一个田庄,但是当时她只顾着跟胡飞说话,也没细看地址,具体是什么位置记不得了。 春瑛忙转回房间,路妈妈走过来问:“怎么了?来的是谁?”她只匆匆回答了一句:“没什么,是送信给我的。”“送信?谁的信?” 春瑛没顾得上回答,便先跑回房间,反手关上门,然后跑到炕边,抱过镜匣,将最底层的抽屉抽出来,用手一摸,抽屉的底板便滑开了,lou出一个薄薄的夹层来。 这是她在进东府前,专门到清润店和马驹桥两个镇上找木匠分别做的,然后拿回家自己组装而成,专门用来放重要的文件。胡飞交给她的那些契书,都在这里收着。 翻了翻,春瑛找到田庄的地契,上头地址写的是苏州府常熟县练塘镇东,共有二百亩地,其中五十亩是上等水田,一百一十亩中田,还有四十亩是旱地。常熟自然是江南无疑了,只是这些田产会有什么问题呢? 她来回翻看着那张信纸,又去看信封,忽然听到“啪哒”一声,有东西从信封里掉了出来。她忙拣起一看,却是一根旧穗子。绞断了丝绳,只余一个花结和流苏,这花结的颜色和样式怎么这么眼熟…… 这不是她从前跟胡飞一起做生意时,亲手打的的穗子么?!她还记得这一个因为用的丝线颜色不好,卖了很久都卖不出去,胡飞便索性留下来自己使,她还给他加上了丝绳和玉勾,做成腰绳呢。送信来的人,为什么会有这个东西?她以为胡飞早就扔掉了。 慢着……春瑛再度回想方才那个信使的模样,还有那声音、那皮肤,她不由得怀疑,自己原本的猜测是对的,那人真是个太监。若是这样,那就一定是宫里那位胡内监派来的人了。他是在宫里知道了什么内情,特地来信警告吗? 春瑛又想起了方才自己因为针刺而产生的忧虑,心头的不安再度升起。难道她刚才的想法并不是自寻烦恼,胡飞真的出了事? 不对,如果是胡飞出事,胡内监为何会提起江南的田产?应该跟胡飞本人无关!只不过是他在江南的田产遇上了麻烦罢了! 春瑛再仔细看了几遍那信,再看那穗子,拿定了主意。虽然不知道推测是不是正确,但自己总该把事情弄清楚。如果真是胡飞在江南的产业出了问题,当然要想办法解决。那可是他们以后的财产!总不能叫胡飞千辛万苦回到中国来,才发现自己成了穷光蛋吧? 她很想问清楚胡内监,到底江南出了什么事,但她根本不知道要去哪里找他,而他既然派了人来送信,却不提自己的姓名,可见是不想让人知道。她还是得找别的法子打听才行。 春瑛想起胡飞在清润店的宅子,既有宅子,就有仆人。她可以去问一声,想必他家里的人会知道一点消息。 这么想着,她便立刻开始收拾东西,然后跑到正屋里来,对母亲道:“娘,我想去清润店一趟,让陶大叔送我去就行了。不过我不知道晚上能不能赶回城,所以想问你一声,李家庄的房子,爹可卖掉了?” 路妈妈忙道:“好好的跑到那里去做什么?你一个女孩儿家,出什么门?就算有陶车夫陪着也不好。有事叫你爹去办,不然找你姐夫也成,你给我乖乖待在家里,象个千金小姐一样才好。” 春瑛哂道:“我又不是真的千金小姐,装什么架子?我去是有正经事……”顿了顿,又不想告诉母亲胡飞的产业在自己手上,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咬咬牙,道:“罢了,等爹回来,我自己跟他说!”只得按捺下性子,耐心等父亲回家。 路有贵不到晌午就回来了,一进门,便拉长个脸,明摆着告诉别人,他很不高兴。 春瑛少不得先放下自己的心事,问他:“爹怎么了?谁惹恼了你?” “别提了!”路有贵黑着脸道,“今儿去衙门打听事儿,遇上几个也是去打听的,都是从前在侯府当差时认得的人,是别家的家生子。知道我是给自己打听的,有人贺我,也有人说风凉话。有一个最恶心的瘪三,居然说,我才出府就有银子买铺子做生意,别是在府里贪得多吧?我辩解了一番,他笑着应了,后来我在附近的酒楼请邢捕头吃酒,居然听到他在跟别人嚷嚷,说我最是贪财,胃口最大,手段最黑!若不是别人拦着,我都恨不得打一拳过去!” 春瑛讶然:“他居然这么说?!都有谁听见了?!” 路有贵愣了愣,接着也反应过来,脸色更黑了。 第三百二十二章 路妈妈心想事成 路妈妈捧着茶过来。有些不解地问丈夫:“怎么了?那人胡吣罢了,叫人听见就听见了,也没什么要紧的。” 路有贵摇头道:“咱们虽说已经离了侯府和东府,又拖籍为民,但毕竟是李家的家生子出身,这辈子都休想摆拖这个名头。如今东府的老爷太太们看得起我,愿意叫我赚几个钱,咱们日子过得好了,自当感激东府主子们的恩典。若是叫那瘪三传这样的话出去,侯府或东府的人听见了,我没脸还是小事,就怕两府追究起来,咱们家吃不了兜着走!” 春瑛有些不以为然:“这有什么?当初咱们离开侯府时,是个什么光景,满后街的人都看见了,谁会认为咱们是带了大笔银钱走的?去东府后,爹当了几个月庄头,如今又替东府办了几件差事,手里有点银子也不出奇,这些钱的来历都是光明正大的,也不怕人查。况且爹又没有真个花钱买了铺子。别人也不知道你的身家有多少。我只担心那个人这样到处嚷嚷,若真的传开了,爹以后想要再揽中介的生意就难办了,毕竟有了这个名声,即使你再老实,人家也会以为你克扣了很多,一再压价,那不就吃了亏吗?” 路有贵一想,果然如此,咬牙道:“那人是个有名的破落户,不过因妹子给主人家的少爷做了姨娘,才得了脸面,当上主人名下绸缎铺的掌柜。他既不懂行情,又爱摆出一副无所不知的模样,别人告诉他说错了,他还反骂人一顿,因此京里的同行都不屑与他结交。他那铺子与侯府的绸缎庄正好在一条街上,从前没少跟我拌嘴。我全当是看猴戏了,压根儿就没正眼瞧过他,没想到如今反而被他咬住了。你说得有理,他虽是出了名的破嘴,难保有不知情的人信以为真,把我当成了贪婪之人,就不好办了。”想了想,又唉声叹气:“早知如此,一看到他,我就该避开才是。还跟他打什么招呼?!” 春瑛安慰道:“爹也不用太放在心上,原本我以为他有点来头,才担心他会给爹带来麻烦,如今听来,他原来是个人尽皆知的混球,那就不用烦了。无论他说什么,只当他放屁。东府的老爷太太是知道我们的,上回徐总管听了爹报的价,不是还说你厚道么?他们信任你,断不会听人几句闲话便生了疑心。至于侯府,我们家早就离开了,管那府的人说什么呢!” 路有贵心中稍稍安定了些,但又总觉得事情不会那么顺利,只是一时半会儿,又想不出有什么地方疏忽了,只得暂时放下这件事,道:“罢了,总归是麻烦就是。咱们得了主人家的恩典放出来,终究还是带着家生子的名声,但凡有点小事都要担心会惊动主家,还好。咱们如今已是拖籍为民了,就算真得罪了李家的人,也不会有性命之忧,只是侯府与东府都有权有势,能讨好的自然还是该讨好。” 路妈妈赞同地点了点头,又推女儿:“多回府请安吧,二老太太疼你,你多说说好话,无论出了什么事,人家都不会为难你爹了。”春瑛皱了皱眉,知道有些观念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只好应付地笑笑,扯开了话题:“爹今日去打听,可有确切的消息?” 路有贵道:“果真有打算发卖的店铺奴仆什么的,不过现今定了罪的官儿也少,只有几个,还都不是牌面上的人,因此手里也没几个象样的铺子。我请邢捕头吃了一顿酒,打听了一下,只有西四牌楼那里有一个不错的,铺面也还算大,只是价钱不便宜,毕竟如今发卖的产业还少。邢捕头说,若我真有心置办一两处,就再耐心等些时日,后头还有更好的,恪王府的自然是内库收回去了,但梁家等十来个大户,名下的铺子差不多占了小半个北京城去。到时候一起发卖,只怕价钱还不足如今的一半呢。” 春瑛笑道:“那就慢慢看着吧,咱们其实并不急。物以稀为贵,等官卖的铺子多了,价钱必会降下来的,咱们等着捡便宜就是。”路有贵点头,路妈妈却问:“有发卖的奴仆?什么价儿?” 春瑛与父亲对望一眼,便问:“娘问这个做什么?不是说不买人了么?若实在要人手,到外头雇两个也是一样的,姐姐家里也是雇人。买了人回来,咱们就得多交人丁税,太不划算了,况且咱们给人做过奴仆,自然知道其中的苦处,何必摆那个谱?” 路妈妈有些不高兴:“我哪里摆谱了?你姐姐家也一样买了小丫头,我们家又不穷,不过花几个钱,为什么不能用?!这么大的宅子,只有我跟你两个人在打理,哪里照管得过来?我要打扫这三间正屋,加上你兄弟的屋子,还要预备一家子的三餐,还有你爹跟你兄弟的衣裳。每日忙到脚不沾地,虽然有你帮忙,但你平日光是准备嫁妆,就得花不少功夫了,能帮得了多少?你当你娘我还年轻么?!” 听到她这么说,春瑛不由得有些惭愧,想来自己似乎疏忽了,忘记了以母亲的年纪,照管这么大一间宅子,的确有些吃力,便道:“既然如此。就雇两个人吧。街尾不是住了几户人家,都是家境不好的么?我听说他们几家的女眷都打算出来觅活做,咱们雇了来,也算是知根知底了,可以问问姐姐,哪一家的女人更勤快些。” 路妈妈撇撇嘴:“雇她们做什么?话都没说过几句,谁知道可不可kao?咱们家可是有不少值钱东西呢。还不如花几两银子买个人回来,签了死契,以后只要管她吃穿就行了,顶多每个月再给两三百钱。咱们又不打人骂人,说不定还是做了好事呢。若是买个年纪大点儿的,会针线活的,家里的针线也有人帮忙做了。我熬了大半辈子,临老享几年清福,也是好的。” 春瑛张张嘴,还是闭上了,仔细想想,母亲的要求也不算过分。她是这个时代的人,脑子里自然还是这个时代的想法:有了钱,又有间大宅子,为什么不多买几个奴仆来干活? 路有贵沉吟片刻,无奈地道:“你要买就买吧,只是别花太多银子,得买会做活的才行。只是有一点,要买就到人市上买,别去找官卖的。那样发卖的人,来历你也不是没听说过,咱们是东府出来的,别叫人当成是仇人出气了。买来的人,可是要整天住在一起的,没法提防!” 路妈妈听了,只管欢喜了:“行了行了,这种事我自然知道!” 春瑛叹了口气,见母亲欢欢喜喜地跑去找姐姐商量买人的事了,便趁机对父亲说:“爹,我想去清润店一趟,就怕当天来不及赶回京城。不知道李家庄那个院子卖掉了没有?” 路有贵怔了怔:“你去那里做什么?那宅子早就卖掉了。即便没卖掉,你一个女孩儿家住在那里,也不方便。”顿了顿,想起胡飞的宅子就在清润店,微微笑了:“人都不在,看宅子有什么用?还是留在家里吧。等你过了门,想看多少次都没问题。” 春瑛红了红脸:“我……我就是去那里看看……我不是一个人去的,正打算请陶车夫载我呢,到时候若回不来,就住客店好了。” “那也不行!”路有贵忙道,“年轻姑娘家独自一个住客店,哪怕是有个车夫跟着,名声也不好听。春儿,你是定了亲的人,好好在家里待着,绣你的嫁妆,别叫家里人为难。日后叫人知道了,胡小哥面上也不好看。他与我们不一样,对这些规矩想必也定得更严。” 春瑛抿抿嘴:“这有什么?我平时也常常一个人坐车回东府,崇文门大街一带,我还常常单独走去逛呢,爹从来没拦过一回,这次我不过是去得远了些,怎么就不行了呢?” “这怎么一样?你这回可是要出城啊!若是骑马,倒还能赶得及当天来回,只是坐车却难了,除非你到了地方后只看一眼,便来得及。” 她还要找胡飞宅里的人打听事儿呢,自然是来不及的,只得勉强道:“我知道了。”回头却开始想办法,有什么借口能顺利说服父亲让自己出这趟门? 跟家里人商量过后,路有贵便小心地打听着陆续发卖的犯官产业,看它价钱波动、店铺地址还有周边环境等等。同时去打听的其他人家的家生子们,见了他几回,便知道他是个有点身家的,处事手段又老练,纷纷起了结交之心,看在那瘪三眼中,自然是一肚子不高兴。路有贵也不跟他计较,只是低调地与人交好。不过他再低调,也是有限的,没多久,春瑛便在二叔二婶家里听说,后街一带盛传路有贵发了财,又买人又买地又买铺子,钱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 春瑛暗暗咬牙,回到家里一说,路有贵又沉默了,过了一会儿,才冷笑道:“让他们说去!我行得正坐得正,不怕人家胡说!”接着便开始一杯接一杯地喝酒。 春瑛见他喝得太多了,忙劝住他:“爹,你这是做什么?!若真个不在乎,你何必喝这么多酒?!” “谁为了几句闲话喝酒了?!”路有贵打了个嗝.“我是为自己个儿伤心!今儿看上一个铺面,订金都下了,却有人横cha一杠,抢了过去。我不高兴说他几句,他却说,我不过是个奴才秧子,能吃饱饭、穿上绸缎衣裳就不错了,做什么生意开什么店?!偏偏店主信他,还将我的订金退了,一脸瞧不起的模样。我就是生气,我哪里比不上那个人?!难不成卖给他,店主还能多收几两银子不成?!” 这却是老生常弹了,春瑛只得安慰他:“没事,这铺子未必好,以后不是还有更便宜的么?咱们慢慢等到那时候吧。” “这是折成半价卖的铺子,只是店里陈旧些,翻修一下就行了。这样大的铺面,即便是以后官卖的铺子多,也未必比得上它便宜,放弃了实在可惜。”路有贵叹了口气,“罢了,这是命,我京城里认得的人多,谁都知道我的来历,想要跟人吵架,底气也不足。谁叫人家家主也是官呢?”他默默地给自己斟着酒,眼中带着几分落寞,一饮而尽。 不一会儿,他便醉过去了。春瑛与母亲合力,才将他搬回房间**歇息。路妈妈一边扇风一边道:“怪臭的。让他一个人在这里睡觉,你陪我去人市走一趟,你姐姐早上告诉我,那里有几个不错的,也不知道还在不在了。” 春瑛愣了愣,才闷闷地应声:“好。”无精打采地。路妈妈斜她一眼,便兴冲冲地拖了围裙准备出门。 所谓人市,其实就在崇文门大街上,离他们家很近。这里卖的大都是人伢子手里的“中低等”奴仆,样貌、技艺俱是平平,而高等货色则大都送到京中大户人家的府第里任人挑选去了,偶尔也有几个是自行跑来卖儿卖女或是自己的,官府发卖的犯官家眷,通常另有地方叫卖,一般不在这里进行。 路妈妈一到了人市上,便兴致勃勃地四处看人,先是看清秀机灵的小丫头,再是老实巴交又有女红手艺的媳妇子,偶尔也瞄了几眼八岁到十二岁之间的男孩子。春瑛猜想她是打算给小虎也弄个伴读,不由得失笑。 人市上人来人往,来买人的,多数衣着光鲜,与之形成巨大反差的,是被卖之人的落魄形象。春瑛不知道这里头有没有大家奴仆,只是从其中几人身上脏兮兮却还带着华丽纹路的衣裳,可以推断出有几个人是出身不凡的,可惜,落得如今这样的下场。 不过她不是圣母,也知道自己出身的侯府与东府跟那些犯官多半是仇人,没必要掺和进去当好人,却给自己埋下了风险。她只是跟在母亲身后,避开行人,母女俩一路往前走。 走了一会儿,路妈妈似乎看中了一个小丫头,十一二岁左右,脸上倒还干净,就是身形单薄了些,不过眼神儿挺机灵。前者立刻就找人伢子问价了。 春瑛有些不耐烦地扭头看四周,忽然发现了一个有几分眼熟的身影,头上cha着根草标,跪在路边,低头不语。他身边没有人伢子,也就是说,他是私自来的,可这不是太奇怪了吗? 她走了过去,小心地探问:“你……是不是墨涵?” (今天太困了,不知道有没有写出笑话来……) 第三百二十三章 意外的帮手 那人抬起了头,眉眼间依稀还留着少年时的模样。见了春瑛,却是一脸疑惑:“我是,你……姑娘是哪一位?” 春瑛与墨涵上回相见,是在福宁街的时候,一晃五六年过去,已经从稚气未拖的小丫头长成高挑秀气的大姑娘,又换了打扮,他哪里还认得?春瑛心里也明白,便微笑道:“我是路春瑛啊,你可记得,从前胡家二公子在一家叫红灯记的小店参了股的,那时我们在店里见过好几回,后来你们搬去福宁街时,我还跟程大娘一起到过你们赁的小院。” 墨涵恍然大悟,再仔细打量春瑛,见她头上梳着简单的倭堕髻,一把黑发整整齐齐地束在脑后,穿着水红色细布袄儿,枣红绣花襕裙,发间cha着珊瑚簪,腰间垂着碧玉佩。腕上戴着银丝镯,端端正正地站在那里,俨然是个体面人家的小姐,哪里还是当年那个不起眼的小丫头?便不由得迟疑起来:“你……你如今这是……” 春瑛笑笑:“我家如今不在侯府侍候了,我爹在外头做点小生意,今儿是陪我娘来买人的。话又说回来了,你怎么会在这里?小飞哥明明说过,你如今在刘御史府上当差,听说那位大人还对你挺好的,为什么你要在这里卖身?” 墨涵神色黯淡下来,眼圈都红了:“老爷病了,已病了许久,可大夫开的药委实太贵,家里没钱抓药,夫人正打算变卖陪嫁呢,连老爷最喜欢的几卷书画都……若是老爷病好了,知道这件事,又会气病了,因此我便来这里卖了自己,好换些银子给老爷抓药……” 春瑛听得目瞪口呆,这叫什么?活生生的忠仆啊!可墨涵不是忠于胡飞的吗?!她忙问:“你出来卖自己,你们家老爷夫人可知道?!” “老爷已经昏迷几天了,夫人和少爷都拦过我,可是……救命之恩,还有这几年的厚待,我一直都记在心里。眼下老爷病得这么重,我怎能袖手旁观呢?我什么都没有。二少爷也不在京里……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卖掉自己了……” 春瑛张张嘴,暗叹一声,道:“你家老爷既然一直厚待你,等他好了,知道你把自己卖了,只怕也要生气的。他得的到底是什么病?要花很多钱么?他是御史……每月都有俸银的吧?听说他很得皇上信任,难道皇上没派太医来?”照理说,这种皇帝看重的官员,应该不会凄凉到这个地步的。 墨涵低下了头:“老爷去年秋天就告老了,本来夫人和少爷都说,要上本给皇上,可老爷执意不肯,说已经离了朝廷,就不该给皇上添麻烦,更何况如今皇上正有大事要忙呢……夫人不敢违命,只好勉力支持……老爷的病其实是旧疾了,每到秋冬季节就咳得厉害,本来天气转暖后,就该好转的,只是不知为何。今年春天一直没有起色,就拖到了现在。大夫说,要用几样名贵药材止住病情转坏,因此……”他头更低了些:“熬了大半年,家底都空了,一向与老爷交好的几位大人,曾送过银子来,老爷都回绝了,我实在是没了法子……”顿了顿,他忽然眼中一亮,抬起头对春瑛道:“路姑娘,你家里既有钱买人,不如就买了我去吧,我什么都能干的,有力气,人也不笨,我还读过书,认得不少字,也会算账!你是熟人,当知道我是个老实的,最是可kao!” 春瑛叹了口气:“小飞哥当日在京里时,就一直想把你要回去的,我就替他买下你吧,等他回来了,一定很高兴。”说罢将视线转到地上,那里铺着一大块粗白布,上头写着整整齐齐的五个字“纹银三十两”,便知道是墨涵的身价钱了。从这字可以看得出来,他还真是认认真真练过字的。买了来,也能给自家父亲做个帮手,等胡飞回来了,再把人还他就是。不过这价钱有些偏贵了,怪不得他一直站在这里,长相、衣着、气质都出挑,却愣是没一个人停下来买他。 她想了想,道:“你虽是自卖自身,到底是跟刘家签了死契的,得跟他们打声招呼才好。我身上没带这么多银子,不如你跟我回家去拿?” 墨涵略一沉吟,便答应了,拔掉头上的草标,整了整衣裳,就跟着春瑛走了。 那边厢,路妈妈已经买了一个二十五六岁、长相平凡的妇人,心满意足地走出了人市,一见女儿便道:“你不好好跟着我,跑到哪里去了?!若是叫人拐了去,可不是玩儿的!”又见墨涵跟在春瑛身后,大吃一惊:“这人是谁?!你……你不会买了个男仆回来吧?!” “这是小飞哥以前的书僮,遇上了总不能不管。”春瑛看了看那妇人,低眉顺眼的。长得虽然有些丑,不过看形容举止,倒是个老实的。她在东府里**过好些小丫头,又跟婆子媳妇们打惯交道,自有一套相人的经验。 路妈妈听说是胡飞的书僮,便没再说什么,只是仍有些抱怨:“那也该叫我来看过才是,你怎么就拿了主意?!” 春瑛笑笑,没吭声,一路回到家里,才回房拿了银子出来。交给墨涵:“钱在这里,你先送银子回去吧,再收拾收拾东西,明天过来,若是刘大人那里实在离不得你,就托个人来捎信儿。” 墨涵已经呆住了:“你这是……”从没见过如此优厚的主人,她就这么信他?! 春瑛笑笑:“你若是那种拿了银子就跑的人,当初就不会跟着小飞哥离家,宁可违背胡家大少爷也要维护他了,再说,刘大人府上我是知道的,你若真的不来,我只管上门去讨,你也不愿他的清名受你拖累吧?” 墨涵肃然道:“自然不会。我明日必来!”说罢从怀中掏出一张纸,“这是我的奴婢文书。”春瑛接过来看了一眼,便袖进袖里,打算回头跟胡飞的契书放在一块儿,又抬头笑笑:“那我就先替小飞哥收着。”墨涵顿了顿,有些好奇:“你叫二少爷小飞哥?你……跟他很熟么?” 春瑛红了红脸,笑而不语,那边厢路妈妈正给新买的媳妇子说规矩,闻言cha了一句嘴:“你还不知道吧?胡小哥跟咱们家春瑛是定了亲的,只等胡小哥出洋回来,便要过门了!” 墨涵大吃一惊,看向春瑛的眼神便带了几分古怪:“你?跟二少爷定亲?!” 春瑛不高兴了:“怎么?你有意见?!” 墨涵张张嘴,又闭上了。在他的印象中,春瑛只是个丫头,虽然现在不是了,但还是不能跟出身皇商大家的二少爷相比的,这门亲事实在是高攀了。不过如今他成了路家的仆人,跟主家说这话,可就是找死了。 春瑛自然知道,在墨涵心里,对自己多少有些看不起的,但她不在乎,他看不起自己,是因为自己的出身。而不是自己的为人,只要相处得久了,人心还是会改变的。于是她又换上了微笑:“快去吧,刘大人的病情要紧。” 墨涵低头一礼,转身匆匆去了。 路妈妈觉得有些古怪:“他怎么走了?” “给他旧主人送身价钱去的。” “什么?!”路妈妈大惊,“你就这么放走了人,若是他跑了……” “他的契书还在我这里呢。”春瑛掏出那张纸扬了扬,“再说,他原本的主人已经告老了,又是个正派人,不会跟我们耍花样。若再有别的,难道爹请衙门的人吃酒是白请的?”路妈妈这才罢了,只是还忍不住碎碎念。 晚饭前路有贵酒醒,路妈妈先是数落他一顿,又告起了女儿的状,要他多教导女儿,不要随意买个男人回来。春瑛不耐烦地道:“都说了八百遍了,那不算是我买的,不过是遇上了,就替小飞哥买回来!小飞哥想买回他已经很久了,只是一直没成,如今他有难,若是我不买,等他被别人买了去,从此下落不明,小飞哥回来一定会难过的!” 路妈妈撇撇嘴:“就算是那样,二话不说把钱给人拿走,你也太大方了,那是三十两啊!” 春瑛不想跟她拌嘴,便转向父亲:“这个人我是知道的,脑子里有些想法不让人喜欢,不过人很忠义,只要别人待他好,他便一辈子念人家的情。我想着爹年纪也不小了,娘照料这么大一个家,固然是辛苦,爹在外头奔走,也很劳累。墨涵年轻,又认字,想来能帮上爹不少忙。有时候我和娘在家,要去外头办什么事,也有个人差遣,不必次次都到姐姐家借人。三十两银子是贵了些,但救人一命,墨涵自会感我们的恩。爹你想想,他在刘家才几年,主人病了,没钱抓药,他就能把自己卖了换钱,可见他的为人。” 路有贵刚刚酒醒,还有些头疼,一边揉着额角一边道:“你买了就买了吧,有个人跑腿也好。只是咱们家的宅子就这么大,你又是未出阁的女孩子,把他安置在哪里呢?” 春瑛愣了愣,不由得暗暗懊悔,她怎么就把这件事忘了?通常有点家底的人家,家中有女儿又有男仆的,女儿是住在后院,男仆自然是在倒座房里了。只是如今她在家住的是前院的西厢房,若叫墨涵住在后院,又有些奇怪,想了想,才道:“让他陪弟弟住好了,不然就在姐夫的车马店里包一个房间给他住。总不至于叫我搬房间吧?”其实她觉得没什么要紧的,家里这么多房间,住哪儿不行?只是还要顾忌外人的看法罢了。 路有贵微微点头。不一会儿,新买来的媳妇子荷嫂做好了饭菜送上桌,路妈妈忙将在外头玩耍的儿子叫了回来,一家人便开始了晚餐。 一夜无事,第二天一早,墨涵便来了,同行的还有一个年轻的后生,生得有些单薄,脸上透着浓浓的书卷气,十分客气地对路有贵道:“鄙姓刘,刘谦礼,是墨哥儿的原主人,听得他为了家父的病情,把自己卖了,心里实在是难受,但见先生一家待他甚厚,又感欣慰,因而特地将他送来,他在舍下一向是胡闹惯了的,若有不合规矩的地方,还请先生别见怪。” 路有贵见他斯文,也收敛了几分,拿出从前待客时的礼仪:“公子多虑了。小人原认得他从前的旧主,彼此相熟,知道他是个忠义之人,自当好生待他,公子不必担忧。只是府上大人的病情……不知可要紧?若有需要,小人还认得几家药铺,卖的药材都货真价实,且价钱也公道,公子只管吩咐就是。” 那刘谦礼只是笑着摇头说不必了,回头看着墨涵,眼圈微微发红,低声道:“以后……要多保重,若是得了空闲……多来看看我们。娘昨儿哭了一夜呢,若不是不得已……” “这是小的自愿的,只要老爷的病能好起来,小的受苦也甘心。那年小的被打得半死,丢到人市上,若不是老爷买我回府,又延医诊治,小的早就死了。如今能帮上老爷的忙,小的正高兴呢。请少爷多劝劝夫人,别再为小的伤心了。小的日后会去看望老爷和夫人的,请老爷和夫人还有少爷千万多保重身体。老爷的病……若有好消息,还请少爷别忘了派人捎个信儿来。” 刘谦礼叹了口气,郑重点了点头,又和路有贵说了几句话,方才告辞而去。墨涵站在门边一直看着他离开,眼圈都红了。 路有贵没吭声,只是默默地吃着早饭,又吩咐荷嫂:“今儿我不回来吃午饭,不必做我那份。”荷嫂察觉到他似乎不大高兴,小心地应了,便静静退了下去。春瑛上前笑道:“他是个重情谊的,难免有些伤感。过一会儿就好了。爹,我有事差他去办,这几天若你没什么要紧事,就先把人借给我吧?” 路有贵挑挑眉:“你要办什么事?”想了想,“是去清润店的事么?你到底要去做什么?” 春瑛笑笑,反正有人去了,她本人倒不一定要出城:“叫墨涵去办就行了,他是小飞哥的人,办这个更方便些。”见墨涵回转,便走到院中对他道:“我想让你出城一趟,到小飞哥在京郊卖的宅子去一趟,打听点消息。” 墨涵愣了愣:“二少爷买了宅子么?要打听什么?” 春瑛压低了声音:“小飞哥的朋友给我送信来,说他在江南的产业可能出了事,我也不清楚来龙去脉,想到他在京郊的宅子里还留了仆人,应该会知道点消息,正要去找他们打听呢。我不好亲自出面,你既来了,就替我走一遭吧?小飞哥的大部分身家都在江南,若是出了问题,将来他出洋回来,是要吃大亏的。” 墨涵忙道:“是,那我这就出发去吧,不知地址在哪里?” 春瑛给了他地址,又拿出二两碎银和一吊钱:“这个给你拿着,做路上花费,或是打点用的,晚上若赶不及回来,就在那里住一晚。千万要把事情打听清楚了。小飞哥留在那里的小厮,我记得一个叫牧洵,一个叫牧安,现在都是十四五岁的年纪。” 墨涵一一收好了,将带来的行李放下,只拿了两件换洗的衣裳,春瑛又告诉他雇车马的店,再给了他一份早饭。他匆匆喝了碗粥,把两个包子往怀里一揣,便出门了。 “看起来腿脚还算利落。”路有贵施施然从屋里走出来,“不过防人之心不可无,他的契书在你那儿?不如早些到衙门里上了档,也不必分是你的还是胡小哥的,横竖将来你们也是一家。” “爹在说什么呀?!”春瑛不好意思地回了房间,路有贵哈哈笑着,喝了口茶,便出门去了。 春瑛回房后细想,觉得父亲所言也没什么不好。如果墨涵在路家名下,许多事办起来也比较方便,只是还应该征求一下墨涵本人的意见。 谁知道第二天墨涵回到路家,带回的消息让她大吃一惊:“你说什么?!胡家大少爷?!他怎么会知道小飞哥置下了这些产业?!” 第三百二十四章 出气 墨涵道:“我也不清楚。只是先前在老爷……刘老爷那里时,因我父母还在胡家,我也听说过胡家的情形。早在二少爷回京的时候,胡家就已经大不如前了,只是勉强维持,家里的男女仆役卖了一半,到了今年,连几辈子的老人都卖了,我爹娘也……”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我得到消息时,他们已经被人买走了,只听说是去了南边,主人家姓名住处一概不知。自那以后,因老爷病了,我便没再打听胡家的事。直到这回去清润店,我问了看宅子的小厮牧洵,才知道胡家自打那回京城动乱后,大少爷就被衙门抓了去,家里使银子托关系,足足关了两个月才放出来。但家里的铺子因跟叛党拉上了关系,全都被入官了,家中的钱财也几乎花了个精光,为了还清欠下的货款,竟连几辈子的祖宅都卖给了别人!”他的心情有些复杂,有几分快慰,又有几分心酸,毕竟是服侍了几代人的主家,居然就被一个败家子拖累到这个境地! 春瑛倒没觉得意外,她早就知道胡飞的哥哥攀上了梁太师的同党,就因为那时候梁党势大,胡飞无法与胡家抗衡,才会在考虑再三后,决定南下另寻出路的。梁太师那伙人岂是好相与的?胡家不过是一介皇商,有油水时,还能抱紧人家的大腿,等到油水都被搜刮清光了,自然是被人踢到一边的份。胡家大少爷运气算好的,在油水还没被搜刮干净前,kao山就先倒了,虽然受了连累,却只是失了财产,到底保住了性命。反正他已经享受了好几年权势的好处,又做尽了坏事,如今这个结局,只不过是小小的打击罢了。 她没怎么关心胡家的情形:“他家败落就败落了,这也是报应。你且说他怎么会知道小飞哥置的房产。又怎么会跑来说嘴?” 墨涵忙道:“正因胡家连祖宅都卖掉了,一家子无处安身,只能赁别处的房子住着。也不知道那胡大少是遇见了谁,听说了二少爷在京郊置产的事,便起了心思,好容易打听了地址,就带着一家大小跑过去,只说是二少爷的兄长,兄弟不在家,他要过来帮忙看房子,硬闯了进去。牧洵牧安两个小孩子,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吓得要报官,谁知道官府的人来后,胡大少爷请了族长作证,证明二少爷是他亲兄弟,他母亲是二少爷嫡母,孝顺母亲是天经地义的,因此他能做这房子一半儿的主。官府只好命他不许私卖,便没再管了。牧安那小子气不过,还要再往上告,胡大少爷便发了狠。说他奴大欺主,要把他卖掉呢。我去的时候,牧安已经被关进柴房好几天了,牧洵被他们打发到门房上做粗活,听说我是二少爷的小厮,哭着跟我诉了半日苦,听他说,胡家一大家子,连个进项都没有,正打算派人往江南卖掉那些产业好换银子呢。” 春瑛气得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又觉得好笑:“当初是那个族长做主,把小飞哥逐出家门的,已经是断绝了关系,如今倒好,巴巴儿的上来认亲戚来了!这可不是有奶就是娘么?他胡鹏是不是糊涂了?不论是房子、田地,还是人,主人都是胡飞不是他!他凭什么卖?!” 墨涵低头道:“他有族长和一干亲眷可以证明他确实是二少爷的亲兄长,夫人也是二少爷的嫡母,二少爷如今不在家,若是他来硬的,咱们又有什么法子?你……”他偷偷抬头看了春瑛一眼,“你终究是路家的女儿,还不是胡家的媳妇,做不得这个主。” “谁说我做不得主?!”春瑛冷笑,“房子,田产,还有那几个小厮的卖身契,都在我这里呢,我倒要看看。没有这些东西,胡鹏凭什么卖人,又凭什么处置人家的财产!” 墨涵吃了一惊:“什么?你说这些东西都在你这里?怎么会……”明明还没过门,二少爷也太过相信她了吧? “自然是在我这里,小飞哥要出洋,总不能把这些东西都带去,除了我,他还能交给谁?”春瑛一点害羞的感觉都没有,既然是彼此相爱、又约定了要结婚的男女,一方将财产交给另一方掌管,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墨涵小声提了个名字:“二少爷跟你们侯府宗族里的叙少爷最要好……” “这话不错,因此江南的地产和铺面都是叙少爷管着,租子给他一半,不过契约文书都在我这里。”春瑛想了想,道:“这种事还是要通过官府才行。当初他们已经通告所有亲友,赶走了小飞哥,没理由现在趁人不在,就占人私产的。顺天府的人,我还认得几个,有一个叫申小四的衙差,跟小飞哥最要好,你去请他吃一顿酒,把事情跟他说说。再许他几两银子,让他去跟胡鹏打交道。” 墨涵有些迟疑:“一个衙差,又算得了什么?胡大少怎肯听他的?” 春瑛笑了笑:“从前他狗仗人势,自然不会把一个小小的衙差放在眼里,但如今他吃过亏,一个衙差就够对付他了。他可是叛党的同伙!不安安份份夹紧尾巴过日子,还敢去做违法之事,不抓他抓谁?!你还可以跟申小四说,胡家是皇商,虽然败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应该还有油水可挤的。我们只要他一家人离开,不再来碍眼就好,官府要对他们做什么,我们一概不管!”她眼中闪过一道厉光,心中冷哼:叫胡家人欺负小飞哥,如今她就要替他好好出口气! 墨涵呆呆地看着她,有些反应不过来:“这……这会不会太……似乎不妥吧?” “有什么不妥?”春瑛没好气地道,“难道我说得不对?他跟叛党没关系?他占人私产不是违法?官府对这种人自当时时刻刻盯着的,衙门的人会怎么做,与我们什么相干?” 墨涵也是因为在刘家久了,耳渲目染,受了不少“正派”的教育,因此一时转不过弯来,不过他到底是在皇商之家长大的,也有些明白了:“放心,我会办好的。”又问:“要不要跟路大叔说一声?” 春瑛想了想,摇头道:“爹跟申小四并不相熟,而申小四却与小飞哥交好。找他比别人强些。这件事……我是不想让太多人知道的,传出去了,人家就知道我有小飞哥的契约文书在手,这样不好。” 墨涵心领神会,第二天便去顺天府衙门找人。那申小四几年下来,已经升了班头,平日里多的是巴结他的人,起初也没把墨涵当一回事,后来听他自报家门,说是胡飞的小厮,又有春瑛的名号在,他才换了笑容:“原来是他们两个?去年过年时,我还跟胡兄弟一处吃酒呢,春姐儿却是几年没见了,如今也大了吧?却是不好见外人了。难为她还记得我。”听说墨涵要请客,心里有数,想了想时间安排,便答应了,两人往附近一家有名的酒楼来。 墨涵在春瑛那里得了足够的银子,自然是要的上等席面。申小四见酒菜俱是自己爱吃的。笑得更欢了:“女孩子家就是心细,这样的小事,她居然还记得。”便高高兴兴地敞开了吃。 墨涵小心地陪着,又聊着家常,中间奉承他几句,捧得他飘飘然。不过申小四毕竟是酒桌上历练惯了的,还能稳住:“我也知道,你们平白无故,不会请我吃酒,必是有事相求,说吧,能帮的我自然会帮,好歹是老朋友么。” 墨涵这才缓缓将事情始末一一道来。申小四一听便怒拍桌面:“岂有此理!胡兄弟那个哥哥,几年前我就看不惯他,没想到如今落了魄,还是这般可恶!放心,这件事包在我身上!” 墨涵见事情就如春瑛说的那般顺利,倒有些踌躇了:“其实……说来也是一家子骨肉,倒不是非要把人逼到绝路,只是觉得那家人实在歪缠,又怕他们将我们二少爷的产业都占了去……” 申小四一摆手:“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办,打断骨头连着筋嘛,不会害了性命的!” 不会害了性命,但其他的如何,就难说了。墨涵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改了口,说了一大通奉承话,又给他倒酒,心里想起自己不知下落的父母,那一点的不忍心,便全数化为乌有了。 吃了一顿顺心如意的酒,又得了春瑛二十两银子的“谢银”,申小四的动作很快,连顺天府衙门的其他差役也参与了进来。本来,这种与叛党相关的案子,连审理、判刑外加抄家押送都是刑部与大理寺在管,顺天府衙门顶多是协助一下,打个酱油,没什么好处落到手里。如今胡鹏一案却成了他们的好机会,借着铲除逆党的东风,再把当年胡父之死的疑团挖出来,放出风声,要将胡夫人与胡鹏打成杀亲重罪,吓得他们将手里全部的财物都拿出来打点疏通,连胡鹏续娶的妻子好不容易从娘家要来的钱,也都花尽了。 胡鹏四处借债,借到族长与宗老们头上,后者便犹豫了。他们一直站在胡鹏这边,完全是为了荣华富贵,如今富贵早就没有了,再被他缠上,万一被官府当成逆党余孽,说不定要杀头的!当即便找借口回绝了,等胡鹏再上门,他们就索性闭门不理,气得胡鹏在门外大嚷,声称必会报复。他们心中害怕,胡鹏的债主上门时,他们马上就将胡家的新住处地址告诉了对方,债主们就一路追到了清润店的宅子。胡鹏不得已,加上衙门逼得紧,手头上又没钱了,索性将母亲和妻子仅剩的嫁妆以及暂时用不着的秋冬衣物都卖了,换得几两盘缠,便带着一家老小离开了京城,打算先往南边胡飞的田庄上安身。 墨涵一直留意着事情发展,见此便安置好宅子与牧洵牧安二人,又请了大夫给后者治伤,然后立刻赶回城中把消息报给了春瑛,春瑛皱起眉头,有些头痛。 在京城,她还有人脉,有kao山,能够把胡家人赶走,但是江南对她来说,却是个太过遥远的地方,那里的官她也不认得,如果胡鹏带着家人过去,还真有可能唬住田庄上的人,让人以为他真是半个庄主。如果他将庄子卖给别人,倒麻烦了。胡飞拿命拼来的财产,她怎能眼睁睁让别人占了去?! 咬咬牙,她转身回屋,打算要跟父亲开诚布公地谈一谈,无论如何都要说动他陪自己南下一趟。 一进正屋,里面没人,春瑛正疑惑间,忽然听到暖阁里有声音,似乎是父母在说话,忙走过去,便听到父亲道:“……有什么可抱怨的?我正好借机会贩些南边的货物来卖,也能赚一笔。虽是侯爷吩咐的,但东府二老爷也在场,他既点了头,我只管去便是。” 路妈妈仍旧小声抱怨:“都离了府了,还要你办什么差事……侯府那么多人,难道就没别人能派了?” 春瑛心中一动,立刻xian帘子进屋问:“爹,你要出远门吗?去哪里?” 路有贵道:“是李家六房的小姐要南下苏州嫁人,侯爷命大少爷送嫁,让我跟着,顺道从侯府的南洋船队里带些东西回来。因是避人的差使,他就不派府里人去办了,我出了府,不算府里人,却是正好。二老爷也吩咐我好生办事呢,不好推辞。我想着近日流言恼人,我也不方便做生意,又要等官府发卖店铺,正好躲几个月,等我回来了,谁还记得那些闲话?” 春瑛眼中一亮,暗暗回忆着苏州与常熟之间的距离,笑着对父亲道:“爹,我也跟你去好不好?” 第三百二十五章 思念的河 两只旧船缓缓顺着宽敞的河面向东南方向前进。船上分别站着数名头顶白头巾、身穿印度服饰的青壮男子,正机警地留意着两岸的情形。一个穿着大明服饰的青年从其中一艘的船舱里冒出一个头,与其中一名男子交谈几句,又环视周围一圈,便迅速钻回舱房内。 这是仓皇从亚格拉逃离的大明使团一行人,以及同样逃避三王子奥朗则布迫害的一群印度教徒,外加旅居印度多年的大明工匠。自打使团带着工匠们离开了首都亚格拉,途中又会合了大明的随团武官及二十名士兵,他们的人数便大大超过了预期,只得在河岸上临时花高价买下一只旧船,方才顺利离开了。一路走来,虽然也遇上了几波袭击,所幸都有惊无险,只有几个人受了轻重不一的伤。进入恒河河段后,大明的副使想着这里已经远离都城,反而离榜葛剌近些,追兵也似乎少了,便大着胆子打出了大明的旗号,追兵就再也没出现过了,众人松一口气之余,也不敢掉以轻心。 胡飞捧着一个砵。低头走进全船最大的一个舱房,为了避免撞到头,不得不佝偻着身体,局促地在门边行了个跪礼,房里的人已先发话了:“还讲究这些虚礼做什么?外头怎么样了?”正是温郡王,他半躺在草草铺就的**,脸色苍白。 胡飞小心走过去,轻声道:“外头一切安好,想来追兵已经放弃了,王爷不必担心。方才经过船尾时,小人叫他们煮了一点吃食,想着王爷已有一天一夜未进粒米了,特来献上,请王爷用一些。” 温郡王呲牙咧嘴地支撑着身体要坐起来,胡飞忙放下砵,上前搀扶。待温郡王坐稳了,看一眼土砵,眼中闪过一丝嫌恶,便扭开了头:“别又是那什么咖哩吧?好好的饭菜,偏要放一堆香料,弄得又红又黄,油腻腻的,看了就没胃口!我不吃,你拿走!” 胡飞赔笑道:“小人知道王爷不爱吃咖哩,特地嘱咐了不叫放香料,这是米饭掺上水,熬成的白粥。虽然简陋些,倒还算清淡。只是这盛粥的器皿是盛惯了咖哩的,因此带了点咖哩味,实际上并未坏了粥的味道。请王爷多少进一些吧,不然您的身体如何受得了呢?” 温郡王这才勉强看了那砵粥一眼,接过吃了两口,觉得米饭太硬,水又带着咖哩味,怎么吃都叫人皱眉头,不过比起这些天的饭菜,已经算不错了,便不情不愿地吃了半砵下去,挥挥手:“剩下的赏你吧,难为你想得周到。” 胡飞脸色僵了僵,便笑着谢过,然后将粥放到一边,打算过一会儿混到剩下的粥里,送给别人吃。 温郡王叹了口气,道:“我这辈子最固执就是这一回,无论王妃和孩子们怎么劝,我都坚持要来一趟。如今倒有些后悔。那日在马上遇险,差点儿没把这副老骨头给折腾散了,幸好有你护着我,不然如今我是个什么情形,还不知道呢!” 胡飞恭顺地道:“王爷洪福齐天,自当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小人只是职责所在,不敢居功。” 温郡王笑了:“你这滑头的小子,说什么套话!我心里有数,你放心吧!” 胡飞自然心里有数,只是嘴上仍旧谦卑守礼:“不是套话,这是小人的心里话。那日的情形,若是换了别人,早吓得昏过去了,王爷却一直撑了过来,镇定自若,如今精神还这样爽利,我们一干人等回想起当日的情形,都对王爷十分佩服呢。” 温郡王就算明知道他是在奉承,心里还是妥帖不已,笑骂道:“好了好了,这些话不必再说,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昨儿守了一夜,你也累了,早些回去歇息吧。” 胡飞应了声,恭恭敬敬地依礼退出舱房,回过头来,暗暗吁了口气。 武官熊教头迎面走了过来:“王爷可好?” 他点点头:“一切安好。”想到手上的粥,“厨房做了些米粥,大人和兄弟们都进一些吧。昨儿夜里辛苦了。” 熊教头放缓了神色:“多谢你想着,还是先请王爷用饭吧。” “王爷已经用过了,说赏给大家呢。” 熊教头这才应了,他看着胡飞,眼中带着一丝欣赏:“胡兄弟认得的那个姓穆的商人,带的人都是好手,我们能与他同行,真真是烧了高香。胡兄弟好眼光!好魄力!若不是你早有准备,我们说不定就要困在都城了。弟兄们私底下都在感激胡兄弟呢!” 胡飞忙道:“我可不敢居功,说到底,若不是熊大人与众位兄弟英勇善战,我们这些文弱之人哪能顺利逃出来?我才应该向大人与兄弟们致谢呢!” 他在这里客套,熊教头先不耐烦了:“我不惯跟人闹虚礼,总之我说谢你,就是谢你。这件事,我心里记下了,且看以后吧!我回房打个盹,有事叫我!”便转身走了。 胡飞苦笑,心里却暗暗思索。早听说这位熊大人外家在军中颇有声望,他本人的脾性也还对胃口,若是结下这个朋友,将来也有好处。便决定在回程中要再找机会跟对方好好攀谈攀谈。 他正打算回底舱去,略歇息一下。还没走到地方,便被气味熏出来了——底舱本就狭小,又挤了七八个人,大都是在半个时辰前换岗的士兵。夏日的白天,太阳十分猛烈,晒得人人都是一身大汗,挤在这么小的空间里,那气味足可毒死蚊子! 胡飞虽然吃过几年苦,到底是个爱洁之人,从小儿也是讲究惯了的,那脚便没法迈进去。只得重新出了船舱,顶着白头巾跑到船尾处吹风。岸上十分平静,几乎不见人烟,他看了一会儿,渐渐放松下来,便闭上了眼睛。 迷迷糊糊间,他仿佛看到了春瑛,双手叉腰,脸上带着嗔怨,又有几分气恼:“你说了这一趟出洋会平平安安的,还说会尽快回来,如今都什么时候了,你到底在哪儿呀?!” 他不由得叫道:“我这就回来了,这就回来了……”却忽然被人大力一摇,春瑛便立刻不见了,他正要叫她,却再被摇了几下,整个人清醒过来,却是副使大人在摇自己。他迅速起身:“可是有动静了?!”扫视周围一眼,河面上风平浪静。 副使摇头道:“没事,安静着呢,我看那些人是真不打算追了。”顿了顿,脸上带着不安的神情,小声道:“胡兄弟,不瞒你说,这些天我想了又想,觉得我好象做错了。” 胡飞胡乱拿手擦了把脸,闻言有些不解:“大人这话怎么说?” “那天晚上……若是我听了你的话,早些离开,便也罢了,却偏偏在火起的时候走!想来我们与那三王子无仇无怨,顶多不过是彼此看不顺眼,那些士兵也是在英吉利使团那边闹的,不是说,有个王子的随从进了他们馆里么?我事后才想到,那些士兵是要追捕那个随从的吧?放火烧馆,也是为了把人逼出来。他们是大胆了点儿。可事情跟咱们没关系啊?!哪怕是火势蔓延过来,咱们逃出来就是了,为何要往河岸上跑呢?!”副使越想越不安,“你说印度人会不会把我们当成是那个王子的人了?以为我们是心虚要逃跑?!怪不得他们二话不说便把利箭射过来,直到我们挂出大明旗帜,方才收手。毕竟两国还是邦交,那四位王子,听闻每一位都是聪慧过人的,没理由犯这种傻,对咱们下杀手……” 胡飞早就想到了这一点,但他倒没觉得后悔:“大人多虑了。那日的情形您也瞧见了,若是我们走得慢一点儿,就要葬身火海了。既然几位王子都是知道轻重的,也知道我们的来历,为何三王子还要放火?只怕心里也存了借机泄愤的主意吧?这种事不是一句误会便能消解的,毕竟他们是真的放火烧了使馆,而此前却毫无征兆。如今理亏的是他们,待回到榜葛拉的撒地港,与宝船上的官兵们会合,大人再遣人与印度新君商谈吧。若真是误会,把话说开,再谈商事;若非误会,严词指责一番,咱们便就此离开。皇上也不会怪我们。” 副使觉得有理,脸色好看了许多,只是还有些不安:“此次出使,本是为了贺皇上三十大寿……” “无妨。”胡飞笑道,“使团回程还得经过数个小国,每国请一两位宗室或大臣为客人,一起回京朝拜就是了。万国来朝,岂不是比一条西洋商道更威风?” 副使抚掌大笑:“妙极!就这么办!”当即也等不及了,立刻起身要去跟随员们商量,等商量出一个最佳方案后,再去向温郡王请示。 胡飞松了口气,重新躺了下来,闭上眼睛,心道:“我又来了,好春儿,你千万也要来才好!” 春瑛这会儿虽没听到他的心声,却与他一样,也乘船走在河道上,往江南而去。 她是好不容易才说服父亲点头的,接着自然又要回东府请安,向二老太太说明自己要离开的事。原本以为这只是一件简单的差事,没想到父亲的任务背后,却是十分复杂的秘辛。 无论是侯府,还是东府,都有足够的人手,却偏偏找上了路有贵,这原是两位男主人权衡再三后,做出的决定。 侯府的南洋船队,人多、货多,资格也老,其中难免有几个不肖的。刑部和大理寺审理恪王府与梁太师逆谋案,在一个管家的供词中,偶然发现了梁党中有人将手伸到了侯府的南洋船队里,买通了一个老资格的管事,打算在进贡宫里的货物中换上自己准备的,好寻机陷害侯府甚至是李氏一族。