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蘼已尽夜未央》 1、六年后的重逢 序 人最不善于享受自由,却又最容易剥夺他人的自由。 顾亦城喜欢听一首名为《云门》的曲子,听着听着,觉得自己仿佛真的站在了自由的边缘,闻到了自由的气息。 他总是羡慕一类人,可以在自己的世界自由飞翔的人,过得简单而随意。 他有时候会想:如今他身边,什么是自由的? 最后发现原来是——谎言,游走于法律和道德边缘与空隙的谎言。如果换一个角度去品味,不难发现谎言具有文学艺术的特性,远离现实,却是现实生活必不可少的补充。 第一章六年后的重逢 顾亦城没想过还能再见到舒姝,他本是极其念旧的人,唯独对她从不刻意去想,或许是不敢。两人之间了断六年联系,近两千个日日夜夜,隔了大半个地球,他一直认为是缘分尽了。 但那一刻确实是又见面了。 他这次从曼切斯特去上海参加一个会议,临时决定回a城看看。恰好舒涵生日,在香格里拉办了个冷餐会,邀请他参加。 夜晚的城市已不复记忆中的模样,去的路上他转错两次弯,这座城市每一个陌生的场景无不提醒着他,六年时间能够改变一些。 弧形的长廊光线较暗,淡淡的香气,流彩的小射灯,映得眼前的女人小腿曲线益发撩人,顾亦城脑子里蹦q出几个词:月下看美人、朦胧之美。 其实男人看女人多少有点特殊癖好,比如有人喜欢看脸,有人喜欢看腰,还有人喜欢看胸。而顾亦城喜欢看腿,他喜欢长腿的女人。 眼前这双腿他打九十分,抬头望了一眼,也就这一眼,整个世界都摇晃了。 此时,顾亦城站在宴会厅门口,手已经从裤兜里拿了出来,眼睛直直的定在她身上。她瘦了,脸颊的婴儿肥已褪尽,下巴变得尖尖的,他记得她笑时眼角微微上挑。她还是她,可更像是另外一个人。这一刻,他悲哀的发现,记忆深处的影子与现实无法重叠。他对她的记忆停留在六年前,那天之后他没有再见过她,哪怕是梦里。 她像是来找人,因为没有请柬被拦了下来,伸长了脖子,目光不断在宴会上搜索,试着与门口的礼仪沟通,“不让我进去,那帮我叫他出来成吗?” 顾亦城脑子里不由闪过一个想法:难道她是来找他的? 当然,这样的想法很快也就被否定。 宴会的主人舒涵已经看见了他,举起酒杯,远远的敬了一下。 顾亦城扫了一眼整个宴会大厅,看来a城数得上的人物今晚差不多都来了。 他心揪得紧,匆促的递上请帖,不敢去看她,快步朝舒涵走去,刚跨出两步却又忍不住回头去看。低沉的灯光,拉长了他的影子,可哪里有她半点人影,要不是空气里还残留着她的香气,要不是那柔软的声音,他一定以为不过南柯一梦。 舒涵兴冲冲的走过来,伸出手说,“亦城,顾亦城,发什么呆呢?” 顾亦城回头,笑着与他击了下掌。 “你没事吧?手心全是汗,脸色也很难看。”舒涵手搭在他肩膀上问道。 “当然,韩睿呢?”他扶着额头,闭上眼。他没事,他很好,他能有什么事?都多少年了,他难道还在乎?不,当然不会,可为什么脑子里除了她就容不下别的…… “韩睿还没到,咱先喝一杯。” 舒涵递给他一杯酒道,顾亦城接过,与他碰碰杯。 “还和那弹钢琴小明星在一起?是叫夏沫吧?”舒涵问。 他不咸不淡的“恩”了一声,点点头,眼睛一直盯着大厅门口。 舒涵道,“亦城,你知道我这人有时候嘴是真的缺德,也特爱八卦,不知道是不是受家族传媒业的影响。有件事嘛,我觉得应该和你扒一下。” 顾亦城听出舒涵接下来的话不是什么好消息,看了他一眼道,“你嘴缺德我是第一天知道吗?你到底想说啥?” 舒涵笑了一下,一口气说完,“有个广告商在追你家小明星,两人走得挺近。那男的四十好几的人,有家室。”他见顾亦城心不在焉的摸样,推推他道,“嗨,你在听吗?我说你老盯着门口看啥?难道有怪兽?” 顾亦城喝了口酒,摇摇头里的酒杯。夏沫是他最近交往的女朋友,在英国皇家艺术学院专修钢琴。其实,这世上哪里有无缘无故的爱呢?爱有深浅,也得有理由。有人爱容貌,有人爱身体,有人爱门第,也有人爱财富。当然,爱的最高境界是爱对方的灵魂,最卑鄙的是爱对方的腰包。他和夏沫嘛,甜蜜不是没有,可更多的是一种疏离,心灵上的。 他笑笑,耸耸肩道,“其实,无所谓的。” 舒涵拉拉他的胳膊道,“走,介绍几个人给你认识。” 顾亦城被舒涵拉着与a城几个房地产商打了招呼,几杯酒下肚,喝得太猛头有点晕,不自觉又朝大厅门口望去,目光穿过人群,熟悉身影再次出现在大厅门口,可是下一秒便没入人群,他端着酒杯的手不由紧了紧。 接下来,舒涵说什么他听不太清,其他人说什么他也听不太清。他反复琢磨,他问自己,她为什么会在这里?来找人的?找谁?同学、同事、朋友、还是…… 顾亦城抿着嘴,没有再想下去,猛然将手里的酒杯塞给舒涵,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在了他这里,多年养成礼貌让他僵硬的丢下一句,“抱歉,离开一下。” 顾亦城径直朝大厅门口走去,前两步还有点犹豫,两步以后便加快了脚步,最后几乎是用跑的。他抓住门口的礼仪,逼问道,“她去哪了?舒姝去哪里了?”大厅门口站着几个人。这个不是她,那个也不是她……可恶,刚刚明明还在的…… “谁,谁是舒姝?”对方显然吓了一跳。 “刚刚那个没邀请函的女人。”他不死心的比划着,“她这么高,长发,白白的。” “哦,哦……她啊?刚刚从那边的扶手电梯下去了。”礼仪指了指后门的方向。 礼仪话没说完,顾亦城人已经冲了出去。 香格里拉酒店背后是一条小巷子,穿过小巷子,便是主干道,必须赶在下一个路口前拦住她。她走路速度慢,加上没走多久,肯定没走远,只要他追,一定能追上。实际上,顾亦城追出酒店便看见了舒姝,一眼就认出她的背影。可是脚却无法挪动。前一秒,他发疯般的想要找她,现在她就站在那里,他又退缩了。 他问自己叫住她又能怎样,问她这些年过得好不好?可是,她过得好不好与他又有多大关系?如今大家各自有各自的生活,不是吗? “舒,舒……”他叫她的名字,像是有什么东西卡住了,硬生生的发痛,咽不下也吐不出。其实,他知道这样的分贝她是听不见的…… 恰好此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回过头,舒涵站在身后。 顾亦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扶着额头说,“遇见了以前的朋友,可能认错了。” 舒涵看了眼远去的女人背影,不紧不慢说道,“哦~什么样的朋友?认错了?认错了再叫一声确认吧。”说着还真要去确认。 顾亦城连忙阻止他,“别,别,阿涵……是舒姝。” 舒涵问,“你还念着她?” 顾亦城不说话。 舒涵说,“不是我说你,这女人的心不在你这里。” 顾亦城觉得胸口有点堵,“那又怎么样呢?关键在于,我是真的喜欢她。” “那你就是个傻瓜。”舒涵嘴角一勾笑道。 顾亦城冷哼一声,“香烟盒上写着吸烟有害健康,你戒了吗?你每次买高尔夫球杆,我也觉得你很傻。因为你球技真的很烂,但你总会被游说买新的,你说为什么呢?因为你喜欢,你要不喜欢还能被人宰吗?” 舒涵瞪着他,呛得半天没说不出话,“靠,我看你真不顺眼。你老年痴呆了吧?还是好了伤疤忘了痛?一副魂丢了的样子。” “谁老年痴呆了?谁丢了魂啊?” 两人转过头,只见韩睿正好笑的看着他俩。 舒涵没好气的指着顾亦城道,“他。” 顾亦城沉着脸,朝韩睿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转身朝街对面走去。 舒涵在他身后吼嚷嚷,“说两句不行啊?去哪?” “找我的魂去。” 2、江边的阶梯 曾经,有人问顾亦城,将来有了喜欢的女孩,最想做的一件事是什么? 顾亦城回答:想和她一起慢慢变老。 顾亦城的车停在路边,他酒劲没过,回车里坐了一会儿,解开领口的扣子,按下车窗,初秋的风打在脸上,微凉,踩下了油门。 黑色跑车沿着江边绕了一个圈,当车停下来时,顾亦城才发现自己到了老城区,江边长长的阶梯,旧式的楼房密密麻麻,黑瓦白墙,一如当年。 老城区的巷子较窄,街道两边卖什么的都有,杂而无序,倒是热闹。说实话顾亦城几乎没在这样的巷子里开过车,皱着眉,按了几下喇叭,回头的人不少,盯着他的车笑就是不让路。 百来米的距离,他足足开了十多分钟,当他穿过小巷拐入一个小区后,发现旁边竟是一条宽阔的马路。忽然有点明白刚刚那些人在笑什么。这么些年,城市在飞速发展、扩建、重造,而他只记得那条老路。 顾亦城将车停在路边,下车,转回小巷子,从一条巷子穿入另一条巷子,记忆渐渐回涌。记得这里以前有个小卖铺,道路旁一棵上了年纪的银杏树,树后一段长长的阶梯,青石板铺砌而成,一直盘旋通往江边。 他站在银杏树下,想起多年前自己也曾站在这里,信誓旦旦对喜欢女孩说:如果有一天你走了,我会站在树下等你回头。倘若这是一个誓言或者承诺,他想他是违背了曾经说过的话。所以上天惩罚他,让他永远也看不见她回过头来的样子。 这些年他以为自己忘了,匆匆一瞥,却仍然记得她在回忆里微微一笑的眉梢。才发现,思念已成毕生困顿,原来自己从来不曾忘记她一点点。彼时情怀,即便要深究,也永远不会知道自己在她心中曾经是什么位置。能够记忆的只剩下玻璃窗后的背影,那些荒唐的片断以及百折千回的情怀,最终静静地走向离别,就好像电影落幕后的曲终人散。 如果真的能问一句,“你好么?”,她答一句,“我很好”该是多么好。 顾亦城不敢说自己有多痴情,他的生活从不乏各式各样的美女,他亦是个懂得善待自己的男人。这些年,交往的女人不少,认真谈过恋爱的却只有一个,可是也很远了…… 初秋的夜风从耳边擦过,江面很静,像水墨画,浓浓淡淡又孤寂无声,夜色中,他捻了下烟。 记忆里的舒姝是什么样子的呢? 记忆中她不会游泳,却总喜欢站在江边,望着远方,很安静。 记得那一年夏天,她穿着百褶裙站在江边,脱去鞋袜,白皙细长的小腿没入水中,风吹散她的发,卷起她的裙摆,她赤脚沿着水浅的地方走出几步,然后慢慢跑了起来,笑得那么开心。可是这个时候,他却忍不住冲她吼道,“舒姝,你给我上来。”仿佛他一直藏着的珍宝被人偷窥一般。 当然,舒姝也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听话,他吼她,她莫名其妙的看他一眼,然后避开他,提着鞋子去别处玩。那意思再明白不过: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吗? 顾亦城沉默地跟在她身后,风中飞扬的发丝拂过他脸颊,他伸手去抓,却在指缝中溜走,不知道她是否意识到了什么,走得快了些,最后索性一路小跑。显然,她总是高估他的耐心。比快的话,他当然比她快,一把扯住她的衣服,她惊叫一声。他窘迫的捂住她的嘴,威胁道,“闭嘴,不准叫。” 她露出一双眼睛望着他,不得不承认,她的眼睛很特别,眼梢微微上挑,像片叶子,虽然并不特别的媚,却总能勾着你。 他心一动,松了松手,谁知他手刚松开,她又破天荒的叫了起来,他敢确定她就是故意的。他去拉她,她避开,两人拉扯的动作越来越大,最后也不知道怎么就一起滚江里去了。 这一刻,他由衷的感谢那个没教会她游泳的体育老师。她搂着他的脖子,贴着他,攀附着他,让他带她回岸边。他没有告诉她,他们站的地方水深其实到一米。笑道,“你求我吧,舒姝。” 说完,放在她腰间的手一收,头一偏,便覆了下去。 那是她的初吻吧? 