只是事情还未成功,梁党便倒台了,侯府也逃过一劫。 知道了真相,侯爷自然是要清理门户的。可麻烦就在于那个老资历的管事,他是侯爷与二老爷祖父那辈的大管家的独孙,差不多算是陪着堂兄弟两个长大的,他的父亲还管着南洋船务中几样重要事务。若是贸然去抓人,只怕他家里会狗急跳墙,泄lou出什么秘辛来。因此,侯爷便请了二老爷过府商议,要借送嫁的名义,派一个信得过的人去,一方面让大少爷李敬安抚住那管事的父亲,另一方面,则迅速将一些不方便见光的东西处理好,再将那个管事秘密带回京中处置。 若是派府里的亲信家人去,家生子家族之间联络有亲,就怕他们相互传递消息,泄lou了风声。二老爷想起最近用过的路有贵,便把他提了出来,正好他兄弟就是李敬的管家,又在两府中都执过役,虽然放出去了,却是世代的老人,最是可kao,且在两府中也没什么乱七八糟的亲戚。侯爷没犹豫多久,便答应了——他还隐约记得,路有贵曾经给自己办过差,是几时跑到东府去的?又是几时出的府?怎的他一点儿都不知道? 路有贵就这么南下了,而春瑛,则打着给新娘子做伴的名义,一起南下。同行的还有给路有贵跑腿的墨涵,以及新买来的媳妇子荷嫂。路妈妈担心丈夫女儿路上没人照料,居然把新买的两个人都给他们带上了,自己请了邻居家的一个婆子来做伴,晚上便带着小儿子睡觉。她虽然答应了春瑛,让春瑛随父出行,但心里还是十分不高兴的。她总觉得女孩儿家不该出门抛头lou面,没事跑什么江南?就算是胡飞的产业出了问题,把契约文书全交给自家丈夫,他自会处置,女儿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春瑛只能苦笑以对,如今坐船离京城远了,一想起来,也仍有些郁闷。 望着青绿的河水,春瑛发起了呆,心里对胡飞道:“为了你的财产,我顶着老妈的怒火,千里迢迢跑过来,够意思了吧?你这家伙,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呀?!” 第三百二十六章 南下南下 呆了一会儿,船渐渐放慢了速度。过了两刻钟,便在一处小镇边上停了下来。 春瑛知道这是要补给食水了,撑起窗子瞧了瞧外头,见外面人多,却也不过是寻常村镇的光景——她这一路上已经见过好几个了——便提不起兴致去逛,只把窗子关了,坐回**,继续发呆。 噔噔噔,脚步声急急传来,有人一把拉开了舱门,却是荷嫂,两只手都堆满了东西,兴冲冲地进来道:“春姐儿,外头好热闹,听说今日这里的寺庙要举行佛像开光大典,因此有庙会,十里八乡的人都来了。春姐儿要不要上岸去逛逛?” 春瑛笑了笑:“你去玩吧,我今天没什么精神。”京城的庙会她也参加过几回,比这里的庙会自然热闹得多,她倒不是太感兴趣。瞄了荷嫂手里的东西一眼,她又笑了:“怎的买了这么多东西?” 荷嫂有些不好意思:“瞧我。眼皮子浅,真真没见识,只看着东西有趣,便忍不住买了些。不过是些风车、糖人、荷包还有竹根做的小玩意儿罢了,不值什么。只是这里的人不实诚,一见我们是外地来的,便把价开高了几倍,打量着我是不知行情的,哼,我才不跟他们客气!这里原本也值几百文呢,我愣是只花五十文钱便拿下来了!” 前日kao岸时,春瑛曾给了她一百文钱做零花,却没想到她还是个砍价好手,当即便笑道:“那真了不起,早知道你有这样的好口才,在家时就让你去采买了。” 荷嫂低头笑了笑,把东西都放在桌上:“春姐儿来瞧瞧,可有喜欢的?”春瑛摇头:“我已经有了,你拿去玩吧,也可以送些给其他人。” 她指的其他人,是指同船的慧君小姐的陪嫁婢仆们。虽然六房家业不旺,但因为慧君小姐要嫁的是杭州市舶司的官员,而且婆家又是苏州一带的世家望族,侯府与东府都送了不少人和东西过来。如今陪嫁的仆从,除了她本人从小使唤的一个丫头,还有侯府老太太送的一个小丫头和一房家人,以及东府送的一房家人。不过这些都是两府的家生子。荷嫂一听便有点不自在:“我……我又不懂大户人家的规矩……一见她们的气派,便连说话……都不会了……” 春瑛不以为然地道:“这有什么?咱们家只是小门小户,比不得那些世家大族讲究礼仪,况且差不多的礼数我都教给你了。当着小姐的面,讲究些也就罢了,跟其他人结交,还是放松些好,用不着束手束脚的。”都一样是为人奴仆,谁又比谁高贵些?她指了指桌上的东西:“虽然都是寻常东西,可长年在府里当差的人,有几回能出门看见这些?多半会觉得新鲜。你只管拿去送人,放开了胆子跟她们说笑,就象在咱们家里一样就行。这一路南下,都是走水路,大家在船上怪闷的,几个人在一块儿说说笑笑,也好打发时间不是?” 荷嫂这才去了,不一会儿,便听到附近舱房传来女子的说笑声。 春瑛发了一会儿呆,叹了口气,认为自己应该打起精神来了。便起身往外走。 这船原是两层的舱房,六房的慧君小姐住在上面那层,又是个斯文性子,这个时候只怕还在自己房里发呆呢。春瑛便去找她说话。 老实说,她自打一听说是六房的小姐,心里便有一种微妙的感觉。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当初三少爷有心结交胡飞时,就是打算把这位小姐许配给他的。如果不是胡飞立场坚定,事情也许就是另一回事了。因此春瑛一想起这位小姐,便满心不自在,只是面上还维持着礼数,脸上带笑,实际上心里早就开始打鼓,不知道对方是不是知道自己跟胡飞的关系。 陪嫁的人里,有一房家人是东府的家生子,春瑛虽然不熟悉,却也见过几回。那两口子知道春瑛是老太太跟前出来的,都十分恭敬。春瑛有时会请他们帮着做点小事,如今心里存了疑问,便索性让那媳妇子去找慧君的贴身丫头打探,探回来的消息让她松了口气。 六房的人当年只知道侯爷派人来问小姐的年岁,就是要安排亲事的意思,但小姐不放心弱弟,便回绝了,说要等弟弟年纪大些再说。本来还担心侯府会生气,但侯府从此便没了下文,直到今年春天,侯爷才将这桩亲事告诉了夫人,六房的人也是这时才知道。侯爷居然为了他们小姐,仔细留意了两年,才选择了如今这位姑爷,真真是用心良苦! 春瑛一边听,一边在心中冷笑,心里对慧君的感觉倒是好了几分。对方毕竟要嫁人了,没必要再计较。更何况,她的夫家是苏州的望族,丈夫更是在杭州市舶司任职,为了胡飞今后着想,结识一些人脉还是十分必要的。远的不说,她这回去保护胡飞的家产,若是在当地没有kao山,就会麻烦很多。 因此春瑛一直带着两分殷勤、一分客气外加七分的心思,每日都来陪慧君小姐说话,安抚一下她的情绪,减轻她辞亲离家的悲伤,两人便渐渐熟络起来。春瑛见这位小姐是寡母带大的,平日跟外人也没什么来往,对于大宅门里头的弯弯绕绕,一概都是迷迷糊糊的,她就编了些常见的案例小故事,当作趣闻一般。告诉了慧君。后者虽然心思简单,却也还算机灵,听了几回,便上了心,知道这是春瑛在教导自己,心里存了十二分的感激。 她倒没觉得春瑛拿大,毕竟春瑛曾经是她叔祖母的丫头,算来连自个儿的母亲都要客客气气地跟春瑛说话,对方会这样指点自己,是因为叔祖母的嘱咐吧?连带地,对东府也亲近了几分。 现下是夏天。河水正上涨,船本应该走得很快的,只是遇上雨季又开始了,一行人在路上被困了几回,等到终于赶到苏州城时,离婚礼日期已经仅剩七天时间了。 大少爷李敬急得象是热锅上的蚂蚁,一边分派手下的人手以及南洋船队的人们搬行李、收拾屋子,一边叫人联系男方问婚礼日程安排,路有贵也在一旁帮忙打点。春瑛没有任务在身,慧君又被一群丫头媳妇子围住忙活,她便暂时老老实实待在住处。 见众人忙乱,她忽然心中一动,忙让荷嫂请了父亲过来:“爹,你去跟大少爷说一声吧,咱们人手不多,这样忙乱,只怕到了正日子也未必办妥了。四房的叙少爷就住在附近吧?不如请叙少奶奶派人来协助一番?论理,四房与六房的血脉还要近些呢!” 路有贵忙去跟李敬说了,李敬这才如梦初醒:“我怎的忘了他?!”忙遣人去请李叙,不到半天功夫,李叙便带着妻子一块儿过来了,跟在后头的还有二十来个年轻有力气的男女仆役,只听主人一句吩咐,便又快又好地把东西都准备好了。李敬大喜,忙让人备了一桌上等席面,邀路有贵作陪,请李叙吃酒。 叙少奶奶此刻也在里间陪慧君,春瑛在旁作陪,笑吟吟地介绍了自己,又问:“前年我倒是有幸见过奶奶一面,不知奶奶可还记得?” 叙少奶奶淡淡笑道:“自然是记得的。”等吃过酒席,将新娘子送回了闺房,她转身对春瑛笑笑:“姑娘可有兴趣陪我吃盅热茶?” “固所愿尔,不敢请耳。” 叙少奶奶怔了怔,不由得失笑:“我就知道,姑娘必定有不凡处。” “不过是掉掉书包,哪里就不凡了?奶奶别笑话我了。”春瑛笑着倒了茶。送到对方手中,“我还有事想要请教少爷和奶奶呢。” 叙少奶奶神色一肃:“我们夫妻也正好有一件事要找你商量,本来还打算回京后再跟你说的,没想到你竟然来了!” 春瑛心中一凛:“可是……小飞哥的田庄出事了?有人过来侵占是不是?”真不走运,居然让胡家人早了一步! 叙少奶奶却十分意外:“你怎么知道?不过事情倒不算很糟。那些人不知道田庄的地址,如今还在城里打听呢。你且等一等,这件事要我们爷才说得清楚,我去请他来。” 春瑛忙拦住她,想了想:“这里不太方便,毕竟是后宅,又有位新娘子在。请问奶奶家在什么地方?回头我说要出去逛,再去府上继续说吧。” 叙少奶奶想想也是,忙说了地址,又留下一个婆子,名义上是帮忙,其实是留着给春瑛指路的。已经用过午饭,她不久便跟着丈夫回家了。春瑛略歇了歇,便对父亲说,要出门去玩一玩,然后带着荷嫂与墨涵,到了叙少爷家,把事情问清楚了。 原来胡家大少爷之所以能知道弟弟在江南置产的事,跟李叙还有些关系。 四房的嫡子敷少爷,与妻子关系不睦,常常吵架,闹得没心思读书,上一科勉强考中了一个三甲,名次只比侯府的二少爷略强些,选庶吉士也没选上。家里人觉得这样下去不行,便打算花钱给他疏通一下,求个外任。四房本不富裕,托到侯府那里,才得了一个名额,偏又凑不齐银子。四夫人知道李叙手上有钱,便让他带着老婆孩子搬回家住。李叙知道她的打算,只是不肯,四夫人恼了,认为他除了当初分家时给他的那点东西外,还占了别的产业,是她丈夫生前悄悄儿子置办的,可他却瞒着不说,又诓了一份家产去……他名下的庄子、店铺还有房产便是最好的明证! 李叙自然是要辩解的,只说那些产业里,至少有一半是好友胡飞的,他不过是代为照看,并不是李家的东西。四夫人哪里肯信?闹了一个多月,才消停了,只是风声多少传了出去。 当年李叙与胡飞是同窗,彼此也有往来,家中仆役,自然也有认识的,消息大概就是这么走漏的。起初,胡家人只当是件小事,偶尔拿出来聊聊,直到家产败光了,方才想起来,动了贪念。 李叙本不知道这些,直到前些时日,有人给他送了封信来,他才引起警惕,派人专门在码头上守着,等胡家人一出现,就暗地里缀上了。 春瑛忙问:“送信的,可是……宫里那位?”李叙既然是胡飞好友,应该知道胡内监吧? 李叙点点头:“来的人是洋务司衙门的,说是那位不方便出面,怕闹大了,会引来御史,在圣上面前不好看。不过他叫我们放心,他是不会饶过那种小人的。” 春瑛听着,倒是对这位知恩图报的胡内监有了些好感。低头想了想,她抬头笑道:“本来以为事情很紧急,我还特地跑到江南来,没想到事情比我想象中要好多了。有叙少爷看着,那个胡鹏应该成不了气候。” 李叙却道:“话不是这么说的。我……我只怕要回京一趟,只有我夫人在这里,未必是胡鹏对手。因此正要跟姑娘商量,可有什么好法子将他打发走呢?” 春瑛一呆,眨了眨眼,又笑了:“那……叙少爷索性把庄子店铺交给我吧?我去对付他!” 第三百二十七章 讨要 李叙先是呆了一呆。继而有些迟疑:“……你?”不是他多心,只是他总觉得,这样有些不妥。 春瑛怎会猜不出他的想法?笑了笑:“其实也不是真的要把铺子田庄完全交给我,毕竟我一个人,又是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对庄上的事务又一概不知,就算有那本事,也没那精神!只不过是暂时接过掌事之权,叙少爷家派去的管家,还有小飞哥原本安排的人,都还要留任的。我只是想在那胡鹏找上门时,庄上有个能拿主意的人,免得被他钻了空子罢了。想来我手上还有田地文书呢,就算告官,也是不怕他的。” 李叙神色放缓了些:“这倒还罢了,不过庄上的管事向来是得用的,胡兄也很信任他。想来只要吩咐下去,他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他虽然曾经猜过胡飞名下的产业,所有契约文书不是在胡内监处,便是在春瑛手上。如今看来,果然是在春瑛这里。然而她与胡飞毕竟还未成亲,现在就cha手胡家家务,也未免太不知避讳了。 春瑛还真没避讳的意思,胡飞当初既然把东西交给她,就有托付的意思了,如果她只顾着世俗规矩,袖手旁观,万一胡飞的财产有一丁点儿的损失,她怎么对得起他的这份信任呢?原本胡飞将田庄店铺托给李叙照料,是因为她远在京城,不方便打理,如今她既然过来了,就没有丢开手的道理。 见李叙仍在犹豫,春瑛便道:“叙少爷,实话说吧,原本在京里时,那个胡鹏就曾带着一家老少强闯了小飞哥的宅子,因小厮们拦他,他还要把人卖了呢。那时虽有人找上官府,因他请了族长作证,说自己是小飞哥的亲兄长,他老娘是小飞哥的嫡母,那官府也不好赶他出来,只禁止他买卖房屋便罢了。后来……他的债主找上门,他才带着家人跑到江南来。他当日明明是占产,小飞哥的小厮为何拦不住他?官府为何不把他赶出来?不就是因为他名义上仍是小飞哥的兄长么?又还有一位嫡母在。底下人忌讳,官府又不想cha手家务事。叙少爷,若换了是你,胡家人在你面前哭求,你真能狠得下心把人赶走么?你不会想着,既然小飞哥不在,你就替他做主积德么?” 李叙越发迟疑起来。老实说,他还真有过这个想法。他对胡飞被赶出家门后的经历只知道一个大概,也知道胡飞对嫡母嫡兄十分怨恨,但如今胡飞也出息了,嫡母嫡兄再不好,也是亲人,不用太过孝敬,只要略助一点银子,或是给他们一个住处,供给日常吃穿,便也算仁至义尽了。但完全不理会对方,看着对方走上绝路而不肯伸手拉一把,他还没忍心到那个地步。 春瑛一看他的神色,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了,微微冷笑。李叙的妻子察言观色。忙为丈夫辩解:“并不是我们心软,好歹是亲骨肉,若胡兄弟真个不管,叫人知道了,对他名声也会有碍的。况且胡兄为人善良,多半还是会拉一把,若我们袖手旁观了,就怕出了事,他回来后抱怨。其实也不过是略给点银子,再安排个住处,别的好处,我们是断不肯给的。胡兄的那位兄长即便有怨,也不好对我们开口。” 春瑛摇头道:“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叙少爷和叙少奶奶是不知道小飞哥当初的经历,才说出这样的话来。小飞哥的父亲死得有些蹊跷,但不等他质问胡鹏,胡鹏就先把罪名栽到他们母子头上,叫他们净身出户了,还发话不许周围的人家收留他们。小飞哥带着母亲直走了小半个城区,方才赁到一处旧屋。他母亲没两天就去了,胡鹏却只是命人将他的小厮墨涵强行带走。一应后事都是街坊邻居帮着办的,小飞哥吃了几日百家饭,胡家人便又来赶他。他那时一文不名,真是快走投无路了!若不是我和我二叔恰好见到,又是旧识,替他寻了住处,又寻了营生,你道他如今是个什么光景?只怕性命都未必能保住呢!” 李叙夫妻听得震惊不已,叙少奶奶更是忍不住喃喃出声:“这也……到底是亲骨肉……那胡鹏竟敢……”李叙更是瞪大了眼:“我却不曾听胡兄提过。难道他没去报官?!” “报什么官呢?”春瑛冷笑,“又没有明证,报了又如何。况且当时胡鹏攀上了梁太师一党,正是气焰嚣张的时候,小飞哥本是庶子,哪里是他对手?”顿了顿,没把胡飞差点儿就成了纵火犯的事说出来,只是道:“你们只觉得胡家人如今可怜,可他们手头也不是没有钱,江南富庶,若他们老老实实寻个营生,哪怕是女眷做点针线活拿出去卖,或是给人缝缝补补,男人出去做点零工,也够一家嚼用的。哪里就到了绝路?我又不是要赶他们离开此地,也没有强抢他们的仆从,更没有断了他们的生路,已经算是厚道了。小飞哥以前还一心想要报仇呢,后来觉得为了他们这样的人,把自己葬送了,实在划不来,方才丢开手,可也没少在背后施绊子。若是他回来知道胡家败了。只怕还会高兴呢。” 李叙默然不语。他也是庶子,平日在本家没少受委屈,可嫡母没打骂过他,分家时,该给的产业也给了,虽然会因钱财起口角,但如此**裸的赶尽杀绝,还真是没有过。这么看来,他其实也算是有福气的了。他开始怀疑,自己是否把胡家人想得太好了?对他们也太过宽厚? 李叙的妻子轻声劝他:“既这么着,还真是不好对胡家人太好。我们虽是好意,就怕胡兄回来后……反而生气。”见丈夫没反对,便转而对春瑛道:“想来这些都是他们胡家的家务事,我们也不好cha手。姑娘既拿定了主意,便依姑娘说的办吧。只是……姑娘到底有什么打算,可否说来让我们一块儿参详参详?” 春瑛笑了:“还要看胡家人怎么做,才能决定呢,总之,不能叫他们占一点便宜去!不过,我也知道叙少爷与少奶奶是善心人,这样好了,不是有人跟着他们么?若是见他们有了性命之忧,出手助一助也就是了,只是别想我会帮他们改善生活。”又对李叙道:“还请叙少爷为我引见庄上的管家。” 李叙有些疑惑,若只是为了拦人,下死令命管家们赶人就是,可她为何非要见管家,又要掌权?不过听了春瑛方才的一通话,他倒有几分明白了。这姑娘叔侄俩几乎算得上是胡飞的再世恩人,胡飞又十分信任她,把全副身家都托付给她了,他又何必多心,把人当成了贪图他人家产之辈,反倒成了恶人。于是便道:“初八我要去常熟庄上料理夏收之事,胡兄的庄子就在附近,姑娘不如跟拙荆一块儿来吧,只是不知道姑娘方不方便?” 春瑛忙道:“自然是方便的,那我初八一早过来。”又说了几句闲话,她便回了临时住处。 路有贵见女儿回家,便拉她到一旁抱怨道:“怎的去了这么久?不是爹说你,你也大了,又是定了亲的,四处跑做什么?万一叫人冲撞了,可怎生是好?” 春瑛笑道:“不妨事,墨涵与荷嫂都跟着我呢,我又坐了车。况且我并不是真跑出去玩了,而是去了叙少奶奶家。爹忘了?小飞哥的产业原是他家料理着。” 路有贵这才罢了:“那倒是该好生问问。怎样?胡家人还没到吧?” “已经到了苏州城。不过我看他们大概也不知道具体的地址,因此还在城里打听。我跟叙少爷夫妻约好,初八跟他们一起到庄上去,叙少爷近日打算回京,我向他讨了管理大权,等他走了,我便到庄上去。” 路有贵吃了一惊:“这……这不好吧?他家自有管家去料理,你跑那么远做什么?!若实在不放心,等这里事办完了,我向大少爷讨几天假,替你跑一遭就好。” 春瑛摇头:“庄子在别人手上管着,是好是坏,底下人有没有欺上瞒下贪了公中的钱,我们怎么知道?总得亲眼见了,才能放心。再说,我还要等胡家人找上门来,好整治他们一番,出口恶气呢!” 路有贵叹道:“罢了,横竖是你们的东西。只是婚礼日期将近,这里人人都忙得很,你也别太闲了,帮着办点差事吧。”春瑛只得应了。 虽然有些仓促,但婚礼的一应物事,还是在期限到来之前,准备妥当了。李敬又请岳家荆家的人帮忙,备下了周全的吹打执事车饭茶担,体体面面、风风光光地将堂妹送上了花轿。 春瑛跟着忙了几日,连骨头都快散了,婚礼一结束,她便抓紧时间歇了口气,马上就到了初八日,提前一天向李敬报备过,当天一早便带着荷嫂坐了车,又有墨涵跟着,一齐往李叙家来。 此行去常熟,仍旧是走的水路。只是坐的却是小得多的乌篷船。春瑛陪叙少奶奶主仆坐一艘,一路上一边看两岸风光,一边向对方讨教本地的风土人情,以及衙门里的情况,以备万一。只是说着说着,注意力就被景色吸引过去了。 这时候的江南水乡,仍带着一种天然的风韵。弯曲的河道,不同材质与形状的桥梁,两岸的房屋白墙上长着几片青苔,乌黑的瓦片衬着蓝蓝的天,倒显得天更蓝、瓦更黑了。岸边的垂杨散落着根根枝条,有的漫入水中,随着青绿的水波飘浮。船娘划水的声音组成了舒缓的节奏,倒象是在演奏着曲子似的,只是时不时被其他路过的船只打乱。岸上传来孩子的嬉闹声,以及大姑娘小媳妇的吴侬软语,又听得远处有小贩在叫卖,拉长的调子,却听不出讲的是什么,听得人又是糊涂,又是好笑。 春瑛微微放松了身体,饶有兴致地看着岸边的人们,叙少奶奶笑道:“这里刚来时,或许有些住不惯,只是住得久了,就知道好处了。比京城繁华得多呢,且又安逸。”春瑛对她笑笑,没说什么。 走了一天,终于到了练塘。船直接转入李家的私家河道,kao在李家宅子后门的小码头处。 春瑛下得船来,留意到河道往前再走一百来米,似乎还有一个码头,只是被柳树重重遮住,看不真切。叙少奶奶回头叫她时,见她看那码头,便笑道:“那就是胡兄的庄子了,因那里有许多柳树,名字就叫柳树庄。过一会儿,咱们就直接走过去瞧。” 春瑛笑着应了,按捺下心中的激动,跟着叙少奶奶进了宅子,才坐下上了茶,李叙便命人来报,说已经遣人去请胡家的管事了。春瑛略动了动身体,重新坐直了,慢慢喝茶。 但那管事却一直没出现。叙少奶奶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忙命丫头再去催,不一会儿,李叙亲自赶过来了:“不好了,老张叫一伙人堵在庄口了。那伙人为首的可不正是胡鹏么?口口声声说他是胡兄的亲哥哥,带了母亲来投奔弟弟的,命老张迎他们进庄,老张正跟他们吵呢!” 叙少奶奶立刻望向春瑛,春瑛翘了翘嘴角:“来得正好,我正烦恼,那胡大爷也未免太没用了,居然这么多天都没找到地方,如今看来,他还不算非常傻。”便站起身来,冲李叙夫妻笑道:“二位可要一起去看戏?咱们就来会一会这位胡大爷!” 第三百二十八章 斗胡鹏 现在的胡鹏,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商大少了。不但人瘦了一大圈,皮肤也黑了,干了,憔悴了,眼里添多了几分狡诈之气。他身上穿的是一件青色缎袍,料子倒是上好的,只是衣缘处已经有些磨损,脚下一双皂靴,靴面也十分干净,只是鞋底磨得厉害,隐约能看到里面袜子发黄的颜色。他这身打扮乍一看,人人都觉得他是个有钱人,但落在明眼人眼中,自然知道他处境落魄。只是他仍旧摆着大少爷的威风,昂首挺胸地睨着面前胡家的管事,喝令他带人前来迎接老夫人和大少奶奶并少爷、小姐们。 胡鹏身后还跟着六七个人、两抬轿子和一辆马车。那五六个人除了两个是穿着一样的服色,显示他们仆人的身份外,其他几个都显然是临时雇来抬轿赶车的。轿子和马车也是外头街上候客租用的,车厢门还挂着一只印有车行名号的灯笼。前面一抬轿子的轿帘微微xian开了一条缝,里面的人似乎正在偷偷往外瞧。 这里是柳树庄的庄口,竖着一块石碑。上头刻着庄名。石碑旁站立的正是庄头老张,年约五十来岁,身材瘦小,本来和气含笑的脸已经带了阴沉之色,带着两三个庄丁,只是说主人不在,不知道客人来历,不敢相迎。他身后不远的地方,还有老人和妇女探头来看,几个小童扒在不远处的树干后,偷偷打量。 春瑛随李叙夫妻来到庄前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景象。她远远地睨着那胡鹏,发现他的长相跟胡飞完全不一样,又记得胡飞提过自己肖父,便猜想这个胡大少多半是肖母了。这样更好!她从出京开始,就一直在琢磨对付胡鹏的法子,这几天虽忙,但她也抽时间嘱咐墨涵出去打听消息,并准备了好几个应对的方案,如今正好能用上。 李叙是认得胡鹏的,看着他那嚣张的模样,再想想春瑛说过的胡飞的遭遇,也气愤不已。只是他还记得妻子跟在自己身后,便回身劝她和春瑛:“这里都是庄汉,你们回家中暂避吧,我会叫人传消息回去的。” 叙少奶奶依言回身,春瑛却看了旁边的农家一眼。见那院中只有两个妇人在,便又看向屋中。叙少奶奶见状停下了脚步,笑道:“这是王嫂子家,他家男人都在外头,应该只有婆媳两个,咱们去她家暂避也是可以的。”李叙皱了皱眉头,却没阻止。 春瑛回头对她笑笑,便小声吩咐了荷嫂几句,后者忙走向那对婆媳,对她们说了几句话,又塞了银子过去,婆媳俩推拒两声,便收下了,殷勤地迎了出来。春瑛随叙少奶奶进了门,便回头叫墨涵:“你守在门口,说不定要你帮着说话呢。”墨涵收回瞪向胡鹏的愤恨目光,点了点头:“姑娘尽管吩咐!”春瑛呆了呆,笑了。 在庄口处的僵持仍在继续,胡鹏已经失了耐性,又听得雇来的轿夫车夫在一旁窃窃私语,说今天只怕连车轿钱都未必收得回来。方才瞧见这家人的女眷头上有几样首饰似乎还值点钱,不如讨了回去交差。他心一慌,看向老张的眼神越发不善,索性一脚踢上石碑,嚷道:“老不死的狗奴才,你瞎了眼了?!你主人在我面前都不敢这样放肆,你是个什么东西?!居然还敢拦着我?!还不快让开?!再不让开,我就要到官府去告你,还有你主人,说你们不孝不忠,看你还敢不敢在你大爷我面前耍威风!” 老张原本从李叙那里得到指示时,心里已经有些怀疑眼前这人的身份了,知道他多半真是庄主的兄长,不然庄主的朋友也不会嘱咐这么多话,因此方才句句话都留了余地,眼下见胡鹏如此蛮横,不由得气不打一处来。就算是庄主胡飞,也从未用这样的语气对他说话,这人一看就知道是落魄了前来投kao的,不管他是不是庄主的兄长,也没那资格对自己说这种话!当下便冷了脸,道:“阁下还请放尊重些,我老头子又不是阁下的奴才,用不着阁下操心。”说罢也不耐烦跟他磨了,一甩袖:“守好了!庄主不在家,正要谨守门户,免得被宵小之辈钻了空子。等庄主回来,我替大家伙请功!”众庄丁齐声应命。 胡鹏气得吹胡子瞪眼,他就不明白了。那个庶子有什么本事,居然哄得手下的人个个都死心塌地,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在京里是这样,在这里又是这样!在京中他还有宗族为援,把那两个不知好歹的小厮压制住,在这里却麻烦了,人生地不熟,对方又人多势众。他开始犹豫了,只是一想到方才一路行来,看到了大片肥沃土地,还有远远瞧去占地不小的宅子,再想到身后母亲妻子儿女们的期盼,以及车轿夫们的虎视眈眈,他就把这份犹豫丢开,继续叫骂:“大胆!好大的胆子,我是你主人的兄长!嫡出的兄长!我后头还有他的嫡母!谁家奴才教唆主人不孝顺母亲?!我这就能把你押到衙门去,不用你主子开口,我先替他管教奴才!” 老张的脸色更阴沉了,这时墨涵得了春瑛的指示,走过去道:“张爷爷,主人问是什么人在这里叫嚣呢,若是宵小之辈在此闹事,派人去请衙门的人来做主就好了。” 老张怔了怔。马上明白这后生是跟李家二爷过来的,他说的话只怕也是李二爷的意思,便道:“你瞧瞧这个人,看看可认得?他说他是庄主的兄长呢!” 胡鹏打量墨涵几眼,也认出来了:“是你?墨涵?好啊你小子原来是跟着老二走了?!别是当了逃奴吧?!好,我今儿不跟你计较这个,你替我告诉这个老不死,告诉他我是谁!” 墨涵淡淡笑了笑:“你都不知道自己是谁,我又怎会知道?” 胡鹏愣住了:“你……” 墨涵提高了声量:“咱们家大爷虽说父母双亡,却没有兄弟姐妹,是独自一人来到此地置产的。张爷爷想必也知道。咱们大爷供奉着老太爷和老夫人的灵位吧?若是上头有兄长,那这么多年来,为何从未听闻?这位客人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大爷的兄长,不知道是哪一年生的?生母是哪一位?又有谁能作证?” 老张非常配合地点点头:“宅中正堂上的确供奉着老太爷与老夫人的灵位,连姓氏名讳都清清楚楚,孝子孝女的名字,只有我们爷一个人。”他瞒下了李二爷平日有时会称呼庄主为“胡老二”的实情。 胡鹏气得火冒三丈:“好你个墨涵,你居然说出这样的话?!你可是我们家的家生子!把我和老太太当成什么了?!老二那个丫头出身的娘,也配叫夫人?!你老子娘是怎么教你的?!” 墨涵冷冷地磨牙:“我老子娘是怎么教我的,不劳您惦记,横竖又不与您相干!” 胡鹏想起墨涵的父母早被自己卖出去了,当时卖得急,卖给了谁,又卖到了哪里,他已经不记得了,顿时恨得牙痒痒,伸手就要打人。 墨涵举手将他挡住,顺手一推,便把他推了个踉跄,喝道:“你居然还敢打人?!先是冒亲,接着又打人,看来你是存心要闹事了?!张爷爷,快让人去报官吧!” 两抬轿子中前头那一抬飞快地xian开了轿帘,原来里头坐的是个老妇,打扮倒还体面,只是头上的首饰少些,五官显得有些刻薄,眼下显然十分生气,拿眼冷冷地盯着墨涵,道:“你如今翅膀长硬了,就敢冲撞主子了?!别以为到了这千里之外,便没人知道你们的底细!山鸡终究还是成不了凤凰,别自个儿抬自个儿的身价了!当心没那福气!”又喝令儿子:“跟他们吵什么?!老二出了洋,一年多了,八成是死在外头回不来了,他又没成亲,这份家业还不是你和你儿子的?!还不拿出主人的架势来。把这些不知好歹的奴才赶走!如今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里磨蹭,没的叫人笑话!” 春瑛在庄院里听得冷笑,原本她只恨胡鹏一个,现在才发现自己太善良了,这伙人都不是好东西!既然如此,她干脆再加把火。 墨涵板起脸瞪着胡家母子,见胡鹏要往里闯,便硬挡下来了,不顾身上挨的几个拳头,只是不让人进庄。老张见势不好,正要叫人上前帮忙,便听到后头响起一阵脚步声,却原来是七八个庄丁,不由得心中一喜。 胡鹏见对方来得人多,便先怯了几分。一个轿夫不耐烦了:“老爷究竟有没有银子付钱呀?!这都耽搁多久了?咱不拦您发财,还请您快把车轿钱付了,咱们就回去了。” 胡老夫人板着脸骂道:“也不看看是什么时候,就来催!等我们进了庄子安顿下,自然少不了你们的赏钱!难不成要我们一帮女人孩子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抛头lou脸不成?!还不快给我退下!” 她习惯了骂仆从,却忘了这些人并不是自家的轿夫,人家也不买她的账:“咱小本经营也不容易,您是贵人,自然不在乎那点小钱,不如先清了账吧?等您给了银子,咱就陪您在这里等,包管怎么体面怎么来,绝不叫您家的女人孩子抛头lou脸!” 胡老夫人只是骂:“真不懂规矩!事还没办完呢,就要催账,也不脸红!” 那轿夫不甘示弱:“您若是付了足额定金,便也罢了,总共才五钱银子,只给了五十文定金,小的们有什么可脸红的?”另一名轿夫也在旁边小声嘟囔:“咱们掌柜的叫你们哄住了,只当到了地方就有钱付账,还有厚赏,结果如今人家根本就不认嘛……” 胡老夫人脸都气歪了,这时后面的那抬轿子中却传来一道女声:“把我和我女儿送到梅李镇去,那里有我一家远亲,自有银子付给你们。” 胡老夫人怒斥道:“在这里捣什么乱?!你娘家的远亲哪里还有剩的?!即便有,也都自身难保了,你不怕死,我还想长命百岁呢!” “好叫婆婆安心。”那女子凉凉地道,“媳妇儿只带盈儿去,死活自由我们母女去,请恕媳妇儿不能尽孝了。”便从轿窗里递出一支银钗来,上头镶着颗小指头大小的珍珠:“这是我的陪嫁,原是我祖母的遗物,暂且托给小哥照看,权当作押金,等到了梅李镇,付清车轿钱,小哥再还我。” 那轿夫见这珍珠虽然隐隐发黄,那镶工却十分出色,分明是件值钱的东西,当下便笑吟吟地掏出手巾上前接过,往怀里揣好了,招呼同伴们一声,就要抬轿赶车。这时,落在最后的马车上,一个颇有姿色的年轻妇人和一男一女两个不超过五岁大的孩子被赶了下来,哭喊着扑向胡鹏:“大爷!奶奶的丫头居然敢对我们母子无礼,你要替我们做主啊!” 胡鹏一时顾不得墨涵这边,又要安抚爱妾娇儿,又要喝斥妻子,还要指挥家仆拦下车轿,顿时乱成一团,中间还夹杂着胡老夫人的斥骂声。 春瑛听得又好气又好笑,猜到那名女子大概就是胡鹏后娶的妻子了,只是她生的既然是女儿,那两个孩子又太小,当初原配生的儿子,又去了哪里?该不会被他们害死了吧?她冷笑一声,叫过荷嫂,如此这般叮嘱一番,便让荷嫂出去了。 荷嫂走到庄口,也不理会胡家人,径直对墨涵道:“主人家问你,怎的半日还没把事情办好?不是说叫报官么?都杵在这里做什么?” 墨涵说:“这人要来硬的。”老张则道:“报了官,闹出来恐不好看。” 荷嫂却笑道:“有什么不好看的?若是不硬气点儿,随便来个阿猫阿狗,说是庄主的爹娘,咱们难道也要迎进来当上宾不成?庄主不在家,谁都能来钻空子,这人若真能找到证人证明他是庄主的兄长,再论其他不迟。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庄主既不在家,谁又知道他找来的证人是真是假?还不如报官干净。不然等庄主回来了,知道咱们没把家守好,定要怪我们了。”又瞥了胡鹏一眼,惊叫出声:“哟!这人好生眼熟!咱们出京前,不是看过衙门的人押着一帮逆党游街么?这人怎么长得这么象里头的一个?该不会是逃出来的吧?快报到官府,省得将来官兵来抓人,连累了庄主!” 众人听了这话,都是一呆。墨涵首先反应过来:“正是!快报告官府!免得被逆贼逃拖了!”又请示老张:“张爷爷,快让兄弟们抓人吧,送到官府去,说不定还有赏钱!” 胡鹏慌了,虽然他知道自己早已是放出来的,但每进一次衙门,他就得割一次肉,如今哪里还有钱?就这么一愣神的工夫,妻子坐的轿与儿子坐的车已经掉头走了,轿夫既有地方收钱,哪里还顾得了他们?连胡老夫人都被强行赶下轿,挨着儿子唉哟直叫,又骂轿夫,然后大声诅咒儿媳,口口声声说不该娶犯官家的女儿。 众人听了,又对荷嫂的话更信了几分,两个庄丁上前制住胡鹏,便要拖着他走,胡老夫人被推倒在地,叫两个家人扶起,一路骂过去,又要打庄丁,却被两个强壮的村妇挟住,一齐往衙门方向去了。那小妾带着孩子哭哭啼啼地走在后头。不一会儿,庄口处便恢复了平静。 春瑛从小院中走出来,遥遥望着他们的背影,翘起了嘴角,回头对墨涵道:“以后他们敢再来,就再送去衙门!见一次打一次,看他们还敢不敢再来!” 第三百二十九章 发展才是硬道理 胡家的人就这样被赶走了。众人大为快意,只是李叙还有些担忧:“若是官府查出他们不是逆党,放回来了,他们再上门闹,又该如何是好?” 春瑛笑道:“他们虽然不是明面上的逆党,却正正经经是坐过牢的,叙少爷,你当他们在官府的人面前真能直得起腰么?不花银子打点,哪有这么快出来?人家官府审案子,也讲究个先来后到不是?等案子结了,说他们不是逆党,我们只说是一时眼花认错了就行。他们要是再来,仍旧打回去,说他们是冒充的。” 李叙犹豫:“胡大连妻女都走了,连雇车轿的钱都没有……” 春瑛冷笑:“他若真想在这里谋生,做什么不行?我可没拦着他在这里讨生活,也没逼着他搬离此地,只不过是不给他机会侵占小飞哥的财产罢了。叙少爷,您别心软,他是个什么人,您也不是不知道的。若真把他一家人迎进来。这庄里庄外就没了安生日子了。我可不会让小飞哥历经千辛万苦回来,却发现自己的家被仇人占了!” 李叙张张嘴,又闭上了。虽然春瑛说的话不算直白,但那警告之意却是听得出来的。说到底,人家才是未婚夫妻,又是为了胡飞打算,自己拦在里头,算什么呢?细想想,嫡母嫡兄凶恶到那个地步,也算是少见的了,自己不是胡飞,焉知他的心思?何苦在这里多事?便再不说什么了。 春瑛见状,便放缓了神色,笑道:“这里的麻烦事解决了,还要请叙少爷和少奶奶替我引见这位张管事。” 老张在旁听了一会儿,正在猜春瑛的身份,闻言看了李叙一眼。李叙道:“先回家再说话吧。”春瑛等人也就应了。 春瑛见叙少奶奶仍在那农家小院中,便去喊她,只见她正跟那对婆媳中的婆婆说话:“……千万不要外道,但凡有难处,只管开口。我们夫妻别的帮不上,几两银子还是有的。” 那妇人谦卑地笑道:“老身多谢李二奶奶的好意了。所幸老身手脚还能动,把年轻时用过的织机翻了出来,带着媳妇儿每日织点布,也够一家子嚼用了。若真遇上了要花银子的事,自己实在无力的,少不得还要去求二奶奶的恩典。” 春瑛扫了屋檐下一眼。果然看到她家门前的空地上摆着两架织布机,上面还有织了一半的布。 叙少奶奶嘱咐完那对婆媳,出了院门,抬头望见春瑛在发呆,便笑问:“这是怎么了?”春瑛笑着摇摇头,转身往李家宅子走去。 众人重新回到客厅坐下,李叙喝了口茶,方才指着老张对春瑛道:“这是胡兄用惯的管家,姓张,姑娘叫老张就行了。他原是附近镇上的人,如今在柳树庄安了家,整个庄子都是他在打理,南京的铺子则另有人照管,那人姓常。”待要向老张说明春瑛的身份,却犯难了:还未过门,又要cha手管家务,到底该怎么介绍她才好呀?! 春瑛微笑着向老张点头示意:“张爷爷好,今儿头一回见面,我姓路,不知你可曾听小飞哥提过?我家原跟小飞哥是极熟的。”老张恍然:“原来是路家二姑娘?小老儿听庄主说过,姑娘与姑娘的叔叔。原是庄主的恩人。” 春瑛稍稍放下了心,胡飞果然跟手下人提到过自己,便道:“小飞哥出洋,总要两三年功夫,因怕家里无人照应,便把南边的产业托给了叙少爷,北边的就托给了我们家,又让我们多多照应这里。只是往日我在京中,离得远,如今好不容易来了,总要过来看一看,问一问。虽说叙少爷最是周到不过,但小飞哥既然托了我,若是一概不问,又怕他回来后,见我一问三不知,会怪我不把他的家业放在心上了。因而我少不得厚着脸皮,跟着叙少奶奶过来看一看。” 李叙的脸色放松了些。春瑛的说法,既避免了她身份的争议,又说明了不是因为自己照应不得力,还算是有分寸。 老张闻言,又看了看李叙的脸色,便笑道:“既如此,姑娘尽管问,小老儿知无不言的。” 春瑛笑眯眯地,只是问了庄子的大小,地势高低,种了什么作物,有几户佃农。这些原是极浅显的东西。也没什么可瞒的,老张便一一答了。 春瑛听说庄里种的都是粮食,以稻为主,还有些瓜果蔬菜,最远的山坡地上又种了几亩果树,便觉得胡飞当初规划得挺好的,有些好奇地问:“我常听说江南一年两熟或两年三熟,可是真的?小飞哥庄里的庄稼,也是这样么?” 老张笑道:“这却有些难说了。咱们这里种的多是粳稻,夏天收割后,又补上一茬黄穋稻,等八月熟了收割,还会种些麦、豆或其他谷物,加上瓜菜什么的,也难说是一年几熟了。不过庄上产出很好,庄主当初在家时,特地请了附近乡里最会种地的老人来看过,才吩咐下去的。” 春瑛点点头,又问:“我听叙少奶奶说,这里的人家,多半是种棉花的,这里没有种?” 老张摇摇头:“庄子在前任主人手上时,原也是种过的。好几十亩呢,抛荒了几年,都枯死了,庄主叫连根铲了去,又重新整治了地,改种别的东西了。李二爷家倒是有棉花。” 李叙也点头道:“我曾叫他再种一些,偏他却说,粮食要紧,便全都种上粮食了,竟是一株棉花都没有,附近人都笑话他。要知道。常熟一带,人多是种棉的,饶是这样,还不够本地织布呢,要另从太仓运棉花来。在这里种棉花,本是不愁销不出去的,偏他咬定了就是不肯!” 老张笑道:“李二爷,庄主的想法也好,因本地种粮的人少,每到了收割时节,咱们庄上的粮食可从来不愁卖呢,价儿也高。” 春瑛听了,忍不住暗笑。胡飞在种地上,或许不算精明,但说到做生意,却绝对有天赋。 如此聊了半个时辰,春瑛便把胡飞庄上的情形大概了解过了,叙少奶奶来催他们吃饭,她方才作罢,只等明日去实地察看。 晚上她是住在李家的。江南宅子,都有小巧精致的阁楼,她打开雕花窗,借着月色向外望去,便隐隐看到柳树庄一带,是一大片新栽不久的稻谷,远处低矮的坡地上是一片黑。东北方离阁楼大约有一百多米的地方,也能看到一栋小阁楼,矗立在一所白墙乌瓦的宅子后方。她仔细想了想今天去过的地方的方位,便猜想,那大概是胡飞的宅子了? 到了次日清晨起床,她再望向窗外,那宅子就更清晰了。占地不小,半新不旧的,兴许是胡飞买下来后,曾经修整过。隐约能看到是三进三出,东侧还有套院,只是具体有几个。却看不清楚了。 荷嫂在门外叫她,她只得收回视线,将拿着水盆的荷嫂迎了进来。 这一日,她便陪着叙少奶奶,带了一大帮仆人在附近逛了一圈,又坐船往最近的镇子去了一趟,暗暗留意着沿岸的人家以及市镇上的景象,回来后再细细一想,微微笑了笑。 胡飞眼光真不错,这里虽然地方小些,人口也不多,但发展潜力很大,将来必会扩展成兴旺的大镇,现在若买下一点产业,将来升值的空间很大哪。 春瑛忽然心中一动,产生了一个想法。 她有些兴奋,晚上几乎没睡着,只是翻来覆去地想着这件事,把它前前后后、里里外外想了个遍,拿定主意了,到了第三天,再出门时,便开始留意一些本地的信息,连附近镇上的八卦也没放过。 就这么在练塘待了三四天,回到苏州后,春瑛第一时间就找到父亲,将他拉进屋里,关上了门。 路有贵一头雾水:“你怎么了?路上还顺利吧?小飞哥的庄子可有什么不妥?” “没,他庄子挺好的。”春瑛坐在父亲对面,认真地道,“爹,我问你,这回你出来,身上带了多少银子?” 路有贵有些疑惑:“有三四百两呢,几乎把家里的活钱都提出来了。既是跟着侯府办事,自然不担心会被人抢了去,我这几天正看料子和绣品呢,这回运一批货回去,应该会赚不少。” 春瑛忙道:“爹先别忙着买,我有件事要跟你商量。你说……咱们家在这里置产好不好?若嫌苏州的贵,就到常熟去,不然临近的嘉兴、湖州什么的,也是可以的。” 路有贵怔了怔,以为自己明白了女儿的意思:“这倒是,先置办一点田产,等你过门时陪嫁过去,也有体面。” “我不是这个意思!”春瑛脸红了红,深吸一口气,“爹做中人赚钱,只能看别人拿了什么货来,再从中说合,其实每次赚的都不多,除了一两几钱佣金,就是买家一时高兴了给的赏钱。东府那样的大买卖,一年里能有一两回就不错了,平时不过是几钱几钱地攒,爹却要来回不停地跑,岂不是太累了?” 路有贵叹了口气:“这也是没法子的。只等咱们家境况再好些,银子再多些,自家开了店,也就好了。” 春瑛道:“爹既要开铺子,为何一定要是绸缎铺?我这几年在外头逛了一圈,发现这江南有一种牙行,专做丝绸布匹生意,将本地的料子收购过来,再高价卖给各地的货商。爹是老手了,做这行眼光包管够,况且这里是江南,附近几个大小城镇,什么东西最多?什么料子没有?又有各地客商云集。爹在这里开店,必能如鱼得水!” 路有贵沉默了,过了一会儿才问:“你见那些牙行……生意果然好?” “坐船经过时,看到拿货的商人都排到门外了。我也不是要爹您随便开店,自然要事先细细打听过的。如果不想在本地开,那就回京里开,也是一样的,只不过两地奔走,倒比先前还要辛苦了。”春瑛见父亲似乎有些动摇的意思,忙添了几句,“我还有一个主意:象东府这样的官宦人家,一年里办喜事,或是平日换季做新衣裳,都爱用江南的丝绸,卖价比江南能看到的贵了三倍不止!咱们在京中人头熟,若能拿下这桩买卖,哪怕一年只做上一二十桩,也比如今爹四处去问人家要采买什么东西强多了。咱们也不用包圆,只专做两三样好的,爹能轻松些,咱们还能打响招牌!” 路有贵面上隐现犹豫之色:“咱们家……毕竟根在京城,况且还有你姐姐姐夫一家,和你二叔一家。”春瑛小心地道:“我并不是叫爹抛开京中的基业,只不过,在江南似乎更好做生意些。说到亲人分隔两地……的确是件难办的事,这还得要爹您拿主意。横竖并不十分着急。” 路有贵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儿,又叹了口气。 春瑛压低了声音道:“其实……离开京城,也不是什么坏事。那里知道咱们底细的人太多了,三两天碰上一个,就够腻歪的。在江南,人人都不认得咱们,爹您也少受些气。” 路有贵没吭声。春瑛觉得应该见好就收,便笑道:“不管爹最后怎么想,如今咱们都可以先打听打听这里铺面房屋的价钱什么的,若有便宜的,就买下来放租。或是有好田地,买下来种些棉花,也是好的。雇个老实人帮忙看着,租子就让墨涵去收吧。他回来时跟我说,他父母听说是卖到了江南,打算不回京里去了,留下来找到了父母再想以后的事。” 路有贵点点头:“我知道了,这些天我也打听到些消息,等我明天去逛一圈,四处看过,再说吧。” 春瑛应了,又说了一会儿话,便退出房门来。 她这个建议,并不是一时心血**,而是考虑了很久了,虽然与亲人分别,颇让人不舍,但是,要想摆拖过去的纠缠,安安心心过日子,恐怕还是要离开京城另寻居处。而且,丝绸牙行或布牙行都是朝阳产业,父亲也好,胡飞也好,都是做过类似工作的,做起来驾轻就熟。钱不多,就先收一批紧俏的好料子,转手卖出去,立时便能赚到差价,若是能运回京里去卖,光是卖给各个绸缎庄,就能至少提高一倍价钱。比之前小打小闹强多了。既然有资金有眼光,为什么不做大一点? 邓爷爷说得好,发展才是硬道理嘛。 第三百三十章 发家第一步 不知是不是因为春瑛一席话的缘故。路有贵忽然沉默下来,把自己关在屋里待了整整一天,直到第二天中午,方才出现在众人面前。待吃过饭,他便对李敬道:“大少爷,若接下来几天没什么事,小的想到苏州附近的乡镇走一走,松江、湖州等地也去一趟,看有什么好料子,收一些回来。” 李敬虽说已经有了个小官职,但这种买货卖货的事,年轻时却是常干的,如今又分家自立,为了家计,也打算重操故伎,便道:“我也要去的,索性你与我同行,也好彼此有个照应。” 路有贵脸上带着笑,却没点下头:“大少爷何必劳累?有事派人去办就是了,您如今是位官老爷,叫京里人知道了。对名声不好。” 李敬略一沉吟,觉得也有道理,便暂且将这件事搁下,转头再看路有贵,笑道:“你也不容易,如今年纪也不小了,还要在外头奔波。我听说你有腿风,可别累着了。这个病即便现下能忍,也要仔细些,免得过几年受罪。” 路有贵暗暗擦汗,干笑着混了过去。待收拾行李的时候,把这话跟女儿一说,春瑛也捏了一把冷汗,惭愧地道:“是我想得不够周到,如今咱们一家是出来了,可是谎话总有叫人戳穿的一天,不回东府或后街又不行,老是回去,又怕会叫人看出来。” 