后来呢? …… …… 后来,她瞪着他,那样子像发威的兔子,要咬人。虽然他也没见过兔子发威是啥样,可就觉得她像足了一只小白兔,如果再有一双长长的耳朵,他就成天提着她。 可是,没有后来。 阶梯还在,顾亦城一边数着一边往下走。记得阶梯一共一百阶,只有那个数学不及格的笨蛋总是把一百数成九十九。 一、二、三……九十、九十七、九十八、九十九……九十九。 九十九阶? 怎么会是九十九阶呢? 顾亦城不死心的往回走,又数了一次,仍然只有九十九阶。转身,似乎是赌气,再次重头数起,数到五十阶的时候,头顶传来“轰隆轰隆”一阵巨响,抬头一看,半边天闪烁耀眼的金光,向四周扩散开来。 他愣了几秒,随后反应过来今天是国庆,放烟火呢。站在原地看了一会,笑了起来,所有的缠绵悱恻,最后都成了指间的一捧沙,犹如烟花的余辉,是褪尽鲜艳的残光。其实一百阶或九十九阶有什么区别?也许以前真是他数错了呢?两个半来回,二百五十阶,他倒真成了笨蛋。 夜已深,满天烟火映红的江面,倒影出长长的阶梯,还有阶梯上的人,有点累,也有点孤独。 往回走的时,街上人少了一半,一看表,原来已经十二点了。他又开始无聊的数着脚下的阶梯,不知道数了多久,忽然觉得眼前一亮,一抬头,还有十几步就到阶梯尽头,一个女人侧对着自己站在银杏树下,看不清样子,可顾亦城知道,她是舒姝。 在夜色中,烟花的流彩映得她整个人有点苍白,像极了月色下一株海棠花。 3、心中的魔催开的毒(上) 顾亦城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点了支烟,窗外雨哗啦啦敲打在玻璃窗上,屋内光线昏暗,雨水顺着玻璃的纹理流淌被分成几道细流,像女人哭泣的脸。而爱与恨,就像玻璃窗上交混在一起不分彼此的两道细流,有的经过时间的蒸发,全不见了,有的却流入了心间,化成抹不去的一滴泪。 夏沫坐在一旁,使劲的哭,像是有满肚子的委屈。她哭累了,抬头去看顾亦城,努力想要看清他的表情,但他吸烟频率太高,烟雾中的样子很模糊。 夏沫倾了倾身子,靠了过去。手搭在顾亦城的手背上,她说,“我和那广告商,其实……不是你想的那样。” 顾亦城失笑,目光落在她细长的手指上,这是一双弹钢琴的手,很美同时也很冷,他道,“夏沫,两个人若要长久的在一起,必须达成一个共识。就好比我和人谈生意,总得让两方的利益在一个平衡点上,才有合作的可能。我想感情也是这样,你觉得呢?” 夏沫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 顾亦城其实对她不错,几乎满足了她一切要求,却也只是几乎而已。常言道,红颜易老青春易逝,她不过是想抓住更多的机遇、得到更多的保障,她那么年轻,那么漂亮,追她的人又那么多。夏沫在心底衡量,她难道错了吗?不,人的欲望原本就是无止境的,或许她本来就是欲望和野心极强的女人,不甘于平凡。 长久的沉默之后,夏沫包里的电话再度响起,她抿着唇,昂着头站起来,“行!我夏沫又不是没人要,用不着赖着你。” 她咬着牙,径直朝门口跑去,身后传来顾亦城低低沉沉的声音,“再见。” 顾亦城没有说分手,他认为这样的话应该留给女方来说。他说再见,其实心里笃定两人已经没有必要再在一起了。 悲哀的是,什么感觉也没有。 他的心,这些年一直空空的,不是吗? 东湖会所vip总统包房里,低沉暧昧的灯光下,舒涵指尖夹着烟道,“对,对,二楼的vip,到了直接上来。”他挂断电话,侧过身去对韩睿说,“听亦城的语气,情绪不大好,咱还是别谈公事了。” “和小明星闹别扭了?”韩睿问。 舒涵道,“他会和女人闹别扭吗?” 顾亦城来到包房,舒涵搂着点歌的美眉合唱,他往沙发上一坐,闭上眼睛说了句,“给我杯酒。” 韩睿递给他一杯酒问,“怎么不带小明星来?” “刚掰了。” 舒涵拿着话筒说道,“那正好,阿睿,快快快,叫几个美眉来陪亦城。” 韩睿吐了口烟雾,鄙夷的看着舒涵,“得了吧,他有精神洁癖你不知道?” 顾亦城喝了口酒,转头对韩睿道,“韩睿,其实那天我遇见舒姝了。” “遇见就遇见呗。”舒涵走过来,推了推韩睿道,“韩睿,你还记得那女人吧?就是那个,那个……那个脾气又倔又硬,前不凸后不翘,听……” “说什么呢?”顾亦城瞪着他。 韩睿笑起来,“阿涵,你嘴怎么那么缺德,难怪当年人家小姑娘老远看见你都要绕道走。不过亦城那么多女朋友,我倒最喜欢她。” “为什么?”顾亦城反而不解了。 “她不挺可爱的吗?”韩睿转头对点歌的美女说,“美眉,给他唱一首don’ t cry,guns and roses的。” 舒涵嗤之以鼻,“都多少年了,再特别,也过去了吧?” 顾亦城不说话。 舒涵不死心的推了他一把,“是吧,亦城?” 顾亦城爱理不理的“恩”了一声,瞥见舒涵和韩睿正看着他阴测测的笑,包间里响起了熟悉的英文歌。 talkme softly. there''s somethingur eyes don''t hangheadsorrow and please don''t cry i know how you feel inside. i''ve been there before. somethin''s changin'' inside you! and don''t you know don''t you cry tonight i still love you baby …… …… (翻译:你眼中有千言万语! 不要低头悲伤。 也请不要哭泣! 我知道你心里的感受。 我也曾经和你一样。 你已经变了! 难道你不知道? 今夜不要哭泣! 宝贝我仍然爱你! ) 一曲唱罢 顾亦城晃晃手中的高脚杯,想起月色下那苍白的容颜,一口气喝完手里的酒,那样的心情,果然只有他自己才懂得。 顾亦城定了明晚的飞机票回英国,没有直达航班,得在上海转机。 他回到家,开始收拾东西,茶几上放着那架折断右翼的飞机模型。他将飞机模型放回纸箱,抱着纸箱子去了书房,再将纸箱子放回书柜,合上书柜的门,沉默看着玻璃后的纸箱,然后打开书柜,将飞机模型又拿了出来。 no.ss 他称它为幸福号,其实它的全名是:舒姝的幸福号。 断掉的左翼,就像他和她之间断掉的缘分,怎么接也接不上去。 少年□□,疯狂痴恋,燃尽所有给了一个人,没有结果,当他再邂逅第二个或者第三个爱人时,他的理智每增一分,爱便减一分。 有时他会想,倘若她能像其他女人那样,不经意流露出一点点谄媚,他的人生也就圆满了。回国后,同一天内,他遇见了她两次,可两次都没叫她。哪怕像最普通朋友那样,走上去轻声问候一句,“你好吗?”他都办不到。他害怕她恨他,又怕她不再恨他。 当顾亦城再次站在江边的银杏树下,同样是夜晚时分,心情同样复杂。他手里拿着那架残缺的飞机模型,弯腰将它放在树下,犹如六年前他离开那天,将断掉的左翼埋在了这棵树下。 当年他对自己说:再见了,舒姝。 如今即将再次离开,他仍然只能自己说:再见了,舒姝。 顾亦城叹了口气,往回走到停车的地方,掏出车钥匙,却迟迟按不下车钥匙上的解锁键。他在心里问自己:要不,再看她一眼?远远的。再说这么多年,她还不一定住这里呢。为自己找好借口,他收起车钥匙,朝着那排七层高的黑瓦白墙走去。 顾亦城庆幸自己面对一百栋一摸一样的旧楼房时,竟然没有迷路,绕了一圈最后还是让他找到了:五十四栋二单元。 一、二、三,他至下往上数,数到三楼的时候停了下来。 紧闭的窗户,后面是小碎花浅色窗帘,窗台边放着一盆仙人掌。她可真懒啊,种花从来只种好养活的。八点半,屋里没有开灯,可能没人吧。 那个时候他也是这样吧?站在她家楼下,隔着窗帘遥望着她。 那是个手机还没普及的年代,早恋是被禁止的。他不好明目张胆的在楼下喊她的名字,就喊班里其他同学的名字,多少个傍晚,他站在她家楼下,几乎将班里所有人的名字都喊了一遍。他这样爱动闲不下来的人,唯独在她楼下可以站很久。 她有时候站在窗边看他一眼,有时候直接关灯。得不到的回应呼唤,独角戏唱得忒闹心了点,等待与失望重复交替着,可心是满满的。后来,他再次站在她家楼下,不再扯破嗓子喊谁的名字,拿着遥控器,遥控飞机盘旋飞到她窗外。 看见她探出头来,他拽拽的笑了起来,第一次发现原来玩具的功能并不止是娱乐,它还能充当信使。 这一刻,顾亦城由衷的笑了起来。 原来,他曾经那么无赖? 他弯腰,捡起一个指甲盖大小的石子,抬头望向那扇窗。忽然想做一件事,他知道这样做不好,甚至可以叫做扰民,或者恶意破坏,可是他就是想去做。手脚不受控制,手里的小石子一个划出一道堪称完美的抛物线,然后他听见了“砰”的一声,小石子准确无误的砸在了三楼的玻璃窗上。 再然后,屋里的灯亮了。 “谁啊!?”传来屋主的声音,女的。 这一刻,顾亦城心止不住的狂乱,他知道自己又耍“无赖”了。 4、跟踪游戏 顾亦城无限延迟了回英国的时间,这意味着,他日常工作得远程处理,这让他变得异常的忙碌,因为时间差甚至有点日夜颠倒,可也十分规律。 他每天下午七点出门,去商城停好车,来到十七楼,站在教室外,透过后门的玻璃朝内望去,教室里坐满了人,讲台前站着一个女人,穿着简洁,讲起课来绘声绘色。单从外表来说,顾亦城觉得舒姝非常适合做老师,她微微上挑的眼梢总是神采奕奕,淡淡的笑容,温和让人想亲近。最重要的是,她的声音非常好听,柔软婉转,让心沉静。 有时候顾亦城忙不过来,便提着笔记本,一边坐在写字楼下面的大厅处理文件,一边等待九点四十分的到来。 一波波人流从电梯里涌出,瞥见那熟悉的身影后,他起身,去超市、等公交、六站路的距离、过一个天桥,跟她到宿舍楼下。 整个过程顾亦城一直把自己隐藏得很好,他知道这样的跟踪行为实在不够光彩,着实叫猥亵,专有名词叫什么来着:偷窥。但他就像入了魔似的,沉迷于这样的跟踪游戏里,看她看过的书,吃她爱吃的零食,日复一日重复着一个女人平淡无奇的生活轨迹。他发现一个叫乐事的土豆片挺好吃的,蒙牛的红枣酸奶最好喝,她身上的香气是某品牌洗发水的味道,这样的日子即便是一个人也不觉得孤独,漫长的等待中他甘之如饴。他视她为魔怔,找不到心中那道出口。 这天,顾亦城像往常一样,一路跟着舒姝来的宿舍楼下,看着她消失在宿舍门后。然后在宿舍楼下待一会儿,期待某个站在露台上晾衣服的身影会是她,虽然他并不知道她到底住在那个寝室。 这个时候超市买来的零食便派上了用场,喝口酸奶,吃点零食。当他嚼着口香糖,无聊的数着露台的个数,一转头,发现舒姝和一个女学生并肩站在宿舍大门口,竟朝他这方向走了过来。 如果此时有个地洞,顾亦城会毫不犹豫的钻进去,他完全没有心理准备,根本没有想过要和舒姝见面,匆忙的背过身去,手里的购物袋落在了地上,他蹲下去捡东西时,舒姝已经从他的旁边走了过去。 那一瞬间,顾亦城仿佛全身的肌肉都绷紧,十几秒钟的时间,他在心底幻化出各种打招呼的画面。不知说“好久不见”或者“好巧啊”,哪一个听起来更自然。然而舒姝从他身边走过,压根就没去看他,他落在地上的眼睛却瞄见她穿一双蓝色的棉拖鞋,怀里抱着一脸盆,她走得不快,经过他时,还和人聊着天。 顾亦城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可失落又接踵而至,她离他那么近,却又那么远。苦笑着将地上的东西往购物袋里扔,在捡起一包粉色袋子的时候,呛了口冷空气,七度空间?那是一包卫生巾…… 顾亦城尴尬的将卫生巾快速塞入购物袋里,仿佛听见周围有窃窃私语的声音。他故作镇定的站起来,身旁一个男生问,“嗨,你在追哪个系的美女?” 顾亦城茫然的看着他,不明所以。 “我每天给女朋友打热水,这星期都看见你。”对方一副我都知道你别装了的表情,让顾亦城又是窘迫又是好笑。 他干干笑了两声,以最快的速度撤离“犯罪现场”,这一刻他是真的觉得自己像个罪犯。无论是行为上还是思想上。 一包卫生巾,陌生人的一句话,打碎了顾亦城沉迷其中跟踪游戏。 他的理智终于站出来质问他:顾亦城,你干嘛呢?你到底要想怎么样?六年了,你还忘不了?现在好比屋顶都盖好了,为什么非要一口咬定,才刚刚盖到第一层。这样的执着没有意义,也没有结果。不管你对她还有存着怎样的心思,放得下也好,放不下也好,事实是什么?事实就是顾亦城和舒姝,生活在不同的轨道上。 接下来的几天,顾亦城停止了这样的跟踪游戏。他频繁的联系以往的同学,参加各种聚会,尽量让自己忙碌起来。偶尔听见有人提及她的名字,真的只是偶尔而已。他装聋作哑,好像舒姝这个名字真的离他已经很远,远得已经记不清了。 然后,他也终于零星的从别人的口中知道了一点舒姝的现状。 两年前,她考上硕博连读,现在属于半工半读的状态,几乎不曾主动和以往的同学联系,就连程寒也断了联系。还有一件事让顾亦城百思不得其解,她读本科时曾经休学一年,时间恰好是他去英国的那年。 他努力回想当年发生的一点一滴,生怕漏掉什么细节。却悲哀的发现,原来自己真的不曾走入她的生活。 不曾相爱的爱,他踩在虚无之上迷失了自己。 顾亦城再一次定了回英国的机票。周六的清晨,将车开到a大的宿舍楼楼下。 他对自己说:再最后看她一眼吧。上次一别六年,都快记不清她微微一笑眼角的神采。这一别,说不定真的就是一辈子。接着他又安慰自己,其实一辈子也不长…… 漫长的等待中,那熟悉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宿舍楼前,提着手提包,走路慢悠悠的,然后像陌生人一样经过他车旁。顾亦城闭上眼,仰望天空,长长呼出一口气,终于踩下油门。 顾亦城的车慢慢从舒姝身边滑过,倒车镜中的她看起来脸色有点惨白,然后她停下脚步,捂住肚子。不舒服吗?他想。忙回头去看。见她蹙着眉头,就那样硬生生的倒了下去,旁边传来惊呼声。 顾亦城不太记不得自己是怎么下车的,又是怎么去的医院,他抱起她时,她额头一层薄汗,他将塞她到副驾座上,她紧闭着眼,死拽着他的衣服,嘴一张一合像在说什么,他凑近去听,听见她喃喃道,“包、手机……” 顾亦城没好气的转身,捡起地上的手提包扔车里,手机顺手揣兜里。 到医院后,他看着她被推荐急救室,护士在她手上扎针,每一下都像扎在他心上。 然后,护士拿来单子让他去交钱。 顾亦城交完钱回来,医生问,“病人家属来了吗?” “她是……家属不在国内。她怎么样了?” “病人需要做手术,尽快。” “手术?”他怀疑自己听错了,他像神经病似的跟了她一个星期,她能吃能喝能跑能跳,为什么需要手术?他不置可否,“什么病?” “卵巢畸胎瘤。” “那是什么病?”他问,脸色不太好。 医生递给他一张看不懂单子,他接过,握着手机准备打电话,然后听见医生说,“微型腔镜摘除术的话,一个星期就能出院。放心吧,虽然她以前做过宫外孕手术,切除了左边的输卵管,但不会影响生育。” 5、谁骗了谁 咖啡冒着徐徐上升的热气,嗫一口气,玻璃杯染上一层朦胧的白雾。顾亦城握住温热的纸杯,试图用微弱的余温来温暖自己。 他问医生“以前”是多久以前,医生看了他一眼,简洁的说了三个字:不知道。 没人告诉他所谓的“以前”到底是几年前。但舒姝曾经有个孩子这点毋庸置疑。那么,孩子的父亲是谁?是他的可能性有多大?这个想法让他脑子几乎无法运转,笑变得苦涩,哭又哭不出来。 他和她曾经有一个孩子?一个他和她的血骨化成的生命……然后,没了?是这样吗? 这狠心又冷血的女人,顾亦城握紧拳头,这一刻是真想将她从病床上拖起来,歇斯底里的质问,为什么,为什么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告诉他? 随后,护士过来告诉他舒姝已经醒了,顾亦城拨通几个电话,安排了最好的病房,最好的医生。此刻,他站在病房门口,扶着额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怕控制不住情绪冲进去质问她,和她争吵,恶言相向,回到两人最后那种僵持到发涩的局面,爱并恨着,这不会是他想要的剧面。然后他听见她问护士,“要缴多少手术费?” “这是贵宾房,所有费用直接划账。” 长久的沉默之后,她道,“能借手机给我打个电话吗?” 顾亦城从门缝里看见护士将自己的手机递给她,她接过按了几个数字。接着衣兜里的手机诡异的震动起来,顾亦城慌张的掏出,掐掉。她将手机还给护士,低低的说了句话,听不太清。 然后,护士转身朝外走来。顾亦城下意识退后半步,将自己藏起来。护士站在病房门口,看见他后干干的笑道,“那个,她问你能不能把手机还她?” 顾亦城尴尬掏出手机。心道:这破手机送我也不要。他问护士,“她还说什么了吗?” 护士想了想道,“病人说病床太软睡着不舒服,病房里没个说话的人怪孤单的,能不能换一间人多点的。” “你告诉她。”他顿了一下,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做梦去。” 畸胎瘤的切除手术,最终被安排在第二天。 顾亦城回家时已是傍晚,借着昏暗的灯光,他看见入户处蹲着一个人,走进一看原来是夏沫。 夏沫慢慢抬起头,迎上她的目光,解释道,“我有东西落下,所以……” “稍等。”顾亦城点点头,开了门,径直朝屋内走去。 夏沫站在玄关,扫了一眼,还好,没有女人的鞋,可能是女人的直觉吧,总觉得不对,哪里没对她也说不上。她熟络的摸索着去开灯。 “别开灯。”顾亦城阻止,回头看了她一眼。 夏沫微微怔住,看着顾亦城半天没回过神来,此刻他身上迸发出一种凛冽的情绪,是在宣告:他不希望被打搅。 顾亦城去书房提着一个行李袋递给夏沫。 夏沫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也不伸手去接,低垂着眼帘问,“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她那天凛然走后,起初并未觉得有啥可后悔的。她对自己说:她既然年轻又漂亮,何必苦苦哀求一个不属于自己的男人?可是明星路不过是表面风光,白天她在镁光灯下备受关注,像公主一样受着他人的仰望,背后的心酸却是说不尽道不出。她本是个自尊心极强又高傲的女人,如今不得收敛自己,面对每一个人都百般迎合,讨好。夏沫觉得有些心酸,她仿佛拥有很多,又像一无所有,她开始怀念顾亦城温暖的怀抱和他的宠溺,以及他笑时的摸样。是的,她后悔了,如果说目标是既定的,那么为什么不选择一个综合条件更优越的男人?也终于意识到自己因为冲动与不成熟放走顾亦城,是件多么愚蠢的决定。 “抱歉,我还要出去。”顾亦城说着抬手看了看表,“你看看还差……” 他话没说完,夏沫再也按捺不住,扑过来抱住他,眼泪稀里哗啦往下掉。 顾亦城沉默地看了她很久,放低声音道,“哭什么?广告拍得很漂亮啊。” 夏沫仰起头望着他,带着期盼问道,“亦城,其实你有关注我,对吗?” 顾亦城将她至怀中拉开道,“最近很多台都放你的广告。” 夏沫向前倾了倾身子,又靠了过去,急切的问,“你还在生气是不是?” “没有。”他摇摇头。 “我错了。”她用小的不能再小的声音说道,“以后都听你的,成吗?” “不不,我们不说谁对谁错,感情这事没有对错,我也有很多问题。你更不用刻意讨好我,真的。何况你不是那种性格的女人,别勉强自己。” 夏沫怔怔的望着他,实际上她来之前刻意化了个精致的妆,让自己看起来楚楚动人。她都如此放低身段求他了,他怎么能如此无动于衷。她本是个聪明人,从来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可聪明人也有犯糊涂的时候,就好比现在,她忘了男人的心其实都很硬,只有面对特定的人才会变得柔软。 女人的敏感的天性让她忍不住问道,“你急着出门,是去见别的女人吗?”她问这话时,努力扬了扬嘴角,可笑容里怎么也掩盖不了心底的失落。也许这就是女人,即使在最虚假的时也是真实的。 顾亦城迎上她的目光,最终点了点头。 顾亦城说,“回去吧。” 夏沫与他对视良久,然后咬着牙,转身跑开。 楼梯间中传来人女高跟鞋的声音,劈劈啪啪,久久不能停息。 第二天,顾亦城去医院的时舒姝已经被推进了手术室。他坐在手术室门外,身边是个陌生的女人,她叫龚倩,舒姝的同学。 微创手术时间不长,半个小时到一个小时。他惯性的掏出烟,身边的女人好心提醒他,“医院禁止抽烟。” 龚倩问他,“帅哥,是我们学校的吗?” “不是。”他摇摇头。 “我好像见过你。” “大众脸吧。”他解释。 “哇靠,大众脸长你这样。你以为中国人民都学韩国棒子爱整容吗?” “你为什么不说中国人民整体水平比棒子高?”他反问道。 龚倩哈哈笑了两声,盯着他的脸直瞧,“让我想想在哪见过你啊,恩,也许……是在我们宿舍楼下?” 顾亦城脸上的表情有点僵硬,迎上龚倩似笑非笑的眼神,苦笑一声。他那点的小心思如果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你在追我们家舒姝?”龚倩问。 “我想你误会了。” “误会?”龚倩挑挑眉,语气里藏着轻蔑的意味,“那你谁啊?为什么坐这里?没事杵我们宿舍楼下干嘛?凭什么抱着我们家舒姝跑医院来?付什么医药费?住什么vip病房?” “我……”顾亦城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你,你,你什么?说啊,说你刚好路过,说你只是来打酱油的。” 顾亦城看着眼前这咄咄逼人的女人,忍不住笑了起来,难道让他回答:我原本真是来打酱油的,只是这酱油打着打着从量变发生了质变。笑过后,他搓了下脸问,“这些年,她过的好吧?” “你不都看着吗?” “她过得好吧?”他又问,很执着。 龚倩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这那是在问问题呢?他只想要个肯定的回答。 两人又恢复了安安静静的陌生人状态,直到手术室的门被推开。 因为麻醉药的关系,舒姝仍然昏迷着,医生交代了一些手术后的基本注意事项,两个护士将她推回了病房。 病房内,顾亦城站在病床前,龚倩见他抬起右手,长久的悬在半空中,落下来的时候只是碰触到舒姝散开的发梢。这是重逢以来顾亦城一直想做的事,舒姝醒时他不敢,也不能。他望着她,低低的声音有点潮湿,像晨曦后凝聚成的一滴雨露,带着隐约的期盼和淡淡的感伤,他问护士,“她大概什么时候醒?” “下午才会醒。”护士一边说着,一边给舒姝手背插上针,吊盐水。 顾亦城收回手,对龚倩说,“饿了吧?我去买点吃的。” 随后,他去临街的餐馆叫了外卖,然后又开车去最近的超市买了些日用品,最后还被游说买了一堆保健品,什么蛋□□、补钙的,补血的等等。 回来后,舒姝仍然没醒。 他站在楼下的花台前,掏出香烟叼在嘴上,手里的打火机喀嚓响着重复这个动作几次后,却怎么也点不燃,手忽然被人握住,火点燃了。 烟雾迷蒙中,他看见了夏沫。 