路有贵叹了口气:“当时这个法子的确是奏效的,如今也不过略装模作样一点罢了。难道他们发现你说了谎,还能打我们板子不成?且将它丢在一边,办好咱们的事要紧。”又嘱咐了春瑛几句话,让她尽量留在住所,不要到处跑,便带着墨涵出了门。 春瑛有些郁闷,没了墨涵,其他男仆她又信不过。只有一个荷嫂,又不好老是出去,她只得耐下心,等待父亲回来,顺便再想一想自己的计划。 记忆中,江南是鱼米之乡,苏杭周边地区,还有松江一带,都十分繁华,而且会越来越发达。这个时空的历史已经改变了很多,虽然她拿不准现在是处于明朝的哪个阶段,但从这些年收集的资料看来,估计至少已经是史书上的明末时期了,甚至有可能进入到清初时期。那本该坐上紫禁城宝座的清朝皇帝,如今仍然还窝在北方小小的清国里。清国国力并不算强盛,几次挑起边乱,都没成功,每年在粮食、盐、糖、布匹、茶叶等方面都要依赖大明,想来一时半会儿还没那能力入侵中原,江南应该可以维持相当长一段时间的太平。 在这种情况下,她现在如果在苏州周边比较理想的地区买下固定资产。一定会有不错的升值空间。这种资产,可以是房屋、店铺,也可以是田地。根据她打听到的物价,这里的田地,一般的也就四五两银子一亩,比京城要便宜多了,上好水田,也就是六到八两,若是偏远些的乡村,价格只怕还要再低些。而且这里的粮食是一年两收,种瓜果蔬菜,气候也相宜,种棉花,更不愁出路。加上这里河网密布,湖泊也不少,想要搞搞养殖业还是很方便的。再想到在胡飞田庄入口附近住的那家婆媳,结合自己在那一带听来的八卦,原来江南妇女,不论贫富,基本都是会织布的,每人一天织的量,就足够养活自己了。照这么说,如果她组织一个织布工场,又或是从普通民众手里收购布匹拿到别处去卖,也不是难事。听说下南洋的船队,每年都要收购大批丝织品的,有侯府的关系,说不定这又是一条路。这么想来,江南竟是处处商机! 春瑛更兴奋了。忙将想到的东西一条一条写下来,逐一斟酌,又填补了漏洞,估算了成本,再想好应对各种突发状况的方法,方才稍稍平静下来,松了口气,将纸小心地收好。 这时候,他们暂居的这处宅子里,李家的人已经开始打包行李了,只等大少爷李敬办好事,就可以坐船回京,也有人跑出去见识江南繁华,给家人买礼物,或是象路有贵那样,采买些许货物回京拖手,好赚几两零花钱。 另一方面,李叙料理好家事,也开始收拾行囊。他打算搭顺风船回京,好去面对一向面和心不和的嫡母和嫡兄,只是心里始终有些忐忑不安。他虽然不想花钱,但他在族中人微言轻,哪能拒绝得了呢?终究还是要献一笔钱上去的。往好的方面想,有一位做官的兄长,他们一家也有个依仗。 李叙妻子见他面带忧色,也知道他在烦恼什么,便跟着唉声叹气。春瑛见了,问是怎么回事,听说了缘故后,忽然想到;自己一家在本地真的是举目无亲,如果真想在江南落脚,始终还是要有几个相熟的人家帮衬才好,胡飞还没回来。李叙就成了最好的人选。 于是她笑着对李叙的妻子道:“叙少奶奶,叙少爷既回了京,也该到各处长辈那里请个安问个好儿。东府一家子,都在江南住过几年,二老太太倒罢了,只是念着这里的酱菜、香醋什么的,少爷小姐们却早习惯了这里的吃食,即便回了京,也仍旧沿用江南的东西。若叙少爷能给他们说说如今江南的新闻,再捎几样江南风物,他们一定会很高兴的。” 李叙妻子有些讶意,想了想,笑道:“这事儿倒容易,你就能给他们说了。” “我说的只有这几日的风景,可这几年的事,我却一无所知。自然比不得叙少爷与少奶奶在苏州住了好几年。” 李叙妻子想想也是,便笑着应了下来,待回家跟丈夫一说,李叙便道:“她这是在提醒我们呢!母亲与大哥为何能在族中压我一头?不就是因为他们跟侯府相熟,大哥还有个妾是侯府老太太从前的大丫头么?如今东府起来了,他家之前长年在外,跟我们不熟,跟大哥他们也不熟,正好借了这个机会,跟他们好好亲近亲近。有了东府做kao山,就算母亲逼我拿银子,也不敢做得太过了。” 李叙妻子忙道:“既如此,我索性跟你一起回去!东府里,无论是你的叔祖母还是你婶娘,你都不好跟她们直接说话,我们女人却没这个忌讳。” 夫妻俩便就此收拾起来,还没忘送春瑛一份谢礼。春瑛却有些沮丧:为什么两口子都要走呢?留一个也好呀……这下胡飞的庄子怎么办?! 过了七八天,李敬已经采买到足够的货物,运上了船,行李也都备好了,如今只等人齐,就能开拔回京。 可是。路有贵还没回来。 春瑛有些着急了,江南再好,也是陌生地方,指不定有什么宵小之辈盯上了父亲,万一有个好歹可怎么办? 幸好,路有贵在第十天赶了回来,还带着一百多匹各色绸缎,外加两百匹松江布,其他的诸如嘉兴产的素绸、花绸、绫地花绸、轻光王店绸、濮绸,湖州产的直纱、花纱、夹织纱、包头纱,还有苏州本地产的花罗、素罗、刀罗、河西罗、秋罗等等,甚至还有四匹妆花缎,林林总总,装了有五六车。 春瑛看得眼都直了,悄悄拉过父亲:“怎么这样多?难不成你把银子都花光了?”可就算花光了,也未必能把这么多料子买下来吧? 路有贵没说什么,只是道:“只是恰好遇上了。” 直到回到自己的房间,他才对春瑛道:“我在周边逛了一圈,果然见到几家牙行,专做这丝绸布料的生意,跟我在京中做的差不多,只是他们本钱大些,要的料子也多。我原在松江贩了一批上好的标布,船才离了松江不久,中午在一个小镇上吃饭,吃完就有人来找我谈买布的事了。我见他出的价不低,二话不说就全部卖给了他,立刻回松江,又贩了一批。后来买了绸缎,也是这么做,结果这几天里,我就赚下几十两银子了。因是在江南转的手,价钱不如京里高,我便索性多买了一些,运回京去,卖给各大绸缎铺,光是木家小子的店,就能收去一半!这回来江南,果然是来对了!” 春瑛听得高兴,忙道:“照这么说,江南果然比京里容易讨生活!” 路有贵点点头,眉间也有几分得意,但又带了几分不甘心:“可惜了……你可记得伍笛这个人?” 春瑛点点头:“江南的布商,长得黑黑的,是不是?他家好像就是在松江一带。” “没错。我偶尔遇上了他,才知道他父亲病了几年,熬不住,已于上月末去了,临终前吩咐他回宣城继承祖业。因此他这几日正寻人接手他的铺子和货物。他卖得急,价钱也压得低,总共二三万匹布,都是飞花、尤敦一等的,算起来居然只要八分银子一匹!” 春瑛吃了一惊,心中一算,叫道:“那爹还等什么?!为何不快买下来?!哪怕是几百匹也好!若仍旧是这个价钱,我们每匹都能净赚七八分银子呢!哪里找这么好的买卖?!几乎算是半价了!” 路有贵无奈地叹了口气:“本来,哪怕是量少些价高些,也是极划算的,偏偏这些布如今在别处仓房里放着,要等运过来,少说也要三四天功夫。我想着这里说不定急着要走了,自己的本钱又不多,方才忍痛弃了。” 春瑛咬咬唇:“爹手头的银子,够买下多少?” “不过是几百匹,因是布,不比绸缎值钱。” “他的布匹成色如何?记得他以前运货到京里卖,有些布已经泡过水,他也照卖不误的。” “这倒不会,我看过一些,都是上好的,哪怕坏了一点,这个价钱也不错了,真要买时,自然要一一验过。”路有贵抬眼望女儿,“怎么了?” “爹。”春瑛凑近了父亲,“不如……咱们就买下来吧?!既是好布,在苏州转手出去也行的。咱们用不着一次买下,分批买,挑好的买,一批一批地来。若是那伍笛使诈,咱们也不会亏太多。” 路有贵皱眉:“只怕他等不得,再说,大少爷方才已经发了话,明日就得走了。” 春瑛深吸一口气,冲父亲笑了笑:“我留下来。” 路有贵怔住了,春瑛上前一步:“我留下来,这些生意我都做过,布料我也熟,伍笛我也见过,爹留墨涵给我做帮手,又有荷嫂照应着,我在这里不会有问题的。等把布收进来,我马上就去联系买家,哪怕是少赚一些,也会尽早转手出去。等父亲回京,把货都拖手了,再回来时,我这里也已经赚得不少了。” “你一个女孩儿家……” “我虽是女孩儿家,但我能做的。”春瑛望着父亲,“这些难不倒我。您是知道的。” 路有贵沉默了。他是知道,只是…… “再说……”春瑛咬咬牙,“我在这里,还可以帮着照应小飞哥的庄子,离港口近了,他的消息也容易打听。爹,若我这么远跑过来,只是为了把小飞哥的哥哥赶走,也未免太不划算了。您既然知道牙行的发展前景好,想必也有这个意思吧?索性……咱们就此走出第一步吧!” 第三百三十一章 路家牙行 路有贵最终还是被女儿说服了。他将手上的绸缎中。一部分质量略次的转手出去,卖得五十多两银子,又向大少爷李敬借了一百两,连同先前进货时剩下的三四十两碎银一并交给了女儿,嘱咐了墨涵与荷嫂半日,才对春瑛道:“为父知道你从前跟胡小哥一同在外讨生活,又在东府跟着二老太太、二太太见了些世面,颇练了些胆气出来,只是江南不同京城,你在这里人生地不熟,又是女孩儿家,万事当小心谨慎,别以为自己聪明过人,便不把旁人放在眼中。” 春瑛知道他的话是忠告,郑重应下:“爹放心吧,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路有贵哪能就此放心:“钱财要小心存放,不要轻易交到他人手上。墨涵虽好,你也要记着男女有别,住的地方……还是到外头赁吧,宁可多花些银子,也别亏待了自己。让荷嫂陪你住。别叫人说闲话。墨涵虽是胡小哥从前的书僮,毕竟是年轻男子。” 春瑛张张嘴,无奈地点了点头。 路有贵想了想,又道:“若真有麻烦缠身,叙少爷夫妻不在,你可以去荆家求助,或是找慧君小姐。前些日子办喜事,这两家的人你也认得几个,若事情紧急,倒也可试一试的。” 春瑛道:“这个我知道,他们两家的地址我已经记下了,说不定还能向他们兜售我们的料子呢。还有……如果真遇到了无法决断的事,我就去常熟小飞哥的庄子上找他家管家请教,我看那位张爷爷是个老到的人,又……不是外人。” 路有贵抿抿唇,点头“嗯”了一声。 第二天,春瑛便送父亲上了回京的船。李敬虽然不明白路家为何要将女儿留在此处,但还是托了岳家照看,甚至提议春瑛搬到荆家宅子去住。春瑛婉拒了,她跟荆家没关系,算起来是他们家女婿的管家的侄女儿,住到他们家,算是什么身份? 回到苏州城内,她首先派墨涵出去打听了房屋出租的行情,便在城门附近临近河道的地方,租下了一个两进小院,租期为三个月。这小院前头是墨涵住着。正厅收拾出来备做接待客人的地方,春瑛则带着荷嫂住在后院的小楼上,楼下房间可做货仓。这宅子虽然有些旧,但胜在小巧清雅,后院还有几棵高大的树木,夏天住着很是清凉,尽管不如京城的四合院宽敞,却还算舒适。 不过春瑛没功夫去细品这舒适,一安顿下来,她便立刻按照父亲留下的地址,找到了伍笛家。 大概是消息已经传了出去,伍笛家里,已聚集了一堆客商,正闹哄哄地讨价论价。伍笛原本是急着将店面和货物拖手,才将价钱压得这么低的,没想到有这么多人上门来买,商人本性,怎可能吃亏?于是价钱又提上去了,本来八分银子一匹的布,又升回了一钱二分,想买布的商人们是知道原本的低价的。哪里甘心?还价还到了一钱,便僵住了,双方都不肯再退一步。 春瑛暗暗后悔,早知道就先买了货再去租房子了。只是如今这个形势,她实在不好挤进一众老少爷们里头跟着抢购,眼珠子一转,便叫丫环传话,她要拜访伍家奶奶。 来之前,春瑛考虑到伍家正守孝,便特地换上了素净的衣裳,又让荷嫂和墨涵换掉颜色鲜艳的绢花、佩饰、腰带什么的,因此到了伍奶奶面前,就先得了一分好感。接着春瑛又适当地表达了哀悼之意,劝丧家不要太伤心云云,安慰完了,方才提起自己的来意。伍奶奶只觉得外头来了这么多客商,唯有这姑娘最体贴人,哪象那些jian商,明知道人家家中遇上了丧事,还要落井下石! 不过她也说了,可以劝丈夫考虑春瑛这个买家,只是价钱上她没法做主,春瑛想要以八分钱的价格拿下料子,是不可能的。 春瑛心里已经有了准备,倒没什么不高兴的,仔细算算,她如果以一钱一分的价钱收下布料,运到苏州去,就能卖到一钱五分至一钱七分左右。如果卖给北方客商,也许还要再升一些,算来自己还有几分利润,这笔生意还是做得的,只是可惜了,不如先前预想的那么理想。 不过,她另有打算。 伍奶奶对她出的价钱有些惊喜,虽然达不到丈夫的要求,却比外头的客商们要高,便让丫头到前面请了丈夫来。 伍笛还依稀认得春瑛的模样,得知是路有贵让女儿来的,便笑道:“老路既有心接手,前日为何不说?那时的价钱,如今却是不能了。” 春瑛也跟着笑道:“家父那时手头上没银子,只好放弃了,但后来想想,又觉得有可为,偏又约好了一家货商要看货,因此才让小女子来走一趟。伍老爷,咱们是熟人,索性省掉那些虚的,先看货吧,若是好的。我们家出一钱一分银子,买您两千匹上等棉花布,您觉得如何?” 伍笛不大情愿,又担心让前院的客商知道他用这个价钱把布卖出去了,剩下的布又怎能卖得高价?况且两千匹只占了全部货物地一成,数目太少了,因此咬定了要一钱二分银子一匹,如果春瑛把全部货都啃下,才能给一钱一分的价钱。 春瑛在心里算了又算,才一咬牙,答应下来。又要求先看货。结果她确定那些都是质量上乘的棉布,只是当中夹杂了一些质量次一等的,或是陈年的旧布,笑了笑,挑中了两千匹上等的,对伍笛道:“伍老爷,就这些吧,还请您帮着雇艘船运走。” 伍笛一边暗骂小丫头鬼精,一边无奈地命人搬运了,春瑛也不跟他啰嗦,直接付了二百四十两银子——这里头还有她的私房钱呢,真是下血本了! 也许是因为她够干脆的缘故,伍笛一收到银子,脸色就好看多了,连春瑛向他请教货源,他也很干脆地说了出来,包括松江、嘉定等四五个地区,还有苏州城内的数十家织户——反正他也不打算再做这行了——还替春瑛写了介绍信。 春瑛想要的就是这些,笑眯眯地接了下来,又说了一车好话,方才告辞离去,完全没惊动前院那些客商。 用船将这些布拉回苏州城,春瑛直接就找上了外地客商云集的客栈,给了小二一吊钱,打听得几位财大气粗的大客商的名字,便让墨涵带着样品上门去推销了。墨涵虽然头一回干这种事,有些紧张,但幸好布是好布,对方几乎没怎么还价,就用每匹一钱五分的价钱买下了整批布。春瑛一转手就赚了六十两银子,回到小宅时,心里都忍不住偷着乐。 有了钱,第二天她又跑回去伍笛家,发现那些客商还在那里跟伍笛就价钱问题争个不休,现在已经压回九分银子一匹了。伍笛本就要赶时间,哪里经得起他们这样磨?几乎要放弃了,见了春瑛。就仿佛见到了冬日里的阳光,忙道:“一钱二分银子一匹!要就都拿去!我再送你二十匹!” 春瑛笑道:“伍老爷真爱说笑,我哪里有那样的本钱?”无论伍笛怎么说,都没答应,最后被他夫妻俩磨得受不了,才“勉为其难”地道:“若是一钱一匹,我便再买三千匹。” 伍笛瞪大了眼,春瑛只是低头吃茶,过了一会儿,放下茶盅:“伍老爷一定为难了,我还是回去吧,家父那里送了信来,说是已经买到了五千匹上好的标布,正缺一百两银子付货尾款,叫我送银子给他呢,这会儿坐了船过去,天黑前就能送到了。” 伍笛忙拦住她,细细一想,若是再没法将货拖手,行程就要耽误了,外头那些商人,怕是早已结成了联盟,要逼得他只能接受低价,如今路家要以一钱的价钱买下三千匹,说不定能促使他们也接受这个价钱,虽然比预想的少了许多,但总比被逼到八分银子一匹强,便咬牙应了。春瑛立刻就催他开付了契约,又到库里,挑了三千匹好布,迅速雇了船运走,同样没在其他客商面前lou脸。 她将这些布依旧卖给了先前那位大客商,拿了银子回到住处,后来只听说伍笛以一钱一匹的价钱卖掉了所有存货,隔日便坐船回乡去了,几个接手货物的商人都在私下埋怨,不知道是哪家跟他达成了协议,害得大家多花了钱。她暗暗偷笑,也不再做这样的事了,到了次日,便派墨涵去跟外地来的客商们打听他们的需要,自己则换上布衣,包了一艘船,带着荷嫂,前往伍笛所说的织户家收货去。 苏州城,以及松江、嘉定、常熟三地,都有无数人家从事家庭棉纺织业,其中又有些人家,织出的棉布特别好,常常能卖得高价的。春瑛找的就是这样的人家。她是女子,跟那些织布的大妈大婶们很容易就谈得来,不象其他男性客商,还要隔着中间人牵线。她本身又做过小摊贩生意,知道怎么讨好人,更兼在侯府、东府中与各色人等打过交道,把织户家的大妈大婶们哄得高高兴兴的,很顺利地定下了收购合约。接下来,她只需要隔上三五日,算准了时间,便包一艘船,顺着河道一路收过去,也不用费什么脚力,半日下来,便能收到五六十匹布。 虽然这个数目的布匹,只能赚得二三两银子的利润,跟之前的大买卖相比,要差得远了,但春瑛告诉自己,不能好高骛远,二三两银子差不多是她从前月钱的两倍呢,她一天就能赚到从前一个月的收入,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时间转眼就过了一个多月,春瑛日日做着收货卖货的工作,偶尔还能遇上大买卖,手头上的资金越积越多,认识的人也多了,渐渐地积累了一批人脉。苏州城的织户中,开始流传有一个路二姐,做生意非常公道,她只收质量上乘的布料,付款最是爽快不过,而且眼光很好,但凡料子差了一些,她立马就能看出来,从来没被人糊弄过。 向春瑛卖布的人越来越多,渐渐的,连外地的客商也知道了她的名字,开始主动找上门来了。春瑛想着自己劳累久了,也该歇歇,便改变了原来的运作方式,让荷嫂去收货,墨涵负责跟外地客商联系,顺便打听港口上的事,自己则负责统筹和寻找新货源。当时间进入到第三个月时,“路家牙行”的招牌已经打出去了。 正当春瑛计算着,父亲该回来了的时候,墨涵忽然跑回来道:“姑娘,我打听到了,是二少爷的消息!” 第三百三十二章 远方的消息 春瑛立刻就站了起来。顿了顿,深吸一口气,才问:“怎样?他如今……在哪儿呢?”声音微微有些发颤。 墨涵忙道:“今儿在外头跟人谈生意,遇见一个相熟的客商,才从刘家港过来,说那里来了一个红头发绿眼睛的洋人,是从英吉利来的,刚刚去过锡兰,几个月前在榜葛拉的撒地港,曾见过我们大明的使团!那洋人说,印度有内乱,国王病重,几个王子打起来了,占上风的三王子冷酷暴虐,居然派兵袭击了我们大明的使团!” 春瑛脑中轰的一声,死命晃了晃脑袋,冷静下来,忙追问:“使团可有伤亡?!现在在哪儿?!那洋人既然说见过使团,那他们应该逃出来了吧?!那个三王子为什么要袭击他们?!” “那客商也说不清楚,只说使团住在宝船上,早早备齐了大批食水。正打算回国,印度国王生怕他们走了,已经派人来追,又答应要开放港口给大明的商人进入,两边正在橵地港商讨两国今后直接通商的事宜呢,只是那三王子在都城闹得厉害,只怕负责判谈的印度大臣都没心思谈了。”墨涵皱着眉,脸上不掩忧色,“那洋人还提到,三王子手握军权,轻易动他不得,哪怕是国王亲自替太子出头,那三王子也不买账,又听说,中间还夹杂着二王子几个属官的性命,还有别国的使团被卷进去。这种内乱,向来最容易死人的,咱们大明的使团可不会陷进去吧?” “这种事跟咱们的使团有什么相干?”春瑛勉强按捺下激烈的心跳,“既然肯谈判,可见事情还不到绝地,至少那国王对咱们大明并无敌意。至于那个三王子,既然还在都城闹,可见影响力还不算太大,等咱们的使团签订了通商协议,开船走人,印度就算是闹翻了天,又与他们何干?”到时候就算那个三王子上位后撕毁协议。责任也是在印度一方,出使的人就不会受到皇帝的斥责了。顶多就是大明的商人们少赚些钱,达官贵人们吃不上咖哩,少戴点宝石,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心跳渐渐恢复了原本的频率,春瑛开始问更重要的细节:“这些事情,是什么时候发生的?那洋人又是在多久前看到咱们使团的船的?从那里到大明来,至少也要几个月功夫吧?” “是夏天时候的事,那时咱们还在京里呢。那洋人不是走海路来的,离开撒地港后,便进了缅甸,走山路进入昆阳州,然后顺着水路走长江过来。如今正是汛期,他走得特别快,一路上没少挣银子。为着他手上的一批上等普茶,好些客商已经赶往刘家港去了。” 这个英国人够精明的,人家来中国,是要贩西洋的货来换中国货,可他却直接贩了中国的货,卖给中国商人,挣中国人的钱。春瑛腹诽完了。又想到:若是胡飞他们能象这英国人一样,走陆路进入缅甸,然后穿过云南边境回国就好了,那应该会很快回到国内吧?可惜,他们还有宝船,没理由把那么大的东西丢在外国的…… 春瑛暗叹一声可惜,又问:“那洋人可有提过,使团跟印度商谈到什么地步了?当时是快签约了吗?” “那客商没说。”墨涵犹豫了一下,“要不……咱们也去问那洋人吧?他是来收丝绸瓷器的,价钱还不能高,偏手里只有茶叶和几袋宝石什么的,那宝石已经拖了手,咱们又不卖茶,不然拿生意去引他一引,就更好说话了。” 春瑛道:“那就卖货给他吧,上回收来的那两百匹绸缎,花色都还算鲜亮,质地也是好的,就是花样儿已是五六年前的了,在苏州卖不出去,只能压箱底,折价我又不甘心,若不是出价便宜,我也不会要下来。本来还打算运到山西甘肃一带试试的,我嫌费事还没动手,索性卖给他!他一个洋人,哪里知道什么时兴花样儿?!一两五钱银子一匹,便宜他了!”若是在五年前,可是要卖二三两银子一匹的! 墨涵闻言忙应了去。春瑛重新坐回原位看账,却怎么都静不下心来,索性将账本丢开,细细琢磨起胡飞在使团的情况。 既然能坐在一起进行商业谈判,那么使团受到的损害应该不大,尤其是带团的温郡王,绝对是毫发无伤的,胡飞是个机灵人,定会时时刻刻记得粘紧在温郡王身后,受伤的可能性不大。那么不管怎么样,这谈判都不会延续太长时间的,印度有内乱,自然就没精力去讨论与外国通商的事了,大概匆匆签个草约,就完事了吧?而使团这边受过袭击,自然是不会在当地逗留太久的,说不定这会儿都已经走在半路上了…… 春瑛满脑子的念头转呀转呀,好不容易捱到墨涵两天后回来,便立刻迎上去追问:“如何?!那洋人怎么说?!” 墨涵有些气喘:“他说使团的人为遇袭的事感到很生气,把印度派来的大臣骂了一顿,印度那边为了求他们熄怒,许多要求都答应了,商谈只花了几天时间就完成了。他离开撒地港的时候。印度都城已经有人来催那大臣回去了,只是又听说,使团中好像有什么人病了,因此一直没定下归期。他进了缅甸后,就不知道后头的事了。” 春瑛却大大松了口气,胡飞的身份地位还没到让整个使团的人为了他一个人的病而推迟行程的地步,可见不是他病了,那至少也应该是副使了吧?也许是温郡王?这位贵人听说年纪也不小了,被人追杀,一定很辛苦吧?生病什么的也是难免! 春瑛放下一半心来,细算了算日子。温郡王或是任一位地位尊崇的使团成员要养病,一两个月尽够了,现在已近中秋,他们应该已经离开了港口,正在回国的路上。只希望他们这一路能风平浪静才好。 春瑛默默地为胡飞祈祷一番,才对墨涵笑道:“你辛苦了,快下去休息吧,等柳树庄上来人,我便把消息告诉他,让张爷爷他们也高兴高兴。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小飞哥最早年底,最迟明年,就能回来了。” 墨涵脸上却闪过一丝可疑的尴尬之色,踌躇了一会儿,才跪下道:“小的做错了一件事,特向姑娘请罪。” 春瑛吓了一跳:“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墨涵却执意不肯起:“小的……未报姑娘,便私自挪用了卖掉绸缎所得的二十两银子,这是不义之举,请姑娘罚我。”接着奉上跟洋人做买卖所得的利润银子,当然,是少了二十两的。 春瑛迟疑起来:“你为什么要挪用这笔钱?”这可是非常关键的问题! “小的……找到了父母,他们二老都在刘家港码头上做苦工呢,小的忍不了,只能花高价买他们回来。如今他们就在门外头,未得姑娘首肯,小的不敢让他们进门。”说罢墨涵便从怀中掏出两张纸,奉到春瑛面前。 春瑛接过一看,原来是墨涵父母的卖身契 ,不由得心一软,正要叫他将契书拿回去,又忽然停住了。 墨涵是胡飞的小厮,他的父母也是胡家家生子,还是等胡飞回来再处置吧,毕竟如今还有一个胡家的“主人”正对胡飞的产业虎视眈眈呢。便笑着收下契书,道:“跟我客气什么?既是你的父母,自然是咱们自己人。前院不是还有一间摆了杂物的空房?将那些杂物清到后院的空屋子去,让你父母暂时住在那里吧。你总是出门在外。我跟荷嫂两人在家也有些心惊胆跳的,如今添了两个人,心里也安定些。” 墨涵激动地磕了一个头:“多谢姑娘!”也不顾春瑛皱起的眉头,回身拉了父母进来。 春瑛看了两位老人几眼,暗暗叹息。墨涵的父母,应该只有四十来岁年纪,没想到如今头发都泛了花白,又瘦又黑,他父亲身上穿的是他的衣裳,母亲身上穿的一见就知道是估衣铺里买来的,可见他们这些日子有多落魄了。便拦住他们下拜的动作,道:“既是墨涵的父母,就是自己人了,二位老人家安心住下,先休养几日,其他的事以后再说。只是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你们?” “小的姓姚,姑娘叫小的老姚就行了。” 春瑛笑笑:“那就叫姚叔姚婶吧,咱们家不比大户人家,规矩没那么多,你们可以放松些。”又对墨涵道:“今日的事,虽说是事急从权,但往后遇上别的事,可不能也照这么做。二十两不是小钱。”顿了顿,仿佛有些不经意地问,“说起来,你这回去刘家港,可曾经过常熟?那位胡大少爷,可有上门再寻麻烦?” 墨涵这些天跟着春瑛做生意,出面跟人谈判,也练就一双火眼金睛,立刻抓住了春瑛神态间的几分暗示,低头道:“胡大少爷已经放出来了,张爷爷请了县衙的差役们吃酒,如今只要胡大少爷一上柳树庄,差役们就会去寻他麻烦,因此他也不敢再去了,只在镇上赁了间屋子,一家人挤在一处,kao变卖他家老夫人的首饰度日。只是他嘴巴不好,总是四处嚷嚷二少爷不孝顺母亲,不友爱兄长,张爷爷气得半死,却拿他没办法。” “怎么会没办法?”春瑛阴沉着脸,“庄上人不少的,他又不是个个都认得,你们不会叫个生脸孔,引他去惹事生非吗?等他成了万人嫌,还怕有人相信他的话?!”该死的胡鹏,嫌命长啊?!她淡淡扫了墨涵一眼:“你找回了父母,想来对他的恨意也少了几分吧?” 墨涵一肃,忙道:“若不是他,我爹娘怎会受这么多苦?!要我饶了他,姑娘肯我也不肯!”立时便要去常熟。 春瑛笑着叫住他,让他先去安排父母的生活,等老人家的气色略好些了,方才让他去常熟,只是不许姚叔姚婶跟着。回到房间后,想了想,她不由得感觉到几分疲累,难道说这就是做主人的心计? 墨涵还未出门,路有贵已经到了。春瑛一接到码头送来的信,便立刻赶了过去,喜滋滋地向父亲行礼:“可把爹盼回来了,我有好些话要告诉爹呢!” “死丫头,你先想想要对我说什么吧!”路妈妈阴沉的脸出现在路有贵身后,后者一脸无奈:“你娘不放心你,硬是跟来了……” 路妈妈瞪了他一眼,继续骂春瑛:“真是翅膀硬了,居然敢……”还没说完,春瑛已经迅速给荷嫂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行动。荷嫂一脸笑地迎上去,殷勤地打断了路妈妈的话:“给太太请安了,太太一路上可好?快回家里先休息休息,姑娘已经吩咐下去,备好了酒菜,就等着给老爷太太接风呢!” 路妈妈被她这话一捧,不由得感到有些晕:“你……你叫我什么?” “太太啊!”荷嫂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咱们家如今在苏州城也算是体面人家了,您当然是太太!” 便扶着路妈妈往前走,又远远地叫站在码头边上等活的轿夫来侍候。路妈妈正飘着呢,哪里顾得上骂女儿?就这样一路被她扶着飘上了轿。 春瑛暗暗偷笑,转头对上父亲了然的眼神,眨眨眼,又笑了。 更新推迟 厚着脸皮来求原谅,大家今晚不用等了,我实在是熬不住,明天再更…… 捂脸跑走…… 第三百三十三章 移居 一句“太太”虽然让路妈妈心神飘忽地进了春瑛租下的宅子。却还不至于让她昏头太久。带着一分得意、一分矜持,她学着记忆中侯府贵妇人们的架势端坐上座,扫视周围一眼,便在面上添了一分不满与一分轻视,皱着眉头对女儿轻斥道:“瞧你住的是什么地方!这么小!前后院加起来,也没咱们京城家里一个后院大!咱们是什么样的人家?居然住这样的房子,你也太掉价了!” 春瑛脸上的微笑面具差点儿崩掉,总算还记得荷嫂与墨涵一家人都在跟前忙活,不打算让他们看笑话,仍旧维持着微笑,亲手给父母送上茶碗,又调整了一下茶果碟子的摆放位置,方才不紧不慢地对荷嫂等人道:“你们先下去吧,快备好了饭菜送上来,外头的轿夫还有挑行李担子的脚夫,该给的银子都要付清。姚叔上门口守着,今儿我们家不做生意了,若有人上门,就好生给人家赔个不是。” 众人应声下去了,春瑛掩上了门,回头就变了脸色:“娘!虽说这里离京城远。外头的人都不知道咱们家的底细,可荷嫂和墨涵是知道的!您还穿着布衣裙呢,在家里说这些岂不是叫人笑话?!” 路有贵也无奈地抱怨道:“这一路上我就说了,叫她收敛些,也不看看自己是已经出了府的,生怕别人不知道咱们是兵部尚书家的奴才似的,逮着人就说东府、侯府的事。”他瞟了妻子一眼:“你倒是不怕犯忌讳!” “那有什么可怕的?”路妈妈浑不在意地捏起一颗腌梅,略尝了尝味道,“我又不是傻子,自然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出门在外,只有我们夫妻俩,又是搭的顺风船,若不把咱们家的kao山亮出来,别人哪里看得起咱们?!只怕要受不少委屈的。我可不要受那肮脏气!” 路有贵双眼一瞪,眼看就要开口骂人了,春瑛忙cha嘴道:“好了好了,这有什么可吵的?几月没见爹和娘了,就当看在我的面上,你们都少说一句吧!” 路妈妈撇撇嘴,扭头吃茶果去了,路有贵一脸气愤地扭过头。春瑛忙从里间拿出账本等物,送到父亲手里,道:“爹您看看,这是我这两三个月里做生意记的账。我还记得您提过想做牙行的事,因此打的招牌就是路家牙行,只是爹还没点头,我也不敢到官府上档去。不过这些日子里。我真做成了好些生意呢!” 路有贵慢慢翻看账本,惊喜地发现,女儿留在苏州做生意,居然做得很不错。除了当初伍笛那批布以外,几乎每隔两三日,她便能采买到大批的棉布,转手给了外地来的客商,卖价都不低。虽然单匹利润远不及绸缎,却胜在量大,动辄成百上千,两三个月下来,已经接近万匹了,仔细算来,利润不亚于绸缎交易。 反观自己,上回在江南入手的几百匹好缎子,运到京里去卖,赚得的钱,居然还比不上女儿这几个月在苏州周边买卖棉布所得,看来他真是要改一改做法了,棉布虽便宜,利润却未必比绸缎差。 他对春瑛微笑道:“你做得不错。女孩儿家,又没有大人帮衬着,做到这个地步,真的很好了。这牙行的招牌也是做得的,明儿咱便去衙门上档,索性在江南安家好了。我长途跋涉地来往两地之间,贩得那几百匹丝缎,挣的利润比你这里差不了多少,你还只是在江南几个城镇间往来罢了,又不愁没有买主。这里的生意,看来比京城要好做许多。” “咦?”春瑛有些吃惊,“这是怎么说的?虽然棉布是薄利多销,但绸缎仍旧是大宗的买卖。这里跟京城的丝织品价格差距,有时甚至能相差数倍,爹怎么会说,你这几个月挣得的钱跟我挣的差不多?那几百匹料子是少了点,可价值至少是我这里的十倍啊!” 路有贵叹道:“也是不巧了,你道怎么着?我才把料子运回京城没两天,皇城就传来了不好的消息,太后娘娘薨了!国孝在上,京中但凡有点体面的人家,哪个敢办喜事?连寻常宴席都不好摆了。我那些料子都是鲜亮的花色,自然就用不上了。最后是略降了点价,才叫木家小子和石掌柜还有另两处铺子收去的。” 刘太后死了?春瑛心中一动。想一想,她年纪也不算大,本来就是先帝立的继后,如今顶多就是四十来岁,又一向没听说身体有什么毛病,忽然就死了。真是耐人寻味啊…… 不过,这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春瑛对父亲笑道:“爹吃亏了,这国孝中虽不好办喜事,但如今也不讲究什么三年国孝了,顶多不过是三个月功夫,一百日就顶天了。爹若是等一等,定能卖上高价的,如今是卖得急了,叫人压了价钱。”她才不相信,如今那位皇帝陛下会让刘太后的后事办得风风光光的。刘太后没有儿子傍身,又一向跟皇帝不对付,事事制肘,如今她娘家陷进了泥潭,她自己也跟逆党纠缠不清,朝里朝外但凡有点眼力劲儿的人,都不会怪皇帝“不孝”的,那皇帝又何必花太多钱做无用功? 路有贵摇头:“你一个人在这里,我怎么放心?路途又远,好不容易将尾款收齐了,安顿了家里,我便带着你娘来了。路上我就在想,索性把家搬到江南,省得两地奔波。还要叫人看不起咱们的出身。” 路妈妈撇嘴道:“我说你是自找麻烦。叫人奚落几句又怎么了?咱家是兵部尚书府出来的,说出去谁不敬咱们三分?那些宵小之辈也不敢来招惹咱们。京中又有二叔家和秋姐儿一家,跟其他亲朋好友走动起来也方便。如今你忽然说要搬到江南来,这人生地不熟的,就算瞒住了出身,也免不了叫人欺负!” 春瑛低头想了想,问:“爹是真有心这么做吗?若是真搬过来,也没什么要紧,就是姐姐和二叔家里来往不方便。虽有运河,这一趟来回也要一个多月呢,冬天结了冰。还要封航。不过爹的想法也有些道理,在这里住了两三个月,着实觉得,世人说江南富庶,不是没有道理的。在这里就算轻轻松松的,也能挣些银子,比在京城容易。虽说没有kao山,可没有kao山的人家多了,难道人家就没法活了?且冷眼看几日,选一家处事厚道又有名望的人家,送份大礼去,偶尔奉承一两回,求个安心,便也罢了。” 路有贵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厚着脸皮说一句,侯府在这里还有船队呢,虽然咱们已经调到了东府,又拖了籍,毕竟东府侯府还是一家的,遇上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求船队的管事出面,也不费什么劲儿。” 路妈妈听到这里,生气地将口中的瓜子吐出来:“你们还真打算这么干了?!不行!我这辈子就没出过京!这回也不过是跟过来看看,可没打算在这里长住!我住不惯这地方,也不想离开京城!” 春瑛忙上前劝:“娘,你听我说……” “我不听!”路妈妈红了眼圈,“当日青姨娘陪着姑太太出嫁,二十年都没能回京一趟,父母临终也没能见上一面。我们家若搬过来了,叫我的秋姐儿怎么办?康哥儿怎么办?难道真要一辈子骨肉分离么……” “娘!”春瑛有些无语,“你跟爹来一趟,除了时间长些,路上不方便些,也没什么难的,顶多每年都回京去探望姐姐和二叔就是了。青姨娘回不了家,那是因为她身份所限,又要服侍姑太太。咱们家如今也不做人家奴才了。想去哪儿还不是自己说了算么?!”老实说,以青姨娘的忠婢性子,就算有权利选择,也未必真会离开主人那么久吧? 眼看路妈妈神情有些松动,春瑛忙加紧道:“您想想看,京城贵人多,咱们出个门,都要小心会冲撞上什么大官呀,皇亲呀。做生意做得好了,又要提防别人眼红了算计。再说了,咱们家的出身,在京城是瞒不了的,不但要时常回东府请安,爹出去跟人谈生意,也常常遇见熟人,奚落几句是算不了什么,就是心里憋屈!何况那个腿风……叫人拆穿了也不好!小虎如今大了,想要读书,出人头地,一个好环境是非常重要的。就算他自个儿用功,若是旁人嫌弃他的出身,瞧不起他,他也不好受呀?娘,在江南认得咱们的人少,只要离得远远的,咱们就能过体体面面的好日子,等买了宅子,接了小虎来,咱们也正经请一位学问好的先生来教他,单个儿教!只要他不是榆木脑袋,你还怕他没出息?” 路妈妈直了直腰,虽不说话,瞧着已经有五六分肯了。春瑛深知劝人要适可而止,也不多说,让她自个儿想去。 路有贵睨着妻子,凉凉地cha了句话:“江南多好啊,你在京里只能跟在太太们后面奉承,在江南自己就能当太太了!有多少人来奉承你!” 春瑛忍笑扯了扯父亲的袖角,路有贵才撇开了头。路妈妈瞪着他半天,一跺脚,站起身来:“我累了,房间在哪里?!把饭菜送过去!”春瑛忙扶着她到后院正房,姚婶殷勤地倒茶铺床,又给她捶腿,嘴里一串串的奉承话就出来了,春瑛知道姚家夫妻自从来了自己家,就一直处在不安中,生怕有一天又叫人卖了,不由得有些心酸,便对母亲道:“这是墨涵的母亲,偶然遇上了,就接过来了。外头那个是墨涵他爹。娘若无聊了,跟姚婶子说说话也好。”又对姚婶道:“我娘只是想略躺一躺,我怕她睡过去,会误了饭时,你坐着陪她说说话吧。”姚婶笑着应了,她方才回到前边来。 路有贵见了女儿,挑了挑眉:“你娘在后面一定摆威风摆得正高兴吧?”春瑛抿嘴笑道:“娘不会太过分的,姚婶在陪她,就是墨涵的娘,娘知道墨涵原是小飞哥的人,自然不会把姚叔姚婶当成寻常奴仆。”又将姚家夫妻到来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路有贵点点头:“就冲墨涵这几个月帮咱们家办的事,也该这么做。我还要谢他们夫妻陪你呢,你一个女孩儿家住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虽有个荷嫂,到底还需有年纪的人陪着才好。回头提醒我备一份礼谢他们。” 春瑛应了,父女俩重新坐下,商量起定居的事。 春瑛道:“若说生活方便,买卖兴盛,自然是苏州城好,但这里物价高,咱们家虽有些钱,也不是大富大贵的人家,不如在周边的城镇里买宅子,若是田地价格不贵,再买些地也好。江南一年两熟,棉花瓜菜也是种得的,哪怕是种桑树呢,都不愁出路。” 路有贵沉吟:“你的话虽有道理,但咱们既要开牙行,总要在热闹兴旺的地方开才好,不然哪里有生意上门?” 关于这点,春瑛早就有了腹案,只是还有些犹豫,生怕父亲会有想法,又觉得不好意思,踌躇着不知该不该直接说出来? (也许白天更新更好?大家干脆不用熬夜了,我明天早上再更……) 第三百三十四章 发家 犹豫再三,春瑛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地对父亲道:“其实……因为这两三个月赚了些银子。我……我就留意了一下附近城镇的房价……常熟县城有两处店铺,前店后宅的那种,地方还算宽敞,价钱也不贵,而且刚巧在河道边上,往来极方便的。我想着……若是在那里落户,来往苏州也还算方便,又离太仓州不远,前往侯府的南洋船队驻地,也不麻烦。”她小心地打量了一下父亲的面色,迅速低下了头。 路有贵哪里还不明白?胡飞的田庄就在常熟县里,自家在那里落户,以后女儿出嫁了,来往自然是方便,哪怕是现在,胡飞还没回来,女儿想照应他的田庄,也不成问题。只是他本人另有想法:“常熟虽好,但常熟布在外头却不如松江布吃香,为何不在松江置产?不然嘉定县也是好的。我听说嘉定棉布也极多,不亚于松江布。房价也不算太贵,且离太仓更近。” 春瑛脸红了红,小声道:“嘉定……那里的牙行把持着棉布买卖,只有当地商人可以做,外地人连找织户收货都是不许的,若是有违,定会被牙行派人打走。咱们进不去的。况且那里的田地只能种棉花,不如常熟的田地,还能种粮食。” 路有贵倒不知道这些事,他也是听别人说起,哪里象春瑛是在周边城镇转过几圈的,听到女儿这么说,倒也没坚持,只是仍嫌常熟太远:“暂且在苏州多做几日买卖再说吧,这里收布便利,又不愁找不到买家。”春瑛只好应了。 不多时,路有贵便到苏州府衙门里,领取牙行执业牌照。因他是京师人士,又没落户苏州的打算,颇费了一番功夫,还请了侯府船队的一个管事写了信过来,并花了些打点银子,终于在五天后,得到了官府的许可文书。 路有贵没象春瑛那样,不设牙行明铺,只是打游击战。他想到女儿提过的嘉定牙行的做法,知道自己毕竟是外地人。若不正正经经想法子融入本地的牙行圈子,很难做得长久,于是便在苏州府里棉布牙行汇集的商业区里买下一个前店后宅的院子,又请了之前做过交易的一个经济做介绍人,请周围店铺的同行们到大酒楼里吃了一顿酒,联络联络感情。 苏州府里专做棉布生意的牙行,早就听说过“路二姐”的名声,心中不是没有想法的,但因为春瑛做的买卖规模不大,又得了伍笛的介绍信,承接的也是伍笛的货源,加上她是女子,他们一帮“大老爷们”不好跟小女孩计较,方才没做什么手脚。如今见她的父亲识相,又表示愿意跟众人一同进退,便勉强接受了他们在本地开牙行,打算先看看路家的行事,再做表态。 路有贵在生意场也历练过几年了,从前在门房上当差时,更是见识过各色人等,哪里还看不出众人的意思?也不说什么。仍旧笑吟吟地应酬着,又向他们打听行内的规矩禁忌,打算照着做。众人见他如此,面上更亲热了些。 春瑛对这些牙行商人的做法有些不以为然,统一卖价没问题,还能避免价格战呢,那可是行商的大忌,但是统一买价,而且价钱还很低,就未免太不厚道了。照他们订出来的标准,织户们只能维持温饱而已,但凡有别的客商给的价略高些,织户们就有可能改弦更张,而偏偏苏州这边的牙行,又不如嘉定的牙行那般,能完全控制本地织户。强制低价收货的结果,只会对苏州本地牙行的经营越来越不利。 不过她也理解父亲的顾虑,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他们一家初来乍到的,也没必要坏了本地布牙行当的规矩。 路有贵大概也明白女儿的想法,从牙行开张起,他便没让春瑛再出面料理生意了,连账房也是另外雇人,从进货到销售,都是清一色的男子,有托人雇来的熟手,也有临时雇佣性质的经济,除了一个账房是本地人外,其他都不是苏州本籍。墨涵当了伙计。给路有贵打下手,很是能干。路有贵特地给他涨了月钱,足足有二两银子,几乎跟当初侯府小管事的待遇等同了。 春瑛因为父亲撇开自己的举动颇生了几天闷气,听父亲说了几车好话,脸色方才缓过来。虽然不出面做买卖了,但家务事她也是帮得上忙的。她特地带着荷嫂与姚婶,仔细收拾了新宅子,无论是前面的店铺,还是后头的住宅,都整理得干干净净、体体面面,每一样家具、摆设都恰到好处。 她还特地在前头店铺边上设置了接待室,也就是世人常说的雅室,摆放了样式简单大方透着文气的家具,又买了两幅小有名气的书法家的作品挂在墙上,窗边的小几摆着盆栽的兰草,作为间隔的博物架上整整齐齐地码着一卷卷的样品,上头附有标签,上门的客商看中了哪一种,只要凭着标签上的天干地支号数,就能在仓库里找到相应的货品,迅速完成提货程序,十分方便。 屋子收拾好后。路有贵前后细细察看一回,暗暗点头:女儿在大户人家侍候多年,果然不是一点用都没有的,至少见过世面,也知道家务该怎么料理。不过想想侯府一向的风格,又想想东府的,倒是对东府的二老太太和二太太多了一分感激之心,更有信心,女儿出嫁后一定能把小家打理得妥妥当当的,也不用自己操心了。 当然,以春瑛的做风。不可以乖乖待在后院做古代淑女打理家务的,棉布生意父亲已经决定了,她不好cha手,便向他提了三个建议。 第一是兼营绸缎纱罗。这也是为了给东府、侯府一个可kao的布料供应渠道,除了两府日常所用,还能供货给木晨掌管的铺子以及东府新开的绸缎庄,既可以维持与两府的联系,借他们的势在外立足,又可以保证销路,同时借用侯府船队之力,免费来往京沪之间,连通信渠道也不用自己掏腰包了,方便又快捷。 第二是所有衣料,不管是棉布还是丝织品,都只固定做几个品种,并且在质量上严格把关。毕竟苏杭松江一带,棉布品种极多,几乎每个村镇都有自己的特色产品,“齐全”二字对于路家这样的外来户不太实际,又增添了人力成本,还不如固定守着几个有声誉有品质又受欢迎的棉布品种,再添几样别的棉布牙行不做的苏州特色丝织品,才能以最小的成本搏得最大的利润,对质量的严格要求也有利于建立口碑。路有贵以前惯了经营绸缎铺子,一时间没从“花色齐全”这四个字里钻出来,多亏女儿提醒,才改变了经营方式,提高了效益。 第三,则是跟其他布行、绸缎庄建立有限的合作关系,掌握各家拥有的自家不经营的布料花色名单——因为自家只做固定的几个花色品种,倒不怕对方会有所猜忌——若是上门客商在自家牙行里找不到想要的货物,牙行可以尽快替他联系有货的布行、绸缎庄甚至是牙行,若是生意做成了,只收取一点中介费用。这样一方面能交好同行,另一方面也方便了客户,对他们这样的外来新丁极有好处。 路有贵考虑了两天,方才决定全数采用这些建议。不久。路家牙行干净雅致的店面,以及东家干脆利落又和气周到的做事风格,以及质量上佳的货物,便深深获得了外地客商与同行们的一致好评。哪怕价钱与苏州城内其他牙行的等同,外地客商们还是乐意到他们家来。没多久,路家牙行就在苏州城内站稳了脚跟。 过了中秋,又过了重阳,进了十月后,天便凉快下来,虽然是在温暖的江南,人们也要穿起厚实的夹袄了。路妈妈担心留在京中的儿子和女儿外孙,吵着要回去,让春瑛陪她走一趟。路有贵便道:“我留着春儿给我查账呢!虽有账房,到底是外人,也该小心些。你要走,我托人送你,侯府的船队那边,循例在入冬前是要北上的,我明儿去打听他们哪天走,你跟着船走就是。” 路妈妈撇撇嘴,却也知道丈夫的牙行刚刚站稳脚跟,他不可能在这时候陪自己回家,便抱怨道:“都是你们父女俩弄出来的,京里哪里不能开店?偏要跑苏州来,如今回一趟家都要花上二十多天!” 春瑛小声劝她:“娘,江南的冬天比京城的暖和些,要不,你索性不走了,托人送弟弟过来不是很好么?若是姐姐家里没事,就让她一家子都来!小孩子最怕冷了,这江南的冬天总会比京里好过。” “不中用!”路妈妈摇头,“咱们家的亲朋戚友都在京里呢,难不成过年了,也不回去看看?行了,你们有正事要忙,我自己回去!”说罢气冲冲地上了楼。春瑛回头看了父亲一眼,后者不动声色地转回头去看账本,她只好无奈地叹了口气。 路妈妈坚持要回京,路有贵只好托了侯府船队的管事,将她送上了回京的船,又让荷嫂陪着同行。母亲一走,春瑛便把家务全部接管过来,因内宅只有一个上了年纪的姚婶,她又到人市逛了一圈,选中了一个父母双亡后被叔叔送过来的十岁小女孩,名叫小香的,买来细细**,好做自己的帮手。