夏沫道,“顾亦城,这就是你心坎里的人?一个聋子?” 6、只是陌生人? 昨夜,夏沫从顾亦城家出来,回到宾馆,歇斯底里的砸了一切能砸的东西。顾亦城不爱她,她知道,可是没关系,反正长久以来他也没爱过谁。但是当他毫不避讳的承认他急着去看望另一个女人时,她恨不得掘地三尺将那不知名的女人揪出来,抓她的脸,扯她头发,骂她不要脸。她愤怒、委屈,更多的是一种不甘。 第二天早上,夏沫打车等在顾亦城家楼下,远远瞧见他的车后,叫出租车司机偷偷地跟了上去。她倒是想看看,看看他这样一个男人,为什么样的女人留着一丝柔情。 她偷偷跟着顾亦城来到省医院,看见他坐在手术室外,从她这个角度望过去,有点手足无措的感觉。他像是想吸烟,身边的女人阻止了他,然后两人聊了起来。 大概半个小时后,手术室的门开了,他急切的站起来,望着从手术室里推出来的人,眼神像溺在烈酒里,低低沉沉,醉了也迷失了。 夏沫趁顾亦城出去买东西那会儿,推开了病房的门,终于如愿以偿瞧见了病床上的女人。她曾在脑海里不断勾勒出这个女人的模样:美丽、妩媚、娇俏或者可爱。 她仔细看着舒姝的脸,笑了,没她漂亮,没她年轻。于是,她努力的想从舒姝脸上找点与众不同出来。紧闭的双眼,惨白的面容,浑身散发出淡然的气质如秋叶般静柔,给人宁静感觉。直顺的长发散开来,挽在耳后,露出耳朵来,耳朵里戴着……戴着助听器…… 夏沫捂着嘴,慌张的从病房里退出来。 聋,聋子?这个女人是个聋子? 她站在原地愣了几秒,逃跑似的冲下楼,已最快的速度离开了医院,半途又不甘心的折了回来。 然后,在楼下的花园看见了顾亦城。 “她只是弱听。”耳边传来沉沉的声音,夏沫被拉回现实,迎上一道冷冷的目光,她咬着牙问,“你为什么会喜欢她?喜欢这样一个女人?” “哦!她是什么样的?”顾亦城问。 “聋子!聋子!” 夏沫冲着顾亦城吼了起来。 “弱听。”他纠正道,“我喜欢她时,她已经这样了。严格说起来,我还是罪魁祸首。知道吗,我在赎罪。” “我对你们那些恩恩怨怨没兴趣。”夏沫道,“你是怎么想的?和她在一起?” 顾亦城笑了一下,不说话。 夏沫问,“你爱她吗?” 夏沫说,“你的品位真让我匪夷所思。”竟然是这样一个女人,一个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女人,甚至带着缺陷。夏沫无法用言语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她心中的不甘需要发泄,只得任由自己变得歇斯底里。 顾亦城掐掉烟,“你是想说她这样毫无特色的女人,我为什么就迷上了吧?” 如果说夏沫发泄的途径是歇斯底里,那么顾亦城发泄的途径便是倾述。虽然无论是地点还是眼前这个女人都不是好的倾述对象,但他还是一口气说道,“其实喜欢便是喜欢,爱就是爱,真没啥理由。知道吗?有些事,有些人,其实真的没啥意思,甚至最先还没看上眼,但就是有种说不出的魔力,怎么说呢?就像磁铁的正负级,总能吸引着你。当然,这样一个人也许一辈子也遇不见,可是遇见了就真的是命中的劫。” 夏沫瞪着他,不说话。他继续说,“其实大多数爱情萌芽的瞬间,最初只是一种简单的征服欲。但人对于感情的理解,往往会随着时间的变化而变化。最初不懂得爱,单纯的觉得对方好看,带出去拉风,理由简单直接又俗气。渐渐的,相貌便无所谓了,反倒认为温柔体贴、能够迁就自己才实际。再后来,觉得要有共同的爱好,追求,奋斗目标才能走下去。如今,千帆过尽,好像也没有一个真正的标准去寻觅爱人。于我与她,于我与你,其实都一样,可是总又有点不一样。不得不说,夏沫,我和你的感情太浅。可能是这样吧,人成熟了,理智多一分,顾虑多一分,爱情反而淡薄了,也变味了。年少时不顾一切能做到的事,现在真的做不到了,但是在我能做到时候,我用全力给了她。你问我是不是要和她在一起,我回答不了,因为这不是我说了算,也说不清这些……总之,很抱歉。” 语毕,两人僵持着看着对方。 夏沫咬着牙,心里有种难以压抑的怒火,没有说话。顾亦城毫不避讳的剖白,听在她耳朵里,足矣气死人不偿命。她退后几步,转身跑开,跑出几步,忽然调头,竟是朝身后的住院楼跑去,飞快的。 顾亦城眯了眯眼睛,一下秒立马判断出她的意图,拔腿追了上去。两人奔跑的速度都不慢,拉扯中撞了个人,顾亦城被牵绊住,夏沫趁机闪入电梯内,快速按下关门键。电梯门合上的瞬间,她看见顾亦城紧张的神情,朝他冷笑着扬了扬嘴角。 “靠!!”顾亦城一脚踢在紧闭的电梯门上,转身推开旁边楼梯的门,提起一口气往上冲,好在舒姝的病房是在四楼,用跑的他不一定会慢。 夏沫飞似的冲到舒姝病房前,“砰”的一声推开房门,任谁都听得出来者不善。 龚倩站起来,疑惑的看着这个去而复返的女人,她脸上的神情和先前完全判若两人。 夏沫第一次出现时,龚倩正大吃着顾亦城叫的外卖,嘴里还包着口饭。她第一眼觉得这女孩好漂亮啊,长得特像最近蹿红的一个弹钢琴的小明星。她优雅的走上前,望着病床上的舒姝,眉宇间是一种骄傲与不屑,犹如选美中获胜的女王。龚倩正想问她找谁时,她却忽然捂住嘴,转身跑了出去。 现在她再一次出现,眼里带着明显的恨意与不甘,那样子就像是……是来打架的? 夏沫快步冲上前来,龚倩下意识的挡在舒姝床前,紧接着又一个身影窜了进来。 “夏沫。”顾亦城拽住夏沫,忙去瞧病床上的舒姝,这才松了口气。 他眼里带着几分寒意,不由分说拉着夏沫往外走。夏沫被他拽着走挣扎着走了两步,样子越发激动,嘴里叫嚷着,“放开我,顾亦城!让我看看啊,让我看看你不顾一切是什么样子啊!” 说着她疯了似的挣扎起来,并试图扑向病床上的舒姝。顾亦城认识她这么久,惊讶她力气原来那么大,拳头落在他胸口还真是痛。他觉得有时候女人争一个男人,只是把男人当玩具,即便她不那么喜欢,别的女人若妄想染指半分,也会拼命。 顾亦城拽着她的衣领将她拉近,捂住她的嘴,贴在她耳边冷声道,“夏沫,这件事上,你千万别考验我的耐心。你可以试试,碰她一根头发试试。看看我会怎么样,恩~” 夏沫瞪着他,咬牙切齿,胸口一起一伏。愤怒、嫉妒、委屈、不甘让她短暂的失去理智,但她很快便冷静下来,就如顾亦城先前所说,她和他的感情原本就很浅,而她确实不敢去挑战他的底线。 顾亦城放开她,她索性坐在一旁哭了起来。 龚倩张大嘴,完全没明白这是哪出戏。最好笑的是,肥皂剧的女主角现在好像还昏迷着吧?她转头去看舒姝,见她微蹙眉头,睫影微微一动。 “舒姝?”龚倩喜出望外,等了一会儿,却不见她睁开眼。 龚倩抬头看了眼顾亦城,见他脸色微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病里的气氛瞬间变的诡异。 “舒姝,舒姝。”龚倩试着又叫了两声。舒姝睫影又动了一下,缓缓睁开眼,这次是真的醒了。 “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龚倩问。 “手麻了……”她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嘶哑,干干的咳了两声,试着将身体撑起一点,从被子里伸出手,右手手指夹着一个夹子似的东西,连着一旁的心电图,因为血流不畅,整个手掌已经乌紫。也不等龚倩反应过来,她自己便拨掉了夹子。眼睛扫过病房里的人,慢慢从耳朵里取出助听器,放在床头柜上,云淡风轻的说了一句,“有点吵。” 然后,躺下,就这样又睡了过去。 她仿佛说着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其实真的只是有点吵,而且这争吵也与她无关。可是这无关紧要的一眼,顾亦城却说不出是何滋味。舒姝看过来在他身上停留不到一秒,没有惊讶,没有恨,波澜不惊,什么也没有,她眼里他成了陌生人。 7、忘却的伤疤(上) 顾亦城走时,舒姝仍然睡着。 他走后,龚倩推推病床上的人道,“人走了啊。你声音咋了?” 舒姝睁开眼睛,摸着自己的额头道,“嗓子跟火烧似的,头晕得很。” 龚倩赶紧叫来护士,量体温了,三十七度。 护士说,头昏是正常的,嗓子痛是手术时插呼吸器伤了喉咙,又交代了些基本事宜,比如排气后才可进半流质类食物,麻药大概会在六个小时候后完全失效,到时候会很痛,熬不住的话可以选择吃止痛药或者打止痛针。 舒姝说,“能熬得住,谢谢你。” 护士走后,赶在龚倩提问前,舒姝指指喉咙比划一番,“痛。” “装吧,继续装,”龚倩说。 舒姝呵呵的笑了。 “你还是别笑了,你笑得很假,也很僵硬。” “那是因为伤口时不时痛一下。” “呀,喉咙没事了?”龚倩没好气的说道,“得了吧你,麻药都没过,伤口痛什么痛?” 见舒姝没啥反应,龚倩道,“他谁啊,来嘛,八卦下。” 舒姝沉默一会儿,“干嘛对一个陌生人那么感兴趣?” “谁叫他是个帅哥呢?”龚倩拍拍她的肩道,“小妞,狗屎运不错哦~” 舒姝说,“你怎么知道天上掉一下来的一定是狗屎运,说不准真是狗屎呢?” 龚倩皱皱鼻子,“你这些年不交男朋友,不会是在等他吧?” “我像是在等谁吗?”她问,摇了摇头道,“我谁也没等。” 舒姝想:人类果然容易被美丽的外表蛊惑,若顾亦城是个猥琐且落魄的男人,龚倩的问题会不会变成,他就是一直缠着你的人吗?不要和陌生人说话,咱报警吧。想到这她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一次真的感觉到微微的疼,不过是胸口。 夜里,舒姝发烧了,喉咙像火烧似的,腹部以下很痛,非常痛。她想翻身换个姿势却发现自己手脚僵硬根本动不了,嘴里发不出声音,甚至连眼睛都睁不开。迷迷糊糊的,感觉被子往上提了提,温热的手覆在自己额头上,指尖抚过她紧咬的唇,传来一股淡淡的烟草味道。 “医生,她额头有点烫,看样子痛得厉害。” “病人身体不大好加上发烧,打止痛针吧。” “什么针,有副作用吗?” “止痛针主要起镇痛的作用,镇痛的同时就会抑制神经中枢的反应。” “算了,算了,不打了。”顾亦城摆摆手道,“能让她不那么痛吗?” “病人刚做了手术,痛是必然。” “我当然知道是必然,我的意思是有办法让她不那么痛吗?当然前提是没有副作用。” 一阵沉默,“恐怕没有。” “我现在严重怀疑你的专业性,请叫你们院长来一下。” “顾先生,我有十二年的妇科临床经验,请您相信我的专业性,这事找院长也改变不了药理本身的副作用。当然您也可以选择不打针,病人熬过今晚就好。” “没看见她痛得厉害吗?” “那您看这针还打吗?” “不打。” …… “等等,还还是打吧,量少点……” “轻点,别把她弄醒了。” 舒姝使劲眨了眨眼睛仍然睁不开,接着手臂便被扎了一下,不一会儿,伤口好像没那么痛了,再一会儿便睡了过去。 舒姝醒来时,已是第二天清晨,伤口还是很痛,但并非不能忍受,病房剩下她一个人。护士来给她量了体温,检查了伤口,吊了盐水,再次强调排气后才可进半流质类食物。 一直到中午,舒姝才通气,护士端来鸡汤和小米粥,她喝了些粥。 下午两点的左右,龚倩便来了,推着舒姝去楼下晒太阳。午后的阳光照在人身上暖暖的,两人坐在花园的藤椅上闲聊。 只听“嗖”的一声,一架遥控飞机迎面飞来。龚倩下意识挥手去挡,遥控飞机至空中飘落,不偏不倚停在舒姝脚边,不远处几个男孩嘻嘻哈哈跑了过来,开口道,“阿姨,飞机是我们的。” “什么阿姨。姐姐,叫姐姐。”龚倩脸一沉,叉腰说道,“刚刚多危险知道吗?