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过去,路家的生活越过越好,路家牙行也越做越稳了。它虽然不是生意做得最大的商家,也不是质量最好的,更不是货物花色最全的,却在日复一日的买卖中,渐渐树立起自己的品牌,以稳健亲和的作风深受苏州城内外牙行、织户以及外地客商的信赖。 看到女儿的提议给牙行带来的好处,路有贵又一次感叹:“可惜了,你为什么是女儿家?若是个儿子,我也有个帮手。” 春瑛不以为然地道:“爹这是什么话?难道我如今不是你的帮手?怎么就只有儿子才能做你的帮手了?” 路有贵笑笑:“话虽如此,可是这世上,断没有女儿家抛头lou面出来打理生意的,少不得要我在外头奔走。” 春瑛更不以为然了:“我倒觉得江南比起京城,民风要开明些,街尾的张家布行,东家张娘子不就是女子么?我看她平日打理店铺,甚至是跟其他同行来往,也没什么避讳的。” “她又与你不同。”路有贵道,“她是寡妇,又有儿子,只是儿子太小,才替他打理家业。张家在本地也是老资格了,她年纪又大,人家自然敬她。你是未出阁的女孩儿,做事处处不方便,等你出嫁,又是另一说。”顿了顿,“话又说回来了,胡小哥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吧?等他回来,你们也该把事办了,你的年纪可不小了呢!” 她还不到十九岁好不好?春瑛撇撇嘴,也知道在古代这个年纪还没嫁人已经算晚了。不过父亲这话倒提醒了她一件事:“爹,差点忘了跟你说了,我让墨涵在刘家港雇了一个人,每月给他一吊钱,让他专程在码头打听宝船的行程。只要小飞哥他们使团回到大明,我们立刻就能得到消息了。我让他报到前头铺子来的,你记得吩咐下去,让伙计们别把人赶走了。” 路有贵正在喝茶,闻言被呛了一口,瞪着女儿半日,才叹息一声:“算了,你们也不容易……” (某人要回来了……) 第三百三十五章 归来 码头的耳报神迟迟没有好消息传来。即便打听到什么,也只是出洋的船队在哪个港口“听说”过使团的消息,如此而已,春瑛压下心中的挂念,一边照看家里,一边准备嫁妆,偶尔拿纸笔根据回忆画出世界地图,估算胡飞的日程。 而路家牙行,则渐渐兴旺起来。路有贵不满足于只经营棉布生意为主,便逐渐加大了丝织品的份额。不过他没冒险做大,只是联系上过去在京城认识的江南绸缎商人,开始充当他们的供货商。那些商人都笑说:“从前是我们卖料子给你,如今你反过来卖料子给我们,真真是风水轮流转了!”路有贵哈哈大笑。 年下路家牙行盘账,几个月下来,居然积下了五百多两的利润。照这个势头,不出十年,路家就真的会成为名副其实的富贵人家了。 路有贵心满意足,打算开春就将老婆儿子一起接过来。他已经看好了城内一家学堂,夫子是个举人,最善长教孩子读书的。过去十年里便教出了两个进士、五个举人、十几个秀才,而且待农家与商户的儿子也是一视同仁。他打算把儿子送过去,读上几年书,将来哪怕是考个秀才功名回来,他这辈子也再没有遗憾了。 为了让自家名声好听一点,他还跟女儿商量一番,趁着年关,在苏州府附郭的吴县买下了八十亩田地,没租给佃户,只是雇了人手修整沟渠,打算开春后再雇上三四个熟练的长工,种上稻、桑、豆、油菜、瓜菜等物。这样一来,哪怕产业小一点,路家也从商户转变成了地主。 次年开春,运河一解冻,路有贵就立刻运一批货物北上,顺便把妻儿接了过来。小虎头一次到江南,看什么都新鲜,兴奋得街头巷尾地乱窜,春瑛哭笑不得地喊了他回来,又塞他几样苏州特色小吃,并把自己精心准备的书本和笔墨纸砚指给他看。 路妈妈满意地看着修整一新的宅子,再瞥一眼恭谨侍候在旁的小香,心情很好,甚至还微笑着教小香身为丫头穿衣裳应该怎么配色,并纠正了她几处“规矩”。小香困惑地看了春瑛一眼,见了春瑛的眼色。立刻明白了,恭敬地答应着路妈妈,至于背转身后如何,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为了转移母亲的注意力,春瑛特地叫荷嫂和小香拿了十几匹料子过来,对母亲道:“娘,这是预备给你和弟弟栽衣裳的,都是上好的料子,有纱罗,也有缎子,你瞧瞧喜欢哪个?我觉得这匹藕荷色的湖绉,正好能做件夹袄,衬娘那条酱紫色的裙子最适合不过了。虽然已经是三月了,但早晚还是挺凉的,我连夜赶做,三天就能得了。这匹宝蓝的绵绸,就留着做件夏衣,过个把月就能穿了。这个石青的,给弟弟做新衣裳吧?他要去上学,还是穿得简洁稳重些好,先生见了也喜欢。况且这料子颜色深,质地又厚实,最耐穿不过了……” 路妈妈看着女儿翻动着各色料子,不停地说着这个好、那个妙,哪个又适合做什么,不由得眼花缭乱,但看到那光滑柔软的绸缎,她心里又无比欢喜。如今能光明正大地把绸缎穿出来,又不用担心料子太贵了穿不起,随便想穿什么就穿什么,真叫人舒心得很。她捏起石青料子一角睨了几眼,道:“色太深了,小虎还小呢,那个宝蓝的给他,还有这个绿色的,你先给他赶制出来,让他穿着去拜见老师。这个是什么绸?瞧着怪好看的。” “这个是苏州本地产的春绸,又叫线春,正好拿来做春天的衣裳。娘要是喜欢,我做完了弟弟的,就替娘做一件。” “那就做一件褙子,你也做件袄儿吧,换一个颜色,要娇嫩些的,瞧你穿的都是什么衣裳,也不知道把自己收拾得体面些。” 春瑛无奈地看着身上的浅绿袄儿、青色百褶裙,知道母亲的审美是看不上这样淡雅的搭配的,聪明地选择了沉默,手下拖过另一匹料子。又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路有贵舒舒服服地坐在圈椅上,看着一家人和乐的情景,心中非常愉快,转头对女儿道:“年前不是得了一匹漳绒?你只给我做了一件道袍,便收起来了是不是?” 不等春瑛回答,路妈妈便cha了句嘴:“漳绒?我听说过,叫什么天鹅绒的是不是?听说只有达官贵人能穿,咱们也能穿么?穿穿绸缎就行了,穿这种金贵东西,若是叫官府的人给抓起来,可怎么办?” 路有贵挑挑眉,笑而不语,春瑛便道:“娘不必担心,江南没京城那么讲究,外头连一般百姓人家也有穿绒的。爹是要出门应酬时才穿的。”路有贵也道:“如今穿绒的满大街都是,漳绒不算什么,雕花天鹅绒都有平民百姓敢穿出来,你就放心吧。”又对女儿说:“剩下的绒料,给你娘也做一身衣裳,要细细地做,预备年下好穿。再遇上这样的料子,就多留几匹。到了年底,康哥儿也长大些了。也让你姐姐一家来住上几个月,到时候给他们一家也都做一身。” 春瑛笑着应了,想着到时候一家团聚,自然是件乐事。不过,她又忍不住想起了胡飞,这都大半年了,他也该回来了吧?想到这里,她便在脑中盘算着,要弄一匹素绒,给胡飞也做一身。 不知是不是因为上天听到了她的心声,她这念头才在脑中转了两三圈。前头店里便有人来报:“刘家港来人了!”她先是愣了愣,接着便马上跳了起来。 路有贵忙吩咐那人进来问话,那人答道:“昨儿傍晚时分,就有kao岸的船队说看到使团的宝船了,结果二更时,船就kao了岸。早上众人方才听说,都闹开了,小的亲自挤到码头上问过,确实是朝廷派往西洋的使团所坐的船,听说带团的是位老王爷。小的立刻就赶过来报信了。” 春瑛紧紧抓住父亲的手臂,激动得只喊了声“爹”,便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路有贵忙吩咐家人:“快备车!不,备船!我要亲自去确认!” 从苏州到刘家港,坐船虽快,也要花上大半天功夫,因此当路家的乌篷船抵达码头附近时,已是过了一夜。天色渐渐亮了起来,太阳也从东方的云层后lou出了一边小脸。三月的清晨,水边还刮着寒风,吹得码头边上停kao的一排大船桅杆吱吱作响。 春瑛裹着厚实的披风,坐在马车上,xian起车帘一角焦急地往外看。她是硬跟着父亲过来的,路有贵如今正站在马车边上等消息,墨涵与另一个牙行伙计,以及那名在码头上打听消息的雇工便分头找人去打听,只是问了几个人都说不清楚使团的人昨晚下榻在何处,行程又是如何安排的,是不是直接回京复命?还是要在太仓稍做休整?春瑛心里又是急切,又是激动,简直没法在车厢里安心等候回音。 至少过了小半个时辰,墨涵才回来报说:“问清楚了,昨晚是歇在知州府里,只是今儿一早,应天府的人就过来了,打算接温郡王和使团的人前往休整。如今也不知道出发了没有,更不知道使团的人是不是全部都要去南京。”他也有几分焦急,几年没见旧主人了。也不知道胡飞此行是否安好。 春瑛一咬牙:“先去知州衙门瞧瞧,若是人真的走了,再去南京打听!” 路有贵一挥手:“走!” 一行五人又重新掉转方向,往知州衙门去了。结果离着还有整整一条街的路程,他们便已看到衙门口处人头涌涌,熙熙攘攘地吵个不停。 待伙计去打听了,春瑛等人才知道原来出使的使团成员里,大部分都是江南本地人,其中太仓、嘉兴、苏杭等地的就占了七八十个,连随团的士兵护卫都有大半是南京驻军里挑出来的,因此一听说使团回归,那些家眷、亲朋便都赶过来打听消息了。使团成员听说是家人来找,也都赶出来相见。一别经年,又是经历了生死大险的,这一见,便都激动起来,哭的哭,笑的笑,闹成一团。又因为知州衙门太小,本地官员生怕人群打搅了温郡王的清静,只肯让众人在衙门前的空地上说话,因此才会把一条街给挤满了。 人实在太多了,离得远些还好,一kao近,就连路都几乎走不了。春瑛见在场的人里,有许多妇孺,便也顾不得许多,径自走下车来,遥望一眼人群,深吸一口气,就要往州衙门口挤,却被父亲拉了回来:“急什么?!旁边有茶楼,咱们进去等消息。墨涵去打听!”墨涵应了声,拉上雇工一起去了,春瑛只等跟着父亲带着伙计上了茶楼。 茶楼的大堂同样挤满了人,路有贵多花了点银子,才要来一间二楼的雅间,进去坐下,把小二赶走了,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拿起来想喝一口,又忍不住放下,起身往窗边kao过去。 春瑛就倚在窗边,紧紧盯着州衙大门,生怕错过了每一个从里头出来的人。路有贵道:“闺女,过来吃口茶,一有消息,墨涵就会来报的。他人在这里,还怕他跑了不成?” 春瑛只是盯着衙门口看,忽然,她瞥见墨涵从台阶下冲上大门前,大哭出声,不由得浑身一震,睁大了双眼,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上前将墨涵扶住,两人对着拭泪。那人身上穿的,分明就是她亲手做的衣裳! 她的心跳顿时加快了,眼前却一片模糊,忙伸手去擦了一把,想要把人看得清楚些,一眨眼的功夫,他已抬头向这边看过来。那张瘦硕却精神的脸,分明就是每晚都在她梦里出现的那个人。她想要看得更清楚些,却不知为何,眼前总是模糊不清地,伸手一抹,已是泪痕满面。 “出来了?!哎呀!总算见到了!”路有贵看到胡飞,也高兴地拍一下大腿,向他大力招手。胡飞点点头,表示明白,又将视线转回春瑛脸上,目光变得柔和起来,眼中隐隐有泪意。 春瑛看着他与墨涵挤开人群往茶楼走过来,一直看到他消失在楼下,方才转过身,走回桌边,却只觉得腿上发软,忙撑住桌沿,缓缓坐下,身上仿佛没了力气般,但心里却是说不出的激动。 咚咚咚,脚步声顺着楼梯传上来,每听一声,她的心就跳快一拍,但一看到胡飞出现在门边,她却仿佛听不到自己的心跳般,只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胡飞站在门边,黑了,也瘦了,但精神却极好,脸上透着意气风发,双眼紧紧盯着春瑛,竟连路有贵跟他说话,都象是没听见般。路有贵叫了他几声,他忽然醒过神来,却没回应,竟然一个箭步上前,紧紧抱住了春瑛。 春瑛感觉到胡飞身体的温暖,渐渐平静下来,又能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了,只是想要开口,仍觉得喉间哽噎:“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胡飞紧紧抱着春瑛,闻着她发间的清香,只觉得飘荡不定的心终于安稳下来,“我以后再不走了。我要一直跟你在一块儿……你不知道,我还以为自己真会死在外头,那时候,我心里只想见到你……” 春瑛一听,眼泪便止不住往外冒:“你遇到什么危险了?受伤了吗?生病了吗?如今好了吗?” “没事,我没受伤,连根头发丝儿都没掉,就是虚惊一场。”胡飞抱得更紧了些,“回来一看见你,什么事都忘了。” 春瑛轻轻推开他,两眼直视他的脸:“你可不能撒谎!别以为我听了这话就会安心,我可是都听说了,你们在印度遇上了大危机!” 胡飞笑笑:“没啥,真的没啥,倒是那里的风光不错,风俗也挺有趣,回头我说给你听。” 春瑛半信半疑,便听到父亲重重地咳了几声,方才醒悟到她和胡飞正抱着呢,忙退开两步,脸红红地低下了头。 胡飞不敢直视路有贵,也低着头,期期艾艾、吱吱唔唔:“路……路叔,方才一时没见到您……” 路有贵一脸无语,心中在庆幸方才自己够机灵,一见这小子往女儿身上扑就反手关上了门,将墨涵都挡在了外头,不然这名声可就好听了。想到这里,他又没好气地瞪了胡飞几眼:“既然回来了,就把你们的事儿办了吧,省得夜长梦多!” 春瑛脸更红了,头垂得更低,声音比蚊子叫大不了多少:“说这干嘛……该办的时候自然就……”咬咬唇,窘得不肯再说下去。 胡飞倒是很高兴,连不好意思都顾不上了:“正是!正是!晚辈万万没想到你们会在南边,还打算要先到庄里备好彩礼,好一并带上京城去提亲呢,没想到……”他搓了搓手,“使团要先在南京休整上十天,方才回京复命,要不……咱请王爷替咱们主婚吧?” “胡少爷,胡少爷!”门外有人喊胡飞,路有贵盯一眼小儿女俩,见他们身上没什么不妥,方才开门。墨涵一脸莫名地站在外头,旁边还有个脸生的中年男子,看那打扮,显然是达官显贵家的仆从。 胡飞一见他便笑问:“原来是你?有什么事?可是王爷有吩咐?” 那人笑着行了个礼,道:“王爷听说是您丈人来了,特地让小的请人过去,说是跟未来的亲家见见面呢。” 路有贵和春瑛都吓了一跳,胡飞却没事人般摆摆手:“你回去复命,就说我马上带人过去,请义父稍候。” 那人又一礼,恭敬退下了。春瑛忙抓住胡飞的袖子问:“怎么回事?你叫谁义父?” “是温郡王,他在路上收了我做干儿子。这事说来话长,路叔先跟我去一趟,详细的等回家再说。”胡飞恭恭敬敬地向路有贵行了一个大礼,“路叔莫怪,是晚辈一时激动,失礼了。王爷最是和善的,您别担心,只管随我去见,王爷若问什么话,您也只管照实说就是。我在路上已经把春儿的事告诉他老人家了。” 路有贵只好按下心中的惊诧,镇定心神,同时回忆起从前在侯府门房上当差时习过的礼节,忽又觉得不妥,再细细回想别人见达官贵人时的礼数,在心中练习一遍,免得待会儿在贵人面前失礼。 就在他纠结不安的时候,春瑛却因为胡飞说的“回家”二字,正心头发软,想起自己家发生的变化,再瞧一眼胡飞,抿嘴笑着悄声道:“我也有许多话要跟你说呢,你一定想不到的,包管你会吓一跳。” 胡飞看着她娇俏的模样,只觉得心里热热的,偷偷握住她的手,捏了一把,眨眨眼:“放心,咱们会有很多时间,可以慢慢说……” 第三百三十六章 私语时 第三百三十六章 忐忑 (既然大家坚持的话。那就重写……) 温郡王是个还算和气的人,也不傲慢,见了路有贵父女前来,一应待客礼节,就象是真正的未来亲家见面一般,倒叫路有贵受宠若惊,有些不知所措了。 春瑛偶尔悄悄抬头看温郡王的神色,见他望向胡飞的目光中带着慈爱,俨然是位真正的长辈,又想到胡飞提过,曾对他说起自己的事,想必对自己父女二人也不会有太多偏见,才稍稍放下了心,但接着听到温郡王寒暄中问起路家境况,目光中似乎有些深意,便又打醒了十二分精神。 温郡王早听说胡飞的未婚妻室是高门大户里的丫头,其实心里还是有些硌应的。虽然说宁娶大家婢,不娶小家女,但自己的义子,怎好娶个丫头为正妻? 这个义子,初时除了略嫌圆滑些。不觉有什么,但自己在海外这段时日,病了好几场,甚至一度染上了时疫,几近大危,连从王府带来的仆役都小心翼翼,生怕沾染上身,使团中的官员,即使明知道自己身份高贵,也不敢近前,只有胡飞这个孩子,仍旧殷殷侍候着,汤药、粥水,一顿不缺,自己身上不舒服,也是他打湿了手巾给自己净的身。记得有一回,自己再忍不住,劝他离自己远些,他还说:“小人从前在南洋时,也染过这种病,当时已是好了,以后再不怕它,王爷不必担心。”可自己叫仆人去打听时,别人分明从未听说过,胡飞染过疫病。 这孩子,就算是条件多艰难,哪怕是自己饿肚子、穿破衣。也会尽他所能地给自己提供最好的东西,还笑着说已经吃饱了,或是不觉得冷什么的。这绝不是一个存心巴结向上爬的人能够做到的地步。而且他向自己提起过,未婚妻子是个婢女,担心回国后婚事受阻,请自己给他做主。这样的要求,是一个有野心的人会说的吗?可见他是个老实孩子,虽在人前圆滑些,那也是他年纪轻轻便背井离乡,独自在外讨生活所致。自己这回礼佛不成,一定是佛祖怜悯,让自己能与这孩子结缘,虽不是亲生,却也是难得的缘分呢。 这么想着,温郡王不由得望向胡飞,见他一直盯着春瑛,目光温柔而专注,知道他定是一心一意了,能得他衷情至此的女子,想必也是好姑娘吧?他暗暗叹了口气,再望向春瑛。见她斯斯文文地端坐,倒有几分大家气度,对她的观感也好了几分。 谈话渐渐转向实质的部分,得知路家如今的情形,不但温郡王大吃一惊,连胡飞也是惊喜交加了。 路有贵仿佛得回了自信,挺直背脊,微笑道:“托旧主人的福,小人全家都拖籍为民,又有了自家的产业,真真是老天保佑。原本在京里,依kao几处房舍的租金,还有偶尔跑几单买卖,也过得不错了。后来偶尔到江南这边办了一回事,发现这里地方富庶,容易讨生活。小人便按捺不住,索性在此安家了。虽然小人年纪也有四十多了,但男子汉大丈夫,谁不想功成名就?我这样的笨人,不敢奢望出人头地,给家里挣下一份看得过去的产业,还是能做到的。如今我在苏州城里开了一家牙行,有赖大江南北各地客商们赏脸,也算小有名气,生意还算过得去。去年年底盘账,纯利就有几百金,今年开春,又做成了几笔大买卖。小人已在苏州城外置了百八十亩田地,打算等将来年纪大了。就收了买卖回乡下种地去,也好享几年清福。”然后指了指春瑛:“这孩子不容易,这么多年了,为了家里,受了不少委屈,她跟小飞哥两个也是波折重重的。我有心要匀一份田产出来,给这孩子陪嫁,让他们小两口日后能过上安稳日子。她弟弟年纪还小,我也打算送他去上学,等他大了,正经走科举的路子,就不必再在这商人行当里混日子了。” 胡飞忙转头望向春瑛,眼中似乎满是疑问与惊喜。春瑛瞥他一眼,抿嘴笑了笑,得意地眨了眨眼,仿佛在说:“我说过了,你再想不到!”胡飞仿佛明白了她的意思,坏笑着眯了眯眼,双手十指在袖口里伸缩几下,朝她呲了呲牙。 温郡王的笑声打断了他们之间的小小交流,两人忙恢复了正襟危坐,一脸恭谨地听着长辈们的话。温郡王笑道:“这就好,这就好!我也打算要给这孩子置办些产业呢。以后他们就过得更好了!”心里更是满意,虽然出身差些,如今又是商家,但路家有田有地,显然是渐渐往乡绅kao了,若是将来他家小儿子真个有了功名,这身份可就不一样了,胡飞既是皇商出身,跟他家也算是门当户对。 想到这里,他便忍不住兴起:“应天府已是派人报上京城去了,我年纪大了。倒要休整几日,再过十日便进京。趁着有功夫,给两个孩子把事办了吧,我亲自主婚,也喝你家闺女一杯媳妇茶!”路有贵大喜,起身长揖一礼:“多谢王爷!” 春瑛跟着行礼,心跳却加快了几拍,再偷偷看一眼胡飞,却发现胡飞正直直盯着她,不由得脸一热。 这回,她是真的要嫁人了吗?她是真的要跟胡飞结婚了? 当婚礼真个密锣紧鼓地准备起来时,春瑛才总算有了点真实感。路有贵把自己的所有人脉都调动起来了:请荆家绣娘给女儿绣嫁衣和绣花被面,请织户赶工织成了一百二十匹提花彩缎,认识的布商、茶商、瓷商、珠宝商全都送了贺礼来,还有相熟的外地客商出借了二十几艘船,庄子上送来了席面上要吃的菜蔬瓜果和牲畜,同行的牙行商家们送来了本地最好的酒水,连侯府的南洋船队管事,也送了几匣药材、首饰过来添妆,其它认识的人家送来的零散东西,就更不必提了。 春瑛站在窗边,看着楼下摆满了整个后院的嫁妆,有些瞠目结舌,回头问父亲:“这会不会太多了?咱们家……也没那么大的身家,太过显眼了,当心叫人惦记上!” 路有贵却满不在乎地摆摆手:“这是人家给的面子,是你爹平时会做人,多结善缘所致,不收人家会不高兴的。再说,江南人家嫁女,向来讲究十里红妆,这些算什么?这是因为办得急了,你连自个儿的嫁衣都来不及做,家具也找不到好木匠细细地打,只能将就,不然,还会更多呢。” 春瑛咬了咬唇:“其实……嫁衣我可以自己绣的。本来都绣一大半了,赶一赶也能做出来……是爹你嫌不够华丽,才请荆家做罢了。十天……本来就太急了,我……我也不是非得在几天里赶着嫁给他不可……”这么赶,好象有些怪怪的…… “胡说!”路有贵一瞪眼,“难道还等他从京城回来?!他们这一使团的人,有二十几个后生都是未成家的,我打听过了,其中有大半人家境殷实,有几个还有功名。等他们见了皇帝,皇帝一高兴,还不赏个官给他们做呀?到时候多的是千金小姐们上赶着嫁给他们!小飞哥虽无功名,却是王爷的干儿子,谁知道会有多少姑娘中意他?不早早把事情办了,他若是娶了别人,可怎么好?煮了多少年的鸭子,如今都到嘴边了,可不能让它飞了!”说到这里,他又有几分得意:“那些后生也有人早早订了亲的,我跟他们的丈人家也都通了气,如今满苏州城都在办喜事呢,咱们一点儿都不显眼!” 春瑛张张口,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随着婚礼日期一天一天地近了,春瑛忽然又有些心慌。她真的要嫁给小飞哥了吗?虽然早就盼着这天,可等到这天来了,她又有些不踏实。她在现代时,连恋爱都没有过,胡里胡涂地穿越过来,却要嫁人了?万一……万一这只是一场梦,将来不定哪天,她就清醒过来了,回到了现代社会,那她到哪里去找她的小飞哥?! 还有,这古代的婚姻,跟现代可大不一样。男人……可是能纳妾的。如果……将来她年纪大了,青春不再,胡飞却看上了别人……哪怕他真个坚贞不屈,若是她怀孕,是不是得象小说里写的那样,要给他安排暖床的?想到这里,她就咬牙:就算是在古代,嫁了古代男人,也休想她会这么做!如果有人敢来跟她抢人,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这么一想,她又觉得尽快办婚礼也是件好事,至少,等胡飞在京城lou了脸后,打他主意的女人会少很多。至于以后,就看她的本事了! 只是这样纠结的心情,足足缠了她好几天。为什么她不能见胡飞呢?自打他回来,除了最初在茶楼相见时,匆匆说过几句话外,她就没跟胡飞交谈过了,真希望能见他一面,把心中的不安都告诉他,让他给她一个让人安心的答案。 春瑛犹自在候嫁中忐忑不安,胡飞也没安心到哪里去。他是单身一人在此地,即便请了温郡王主婚,又捎了信叫庄上的管家等人来协理,也有无数的事情要他操办。同时,南京应天府、苏州府甚至杭州市舶司衙门也找上门来了,他还有无数事情要跟他们交待,数个大城的官员们要宴请使团成员,他顶着王爷义子的名头,又是在此行中立了大功的,目标太醒目,不得不硬着头皮随其他团员一起去应酬应酬,不到三天,便再受不了了,求了义父发话,才拖开身来。 庄上的管事老张悄悄将胡老大母子的事报给他知道,又因为他无父无母,按照本地婚礼习俗,需得女性长辈出面才好,便问他要不要知会胡老夫人一句?胡飞冷笑一声,压根儿就没想过要叫这两个仇人,还要老张瞒住这件事,免得胡鹏到时候来捣乱。有温郡王坐镇,请他做男方高堂即可。 除此之外,按本地习俗,婚前数日,男家主妇要亲自为未过门的媳妇上头的,既然不能请胡老夫人,就请苏州知府夫人出马好了。谁知道胡飞这边才打算下帖子去请,那边厢,温郡王已经送了信给留守南京的妹夫应城伯,让妹妹应城伯夫人来一趟。于是,胡飞的长辈都齐全了。 已经回到苏州的挚友李叙,担心胡飞只在常熟有房产,迎新时来往苏常两地,耗时太久,又太累人,便替他在苏州城里买下了一个三进三出、后头带着小花园的宅子,当作新婚贺礼将房契提前送过来。胡飞感激得握住他的手,半天说不出话来。温郡王知道后,便拍了拍李叙的肩膀,道:“好!可见是知心好友,想得周到,小伙子有前途!”李叙笑了笑,一脸温文谦恭。 胡路两家都热火朝天地准备着,虽然时间很赶,但双方都有意要把婚礼办大。胡家这边,是胡飞有心要给春瑛挣个脸,温郡王又心疼这个义子无父母长辈操持;而路家那边,则是路有贵有心要在发达后,展现一下自己的实力,路妈妈更是存了显摆的心思,于是,双方都可了劲儿地尽自己所能。春瑛劝了父亲好几回,要量入为出,别为了自己的婚礼就牺牲了以后的生活质量,路有贵才略收敛了些。只是两家人发出去的请帖,却几乎涵盖了半个苏州城,大小官员有,各行各业的富商有,连织户和船工们都受邀去喝一杯水酒。加上使团其他后生们的婚礼,整个苏州城都惊动了。更别提还有随着使团来大明作客的各国王侯们,在见识过江南繁华后,也有心要参加这几场婚礼,好好乐一乐。 苏州知府见状,便想要在那些冲着温郡王的脸面赶来贺喜的官员显贵们面前loulou脸,声称苏州城近百年来,还是头一回有这样的盛事,作为父母官,也要表示表示,于是便命人在太湖边上备下许多烟火,又在城内设置花灯夜市,宣布要“与民同乐”。 到了温郡王面前,他早已备好说辞,从夸奖王爷的义子年轻有为、一表人材、前途无量,进而发展到夸奖使团上下所有团员,都十分精明能干,为大明出使西洋,立下无数功勋,扬我大明国威,更是万世流芳,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温郡王领导有方,出洋的船队多了,怎不见那些人有这么能干?!然后他话风一转,殷殷切切地自谦了一番,说自己虽然不怎么地,但托了皇上洪福,苏州府百姓富足,吃饱喝足之余,也希望能来点什么新鲜的娱乐。于是,这灯市烟火就出现了,这都是为了庆贺我皇三十圣寿,苏州百姓诚心恭祝皇上寿与天齐啊!!! 正值皇帝寿诞将近,各地陆续有“祥瑞”出现,苏州知府根本不担心自己这番作为会引来皇帝不满。温郡王被他绕得眼晕,糊里糊涂的,但听着似乎是挺高兴热闹的事,回头一看,各国使节都在呢,总要叫他们开开眼,涨涨大明的威风,于是便点头了。 这些话传到路家时,春瑛的嘴巴都快合不上了,从此撒手不管——又不是她和胡飞要热闹的,虽说是被人利用了一番,但似乎对她来说也不是那么令人难受的事,她纠结那么多干嘛? 就这样,亲长、宾客、宅子及一应用品都安排妥当了,眼看着离回京的日子还有四天,要娶妻的使团成员却有七八个,各人算了吉日,发现都在同一天,甚至是同一个时辰,都有些发傻,只有温郡王毫不在乎,大力一摆手:“一起办吧!”苏州城就彻底热闹起来了。 Vip卷 说明 既然民意汹涌,那就重写三百三十六章,这一章章名应该是“忐忑”,但由于我没法改标题,各位请注意就是了…… 后面的章节会陆续补上。不过,真的是要准备结文了…… 第三百三十七章 苏州城好热闹 说是要一起办,其实只是最重要的迎亲、拜天地等部分而已。在婚礼之前。还有好几个步骤,是要各家各自办的。因时间紧急,这边温郡王才发话,那边厢众人就已经忙活开了。 春瑛悄悄挨着窗边,看楼下众人将陪嫁的东西打包好,用挑担装了,蒙上红纸,依次送出去,心里暗暗数了数,不由得乍舌。幸好这里头有一半以上是人家送的,有的是感念与路有贵的交情,有的是看在胡飞的面上,不然光是这份嫁妆,就足以让才有了点家底的路家倾家荡产了。 客商们借来的船连同路家本身的以及另外借的,总共凑齐了三十艘,运着满满当当的嫁妆担子,沿着河道往胡飞的新宅子驶去。无论是胡家还是路家,都有心要显摆显摆,于是那船队不是顺着直线路程过去,反而绕了大半个苏州城,把好几条最热闹的河道都走了一遍。 这却遇上麻烦事了。这苏州虽说河网密布。民众大多依水而居,平日的交通就是kao小船,但天长日久,人烟又密集,难免有堵塞河道的现象,河面宽度已不如早年了。如今又恰逢春季,正是水量不足的时候。如果只是小船还好,偏偏三十艘中等以上的船只一起下水,再加上另外七八家的送妆队伍,城内的河道倒有大半被这些船给占去了,偶尔迎面相遇,几乎没撞在一起。幸好路家请的船夫船娘们经验老到,用撑船的竹竿互相撑着对方的船身,勉强交错而过,方才避免了水上交通事故。但到了傍晚时分,就听说有两家送妆的船撞上了,其中一艘船有半船的东西掉了下水,船上的人都忙着打捞,最后还损失了两副分量十足的赤金镯子,也不知道是沉到了水底,还是叫人混水摸鱼贪了去,不论是新郎家还是新娘家,都甚觉晦气。 春瑛还来不及为别人家叹息,自己便先忙个不停了。先是应城伯夫人来给她上头,也就是把头发梳成一个髻,表示已经成人。其中又夹杂着许多乱七八糟的规矩,比如根据时辰不同。改变坐立的方位以祈求喜神保佑等等。春瑛哪里听说过这些规矩?只能僵硬着随人摆布,人家怎么说,她就怎么做了。 不过事情又有些复杂:本地请来的喜娘,自然是照南边儿的风俗行事,可无论是胡家还是路家,都是北方人,素来是照北边儿的习惯度日的,尤其路妈妈又是个爱讲究“规矩”的人,于是,遇到南北风俗不同的地方,就免不了有一番争执。最后应城伯夫人出面,说服双方各退一步,“南北合而为一”,没想到最后互相妥协的结果,却是弄出个四不象。应城伯夫人见状,脸上端庄的笑容都快维持不住了,做完自己负责的部分就早早告辞。她一走,路妈妈又跟喜娘争辩起来,而春瑛不停地起身坐下忙了大半天,早已累得有气无力,根本不想开口了。 这般忙了一日。春瑛晚间早早沐浴了睡下,第二天天刚亮,又被挖起床来。她忍不住抗议:“昨儿不是议定了,要傍晚时才出门么?如今该做的都做了,这么早起来做什么?!” 路妈妈瞪她一眼:“你当出门子就象平日你出门逛街这么简单么?要预备的事多着呢,快起来洗嗽!” 春瑛不禁抱头呻吟,深深感觉到,不论是现代还是古代,结婚都是一件累人的事! 待她穿上一层又一层的大婚礼服,头发梳起高髻,再戴上重重的金冠时,已经过了午时。她饿得头晕眼花,小声求了荷嫂半日,才求得了半碗莲子桂花汤圆,勉强垫了垫肚子。才歇了口气,路妈妈又带着几个邻居家的大妈大婶们进门,手里拿着脂粉盒,不知怎么弄的,居然给她敷上了厚厚的粉、红红的胭脂,说是这样才“喜气”。春瑛盯着镜中“面如霜月、唇如樱桃”的自己,已经完全认不出来了,顿时产生了翻白眼的冲动。 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好不容易,吉时到了。门口的唢呐声一起,路妈妈便招呼着众位大婶们出去看花船,自己却回头重重拧了女儿腰上一把。春瑛正累得耷拉着脑袋,冷不防挨上这么一记,“哎哟”一声。眼泪就下来了。路妈妈还在旁边小声喊:“快哭!哭得越大声越好!”才说完,自己便先嚎啕起来。 春瑛就这么一边流泪、一边干嚎着出了房间。没办法,哭嫁是规矩,本来她是应该哭的,但老实说,这么几天经历下来,她不笑场就已经够镇定了,哭这一关还是留给外力施为吧。 胡飞穿着大红喜服,胸前还傻瓜似地缠着大红花球,头上顶着cha了金花的山寨版乌纱帽,正站在堂中。春瑛隔着大红绣花纱罗盖头看了他一眼,只觉得自己现在大概也同样是一副傻样。好吧,这就算是扯平了。 两个年青人都没经历过如此叫人无语的婚礼,只能由着旁人摆弄,把该尽的礼数都行过了,方才踏上迎亲花船,一路吹打着,往这次婚礼的主会场驶去。 苏州城还是头一回办这样的集体婚礼,温郡王喜热闹,知府大人又要显摆,因此拜堂的程序,是定在府衙大堂进行的。虽然把人生大事放在平日问案的公堂上办,让人觉得不太吉利。但无奈是父母官大人的意思,众人也没法子了。所幸今日的公堂披红戴花,十分喜庆,丝毫不见平日的肃杀气氛,倒也叫人心里欢喜。 七八对新人分了三排站好,各家的父母也都各自就座,温郡王兄妹俩自然是在首位。知府衙门的总捕头往前一站,打算充任礼生唱礼。温郡王一见,脸都黑了,重重咳了一声。苏州知府打了个冷战,忙把那位满面络腮胡子左脸颊上还明晃晃地顶着个大刀疤的总捕头喊下来。让战战兢兢侍立在旁的礼生上去,婚礼才得以继续进行。 春瑛此刻的心情怎一个“囧”了得?托福,她也是在现代社会里活过二十几年的人了,什么荒唐事没见过?因此表现得十分淡定,至少面上毫无表情——反正顶着红盖头,有表情人家也看不到——旁观的众人一对比其他手足无措惴惴不安的新人们,再看一眼无论站立下拜还是转身走动都举止优雅面带微笑气度端庄的胡飞与春瑛,都在心里暗叹:果然是大家风范呀!不愧是王爷的义子义媳,哪里知道春瑛此刻心里想的是:快把事情办完吧! 忽然,她觉得有人在扯动她手里的大红花球,顺着红绸子抬头看去,隔着红罗盖头对她眨眼的,不正是新郎胡飞吗?他朝她笑了笑,又扯了扯手里的绸带,做了个镇定的眼色。 他是在安抚自己吗?春瑛觉得心里一甜,方才的浮躁也减了几分。 好不容易,拜天地拜堂的仪式全都完成了,又烧了纸马,所有人都松了口气。接下来“送入洞房”的程序要稍稍做个修改,改为“送回新房”,每对新人都由各自的家人护送着,坐船各回各家去了。 知府衙门的人似乎完全没有组织的能力,又或是他们完全没想过,这种事也是要组织秩序的。连新人带近亲长辈在内,还有观礼的各国王侯、官员和乡绅再加上各自的近身侍从——因场地有限,一般侍从都在堂外等候——一大帮人加起来过百了,呼啦一声都往堂外涌,是个什么局面?温郡王的脸已经完全黑了,胡飞忙招手叫过他的侍从耳语一番,那人便提声高喊:“别乱!一家一家地来,慢慢走,不要急!”如此喊了几声,众人才安静下来。 春瑛跟胡飞本是排在最前一排的,又不是有心要争先的人,因此落在了最后,受到的影响倒是最小。耐心地等着其他新人和家眷都出去了,方才动身。歪头一看。门槛边上掉了只大红绣鞋,上头是鸳鸯的图案,也不知道是谁掉的。一个七八岁的小厮悄悄跑过来,伸手把鞋摸走了,便有好事者暗暗记下他的模样,打算过后打听是谁家的新娘子丢了绣鞋。 春瑛嘴边抽搐着,跟随胡飞往外走。这时已经天黑了,四处都打起了灯笼,码头边上又传来了船只碰撞的声音,也不知道是谁在喊话维持秩序,嚷得喉咙都快嘶哑了。胡飞揉了揉额角,问身边的老张:“咱们的船没事吧?”老张低声回话:“大爷放心,咱们家的人看着呢。” 等春瑛在花船彩棚内稳稳端坐下来,已是半刻钟后的事了,胡飞也在她对面坐下。眼见着所有的花船都相继离开了码头,秩序井然,春瑛暗暗松了口气,心里想:“应该不会再有什么笑话了吧?” 苏州知府见所有新人都上了花船,也悄悄抹了把汗,打算回头要把几个师爷都骂一顿——原本安排得好好的,怎么临了把事情办成这样?!忽然又发觉现场太安静了,实在不够喜庆,忙向手下挥了挥手,示意对方叫乐队的人奏乐。那人大力一挥手,震天的鼓乐声便突然响彻了夜空。 刚刚离开以及尚未离开码头的人们都吓了一大跳,花船大乱,春瑛目瞪口呆地扒着棚架,因离得近,还能看到前头那艘船上的新娘吓得掉了半边盖头,花容失色地攀住了新郎,而新郎也是一脸煞白。岸上却响起了知府大人谄媚的声音:“新人已经各自归家了,这样的婚礼实在是前所未见,下官们真是开了眼界,这都是托了王爷高见的福。”又奉承去我皇圣明,江南百姓才能得享盛世太平云云。 太平你妹!春瑛心中暗骂,一辈子一次的婚礼,居然被这个不知所谓的官弄成一个笑话,她心中愤愤不平。忽地手一暖,却是胡飞握住了她的手,她稍稍平静了些,小声抱怨道:“这个知府是怎么回事?把好好的婚礼弄成这个样子……” 胡飞轻笑地挨近了她,道:“其实也没什么,虽说场面有些乱,但你想想,咱们成亲,有一位德高望重的王爷主婚,又有江南四府八县的父母官为证,还有各国王侯观礼,谁能比得上咱们体面?” 春瑛想想也是,心情好了点,但还是有些怨言:“可是咱们的婚礼都快成笑话了,只怕要被人念上几十年呢!”这样囧的事,定会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话题,议论上一遍又一遍。 胡飞笑道:“怕什么?咱们一点儿差错没有,闹笑话的是别人,人家说起咱们,只有夸的。再说,让人把咱们的婚礼记上几十年,难道不是件好事?” 春瑛笑着斜他一眼:“你心情很好嘛,什么坏事到了你嘴里,都成了好事了。” “当然是好事。”胡飞拉过她的手,放在心口,“我总算把你娶回家啦,从此你就是我的人,我还有什么可埋怨的?” 春瑛脸一红,想要抽回手来,却软软地抽不拖,便瞪他:“谁说我是你的人了?我还要说,你是我的人呢!”才说完,耳朵又热了。 胡飞却大乐:“好好好,过了今晚,我完完全全就是你的人了,所以,一定要紧紧抓住我呀!” 春瑛羞得要拧他,忽然身下一动,船开了。 (今天出门见了个朋友,回来得晚了,见谅见谅~~~特地把婚礼写详细了,希望大家不要嫌烦……) 第三百三十八章 私语时(新章) 新人各自归家,还有后续的婚礼程序要进行。当春瑛半红着脸。跟在胡飞身后,进入新宅子充作新房的二楼房间后,喜娘便上前扶着她,与胡飞面对面地立在婚床前,小声提醒她要进行夫妻对拜的仪式。 礼官大声唱喏,春瑛与胡飞相互拜了拜,便被扶着往床边坐下,春瑛在左,胡飞在右。喜娘笑嘻嘻地拿着个簸箕走上来,簸箕里头装满了花生、莲子、栗子、红枣、黄豆、稻谷、松子、瓜子等五谷干果,中间还夹杂着许多新铜钱。她随手抓了一把就往两个新人身上抛,嘴里还在唱:“一把栗,一把枣,小的跟着大的跑。”又唱“撒帐东”、“撒帐南”、“撒帐西”、“撒帐北”等等。 喜娘是本地妇人,念的都是本地话,春瑛在苏州只待了不到一年,勉强能听懂一小半,都是些吉利话,祝福新人早生贵子,婚姻美满的,便照着别人先前嘱咐的话。将喜服前襟展开,兜住撒下来的喜果铜钱,只觉得喜果打在身上怪疼的,但喜悦却一点一点地从内心深处弥漫开来。她悄悄转过头,去看胡飞,只见他嘴角同样带着喜悦的笑意,看着那些喜果落在他的衣襟上,忽然有所感觉,便转过头来,与她对望。虽然隔着红罗盖头,但他眼中的喜悦却是那么的明显,看得春瑛也不由得lou出了甜mi的笑,只抱怨盖头碍事,不能让胡飞更清楚地看见她。 喜娘唱完一首,又唱一首,挤在门边看热闹的人们不耐烦了,便有人笑骂:“徐留秀家的,你几时唱完呀?咱们要看新娘!”这些都是与胡飞相熟的人家,或是路有贵生意伙伴的妻妾儿女,知道两家要办喜事,没能挤上公堂的大礼,便特地到新房来贺喜的。楼下前院已经摆开了宴席,但他们顾不上吃酒,便都挤上来看热闹了。 喜娘唱完一首,瞪了那人一眼,便也掌不住笑了,忙将放着黄铜秤杆的托盘送到胡飞面前。嘴里又唱:“盖头落床,子孙满堂,盖头落地,买田置地。新郎官来挑盖头咧——”胡飞拿起秤杆,伸到春瑛面前,轻轻一挑,盖头落下,春瑛便觉得眼前一亮,抬头正对上胡飞的眼,她抿嘴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先前有盖头时,她一心盼着胡飞能早早揭开,但如今揭开了,她又开始担心:“小飞哥该不会觉得我今天的打扮可笑吧?” 胡飞却觉得今天的春瑛格外可爱,看了又看。瞧热闹的人都不禁偷笑。路家请来的一位极有福气——也就是公婆双亲丈夫子女俱全的妇人,手里捧着托盘,送上两杯酒,笑着招呼众人:“好了好了,交杯酒一吃,大家就都到前头吃酒去吧。让这小两口也亲热亲热。”众人起哄。胡飞也有些脸红,伸手拿了一杯,递给春瑛,自己又拿了一杯。 春瑛被众人的哄笑声窘得不好意思抬头,由着喜娘摆布,与胡飞吃了交杯酒。酒是好酒,就是有些辣,她全副心神都在害羞,一时不提防,被呛了一口,顿时咳得满脸通红。小丫头小香忙送上手绢。 这时,该行的礼已经行完了,喜娘忙招呼众人离开,又偷笑着反手关上了门,外头传来了人们下楼的脚步声。 新房中只剩下两人。春瑛暗暗松了口气,却听到旁边传来胡飞同样松了口气的声音,愣了愣,两人对望一眼,都笑了。 春瑛拿手绢擦着脸上的脂粉,有些局促地道:“都是我娘和喜娘给我化成这样的……我知道可笑得很,你别笑话我……” “怎么会?”胡飞凑过头来仔细端详,“我觉得挺好看的,又圆又白又香,就象是……”春瑛咬牙:“你可别说是包子!”胡飞乐了:“就是只包子!我最爱吃包子了!”双臂一张,便把她抱了个满怀:“包子不好么?这才有福气呢!” 春瑛窘得伸手拍了他的胸膛一记:“哪个是包子?!你这是在笑话我长得胖?!”虽说她拖籍以后,日子过得轻松了,来到江南,家境又富裕了许多,自然不象以前那么瘦了。但她认为自己的身材还是挺标准的,该丰满的地方丰满,该细的地方也挺细,就算皮肤细白了些,也离又圆又胖的包子有很远的一段距离。她坚决不承认自己发福了! 胡飞却抱着她摇晃:“胖了好,我就爱你白白胖胖的模样,以前你太瘦了,我以后一定会把你养胖的。绝不叫你再受委屈!” 春瑛咬牙,在这种问题上,她跟古代人没法沟通啦!正打算跟胡飞严肃地说清楚,却听得门外传来“扑哧”一声窃笑,顿时大惊:“谁?!”便要挣开胡飞。 胡飞却没放开手,仍旧抱着春瑛,朝门外瞪眼:“我听见了!还不快给我滚开!下去吃酒去!” 房门打开一条小缝,伸进来两个头,上面那张脸长得眉清目秀的,但那挤眉弄眼的神情却大大破坏了本来的好气质:“胡哥,你成亲了,大家伙总要意思意思,给你添些彩头不是?”下面那张脸则圆圆胖胖的,小鸡吃米般连连点头,笑嘻嘻地道:“人家成亲都会闹洞房的,胡哥。你利索些,让咱们乐一乐,等完了事,咱们也好赶下一家。李旻家就在两条街外,早就跟他说好了,等吃完你家的喜酒,就要去他家吃的!” 敢情这闹新房的,还要赶场?春瑛挣开胡飞的拥抱,重新端坐,只拿眼睨他,示意他快把人打发走。这两人显然是使团里的成员。也不知道品性如何,她可没兴趣成为别人玩闹的对象。 胡飞显然也是这个心思,皱着眉朝他们摆手:“得了得了,今儿就算闹过了,你们在我家多喝两杯,就找小李去吧。” 那两人却只是偷笑,不肯依从:“胡哥,这怎么能算是闹过了?咱们兄弟一起在海外出生入死了两三年,你娶嫂子了,咱们也该见见嫂子不是?”嘻笑间,便挤开门进来了。他们身后,还有几个人跟着探头探脑,有人手里托着盘,有人两手各抓着一个大圆桔子,还有人拿了马鞭。 春瑛眉头一跳,心想难道他们都打算耍什么花样呀?!怎么连马鞭都齐全了?但瞧他们的架势,显然不让他们闹一场,是不会罢休的。一皱眉,便先笑开了,落落大方地起身行了个礼,道:“既是小飞哥出使的同伴,那自然不能怠慢了,在席上请多吃几杯酒。我就先谢过各位来贺喜了。”然后又转向胡飞,笑着说:“你也太多虑了,这些都是你的好兄弟,一同出使西洋,是立下赫赫功勋的英雄们。难道他们身为我们大明的栋梁之材,还会为难我一个小女子么?怕是想来单独向你敬杯酒的吧?都是一同经历了生死的伙伴,当然不会象那些不知轻重的莽夫一般,拿咱们轻侮取乐的。你也别想太多了,免得冷了好朋友们的心。”说罢一个眼色过去。胡飞立马回了个眼神,表示收到。 那长相秀气的男子看得分明,有些讪讪地:“嫂子真个好刚口,怪不得胡哥会对你死心塌地呢。”春瑛都说到这份上了,如果他们还不依不饶的,岂不是在说自己没把胡飞当兄弟,而且也不是英雄。要故意为难小女子么?他们才历练了一番回来,这几天又被周围的人们捧得高高的,正是满腔热血要闯出一番事业的时候,也就不好意思再做什么了。 胡飞心中明镜般,当即便十分配合地笑得象朵花儿似的:“娘子说得是!都是自家兄弟,来来来,大家吃杯酒吧!我陪大家都喝一杯!今儿一定要不醉不归!”伸手一把抱住那男子的肩,挨近了悄声道:“徐募,那天说的事,我再让你半分利,你快把人带走!” 徐募挑挑眉,心下一算,便笑得眼都眯了,也压低了声音:“胡哥,春宵一刻值千金,小弟知情识趣,你至少要让我千金嘛,半分利怎么够呢?” 胡飞磨牙:“嫌少?那就别要了!”徐募顿时一把抓过桌上的酒壶:“来来来,大家都贺胡哥一杯,吃完了酒咱们闹李旻去!”然后就一个人接一个人地,进来跟胡飞干了一杯,各人分了些洒在床帐上的喜果,便都乖乖地走了。胡飞狠狠地甩上门,还落了门栓,狞笑:“我看还有谁能来打搅我们!” 春瑛伏在床边笑得肚子疼,闻言撑起半身睨他一眼:“你跟那人合伙做生意么?可别吃亏了。” 胡飞被她这一眼瞧得浑身发酥,嘻笑着挨上来道:“我哪是个肯吃亏的人?娘子放心!”便要抱上来。 春瑛却一缩躲了开去,来到桌边,伸手将头上的金冠拿下,嘴里还叹道:“真重!顶了大半天,如今总算轻松了。”又瞥向胡飞:“别动手动脚的,我可还没原谅你说我象包子呢!” 胡飞忙上前接过她的金冠,又要替她解云肩,被她一把拍掉了手,才讪讪地转身从桌上的酒菜里挑了几样还未完全冷却的点心,送到她嘴边讨好地笑道:“你一定饿了吧?咱们先吃点东西,填填肚子。” 春瑛看看他,觉得自己的确饿了,便要接过点心,顿了顿,偷笑地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又笑着睨他。胡飞乐了,把剩下的点心一口吃掉,又递给她另一块。两人就这样将一碟花生莲蓉馅儿的小饼分吃完了,春瑛又挟了几口菜喂给他吃,胡飞便取了个干净的杯子来,倒了杯酒,两人你一口我一口地干了,相视而笑,都觉得这酒甜得很,比方才那杯交杯酒好喝多了。 窗外传来“嘭嘭”的声音,春瑛有些奇怪:“那是什么声响?”胡飞想了想,心里有数,起身到窗边打开窗子,回头笑道:“是太湖边上放的焰火。这里离太湖近,又没什么楼挡着,因此看得很清楚呢。” 