这里是医院不能大声喧哗,要是吵着、吓着病人怎么办?” “可你明明就是阿姨嘛!”小男孩一本正经又无辜的说。 舒姝“噗嗤”一声笑出声,龚倩回头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将脚边的飞机捡起来递给带头的小男孩道,“去去,一边玩去。” 小男孩接过,一溜烟跑开。 又是“嗖”的一声,架遥控飞机在半空中划出一道迷人的抛物线,接着在空中做了个三百六十度的高难度翻转,从两人头顶飞过,然后又绕了回来,兜兜转转围着两人打起转来。 那群孩子站在不远处,冲龚倩又是吐舌又是做鬼脸。龚倩气急败坏的站起来,挽起衣袖,那样子像是要打架。舒姝一把拉住她道,“你和小孩子怄什么气?” 舒姝说,“你不理他们,他们自然觉得没趣。” 不一会儿,那群孩子见她二人没有进一步反应,果不其然便跑开了。 龚倩指着那群孩子跑开的方向说,“据我妈回忆我小时候也这么皮,传说已经达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凡是我想的东西,父母不答应买,我便又哭又闹。什么躺地上打滚,绝食,离家出走我都干过。而且还特别喜新厌旧,东西不喜欢了便扔一旁不理不问,可是过一段时间,觉得还是蛮喜欢,便又去找。有些找得到,有些自然是找不到了。若找不到,我会哭得很伤心,感觉就像,就像是弄丢了老朋友一样。” 舒姝笑了笑,她很想告诉龚倩,永远不要用物质的东西和朋友相比较。还想告诉她,人便是这样,都是在丢失后才知道珍贵。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她知道,很多事情总是后来才看得清楚,虽已找不到来时的路,但人生便是在不断地丢失后,学会慢慢长大,慢慢知道爱,知道珍惜。 抬头仰望天空,她不禁想起,曾经在那样的季节,某时某刻,某一个人,柳絮飞扬中朝她微微一笑,虽然短暂却绽放出绚丽的花雨,那不过是生命中的一场迷雾,现在想起,原来已经那么远了。 龚倩推了推她道,“别发呆,说说看你小时候啥样子呗。” 舒姝想了想道,“话很少,像是很安静。” “噗!”龚倩笑了起来,“虽然这可能是事实,但我有没有说过你有讲冷笑话的潜质?” “是啊,是啊。”舒姝点点头道,“愿博君一笑。” “对了。”龚倩冲她眨眨眼,故作神秘的问道,“vip病房多少钱一天?” “不知道。” “那谁,要是找你还钱咋办?” 舒姝转过头看着她,笑道,“让他做梦去呗。” 闲聊的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一晃太阳都落山了。 舒姝伸了个懒腰,龚倩说是口渴买水去了。无聊的她试着撑着轮椅站起来,又试着走出两步,头昏呼呼的,眼前一黑,瞬间便失去知觉。这样的昏迷不过几秒,实际上她倒下去前被一个路过的陌生男人接住了。可是当她再度睁开眼时,差点没再痛昏过去。 这位好心的陌生男人一只手托着她的腰,另一只手里的公文包不偏不倚刚好拍在她伤口上,然后他扯了扯她腹腔里面的引流管,自言自语道,“啥玩意?” 赶来的龚倩惊呼道,“哎呀,你别压她的伤口。” 龚倩推着舒姝回了病房,一直到她离开的前一秒,仍喋喋不休的抱怨着,“要不是你拦着我,我真想破口大骂。” 舒姝一个劲的安慰她,“龚大小姐消消气,消消气。” 龚倩鼓着腮帮子没好气的说,“我回去了,明天再来看你。” 龚倩走后,病房里剩下舒姝一个人,很安静。舒姝在心底默数道十,门开了,龚倩匆匆的跑回来,“嘿嘿,忘拿手机了。” 舒姝说,“你总有一天得把自己弄丢。” 龚倩笑着带上门,从门缝中探出脑袋道,“我真走了哦~” 舒姝一副欢送的模样,“走吧,走吧,千万别回来。” 龚倩吐吐舌说道,“那可不成。你等着,我一定回来找你,等着啊~~~”她故意将尾音拖得很长,让人笑不得。 可是不到五分钟,病房的门再度被推开。舒姝一付受不了的样子,抓起一个靠枕朝门口扔去,笑道,“死丫头。” 靠枕打在来人身上,舒姝不由愣住。这次,门口站着的人并不是龚倩,正是刚刚在花园里遇见的陌生男人。 然后,他慢慢走过来,仔细瞧着舒姝的脸,不太确定叫了声,“舒,舒姝?” 舒姝静静的看着他,灰色的修身西装,黑色衬衣,钻表,帅气的外表,和顾亦城有着太多相似之处。 他问,“你还记得我吗?” “恩,我记得你,韩睿。” 8、忘却的伤疤(下) 舒姝对韩睿说,“恩,我记得你,韩睿。” 韩睿坐在沙发上仔细看着她,他今天来看望住院的朋友。路过花园,看见一个穿着病人服的女人略微吃力的从藤椅上站了起来,然后走了不到两步就倒了下去。他好心上前扶了一把,结果也不知从哪里蹦出个女人冲他大呼小叫,才知道自己的手提包压在病人的伤口上。 怀里的女人痛得小小的脸刷白,咬着唇,低声说了句,别拉那管子。声音很好听,他不由多看了两眼。 韩睿想:这女人好面熟,认识? 最终还是舒姝的声音提醒了他。他和她接触不多,记忆里仍清晰的记得她声音,非常柔和。不过那时的她稍稍丰盈些,如今坐在病床上的女人,瘦瘦的,十分苍白。 “你病了?”韩睿问。话一出口觉得这不是废话吗?忙道,“刚刚不好意思啊。” 舒姝冲他笑了笑,没说话。 “什么病?需要做手术?” “小毛病而已。” “哦,这样。对了,亦城回国了,恩……”见她眼眸透着淡淡的冷漠,韩睿尴尬的笑了笑。他用关心的语气说道,“你气色不大好……” “我昨天刚动了手术。”她解释。 “……” 韩睿沉默了一会,意识到好像没什么话题可以聊,看了看表道,“那你好好休息。” “谢谢你来看我。”舒姝微笑着说道,“再见。” 韩睿笑笑,他觉得舒姝说话时显得很诚恳,可是言语间总带着礼貌的疏离,她骨子里有种懒散,或者说是漠不关心,冷冷的,但她笑起来却很柔软,眼里带着朦胧的纯净。 合上门时,他回头又看了她一眼。她靠在病床上,微侧着身,眼光望向窗外的某一点,清瘦背景越发单薄。 韩睿走出住院楼,不料竟在楼下的花园看见了顾亦城。顾亦城仰着头,像是在发呆。韩睿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一、二、三、四,那么,顾亦城望过去的方向,不就是四楼的病房,那病房不是…… 韩睿不禁想起另一个人发呆的摸样,笑了笑,走过去,拍拍顾亦城的肩膀道,“看什么呢,ufo?” 顾亦城显然被韩睿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他收回目光,讪讪的笑道,“是啊,是啊。还真是ufo。你怎么在这?” “来看个朋友。” 韩睿说,“走,去喝一杯。”说着他上前一步,站在顾亦城刚刚站的位置,抬头望去,四楼的病房,玻璃窗后,果然什么也看不见。 顾亦城道,“恩,好。” 两人并肩朝停车场走去,韩睿翻转几下手里的车钥匙道,“刚刚不小心撞了个人。” 顾亦城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隔了几秒钟才回过神来,忙道“什么?你说什么,车祸?” “不是。”韩睿摇摇头,缓缓道来,“她坐在花园里看书,站起来时倒了下去,我路过,扶了她一把。可我的包,就这个。”他边说边展示给顾亦城看,“打在了她的刚动完手术的伤口上,她咬着牙差点没昏死过去。” “哈哈,谁怎么倒霉啊。”顾亦城笑了起来,拍了拍他的包道,“蛮结实的。男的还是女的?这可是缘分。” “女的。”他顿了顿,漫不经心的说道,“这人你认识,应该和你比较有缘。” 顾亦城脸上笑容瞬间僵住被疑惑取代,他望着韩睿又有点急切,像是在等他的答案。 韩睿细细品味着他脸上瞬息万变的表情,笑开了,“我走的时,她望着窗外发呆,不知道是不是和你一样也发现了ufo。” 顾亦城微蹙的眉,别过头笑了一下,自嘲般的。 然后,他转身径直朝住院楼跑去。 “不喝酒了?”韩睿朝他背影喊道。 “下次,下次我做东。”他头也不回的说道。 当顾亦城出现舒姝面前时,心揪得很紧。他不止一次想过两人见面的场景,却万万没想过会是这样。这是重逢以来他第一次暴露在她面前,虽然他那见不得人的跟踪行为对方不见得没有察觉,但他秉承我在暗,敌在明的心态,潜意识里认为自己占了主动。这一刻他暴露了,不免有点底气不足。 他坐在病床边的沙发上,看了她良久,终于开口道,“刚刚见过韩睿了?” 舒姝莫名其妙的看着他,他继续问,“你还认得他吧?” 舒姝不说话。 他道,“点个头也行。” 于是舒姝点了点头。 “行,你既然还认得他,我想你一定也认得我。”顾亦城道,“我们谈谈。” “我认得他和认得你有什么必然关系吗?”舒姝看着他,表示由衷的怀疑。 “你敢说你认得他却不认得我?”他挑挑眉。 “为什么不敢?”她嘀咕道。 顾亦城不想跟她继续绕下去,直奔主题,“你和我说说孩子的事。” “什么孩子?”她声音微颤。 “你要我找来妇产科医生对质吗?” 舒姝被他那句妇产科医生雷了一下,她直勾勾的看着他,轻轻的叫了他的名字,“顾亦城。” “恩?”她多久没叫过自己的名字了?顾亦城想。然而舒姝的下一句却足以将他从云端拉入地狱。 “你为什么觉得孩子是你的?” “什么意思?”他问,似乎还没消化她话里的意思,等他反应过来脸色显然不那么好看。 “你再说一次。”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浑身散发出很强的压迫感,不由自主的收紧了拳头。 他细微的动作自然没逃过舒姝的眼睛,她别开眼不去看他。 “说话啊。”他吼道。 “哎,能小声点吗?医生说我气血虚弱。”她小声建议。 “舒姝,你从来不说实话。不过没关系,这事我心里有数。”去她的血气虚弱,她怎么不说自己神经衰弱。 “哦!?”她笑了一下,不咸不淡的说,“是吗?” 这样的笑,这样不以为然,在顾亦城眼里无疑成了嘲讽。他就知道,这个女人,果然知道怎么彻底的激怒他。他猛的一下站起来。舒姝下意识的转身去按床头的呼叫按钮,却在只差几毫米的地方被拦下。 顾亦城扼住她的下巴,强迫她看着自己,问道,“那是谁的?说啊,是谁的?” 舒姝也不挣扎,因为知道没用,被他拉得更近了些,他低眼瞅着她,附在她耳边道,“你是来逗我开心的吗?” 得不到回应,顾亦城又道,“舒姝,你不会想告诉我是程寒的吧?” “闭嘴吧你。” “我什么要闭嘴?”他笑了起来,她浅色的眼眸里呈现出自己摸样,果然比哭难看,他问,“怎么,他抛弃你了?就像你抛弃我一样?” 这句话毫无意外换来一记响亮的耳光。 顾亦城脸被打偏了下,啐了一口,眉头微蹙,慢慢转过头。这个距离舒姝清楚看见他前一秒还带着笑的脸变得狰狞,额头血管脉脉跳动,他的呼吸喷在她脸上是滚烫的。顾亦城终于在她的失控后也开始失控。他捆住她的双手拉至头顶,将她按在了病床上,几乎忘了这是个病人,一个刚刚动完手术的病人。 舒姝得挣扎换来伤口的剧痛,“啊”的一声惊叫出来。 顾亦城将她拉得更近,指腹轻轻在她脸颊上摩挲,身体的熟悉感刺激着他的每一根神经。感觉到她的颤抖,他问,“你那么害怕?还是我弄痛你了?” “放开!”舒姝说。 “放开?”顾亦城笑了起来,像是听见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抬手执起她散落耳鬓的发,鼻息间传来淡淡的香甜,他道,“舒姝,我以前有没有说过?别在让我再看见你,否则我不会放了你?” 9、回忆的开始 世事无常,如果将人生比作一副跌宕起伏的曲线图,舒姝想她的人生怎么也该合格了。 