春瑛惊喜地走到他身边,放眼望去,果然看到西南面的夜空中绽开了朵朵金花,那一片灯火密集的尽头,有无数彩灯闪烁着,还隐隐有鼓乐声传来,忙道:“我听说苏州知府今夜安排了焰火和花灯会,想来就是在那里了?这么看来,他总算办了件好事。那鼓乐是在唱戏吧?” 胡飞点头:“既有灯会,怎能没有戏助兴?今晚苏州城的人家一定都去看了。从前我在苏州,也曾见过一次元宵灯会,除了各色彩灯、焰火和南戏,还有舞火龙的、卖杂耍的,有卖各色汤圆小吃的摊子,也有划了船出来卖宵夜的,站在桥上望去,只觉得天地间都是灯,回头一看,就觉得世上都是人,好不热闹!”说罢有些惋惜地叹道:“今晚咱们成亲,不能去看了。”但马上又高兴地纳春瑛入怀:“等到中秋时,又或是明年过元宵时,我也带你去乐一乐,如何?咱们也划一艘小船去,喜欢哪里的景致,就停在哪里看,爱听哪一台小戏,或是想吃哪个摊子的小吃,也都随你的意思。” 春瑛软软kao在他身上,有些怀念地道:“这倒叫我想起了咱们头一回见面的时候……那就是在元宵夜里。我还记得在京城东安门外的元宵灯会上,本来我猜灯谜都猜着了,却被你占了先。我那时可生气呢!”抬头望着他,嘴角含着甜mi的笑,“我那时候万万没有想到,居然会在八年后嫁给你……” 胡飞笑了:“我也记得。那时候的你,还是个十岁出头的小丫头,梳着丫髻,瘦瘦小小的,我那时候,只觉得你挺有趣,明明是贫苦人家的孩子,居然还念过书,识得字,但我可从来没想过,你会成为我的妻子。” 春瑛伸手点他的鼻子:“你还说我呢,那时候你明明年纪不大,还留着胡子,瞧着就象是……”她想说老革命电影里的日本鬼子,但想到胡飞听不懂,便改了口,“就象是硬穿着大人衣服的小孩子,可笑极了!” 胡飞飞快握住她的手指:“胡说!明明那时候你把我当成是大人了,直到后来我刮了胡子,你还一脸吃惊的模样呢!”轻轻咬了她手指一口:“撒谎的孩子可不乖!” 春瑛被他咬得脸红,忙抽回手来,嗔他一眼:“你咬我做什么?!那时候你明明是在装大人嘛!” 胡飞嘻笑:“是是是,娘子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吧。不过,我的好娘子,春宵一夜值千金,咱们是不是该歇息了?我可早就不是小孩子了呢。” 春瑛脸上大红,咬着唇低头不语。胡飞将窗门关上,回头看她一眼,眉眼一弯,双手将她拦腰抱起。 春瑛忽然身体腾空,吓了一跳:“呀,你要干什么?!”胡飞笑而不语,大步流星向新床迈去。 (洞房戏……结束了……想吃肉的看官们请自行脑补……) 第三百三十九章 不满的胡飞(旧章添新内容) 春瑛放下手中的账册。转了转脖子,伸手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温度适中,茶香正浓,她舒服地眯了眯眼。 温热的身体贴上她的背,耳边是最熟悉不过的呢喃:“累了么?先放下吧,又不必急着看完。” 春瑛笑着回头看他:“昨儿看账看了一晚上的人是谁?你还好意思说我?”伸手不轻不重地掐了他一把,“就知道给我捣乱!” 胡飞装模作样地“哎哟”两声,便巴了过来,在她耳边笑道:“是我不好,冷落了娘子,今天我好好陪你,包管侍候得你舒舒服服的,如何?” 春瑛被他的气息吹得耳热,忙一把推开他,望外间看了一眼,才回头嗔道:“要死了!你也不瞧瞧外头有没有人,若是叫儿子和丫头们看见,我也不用做人了!” “怕什么?”胡飞不以为然,再度抱上来。鼻子往她颈后轻嗅,“有眼色的就该回避,她们自个儿撞上了,还要看下去,那是我们的错么?我们可是夫妻,亲热些是应当的!至于岱哥儿,他正睡得香呢,哪里就看见了?” 春瑛一脸无奈,试图跟他讲道理:“我看的是家里收支的账本,本来昨儿就该料理完的,被咱家小祖宗闹得我不安生,根本就没功夫看,如今好不容易他睡着了,我才得了空,你上别处逛逛去,不然就去读两页书,等我忙完了,自会去找你。” 胡飞一脸的不乐意:“等你忙完了,谁知道还有什么事出来?这一年里,你都只顾着儿子了,我才是你的夫君呢,儿子有奶娘带着,你有空先理我一理吧!” 春瑛见他撒娇的模样,活象小孩子似的,一时没掌住,笑出声来,伸手拧了拧他的脸:“我的爷!你多大了。怎么还象个孩子似的?你跟儿子吃什么醋呀?我很快就看完了,乖!” 胡飞见说不动她,眼珠子一转,不怀好意地笑了,伸手往妻子的胳肢窝里搔了几下,痒得春瑛禁不住躲开,笑骂:“你要干什么呀?!”坐也坐不住,差点儿就往旁边倒了。胡飞忙一把抱住,在她耳边笑问:“好娘子,这话白问了,你还不知道我想干什么?” 春瑛面上大红。虽说已经成婚三年了,又有了儿子岱波,但胡飞的脸皮仿佛有越来越厚的倾向,到底谁是穿越的?谁是现代人呀?!不是说古人都挺保守含蓄的么?怎么胡飞就这么大胆,当着家中丫头婆子的面,就敢亲上来?!如今还是大白天呢!就说那样的话了。 平时当着她娘家人的面,他也敢时不时拉拉手、搂搂腰的,好几回看得母亲和姐姐都脸红了。说起情话来,就更是大胆。更别说夜里的花样手段,叫她这个现代来的人也无法招架。夫妻感情好是一回事,这脸皮的厚度实在叫人吃不消呀。 可是。每次他都摆出一副可怜样来,低声下气地抱怨她只顾着管家、照顾儿子,却冷落了他云云的,她就不由得心软。哪怕每回事后都在后悔,可他一撒娇,她又再次丢盔卸甲。 想到这里,她便忍不住瞪他一眼:“天天腻在一块儿,亏得你也不厌烦。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真冷落你了呢!上回我娘就跟我说了,叫我收敛些,别老巴着你不放,说男人自有事业,不能天天待在家里陪妻小,我做妻子的,就该为男人着想。如今真该叫她瞧瞧你的模样,是谁巴着谁呀?!我都不知道自己的名声如今都变成什么样子了!”搞不好会以为她很荒唐吧? 胡飞不以为然地道:“外头的人有多大功夫理咱们?如今又不象在苏州城里,庄上除了我们,就只有邻庄的人。李老二一家平日又不来,这里只有我们在。至于底下的人,你理他们做什么?人生在世短短数十载,若事事都看别人的眼色而行,那也太没意思了。我也不觉得自己荒唐。我可是在海上呆了两三年呢,不然儿女都生一串了,如今自然要补回来。” 春瑛抿嘴轻笑,无奈地叹了口气,伸出手指轻轻刮了他的鼻梁一下:“大白天的,不许捣乱!要亲近也要等到晚上再说!”说到这里,脸又热了,见他轻笑。恨得再推他一把,方才坐到梳妆台前,将有些零乱的头发梳好。 胡飞坐在长椅上,嘴角含笑,看妻子整理头上的钗环,看着看着,便走过来帮着调整一下簪子的角度,看着镜中的对方,两人都笑了,胡飞便趁势挨上来,凑近了她的耳边,想要说些什么。 这时候门外小香来报:“大爷,穆老爷家里来人了,说是有东西要送给您。” 胡飞顿住,有些无奈。春瑛似笑非笑地瞟了他一眼:“还不快去?那可是佳人的礼物呀!” 所谓穆先生,其实就是当年胡飞出洋时认识的印度商人穆罕默德,他带着家人随宝船一同来了大明,已经在苏州城里安了家,仍旧做着茶叶生意,生意不好也不坏,但也足够让一家人过上富足的日子了,于是安定下来后,便又联系上了印度的亲友。来往两国之间做起了买卖。他感恩于当初胡飞的助言,让他一家人有机会登上宝船,听说了许多熟人在三王子当上新国王后的悲惨遭遇,这份感激就更深了。胡飞本来跟他相处得挺好,只有一件事十分烦恼,那就是他的妹妹迪娅沫儿对自己太过热情了,若不是自己回国后迅速成了亲,还不知道她会做什么呢。如今哪怕自己已经娶妻生子,她也仍旧三天两头地送东西来,若是推辞,她便一声不吭地低头哭给人看。叫人烦恼不已。 胡飞咬牙,想要辩解几句,又怕妻子真个误会了,只好跺跺脚,嚷道:“送了东西来,收下就是,啰嗦什么?!” 小香在外头怯怯地回话:“可是……可是那人说……说一定要大爷亲自收下……” 春瑛笑眯眯地道:“既然人家都这么说了,你就去收一下吧。我还信不过你么?” 胡飞打了个冷战,暗暗决定,必须跟老朋友摊开来说清楚了,他好好的家庭,可不希望受到外来的破坏,如果穆罕默德对他真有一点感激之心,就立刻改变主意,并阻止妹妹的这种行为,不然他只能疏远他们家了。 春瑛睨着胡飞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回过头来,撇撇嘴。知道有别的女人对自己的丈夫有企图,她心里自然不高兴,但胡飞对人家又没那心思,她自然不好吃飞醋,只是心里仍旧闷得慌。梳好头,她重新拿起账本来看,心里却乱糟糟的,没法静下心来。 过了一会儿,胡飞回来了,这回脸上却没有了愁容,反而带着笑,手里还拿着个匣子。春瑛见状,皮笑肉不笑地问他:“哟,敢情这回美人送了好东西来?” 胡飞嘻皮笑脸地凑上来道:“这回不是她,真是穆罕默德派人送了东西来。他也是无意中得的,你瞧瞧,好不好看?”说罢打开了匣子。 春瑛看着里面装了半匣子的彩色宝石,吓了一跳:“这是什么?!他哪里来的?!怎么会送你?!” “这是他上次回印度时带过来的,原本是预备着给他妹子做嫁妆,没想到近日他家一个亲戚也来了大明。又给他家带来几匣子这东西。他想着我们这里没有,便送了半匣子过来。你前儿不是才说,过些时日上京,担心没有象样的头面么?索性就拿这些去镶头面吧。” 春瑛翻拣一下宝石,见有红的也有绿的,还有几颗蓝色的,拿到窗下对着光细细看了一遍,才笑道:“这个颜色不算正,透明度还好,瑕疵也不算多,就是打磨的工艺太粗糙了,得重新打磨抛光过了,才能用呢。不过这也算是中上品质了,给我用未免太浪费。给温郡王妃和世子妃以及一众女眷的礼物还没备好呢,不如拿这个顶上吧,也还算体面,用个小匣子装着,又不显眼。” 胡飞笑道:“怎么安置,你尽管拿主意。只是我觉得,都给了郡王府,你岂不是没有了?随便送几颗去就好,好的你还是留下自己使吧。” 春瑛听了好笑,斜他一眼:“平日只听王爷说你多孝顺,当初他患疫症时,只有你一个毫不犹豫地近身侍候,如今可算漏了馅了,若是真孝顺,哪会连几颗宝石都舍不得?” 胡飞笑笑:“我是患过疫症的人,只要小心些,哪会那么容易染上?何况我那时见了他的模样,就想起父亲临终时的情形,忍不住多照顾他。事后见他感动,也就半推半就了。义父对我好,我自然孝顺,可他家里的人,谁知道是什么心思,我又何必太用心?” 春瑛飞过去一个鄙视的眼神:“可见你这孝心是不纯的!偏他老人家还一心为你着想!”说着就将宝石都收起来了,眼珠子一转,仿佛不经意地说:“穆罕默德送了这么一份大礼来,也难为他有心了,只是他家的好意,你真个不受?” 胡飞忙指天发誓:“我绝对没那心思!好娘子,你最清楚了,平日里穆罕默德带了妹子来,我是一眼都没瞧过她的!我不愿意,凭他妹子是天仙,也不能逼得我点头!何况咱是大明人,哪里吃得消印度姑娘?皮肤黑不说,身上还有气味呢!” 春瑛扑哧一声笑了,伸出手指点点他的鼻子:“知道了,你也厚道些,别这样埋汰人家姑娘。明明是个美人呢!”整了整衣襟,仿佛忽然想起:“说起来那姑娘年纪也不小了,你跟她哥哥既是好友,也该为她终身大事着想一下。如今托她哥哥的福,落户苏州的印度人是越来越多了,难道里头就没有适合的人家?” 胡飞若有所思:“这么说的话,也不是没有……”如果给人家牵线说成一桩婚姻,自己也能摆拖这桃花劫了吧? 春瑛见他上了心,也不多说什么,只安安静静地拿过账本看,等他想好了,她也看完了账,将账册放到一边。 胡飞见状,眼中一亮:“可是闲了?!” 春瑛红着给撇开头:“说好了是晚上的,不许你捣乱!儿子快醒了。” 胡飞又变成了扭鼓糖:“小孩子最会睡了,离他醒来还有很久呢,就一小会儿……” 春瑛半推半就,两人都快到床边了,却忽然听到外头丫环又来报告:“大爷,南京来人了,有信给您!” 胡飞整个人僵住,仿佛认命般叹了口气,重重亲了春瑛一口:“等我,马上回来!”春瑛伏在床边大笑。 等到胡飞回来了,她才起身迎他进来,见他面色有些严肃,忙问:“可是出了什么事?” 胡飞摇摇头:“没什么,就是……咱们家新开的第四家客栈,世子打算参股,说是要开在离京城近的地方,最好是在通州。” 春瑛皱眉:“这客栈生意虽说是挂在你名下,可那都是宫里的意思,咱们只管经营罢了。世子难道不知道?平白cha一手进来,只怕上面不乐意。” 胡飞叹了口气,笑道:“横竖这第四家客栈还要几个月才能开起来,等过些天咱们到了京城,再跟世子说清楚吧。他兴许只是听说咱们生意做得好,不知道里头的详情呢。我这客栈生意,赚的不过是个零花钱,不论生意好坏都不会倒的。咱们家平日的进项,还是要从海上来,只当没开过这客栈就是。” 春瑛皱皱眉。胡飞自从三年前进京面圣一次,不久就做起了客栈生意。她初时还不明白他为什么选这一行,后来才略有知觉,其实那就是挂羊头卖狗肉的。司礼监奉了皇命,要时刻留意国内各种势力的动向,尤其是南京周边,有不少宗室皇亲以及“荣养”的武将。在政局初步稳定下来后的今天,严防反对势力死灰复燃,是必不可少的。胡飞名下的“太平客栈”,里头的一应店员、账房都是上头指派下来,承担着皇家耳目的职责。虽然胡飞担下这一重任,意味着深受皇帝信任,但也不是什么轻松活。 事涉朝廷政事,别说春瑛自己了,连胡飞也只管客栈的日常经营,至于店里什么时候来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他也一概不管。 看着丈夫微微皱眉的模样,春瑛有些心疼,便安慰道:“不管怎么说,店是咱们的店,挣得多了,也是咱们得利。待我好好想个法子,让店里的生意更兴旺些。外头人看着,也觉得那是正经的客店不是?”她在现代好歹读的是酒店管理专业,要是真有心去弄,还怕整不出一家生意兴隆的店来?至于这几家店暗地里的作用,也没什么,分开两个部分管理就是了。春瑛心中立刻便有了几个腹案。 胡飞有些感动,他知道妻子在过去三年里,几乎完全不过问客栈方面的事,似乎对朝廷、皇宫的人有所顾忌,如今肯开这个口,完全是因为关心自己的缘故。从她这几年表现出来的才干,一定会成为他的好帮手。他一把握住她的手:“春儿……” 春瑛笑道:“得了,肉麻话少说,咱们是夫妻,难不成我还能撇开你?只是这毕竟不是长久之法,谁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有人来顶替你?这种活也不是非你不可的。王爷年纪大了,世子的心思如何咱也不清楚,宫里形势不知什么时候就变了。只kao这些贵人撑腰,总不能撑一辈子。上回我跟你说的,让你趁着如今不忙,好生用几个月的功,考个秀才功名回来,将来若能考中举人,日后也能有个倚仗,不怕被人轻易欺负了去。王爷也说愿意帮忙的,你心里怎么想?” 胡飞早年父母在时,曾考过童生,如今多年不碰书本,已经荒废了,上回温郡王提起,他就没答应,但此时一想,又觉得妻子的话有理,便道:“秀才还罢了,举人怕是考不上,反倒耽误了家里的产业。” 春瑛道:“家里有我看着,你先考秀才。举人考不中,就慢慢来,五年不成,用十年、二十年,我也不逼你,只是盼着人家不会因为你是商人就看你不起。明明你为朝廷做了这么多事……我是替你委屈!” 胡飞眼圈一红,很快就恢复了正常,轻轻拥住春瑛,口中呢喃:“我的好娘子,只要你心疼我就够了……”春瑛轻轻拍着他的背,什么话也不说,静静地享受着这一刻的亲近。 “大爷……”门外传来小香战战兢兢的声音,“那谁……胡家大爷……来了……” 胡飞沉下脸:“他是你哪门子的大爷?!”好好的气氛被打搅了,来的还是他最厌恶的人,他一肚子的火。 小香的声音里都带着哭腔:“是……那个人……他要见大爷!说是有要事相商!” 胡飞冷笑:“他能有什么要事?还不是要钱么?我顾虑着名声,不与他计较,他倒真把自己当大爷了?!正好,我要进京,到时候跟族长商量商量,看谁才是胡家大爷!”说罢又换回温柔的神情,对春瑛道:“我去打发他,回来再继续!” 春瑛愣了愣,等反应过来,他已经出了房门,不由得啐了他的背影一口,又掩口偷笑,忽然听到儿子在隔壁房间哭,忙跑过去哄儿子了,心里却在想,等胡飞回来,不知会有什么感想? (改了不少……) 第三百四十章 重回京城 进京的日子终于定下了。春瑛指挥着家人将行李一一搬上自家的船,回头对胡飞道:“带这么多东西,可是有很多人家要送礼?咱们到京城后都要拜访哪些地方,你得列个单子给我,若是各家有什么喜好或禁忌,也要一并说明了,我才好分配礼物。” 胡飞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地,眼睛只望前院方向瞅,听到妻子的问话,也只是漫不经心地“唔”了声。春瑛觉得奇怪,轻轻推他一把:“你可听见了?趁如今还在江南地界,有能打听的地方,就先去打听了再说,漏了什么东西,补办起来也方便。” 胡飞应了声,眼睛仍旧瞅着前院方向,春瑛疑惑:“你在等什么人么?” “没什么……”胡飞才答了一句,便看到老张从前头过来,他忙迎了上去,两人耳语一番,胡飞脸上lou出了满意的笑容。低声嘱咐了几句话,便重新回到春瑛身边,笑道:“你放心吧,我是打听好了各家人的喜好,才叫人置办的。包管不会出错!消息非常可kao!”说罢还眨了眨眼睛。 春瑛一听就明白了。他守着个皇家情报局,近水楼台,还怕打听不到消息?不过这样一来,以他的身份,能送礼的人家就不多了。她回头再望一眼那成堆的绸缎织锦纱罗棉布,皱皱眉:“你到底要送几家人?” “义父的两个小儿子都要准备娶亲了,这里有一半是送温郡王府的,另外还有些是打点宫里。你放心,我心里有数,不会乱来的。” 春瑛稍稍松了口气,又有些好奇地问他:“你让老张干什么去了?怪神秘的。”胡飞笑笑:“等咱们离了苏州地界,我再告诉你。” 等到春瑛抱着儿子告别了娘家人,坐着胡家的船进入京杭大运河,正式北上时,她总算明白胡飞故作神秘要隐瞒的是什么事了。她看着远处岸上气急败坏地跳脚的胡鹏,瞥了胡飞一眼:“就是为了这个?这有什么可瞒我的?” 胡飞笑笑:“本来是没什么可瞒的,不过你要是知道他为什么这样着急,就知道缘故了。” 春瑛眼lou好奇,胡飞将岱波抱过来,拿出他含在嘴里的手指,严肃地警告一番,又交给了奶娘,命她将儿子抱下去。方才揽着妻子进了舱房,道:“他昨儿在赌场输了一大笔银子,今儿一早特地过来,想必是找我要钱还债呢。没想到我居然走了,老张也被我派到南京盘账去了,家里没人能做主,这下看他怎么办!” 春瑛吃了一惊,想了想,小心地问:“难道……是你设的套……” 胡飞笑笑:“他本来就染上了赌瘾,连我一时好心给他老娘看病买药的钱都输掉了,自作孽,怪得谁来?可不是我逼他的。我已悄悄问过大夫,说他老娘撑不了多久了,能撑过冬天就已经不错了,如今他又欠下巨债,说不定没两天就气死了呢。这也好,我在外头,也不用替她披麻戴孝,怪恶心的!”他连自个儿生身父亲去世时,都被剥夺了披麻戴孝的资格,怎能给那个恶妇服丧?!杀夫的贱人。合该落得如此下场! 春瑛心里一阵轻松,她同样不想为那样的人戴孝,连平时偶尔接济点银钱,都觉得烦得很。再没见过那样厚脸皮的人,明明做了那么多坏事,又落魄到这个境地了,居然还有脸在她面前摆婆婆大伯的架子?!就连他家的小妾,也可恶得紧,因胡鹏正妻带着女儿回了娘家,她那一举一动就活象是正经妯娌似的,居然还敢对人家的家务事指手划脚。上回那小妾又摆嫂嫂的架子,春瑛理都没理,径自走了过去,她便羞恼地四处嚷嚷胡家二奶奶目无尊卑。春瑛当着全县有头脸的富家少奶奶们问她是什么身份,她才灰溜溜地跑了,自那以后便再不敢在人前自称是胡家奶奶。 因为考虑到胡飞在江南的社会地位今非昔比,又有过去与胡家相熟的商家认出了胡家人,他们夫妻俩勉强助胡鹏一家子过上温饱的生活,但是被这种极品亲戚缠上了,才知道有多麻烦。胡飞每次都是咬牙忍耐过去的,如今能摆拖,也是件好事。只是她还有些担心:“无论如何,人家都知道那是你嫡母,你如今又比过去显眼了,若是有人挑剔,你还是躲不过守孝这一关的。我可不想儿子小小年纪,就得挨饿替她服丧!” 胡飞笑笑:“放心,他们蹦跶不了多久了。上回进京时,我已经见过胡氏族中的几位族老。看不惯族长行径的人多着呢,我只暗示了几句,上个月便有人写信来,说族长换人了。如今咱们进了京,就把胡鹏母子的恶行公之于众,由新任族长做主,将他们一支逐出家族,到时候,他们是死是活,都不与我们相干。那老太婆早早死了才好呢,不然被官府拿住了,可是要砍头的!”他lou出一个冷笑,盼了多少年了,总算能给父母报仇了。那对母子还以为他好欺负?他只不过是在等时机罢了! 春瑛没吭声,胡鹏母子自作自受,她才不会浪费慈悲心,只是心中有些担忧:“胡鹏没地方弄钱,会不会找上我家?还有,他们母子倒了,他那个小妾和两个孩子也很麻烦吧?不是我心软,孩子毕竟没犯大罪,又怕以后会把我们当成仇人。” 胡飞漫不经心地道:“我已跟岳父提过了,他们会避开的。至于胡鹏那个妾。最近已经暗中搭上了县里的一个富户,等摆拖了胡鹏,说不定就给人当外室了。那人老婆厉害得很,她成不了什么气候。若那两个孩子真没人管,等我们回来,就找个无儿无女的外地商人收养他们,走得远远的,省得费心!我也算对得起他们了。” 春瑛见胡飞都考虑周全了,便也不再多说,拉着他欣赏评论起两岸的景致来。 一路无事,二十多天后。他们到达了通州码头。春瑛踩着踏板,步下岸边的土地,抬头环视周围一圈,笑着对胡飞道:“头一次在这个角度看码头,怪新鲜的。”胡飞笑了:“你要是喜欢,咱们以后可以多来几回。” 不一会儿,早一步到京做准备的墨涵领着几辆马车过来了,向胡飞春瑛行了个礼:“见过大爷奶奶和小少爷,大爷奶奶一路安好?小的已在京中租好房舍,并备下干净的马车,大爷、奶奶和小少爷这就回家里歇息吧?京里的管事已经在家里候着了,大爷随时可以问话。” 胡飞笑着扶他起身:“你是我身边的老人了,何必这样多礼?你办事,我向来是放心的。路二爷家里和陆大爷家里可有人去通知了?” “一得了爷的信,小的已经遣人去通知了。等大爷和奶奶到了家,用不了多久,两家应该就会来人了。” “好。”胡飞十分满意地点点头,便回头招呼春瑛等人上马车。春瑛从奶娘手里抱过睡眼惺忪的儿子,笑着颠了两下,问:“岱哥儿还没睡醒么?瞧一瞧,这是大码头呢!” 岱波困惑地斜着瞄了周围一眼,又挨到春瑛颈边。春瑛笑了:“都什么时候了,还没睡醒?”胡飞撇撇嘴:“他乖乖睡着才好呢,要是真醒了,咱们还能有安生日子?睡着时倒还能骗骗人,让不知他底细的人以为他有多乖巧。”春瑛嗔他一眼,径自带了奶娘丫头往马车上走。 忽然从马车后蹦了个十六七岁的年轻姑娘出来,殷勤地xian起车帘,笑着说:“胡大奶奶请上车,车里已经打扫过了,很干净的!” 春瑛吓了一跳,见这姑娘眉清目秀,性情开朗,虽然有些献殷勤的意味,倒是不惹人讨厌,便笑着问她:“你是哪一位?我倒不认得。”那姑娘笑道:“奶奶叫我阿妙就好,我家里如今租着大爷家在京城的田地。不过还是头一回见奶奶,奶奶不认得也不奇怪,以后就认得啦!” 春瑛这才知道她原来是佃户家的女儿,正想再问,却听到身后不远处传来一阵低咳声,回头一看,原来是墨涵。他似乎有些窘迫,朝阿妙挥挥手:“你跑前面来做什么?快去看行李!”阿妙朝他做了个鬼脸,便转身去了。墨涵不好意思地对春瑛道:“赁的宅子没人打扫,因见她还算伶俐,便叫了她来。她不懂规矩,奶奶别生气……若她做错了事,奶奶尽管告诉我,我会教训她的!” 春瑛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身后的小香已经掩口偷笑:“哟——墨涵大哥挺上心的嘛——”小香早就认了墨涵母亲为义母,如今打趣义兄,倒是不遗余力。春瑛见墨涵脸红的快比得上红鸡蛋了,便厚道地清了清嗓子:“小香别笑话你哥哥了,他如今年纪也不小了嘛。咱们还是快上车吧。” 墨涵就被一片笑声窘得灰溜溜地跑到前面引路去了。 到了墨涵租下的宅子,春瑛先把孩子安顿好了,出得前院,才仔细打量这地方。原来这里是崇文门外,离她姐姐姐夫家不远,离路家以前的院子也不远,进内城也很方便。总共是三进三出,地方足够大,房子有八成新,院里的花木也挺茂盛,整体还算不错。就算是在这里摆几桌酒席接待客人,也不会丢脸。 她暗暗点了点头,便开始指挥家人将行李摆放到合适的地方,忙了半日,终于安顿好了,姐姐姐夫与二叔二婶两家人也分别到了。 一别三年,亲人们彼此都十分挂念。春瑛与秋玉抱头哭了一场,又被二叔训了一顿,说了父母弟弟的近况,又谈起别后的经历,又哭了一场,已是晚饭时分。春瑛便留他们吃饭。 阿妙十分能干地下厨做了两桌酒菜,胡飞春瑛陪着亲人们吃饱喝足,心里评估着阿妙的为人行事,都暗暗点头。春瑛送走姐姐姐夫,又吩咐丫头婆子给二叔一家预备客房,回头给胡飞使了个眼色,便招呼家人收拾饭桌。胡飞叫了墨涵进书房,说正经事去了。 次日夫妻二人又去城外给胡飞的父母上了坟。已近清明时节,天下着毛毛小雨。胡飞略整了整父亲的墓,又到附近母亲的墓前狠狠哭了一场,向她许诺,过不了多久就会让她与父亲团聚,春瑛抱着儿子一直陪着他,小岱波也懂事地不再吵闹,反而轻轻摸着父亲的手背,小声嘟囔着别人听不懂的话。胡飞一把抱住儿子,又揽过妻子,眼泪不停地流着,只觉得自己已经拥有了最好的家人,过去的伤痛也渐渐平复了。过去他没有能力,没法保护亲人,但从今往后,绝不会再让家人受一点委屈! 回家的路上,他们三人坐在马车里,亲亲热热地挨在一起。春瑛小声地哄着儿子,跟丈夫说起儿子小时候的趣事,胡飞嘴边含笑,时不时突袭亲春瑛一口,惹得春瑛直打他。岱波不满地蹦着也要亲母亲,被父亲瞪了几眼,岱波不服气地与他对瞪,春瑛笑得直伏在边上喊肚子疼。胡飞见了,也不好意思地笑了。一家三口笑成一团。 回京后的第三天,他们必须要到温郡王府请安了。春瑛穿着全套绸缎大衣裳,选的是最保险的红裳绿裙,头上戴着新打的赤金镶宝石头面,看上去俨然是位富贵人家的女眷。她怀里抱的是打扮得粉雕玉琢的岱波,身后跟着穿着体面的丫头奶娘媳妇子,落后一步随着穿戴一新的胡飞出门,端端正正地上了轿子。 这是她头一回以胡飞元配正室的名义开展京城交际活动,去的又是王府这样的地方,可不能有丝毫大意。 胡飞骑马打头,领着轿子与载着丫头仆妇的马车,进了王府大门,在前院下了马,来到妻子的轿子边上小声嘱咐几句,便有人引着他往书房见王爷了。春瑛深吸一口气,继续坐轿来到二门外,方才有王府的管事娘子带着仆妇来迎她下轿,引着她往正堂去拜见王妃。 正要迈进二门,忽然又来了两顶轿子,春瑛脚下不由得顿了一顿。迎客的仆妇分了两人过去迎接,不一会儿,其中一个走回来向管事娘子禀报:“是庆国侯府的三少奶奶来了。”管事娘子lou出一个微妙的浅笑:“原来是那位姑奶奶。那就叫人报给里头知道吧。” 春瑛眨了眨眼。庆国侯府的三少奶奶,不就是范熙如吗?记得她好象曾经认了温郡王妃为干娘的。怎么今天就这么巧,跟她碰上了? (忽然发现后台换了版本,真不习惯……) 第三百四十一章 故人相见 范熙如下得轿来。由丫环扶着走向二门,一路边走边向引路的仆妇打听王妃和世子妃的身体安好,又问如今几位贵人都在做什么,忽而抬头望见二门上有人,不由得怔了怔,继而微微吃了一惊:“这女子好生眼熟,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春瑛倒是落落大方地冲她笑了笑,将儿子交给身后的奶娘,便向她道了个万福,道:“三少奶奶安好?多年不见,三少奶奶风采依旧呀!”这话却是恭唯的成分多些。范熙如今日穿着一身木红地缠枝莲纹缎面褙子,下着黑缎折枝绣花马面裙,头上珠宝也极华丽,但不知为何,却给人一种疲惫感,气质也老成多了,眼角眉梢处,兴许是化妆的效果,格外显lou出几分凌厉来。这副模样跟她当年未嫁人时的娇美相比,实在是差太多了。春瑛心里都不由得吃惊。只是面上并未显lou出来。 范熙如听了她打的招呼,却愣住了,虽然面上lou出了应酬的笑容,但看她的神色,显然还没真正想起她是谁。引路的仆妇小声提醒:“这位是咱们王爷收的义子胡公子的夫人。我们都叫胡大奶奶的。”这话却等于没说。最后还是范熙如身边的大丫环雕栏认了出来:“呀!这不是春瑛姐姐么?!你怎么……”忽地发现自己失礼了,忙住了嘴。范熙如显然是吃了一惊,两眼直盯着春瑛看。她记得春瑛的名字,当年不过是庆国侯府里一个算不上拔尖的丫环,看在对方主人的面子上,她也能笑着叫声“姐姐”,可是如今这情形,算是怎么回事?! 春瑛感受到她目光中的情绪,只是笑了笑,并不在意。她的身份,只怕全王府的人就没几个不知道的,没必要藏着掖着。当初刚嫁给胡飞时,在江南也不是没人拿过这事说她闲话,但那又如何?等到自己成了一家主妇,在外应酬,在内管家,她才知道东府的经历给了她多大的帮助。她并不认为曾经当过丫环是件耻辱的事,人无法改变自己的出身,她更是无法控制自己穿越到什么人的身上,但是她已经摆拖了奴仆的身份,从此以后,个人的尊荣便完全kao自己了,如今再加上胡飞的努力。她不认为自己就低人一等。 因此她只是很淡定大方地笑着,甚至还冲着雕栏打了声招呼:“许久不见了,这几年可好?” 雕栏有些不自在,干笑着点点头,忽然又发觉这样礼数不对,便屈膝再行了一礼。 范熙如面色复杂地看着春瑛,已经冷静了下来:“想不到你能有这样的造化,也是你的福份。” 春瑛笑眯眯地道:“可不是?再没想到,王爷居然能看得起我们当家的,不但在出使西洋时处处照拂,还将我们当家的收为义子。我们夫妻心里都感激得很呢!” 范熙如又是一怔,微微皱眉:“虽然早就听说王爷收了位义子,几年前也听说了他义子成亲的消息,却从没想过,娶的会是你。” 春瑛笑得更深了:“三少奶奶不知道?这我就不明白了,按理说,三少爷应该是知道的。我与我们当家的早有婚约,这事儿三少爷当年就听说了呀?他还想过要做我们的媒人呢,只是后来有了变故才没做成,他为此还生过我的气呢!”尽管回去问吧,她倒想知道。如今三少爷会说出什么话来! 范熙如的笑容变得有些冷,不等她说什么,管事娘子便不咸不淡地打断了她们的叙旧:“胡大奶奶,王妃正在等你呢!你快随我来吧。”却没说要请范熙如一起走。 春瑛脸上闪过一丝讶意,接着向范熙如行了个礼:“那我就先少陪了。”便跟在管事娘子身后往二门里去了。看得出来,范熙如在这王府里的地位有些微妙,反正是别人家的事,她还是不要多嘴的好。 范熙如目送她远去,眼神晦暗不明。雕栏斜了引路的仆妇一眼:“你方才不是说,王妃与世子正在见客,要过些时候才能见我们奶奶么?!这是怎么回事?!” 那仆妇笑道:“姑娘这话糊涂,难道方才进门的不是客?虽说那是咱们王爷的干儿媳妇,也算是自家人,到底是大老远从江南来的,又是外姓,王妃与世子妃自然要先见她。姑奶奶原是王妃心爱的干女儿,王妃早就发过话,不必外道的。”言下之意就是,因为你不算客人,当然要kao后。 雕栏柳眉倒竖,就要发作,被范熙如拦下:“那我就等一等吧,跟干娘有什么可客气的?”真个随那仆妇往内院的小花厅里去了,待坐下一刻来钟,便有人来请:“王妃请您过去呢!” 范熙如还以为春瑛已经走了,没想到来到正堂,才发现她仍在座,怀里抱着个男孩,还跟王妃、世子妃以及温郡王庶长子之妻卢氏相谈甚欢。 春瑛见范熙如进来。便起身将岱哥儿交给奶娘,朝她福了一福,范熙如正要点头示意,王妃便笑道:“听望山媳妇说起,才知道你也来了。真是的,你也是王府的常客了,又是我干女儿,还守着那俗礼做什么?早该自个儿进来才是。你自己避开了,底下人又不好违了你的意,若不是望山媳妇说起,还不知道要把你晾到几时呢!都是自家人,何必见外?!”范熙如还能怎么说呢?只有勉强笑着低头请罪了。 王妃又道:“你与望山媳妇原本是认得的,只是如今身份不一样了,还当重新见礼才是。她是我干儿媳妇,你是我干女儿,就胡乱叫声嫂子吧。你原比望山小几岁。” 范熙如顿了顿,lou出意味深长的笑容,福下身去:“见过嫂子。从前都叫姐姐,万没有想到会有叫你嫂子的一日。” 春瑛往旁边迈开一小步,侧身回了一礼:“这都是王爷的关爱,王妃的抬举。”又笑着对王妃道:“这可折杀我了。我万不敢托大的。”王妃给面子是一回事,她自己却不能坦然受了,不然别人要说闲话。倒不如先摆出低姿态来。 王妃果然不以为然,还摆了摆手:“王爷总说你们夫妻恭敬孝顺,我还半信半疑,今儿见了,才知道是真的。难为你们小两口事事想着我们。我只拿你们当自家人,你还谦让什么?”世子妃也在旁点头,卢氏便来拉春瑛,按着她坐回原位:“方才的话还没讲完,你好歹让母妃听全了,那个印度三王子又做了什么荒唐的事?”王妃忙道:“正是呢,快说快说!王爷总不肯多说。几个长随又讲不清楚,再没人比你说得详细了!” 原来春瑛方才正在讲当年西洋使团在印度遇险的经过。她早就向胡飞打听清楚了,又前后整理过几遍,编成了一个精彩生动刺激的长篇冒险故事,还明里暗里突出了温郡王处事稳重、临危不惧的风采——这当然是编的——预备说给王府女眷听,好缓解她不知道该跟她们谈什么话题的窘迫,如今看来,效果倒是很理想。上到温郡王妃,下到门口打帘子的丫头,都听得聚精会神。 春瑛笑了笑,重新拾起话头:“那三王子听说咱们大明使团已经到了恒河下游,马上就到撒地港,与宝船官兵会合了,当下便气得几乎吐血,无奈国王醒了,召集了勤王兵马,为太子撑腰,把他压得死死的,一点兵力都抽不出来,他无奈之下,便心生诡计……” 范熙如往婢女搬来的绣墩上落座,默默听着春瑛讲故事,过了一会儿,才有人送了茶上来。雕栏皱了皱眉,瞥了王妃一眼,又见那上茶的丫头只顾着听故事,便想责问她几句。谁知这时前院王爷派了人来接岱波去见,春瑛停了口,嘱咐了奶娘几句,便让她抱着孩子去了,接着又坐下来继续讲,这时那上茶的丫头早就退下去了。 范熙如见王妃等人都听得入神,心中有几分苦涩。曾几何时,她离她们也就是一步之遥而已,更是深得王妃宠爱,如今,却已面临失宠边缘了…… 半个时辰后。春瑛终于将一个荡气迴肠、一波三折、可能连当事人都觉得新鲜的故事讲完了,忙趁王妃等人还没醒过神来,拿过茶碗喝了大半碗茶下去。讲了一小时,口都干了! 喝完茶,又喘了几口气,她一转眼,无意中望见范熙如正坐在对面,似乎已经走了神,不知在想什么,但又不象是听故事听入了迷。她方才分明见到,这位侯府的三少奶奶在自己讲故事时,从头到尾都没怎么用心听过。低头想了想,她又微微笑了:不管范熙如或侯府有什么烦心事,在这温郡王府又得了什么待遇,都跟她没关系,她只要把这王府女眷中的几个正主儿哄顺了,就算完成任务了。 王妃长长地吁了口气,拿帕子轻拭眼角:“都这么多年了,我才把事情经过弄明白。王爷真是的,他有什么好瞒的?即便是不好意思在我面前说他的功绩,难道连底下人要说也得拦着么?连皇上都夸他忠勇,大加封赏,偏他还一个劲儿地谦虚。知道他的人晓得他是不好意思,不知道的,还以为有什么隐情呢!” 春瑛笑了笑,没说话。当年的真相是,大明使团几乎是逃出印度腹地的,在皇帝万寿之年,说这种事委实太丢脸了,因此对外的口径统一将印度内乱的错都归在那个三王子头上,顺便把印度国王也踩几脚,骂几句昏庸。使团是冒着天大的风险,与异国的昏君jian王周旋,最终抱着忠君爱国之心,排除万险,完美地完成了任务,光荣归来。一切负面消息都是要抹杀的!而其中最大的功臣,除了皇帝的光辉照耀到了海外,自然就是温郡王领导有方了。老王爷脸皮薄些,却又没法推托,难怪他不肯跟家人讲呢。 春瑛忙摆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呀,都是我嘴碎,就这么说出来了,就怕王爷心里埋怨我呢,万一王爷觉得我是在巴结献媚……” 王妃摆摆手:“胡思乱想些什么?你不过是说实话罢了。都是自家人,他怎会这样想你?” 世子妃微笑着点头道:“世子也常跟我说,胡家叔叔最懂父王的心意,父王心中甚喜,自然不会误会了弟妹。” 春瑛忙道:“世子妃这么说,我可担待不起。王爷不过是跟望山在海外混熟了,才多了几分偏爱罢了。心里正经看重的,还是世子和几位小王爷。望山只是会看人眼色,要说了解王爷的喜好,谁还能跟王妃、世子与几位小王爷相比?” 这话说得几位王府女眷都心里舒畅,王妃还笑着指春瑛:“你这孩子倒是个巧嘴!早该让你来的,这回索性在京里多住几个月,多来陪陪我吧!” 春瑛笑道:“能在王妃面前多孝顺些时日,我还巴不得呢,只是不知道王爷有什么吩咐。先前王爷说要给望山在京里谋个官职,他推了,打算自己考功名呢,说是不叫世人看看自己的本事,就太对不起义父的器重了,反倒堕了王爷的英名。我倒是半信半疑,功名哪会这么易得?” 世子妃与卢氏都笑道:“他知道上进,原是好事,你有什么可愁的?”王妃更是对这个便宜儿子添了几分喜爱:“他有这样的心,倒也难得。你须得好生照看他的起居,可别熬坏了身子。”又对世子妃道:“前儿不是听说,你娘家兄弟也上京了么?他也是个好学的,认得哪里的先生好,便荐一个过来,让望山多学着些。”世子妃起初还担心婆婆会让自己兄弟去教人,听说只是荐先生,哪有不肯的?忙忙应了下来。 春瑛斜了范熙如一眼,见她仍旧默默坐着,便特地多看她几眼,让世子妃与卢氏等人都发现了,才移开视线。前者不动声色,后者低头喝茶,还是王妃问了句:“熙如今儿怎么穿了这身衣裳来?上回我不是给了你一匹四合如意纹的织锦缎,让你做新衣裳么?难道还不曾做好?虽说你如今管着家,要以怀柔为主,也不能太放纵底下人了,这都十来天功夫了,什么衣裳做不成?!” 范熙如怔了怔,忙回过神来:“衣裳原已得了,只是做成了单衣,今日天气凉些,便没穿它。等天气暖和了,我就穿上给干娘看。” 王妃也不在意:“你自己穿着好就行。”接着又笑道:“对了,你胡家哥哥嫂嫂上京,可带了许多好料子来呢!也是他们的孝心,几乎都送到我们家来了。这下你两个小兄弟的婚事,要预备的料子就差不多了,我跟你嫂子们都不用再操心了,回头你挑几匹回去,给女婿也做身新衣裳,再孝敬孝敬你婆婆吧。做媳妇的,还是要贤淑和柔些,才能讨婆婆喜欢,不然叫外人知道了,定要笑话。我是你干娘,脸上也无光。” 范熙如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只是低头听训,王妃还犹自在说:“明明你是个知道规矩的,也懂得为女婿的前程着想,怎的就偏在这种事上犯糊涂?!女孩儿一出阁,一生尊荣就看夫家的了。你好了,你公公和夫君自然记得你娘家的好处,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春瑛低头吃茶,只装作不曾听见,忽而听见外头有孩子的呓语声,忙问:“可是岱哥儿回来了?”打破了原本尴尬的气氛。 世子妃遣人出去,却抱了个粉嘟嘟的男孩子进来,她忙起身抱过,笑道:“这是我们埴儿,比你们家岱哥儿略长一岁,却是憨憨的,不如岱哥儿机灵。” 春瑛忙起身笑道:“这样可爱的孩子,让人一见就喜欢。我们岱哥儿怎么比得上?”又命丫头送上表礼,谦道:“太简薄些,还请您别笑话。” 不一会儿,奶娘抱着岱哥儿被送回来了。一群女人围着两个孩子,看他们嬉戏,都笑成一团,唯有范熙如被冷落在一边。还是春瑛偶尔跟她搭几句话,才让她没被人遗忘。 等到胡飞从前院传信进来,说要离开了,春瑛才告辞。这时王妃也乏了,没精力再跟范熙如说什么,世子妃根本就不理人,卢氏则去送春瑛了。春瑛心里虽好奇,但也没多问什么,高高兴兴地与人告别,便抱着儿子上了轿,回家去了。 回到家里,她喂过儿子,又哄他睡了觉,才有空歇息。她泡了两杯香茶,用托盘捧到书房,笑道:“这是王妃才赏的茶,说是你从前吃过喜欢的,我照着她们教的法子泡了,你来尝尝?” 胡飞忙放下手中的册子,接过一杯去尝了一口,连连点头:“不错,就是这个味儿!我娘子真个能干!” 春瑛嗔他一眼,自己拿了一杯,往旁边椅上坐了,才问:“今日在那里看到从前侯府的三少奶奶,好像挺受冷落的,发生什么事了?我离京几年,这几家人的情形都不清楚。” 胡飞笑笑:“你不是打算明天回东府请安么?到时候打听打听就知道了。我也不清楚详情,好像跟范家在洋务司的事有点关系。” 春瑛心中疑惑,想到明天就能知道答案了,便暂时按下不提。谁知到了傍晚时分,她忽然接到了一张帖子,落款正是范熙如,要请她明日去侯府做客。 (明晚七点三十分,有我的访谈,请大家记得来捧场哦~~~ ^0^ 这是地址: chat.qidian/sjg/index.aspx?id=10820 ) 第三百四十二章 原来如此 来送帖子的不是别人。正是雕栏。她有些不自在地站在堂下,眼角瞥了屋中陈设一眼,似乎有些安心,又有些忿忿,微微动了动腿,便转眼盯着春瑛,神色间又有些不太客气。 春瑛收起帖子,笑着指了指下首的圈椅:“姑娘坐,到了我这里,原不必外道。” 雕栏屈膝一礼,依然坐了,便道:“我们奶奶说了,请你务必到家里来一趟。奶奶有事要跟你商量。” 春瑛微笑道:“三少奶奶的好意,原不应辞……”她拖了拖尾音,瞥见雕栏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便继续道,“只是先前我已经遣人去东府送过信了,说是明天就要过去请安。东府的老太太、太太和少奶奶恰好都得空儿。若是眼下应了三少奶奶的邀请,东府那边可怎么办呢?” 雕栏脸色缓和了些:“不是说已经到京三天了么?怎么还没去过东府?这可不合规矩吧?” 春瑛仍旧笑道:“头一天安顿下来,见了我叔叔和姐姐两家人,天就黑了。自然进不了内城。第二天是去给我公公婆婆扫墓,第三天才去了王府。这第四天,无论如何也要给二老太太和二太太请安了。并不是我不懂规矩,实在是腾挪不过来。三少奶奶下帖子请我,自然是有正经事要商量,我胆子再大,也不敢不去呀?只是东府那头已经说好了,总不好失约的。” 雕栏还能说什么呢?东府是尚书府第,论门楣虽不如侯府显贵,却是朝中实权派,加上又是长辈,三少奶奶断不肯叫人笑话她不懂尊卑的,更何况,春瑛拖籍前原是东府的婢女,自然要以东府为先。只是她今天心里本就不顺,眼下差事不成,那怨气就成倍积在心头,忍不住拖口而出:“胡大奶奶是真懂规矩才好,可别是攀了尚书府的高枝儿,就把根本给忘了?!兴许你是今儿见我们奶奶在王府受了冷遇,因此便看轻了我们奶奶,故意不应的?!” 春瑛板起了脸:“这话糊涂,难道我今日有什么失礼之处?!我知道我们小门小户的,比不上侯府显贵,只怕是你心里先看轻了我们家,又见我年轻脾气好,又曾经跟你是一样的身份。所以故意朝我身上撒气吧?!”她重重冷笑一声:“难道是我让王府的人给三少奶奶脸色看的?你也未免太瞧得起我了!我本是一片好意,时不时拉上三少奶奶一起说话,也是不忘本的意思,没想到如今倒落了埋怨!” 不是她一朝得势就给人脸色看,她既然要去侯府做客,又曾经是那里的丫头,自然要先摆起架子来,让人知道她已非吴下阿蒙了,不能再当一般出嫁的丫头回去请安般看待,不然真的上了门,却被人看轻,也会连累胡飞的脸面。偏偏那又曾经是旧主,任她心里再委屈,也没地方说去,不然就要叫人说她轻狂了。只能事先打打预防针。 雕栏方才话一出口,便已后悔了。她自然知道,今日在王府,若不是春瑛进言,她的主人搞不好要等上两三个时辰才能见到王妃,也是春瑛拉上她主人一起说话,才让其少受点冷落。春瑛也算是一片好意了。至于王府的态度,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了,并不是一个名义上的干儿媳妇能左右的。她心中有愧,自知理亏,只得起身再行一礼赔罪。 春瑛的脸色放缓了些,才道:“姑娘这话实在是欠考虑,怨不得我生气。若说我真的拿了诸多借口,推了三少奶奶的帖子,姑娘这般说我,我也就忍了。可我明明要先去东府请安,怎么到了姑娘嘴里,就成了忘了根本的小人?!这话要是传出去,人家不说是姑娘糊涂,只当三少奶奶真是这样轻狂的人呢!要到长辈那里请安问好的人,她倒半道上截了去!姑娘一直在三少奶奶跟前侍候,本来最是贴心不过的,怎的反倒给三少奶奶惹闲话了?!” 雕栏耷拉着脑袋,低头认错。 春瑛叹道:“你别怪我说话不饶人,我实在是替你们奶奶着急。从前我虽不在一个府里,也听说过三少奶奶最得王妃的宠,不然也不会收了做干女儿,怎么如今却是这个局面?还有,我看三少奶奶的气色,似乎比从前差多了,脸上若不是有脂粉衬着,怕是不够精神吧?她今儿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可是身上不好?若是身上真的不爽快,还是在家好生养着吧,出门劳神不说。还容易受气,这又何苦来?” 春瑛这一番窝心的话正说到雕栏心里了,她红着眼圈道:“好姐姐,我知道你是好人,如今也就只有你会说这样的话了。你不知道我们奶奶的苦处……自打进了李家的门,她就没过上一天安生日子!” 原来范熙如本是一应要嫁入显贵宗室王府的,忽然被安氏使计拉了后腿,只能嫁给三少爷,心里多少有些怨气。她又跟丈夫不大合得来,只是面上情罢了,也不拘着三少爷纳小,只是不许妾室坐大。因有侯府老太太宠爱,起初两年是过得十分顺心的,不但得了管家大权,还把婆婆挤得只能在院子里“养病”。加上娘家叔叔范老三在洋务司任职,颇得重用,父亲又升了官,兄长也中了举,真是一帆风顺。 可是她一直花费大部分心思控制住整个侯府的掌家大权,却把丈夫给冷落了。本来就平平的感情越发淡了,她迟迟没能怀孕,这下连老太太也开始啰嗦了。后来因三少爷的头一个妾室胭脂突发疾病,后来查出是小产了。婆婆安氏便疑心到她头上,接着又接连两个通房或是跌倒,或是被发现差一点就喝了绝育药,她的处境就越发难堪。无论她如何辩解,安氏就认定了她是凶手,要夺去她的管家大权。还好老太太没糊涂,制止了这一举动,稳固了范熙如的管家地位,又把那两个通房打发了,才稳住了局面。但安氏与范熙如的婆媳关系却彻底恶化了。丈夫李攸也疏远了她。 这时她三叔的官位却有了麻烦。因为范家没有船队,对南洋与西洋事务都不算了解。