记忆的开始,没有父母的画面,只有外婆淡淡的笑与满头白发,带着尴尬出生的她,从法律的角度来讲是个孤儿,外婆将她养大。 外婆原是旧社会的官家小姐,姓刘,孕有三个儿女。她的第一任丈夫在战乱中病逝,大女儿是她与其所生,姓陈名秀。那个动荡的年代,因为出身问题,外婆没少被打压,可无论什么磨难,她都一笑了之。第二任丈夫姓罗,比外婆大几岁,某机械厂的高级工程师,两人先后孕育了一对儿女,女的叫罗琳,男的叫罗涛。 第二任丈夫去世不到半年,大女儿陈秀与女婿也因车祸去世,留下一个遗孤。舒姝至懂事起便被告知,她便是这个遗孤。 小时候,舒姝对于自己孤儿的身份并没有多大感触,与外婆一起生活的日子,简单而快乐。外婆宠她,但不溺爱。她会尽最大努力给予舒姝最好的,并教导她生活的不易。外婆还有一双巧手,会做各式各样的衣服,她绣的蝴蝶栩栩如生。那时的舒姝特别臭美,留着长长的头发,喜欢跳舞。 如果说十岁前,舒姝的人生是一条直线,波澜无惊。那么十岁后,也许是上帝打了个盹,舒姝的世界掀起了狂风暴雨。 那年的儿童节也许就是开端。 六一节那天,城里的小姨来看舒姝,并且给她带来一双红色的小牛皮鞋。 是夜,舒姝心里惦记着新皮鞋睡不着,半夜偷偷爬下床,穿上皮鞋,踩着猫步在屋里转圈。她偷偷的笑,当停下来的时候,客厅传来小姨和外婆说话的声音。 “妈,不是我狠心,我是真的为难。” “琳琳,这孩子再过几年就上初中了。我这里在外环路又是郊区,附近没有好的学校,不管这么说孩子的学业不能荒废。” “她成绩不是一般吗?其实……其实,我也没指望她读大学。” “琳琳,你不能这么厚此薄彼。” “但这孩子真没小钰讨喜嘛。” 长久沉默之后,舒姝趴在门板上,透过门缝,看见昏暗的灯光下小姨握住外婆的手说,“妈,你再帮帮我吧。唐家是万万不会接受她的。要不,每个月的生活费我再加一点……” 外婆叹了口气,摇着头说,“琳琳,妈的身子骨是一天不如一天,也不知还能拉扯这孩子多久。你别看孩子小,其实她什么都懂。别以为她没心没肺的,心里就真不在意自己无父无母?聪明着呢。” “我知道……”罗琳道,“对了妈,你有没有发现。这孩子喜欢静静盯着人瞧,有时还带着笑。” “小孩不都这样?好奇吧。” “不不,她那眼神,还有她那笑,我总觉带着讽刺的意味……” “真是越说越离谱。十岁的孩子,知道什么叫讽刺?你说说看,她讽刺你什么?” “哎……我也说不清。” “我看你是心里有鬼。” 舒姝隐隐约约听出她们谈话的内容除了围绕着自己即将面临的学业问题,还涉及到一些别的。她静静的走到床边,脱去红皮鞋,爬上床,躺在床上,辗转反复怎么也睡不着。胸口闷闷的,她将胸口泛起的压抑归结为这闷热的天气。 舒姝对罗琳的印象是:西游记里走出来的妖精。她生的好,柳叶眉,标准的瓜子脸,走路的样子肩膀不动,用腰肢带着臀部扭,让臀部扭动的曲线像水波。小时候舒姝只觉得好看,后来才知道那是女人特有的妩媚。 当然不管罗琳如何妖媚,孩子的思维其实很简单,谁对她好,她便喜欢谁。显然,舒姝对罗琳这样一年见几次的漂亮阿姨并无好感,她知道罗琳也不太喜欢自己,因为她看自己的神眼有点怪怪的,充满戒备。 记得前七岁那年的春节,罗琳来看外婆,牵着一个比她小一岁半的女孩,眼睛圆圆的,很可爱,穿着淡紫色的棉服,格子裙,小靴子,头上的发夹有只蝴蝶,她头一偏,蝴蝶也跟着动。女孩名叫唐钰,她甜甜的笑,叫她,“姐姐。” 舒姝带唐钰去自己的房间,翻箱倒柜将自己珍藏的布偶拿给唐钰玩,唐钰撅撅嘴道,“好旧的娃娃。下次去我家,给你看我的芭比公主。” “什么是芭比?”舒姝问。 “芭比就是芭比啊。”唐钰想了想,绽开笑容道,“妈妈给我买的哦。” 那时候舒姝并不知道什么是芭比,但是她知道妈妈买的是什么意思。她泄气的将手里的布偶放回去,瞧见唐钰发夹上的蝴蝶,不自觉的伸手去摸,“好漂亮啊。” “呀,干嘛啊,别碰。”唐钰退后一步,瞪着她,跺跺脚,“讨厌。” 舒姝缩回半悬在空中的手,带着尴尬。 唐钰说,“你快向我道歉。” 舒姝说,“凭什么啊?” “否则我就告诉妈妈说你打我。” “那我就告诉你妈妈的妈妈说你说谎。”舒姝说,“说谎的小孩会像木偶奇遇记里的孩子一样张长鼻子。” 唐钰不屑的哼哼道,“你说话管用吗?你是个野孩子,没有爸爸妈妈……” 她话没说完便被舒姝按在了地上。女孩子打架不管年龄多大无疑就是抓脸,扯头发,这两人自然也不例外。两人抱在一起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又抓又踢又扯又拉,最后脸抓烂了,人踢痛了,头发扯掉了,衣服也拉破了。舒姝到底大上一岁半,无论气势还是力气都压了过去。她骑在唐钰身上恶狠狠地说,“你给我道歉!立刻!马上!” 唐钰自然不肯,但她又打不过,那该怎么办呢?于是她吸吸鼻子,“哇”的一声哭了。 哭声立马惊动了外面的大人。罗琳第一个冲进来,推开骑在唐钰身上的舒姝,搂着唐钰哄道,“宝贝别哭,怎么了?怎么了?告诉妈妈。” 唐钰躲进罗琳怀里抽泣着,“妈妈,舅舅,舅妈,外婆……姐姐欺负我。” 舒姝扑入外婆怀里,指着唐钰反驳道,“她说谎,我……” “你刚刚难道没有在欺负她吗?”罗琳打断她,“何况妹妹才多大,怎么可能会说谎?” “书上说了,小孩一般五岁就会说谎,妹妹实际年龄还大了一岁呢。” “舒姝!”罗琳一边拍拍唐钰的背安抚,一边厉声说道,“怎么和大人说话的?没规没矩的。” “反正不是妈妈教的。”舒姝小声嘀咕道。 “你,你说什么?”罗琳脸色微变,放开怀里的唐钰,伸手去拉舒姝,一副要打人的架势。一旁的罗涛拦下她道,“小妹你这是要干嘛?小孩子闹架而已,你倒较真了?” “哥!可是你看她。” “行了,行了。”罗涛道,“她不懂事,你还不懂事?” 外婆问唐钰,“小钰,你和姐姐闹矛盾了?” “恩……”唐钰点点头。 “外婆。”舒姝拉了拉外婆的手。外婆摸摸她的头,继续问唐钰,“你们是因为什么原因打架的?你告诉外婆。外婆替你主持公道。” 唐钰眨巴着眼,想了想道,“姐姐打我的头。” “她为什么打你的头呢?” “因为她想摸我漂亮的蝴蝶。对了,她还吓唬我说我会鼻子会张长。”唐钰嘟着嘴,抱着罗琳的脖子撒起娇来,“妈妈买的东西不能随便给人碰的。” 大人们听后又是好笑又是好气,觉得她娇憨的摸样可爱得很,自然谁也没舍得责怪唐钰,毕竟小孩子打架就跟家常便饭一样,他们对舒姝说:你是姐姐,要让着妹妹。 舒姝皱着眉不说话,她看见唐钰躲在罗琳的怀里露出一对杏眼,冲她得意的笑了笑。她还看见罗琳柔声哄着唐钰,然后替她理了理凌乱的头发,心里莫名其妙低落,一遍又遍想着:原来,有妈妈疼是这样的?她微微抬眼,迎上外婆温和的眼神,外婆什么也没说,只是握紧了她的手。 几天后,舒姝一觉醒来,看见了放在枕头边上的胡蝶发夹。外婆替她戴上道,“舒姝戴上这个果然很漂亮。” 舒姝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抬手摸了摸发夹上的蝴蝶,笑了,这一刻她是真的觉得自己就是个公主,幸福那么简单。 月光穿过窗帘洒了进来,外屋的说话声越来越小,舒姝看着整齐摆放在床前的红皮鞋,翻身用毯子捂住头,沉闷的感觉压得她无法呼吸。 第二天,舒姝起来晚了,急匆匆套上衣服,提着书包就往外冲。 外婆拿着鸡蛋在单元楼下叫住她,将鸡蛋塞她手里道,“这孩子,再急也得吃早饭。” 舒姝咬着唇,低着头忽然问道,“外婆,你会送走我吗?” 外婆一愣,舒姝在她开口前一口气说道,“我不想去城里的学校读书,这里的初中就很好,班里的同学也都认识。我从今天开始一定好好学习,每年争取进前十名,不不,是前三名,别送走我,行吗?”最后两个字几乎带着哭腔,她一直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 外婆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摸着她的头问,“怎么不穿小姨给你买的新鞋呢?” 舒姝说,“鞋小了……”顿了顿补充道,“磕脚。” 三个月后,舒姝升上四年级,当她背上书包去上学,开心极了。小姨最终没有接走她。是的,她留在了外婆身边。可是,半年后的一场意外,以及与顾亦城的相遇,却改变了她的一生。 10、弱听 顾亦城和一群男孩一口气跑上九十九阶梯。他们每个人的眼里都是惊恐,沉默着看着彼此,觉得应该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会不会淹……”顾亦城最先开口,最后一个“死”字被他硬生生的吞了下去,他能感觉得到自己的声音是颤抖的。 “怎么办,我们会坐牢吗?”一个胆小的男孩问。 “我们不还末没年吗?应该不会吧?”有人回答。 “傻的呀,你们。”顾亦城回头瞪他,他不瞪还好,他这一瞪那男孩“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指着他道,“你杀人了,可能是蓄意谋杀,怎么办,怎么办……” “人又不是我推江里的。我刚刚明明要去拉她。”顾亦城气得不行,“是谁,是谁推的她?又谁拉着我跑的?” “是谁?是不是你?是不是你?”他指着眼前的人一一问道。 所有人只是望着他,选择沉默,这样的事自然没有人愿意出头。刚刚混乱不堪的场景下,顾亦城既没看清是谁将人推江里,也没弄清楚是谁拽着他跑。但他却反应过来一件事,那就是也许所有的责任都将会归结到他一个人身上,正所谓枪打出头鸟。 他想了想,转身朝江边跑去,被一群孩子拦了下来。 “亦城,别,别,千万别去。” “让开。” “亦城,你冷静点。你若是回去,咱不等于自投罗网吗?江边有大人,他们会救她的。” “对对,逃跑时我好像听见有人喊‘救命,有人落水’了。” “恩,我也听见了。” “还有我,我也听见了。” 顾亦城不大确定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但他确实也很害怕,几个男孩商量着这事一定要保密,但又彼此信不过对方,最后还搞了个什么歃血为盟,直到天黑才各自回家。 顾亦城回到爷爷家,一直处于坐立不安的状态。 比如大人和他说话,他恩恩啊啊,反应总是慢半拍。比如他想上厕所,结果手里端着杯水,他把杯里的水倒了,便折了回来,过来一会儿发现自己憋得慌。 晚上他母亲江蓉开来接他回家。他战战兢兢的问道,“妈,外面没出啥事吧?” “出啥事?”江蓉第一反应就是拧着他的衣领问,“你又闯祸了?” “没没没,绝对没,绝对没……”他急忙撇清,低着头不看去看母亲的眼睛,快速窜进车里关上门。 江蓉的车沿着江边疾驰而去。顾亦城在灯火阑珊中回头望去,他在心底默念:对不起,对不起,这是意外,我不是故意的。 另一边 舒姝落水后,当时江边恰好有一对散步的情侣看见了这一幕。她被人打捞上岸时,脸色发紫,浑身冰冷,幸运的是她获救了,并没有在这个三月的初春因为一群小孩子的恶作剧沉入江底。 但她终究大病了一场。 病了多久?她不记得了,只知道,全身一直像在烈火里焚烧,隐隐约约她似乎听见了外婆的哭声,哭声时大时小,最后便渐渐模糊,直到完全听不见…… 病好以后舒姝的听力出了点问题,也不是听不见,就是有时候听得见声音,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 医学上称之为:弱听。 