范老三只是凭着八面珍珑的手段才能在司中容身的,难免有人看他不顺眼。谁知道这时有人告发他曾跟叛党勾结,顿时墙倒众人推。当今圣上最厌恶的就是叛党,不管是恪王一系、梁太师一系还是刘太后一系,都是绝不肯任用的。范老三又没有过硬的本事立足,更被人垢病其得官手段不正,那官职便岌岌可危了。 去年冬天以来,侯府老太太的身体一直不好,范熙如一边要艰难管理家务,一边要抵挡来自婆婆的非难,还要提防丈夫的小妾下黑手,如今又要为叔叔四处活动求人帮忙,心情怎么会好?她又劳累久了,耗费心神,未免失于保养。雕栏看在眼里,实在是心急。 听起来似乎很麻烦呀?春瑛想了想:“那王府又怎么说?” 雕栏一边抹泪一边道:“自打世子妃进了门,王妃对我们奶奶就一天比一天冷淡了。王妃身边的凝lou姐姐悄悄儿告诉我,说是另一个叫宁儿的丫头对世子妃说,我们奶奶未嫁时,就一心想着当世子妃呢。真是杀千刀的死丫头!我们奶奶几时起过那个心思?!”她哭了一会儿,才继续道:“如今在王府里,世子妃最不待见我们奶奶,连带的连那两位将军夫人,也对我们奶奶爱理不理的,我们奶奶便是对王妃有十分的孝心,也只有三分到得了王妃跟前罢了!如今连王府的下人也敢给我们奶奶脸色瞧了!” 春瑛暗道,这就难怪了,谁叫你家奶奶当初做得太明显了呢?哪怕当初瞄准的是王府嫡次子,现在难道还能说出来不成?她柔声安抚雕栏:“既如此,便疏远了吧,何苦还要上门去受气?说不定时间长了不见,王妃反而会想起你们奶奶来。”又想起:“那靖王府又如何?靖王妃可是你们奶奶的亲表姐,你们奶奶怎的反而求干娘去了?”老实说,她觉得靖王府才是范家的kao山,老是kao庆国侯府有什么用? 雕栏怔了怔,低头道:“靖王妃又怀上了,这几个月都闭门静养。不见外人呢……” 既然是怀上了,那就是靖王的嫡亲血脉,不能见王妃还不能见王爷吗?!春瑛心中暗骂她们糊涂,却没打算提醒,只是安慰了几句,又道:“多劝着你们奶奶吧,好生保养,把身体养好了,才好说以后的事。况且这朝堂上的事,实在不好说,就算是靖王府和温郡王府,也不好多cha手吧?再说了,你们老太太不是病着么?你们奶奶是孙媳妇,也该到跟前侍疾不是?”可别把夫家最大的kao山给得罪了还不自知! 雕栏若有所思,春瑛给门口的小香使了个眼色,后者离开了,不一会儿,便捧着两个锦盒回来。春瑛笑道:“眼看天色就要黑了,我不耽误你进内城。这是几件玩意儿,拿回去给你的小姐妹们耍吧。” 雕栏忙起身谢过,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拉她的手:“好姐姐,先前是我猪油蒙了心,说错话得罪了你,你别生气,我再给你赔不是。” 春瑛笑着摆摆手以示大度,还十分关心地问了车夫等事,一直送她出了二门,看着她上了车离开,又到前院吩咐家人几句话,方才回房。 胡飞不知几时已经回来了,坐在桌边喝茶,见她进门便抬头笑问:“如何?花了这么久功夫,我家娘子一定已经打听到不少消息了吧?” 春瑛端庄地微笑着挥手让丫头们下去,关上门,方才回头对他做了个鬼脸:“既然当了消息贩子的老婆,当然也得学些本事啦!” 胡飞乐道:“我可不是消息贩子,顶多算是消息贩子的房东!得了,快说快说,方才我也把自己知道的事告诉你了不是?” 春瑛端着茶碗,施施然品了几品,吊足胃口,等到胡飞屁颠屁颠地跑过来又是捏肩膀又是捶背,哄得她高兴了,方才将雕栏话里透lou的事说了出来。 胡飞听了一击拳:“义父说得含含糊糊的就是这个!他还记得你从前在侯府当过差,叫我提醒你,别跟侯府的人来往过多呢。说是有人告发他家跟叛党有勾结,如今连靖王府都迴避了,让我们千万别心软,叫人当了枪使!” 春瑛忙道:“至于么?侯府很早就是铁杆保皇党了,梁太师烧过侯府的花园,害死了侯爷的好友,侯府坏了梁太师当国丈的美梦,又断送了他儿子的前程,两家早成死仇了,还勾结个什么劲儿?!是不是有人看侯府不顺眼,故意在皇帝面前上眼药?” 胡飞抚掌大笑:“保皇党这个词妙得很!”又道:“理他呢?!我看你对他家也不是太关心,何必多管闲事?再说,圣上对李尚书可是器重得很,就是看在他面上,也不会对侯府如何的,不过是冷淡些罢了。圣上与靖王也一直相处融洽,听说还打算给靖王生母贵太妃上尊号呢,断不会让靖王妃的娘家太过难堪!” 春瑛听了暗暗放下担心,虽然对侯府的主人是没多少感情,但那里还有许多她关心的人呢,那些丫环、小厮、媳妇子……许多都曾帮助过她,若是侯府败落,他们不知要流落何方,况且她二叔又在侯府大少爷家里当管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自然不希望侯府太受罪。想了想,便道:“我只是应邀去喝个茶,也不久待,无论他家人跟我说什么,我只推说咱们小门小户的不懂朝廷大事,没资格cha嘴,也就完了。姿态放低些,他们也不好说我什么的。如今东府才是我正经旧主人,就算有时间,我也还要去看十儿她们呢!娘也嘱咐了要我去问候她的老姐妹们,我哪里有功夫管别的事?” 胡飞会意地朝春瑛眨眨眼:“娘子果然深知为夫的心意——”说罢松松领口:“要是能更体——贴——一些,就更好了!” 春瑛笑了笑,伸手攀上他的臂肩,水蛇般缠着轻摸几下,看到他一脸惊喜,更兼目光迷离,方才重重拍了他肩上一记,飞快地逃到门边,回头朝他做了个鬼脸:“我明儿还要出门呢,没空搭理你!还不快叫醒儿子?要吃饭了!” 胡飞跺脚,又是咬牙,又是笑:“你这个小蹄子,就知道捉弄人!看我晚上闲了,不好生收拾你!” (访谈就是今天了,晚上七点三十分,请大家记得来捧场哦~~~ ^0^ 这是地址: chat.qidian/sjg/index.aspx?id=10820) 第三百四十三章 新人旧人 当晚胡飞是怎么收拾春瑛的。旁人不得而知。次日日上三竿了,春瑛才收拾好东西出门。 胡飞懒洋洋地倚在罗汉**对她道:“记得早些回来,别误了关城门的时间。”春瑛瞥他一眼:“知道了。你也是,今儿要出门办事吧?别又喝醉了!” 胡飞嘻笑:“放心放心。我今儿要回胡家族里去,得把那件大事给办了!” 春瑛闻言,忙正了正神色:“那你可得小心些!如今虽然你风光了,但那些老头子的脾气却是难料的,说话和软些,先把正事办了要紧。你别跟他们斗气。” 胡飞摆摆手:“我办事,你还担心什么?我又不是糊涂人。” 春瑛想想也是,略放了心,便带着小香出了门。今天她没把儿子抱上,昨儿在王府玩了一天,岱哥儿累了,自打昨夜吃过晚饭,便一直睡着,中间只迷迷糊糊醒过三四遭。她确定了他只是熟睡,并不是生病,方才嘱咐奶娘和丫环们照顾好,自己出门做客。 东府是旧主,待她一向不薄。二老太太又挺为她着想的,因此她今日回去,并没打算摆排场,免得叫人心里咯应。她穿着在江南时做的出门应酬的半新袄裙,首饰也只简单戴了几样,随从只有一个小香和一个车夫,坐的也是一般的马车,带的礼物倒是份量十足又不过分,就这样轻车简从地来到了东府。 东府的主人们,上到二老太太、二太太卓氏,下到从前认识的丫环婆子们,都十分欢迎春瑛的到来。门房一往里报说她到了,四少奶奶祝氏便带着二老太太身边的大丫头鹂儿等人迎了出来。 当年祝氏嫁进东府,春瑛因为身在江南而错过了喜宴,因此今日是头一回见,但印象很不错。祝氏长相温婉,性情娴静,说话做事都很得体,因春瑛曾是太婆婆跟前的大丫头,她的态度稍有些恭谨,却又不会失了身份。 鹂儿已经是大姑娘了,一见春瑛便抱上来又哭又笑的,还小声抱怨她去了那么远的地方,几年也没回过来看望。春瑛哄了几句,又向祝氏告罪。双方寒暄一番,便亲亲热热地一起往二老太太的屋子去了。卓氏与四小姐雅君以及喜姨娘等人都早已候在那里。 二老太太的身体虚弱了许多,现在基本上很少出门了。看上去脸色不太好,但身材却略有发福,只是感觉上不象是胖了,反而有些肿的感觉,而且听觉似乎有些退化,无论是卓氏、祝氏、雅君还是丫头们,都要凑到她耳边提高了声音回话。 卓氏倒是没什么太大的改变,依然是那个端庄淡定的贵夫人模样,而且添了几分雍容。雅君长高了许多,已经是花样年华的少女了,容貌越来越象母亲,但清丽之余又添了些娇俏。 春瑛恭恭敬敬地给二老太太与二太太行了礼,再向祝氏和雅君行时,她们却不肯受了。她也不啰嗦,先是问候了二老太太的身体健康,便把带来的礼单送上,又把其中几样好药材额外挑出来细说:“这个茯苓霜,从前老太太也吃过的,对身体很好。我想着老太太自从那年病了一场,身子便有些虚,却又不爱吃苦药。不如吃些滋补的东西慢慢调养,因此便留意了几年,收集了这二十来斤茯苓,总共是四颗,我也不敢乱动,直接拿来了。只盼能对老太太有些益处就好。另外还有些人参、鹿茸、当归、阿胶之类的药材,我也不知道能管什么用,见了是好东西,就都带过来了。” 二老太太愉悦地微笑着点点头,卓氏笑道:“难为你有心,最近正要给老太太寻些赤茯苓入药呢。你送了这么多来,可派上大用场了!”接着又捂嘴笑了笑:“我们也想寻些当归、阿胶之类的东西给敦儿媳妇补身子,你怎么就知道送这些呢?果然是老太太的贴心棉袄。”祝氏脸一红,羞涩地低下了头,雅君在旁边偷笑。 春瑛不由得打量祝氏。照理说,这两样都是妇科调理用的药,但怀孕期间是要慎用的,既然要补身子,难道是已经生过了?但看她的脸色,又不象是刚生孩子不久呀?再说,她和四少爷已经成亲好几年了,难道还没生过?春瑛试探性地问:“这么说,是要有好消息了?” 祝氏脸更红了,低着头不敢见人。卓氏笑道:“先前几年,她身子单薄些,一直都在请太医调理着。今年春天王太医说,几年的药吃下来,已经有成效了,正是时候呢。你若是明年还回京。只怕就能见着老太太的小曾孙了。” 春瑛喜道:“那可是大好事呀!老太太,您马上就能四代同堂了!”二老太太含笑点头:“我就盼着呢!”又指了指雅君:“等我抱上曾孙子,再抱上外曾孙子,这辈子就圆满了!” 雅君没料到祖母会说到自己身上,脸一红,羞得直跺脚:“好好的,怎么说到我身上了!祖母这是欺负我!”转身就要跑,祝氏笑着拦下她,哄了半日,才把她哄回了原位。 二老太太又问春瑛:“你家小子呢?怎么不抱来给我看看?” 春瑛忙凑前道:“他皮着呢,我怕他惹恼了您,因此不敢带他来。” 二老太太哂道:“这有什么?小孩子顽皮些也是正理,你改日再来,把他抱来我看。”卓氏点头,又瞥了媳妇一眼:“有个男孩子,家里也热闹些,说不定还会带来好消息呢!”祝氏脸又红了。 春瑛见她们婆媳三代相处融洽,不由得想起了昨日雕栏提过的三少奶奶范熙如的经历。同样是入门数年不得孕,侯府的婆婆一味打压,而东府的婆婆、太婆婆们却耐心为媳妇调养身体。算起来,范家还是侯府的老亲家,范熙如父亲位居高位;而祝家相对于东府,门第稍弱。祝氏父亲也只是四品官,可见东府行事与侯府实在是差别太大了。她暗暗叹息:怪不得东府的二老爷能平步青云,而侯府则长年祸事不断呢!她当年果断跳槽,果然是明智之举! 众人挤在二老太太的屋子里说笑,人人都心情极好。春瑛说完了别后的经历,又提了提胡飞的现状,再说说自己的父母,外加儿子的小趣闻,终于说到二老太太身边侍候的丫头身上了。 百灵秋雁等人早已出了嫁,眼下并不在府里,鹂儿两年前当上了大丫头。还有另一个叫莺儿的,同样成了一等。外加几个二等的丫头,大都是春瑛手下**出来的,因此对她十分亲热。不过在二老太太屋里,如今掌管一切的首席大丫环,却是一个从未见过的十七八岁的少女,名叫雪鹤。 雪鹤原是家生子,父母都是底层的奴仆,从不显眼,却生了个女儿格外讨喜,不但模样俏丽,说话爽利,办事也很周到,外有一样好处,就是做得一手好汤,二老太太十分爱喝,因此特地把她要到身边服侍。这雪鹤品性还好,与其他丫头相处得很融洽。春瑛冷眼瞧着,都暗暗点头。鹂儿是她带出来的,虽然有上进心,却不是个不识大体爱争闲气的,肯服雪鹤不出奇,但其他几个丫头,哪一个是省心的?她当年还花了不少心思来收服她们呢,这个雪鹤倒是有些本事。 雪鹤见春瑛陪二老太太说话说得开心,也cha嘴对后者道:“怪不得老太太总跟我们说,我们几个加起来,也比不上春瑛姐姐一个人呢!我原还不服气,今日见了正主,才算明白了。怪不得老太太和太太都看重姐姐,我果然还差得远!光是这一身的气度,真不愧是老太太**出来的。我倒要埋怨老太太偏心了,怎么就没多教我们一点,即便我们都笨得很,不如春瑛姐姐伶俐,好歹学个皮毛,也能哄哄人不是?” 二老太太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指着她笑骂:“你自己不学好,倒怪我不肯教人?你们春瑛姐姐的好处多着呢,可不是我教的!她自个儿就能学好。我不说你偷懒,你倒先怪起我来了?”转头叫春瑛:“你在正好,快帮我骂她!”说罢又笑。 春瑛笑着说:“老太太这话把我捧得没边了,我看雪鹤姑娘比我伶俐多了,又有一手好手艺,还是个美人,能有这样的人服侍,果然老太太是个最有福气的!” 旁边莺儿抿嘴笑道:“姐姐好歹也夸我们两句,怎的只夸雪鹤一个?难道我们就不伶俐了?”鹂儿回头轻拍她一下:“姐姐要夸也得先夸我,你就kao后吧!” 几个丫头争先,脆生生地拌起嘴来,倒逗得二老太太开怀大笑。卓氏见婆婆高兴,忙道:“快到饭时了,厨下收拾了几个清爽的小菜,让春瑛陪母亲用一些如何?”二老太太点头。 饭摆上来了,春瑛倒有些难为。祝氏照例是要站着侍候的,卓氏倒坐下了,但也得负责布菜。若是她坐了下来,未免唐突了祝氏,但是站着嘛——难道还要她象丫头似的服侍? 眼珠子一转,她便笑着站到了雪鹤的位置上,替二老太太挽袖子、净手,又帮着递碗筷送汤水。二老太太笑道:“你又来做什么?如今也是当家奶奶了,快下去坐着!”春瑛忙道:“在老太太跟前,我可不敢拿大。” 卓氏笑道:“你且安心坐下,今儿你是客,就该依照待客的礼数。这些事让丫头们做去。”又命雪鹤上前。 春瑛只得告了声罪,方才坐下了。祝氏亲自递了双箸过来,她忙起身接过。 这顿饭吃得很简单,不过是几样清淡的菜式。春瑛猜想二老太太大概是身体有些毛病,可能有水肿,因此胃口不佳。吃过了饭,丫头们上了茶,她便开始说些自己知道的保养小偏方,或是养身的汤水之类的。卓氏与祝氏都听得很专心,她还留意到,雪鹤半闭着眼,口中默默记诵。 二老太太毕竟是年纪大了,没过多久就要歇午觉,春瑛答应了改日再来,她便先回里间睡觉去了。卓氏示意春瑛跟自己出去,春瑛匆匆嘱咐鹂儿几句,便忙跟着卓氏往正院里来。 正院正房的布局摆设跟从前也没什么不同,只是花木更繁茂些。但人几乎全都换了一遍。凤鸣已经嫁给了府中一个护卫,青鸾在几年前被许给附近一位秀才做了填房,据说那秀才今年秋闱很有可能要中举,到时候她就成了举人娘子了。春瑛心里为她高兴,又打听了她家的住址,打算过些天就去看望。 说完了闲事,卓氏仿佛不经意地问起:“你们当家的进了京,可有什么打算?我早听说他是个能干的,只是一直这样闲置,也不是办法,总得求个安心些的前程吧?” 春瑛忙道:“他正打算要好生读几年书呢,家里已经备好了书本,若是能有幸考得一个功名,今后的前程就容易多了。” 卓氏十分欣慰:“他能这样想,是再好不过了,到底科举才是正道。我跟老太太平日说起,也说他这么个伶俐人,只在商人圈子里混,太可惜了,如今总算扭过来了。你要好生照料他,需要什么课本解析,只管跟我说。这些东西,我们家里最不缺了。”春瑛忙起身谢过。 卓氏又问:“听说你们昨日去了温郡王府?还遇上了攸哥儿媳妇?” 春瑛心中一顿,小心地道:“是,正巧遇上了,三少奶奶还下了帖子,让我明日去吃茶呢!” 卓氏点点头:“他们家如今的处境有些尴尬,你不是外人,我就跟你直说了,去吃茶也罢,吃饭也罢,只管陪着说话,他们要你办什么事,你都别应,若不是他们下帖子,你也别上门。若他们恼了你,还有我呢。” 春瑛知道她是在给自己撑腰,忙应了谢过。两人又说了一会闲话,有人进来向卓氏请示家务,春瑛忙起身告辞。卓氏道:“闲了尽管来,老太太今儿见了你,高兴得很,连饭都多吃了半碗呢。”春瑛笑着应了。 待出了东府大门,已经将近申时(下午15点到17点),春瑛见天色不早了,便改变了原本要去后街转转看望十儿的计划,上了马车直接回家。马车驶到离崇文门不远的一处街道时,忽然有个人影在前方冲过马路,车夫吓得连忙刹车,春瑛在车里,冷不防撞了一下车板,忙伸手稳住,小香几乎翻了出去,吓得花容失色。 春瑛忙问:“怎么回事?!”车夫在前头说:“奶奶,有个后生忽然在车前冲过去,小的怕撞到了人!” 春瑛忙xian起车帘往外望,果然看到一个十几岁的少年,瘦得象根竹竿似的,衣衫褴褛,愣愣地站在路边,满是灰尘的手里拿着一枚铜钱。旁边的路人都在议论,说那少年为了一文钱,不要命了,差点被马车撞上。 春瑛皱眉盯着那少年,总觉得有些眼熟,倒有几分象是……她脑中灵光一闪:就象是胡鹏的模样! 再看他年纪……春瑛脑中不由得冒出了一个想法:难道……会是那个人吗? (猜猜这少年是谁?) 第三百四十四章 两个祖宗 春瑛心中乱糟糟的。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件事。 这少年有几分象胡鹏,极有可能就是胡鹏休掉的元配所生的那个嫡子!记得好象是叫宗哥儿。当年她在元宵初遇胡飞时,胡飞先她一步“抢”去的那盏花灯,就是要送给小侄儿的。算算也有十来年了,当年的孩子,年纪应该还很小,如今也该是个少年模样。 胡飞还未回到大明时,她曾在柳树庄外见过胡鹏一家,那时的人里并没有这个男孩子,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去了哪里。胡飞知道这件事以后,也没提过,她还以为这孩子是有人照看的。但如果她现在遇到的真是他,那这几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少年见春瑛一直盯着他看,有些手足无措。车夫没等到女主人发话,也不敢擅自斥骂,只是皱眉责问他:“你也不看看路上的情形,就冲出来了,万一真撞上了怎么办?!那是铜钱,不会被车压扁的,你就不能等我们的车过去了再跑来捡么?!如今你差点伤着。我们奶奶也吓得不轻,差点儿就摔着了呢!若有个好歹,我们大爷断饶不了你!” 少年害怕地缩了缩脖子,仿佛下了决心似的,忽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害怕地道:“我没瞧见你们的车跑出来!我不是有意冲撞的!少奶奶,您大人有大量,饶了我吧!我下辈子做牛做马来报答您!您是活菩萨!您是贵人!最善心不过了!您是九天上的仙女,救苦救难的观世音,求求您饶了我吧……”一长串的恭维话与哀求话拖口而出,连气都不喘一口,只是眼神仍旧呆呆的,说话却极溜,倒象是已经习惯了似的。春瑛的脸色渐渐难看起来——这孩子……怎么会变成这样?胡飞当年被赶出家门后在市井间勉力谋生,也仍旧文质彬彬的,可没学会这些话! 路人被这一幕戏吸引了,纷纷聚集过来。春瑛见势不妙,忙对车夫说:“把车停在路边,叫那孩子过来说话。” 车夫依言做了,那少年却踌躇着不肯近前,眼里带着警惕和迟疑,口中仍旧不停地念着:“您是贵人,高高在上的贵人,我就是那泥地里的小石头,路边的枯枝叶,您别跟我一般见识……”眼角往两边瞥,似乎在盘算逃走的路径。 “是谁教你说这些的?!”春瑛打断了他的话。两眼只盯着他,“我什么都不曾说,你就先跪下把这一大串话丢过来,你以为我会做什么?!还不快给我起来?!你难道不知道‘男儿膝下有黄金’这句话?!” 少年愣了愣,住了口,低下头不说话。 人群里挤出一个妇人来,一见少年跪倒在地,便放声骂道:“我不过是叫你捡个钱,转过身你就给我闯祸了!你就不能消停会儿?!一天到晚吃白饭不说,还见天儿给我惹麻烦!”打了那少年两下,又腆着脸给春瑛赔罪:“他吓着您了?小的给您赔罪,您要打要骂都行,只是若他伤着了人,或弄坏了什么东西,我们小门小户的,实在赔不起……” 小香看不过眼了,冷笑问她:“你的意思是,只要不叫你赔银子,我们怎么打骂他都行了?他是你什么人?!” 那妇人有些不自在地搓着手:“他是我……我娘家侄儿……” 那少年飞快地抬头看了她一眼,眼圈一红,忍住了。又低下头去。 春瑛已经认出了那妇人,分明就是当年侍候过胡飞的丫头阿繁!只是对方显然没认出她来。此时她已经能百分之百地确定那少年的身份了,更对阿繁的态度感到有些气愤。阿繁虽然已经嫁到了外头,但说起来这少年也曾经是她旧主人吧?如今又是打又是骂的,算什么?!那还是个孩子呢! 不过想到当年胡鹏对他们这帮仆役的态度,以阿繁的品性,自然不会对他儿子有所怜惜,因此春瑛没多说什么,只是道:“我瞧这孩子说话倒是很爽利,嘴也甜,我家里正缺个传话的小厮,叫他随我回去吧。” 少年惊讶地抬头看了她一眼,回想方才她说过的话,若有所思。 阿繁却犹豫了,她看了少年一眼,踌躇地道:“这是我侄儿,我……我可没打算让他卖身为奴……” 春瑛闻言,神色放缓了些:“我并不是要买他下来,只是想雇他做点活。你要是愿意,工钱好说。不过也别太贪心了,满京城里,伶俐的小子多着呢!我还不一定非要他不可!” 阿繁还未下定决心,少年却先一步开口道:“我愿意!只要奶奶肯赏我一口饭吃,我什么活都能做!”阿繁吃了一惊:“你……”压低了声音,“小少爷,你疯了?!这是要给人做奴仆!”少年低着头,只不看她:“这位奶奶是个好心人,我愿意跟她走!”阿繁急得直跺脚:“不行!你不能去!”伸手就要打,少年忙躲过了。径自跑到春瑛马车跟前跪下道:“奶奶带了我去吧!”阿繁急得直跺脚:“你反了天了?!翅膀硬了是不是?!你当初没处去,可是我好心收留的你!” 路人窃窃私语:“怪不得这孩子宁可给人当小厮呢……” “可不是?又是打又是骂……” “刚才好象听见她喊那少年小少爷?了不得!难道是恶奴欺主?” “哎呀呀,就算真是他姑姑,有人肯雇那孩子做工,又不用卖身,不是好事么……” “这妇人还说侄儿吃白饭,如今人家要去挣钱了她还不肯,肯定有猫腻……” 阿繁额头冒出了冷汗,缩头缩脑地凑近少年扯他袖子:“快跟我回去!我以后不打你就是!”那少年只是眼巴巴地盯着春瑛看。 春瑛不想再留下来任人围观,便叫车夫载上他,放下了车帘,不去看阿繁焦急地凑上来想说话又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模样。车夫乐呵呵地道:“小子,你有福了,咱们大爷和奶奶最是宽和待下的!”说罢提着他的领子一把揪他上了车板,甩了甩鞭子,扬长而去,只留下阿繁在原地气急败坏地大喊大叫。 到了家,春瑛叫了个在前院当差的男仆来,指了指少年:“你带他去洗漱,再给他换一套干净衣裳,说话和软些。”又对小香道:“你去吩咐厨房,给他弄点饭菜,不要太油腻。清淡些的。”然后回头对少年道:“你且去收拾收拾,以后的事要我们当家的拿主意。”少年又要跪,她忙拦住了,皱眉道:“没叫你跪的时候,不要总是跪来跪去的,叫人一见就先看轻了你!咱们家不讲究这些规矩,你要行礼,作揖就行了!”少年迟疑了一下,弯腰作了个揖,便跟着那男仆下去了。 春瑛连忙到了正屋,让人找了墨涵来。把少年的事告诉了他,又道:“我不知道他认不认得你,不过你还是先别跟他打照面,等小飞哥回来再说。” 墨涵惊讶地叹道:“我原听说胡大少爷把他给了四老太爷养,那位老太爷人品挺好的,没想到他会落到这个田地。奶奶不与他相认也是对的,他有个那样的爹,也不知道这些年出落得什么性子,万一跟他爹一样是个坏脾性,反倒惹麻烦上身了!只是大爷那里怎么说?” “他还没回来?”春瑛想了想,“照理说他早该办完事了,如今都快太阳下山了,耽搁到这时候,怕是有什么变故,你到胡氏一族聚居的地方看看,有没有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再把这件事悄悄儿告诉他,让他打听打听,胡氏一族中是怎么了?任他家再落魄,也还有一众叔伯兄弟们,没有让孩子流落街头,还叫从前的旧仆欺负打骂的道理!” 墨涵应声去了,春瑛坐下来皱着眉想了一会儿,便把事情暂时丢下,换过衣裳,看儿子去了。 岱哥儿一整天没见父母,正生气呢,扭着小身子不肯理她,只顾着玩自己的小木球、小木马,还有春瑛给他做的熊宝宝、虎宝宝玩偶。春瑛哄了他半日,他才重新lou出了笑脸,一手拎着木马,一手拎着虎宝宝,屁颠屁颠地在炕上跑来跑去,一时站不稳,摔在厚厚的棉垫上,便又挣扎着站起来重新跑。咧开的小嘴里。几颗新长的牙齿格外显眼。 春瑛看着儿子可爱的模样,心都软了。想到宗哥儿,不由得暗叹。不管他是因为什么原因才落到今日的境地,归根到底是他那个爹造成的。如果不是胡鹏当年为了攀附权贵,不惜休弃元配,送走亲儿,宗哥儿何至于流落在外?而胡鹏费尽心思,也不过是把家产都送给了权贵,最后还被连累得丢了世代的皇商身份,彻底沦落成瘪三了。他那个后娶的妻子只生了一个女儿,娘家一败落,就被他冷落了,如今更是自行带着孩子回了娘家,胡鹏跟前只有小妾和两个庶出的儿女,前者还是个四处勾搭的破落货!不知道他回想起过去时,是否会有一丝后悔?如果他当年没有休妻另娶,此时顶多就是不如他父亲在世时风光,但只要好好经营,不当皇商,也是个富家翁呀! 所以说,做人还是要积德的好,做事太过分了,也是断了自己的后路。 春瑛想了又想,心中默默下了个决定。 她将心事抛开,高高兴兴地陪着儿子玩了大半个时辰,见他似乎有些饿了,才吩咐人去做肉糜粥,再添一小碗炖得烂烂的青菜。前院传来一阵喧哗声,小香来报:“大爷回来了!”春瑛忙迎了出去,见胡飞眉间微皱,忙问:“事情如何了?” 胡飞扯开腰带,春瑛忙上去替他把外衣解了下来,又拿了件细棉布做的家居袍子给他换上,送上香茶,将儿子交给了奶娘抱开,挥手让丫头们下去,才坐到胡飞对面问:“事情不顺利么?” 胡飞咬牙道:“有几个死脑筋的老头子,硬是不肯把胡鹏革出宗族去!他们说爹是嫡系,胡鹏又是他老人家唯一的嫡子,没有证据证明当年他真的犯下了杀父的大罪,因此不能开革!若不是新族长站在我这边,他们甚至不同意让我重回宗族!妈的,他们当我是好欺负的?!惹恼了我,叫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春瑛想了想,道:“当年革你出门的决定是他们下的,要他们改主意,的确不容易。就算把所有责任都归在以前的族长头上,他们不配合也是没用。那几位是不是有什么条件?知道你如今发达了,就想趁机得些好处?” 胡飞冷笑:“有什么条件?他们不过是想让人看看,就算我发达了,也要听他们的话!他们不点头,我就仍旧是孤魂野鬼!” 春瑛皱皱眉,忽然笑了:“你可有跟他们说起,你昨儿才到温郡王府陪王爷说了一天的话?” 胡飞愣了愣,若有所思:“他们早就知道我跟义父有关系了……” “兴许一个宗室王爷份量还不算重。如今的宗室掌权的也少。”春瑛抿了抿鬓发,“那你透lou一下,跟宫里的关系好了。胡家曾经是皇商,他们也该知道宫里的kao山有多重要吧?” 胡飞心中一动:“是了,我回京后还没见过胡内监呢!只是到司礼监打了声招呼而已。” 春瑛瞟他一眼:“也是你笨!对付那种人,何必太厚道?尽管借权贵的面子打过去,若他们仍旧不为所动,我倒服气了。如果他们是那种有心攀附的,你也可以趁机震慑一下,免得将来回到族里,他们会踩到你头上来!” 胡飞笑了,把手伸过桌子去握春瑛的手:“好娘子,你真真是我的贤内助!” 春瑛轻拍一下他的手,缩回手来,嗔道:“我看你是一时在气头上,才会连这么简单的法子也想不起来!胡氏族中那些人,虽然早就听说你发达了,但你究竟怎么个威风法,他们还没有直观的认识。毕竟是长辈,你就拿点孝心出来,给他们一个明白好了。” 胡飞微笑着点头:“说得不错。我既然今非昔比,又何必锦衣夜行?!他们当我还是当年只能任人鱼肉的小庶子么?!” 春瑛低头道:“如果他们还是软硬不吃,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移的,也让人佩服。咱们的目的是为了让娘能进胡家祖坟,只要说服族长,这事应该不成问题。至于别的……”顿了顿,“宗哥儿那孩子的事,你听墨涵说过了么?” 胡飞的神情忽然变得有些微妙:“对这个孩子,我实在不知该怎么对待……我深恨他父亲,又埋怨他母亲当年不曾为我娘和我说过一句情,但想到他们也是可怜人,便狠不下心来,实在是……”他有些为难地叹了口气,抬头道:“三年前我随使团进京面圣时,听族里的人说,他在四老太爷处过活,胡鹏离京时,压根儿就没知会他一声,加上四老太爷被胡鹏的债主缠上,损失了不少银子,因此他的日子有些难过,但总的说来还算吃穿不愁,因此我就没多理会。方才听了墨涵来报,我也是吃了一惊,私下问了族长,才知道原来四老太爷前年过世后,四房的人就把宗哥儿当成是奴仆似的作践,那孩子受不过,逃了出去,四房的人生怕别人说他们闲话,就报说将孩子送到外地求学去了。胡氏族中也没人多问一句。没想到他原来是去了阿繁那里。” 春瑛道:“我瞧阿繁对他又打又骂的,但能坚持不让他卖身为奴,倒还不算太过分,也就没跟她计较。只是这孩子的事该如何处理,你可有想法?” 胡飞皱眉,春瑛劝道:“我倒有个主意,只是不知道你怎么想?”胡飞忙问:“你快说!” “胡家那些老头子,不是说你爹的嫡传血脉不能断,因此不能革胡鹏出宗谱吗?” 胡飞似乎有些明白了:“你是说……” “宗哥儿可是你爹的嫡长孙!由他承继你爹这一支就好!至于胡鹏那种人,活该被革出胡氏一族!他们说没有证据证明当年他犯了错,那就把他勾结叛党的事拿出来说!有了这么个罪名,难道胡氏族人还要死巴着他不放,宁可冒着连累全族的危险?!” 胡飞笑道:“可是当年他就没入罪……”猛地一击掌,“可今上最厌的就是这种人!” 春瑛满意地点点头:“我就不信,胡氏族中,就没有一个想读书走科举的人!有了一个叛党族人,胡家儿女连跟好人家结亲都难吧?只管把这些话告诉他们!”接着又换了个口气,“倒是你重进胡家宗谱这件事……进就进了,只是你难道从今以后都要听族长族老们的话?不能咱们自己另开一支么?平时咱们都是在江南度日,也不跟京城的胡氏族人打交道。你们的祖先也是自己开创家族的吧?你不能孝法祖先,自己开宗么?” 胡飞皱了皱眉,一咬牙,猛拍大腿:“罢了!谁耐烦听他们指手划脚?!我难道日子过得太舒服了,给自己找一群祖宗?!且等爹娘的事办成,我的名字重回到族谱里,再让宗哥儿正名,我就再不看他们的脸色!”转头看了看春瑛,忽然笑了:“说起来,若我成了老祖宗,你就是祖宗奶奶了?!祖宗奶奶,来,咱们去看小侄儿去!” 春瑛脸上囧了囧,稍一走神,就被他拉住手拖往前院去了。 (出了个门,回来迟了……) 第三百四十五章 宗哥儿 宗哥儿洗漱过,换上了干净的布袍。又吃了顿热饭,气色好了许多,看上去长得还算端正,比他父亲又多了几分清秀,只是气色不大好,额角、颊际都有些轻微的伤痕、划痕,被略嫌苍白的肤色衬着,越发显眼。 他见到胡飞时,起初还没认出来,只是以为这家的当家人到了,忙忙上前见礼,本来又要下跪,见春瑛跟在后头,想起她的话,忙改了动作,变成大鞠躬:“见过老爷!” 胡飞皱皱眉,扶住他,仔细端详。宗哥儿有些茫然:“老爷?” 春瑛在旁对胡飞道:“如今收拾过了,比先前好多了。你不知道我在街上看到他的时候,他看上去简直就连从前后街边上玩的那些孩子都不如!只比咱们做卖货郎时见到的流浪儿略强些。” 宗哥儿有些不安地缩了缩脖子:“奶奶……” 胡飞叹道:“叫什么老爷、奶奶?!我是你二叔!这是你二婶!你不记得了?小时候,我还常抱着你玩的。你不是最爱追在我后头。叫我给你买花灯么?” 宗哥儿愣住了,呆了好一会儿,才不可置信地大叫:“二叔?!你是二叔?!”仔细盯着胡飞看了又看,看到他lou出一个熟悉地笑容,方才哇的一声抱住他大哭:“二叔!二叔!你去了哪里?!我好想你!!!” 胡飞眼中闪着泪光,不停地拍着宗哥儿的背,安抚道:“好了好了,二叔知道你这些年吃苦了,族人都说你被四房的人送到外地读书去了,我也没想到你会是这么个境况,幸好你婶娘在街上认出了你,你的苦日子从今往后就到头了。” 宗哥儿听了他的话,反而哭得更凶了。春瑛只得上前跟胡飞一起安抚他。等到他好不容易平静下来了,才拉他坐下,亲自给他和胡飞倒了杯热茶,道:“哭一场,发泄出来,就把那些事都忘了吧。” 宗哥儿忙起身下拜:“先前不知是婶娘,侄儿失礼了。”春瑛忙笑着扶他起来:“你哪里认得我?不知道也是正常的。我见当时人多口杂,不好多问,才想着把你带回来再说。这些年,我们都不清楚你的处境,只听说你在四房过得不错,也就没多问了。你大概也听说了吧?你二叔前些年在族里的处境有些尴尬,很多时候连多说一句话都是错的。即便有心打听你的处境,别人说什么,我们也就信什么了。若早知道你的日子难过。我们也不会直到今天才把你接过来。” 宗哥儿点点头:“是,从前在四爷爷那里,曾听得人说……”顿了顿,他有些迟疑地看了胡飞一眼,胡飞笑笑:“想也知道他们是怎么说我的,定说我是不孝子,害死了父亲,又妄想图谋家产吧?”宗哥儿不自在地道:“我是不信的,二叔待人那么和气,怎么会害死爷爷呢?可是……爹一听我说这话,就打我……” 胡飞似乎感到有些欣慰,微笑道:“你能信我就好。你那个爹,不过是做贼心虚,才把罪名安在我头上罢了。你爷爷是怎么死的,唯有他和他娘最清楚!” 宗哥儿吃了一惊,惊疑不定。春瑛忙道:“你二叔这些年憋了许多怨气在心里,一时激愤了,没考虑到你的想法,你别怪他说话太直。当年的事,你二叔母子是真受了冤枉,没几天你小奶奶也去世了。你二叔伤心得什么似的,差点儿也跟了去!后来他在京城努力谋生,好不容易有了些成就,又被你爹逼着离开。这些年的事,一时间也说不清楚,日后再慢慢告诉你吧。至于你父亲……他如今带着一家老小在江南,日子过得并不好,你二叔想着好歹都是一家骨肉,一直在接济他们,虽说一个好脸色都没有,到底是尽了心意了。他这几年都在担心你。因为你爹一个字不提你的事,他在京城的族人那里又听不到真话,只好相信你在四老太爷那里是真的过得很好。” 宗哥儿眼圈渐渐红了,哽咽道:“婶娘不必再说了,我爹……为人如何,侄儿心里清楚得很。他向来是……对妨碍他的人不假辞色的,不管那是骨肉至亲还是……”他猛地抹了一把眼睛,“当年我娘离开时,抱着我不放,我哭着喊着要娘别走,他却说……却说……如果我要跟着娘,也没问题,只是从今以后就再也不是他的儿子了……我娘狠心把我推开,哭着走了。爹却转身就把我送到了四爷爷那里,只说,等新奶奶进了门,我就不能回家了,当了人的面,也不许叫他爹……”再抹一把泪。“四爷爷对我很好……可是爹却……四爷爷家也不富裕,因为我的缘故,硬是担下了爹欠的债,几乎把所有田地都卖了。四爷爷也病了,差点连抓药的钱都凑不齐……他过世的时候,我真的好恨我爹……”说到这里,已是痛哭失声。 胡飞听着他的话,心中对四房的几分怨怼倒消减了几分,想着原来他们家也不容易。春瑛与他交换了一个眼色,便轻声问:“这么说,你当初离开四房,其实心里对他家并没有太多怨言?可我们怎么听说,你在他家就象奴仆似的……” 宗哥儿一边哭一边摇头:“他家人口多,又穷了,我不过是帮着多做些活,倒连累他们被别人说闲话。他家还有四五个弟弟妹妹呢,养活他们就不容易了。我已经害死了四爷爷,不能再害他们了……”胡飞忙道:“话不能这么说,四老太爷原本也是好意,只是你爹连累了他家罢了。放心,我这就派人去他家,看他们有什么难处,都替他们解决了。也是报答了四老太爷对你的养育之恩。” 春瑛心中暗叹,有些事不问当事人,还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原本还以为,胡家四房的人是因为怨恨胡鹏欠下巨债连累他们家,才会迁怒在孩子身上,没想到居然是宗哥儿自己不愿意连累他家。不过从这件事上,倒可以看出这孩子的品性不错,跟他那个爹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春瑛给胡飞使了个眼色,胡飞微微点头,便拍拍宗哥儿的肩膀道:“你先在这里住下。我明儿就带你回族里去。你爹除了你就没别的嫡子了,他自己抛下了祖宗香火祭祀的大事跑去南边,这些事自然要由你担起来,不过你放心,一切有二叔在,我和你婶娘会帮你的。先前我听你婶娘说,你这两年学了些不好的东西,以后可不能再显lou出来了,咱们虽是生意人家,却也不是一般暴发能比的,别叫人笑话了。” 宗哥儿低头应是,带着几分忐忑,几分不安,又有几分安心与期盼,后退三步,再度给胡飞与春瑛磕头行礼:“多谢叔叔婶娘怜恤,今后……一切有赖叔叔婶娘了!” 春瑛忙上前扶他起来,三人直聊到天黑,她又叫人收拾了房间,再分派一个婆子去照顾宗哥儿,方才和胡飞一起离开他,回到后院。 在房间中坐定,她微笑着对胡飞道:“看宗哥儿的性情,跟他爹大不一样,今后咱们也能松口气了。” 胡飞点点头,又皱眉道:“我看他虽然嘴里说着恭敬的话,但眼神里还是有些犹疑不定,似乎不相信我们真的好心帮他。” 春瑛笑道:“你离家的时候,他还小呢,能知道什么?这些年都在别人的嘴里听到你的坏话……”顿了顿,忽然觉得不对,“奇怪,他既然听惯别人说那种话,又说胡鹏一听他说起你就打他,为什么先前他听见你说是他二叔,就这么激动?”好象是感情很好、久别重逢的亲人似的,“若说……他早就知道你是好人。当年是冤枉的,那方才听到你的话,那副吃惊的样子又不象是装出来的……” 胡飞脸色变得有些古怪,过了一会儿,才大笑出声:“好小子!居然差点连我都骗过去了!” 春瑛又是好笑,又是气恼:“先前他在街上,一脸笨笨的样子,就好像是被阿繁打骂惯了的受气包,没想到居然有这样的心计!那方才他的话也不是真心的了?!”虽然可怜他从小受了委屈,可是一片好心被人糟蹋,她实在是恼火得很。 胡飞笑着轻拍她的手,道:“没事,我们胡家的人,都有些心计,会生出胡鹏那种笨人才是怪事,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我爹的种呢!总之,宗哥儿以后要留在京里支撑门户的,咱们不能一直护着他,有些心计是好事。” 春瑛心里仍旧有些不舒服:“就怕他对我们不是真心敬重,我可不希望救了个人回来,反而成了麻烦!”想到这麻烦很有可能连累到儿子,她眉头皱得更紧了。 胡飞笑道:“怕什么?你方才也说了,我离家时他年纪还小,能知道什么?他又是在那样的境况下长大的,对我们有所怀疑也不奇怪。日久见人心,他总会知道我们是好意。再说,我们只求把胡鹏逐出宗族去,日后自己在江南开枝散叶,凭他在京城如何有心计,也碍不着我们的事。” 春瑛想想也是,脸色缓和多了:“你说得对,把他母亲赶走的不是我们,把他送到四房的不是我们,逼得四老太爷还债的不是我们,他离开四房也不是因为我们,我原是在街上无意中遇到,才把他救回来的,今后我们还会帮他承继家业,我们不但与他无仇,甚至还有大恩呢!他有什么理由跟我们过不去?有些心计也没什么要紧。” 胡飞点点头,忽然握住了春瑛的手,将她拉到自己怀里,紧紧抱住。春瑛一时不防,被他得手,心中先是一惊,继而笑了,拍他一记:“你这是做什么?一点征兆也没有,在说正经事呢!” 胡飞却紧紧抱着她,喃喃地道:“今儿看见宗哥儿,我真心酸,你别怪他在我们面前装模作样,换了我,也不会完全信人的……” 春瑛心软了,窝进他怀里,小声问:“你是不是……想起了以前的事?” 胡飞将下巴轻轻搁在她头顶,颌首道:“若我不是遇上了你,只怕比他还不如呢!他在族中还有四老太爷照应,虽说胡鹏让他受了不少委屈,好歹吃穿不愁,我看他的礼数,也有些章法,可见四老太爷教养他还是很用心的。他是遇上好人了。而我……真真是上天垂怜,在走投无路的时候,叫我遇上了你和二叔,还有福宁街的那些街坊们,若不是你们护着我,我早已死了,尸骨化成了飞灰,在这世上一点痕迹都不会留下,而我娘的冤屈,这辈子也洗不清了,连我爹的大仇也……” 春瑛忙掩住他的口:“胡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也不知道忌讳!你有今天,是你自己努力得来的,我们即便帮了你一点忙,若你自己不争气,又哪里会有今天?!” 胡飞却道:“我说的是真话,若我当年没有遇上你,宗哥儿在今日之前的境遇,就是我的命了,只怕还要更糟些。上天对我何其厚?居然叫我在茫茫人海中,遇见了你……我的好春儿,你一定要长命百岁,跟我和和美美地过一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我都要跟你继续做夫妻!” 春瑛心里软软的,倚在他胸前,听着他的心跳,嘴角含笑,轻声道:“好,那我们说定了,下辈子,下下辈子,都要继续在一起……” 第三百四十六章 打听信儿 解决了胡家的大事。胡飞与春瑛两人都放下了心头大石,如今只剩下胡飞重回族谱的仪式、胡飞母亲迁坟以及宗哥儿承继香火三件事要办了。夫妻俩商量过,觉得有了新族长的支持,又早就想好了对付那些死脑子族老们的办法,这几件事都不难办。一年里,开宗祠只能在特定的日子里进行,胡飞便打算在京中多住两个月,务必要把事情料理干净了,免得再有什么麻烦事。 春瑛又和胡飞商量,拿出一笔钱来,在京郊买上四十亩田地,充作祭田,平日就交给宗哥儿打理。 一方面,宗哥儿这一支,虽是嫡系,但所有祖产都被胡鹏折腾光了,不是被官府充公,就是拿去还债,也有些是被胡鹏母子卷走了,剩下的不过是座年久失修的破旧宅院。宗哥儿一个孩子,还不满十六岁。一点财产都没有,如何过活?那祭田除了供应公中一年四季祭祀的费用,剩下的钱粮对他也能有所补益,而且因为是祭田,族中人等不能私吞,日后就算胡鹏回京,也打不了它的主意。胡飞又决定另给宗哥儿在胡家祖宅附近置办一个小院子,还有两处店面,不管是出租还是自用,都是个进项。 从另一方面来说,胡飞出钱置办了祭田,于胡氏一族是有大功的。在胡鹏折腾过一场后,这些族老们都很清楚,对于一个枝繁叶茂的大家族而言,祭田是多么的重要,即使将来家族再次遭遇大劫,这祭田是不能充公的,族中子弟只要不是死绝了,就不会饿死,想要读书科考,或是做小生意,都有东山再起的资本。但族中人等,有几个愿意拿出钱来置办公产?难得胡飞愿意当冤大头,还有谁会反对他重入宗谱?甚至于,在经过这么一茬后,胡飞在族中的地位就变得超然了。哪怕辈份小,别人也不敢对他不敬。 春瑛与胡飞商量了一晚上。才拿定了方案,直到三更时分方才睡下。躺在**时,两人一想到今后的情形,都相视而笑,这一晚就手握着手睡着了。 第二天清早起来,两人梳洗过,春瑛去照看儿子,胡飞便命人叫了宗哥儿过来一起吃早饭,然后把昨晚上夫妻俩商量定的事告诉了他。 宗哥儿的神色十分复杂,他看着胡飞,半天说不出话来,眼圈渐渐红了,只觉得喉间哽咽得难受:“二叔……这……这实在是……”他清楚地知道,不管是继承父亲这一支的香火也好,还是重回族中生活也好,都代表不了什么,他仍旧要勉力维生,并且面对族人们的冷眼,而二叔交到他手上的祭田、宅院和店面,却给了他今后安身立命的保证!有了祭田,他便有了在族中说话的权力。别人不会再轻易给他难堪,而宅院、店面……只要他不是个败家子,这辈子的温饱就不用愁了。若他争气一点,还可以挣点小钱,将来振兴家业,也不是没有希望。 如果说,在昨天的相认后,他对这个叔叔还心存一丝怀疑的话,现在却真正相信了,对方是真心为了他好。他涨红了脸,只觉得羞愧难堪,不知该如何面对叔叔。 胡飞的阅历不是小小少年能比的,一眼就看出了他的想法,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淡淡地笑道:“你从小就不是个笨孩子,咱们胡家是世代皇商,你家学渊源,哪怕发不了财,也不会长成败家子吧?祖宅太旧了,不翻修不能住人,地方又太大,你一个孩子住着,我不放心,可若要翻修,又太费钱了。等我叫人把那小院子收拾好,就会把房契给你,你先搬过去,要添些什么东西,只管跟你婶娘说。” 宗哥儿几乎泣不成声。只懂得在那里点头。 胡飞又继续道:“我手上正好有两处店面,虽然不大,但位置都不错,索性给了你,也不必再去花钱买了。你若想自己做生意,有什么不会的尽管问我,我待会儿还要派人去找家里从前用过的老掌柜们,看哪位身体还算硬朗的,就安排给你做帮手。都是几辈子的老人了,对买卖之事是极熟的,你也不用担心他们的人品。若是不想做生意,就把店面租给别人,只管收租子。但你可别叫人哄骗了,这两间店面,随便哪一间,一年的租子至少也有三十两!” 宗哥儿一边流泪一边点头:“谢……叔叔……” 春瑛抱着儿子走了进来,见状笑道:“一大早的哭什么?都是一家人,有什么我们想不到的,你想到了,尽管跟我们说。对了,你娘回娘家后,这些年也不知道怎样了,要不要派个人送封信去?如今你有了自己的房产。想要接她过来住也是没问题的。若她在娘家住得好,你就当婶娘白说吧。” 宗哥儿猛地抬头,十分激动:“真的?!我真的能接娘过来么?!” “这是自然。”胡飞马上就领会到了妻子的意思,笑道,“当年的事,族中人人心里都有数,只是碍于你父亲势大,不敢开口罢了。所谓百善孝为先,不管你娘是不是被休,她总归是你生母,你要孝顺她。谁能拦你?” 宗哥儿忙起身在旁边跪下磕头:“若能把娘接回来,日日孝敬,侄儿就算是减寿也甘愿!侄儿一辈子都会记得叔叔和婶娘的大恩,侄儿给叔叔婶娘磕头了!” 胡飞忙扶他起来,春瑛笑道:“这减寿什么的话,少说几句。你正该长命百岁才好!你长寿了,才有人照顾你娘不是?” 宗哥儿不好意思地抬袖擦了把脸,胡飞道:“瞧,一急就带出这些动作来,真没规矩!快改了,以后可不能在人前这样做!”