顾亦城回家后,特别留意当地的小道新闻。他甚至在脑海里幻想,第二天电视上的早间新闻报道写着a城某某江里发现不明女尸。想到这他不由浑身颤抖,急忙翻出自己当时穿的衣服查看,细数着上面的纽扣,生怕拉扯时落下一颗,最后成了呈堂证供。 顾亦城在忐忑不安中渡过了一个星期。又到了周末,他每周都会去看望机械厂的爷爷,江蓉这次却道,“最近半年,别去爷爷那里。” 顾亦城几乎从沙发上蹦了起来,意识到自己的激动,他小心的翼翼问,“为什么?” 江蓉没有说话。 顾亦城因为母亲忽然变得严肃的表情,心揪得紧,颤声道,“妈,我,我……她没事吧?” 儿子聪明顽劣,但本性毕竟并不坏。江蓉叹了口道,“那女孩没事,爷爷出面赔偿了些钱……” 江蓉是在出事的第二天获知顾亦城干的混账事。她和丈夫匆匆赶去医院,女孩高烧后刚刚转醒,当时病房里只有她一个人。 “孩子,没事了吧?”江蓉摸摸女孩的头,笑着问道。女孩望着她,抬手掏了掏耳朵。 江蓉问,“你家大人呢?” 女孩睁大眼,眼里充满恐慌,掏耳朵的动作忽然变得猛然,朝四处张望像在找什么,然后跳下床。江蓉伸手去拉,女孩哇的一声哭出声,边哭边问,“外婆,外婆呢?” 江蓉和丈夫对望一眼,一脸茫然。 江蓉试着去哄她,可她越哄,女孩越是哭得伤心,也不说话,就一直哭。 哭声终于引来她的家人,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然后婆孙两抱在一起痛哭失声。 医院的病情诊断书上写着:后天性失聪。 老人态度强硬,什么样的赔偿都不搭理。 从医院回来,江蓉彻夜难眠,想起女孩哭泣的摸样,忍不住想要将顾亦城吊起来暴打一顿。可是当她看见儿子坐立不安的守在电视旁看着新闻,胆战心惊的和厂里的小孩打去电话,那一刻她便知道,无论对错,自己终究是会选择袒护他的。她和丈夫商量后决定,隐瞒儿子女孩失聪的事实。作为一个母亲她不得不自私。 最终,江蓉在罗琳身上找到了突破口。唐家,和他丈夫有着密切的生意往来。 舒姝出院那天,医生给她戴上助听器,声音渐渐变得清晰。 她站在医院的长廊上听见了外婆与小姨罗琳争吵的声音。 “不行,你把钱给我退回去,我不答应。” “妈,顾家我们得罪不起。再说他们歉了道了,钱也赔了。你还想人家怎样?难不成真要他们把宝贝孙子送来任您处置?”罗琳说着将一个牛皮纸袋塞到外婆手里道,“这钱您拿着,装修房子也好,给舒姝买点衣服都行。反正小孩子哄哄也就过去了。” “哄哄?”外婆气得不行,捶着胸口道,“琳琳啊,你以为十岁的小孩真的什么都不懂吗?她的生命才刚刚开始,花一般的年龄却再也听不见了。我现在只要闭上眼,就会想起她迷惘的望着我,不断用手掏耳朵的摸样。可怜的孩子,她到底是你的孩子,你怎么能这么冷血。” “妈,你说什么呢?她是姐姐的孩子,你忘了。”罗琳握住外婆的手道,“不是还有助听器吗?谁说听不见了,谁说听不见我跟谁急啊。” 外婆不再说话,像是抹了下泪。 舒姝站在暗处,这个角度远远望去,舒姝觉得外婆一向挺得笔直的背,微微有点驼,她叹气的样子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 罗琳笑着安慰道,“妈,我知道你担心这孩子。我答应你,只要是她成绩好,初中我送她去城里学校读书。” 外婆和罗琳回来时,舒姝坐在床边,安静的望着窗外,手里捏着助听器。 罗琳走过去道,“这孩子,怎么取下来了?” 舒姝避开她的手,忽然叫道,“小姨?” 罗琳一愣,舒姝把身体坐直,盯着她的眼睛,一直看,一直看。罗琳被她看得十分不自在,舒姝说,“大家都说你是美人,但我却不是。我现在才发现,自己只有眼睛长得像你,微微上挑。” 罗琳瞪大了眼,她看见舒姝先是面无表情,然后像是笑了一笑。 11、不一样的人生(上) 托唐家的福,初一开始,舒姝成了省重点中学a中的学生。 班主任是数学老师,姓张名燕,女的,四十多岁至今未婚,人相当的势利。 她的热情,只会无私奉献给班里父母是高官或比较有钱的那些孩子。假如没有当高官的父母也没钱,但只要成绩好,总体来说她还是温柔的。但如果既无权又无钱,倒霉的成绩又不好,毫无疑问这样的孩子便是她刁难的对象。其实,老师偏爱成绩好的学生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但是这位张燕老师刁难成绩差的学生却是出了名的刻薄,甚至可以用变态来形容。比如,你专注的看着黑板听她讲课,她会说,“你一直看着黑板干嘛?为什么不记笔记。”当你小心翼翼抄着笔记,她又会说,“你一直记笔记有什么用?认真听课才是硬道理。” 正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舒姝刚入学那时,第一个教师节,罗琳没有为她准备送给老师的礼物,她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第二天,上数学课时,张燕提着一大袋糖来到教室,挨个挨个的派发。当发到舒姝这里时,张燕说,“这是给关爱老师的同学的回礼,教师节没有送礼的同学,就不发糖了。”然后,直接从她面前走过。 周围的同学纷纷投来目光,窃窃私语起来,舒姝顿时臊红了脸。无论是张燕不屑的神态,还是鄙夷的讥讽,都让她感到既窘迫又害怕。十二岁的女孩,隐隐约约知道什么是势利,但还未领略其中的含义,然而给她上这第一课的人却是称之为辛勤园丁无私奉献的人民教师。 小学时,舒姝成绩一般不算差,有时发挥得好甚至能挤入年级前十名。新学期第一次摸底考试,考试成绩出来前,她自我感觉其实还行,但一看综合排名,全班四十五个人,她排在三十五名。第一名和第十名之间差距不过五六分,光是第二名就有三人并列,a中的竞争简直可以用残酷来形容。她奋起直追,但现实往往不如人意,无论是老师教课的节奏,还是同学的学习与理解能力,都让她深刻认识到了什么叫差距。 当然,让舒姝犯愁的不仅仅是学习,还有永无止境的攀比。 这里的孩子有着很强的优越感,他们比学习,比相貌,比家世,比谁的爱慕者多,凡是能够比的东西都不会放过。每天早读与课间便是高谈阔论的最佳时期,他们聚在一起讨论商场里哪家专卖店的衣服价格更高,谁谁谁又买了条什么品牌的裙子,高年级的某某人家里是干什么的。 那个年代的课间活动,女孩们最爱玩的就是跳皮筋和踢毽子。大家都知道,有人的地方必有左中右。同理,有人的地方必有大小群体,这群体嘛大志分为以下三种:成绩好的,成绩一般的,成绩差的。舒姝不属于这三派中的任何一个类别,她是一个不被老师喜欢的学生,这类学生通常是被排挤的对象。舒姝想如果按照武侠小说来分类:正派,中间派,邪派,那她不就成了邪派? 渐渐地,舒姝淡出这样的课间游戏。她总是坐在窗边发呆,静静地听,静静地看,从沉默到孤僻。她无法融入这斑斓的新世界,她与她们格格不入,就如她试着适应唐家的生活一般,苦于找不到突破口。 于是,她开始变得拒绝外界,因为身边再也没有可以说话的对象。她很耐心的听每一个人讲话,却总是神游太空,她不会对任何人发生疑问,不会争取,包括幸福。那是一种站在悬崖边的感觉,生活于她就像一只又一只无情的手,她越退,那些手越推得厉害。 初一结束时,舒姝发现班上大多数人她都没有说过话,甚至无法将每个同学的名字对号入座。她的成绩一直在中等或中等偏下徘徊,看着试卷上的分数和贴在告示栏的成绩排行榜,她从最开始的震惊、羞愧,然后是不甘心,到最后的淡定。她想也许自己真的没有学习的天分,她更不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 不可否认,中学阶段,特别是初中阶段的孩子十分期望被老师宠爱。老师说过的话犹如圣旨,他们经常会在家里和父母理论,论据出奇统一:这是老师说的。理直气壮的样子往往让大人哭笑不得。而人对于权力的向往可以从小学时期开始追溯,这个阶段的孩子除了听老师的话,还特别喜欢当班干部,戴着有别于其他同学的徽章,站在校门口,装作少年老成,检查同学有没有带校牌,校服是否穿戴整齐,女生有没有化妆,男生是否整耳短发,课间时分在学校里扫荡一圈,抓几个抽烟的男生,或者谈恋爱的小情侣。他们是老师的宠臣,成绩拔尖,学生干部,这类学生还有个响亮的名称:校风纠察队。 不过,并非每个孩子都按部就班,循规蹈矩,好比顾亦城等人。 当顾亦城戴着徽章站在校门口,作为校风纠察队的一员,他的心情是郁闷的。本质上来讲,他十分讨厌这种约束,更为胸前的徽章感到头痛,当然同时感到郁闷与头痛的还有舒涵和韩睿。(记忆不好的朋友可重温第一章、第三章、第九章、第十章) 新学期,顾亦城已是a中高二的学生。他和韩睿在教室碰面,两人交换了个眼神,心照不宣的来到顶楼的露台。 顾亦城从包里掏出一包烟,和韩睿一人一支,点上火叼在嘴上,深深地吸一口,看着漂浮的白烟,眯起了眼。其实尼古丁的味道并没有让他多么着迷,和大多数吸烟的青少年一样,刚开始只是因为好奇,同时也是叛逆期的一种表现。 望着楼下的树影与来往人群,顾亦城捻了下烟,觉得心空荡荡的,难道这就是青春期的躁动与不安? 舒涵拿着相机兴冲冲的跑上来,“我说你俩一大早躲这干嘛,抽烟呢。今天开学,瞧瞧下面的新生去?” 顾亦城嗤笑道,“瞧美女就瞧美女呗,还美其名日看新生。” “哪里那么多废话,一句话去不去?”舒涵反笑他道,“听说你院里的唐妹妹入学就出尽风头,不去看看?” “不去。”顾亦城耸耸肩道,“她妈找上我妈,说是让我照顾照顾?切,我又不是托儿所。” “人家好歹是个小美女。”舒涵道。 “美女?你难道没听过a中自古无美女吗?韩睿,那句顺口溜这么说来着。” “是不是a中美女一回头,吓死路旁一头牛?” “对对对,后来呢?” “a中美女二回头,吓倒一排教学楼。a中美女三回头,全校男生去跳楼。” 顾亦城与韩睿对望一眼,很有默契的哈哈笑道,“阿涵,原来你是赶着去跳楼啊?” 舒涵挑挑眉,不屑道,“大家都别伪君子,真的。” 三人嘻嘻哈哈的说笑着,忽然露台的门被推开,门后的女老师拿着手机,带着尴尬的望着他们。 韩睿推了推顾亦城,迅速灭了手中的烟,三人齐声叫道,“小戴老师好。” 这老师姓戴,全名戴延,教初中部物理,去年刚毕业,样子看起又偏小,在学生眼里不免少了些威信,人倒是挺漂亮,深受男学生喜欢。 “躲这干嘛呢?”戴延瘪瘪嘴问。她刚刚自然是看见顾亦城和韩睿抽烟了。这三个孩子家境都很殷实,本身也聪明,总能排上年级前十名,但不像一般学生那般听话。他们抽烟,喝酒,打游戏,谈恋爱,有着叛逆期男孩所有特征。因为成绩好,家世好,老师对他们是又爱又恨,只要不太出格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没干嘛呀,新学期,大家交流交流感情呗。”舒涵用胳膊肘抵了下顾亦城,“对吧,亦城?” “恩,恩,是交流感情。小戴老师,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交流交流?”顾亦城笑着夸她道,“今天的裙子挺漂亮。” 戴延摆摆手,“行了,行了,开学典礼快开始了,别迟到了,去吧。”。 三人连连说是,小跑步朝楼下走去。舒涵回头看了戴延一眼,小声对韩睿说,“小戴老师蛮漂亮的啊~” “嘿,露出伪君子的尾巴了?”韩睿笑道。 “他是狐狸尾巴。”顾亦城说。 “都滚,老子是老虎尾巴。” 