宗哥儿红着脸笑笑,小声应了“是”。 春瑛笑着抱儿子过去认哥哥,岱哥儿口齿还有些不清,把“哥哥”叫成了“鹅鹅”,胡飞大笑:“难道昨天吃了鹅,他就认定了昨儿回来的哥哥是‘鹅’,了不得,可得改了!鹅能吃,这哥哥可是不能吃的!” 春瑛笑着拍了他一记,回头对宗哥儿道:“别听你叔叔的,岱哥儿还小呢,口齿不清有什么奇怪?他已认定了你是哥哥,就行了!” 宗哥儿看着岱哥儿咧嘴朝自己笑得正欢,心里也有几分喜欢,小心地问:“我能不能……抱抱他?”春瑛二话不说,就把孩子递给他:“他重得很呢,这只小胖猪!” 宗哥儿小心地接过岱哥儿,闻着他身上的奶香味,忽然有些奇妙的感觉:原来这就是弟弟吗?胡鹏的继妻和妾都曾生过儿女,但他对着那三个弟弟妹妹,怎么也生不出手足的亲切感。如今抱着这小小孩儿,却觉得心里软软的:原来自己是哥哥了…… 岱哥儿“鹅”、“鹅”地叫着,胡飞抱过来正色道:“是‘哥哥’!这不是鹅!不能吃!”岱哥儿歪歪脑袋,大叫一声“爹爹”!端得是字正腔圆。胡飞乐了,也不再追究儿子叫哥哥的发音问题,只管哄儿子再叫他几遍。待儿子叫了一二十遍,在妻子的提醒下。才记起还有个侄儿在边上,忙重新教起岱哥儿叫“哥哥”。宗哥儿一直都在笑,春瑛问起他昨晚上睡得好不好时,发现他放开了许多,不象昨日那么拘谨了,心中暗暗点头。 吃过早饭,胡飞就要带宗哥儿进内城去找胡家族人,春瑛抱着孩子去了姐姐家里,把岱哥儿托付给她,让他跟表兄弟姐妹们一处玩耍,方才回家换好衣裳,带上小香和一个惯跟出门的婆子常妈,坐上马车往侯府的方向去。 眼看着就要到庆国侯府的大门了,春瑛忽然改了主意,叫车夫先转去后街。范熙如的帖子是请她昨日去的,反正日期都改了,天色又还早,不如先找十儿聊一聊,打听打听侯府如今的情形。光kao雕栏一个,知道的事情有限,还是找侯府家生子第一家族王家的人探听清楚的好,免得无意中犯了忌讳。 十儿正巧在家。她如今比当年又发福了些,瞧着倒是珠圆玉润的,一身桃红京缎新袄,衬得她气色极好,人越发出落得容色娇美了。再瞧头上、手上,金镶珍珠的簪子、白玉雕的分心、银丝绞的镯子,一样不少。春瑛本是忽然来的,并没事先打过招呼,婆子一敲门,十儿就打扮成这样出来了,可见是日常的穿戴,显然日子过得极好。 一见春瑛,十儿喜出望外,拉着她的手说个不停:“前儿就听说你回来了,我正想着明儿就叫我们那口子亲自赶车,送我去你姐姐家看看能不能撞上你呢,没成想你今儿就来了!你这小没良心的,一去几年,也不知道回来看看!真真想死我了!” 春瑛忙赔了不是,又抿嘴笑道:“我瞧你的气色,倒觉得你这几年过得不错,未必有时间想我呢!”又瞥向她身后门边扒着瞧的孩子,再看看旁边奶娘抱着的另一个婴儿,眼中满是打趣的眼神。 十儿脸红了红,拧了她的脸一把:“死丫头!就知道笑话我!你儿子呢?!别哄我,我知道你也生了一个!” 春瑛笑道:“今儿是要去侯府的,带他来做什么?难不成叫他小小年纪就给人磕头?他大姨带着呢!” 十儿明白了,忙拉她进屋:“快,给我说说,这几年你过得如何?” 春瑛笑着进屋,先是见过她的两个孩子,除了当年离京时,她肚子里已经有的那个儿子,便是去年新生的女孩儿,两个孩子都白白胖胖的很健康,只是大儿子有些腼腆,不过举止倒是乖巧得很,让他叫人,他就乖乖叫了,口齿很清晰。春瑛瞧了喜欢,忙送上见面礼。 十儿抱着儿子,笑道:“你别瞧他这一脸乖巧的模样,当初抓周的时候,这小子居然抓了个官印!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知道的人都说了不得,老木家祖坟上要冒青烟了!我公公忙忙四处打点,告诉人那个不是官印,而是他老人家掌事的印章,方才混过去了。咱们私下里说话,都捏了一把汗,若是叫人告到太太跟前去,她心情好呢,还会说是小孩子家不懂事,瞧着印章好玩就拿了,若是心情不好,怕是又一场风波。” 春瑛忙问:“这么说,太太又起来了?!不是说如今管家的是三少奶奶么?!” 十儿撇撇嘴,想要开口,忽然想起儿子和奶娘都在呢,忙把一双儿女交给后者和丫头,让她们出去,春瑛也让小香和婆子先在门外喝茶,两人关了门,重回炕上,方才继续谈话。 十儿道:“三少奶奶刚嫁过来的那两年,真真是有条有理,样样都有规矩,听老一辈的人说,当年先前那位太太在时,也是这样的。那时家务都是三少奶奶管着,太太只管养病,那些只会奉承的人也只能收起小心思老实做活,咱们私底下都在拍手称诵呢!可惜好景不长,老太太病了,三少奶奶又要侍疾,又要管家,一时没照应到,院里的几个通房就开始闹腾了,连太太也cha了手,把胭脂怀的孩子给弄没了,却将罪名冠在三少奶**上!差点儿就要开祠堂了!三少奶奶自己没有儿女,在祠堂说话也是没份量的,幸好老太太将场面稳住了,又把那几个不安份的通房撵走,只是她毕竟在病中,支撑不住,太太又不知怎的说动了族长夫人给她撑腰,到底得回了一些大权。如今三少奶奶只管家务,府里有什么大事,还要问太太的意思。那些妖魔鬼怪就又起来了!” 春瑛听得直摇头:“胭脂虽是妾,她肚子里的毕竟是三少爷的孩子,太太居然连这也下得了手?!” 十儿冷笑:“胭脂是大姑奶奶赐下来的,又一直站在三少奶奶那边,太太向来看她不顺眼,下得了手又有什么稀奇的?况且三少爷屋里那几个人,除了胭脂,就都是太太赏的。三少奶奶本来有一个陪嫁丫头要开脸的,被太太寻了个错,打得半死,差点儿撵出去!脸也打坏了,三少奶奶只得将她另行许人。照我看来,三少爷先前中了秀才,太太自觉脸上有光,老太太又病了不能管事,侯爷忙着朝政,天天早出晚归,压根儿就没功夫管这些事,府里自然就没人能压得住太太了。我还庆幸,我公公是侯爷的人,又是大管事,不是太太能轻易动得了的,而我们当家的生意又做得好,不然太太一声令下,我们还能有好果子吃?!” 春瑛忙问:“太太都闹到这个地步了,难道三少爷就什么都没做?!”如果是这样,她倒要鄙视他了,小时候看着还有些小聪明、小手段的,怎么如今笨到这个地步?! 十儿叹道:“三少爷如今用功得很,三年前他考举人没中,正打算明年再考,听说天天都温书温到半夜呢,白日里还要出门去向老师请教。内院的事他能知道多少?况且他跟三少奶奶一向只是淡淡的,万没有为了三少奶奶得罪太太的道理。” 读书不是借口,再忙碌,难道连说句话的功夫都没有?春瑛心里不以为然。只怕更多的是因为他对范熙如没有太深的感情吧?老婆娶了回家,却叫她受这样的委屈,还是不是男人?! 十儿不知道春瑛心里的腹诽,犹自说着:“若是府里再这样下去,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不是听说如今外头风声也挺紧的么?但愿太太不要闯出什么祸来才好。”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我们当家的前几日才说起,明年就是侯爷五十大寿了!到时候请公公去求个恩典,放我们家出去呢!” 春瑛一阵惊喜:“真的?!” 十儿点点头,再压低了声音:“公公的差事有大伯顶上,我们一家大可以先出府去。这几年,我们夫妻存了些积蓄,他做生意也认得不少人。若是出去了,公公愿意打本钱给我们自己开店。就象你们家一样,如今也发达了,强似继续在这府里,提心吊胆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便被人革了差事去,好歹有条后路可走。” 春瑛忙道:“若有需要我们帮忙的地方,尽管说。别的我不敢保证,但江南的布匹绸缎,你们想要多少都没问题!我让我爹给你们打折。” 十儿笑着握了握她的手:“那咱们就说定了?!” 春瑛回捏了把,又笑道:“等你们出去了,孩子的教育就要上心了。要知道,他可是抓着官印的人哪?!” 十儿会意,两人相视一笑。 接着春瑛又问了些侯府其他人的近况。比如大少爷,虽是买的官职,但因为偶然的机会,他遇到上官差遣,把差事办好了,受到了刑部一位高官的赏识,如今已经调到刑部,升任五品郎中,反而成为李家年轻一辈中官职最高的一个。加上大少奶奶又给他生了一对儿女,如今可说是春风得意。春瑛那天见二叔时,只听说大少爷升官添丁了,也不清楚详情,如今听闻,心里也为他高兴。 二少爷几年前放了外任,是侯爷替他谋得的,山东济南附近一个小地方的县令,因怕他不懂公务,侯爷特地放了七八个师爷长随在他身边,结果他除了在公堂上摆摆样子,以及在文书上盖印以外,什么事都不用干,整天只知道搂着姬妾们取乐。 十儿偷笑道:“去年冬天他回过京里一趟,是来述职的,结果瘦得象根竹竿似的,风一吹就跑了,八成是身子虚了吧?” 春瑛抿嘴笑笑,又问:“二少奶奶还在么?” “在,怎么不在?”十儿挑挑眉,“梁太师是先帝亲指的托孤重臣呢!皇上没杀他,把他全家流放了,只把二少奶奶留在京里,不许她见外人,也不许她跟家里通信。如今二少奶奶不过就是个活死人,偏还不能死!我有一回瞧见了,都觉得她可怜,当年那样一个美人,如今……啧啧。”她摇摇头,没再说下去。 春瑛对二少奶奶其实兴趣不大,改而问起了别人:“两位小姐如何?还有太太屋里的芍药姐姐、老太太屋里的姐姐们呢?” “都出嫁了。”十儿道,“二小姐嫁的是个武官,两口子都是直脾气,三天两头地吵,一吵二小姐就要回娘家,被侯爷骂了一顿,才收敛了。三小姐倒嫁了个举人,两口子和和气气的,没听说有什么不好的消息。芍药姐姐前年大病了一场,便被太太放出去了,如今也嫁了人,听说过得挺好的,夫家是庄户人家,家境还过得去。老太太屋里的丫头,如今都换了一茬,你若回侯府,可得小心些,里头有不少是太太的人呢!” 春瑛暗暗吃了一惊,如果是这样,怪不得范熙如那样烦恼…… 十儿看着她,忽然笑了笑:“还有一个人,你怎么不问?” 春瑛疑惑:“你说的是谁?”心中一动:对了,还有周念呢!周念的消息,她不好向别人打听,回侯府又不一定能遇上三少爷,还是现在先问了十儿吧。 十儿却挤挤眼:“还有谁?当然是我们的……崔姨娘呀?!” (今日算是大放送咩?结束的日子渐渐近了……) 第三百四十七章 物是人非 春瑛愣了一愣,方才反应过来。不由得笑了。 崔曼如?她自从离了京城,就几乎没想起过这个人了。不管对方在侯府是风光还是落魄,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她忙着挣钱、兴家、照顾老公孩子还忙不过来呢,哪里有闲心惦记崔曼如? 她笑了笑:“我道是谁,你不说,我都快把她忘了呢。原来她还在侯府里?我还没离开东府时,她就已经很落魄了,居然撑了这么多年?说起来,她算不上姨娘吧?那时我们叫的是崔姑娘。” 十儿窃笑:“谁说不是呢?当年她不过是个通房,她娘却整日在外头说嘴,把自个儿闺女叫做‘我们家姨奶奶’,没得叫人笑话!不过说来也是她的福气,那年二少爷要放外任,二少奶奶不能出京,他身边没个得力的人管内院,太太便指了她去,因怕与别的官家内眷来往时面上不好看,就抬举了她做姨娘。太太发话那天,她娘听到消息,便在家门口当着众人的面大哭,没两天就病了。如今拖着半死不活的,不过是捱日子罢了。” 春瑛张张嘴:“不会吧?那可就糟了,她家一个kao得住的亲友都没有,崔曼如还要跟二少爷上任,岂不是没人照顾她?”这样都没病死,倒也算是命大。 十儿嗤笑:“你还为她操这个闲心?崔曼如当了姨娘,自有人巴结,左邻右舍里上门照应她娘的人还少么?只不过她不争气,二少爷上任还不到三个月,就把她给送回来了,也没说是什么缘故,但府里有人传说,当时她脸都被打肿了,活像个猪头似的。有人私底下问了那送人回来的随从,说是她拦着二少爷纳新人,又得罪了上官家的姨奶奶,二少爷恼她不懂事,就把她送回来了。后来老太太从房里的丫头中选了两人送到山东任上,也没出什么事。人人都说是崔曼如自己没用,后街的人见她失了势,也就不再上门照看她娘了。虽然崔曼如名份上还是姨娘,但如今被丢进后院侍候二少奶奶,听说每日都要挨打挨骂,比丫头都不如呢!上头只要二少奶奶不出院子,不闹事,是不会管她在院里干什么的。咱们几个从前吃过那崔贱人亏的,都在暗地里拍手称快。叫她害人!如今才是现世报呢!” 春瑛叹了口气:“虽然听起来挺惨的,但还真是一点同情心都生不出来。想想那些被她明里暗里害死的人……”连自己也差点儿被崔曼如算计了呢。她费尽心思奉承太太安氏,拼了命要当少爷的姨娘,等到终于得偿所愿了,却与她原本的打算差得太远,如今更是被人作贱到底。其实,想想梅香、芍药、十儿等人的境遇,就可以知道,以她从前在太太、三少爷面前的地位,安安份份做个大丫头,不管是嫁给家中的管事、小厮还是求了恩典外放,都是极容易的,三少爷也不会厌恶她到后来那个地步,说不定还会有心庇护一把。就是因为她当姨娘的执念太深,不惜为了达到目的陷害他人,偏又手段不够高,才会落到今日这个地步。 十儿撇撇嘴:“何止那些被她害死的人?!侯府上下因为她挨了骂的,遭了打的、降了职的、革了差事的、没了钱粮的、丢了脸的,我就算双手双脚都用上,也数不完!就算当年她哄骗了几个婆子媳妇替她卖命,如今也一个不剩地被她折腾光了。” 顿了顿。她掩口笑着压低了声音道:“她身边的小丫头被她克扣得厉害,有时候送些点心首饰,那丫头就会跟我们说她的事。你道她在山东是为了什么惹恼了二少爷的?她真是昏了头了,见有人送了两个美婢给二少爷,便打着太太和二少奶奶的名号把人送回去了,还劝二少爷要修身养性。二少爷的上官有个宠妾过生日,众人都要送礼,谁知她只备了一点薄礼,却厚着脸皮凑到人家正房奶奶跟前去巴结,害得二少爷被同僚取笑。二少爷责问她,她还说什么持家要节省,那个妾妖妖娆娆的不是好人不该kao近,她是老太太、太太派来为二少爷分忧的,要替他把内务管好了之类的话。什么乱七八糟的,二少爷怎会不恼?!” 春瑛哑然失笑。其实客观地说,崔曼如对这两件事的做法并不能算是错的,人家没事干嘛要送美婢来?自然是有事相求,而上官的宠妾再得宠,送礼若太厚,也容易得罪人家正室。再听她说的那些话,也同样是义正辞严的。可惜,她的身份不对,如果是正妻,说那些话、做那些事,真是再正确不过了,偏偏她是个妾!妻可以表现出贤德,而妾……说白了,就是个哄男人哄得高兴才了能存身的角色。 春瑛摇头道:“她是不是想表现得贤惠一些,好叫老太太、太太知道她能干?可她怎么又犯了老错误?”把正主儿给得罪了! 十儿笑道:“可不是?她从前在三少爷跟前侍候时。就犯过这个错,如今还不醒悟!她八成是想让人传话回府里,让老太太、太太知道她有多贤惠,以为那样就能坐稳姨娘的位置了。真真笑死人!那是她该说的话么?她当自己是正房奶奶呢?!做了姨娘,也还是个妾,就该守妾的本份!还有脸说人家不是好人,照我看,人家再不好,也比她强!” 春瑛只觉得啼笑皆非,想了想,得出一个结论:“她终究是个糊涂人,想要孝顺母亲,想要出人头地,或是想上爬,都无可厚非,但方法有许多种,不一定要挖空心思搭上少爷。就算真要搭上少爷,也得先把少爷的心思摸清楚了,认准正主儿!眼高手低,本末倒置,顾此失彼,心太狠,手段却不够高。做了坏事又叫人看出来,也难怪她会有这个下场了。总归是因为她没有自知之明。”其实侯府、东府里想当姨娘的丫头,何止她一个?怎不见别人会倒霉到这个地步?她以为自己有点小聪明,就在暗地里耍手段,哪知道有时候做得越多,错得越多。她未免太高看了自己的本事。 十儿看了看窗外的天色,笑着推春瑛一把:“你不是要去侯府么?都快巳正(上午十点)了,快去吧,说不定还能赶上一顿客饭。改日你把儿子抱过来,咱们再好好聊足一日!” 春瑛正聊得兴起,哪里舍得离开?便道:“谁稀罕他家的客饭?我好容易来一趟。明后日还有许多事要办呢,焉知哪天才得空?不如你就招待我一顿饭,我等晌午过了再去得了。午前三少奶奶说不定要料理家务,我去了也是白坐着。” 十儿白她一眼:“难道我真是小气得不肯招待你一顿饭么?自然有缘故!”她捂着嘴凑近了小声道:“午前的确是料理家务的时间不假,本来三少奶奶是从卯正二刻(早上六点半)开始理事的,到了巳初(上午九点),也就料理得差不多了。但如今太太要cha手管事,那些管事娘子们凡要讨银子的,都要两头跑,每日到了这时候,才不过办完八九成。你这会子过去,正好赶上尾巴,过一会儿,就该到二少奶奶院子里的人来讨东西了。自从二少奶奶‘病了’,那院里的东西一向是另行归账的。”她挤了挤眼睛:“这种事,那院里只有一个人会出面料理,你还猜不到是谁么?” 难道是崔曼如? 春瑛挑了挑眉,十儿的眼色显然是在表示她猜对了:“你当年也没少吃她的亏,我虽说了半天她的处境,到底还是要你亲眼见了,心里才会畅快。你又跟我不同,是三少奶奶下了帖子请来的,务必要叫她在你面前低下头去,也好替咱们旧日的姐妹们出口气!” 春瑛笑了,无奈地道:“好吧,其实我真的无所谓。”一个失败者,她实在没兴趣多加理会。 十儿斜了她一眼,索性起身,把那身京缎袄儿换下来,改穿一件淡青细布的,再把头上的饰物摘去两样,过来拉春瑛的手:“我陪你去!这场面我一定要亲眼见了才甘心!”她一天在侯府,就不能叫侯府的“姨娘”对她行礼,如今有机会借一把东风,当然不能错过! 春瑛只好应了,两人相携来到院中,十儿又嫌她带的人太少。不够排场,要把自家的丫头借一个给她。春瑛哭笑不得:“你当别人认不出来么?叫人发现了,会怎么看我?两个人就够多的了,我又不是什么官家奶奶,你消停些吧!”十儿只好收敛了。 重新坐上马车,转出后街,来到侯府正门。常妈得了十儿的指点,先一步跳下车去,把拜帖送到门房里,又言明是三少奶奶下帖子请的。门房的人不敢怠慢,忙开了旁边的侧门,让马车进去。 到了二门处,春瑛才下车。十儿赶前一步,跟二门上的一个媳妇子打招呼:“许久不见了,近来可好?今日有客呢,你认认这是谁?” 春瑛仔细端详那媳妇子,发现居然是当年浣花轩中的同事乡儿,忙笑道:“原来你调到二门上了,真是许久不见,这些年可安好?” 乡儿见了她,也是一脸惊喜:“春瑛?怎会是你?你这是回来请安的?哟,瞧这架势,身份不一样了呀?” 春瑛只是笑笑,十儿便道:“如今她也是位富家奶奶呢,夫家做的好大的生意,跟京里许多显贵人家都有来往的。三少奶奶特意下了帖子请她来吃茶,不知眼下里头可理完事了?你快去通报一声。” 乡儿虽高兴,却有些不敢相信,春瑛给小香使了个眼色,小香会意地将帖子送上。乡儿认得那上头是范熙如的亲笔,不敢怠慢,忙道:“你们略等一等,我这就去通报。”十儿拦住她:“急什么?平日外头有客上门,难道你也叫人在二门外等着?自然是要先迎到花厅奉茶的。”乡儿不好意思了:“对不住,我昏了头了。我马上叫人带路!”说罢便叫了一个婆子来:“这是三少奶奶的客,我要进里头通报,你快把人请到花厅奉茶去。” 那婆子听见乡儿交待一声便走了,有些懒懒的瞥了春瑛一眼,觉得有些眼熟,隐约记得是从前在府里当差的丫头,心道:“不过是个外嫁后回府请安的媳妇子,也配说自己是客?”便不阴不阳地说:“今儿花厅有客,对不住了,你在这儿等一会子吧,上头得了空,自然会传你。” 春瑛微微一笑,看了小香一眼,小香上前道:“这位妈妈,方才那姐姐分明叫你请我们奶奶去花厅,你把人晾在这里,是什么意思?难道侯府的花厅只能容得下一位客人?还是那位客人见不得人?” 那婆子恼了,斥道:“哪里来的小丫头?牙尖嘴利的,也不瞧瞧这里是什么地方,就敢撒野?!我不知道你主子是哪里的奶奶,我只知道这府里只有两位奶奶!” 春瑛眉头一皱,微微冷笑。小香本来脾气好,也有些生气了,待要再说,十儿先开了口:“我道是谁呢?原来是林妈妈呀?您老人家原是外院当差的,刚到这二门上来,难免不知道规矩。只是这话却说得有些过了,这府里固然只有两位奶奶,但别家的奶奶上了门,难道就称不得奶奶了?这话传出去,别人必要笑话我们堂堂庆国侯府的下人连礼数都不懂呢!您老要是不知道规矩,就别上前揽事儿,屋里不是还有几位妈妈?哪一位没差事在身的,来领了差去吧?” 那婆子恼羞成怒:“你是哪个牌面上的人?也敢跟我强嘴?!”十儿冷笑:“我原不是牌面上的人,只经你略强些罢了!这里的管事娘子是哪一个?!都到哪里偷懒去了?纵容手下的人到处喷粪!” 附近几个候差的婆子媳妇子都围了过来,其中一个穿着体面些的媳妇子上前笑道:“哟,我道是谁,原来是木家嫂子。你别跟这老货计较,她原是打牌输了钱,心里正不爽快呢,才会在这里撒野。”十儿冷笑:“我才没功夫跟她计较,只是如今当着客人的面,丢了侯府的脸,我要是不cha嘴,上头怪罪下来,大家都别想逃过!”媳妇子忙赔笑着向春瑛道歉,春瑛摆出一副大度的样子,摆摆手表示不计较,然后又微笑着问:“如今大白天的,府上的家人就开始打牌了?” 那媳妇子一僵,干笑着不敢应话。幸好乡儿这时回来了,后头还跟着雕栏。 雕栏见了春瑛,十分兴奋,殷勤地上前行礼道:“奶奶就盼着您来呢!胡大奶奶,您快里边请!” 春瑛心中一动:她改了口,没叫姐姐了。不过她自然不会主动降低身份,便摆出大户人家少奶奶的架子,微笑着点了点头:“你们奶奶好?”脚下朝前迈,眼角还示意十儿跟上。 十儿昂起头,瞥了方才那婆子一眼,冷哼一声,便跟着春瑛往里走了,待离得远了,才趁雕栏在前头不备,小声对春瑛道:“方才那婆子是太太的人。”春瑛点点头,心中却在摇头。 雕栏带她们去的,不是浣花轩,却是当年东府二太太理事时用过的那个小院。春瑛便知道范熙如理家应该也是在此处了。果然一进院门,便看到还有几个媳妇子领了对牌还没走,正在廊下小声说话。她微微皱了皱眉,无奈地叹了口气:算了,只要对方不会太过分,她就不跟他们较真。 雕栏在门外刚通报过,范熙如便连声叫“快请”,接着主动迎了出来:“嫂子总算来了,熙如盼了好久!快请进屋坐。画屏,看茶!”一个丫头面上带笑地应声去了。 春瑛笑着要行礼,范熙如忙忙拦住:“使不得,若叫干娘知道了,定要说我不懂礼数了。原该我向嫂子见礼才对。” 这才两天功夫,她的态度未免变得太多了。春瑛心下疑惑着,嘴上笑道:“不管王妃怎么说,我是不敢拿大的,您就别多礼了,倒折了我的寿。”范熙如忙笑着应了,亲亲热热地搀着春瑛进门,又对媳妇子们挥挥手:“都下去吧,我今儿有客,你们回头再来。”众人都低头应了退下。 正要进门,却听得一阵脚步声传来,到得院门口,又加快了两步,然后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三少奶奶,三少奶奶!请略等一等!” 春瑛回头望去,正好看到十儿脸上一闪而没的兴奋,心中了然。望向来人,那衣着,那打扮,俨然是个三等媳妇子的模样,只是对方抬起头时,那张憔悴得仿佛中年妇人般的脸让她有些不敢置信。 这个人……真的是当年青春美貌的崔曼如? 第三百四十八章 嫌恶 曼如真是一点当年的娇美都找不见了。乍看上去跟二门上当差的媳妇子没什么两样,甚至神色还要憔悴些,只有那眉眼间还能找到几分曾经美丽过的痕迹。她额上勒着素面抹额,尺寸似乎不大合,略显大了些,因此额角处便松松地lou出了抹额下的一块青紫疤痕。她头上梳的是极简单的发式,可能是因为桂花油抹得不够多,头发稍嫌有些毛躁,发间cha的两个头饰,都是不值钱的,其中一个,俨然就是当年春瑛给她做的那只琉璃珠花。 春瑛眼神暗了暗,一见那珠花,她就想起当年被曼如算计的事,冷冷一笑,只是站着不理会。 曼如一冲过来,便在廊下躬身道:“三少奶奶,今儿的时辰怎么提早了?我并没迟到呀?还请您略等一等。”她脸上带着焦急之色,说话间,就出了一头汗。 范熙如皱皱眉,看了雕栏一眼。雕栏便上前板着脸道:“姨奶奶,方才我们奶奶已经发了话,今儿有客,大家明日再来回话,若是急事,就在外头候着。你难道没听见?还请回去吧!”虽然说了“请”字,但神色间是一点敬意都没有。 曼如吃了一惊,扫了旁边一眼,果然看到一个打扮体面的年轻妇人,周围还有丫环侍立在侧,便知道是客人了,而且对方似乎有些眼熟。不过她更关注自己的差事,也没想太多,只是手足无措地道:“只要一小会儿……一小会儿就好,我不会耽误您招呼客人的,真的……”这可怎么办?若是不能在限时内把东西和银子领回去,她又要挨打了。她真的很怕…… 雕栏不耐烦地摆摆手:“还不快请了姨奶奶出去?!”便有婆子上来拖她。 曼如慌了,一想到二少奶奶梁氏阴沉沉的脸色,还有她身边那婆子的鞭子,便再也顾不得许多,猛地挣开拉她的人,扑到范熙如脚下磕头:“三少奶奶,您行行好!行行好!真的只要一小会儿!您就可怜可怜我吧!”范熙如的脸立刻沉了下来。 春瑛笑笑,淡淡地道:“果然我来得不巧了,要不您还是先把事儿忙完了再说吧?” 范熙如的脸色很不好看,勉强笑道:“嫂子这是什么话?哪有叫客人等的道理?这位原是二房的姨奶奶,向来不大懂规矩的。您别笑话。”说罢冷声对曼如道:“这是胡家大奶奶,你也不是不知礼的,怎么一点规矩都没有?!二嫂就是这样教你的?!” 曼如缩了缩脖子,朝春瑛行了个大礼:“见过胡大奶奶,小的失礼了……” 春瑛淡淡“嗯”了一声,皮笑肉不笑地道:“姨奶奶好。” 范熙如虽知她们该是旧识,但瞧春瑛的脸色显然没有跟曼如交谈的意思,忙道:“叫嫂子笑话了,我这就请她出去。嫂子快进请屋坐吧。”说罢也不理会曼如,径自扶着春瑛往里走。春瑛微笑着随她进去了,曼如就被落在了外头,雕栏使了个眼色,便有几个婆子硬拦着不许她进门,她只得跪倒在门槛外小声哭泣。 崔曼如身上微微发起了抖:难道今天又要挨打了?三少奶奶平时也没这么严厉的,只要自己求几声,她还是会听自己说完话的,今儿到底是怎么了?来的这位是贵客?那又为什么在这种地方接待?这里是理事的地方,不是待客的地方呀?说起来,方才那位客人的几句话听在她耳中,又实在耳熟得很,她有些拿不准。这位看上去很体面的少奶奶,真的是她记忆中的那个人吗? 她脑中一片乱麻,忽然听到旁边有窃笑声,抬头一看,周围的丫头媳妇子都在用鄙视的目光看着自己,顿时浑身不自在起来,一转头,又看到十儿站在门边,拿眼角瞥自己,一副在看烂泥的模样,不由得气急:“你……你……” “我如何?”十儿瞪她一眼,“姨——奶——奶——还请认清楚这是什么地方,少在我跟前摆架子!”她昂首挺胸地故意晃到曼如面前,再一甩头抬脚进门。曼如这才发觉,自己是跪着的,岂不等于是跪了十儿一次?还有那位客人,到底是不是春瑛?自己好歹也是堂堂庆国侯府的姨奶奶吧?居然在小丫头面前卑躬屈膝…… 十儿进了门,先笑着向范熙如行礼,方才站到了春瑛的身后。春瑛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向范熙如说,十儿是旧识,怕大门上的人不认得她,因此特地送她过来的。 范熙如点点头,没有在意。她知道这是府里一个管事的妻子,与春瑛相熟也是有可能的。寒暄过后,她有些急切地进入了正题:“那日我回家后跟夫君说起你,夫君十分高兴呢,一直说要请你回来做客。今儿他正好在家。画屏,你快到外书房去,跟三少爷说,那天夜里我提到的客人到了,请他快来见见吧。” 雕栏喜滋滋地去了,春瑛挑挑眉,淡淡笑道:“不是说三少爷正忙着功课么?眼看又是科考之期了,我不过是上门来陪三少奶奶说说话,可不敢耽误了他的课业。” 范熙如却道:“读了半天书,也该是时候歇歇了。他一直惦记着要见你……”窒了窒,迅速混过去,“说是从小儿认得的熟人了,如今那些老人走的走,去的去,通共就没几个剩下的,想找个人说说小时候的趣事都难。他还说从前年纪小不懂事,处事不够周到,总有些招人埋怨的地方,他正想趁这个机会好好赔个不是呢。”又指了指桌面上的摆碟,“瞧,他知道你要来,特地吩咐人准备了你以前爱吃的几样点心,因为厨房的白案厨子告了老。他还特地把人叫回来做了一顿。你尝尝,这几样小点可还是当年的味道?” 春瑛迅速扫了那八个小碟一眼,心中更诧异了。三少爷这是……转性了?他会愿意花这些心思,还肯赔不是?到底是范熙如说的话水分太大,还是三少爷……有求于她? 但是怎么想,她也想不到自己对三少爷有什么用处,居然能令他给自己“赔不是”。虽说胡飞勉强算得上手眼通天,可也仅仅是有个王爷义父,外加一个内监熟人而已,虽然在那个皇家情报局里挂了号,也只能算是外围人员。手里不掌权,钱财又没到可敌国的地步,庆国侯府就算圣眷不比以往,好歹还是世代勋爵,皇亲国戚,不但有个王爷女婿,还有许多地位高贵的世交亲友,这种人家的继承人,有什么事会需要胡飞这样的小人物来帮忙?但以她对三少爷的了解,心中自然也明白,若不是有利可图,他是不会花那么多心思讨好一个曾经的丫环的。如果说是范熙如撒谎,似乎没那个必要…… 这是不是意味着……如果三少爷真的有求于她,这个请求会是个烫手山芋? 春瑛顿时警惕起来,她现在可是胡飞的妻子,为了小家的安宁,绝不会揽麻烦上身的! 心念电转间,她lou出一个笑脸:“瞧三少奶奶说的,我何德何能,居然要三少爷给我赔不是?我还要给三少爷赔不是呢!那时候年纪小不懂事,做事不周全,未免有得罪的地方。三少爷和三少奶奶不怪罪我,便是我的福气了,哪里还敢说别的?三少奶奶也别太客气了,虽说王妃抬举,但我的出身,人人都是知道的,三少爷和三少奶奶这样赏我脸面,我固然是受宠若惊,那些不知情的人知道了,怕会笑话我为人太轻狂呢!说到底,我不过是小门小户,虽有了些身家,跟侯府一比,就什么都算不上了。” 范熙如干笑着,有些接不下去。春瑛的表现比那天在王府里更谦虚些,倒叫她不好说什么了。丈夫曾有言。要让她把人安抚好,以便他提后来的事的,眼下这个境况,要提什么要求,似乎不大好办? 她偷偷看了春瑛一眼,见对方神色淡淡的,似乎带了丝笃定,对那些茶点也是兴趣缺缺的模样,心中怀疑春瑛已经察觉到了自己夫妻的用意,那方才的话就是拒绝的意思了?她不由得皱了皱眉。 一个媳妇子进了门,径直对范熙如道:“三少奶奶,太太叫你过去。” 范熙如愣了愣,心中大怒,只是脸上没有lou出来:“我这里有客呢,太太有什么事找我?” 那媳妇子只是硬邦邦地道:“小的不知,太太只叫你快去。”雕栏沉色斥道:“你没瞧见奶奶有客?!还有没有规矩?!”那媳妇子冷笑:“我原是奉了太太之命来的,把话传了就完了,不知道什么规矩不规矩的,三少奶奶若是不去,我这便回去复命。” 范熙如的脸黑了,偷偷看了春瑛一眼,脸色由黑转红。婆婆这样做不是头一回了,不过是要在外人面前打她的脸罢了。只是若来的是外客,别人只会觉得当婆婆的唐突,今天来的却是旧仆!更丢脸!春瑛会不会看轻了她?! 春瑛微笑着低头喝茶,见场面有些僵,便仿佛不经意地道:“三少奶奶有事,尽管去料理。别耽误了太太的差事才好。叫十儿陪我坐坐就行了。” 她这么说了,范熙如也只得起身勉强笑道:“那嫂子慢坐,我去一去就来。”又命十儿:“你先替我陪一陪客。”见十儿应了,又再对丫头道:“到前头书房去催催,就说我到太太那里去了,请三少爷快来!”方才离开。 范熙如一走,春瑛便松了口气,给十儿使了个眼色,十儿笑着在下手椅上坐了,命小丫头添茶水上点心,不过寻些没要紧的话题闲聊几句,眼神儿却不停地往门外瞄。 曼如跪了这许久,把方才的对话都听了个全,哪还不知道自己猜对了,来的正是春瑛!不由得浑身发抖。偏偏春瑛一点理会她的意思都没有,只顾着跟十儿说话,偶尔跟在场的丫头们攀谈几句,问一问过去的旧识的近况,就是没提起自己。 曼如有些嫉恨地盯着春瑛身上的大红缎袄儿,还有裙襕上隐隐的织金图案,再看她头上的掐丝多宝金簪,耳上挂的白玉坠子,腕间精致的虾须镯,还有那张圆润娇美的脸上透lou出的意气风发。凭什么……凭什么?!不过是个样样不如她的小丫头,模样不如她,女红不如她,心思玲珑不如她,温柔体贴不如她,不如她会讨好太太,也不如她对三少爷用心,可这个小丫头,却偏偏得了三少爷的宠信,即使一再被踩入泥地里,也会一次又一次地爬起来。为什么?她到底是哪点不如人,为什么那样的福气就是到不了她的身上?! 十儿瞥见她眼中的妒意,冷笑一声,凑近春瑛道:“那贱人瞪你呢,要不要给她一个教训?!”春瑛微微一笑:“现在你坐着,她跪着,你喝着好茶吃着美味点心陪我轻轻松松地聊天,她只能跪在门外眼睁睁地看着我们风光。我们不理她,她就已经气死了,你跟她计较,岂不是贬低了自己?” 十儿了悟,笑了笑:“你这话说得是,她那种人,只要让她看着人家风光,知道自己有多低贱,就够她受的了。我何苦添了自己的戾气?!”于是不再理会曼如,一心跟春瑛聊着旧事。 曼如听得分明,身上抖得越来越厉害了,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冷的。她似乎有些不堪忍受,张嘴叫了一句:“你们……”便听到身后传来三少爷李攸的声音:“你在这里做什么?!”她身上一僵,忙起身要拜:“三少……”话还未说完,李攸已经一阵风般越过她进了门,冲屋里的人笑道:“怎么在这里?熙如太怠慢了!快,到浣花轩奉茶去!” 春瑛笑着起身向她行礼,仿佛两人之间什么矛盾都没发生过,十儿在旁笑道:“三少爷,你也太厚此薄彼了,我也侍候了你几年,怎么不见你看到我也这么高兴?” 李攸白了她一眼:“你是平日常见的,春瑛是走了几年的,这能一样么?如今春瑛身份不同了,你别总象以前那样咋咋呼呼的,叫人看了笑话。” 春瑛心里不乐意了,淡淡地道:“十儿很好。”十儿含笑看了她一眼,又冲李攸挑眉。 “好好好。”李攸不想跟她吵架,他还有事要托她办呢,“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到浣花轩去吧,我有事跟你商量。”说罢也没交待丫头一声,径自转身往外走了,路过曼如身边时,厌恶的瞥了她一眼:“还愣在这里做什么?没规矩!我们府里可不是养你吃闲饭的!还不快回去把人侍候好了?!”然后一甩袖,仿佛在甩掉什么肮脏东西似的,头也不回地走了。 春瑛目不斜视地走了出去,十儿则小小地“呸”了一声,低笑:“你也有今日!”便抬头挺胸地跟了上去。 崔曼如浑身发抖,脸色惨白,摇摇欲坠,偏又有丫头在旁看她不顺眼:“还愣在这里干什么?!走吧,碍手碍脚!”她再也支持不住,软倒在地。 (似乎写得有些慢?) 第三百四十九章 烫手山芋 浣花轩变了许多。大概是在主人成亲前重新粉刷过,游廊栏杆的颜色比先前鲜艳了些,墙上多了花格子,更显得精致富丽,后院方向又多了几重房舍,二进院的屋子全部改建过,正屋三间,如今只有李攸与范熙如夫妻二人用着,大丫头们住耳房,东厢是书房,西厢住的则是姨娘与通房们。其他丫头婆子们,都在前院或后罩房里住。大丫头们平日做活闲聊的地点,已经转移到了前院的游廊拐角处。 见李攸带人进来,丫头们纷纷起身来迎,俏生生地嘘寒问暖,有人倒热茶,有人送点心,有人拖外衣,有人报告他离开的这两个时辰里院内发生了什么事,也有人瞥向春瑛与十儿,眼中带着审视。为首的立夏梳着妇人的发式。穿戴显然比其他大丫头们要华丽些,一眼就认出了春瑛和十儿两个,笑吟吟地上前道:“两位姐姐今儿怎么有空回来?春瑛姐姐多年不见了,这一向可好?” 春瑛对她说不上亲热,便只是矜持地笑笑,十儿与她攀谈起来,又问夏荷,立夏道:“荷姑娘家里捎了信进来,说是她母亲病了,因此她今儿一早便回了家,怕是要晚上才能回来呢。”十儿有些扫兴:“我还道她一定在呢,早知道我便在外头等了。” 春瑛用眼色问十儿,十儿小声告诉她:“夏荷去年年底开了脸。”春瑛眉头一皱,望向李攸的目光便有些不善。 岂有此理,那样一个天真可爱的娃,就被这种马祸害了! 李攸挥手摆拖了莺莺燕燕们,回头道:“十儿跟她们叙旧吧,春瑛跟我进来。”便径直往后院走。 春瑛感觉到四面八方有几十道冷光射过来,冷笑一声,淡淡地道:“三少爷好糊涂,您如今是什么身份,我是什么身份?我今儿到府上来是作客的,你有事,大大方方说就是了,单叫我一个跟你进屋做什么?!” 李攸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如今她已经不是他的丫头了。又嫁为人妇,孤男寡女的似乎有些不妥。可是,他要对她说的那件事,却不好让别人听见。眉头一皱,他道:“事急从权,你且跟我进来,大不了敞开了门让人看着就是了。立夏来守门!”走了两步,见春瑛仍旧板着脸站着不动,便叹道:“这件事跟你们家胡望山有关系,你真个不听我说么?!” 春瑛心中一动:“什么关系?” “你只管进来,我慢慢跟你说。他是干什么的,你也知道,难道要我在这里当着丫头们的面说出来?” 说得好象胡飞做的是见不得人的事似的。春瑛撇撇嘴,见立夏来劝,便道:“既有正事,怎的三少奶奶下的帖子里只单请我一个?若早知道是跟望山有关系的,我便叫他一起过来了。我向来不管他在官面上的事,你就算跟我说了,我也不知道详情呀?” “不是那样的。”李攸想了想,“事情牵涉的人太多了,泄lou出去。对大家都不好。因此我才叫了你来,为着你是半个自己人。你也别顾虑太多了,这院里的都是家生子,不会说些什么不该说的话。”他扫了丫头们一眼,众人忙乖乖低头作顺从状。从方才的对话中,她们也知道春瑛不是什么意图勾搭主人的狐狸精了,当然不会胡闹,万一惹恼了三少爷,可不是玩的。 春瑛笑笑,换了个“有礼”的口气道:“三少爷别怪我多心,说起来我原是三少奶奶的客,因着旧日情谊,方才跟您说了几句话,但如今三少奶奶不在,您又不让别人作陪,叫我好生为难,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了。我们胡家虽然比不得侯府尊贵,却也是体面人家,我少不得要顾着夫君的脸面,在言行上小心谨慎些。如今世上多的是一种小人,惯会盯紧了人家的一时疏忽,编造些没影儿的事来乱传,坏人家的名声,好以此取乐。我虽是个无关紧要的人物,但若我遭人非议,不但胡家脸面受损,连温郡王府和东府老太太、太太的脸上也无光了,还连累了三少爷的名声。因此,我虽无意惹您生气。好歹要顾着几家人的脸面,若有得罪的地方,还请您别见怪才是。” 她这一番话里,点明了三个意思,一是警告李攸别把她当一般出嫁的丫头般,想怎么使唤就怎么使唤,二是提醒他注意管束身边人的嘴巴,三则是抬出了两个kao山来,说明不论是胡家还是她春瑛本人,都不是他能任意摆布的,叫他注意点分寸。但在这三个意思以外,还有一个意思,那就是:不是我身份变了在旧主人面前摆架子耍威风,我也是不得已,这也是为了你好嘛。 李攸本是个心思剔透的人,虽然一向把春瑛当是半个自己人般,说话做事少了忌讳,但如今听了她这话,也明白过来了,不由得心下暗恼。偏偏她说的话又占了大道理,不说别的,单是东府叔祖母的面子,他就不能不顾了。只得咬牙道:“姑娘多心了,我不是不知礼的人。”便把内院做活的丫头都赶了出来,连胭脂也打发去了老太太处问安,才让立夏将春瑛迎进书房陪着说话,又打开了书房面向院子的窗户,让所有人都能瞧见里面的情形,偏又隔得老远,一个字也听不见,但他始终还是没把十儿叫进来。 十儿也不在意,给了春瑛一个安抚的眼色,便乐呵呵地拉着几个熟人去找旧日姐妹们说话去了。春瑛见李攸的安排还算过得去。便不紧不慢地随着立夏进了书房。立夏请她往右边下手第一张椅子上就座。她心下暗忖,本朝是以左为尊的,客人该坐左边,而以她的本来身份,坐右边才妥当,但刚才都把话说到那份上了,还装模作样的干什么?便索性大大方方地在左边第二张椅子上坐下,冲立夏笑了笑:“姑娘不必客气。”立夏脸色微微涨红,赔笑着在右边下手坐了,见李攸进门,立刻起身恭敬侍立。 春瑛慢慢站起来笑道:“三少爷真是太客气了。”李攸看了看她的座位,没说什么,只是叫人:“红叶,倒茶来!”外头便有个探头探脑的丫头应了一声,又再瞥了书房内几眼,方才去了。春瑛留意到,她梳的还是未嫁女儿的发式,看打扮倒是个大丫头。 不一会儿,红叶上了茶,悄悄盯了春瑛几眼,春瑛没理会,慢慢拨着茶碗盖吹气。李攸不耐烦了:“上完茶就下去,愣在这里做什么?!”红叶慌忙告退,临走前不甘心地看了立夏一眼,眼珠子乱转,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看来,这又是一个想要向上爬的丫头,只不过,似乎没那么单纯…… 李攸意思意思地请了一次茶,便给立夏使了个眼色,立夏非常配合地冲春瑛笑笑,从袖里掏出两个棉花团来,塞住了耳朵,便转身走到旁边的书架前研究架板上的灰尘。春瑛看得目瞪口呆,啼笑皆非地对李攸道:“三少爷真会调理人,手下的姑娘一个赛一个的伶俐。” 李攸不以为然:“你道我在这家里容易么?她还算是信得过的,只是有些话不好叫她知道。”说罢便用一种控诉的目光盯着春瑛:“可惜。你居然去了东府!不然我何至于如此烦恼?信得过的丫头不是没有,但都只是在小事上伶俐,遇到大事,能听懂我的话,又知道事情轻重的,除了你我就没碰上过第二个!偏你又跑了!” 春瑛差点儿就要翻白眼了:“三少爷,这些话多说也无用,就算我想留在你身边侍候,太太也容不得。我是在这府里无处容身了,才不得已到东府去的,你反说是我的不是!” 李攸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走到对面书架上,捧下一套厚厚的经籍,放到桌上,打开后,拿开最上面的两本书,却lou出里面挖空的洞来。春瑛看着他从洞中取出一个纸面发黄的小册子,心中暗道:常看到古装电视剧中出现这种小机关,如今可算是见了真货了!虽然安全系数有点低,不过似乎挺有趣,而且也不算费事,要不要回家后试着做一个玩玩? 李攸拿起册子翻了翻,便叹道:“都是你婆妈,如今这个藏东西的地方再也用不了了!”看了窗外一眼,才转向她:“你是识字的,看一眼这个,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说罢将册子递给她。 春瑛犹豫了,这东西似乎是个麻烦呀?如果是什么秘密,她一接过来就等于是知情人了,想拒绝也难吧? 李攸不耐烦,一把塞给她:“磨蹭什么?就凭你那个性子,难道还怕我逼你干什么不成?!” 春瑛小心地捧住那册子,看了封面一眼,那上面写着一行小字:顺安七年。下面还写着一个“康”字。这是什么意思?顺安七年她还没穿过来呢,这个“康”字又代表着什么?她不解地望向李攸,见他没有解释的意思,只得翻开了第一页。这一看,她就被惊住了。 这是本朝另一位十分低调安份的宗室亲王康王爷的秘密账册,根据上头的记载,至少在顺安七年这一年里,他曾经送过大笔财物给恪王府和梁太师府两家,而这些财物,则来源于外省四十多名官员的孝敬,其中文官官职最低的是县令,最高的是一省布政使,武官最低的是千户,最高的是镇抚一方的宣抚使。单从这个账册上看,当年恪王府与梁太师府的势力比想象中更大。 春瑛忽然记起,无论是康王还是账册中记载的官员,倒有一大半是不在几年前的问罪名单上的,那岂不是说…… 她倒吸一口冷气,迅速望向李攸:“三少爷,这东西……可了不得!若是当年皇上动手略慢一些……”正因为皇帝的剿灭行动足够迅速,在影响扩大前就制住了主犯,才没惊动这些外省势力,不然鹿死谁手,还很难说。 李攸点点头:“若非如此,我也不会进退维谷了。”望向春瑛的目光中带了一丝欣慰:“我就知道你定能看出来,用不着我多费唇舌。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 春瑛没功夫理会他的夸奖:“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二嫂迁居府后小院时,从她的行李里找到的。”李攸淡淡地道,“那时二嫂被婆子们搀扶着走了,几个丫头都管束起来,二哥又嚷嚷着要把院子翻新,去一去晦气,因此屋子里乱糟糟的,到处是人,二嫂的细软也被人摸了不少去。我不过是去看个热闹,见有一只大箱子,半旧不新的,又不象是咱们家的东西,便问别人是什么。从前在这院里当差的晨儿,那时在那院里管事,便告诉我是二嫂子娘家在出事后悄悄儿送过来的,因为挂着大铁锁,箱子又是铁打的,因此没人知道里头是什么东西。我这才知道那原来是铁箱子,只是外头贴着木板,看不出来。我当时便上了心,叫晨儿唤几个人来,悄悄儿将箱子搬走,花了大半个月的功夫,才打开了。里面多是些珠宝财物田契之类的,还有梁家的秘账,我当时通通交给父亲送上去了,这一本小册夹在一堆古人字画里,我也没留心,是前不久才翻出来,发现里头的秘密的。” 春瑛捧着那本薄薄的册子,只觉得沉甸甸的:“这东西要是送上去了,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这不过是一本账而已,怕是梁家留着做把柄的,康王府肯定还有!到时候牵扯到的人就多了。其实这里多数人都不是逆贼的死党,逃过了,也没什么要紧。要是当时交出来,皇上也会觉得棘手。”李攸忽然觉得有些烦躁,“可是我们家如今的情形,如果不能拿出点东西叫皇上知道我们是忠心不二的,就会被踩到泥里去了!因此我也顾不得了,横竖这些人都不是什么好人,当年既然依附逆党,也没少做搜刮民脂民膏的事,也算罪有应得了。” 春瑛瞥他一眼:“这么重要的东西,你为什么不立刻交上去?我虽回京只有几天,也听到不少风声了。这东西早交一日,侯府就早拖身一日,你还磨蹭着做什么?!” 李攸更烦躁了:“你若仔细翻翻,就知道里头记的都是些什么人……范家……熙如父亲的名字,就在上头!还有好几家人,都是我们家的世交,若我真的交上去了,得罪的人就太多了!只怕从今往后,侯府在京城的处境不会比现在好上多少!” 春瑛睁大了眼:“范老爷也在上头?可是三少奶奶……”她是很高兴很殷勤地请自己来的呀?! “她不知道这个。”李攸皱眉道,“我只告诉她,这东西可以救她父亲一命。因此她便信了。” 春瑛猛地站起身:“你怎么能这样?!” “我为什么不能这样?!”李攸不耐烦地夺回账册,“我又不曾说谎!她父亲被人告发,早年贪了大笔赈灾的银子,还是首犯,绝对逃不掉一个死字。这东西送上去了,可以证明他不过是十多个从犯之一,主犯是他上司,他是被迫参与的。加上靖王府出力,她父亲顶多就是丢官去职,死不了!” 春瑛略松了口气,但她马上又想到,连侯府都觉得这东西麻烦,叫她来做什么?顿时警惕地道:“你……该不会是想着……” 李攸点点头:“送上去不难,难的是要叫皇上知道是我们家送的,又不能叫别人知道这点。你家胡望山不是认得宫里的内监么?我想托他送进去,事后我们家必会感激你夫妻二人。” 春瑛倒吸一口冷气,侯府都不敢做的事,更何况是她和胡飞?当下便断然拒绝:“府上不是还有靖王府的路子?哪需要找我们这样的小人物?侯府都不敢冒险,我们可没那胆子。您还是另请高明吧,今儿承您款待,时候不早了……” 不等她说完,李攸便打断了她的话:“我已经派人去请胡望山了,有你在这里,我会说服他帮忙的。” 春瑛愣了愣,勃然大怒:“你这是什么意思?!仗势威逼吗?!” “我没打算逼你们!”李攸烦躁地走来走去,“本来可以保密的,可是如今,至少母亲那里的人已经知道我请你来了,事后必要问的,我屋里的东西,有几件能瞒过她?若不能快刀斩乱麻,今后的麻烦事就多了!” 春瑛冷笑,咬牙切齿地道:“三少爷,我以前总觉得你是个聪明人,只是有些愚孝,今儿才发现,其实你不但不聪明,还糊涂得很,令人发指的是,一点人情世故的道理都不明白!” 李攸黑了脸:“你这是什么意思?!” 第三百五十章 冷嘲热讽 “什么意思?”春瑛笑了笑。索性敞开了说,“你还不明白么?哪有逼人办事,还指望人家办得心甘情愿的?三少爷,你是不是忘了我如今早就不是你的丫头了?若你好言好语相求,或许还能劝动我替你想想法子,可你现在摆出这副架势来,就不怕我怀恨在心?我们夫妻当面应了你,背转身就把你的事宣扬得人尽皆知,你又能怎么办?!况且,谁说我在这里,望山就一定得帮你?难不成你还能扣下我不成?!还是要拿把刀架我脖子上逼我们夫妻点头?!三少爷,你别说我轻狂,若你真的这么做了,只怕侯府的富贵太平日子立时便到头了!” 李攸气得直发抖:“你拿这话来顶我,是要借温郡王府的势来压我了?!谁才是仗势欺人那个?!从小儿你也受了我家不少恩惠了,让你办点事都不成,你这是忘本!” 春瑛怒极反笑:“我忘本?我若忘本,今儿就不会上门了!三少爷,求人办事不是这么求的,你当我做过你的丫头,就得一辈子听你的差遣?对不住。我没那种奴性!能摆拖你们家,真是我这辈子做得最正确的一件事!” 李攸一掌拍落桌面,把茶碗都震得掉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立夏被吓了一跳,飞快地转过身来,见室内气氛不妙,大气都不敢喘。外头有好几个丫头婆子探头探脑的,好奇里头发生了什么事。 春瑛嘴角带着冷笑,端坐不动。她当然不怕闹起来,闹得大了,她正好走人。现在担心别人知道的是李攸,她正恨不得给他添点麻烦呢! 李攸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狠狠地瞪了立夏一眼:“快给我把外头的人赶走!贼头贼脑的成什么样子?!”立夏胆战心惊地应了,慌忙跑出去,临走前看了春瑛一眼,仿佛是明朝人看到了et。 春瑛听得外头的人声渐散,立夏又徘徊在门外不敢再进来,便淡淡地道:“三少爷没别的话要说了吧?没事就请恕我少陪了。”说罢起身就要走。 李攸大喝:“站住!”上前挡住她的去路,两眼直盯着她:“我自问待你不薄,虽说从前惹恼过你,但我既没打也没骂,你冲我发脾气,我也不曾计较过,如今我有事要你帮忙,你推辞就算了,拿这些话来堵我,未免太过分!” 春瑛板着脸道:“你说我过分。不如先检讨一下自己的态度!我不求你低声下气,至少也得和软些,你这个态度,叫我听了就不爽,况且办的还是这样得罪人的事!三少爷,我说你不通人情世故,还真没冤枉你!” 李攸咬牙:“我倒要听听,我怎么不通人情世故了?!我又不曾叫你们白干!更何况,胡望山自有门路,想要瞒着人也不难,未必就会叫人知道是他递上去的。如此我们家摆拖了困境,他也立了大功,今后飞黄腾达,自不在话下。如此两相得益的事,若不是你,我也不会找上他,你居然还拒绝了?!我本以为你是个懂事的,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真叫人失望!” “既是两相得益的事,你干嘛不找靖王府?连侯爷都没出面。肯定是有问题!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呢?!”春瑛嘲讽地望着李攸,“三少爷,你才夸了我聪明,转眼就把我当傻子,也未免太可笑了吧?” 李攸忍住气:“我不跟你说这些有的没的,只问你一句话,你是帮还是不帮?!” “不帮!”春瑛斩钉截铁地道,“你们皇亲国戚、世代勋爵都不敢担下的责任,凭什么叫我们小门小户的担?!你画了好大一张饼,都是空的,事后叫人知道了,你们家有身份高贵的亲戚,又有大功劳,屁事没有,我们却叫人恨死,还不知道会被谁暗算了去,我还做梦呢!三少爷,你是个高高在上惯了的,从不把底下人的性命放在眼里,除了太太和你自己,你还在乎过谁?!你连妻子儿女都不放在心上,更何况是我这个只侍候过你一年功夫的小丫头?!我才不相信你呢!” 李攸瞪着春瑛,气得面色铁青,手都快指到她脸上了:“你……你……你居然敢这么说?!” 春瑛一昂头:“我怎么不敢?!你当自己是谁?!当我是谁?!你以为我会乖乖任你摆布吗?!大不了鱼死网破!”她一把摘下头上的金簪,转身就往外走:“你若敢叫人来拦我,我一戳一个准!就算闹出人命,我也不怕上公堂,看是谁麻烦些!”谁怕谁呀?现在是侯府的麻烦更大好不好?! 李攸呆了呆,忙忙上前拦她:“好姑娘。好姐姐,别!” “你拦我干什么?!当心我戳你!”春瑛举高簪子,狠狠地瞪向他。 李攸又气又急,简直拿她没办法了,他就从没遇过这么大胆子的女人,居然放话说宁可伤人上公堂,也不肯帮他这点小忙。从前怎么就没发现她是这样的人?!难道真的要放弃吗? 他眼圈都红了,这些日子里,他已经承受了不少压力,一面要瞒着父亲,一面要悄悄寻找可kao的人手,偏偏无论是母亲还是妻子,都只顾着自己的小算盘,通没一个人为他着想。若不是他身上还有侯府未来主人的身份,连府里的下人也未必压得住呢。可是,今天他的自信心受到了更沉重打击,他发现自己居然连一个昔日的小丫头都使唤不动,却又拿她没办法,几天的功夫都白费了,一切又回到了原点,他甚至还要面对消息走漏后的严峻局面。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李攸愤然一脚踢翻旁边的圆凳,忽然,他脑中灵光一闪:“你说我除了太太和自己。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又说我愚孝和糊涂,你为什么会这么说?你不信我,是因为听说了府里的事吧?!也对,你是应熙如之邀前来的,又从雕栏那里打听了不少话,进府前更是找过十儿,不用说,也听过不少闲话了。雕栏那丫头,就知道替她家小姐抱不平,十儿更是对我母亲有怨。她们会说什么,也不难猜。你是心里先存了偏见,才认定我不可信,是不是?!” 春瑛轻哼一声,没回答,心道:“知道就不用多问了。” 李攸恨得直咬牙:“你也是对我母亲有怨的,因此便替范熙如打抱不平了?哼,如今府中上下人等,抱有这个念头的还真不少,可见她有多会收买人心!可你别忘了,当初我母亲是一力主张娶她进门的,盼了那么久的媳妇,怎会不疼爱?!我虽不喜她那性子,好歹也是元配夫妻,又是亲戚,不说恩爱,敬重是不会少的,是范熙如自己辜负了我们的好意!自打一进门,她就一心揽权,把我母亲逼得只能躺在房中生气。明面上好像很敬重我祖母,事实上呢?祖母病重,她不想着在病床前侍候,天天只知道出门交际,好替她父亲和叔叔说情!我本有敬她之心,可她从不在意我的事。我有个头痛脑热的,她只叫丫头来看我,我吃什么药,睡得安不安稳,她问过么?!凭她未出嫁时的玲珑手段,哪怕是装个样子也好,可她除了在外人面前做戏外,私底下连个表面功夫都不屑去做,怎叫人不生气?!她既于我无心,你叫我怎么敬她?!”顿了顿,脸色更阴沉了些,“更可恶的是,明明是范家人与逆党有勾结。又是范家人被人告发贪腐渎职,她只顾着娘家,顶着侯府的名头四处托人说项,丝毫没想过我们家会如何!凭我们家的功劳,又有二叔的面子,皇帝怎会相信我们家与逆党有旧?不过是借此警告罢了!她一意孤行,将我们家陷于如此艰难境地,倒摆出一副我们亏欠了她的模样,真是好贤妻!” 春瑛并不知道这里头有那么多内情,听起来似乎范熙如亦有理亏之处,但她又转念一想,他们夫妻不论是哪一个,当然只会说对自己有利的事,到底谁是谁非,她一个外人又怎会知道?还是不要多管闲事了。 她不开口,李攸却似乎打开了话闸子,索性说个痛快:“父亲近年越是厌恶母亲,便越是有意偏袒范家,因此待范熙如甚好,甚至于私下对我说,若母亲再敢胡闹,便要休妻!这话叫我情何以堪?!我知道母亲过去做了不少错事,平日更是常犯糊涂,但她好歹是我亲生母亲,又为这个家操持二十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为了儿媳居然要将她休弃,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没了她,我要如何在这府里立足?!范熙如是我妻子,我吃了亏,难道她就得势了?!她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只一味打压我母亲,认定自己嫁进李家是受了委屈,你叫我要如何体谅她?!” 春瑛张张嘴,没开口。坏人闺誉逼人嫁进门,本来就是安氏理亏,但在李攸看来,肯定不会同意这个说法。 果然,李攸又道:“范家虽是世家,说白了不过是地方上的望族,与京中大族不可同日而语,她父亲官位为族中最高,也不过是一省布政使,若不是我们家替他活动,他连这个官位还得不到呢!她三叔在洋务司的差使,也是沾了我们家船队的光。她嫁进我们李家,不但没受委屈,更是得了实惠。我知道她不甘心,她想做的是王府的媳妇!可她也不想想,那位老王爷虽糊涂,却不是傻子,怎会给她家这么多好处?!那王府的嫡次子,更是个平庸之人,文不成武不就,不过是身份比我高些。她有什么可委屈的?!” 李攸越想越不甘心,越想越觉得委屈,也没理会春瑛有什么反应,径自吐着苦水:“我当初就不该听从长辈的意思娶了她!妻贤夫祸少,如今看来,哪怕是娶个小门小户的姑娘,都比她强!会管家又如何?心思不正,其他便是虚的!她父亲的罪名太大,我劝她别强求拖罪了,能留得性命便是福气。她只不信,又想救人,又要保住官职,连她叔叔的差事也不想放手。我不下狠手,侯府便要引火烧身!不是我无情无义不顾岳家,实在是没法子了!她娘家出事,我必然脸上无光,父亲和姐姐也要丢脸,你当我乐意么?!” 春瑛忍不住cha句嘴:“既然是这样,你为什么不把话跟她说明白?!说服侯爷也是一样的。就算侯爷再看重范家,也没有为了他家牺牲自己家的道理。” 李攸手捂双眼,低声道:“父亲几个月前被皇上派了一项苦差事,天天忙得连家都没法回,已经在衙门睡了几回了,有时还要到外地去。那差事做好了算不得功劳,做不好便是罪,也不知道皇上是不是有心安排的,父亲一点都不敢大意,便把范家的事交给了我,我怎敢去烦他?母亲这些天没少为难范熙如,我还担心会有人多嘴告到父亲跟前,瞒得好辛苦……”咬咬牙,“范熙如根本不明白我的苦心,母亲也不能体谅我的心情,她只知道要教训儿媳妇,两人斗得我头疼……”他怎会这样命苦…… 春瑛冷笑:“是呀,这婆媳大战家家户户都有可能上演,不过闹到这个地步的,也算少见了。”她瞥了李攸一眼,“三少爷尽可说自己的苦处,但我越听便越觉得,小时候的眼光真是有够糟糕的!” 李攸愣了愣:“你说什么?” “以前呀,我看到你小小年纪,就有那样的心计,把二少爷噎得有气无处撒,在老太太、太太跟前又应对得那么圆滑,自己也得了好处,还以为你是个最聪明的。但没想到三少爷越大越笨了,也越大越糊涂,所以感叹,从前眼光太差了!”春瑛瞄着李攸的脸色又再发黑,便冷笑道:“难道我说得不对?侯爷不在家,老太太病了,这府里能当家作主的便是你!你是这侯府未来的主人,正是该拿出点魄力的时候!而你又在干什么?!太太不顾大局为难儿媳妇,你不知道去劝?三少奶奶为了娘家无视夫家安危,你不知道要拦?!你只知道干自己的事,然后哀叹别人不理解你,连自己的儿女被牺牲了,你也没采取行动,你还说自己很辛苦?!你到底有没有担当?!这是你的家好不好?!修身齐家,方能治国平天下,可笑你自小就拿着国家大事作忧国忧民状,其实连自家的小事都办不好,你还当自己有多了不起呢!” 李攸气得脸色发白,瞪着春瑛半天说不出话来。春瑛也不在意,径自说道:“你不服气?好,待我慢慢跟你说。我问你,你明知道太太做的事不好,甚至万一闹到侯爷跟前,还有可能被休弃,进而影响你的继承权,那你怎么不好生管束着她?太太不过是内院妇人,想要做什么事,都是kao身边人去做的,你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吗?别告诉我没有,那我就太看不起你了!” 李攸咬牙切齿地道:“我当然有!你以为我会让旧事重演么?!母亲如今说是得回大权,其实不过是管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能为难范熙如的也只是小事,不过是东家弄璋送的礼里多一匹料子少一味药材,西家摆酒请客上门赴宴时穿的大衣裳颜色花纹是否冲了长辈之类的,大事她是cha不得手的。外院有平安,内院有梅香,我早就埋伏下了,黑总管也是听我的号令,我手里还有王家大大小小的管事,母亲一有异动,不等她的命令出二门,我就先知道了!但凡有不妥的,都不会照办,只有小事由着她老人家高兴,也是警告范氏之意。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这么辛苦?!”他又要读书,又要想办法处理范家的事,还要防着母亲,他容易么?! 春瑛挑挑眉:“看着不象,我今儿上门,就遇到好几处不合规矩的事了。太太的人当着外人的面就敢给三少奶奶没脸,若我是个外客,府上婆媳不和的风声早传得满京城皆知了。连这些事都没管,你的人在哪里?!” “这算什么大事?若是连这些都要管,我不如粘紧在内院算了!”李攸有些自暴自弃,他当然知道这些事,但他手下的人又不是什么事都不干了专门盯着母亲和妻子,难免有漏网的时候。 春瑛冷哼:“你的长女或是长子,又是怎么回事?别告诉我你一点都不在乎!” 李攸眼圈顿时又红了,这件事是他心中隐痛,既埋怨范熙如不把孕妇放在心上让人钻了空子,又怪母亲不顾自己的亲骨肉纵容下人下狠手,咬牙道:“我能如何?等我知道时,孩子已经没了!难不成我还要追究到生母头上不成?!” 春瑛冷笑:“所以说,你是个糊涂的!你又不是神仙,手下的人更不是个个能干周到,难免有疏忽的时候!光派人盯着有什么用?太太是继室,又被侯爷三番四次落了脸面,为什么还能使唤动人做这些事?!不就是因为有你这个嫡子吗?!三少奶奶嫁进来才几年时间,没有儿女,又不得婆婆宠爱,给她撑腰的老太太和侯爷一个病了,一个不在家,为什么还能在府中享有如此威望?!不就是因为她是你的妻子?!你才是她们在这府里立身的根本,你只要去做,就能阻止她们犯错,你不采取行动,光会在这里自怨自艾有什么用?!” 李攸直盯着春瑛,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里挤出来:“你叫我怎么做?!我拦着母亲,她哭闹着要到族里告我忤逆,我拦着范熙如,父亲骂我不知好歹。你倒是告诉我该怎么做呀?!” 春瑛翻了个白眼:“连梁太师和恪王都被你算计了,两个内院妇人倒把你难住了。你不过是下不了决心,又顾此失彼罢了!你就继续放任她们斗下去吧,等你的孩子一个一个出不了世,你父亲休了你母亲,二少爷跑回来跟你争世子位,你被家事缠住了科考失败,家里又因为压不住范家的事被皇帝夺爵,世交人家知道你出卖过他们跟你断交,范家人怪你保不住他们的官职跟你翻脸,靖王府怪你不顾亲情不再理会你,你没了身份没了前程连身边的丫头小妾都跑了,我倒想看看你一个人要怎么在这世间生存下去!” (明日白天要赶路,改到晚上更新,请原谅。) 第三百五十一章 胡飞出马 李攸听得目瞪口呆。半天说不出话来,但心头却隐隐有些恐惧:万一春瑛说的话变成了真……他打了个冷战。 院中寂静无声,只有一阵风吹过,吹得窗外的枝叶沙沙作响。春瑛站在门边睨着李攸,后者缓缓坐倒在椅上,抬手捂住了脸。 立夏小心地在门外挪动着脚,轻声道:“三少爷,外头……有一位胡公子来拜。” 胡飞来了?春瑛愣了愣,忙转身就往外走。李攸飞快地跳起来拦住她,转头命立夏:“请他进来!”又回头用一种哀求的目光看着春瑛:“我不会逼你们的,真的!” 春瑛冷笑:“你就算逼也没用。我一个人你就对付不了了,更何况是添上他?!”她重新回到原位坐下,淡淡地看了窗外一眼:“外头那位姑娘,可是叫红叶?烦请替我添些热茶水!” 红叶躲避不及,被李攸盯了个正着,顿时涨红了脸,小声应了一句,忙忙拎了茶壶过来添上,怯怯地看了李攸一眼,蚊子声般哼哼:“太太……刚刚叫人来说……三少爷课业要紧……别光顾着招呼……不知打哪儿来的便宜亲戚……” 春瑛轻笑,李攸的脸红得发紫。咬紧牙关:“给我滚!”红叶飞快地跑了。春瑛嘲讽地看了李攸一眼,李攸双目紧闭,再睁开时,已经回复了清明。他淡淡地道:“多谢你的话。” 春瑛淡淡地道:“我不是为了你,只是为了这府里与我同样出身,却仍旧在这里挣扎求存的人们。侯府如果败了,他们会比你凄惨无数倍!” 李攸沉默着,他似乎终于察觉到,春瑛跟他以往遇到过的任何一个丫头都不同,她在侯府主人面前并没有身为仆人的自觉,她是真的在为自己已经拖离了侯府的控制而高兴,她从内心就完全没把自己当成是主人,她对其他家生子的关心更甚于对自己的。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的?以前他并没发现她有这些念头,是因为母亲打了她又将她一家人撵去庄上,他却没出手相助,还是因为他擅自安排了她的婚姻? 现在再后悔也没有意义了,也许……他应该稍稍改变一下对待身边人的态度,无论是对母亲、妻子还是家中的男女仆役。他真的不能接受春瑛话中所描述的那个未来,而为了避免那个悲惨的结局,任何事他都愿意去做! 院门外传来一阵小**,春瑛忙将视线投向那个方向,在前院聚集的丫头媳妇子们慌慌张张地躲进了屋中,原因是一个陌生的男子大步走进了院门。春瑛起身迎上去,冲那男子笑了笑:“你来了?”原来正是胡飞。 胡飞点点头,伸手握住她的手,眼中带着怒气与关切:“你没事吧?” “没事。”春瑛瞟了书房里一眼,“小屁孩不懂事。叫我教训了一顿。” 胡飞一时没忍住,笑出声来,忙又板起了脸,眼中已不复方才的怒气,神色也轻松了许多:“我就知道,我家娘子出马,这些公子哥儿怎会是对手?!” 春瑛嗔他一眼,身后传来李攸客气的话语:“胡先生来了?快请进来。”回过头,发现他已经拭干脸上的泪痕,匆匆整理过衣衫,敦肃了脸上的表情,以一种客气中夹杂着恭敬的语气,邀请胡飞进书房就坐。 胡飞的脸色又沉了下来,用有些生硬的语气道:“李三少客气了,我今儿只是来接妻子的,不敢多留,请问我们现在能走了么?!” 李攸面上闪过一丝尴尬,只能硬着头皮道:“我有要事想向先生讨教,还请先生教我。先前是我鲁莽了,若有得罪的地方,还请您恕罪。”说罢长鞠一礼。一揖到地。 春瑛惊讶地睁大了眼,院门边上侍立的立夏更是忍不住惊呼出声:“三少爷!”前院探头探脑的丫头们一阵**。她们几时见过三少爷如此郑重恭敬?来的不是曾经在府中侍候又外嫁一般富户的丫头的夫婿么?有什么资格受三少爷这样的大礼?难道他真的那么有来头? 胡飞感受到众人投注到自己身上的目光,却浑不在意。他什么场面没经历过?怎会为这么一个小意外而惊惶失措?他给了眼lou担忧的妻子一个安抚的眼神,便淡淡地对李攸回了一个揖手礼:“李三少客气了,胡某当不起你的大礼!”话虽这么说,但他的神情却在表明,他没有一点“当不起”的想法。 李攸脸一红,侧身让出进门的路:“我是真心想向您讨教的,请先生不吝赐教。” 春瑛见他还不死心,眉头一皱,手暗暗扯了胡飞的袖子一把,暗暗摇头。胡飞却对她笑了笑,反手握住她的手,大摇大摆地进了书房,春瑛不由得暗暗着急,轻声耳语:“这可是麻烦事!” 胡飞同样耳语以对:“放心,我心里有数。” 春瑛只好不吭声了,只是心头仍旧疑惑着,胡飞为什么会说得如此笃定?他甚至没时间弄清楚三少爷叫他来的用意。 胡飞拉了春瑛进门,在李攸的邀请下,大大方方地在左边第一个位置上坐下,无论礼仪、风度还是说话应对,都十分得体,一点都不象是个商人,反而有些官场人物、贵介子弟的意思。李攸一面客气着,一面暗自心惊,几年不见,当年那个只是有些潜力却谦和卑下的小人物,居然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还真不能小看了他! 春瑛拿不准胡飞到底想干什么,但瞧他的架势,似乎胸有成竹,便也敛起面上的不安,镇定大方地配合着他的行动。李攸改命立夏上了新茶,请了一遍,放心地斥退左右,连立夏也只许守在二进院门外,便将方才跟春瑛说的话简单明了的说了一遍,又将账本拿给胡飞看,然后便低下头,洗耳恭听胡飞的指教。 胡飞慢条斯理地翻着账册,脸上的表情一点变化都没有,仿佛早就知道有这么一件事了。受他的态度影响,春瑛也丢开了原本的惊讶,饶有兴致地打量起书房中的摆设来。自从李攸成了亲,浣花轩重修,她就再也没进过这个内院了,这还是她头一回看到书房的摆设呢,说实话,感觉上不如从前李攸在正屋那个小书房清雅,屋里少了古人字画,反而多了些古玩珍宝。有些带着脂粉气,莫非是范熙如收拾的?这倒也算是妻子的职责之一。 李攸额上渐渐冒出了汗,呼吸也略放重了些。无法看出胡飞的心思,让他心中稍稍产生了一丝急躁。 胡飞翻完最后一页账册,又将它还给了李攸,然后微微一笑:“李三少的意思是……要将此物献到御前?为了什么?要知道这里头牵涉到的可不是一两家,当中有不少都是府上的世交亲友呢。” 李攸抿了抿嘴,握住账册:“我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如今我们家陷入困境,须得做点什么,向圣上证明李家的忠心,再也没有比这个……更能证明我们的诚意了。我也知道……世家大族彼此联姻。世代交好,遇事时是个好帮手,却也是个大麻烦,在上位者看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圣上自然不会希望受人制肘。如今政局平静,圣上已经将逆党大部铲除,剩下的不过是些爪牙,不足为惧,等圣上腾出手来,我们这些曾经立下汗马功劳的世家显爵,便是他的眼中钉了。我先一步自断臂膀,一来是表明了忠心,二来……也是保全家族之意。” 春瑛挑挑眉,觉得这位三少爷还没蠢到家,有时也会有些好点子,当然,他还差得远呢,考虑事情还不够周到。 胡飞微微一笑:“原来如此,难得李三少有此苦心,只不知李侯爷是什么想法?” 李攸面带苦涩:“父亲希望不要做得太绝,若是可以,只需要让圣上知道是我们献的账册就行了,不必让别人知道,这样一来,即使那些世交人家入了罪,也不会怨恨我们。父亲的顾虑也有道理,万一我们家失了臂膀,对圣上便没了用处,今后……怕是同样会有被铲除的那天,到时候圣上甚至不用自己出手,自有仇恨我们家的人为君分忧……” 胡飞点点头:“我明白了。”李攸一听这话,脸上顿时亮了起来。他知道胡飞跟通政司的人多少有些关系,甚至有可能是皇帝派驻江南的密探之一,把这些话透lou给胡飞,也就等于透lou给了皇帝。只要对方同意转呈账册,侯府眼下的危机,应该已经去了一半了吧? 只是出乎他的意料,胡飞并没有收下账册的意思,反而说:“府上有几位清客相公?” 李攸愣了愣,不明白他为什么问起这个来:“自然是有的,大约有三四位……” “当中有一位区先生吧?” 李攸不解:“先生认得他?” 胡飞微微一笑,指了指账册:“李三少只管把这东西交给他就好,别的不需多说,也别多问。” 李攸糊涂了,正想再问原因,忽然灵光一闪,脸色变得苍白起来:“那位区先生,他……他……”难道是皇帝安cha在侯府的耳目?!天哪,他居然一无所知! 胡飞施施然喝了口茶,道:“李三少,镇定些,这有什么可害怕的?你该庆幸才是。至少上面不会真的以为,府上与逆党有关系。” 李攸渐渐镇定下来,他总算明白,皇帝为什么会明知侯府忠诚,却仍旧放任流言肆虐了,一定是因为清楚府中内情的缘故,他们父子二人放纵范熙如的行为,让皇帝心生不满了吧?也许皇帝不满的是自己迟迟不愿舍弃侯府庞大的关系网?甚至认为,自己将与世家亲友的关系看得比皇帝更重?!他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他脑中刚冒出要不要把那颗钉子拔掉的念头,便听到胡飞漫不经心地说了句:“李三少,你可别干傻事。”他心中一惊,转头看向胡飞,后者正用一种微妙的眼神看着自己:“你是个聪明人,自然是知道轻重的。”他呼吸渐渐乱了,强自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先生说得是。”他不能拔掉钉子,相反,还要让对方知道,自己明知道有钉子,仍旧坦然以对。 等到李攸终于冷静下来时,他开始感激胡飞将这个秘密告诉他了。他再次起身长揖一礼:“多谢先生指点!攸……感激不尽!” 胡飞淡笑着回了个拱手礼:“好说好说,只凭拙荆与府上的关系,在下便不能见死不救,只是身份所限,有些话不方便明说,有些事……也不方便去做。李三少想必是明白的?” “是,我明白,我明白。”李攸恭敬地道,“先前是我考虑不周,得罪先生了。”再度行礼赔罪。 胡飞打了个哈哈,便大度地原谅他了。春瑛在旁看得想笑,望向丈夫的目光中便带了打趣的意味——凭他跟皇帝手下的情报组织的关系,再加上她曾是侯府家生子,能打听到侯府内的皇帝耳目的名字,也不奇怪,说出来也不会影响大局,但他却凭这个名字摆拖了眼前的麻烦,同时还用几句含糊不清的话把三少爷给收服了,果然是见惯了大场面,连忽攸人的功力也比她强数倍吗? 胡飞回了春瑛一个眼色,仿佛在提醒她别揭穿自己,她低头喝茶,掩去嘴角泄lou的一丝笑意。 李攸心头大石落下,说话也轻松了些,看到春瑛在旁默不吭声,便忍不住笑道:“尊夫人方才吓了我好大一跳呢,明明对先生来说只是一句话的小事,她为了不让我找上先生,差点儿就要拿簪子戳人了。从前我不知道她是这样的性子,原来如此有胆有识,倒跟先生相配得紧。可惜当年二位大喜之日,我竟不知,未能送上贺礼,改日必要补上!” 这是在揭过当年逼嫁的过节了吧?春瑛抬眼对他微微一笑,乐得陪老公扮大方人。胡飞笑着拱手:“好说好说,三少太客气了。” 三人相谈正欢,却听到门外有人喊:“太太和三少奶奶来了!”接着便是安氏扶着一个丫头气冲冲地往院里走,范熙如板着脸跟在后头,眉眼间带着几分气恼。 安氏急急走进来,冷不防看到书房里有别的男子,先是一愣,继而大怒:“这院里的人都死光了?!连个信儿也不会报!是不是连规矩都不知道了?!”吓得立夏等人纷纷跪下,红叶反而跑到她跟前,低下头小声回话,似乎在介绍胡飞的身份——是春瑛的丈夫。 安氏更气恼了,恨铁不成钢地对儿子道:“我早跟你说过了,功课要紧!那些招呼客人的事,就交给母亲,更何况是这些外三路的亲戚?!说是亲戚,其实不过是下人,你何必费这个心,反倒把功课给耽误了?!” 不等李攸回答,范熙如便用稍有些尖刻的语气道:“婆婆这话糊涂!这两位怎会是下人?!这位胡公子是温郡王爷的义子,算起来是媳妇的义兄,怎的就变成婆婆的下人了?!这话传出去,还不知道温郡王府的人会怎么想呢!” “住嘴!”安氏回头瞪她一眼,“你一天到晚就知道拿你干娘家来压我这个婆婆,你别忘了,我还有个女儿是亲王妃呢!糊涂的是你!当着外人的面,就跟婆婆顶起嘴来了?!” 李攸脸色铁青,忍不住看了胡飞与春瑛一眼,前者面上带着淡淡地微笑,似乎完全没在意,只是春瑛却正盯着他,眼中隐有嘲意,旋又暗叹一声,改用怜悯的眼光看着自己。 怜悯?她为什么要怜悯自己?是了,是因为那个可怕的未来…… 李攸打了个冷战,咬咬牙,寒声道:“母亲!儿子正在招待客人,您怎么就从内院跑过来了?!叫人看了笑话,还以为我们家没规矩呢。您还是快回去吧!” 安氏停下与媳妇的争吵,惊讶地望着儿子:“攸哥儿,你这是怎么了?!” 第三百五十二章 一路春光 李攸撇开头,不愿意与母亲对视。只是重复着方才的话:“请母亲回去吧!” 安氏却越发惊异了,看一眼春瑛与胡飞,心想不过是从前在这院里侍候过又跑到东府去的丫头外嫁后带着男人回府请安,有什么大不了的?不过儿子既然会把这丫头的男人叫进来说话,可见是有事要差他去办,但这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儿子居然当着下人的面就给自己无礼,肯定不会是因为这两个小人物的缘故。她回头看了眼媳妇,脸色阴沉下来:“难不成,你有了媳妇,就眼里没母亲了?!当着外人的面,便给你亲生母亲没脸?!” 她不由得悲从中来,大哭出声:“我怎的这样命苦呀?!我要找人评评理,哪家的儿子会这样对待母亲!”一边哭还一边数落:“我把你从小拉拔大,受了多少委屈?!如今你长大成人了,娶了媳妇,眼看着能搭把手了,我熬了一辈子,也该出头了,没成想你被媳妇哄了几句,就把你娘我丢到一边。不说替娘教训不听话的媳妇,反倒嫌弃你娘老了,不中用了!你这个不孝子!是在戳我的心哪!读书都读到哪里去了?!是谁勾的你学坏了?!”哭得一脸脂粉都花了,她还犹嫌不足,瞥见儿媳在一旁面lou不屑,便发狠打了过去:“我打死你这个小娼妇,都是你教坏了我儿子!” 范熙如被她一打,脸色涨红,甩袖道:“婆婆果然是年纪大了,老糊涂了,你这是在骂谁呢?!”雕栏等几个陪嫁的丫头眼见安氏欺负主人,忙上前拦架,红叶尖叫一声:“呀,你们不能打太太!”安氏带来的婆子一听,唬了一跳,也加入进来,丫头婆子扭成一团。当中谁暗揍了谁一拳,谁悄悄踩了谁一脚,谁拉了谁的头发,谁又拧了谁的肉,无法一一言表。 安氏虽然有心教训媳妇一顿,但看到这个乱局,也有些愣住了,被大丫头硬扯出人群,方才没遭到池鱼之灾,只是儿媳妇的丫头居然敢和自己的人对着干,简直就是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叫她如何吞得下这口气?可她除了连声说“反了天了”、“放肆”、“大胆”、“快住手”之外,什么办法都没有,人家还不听她的话。一时没提防,她差点被撞倒,吓得丫头们忙忙扶住。范熙如扶着画屏躲到一边,望着众人慌乱,眼中lou出一丝快意。 李攸有些手足无措,更是气得脸色发黑,连声喝止,却仍不奏效。春瑛在旁看得直摇头,走过去小声提醒他:“这要是闹大了,叫前院得知……”李攸脸色一白,上前大声喝一句:“都给我住手!”吓了众人一跳,方才讪讪地住了手。有婆子不依不饶地要再掐雕栏几把,李攸怒火上来,一脚将她踢开:“你聋了?没听到我的话?!”又喝问范熙如:“把你的丫头管好了!”范熙如涨红着脸,只觉得受了羞辱,但又不想当着春瑛夫妻的面失了体统,只能冷笑道:“妾身自然能将丫头管好,只是夫君的丫头,妾身却不好管了!” 李攸不理她。转头对母亲道:“儿子在这里招待客人,是有正事相商,母亲忽然跑来唐突客人,本就失礼了,如此当着客人的面,纵容下人胡闹,至家门名声于何地?!心里有什么不满意的,母亲尽可以私下跟儿子说,眼下还请您快回院里去吧!” 安氏却是正在火头上,哪里听得进儿子的话,加上她并不认为放出去的家生丫头及其夫婿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自然不会把春瑛与胡飞当成是正经客人。但凡是从侯府外嫁的丫头,都仍旧是半个奴仆的存在,她就算闹出了什么事,只要发个话,他们哪里敢外传?儿子拿这个话堵她,分明是借口,想要替媳妇撑腰,落她的脸面呢!于是便哭喊道:“你拿大道理压我,说我不识礼数,分明是要把你娘踩到地里去了,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儿子!别以为你这媳妇是个好的,她一心要害死你娘,她好将咱们家的家私都搬回娘家去呢!” 李攸又羞又气,也不敢去看春瑛与胡飞的脸色,跺脚道:“母亲!你难道真的连一点体面都不给儿子留么?!” 安氏哭道:“我连儿子都没有了,还要体面做什么?!”一想到嫁进庆国侯府二十多年,婆婆不疼,丈夫不爱。小妾一个个都和她过不去,媳妇专跟她作对,如今仅剩下一个亲生儿子,还要帮着媳妇来气她,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呀!想到这里,她哭得更大声了。 李攸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铁青来形容了。他开始怀疑,一直以来认为母亲就算做法不对,也仍旧是为了他着想的念头是不是错误的。他咬牙道:“您怎会没有儿子?只不过是儿子有一次不曾依您的意思,便成了逆子了。您心里真的有替我想过么?!”他有些心冷,顿了顿,瞥向母亲身边的大丫头:“母亲身体不适,你们还不快扶她回房去?!” 那两个大丫头面面相觑,迟疑了一下,便真个扶着安氏转身走了,安氏愣住,旋即破口大骂:“死丫头,你们造反了?!”婆子们要上前拦,李攸却又冒出一句:“不必劳烦妈妈们,你们年纪也大了,回家享福去吧!”回头对立夏道:“通知黑总管,就说太太院里的人,有些很不象话,仗着太太的势在外头胡闹。败坏了太太的名声,叫他把人撵走,另换老实能干的。”立夏心惊胆战的领命而去,婆子们都傻了。 安氏虽不甘心,但两个丫头力气够大,又有好些媳妇子拥着自己往正院方向走,她根本动弹不得,心中不由得暗惊:她在府中各院安cha人手,本以为大局在握,没想到儿子在自己院中也安cha了人手。这个儿子,难道真的要跟她对着干了?! 李攸望着母亲被一众人等送走。面lou酸楚,一闪神,却无意中望见不知几时躲到了边上的红叶望着她们远去的背影,眼中lou出了得意的喜色,心中顿时一凛。红叶察觉到他的目光,心一慌,忙躲了开去。 难道这丫头不是母亲的人?李攸压下心中的怒火,又将视线转向范熙如:“母亲病了,你做媳妇的,怎么连大夫也不为她请一个?!上回给我看病的那位刘大夫,医术甚好,又是知礼的,再请他来吧。” 范熙如掩住眼中的快意,笑着应了,又问:“婆婆既然身上不好,那这府里的事务就不必劳烦她老人家了吧?” 李攸缓缓点头,范熙如正要面lou喜色,却又听到他说:“母亲身边不能少人照看,丫头们再好,也比不得自家人用心。我还有功课,你就多费点心吧,务必要给母亲调养好身体,还有祖母那里,也不能疏忽了。你既要照顾病人,又要料理家务,已经够忙的了,外头的应酬就不必理会了,我会替你推掉。”范熙如脸色一变:“你这是……”李攸打断了她的话,两眼直盯着她:“难不成,家里两位长辈都在生病的时候,你还要出去玩耍么?!” 范熙如再度涨红了脸,雕栏替她着急,瞥见春瑛夫妻站在边上,忙上前道:“胡大爷、胡大奶奶,二位是我们奶奶的哥哥嫂子,替我们奶奶说句公道话吧!我们奶奶也是为了骨肉至亲哪!” 春瑛笑笑,没吭声。胡飞盯着雕栏,挑了挑眉:“这是侯府的家务事,你觉得我们该说什么样的话才叫公道?”雕栏一窒,急得不行。春瑛拍拍她的手:“你担心什么?三少爷自有主张。” 李攸瞥雕栏一眼,望向范熙如:“我既答应了你,自会做到,但你也别自作主张,打乱我的安排。不然,将来有你后悔的时候!”范熙如又重新燃起了希望:“你发誓你一定会办好?”李攸闭上了眼:“发什么誓?夫妻本一体,你家坏了事,难道我能落得了好?同理,我失了脸面,你也同样叫人看不起。你能不能真正把我当成……罢了,你回去吧。” 范熙如怔了怔,若有所思,想要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没开口,慢慢地转身带着丫头们走了,还是雕栏醒目,替主人向春瑛夫妻道别,春瑛和胡飞也没在意。 众人都离开了,院中又重新恢复了平静,只剩下春瑛、胡飞与李攸三人站在院中。李攸发了半天呆,抹了把脸,勉强笑笑:“叫先生见笑了,我家人闹了这么一出,实在是……”顿了顿,他没法再说下去。好好的家变成现在这样,他也是有责任的,今后要做的事还很多呢,不但要安抚母亲和妻子,整顿家务,救助岳家,还要将侯府从泥潭里拉出来,更要提防暗中作祟的小人。这是他的报应吗?因为从前太过放纵,所以现在必须吃下苦果。 胡飞微笑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李三少也不必太在意了,只要能将大局掌控住,这点小风波算不了什么,就当是上天给的一点小磨难好了。只是方才我说的那些话,还请李三少务必牢记在心。” 李攸忙换回了严肃的神色:“这是自然,多谢先生教我!”又是一礼。 春瑛笑道:“好了好了,这礼来礼去的没完了,天色不早,我们也该告辞了,家里还有许多事要他去做呢。”向胡飞使了个眼色,“你不是说,有几位朋友要见么?”胡飞会意:“是呀,说好了,今天午后要到通政司一位朋友家里拜访的。” 李攸闻言忙道:“既如此,我就不留二位了,得了闲再请先生来吃酒。”又转向春瑛,带着一点不好意思的神情:“姑娘得了空,多回来坐坐,她们都挂念着你呢。”春瑛冲他笑笑:“好说好说。”仿佛方才的冲突只是存在于幻想中。 当下主宾尽欢而散,春瑛与胡飞告辞出来,李攸一直送到二门外,依依惜别一番,方才在胡飞劝说下留步。 转过身,春瑛随着丈夫往马车的方向走,小声说:“你是早就知道那个清客的事了?为什么那账本的事你好象一点都不吃惊?” 胡飞笑笑:“我虽然只负责打幌子,却也不是耳目闭塞之辈。那些事早就有风声了,只是上头没有证据,又见那些人还算乖巧,才没说什么,但底下人可没少打探消息。有人查出梁家有这么一本账,却不知道去了哪里,因怀疑是叫他家小女儿收起来了,那个姓区的便是为此而来。李三少将东西交出去,倒也算是讨好了上面,不管怎么说,危机是过去了。” 春瑛不以为然:“他家的麻烦多得很呢,你瞧方才太太安氏和范熙如的架势,还有那个红叶,古古怪怪的,不知打什么主意。” “你管她们打的什么主意?”胡飞道,“瞧这位三少爷的架势,显然是要动真格的了。他既下了决心,那些内院妇人自然就闹不起来了。照我说,侯府乱一些才好呢,家里不稳,在外头就做不了什么大事,上头也放心些。若是有朝一日闹得不象了,上头也能找个借口,收了他家的船队,上头得了好处和安心,这侯府才是真正的平安了。”他朝春瑛挤挤眼:“你担心的就是这个吧?不管这家人得势还是败落,只要主人平安无事,家下人等才能保全。” 春瑛抿嘴笑着,伸出食指“嘘”了一句:“说什么呢?也不瞧瞧这里是什么地方,当心有人听见!”回头望望,还好,李攸已经回去了。 走到马车前,常妈上前xian帘子,小香摆好了踏凳,春瑛想要登车,却看到有两匹马和几辆马车正从大门方向过来,在离他们不远处停下,为首那名骑马者翻身下地,将马鞭递给侯府家人,便提起衣袍下摆要往里走,看到他们,便停下了脚步。 “周少爷?”春瑛认出了他,停下了脚步,回头望胡飞。胡飞面lou微笑,上前拉着她的手,向周念方向走去,还一路走一路笑道:“原来是周大人,多年不见了,大人这一向可好?” 咦?大人?春瑛惊讶地望向周念。周念的神情有些复杂,看看春瑛,眼神里带着怀念,再望向胡飞,以及他握住春瑛的手,目光黯淡下来,只淡淡一笑,拱手为礼:“确实……多年不见了,胡公子和……胡夫人,可还安好?” 春瑛笑着点头:“我们很好。周少爷,自打离了东府,我便很少听说你的消息了,你搬到附近了吧?今天是回来看三少爷的?” 周念点点头,小心地问:“胡夫人……也是回来请安的?胡公子是陪夫人回来的吧?” 春瑛笑道:“三少奶奶请我回来吃茶,我就来陪着说了一会儿话。”她看了胡飞一眼,“这个人哪,是来接我的。”胡飞笑着回望她一眼,倒叫她惊住了——这算是眼波流转吗?她几时见过自家丈夫这个模样?!倒一时呆住了。 周念看到她夫妻二人对视,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这时周临夏上前问他:“大爷,奶奶问,是先到侯府太太处请安,还是先去看望老太太的病情?或是先叫人给三少爷传话?”周念惊醒过来,有些不自在地道:“先给攸哥儿递话,再去老太太那里问安。”周临夏领命而去,他望向春瑛胡飞二人,微微红了脸:“今日休沐,便带着家里人过来了。” 春瑛没想太多,只是笑问:“原来周少爷娶了妻子,这可是大喜事!小飞哥,咱们回头补一份贺礼吧?”胡飞笑着点头:“应该的。周大人如今可了不得,听说上一科中了进士,不久就补了国子监直讲,到去年已经升了助教了。京中说起周大人,都说学识渊博又最擅教学呢。说不定将来咱们的儿子还有机会做周大人的学生。” 国子监助教,是从六品以上的官职,比侯府二少爷那个县令的官位还要高呢,虽说是学官,但也算升得快了。春瑛心里倒觉得周念更适合教书,便恭喜道:“那真是了不起。周少爷,你从以前就很会教学生,我的诗书还是你教的呢,如今总算熬出头了,你的父母也会很高兴吧?国子监呢,天下的读书人都是你的学生。” 周念连连摆手:“不敢当,不敢当。”顿了顿,“只能算是……混日子罢了。”他微微lou出一丝苦笑。 春瑛心中疑惑,正要再问,便听到胡飞说:“那位可是周大人的夫人和公子?”她忙顺着胡飞的视线望去,果然看到一个温婉清秀的年轻妇人带着丫头站在不远处望向周念,面上含笑,腹部微微隆起。 周念不自在地道:“是……那是我夫人蒋氏……” 春瑛忙向他贺喜:“你夫人有喜了?那真是喜上加喜!你还住在原来的地方么?改日我一定要上门去贺的!” “没错没错!”胡飞笑道,“到时候周大人可别嫌我们烦啊?” 周念笑笑:“怎么会?”回头再看一眼妻子,神情渐渐平静下来,“我……我先进去了,改日再会吧。” 春瑛向他福身一礼:“慢走。”胡飞朝他笑着拱手:“不送了。” 周念点点头,仿佛有些黯然,又似乎有些释然,转身向妻子走了几步,顿了顿,想要回头,到底还是没回头,继续一步一步地往前走了。 胡飞拉住春瑛的手,柔声道:“咱们也回去吧?”春瑛应声,再看一眼周念与他妻子,小声道:“不知周夫人是哪家小姐,好象没见过?跟周少爷倒是很相配。” “听说是位翰林家的千金,父亲与周大人的先父是同年,家风甚好。别的我就不知道了。”胡飞小心地扶着妻子上车,自己也钻进了车厢,下令开车。 春瑛瞪大了眼:“你居然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也是才听说不久的,还没空告诉你呢。”胡飞笑着揽住她,“好娘子,我问你一件事,方才李三少说,明明只是一件小事,你连拿簪子戳人都做出来了,太过小题大做。那是怎么回事?” 春瑛撇撇嘴:“我又不知道你能这么轻描淡写地把事情解决了,听到他说得严重,还以为你会有麻烦呢,当然不能让他得逞!你是我丈夫,是我孩子的父亲,怎么也不能叫人利用祸害了!” 胡飞揽得更紧了:“好娘子,我真是太高兴了,你居然为了我跟别人拼命!” 春瑛被他揽得脸红,忙推开他:“收敛些吧,小香和常妈都在外头呢!”说罢又笑道:“其实我也不是真的要跟人拼命,那位三少爷,虽然有时候挺冷漠,但是对着我们这些旧人时,心肠还是挺软的,我的态度硬了,他就狠不下心,所以我才敢跟他叫板!” 胡飞不理,只是抱着妻子亲吻她的发:“这就够了。我真高兴,真的,好高兴……”想到妻子看到周念,居然说他跟新婚夫人很相配,一点不高兴的神色都没有,他心里就更高兴了。 春瑛不知他发什么疯,躲不过了,被他亲了几口,红着脸推开他,啐道:“你再这样,我就不理你了!” 胡飞嘻笑着kao向背后的棉垫,嘴里哼起了小曲,春瑛听得好笑,忽然叫了一声:“别动!”胡飞顿住,眨眨眼:“怎么了?” “别动!是只mi蜂!”春瑛小心地伸手挨近他的帽子,忽然将帕子甩过去,扇走了停在他帽顶的mi蜂。那mi蜂在车厢内飞了两圈,春瑛有些担心被它蜇到,忙向胡飞怀里躲,胡飞接过她手里的帕子,使劲儿朝它挥了几下,又xian起了车窗的帘子,那mi蜂便朝窗外飞走了。 春瑛松了口气,拍拍胸口:“这是哪里来的?八成是方才在侯府院子里沾上的吧?” 胡飞没回答,只是望着外头,带着一丝喜意道:“春儿,你瞧瞧外头,景色正好呢。”春瑛闻言凑过去,也朝外头看,果然看到街边种了一溜儿绿树,正开着红红白白的花,不知是哪户人家的院墙头上也冒出了几枝开得正好的桃花,引得几只mi蜂蝴蝶正在花间飞舞,映着日头,俨然是一派春光明媚。 春瑛看了欢喜,胡飞在她耳边道:“等过两日闲了,咱们挑个天气好的日子,带上儿子,一家三口到郊外游春去吧?顺便到田庄上住几天?” 春瑛点点头,挨在胡飞的肩头,一起笑望窗外的春光。马车微微摇晃着,朝他们家的方向驶去。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