戴延听见他们的对话,简直哭笑不得,回到办公室,跟他们班主任说,“陈婴,你们班那三个孩子啊,忒大胆,跑去顶楼的抽烟,幸好是被我撞见了。” 陈婴干干的笑,摊摊手,谁叫他们成绩好啊,三人的家世往那里一摆,谁愿意去得罪,她也没撒。 戴延说,“陈婴,其实我倒有个主意,也许能让他们收敛收敛。” “啥主意?” “你给他们一人发一个徽章,让他们带头纠正校风去吧。” “这主意不错。”陈婴拍手叫好,“但这三个孩子,初中时就不参加班干部竞选。” “你当然不能等他们自投罗网,赶鸭子上架呗。”戴延附陈婴耳边道,“弄个什么表彰大会,当着全校的面颁给他们,让他们不能说不。” 于是,新学期的开学典礼上,顾亦城三人莫名其妙受到了表彰,并被授予了校风纠察队的职责。三人面面相窥,硬着头皮接下任务,心道:从此随心所欲的自由,都做梦去吧。说什么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明明就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从此,三人站校门口,日复一日履行着自己的权利与义务。 “校牌啊,校牌。”舒涵机械性的念叨着,忽然精神抖擞地吼了一句,“那位同学,请留步。” “同学”二字覆盖面实在太大。舒姝想自己带了校牌的,应该不是在叫自己吧?于是低着头,慢悠悠的继续前进。 “嗨,就你呢。走得慢就叫留步吗?” 舒姝被一只胳膊拦了下来,看着眼前跟自己穿着相同色系校服的男孩,小心翼翼晃了晃胸前的校牌说,“我戴了的。” 舒涵打量她一眼,视线触及她白花花的小腿道,“同学,你这是穿校服去选美吧?裙子提得蛮高啊。” 舒姝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仿佛她为了突现自己故意提高裙子,有些难堪。实际上,女孩子这个年纪正值发育期,去年她长高三公分,入学时买的校服,不免短小。 顾亦城被舒涵那句“选美”逗乐了,好奇的转过头来,想瞧瞧这位标新立异的女同学是何摸样。然而,当他似笑非笑的对上舒姝淡淡的眼神,整个人便僵硬了。 噢!! 何为冤家路窄? 人生果然是无处不相逢啊! 12、不一样的世界(中) 顾亦城见眼前的女孩是舒姝,咳了两声,朝舒涵使了个眼色。 舒涵看了他一眼,不明所以,将一个小本子递到了舒姝眼前,“来,同学,签名后。你的不良行为将被记录在案。” “我没故意提高裙子,校服规格就那样。”舒姝试着解释。她可不想因为这莫名其妙的理由签上自己的名字,让班主任借题发挥。 舒涵一副不置可否的表情,递上笔道,“需要我拿尺子帮你量量吗?” “你有直尺吗?”舒姝小声问道。 “嗨,叛逆心挺强的嘛!”舒涵说着又瞄了眼她的大腿,“不过同学,事实就摆在眼前,你的抗议是无效的。” 顾亦城觉得自己真有点听不下去,推了推舒涵,对舒姝摆摆手道,“算了,进去吧,进去吧。” 舒姝转过头,这才发现身边站着的另一个男孩竟是顾亦城。 顾亦城见她看向自己,尴尬的说道,“走啊,发什么愣。等着被量么?” 舒姝别开眼,朝教学楼跑去,很快没入人群。 韩睿双手环胸,站在校门口的另一边,意味深长的望着顾亦城说,“亦城,这妹妹声音真好听。” 顾亦城瞪了他一眼道,“去你的。” 苏涵嘿嘿的笑,勾着顾亦城的肩膀问,“谁啊?新认识的?” “我是看不惯你调戏小女生。” “我啥时候调戏她了?” “你刚刚说什么来着?”顾亦城拍开舒涵的手,“拿尺子量人家女孩子的裙子?我说你眼睛一个劲的朝瞄哪啊?大腿吧。” “嗨~”舒涵指着他,转头对韩睿道,“看出来没?这家伙闹别扭了。” “岂止,岂止,是陈年老醋的味道。” 虽然人生无处不相逢,可缘分这东西总归是个巧字,两人校门口的不期而遇犹如昙花一现,匆匆过一瞥,却没有再遇见的机会。而后,每每顾亦城经过初中部时,总是管不住自己的眼睛。韩睿笑他:别望眼欲穿了,当初就该让舒涵调罚她来着,至少黑字白字落款留名,还知道产自那个班的。 顾亦城没好气的呸他,其实要打听一个人并不难,问题是他打听她来做什么呢?他自我安慰道:哎,我果然没有做坏人的潜质! 渐渐地,顾亦城也就淡忘了舒姝这号人物。直到有一天,学校食堂里,他偏偏就看见她独自一人坐在角落里吃饭。他观察了她片刻,仿佛受不了她的形单只影,端着餐盘,全然不顾舒涵和韩睿诧异的目光,一屁股坐在她旁边。 顾亦城抢在她开口前,替自己辩解道,“找不到空位。” 什么叫睁眼说瞎话?这不就是?舒姝瞄了眼前方面空着的大片座位,最终什么也没说。 “你还记得我吧?”顾亦城见她不搭理,用筷子敲了下餐盘,试图引起她的注意,开始了他的长篇大论,“小时候的事,我不是故意的。你看怎么多年,咱俩总能遇见,也是一种缘分,不如交个朋友吧。其实……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梦魔,梦见你在江里拼命扑腾。这么说可能有点无耻,我有难受过,真的……现在看见你没事,我挺欣慰……” 舒姝看了一眼四周,这个时段正是吃饭高峰期,顾亦城在学校的名气不言而喻,他刚刚忽然坐到自己身旁,已经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如今这番举动,一双双好奇的眼睛都飘了过来。他一副默哀的表情,说着不着边际的话,旁人可能听不懂,但她完全能够领会他要表达的意愿。 舒姝问他,“你是来道歉的吗?” 顾亦城想了想道,“你可以这样理解。” “行,我知道了。”舒姝说这话时,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然而说完这话,又继续吃她的饭,不再理他。 然而,顾亦城却懵了。 就……就这样? 她一句“知道了”就将他打发了? 顾亦城愣愣的看着她,不不不,不对。他重新整理一下思路道,“我在高二一班,你呢?初几?”他比划出胜利的手势,得不到回应又伸出一根手指,“初三?” “不会才初一吧?” “你蛮能吃的,难怪脸那么圆,哈哈哈!” “你有多少斤?”他仔细瞧着她尚未褪去babyface的脸颊,小声嘀咕道,“恐怕有九十好几斤吧。” 他一个人说了起来,独角戏的滋味并不好受。舒姝眼里自始至终都只有餐盘里的饭菜,无论他说什么,她都懒得看他一眼。他在心底暗暗骂道:吃吃吃,就知道吃,胖不死你? 他虽是这么想着,仍不由自主的将刚刚买的酸奶推到她面前,“这个,你喝吗?” “喝吧,反正都这么胖了。” “那你该多喝点。” 顾亦城愣了一下,为她难得的反讥乐了一下。正待说点什么,目光忽然越过她,抬了抬手道,“hi,程寒。” 舒姝放下筷子,实在搞不懂这人想干嘛?她不想听他碎碎念,更没兴趣认识他的朋友,站起来想走,然而却在这个时候,顾亦城一把抓住她的手。 “啊!?”舒姝吓了一跳,他到底发什么神经病。 顾亦城也是一愣,为自己不经大脑的行为感到懊恼,本能的想要松开手。迎上舒姝的目光,她眼里清晰的流露出一种叫厌恶的情绪。顾亦城心里一阵不爽,反而抓的更紧。她手心有层薄汗,不知是天气的原因还是紧张。 她想走,他偏不让她走。 “喂,你放开。”舒姝用尽全身力气,也无法将手从顾亦城手里抽出来,怕引起更多人注意,她压低声音道,“顾亦城!!!” “别人都看着呢?”这次轮到她一个人唱独角戏了。 “爱看谁看去。”他不以为然,像是抓住了她的痛脚,挑挑眉道,“坐下吧,或者你想引起更大的轰动?” 这绝对是一种变相的威胁,但舒姝相信他什么都做得出来。感觉到周围的目光渐渐变得暧昧,窃窃私语更是此起彼伏,她恨不得将手里的餐盘直接扣他头上。但她终究没有这么做,也许这便是她性格里妥协的一面。 她慢慢坐下来,顾亦城放开了她的手。 头顶人声躁动,喧哗声更盛。 顾亦城冲她笑笑,有种得逞的意味。 舒姝像是意识到什么,再次站起来,恰好餐盘里的筷子顺着手臂弯曲的幅度甩了出去。她低头去看,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白色球鞋,细瘦的腿部,再往上移,雪白的衬衣……胸口处被她一筷子甩了一滩油渍,对上那人的眼睛,舒姝微微怔住,她记得这双眼睛,带着淡淡的暖意。 “对……对不起,我没看见你。”舒姝急忙掏出纸巾,想去擦拭,那人微微一笑,不着痕迹挡开了她的手。 舒姝脸一红,又说了声对不起。 “你怎么那么不小心?”耳边传来娇滴滴的抱怨的声音。舒姝觉得耳熟,定眼一瞧,竟是唐钰,整个人愣在原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唐钰是个要强又爱面子的女孩,从不愿承认她这个姐姐,平时两人在学校遇见,总是心照不宣假装不认识。 唐钰也不看她,拉着那人坐了下来,笑着问顾亦城道,“亦城哥哥,怎么一个人呢?” 顾亦城指着舒姝说,“这么个大活人,你看不见?” 唐钰这才看了舒姝一眼,皱着秀眉抱怨道,“刚刚可真不小心呐。” 顾亦城挑挑眉,“屁大个事,不是说了对不起吗?程寒,衣服多少钱,我赔你。” 程寒笑道,“亦城,你这话得太见外了。”他转过头对舒姝道,“没事,洗一下就好。” “那你脱下来,我帮你洗吧。”她不假思索接口说道。 “白痴啊你?”顾亦城嗤笑道,“他把衣服脱给你,穿什么?” 意识到自己的唐突,舒姝有点窘迫,她偷偷瞄了眼程寒,发现他像是笑了笑,真恨不得有个地洞可以遁走。她不愿与顾亦城纠缠,不想和唐钰有任何冲突,更不想在程寒面前出丑。她想说,顾亦城,你可以闭嘴吗?生活不需要你的喋喋不休的旁白。 可是顾亦城会闭嘴吗?他显然很乐意瞧见她这副样子,带点情绪,不再无动于衷。 程寒道,“亦城,你干嘛这么凶?不介绍下?” 顾亦城愣了一下,他问舒姝,“我很凶吗?我有凶你吗?” 舒姝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实际上她现在只想立刻、马上离开这是非之地。也许是她极度无奈的表情刺激了顾亦城的灵感。她跑开,他没有再拦她,却道,“对了,我刚刚说的,可是很认真的。” 天知道这句话听着有多暧昧?舒姝顿了一下,瞪大眼,不可置信的回头去看顾亦城。 顾亦城点点头,一脸诚恳,“真的,考虑下吧。” 顾亦城知道是自己的话起了决定性的作用,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笑了起来。 丫的,谁叫她让他唱独角戏的?谁叫她用厌恶的眼神看他来着?谁让她急于和他撇清关系?谁批准她当他是个陌生人的?她得为自己的言行举止付出,恩~代价…… 顾亦城与舒姝因为食堂里一个拉手动作,两人有暧昧的传闻,以不可抵挡的趋势流传开来。当然,传言这东西,最初谁也不信。毕竟顾亦城各方面条件都拔尖,任谁也想不明白他怎么会和一个默默无闻的初中部女生扯上关系。但食堂那一幕,看见的人可不少,可谓证据确凿。 其实,顾亦城对于这样的流言蜚语,早已练就金刚不坏之身。他每天该干嘛干嘛,根本就没当回事,何况这原本还是他灵感突发时开的一个小玩笑。 他不当回事,可并不代表其他人也不当回事啊。 这天,好奇已久的舒涵对他说,“兄弟一场,你好歹交代一下啊。” 顾亦城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交代什么?” “食堂事件呗。”韩睿补充说明。 顾亦城左顾右盼一番,确定周围没人,朝他二人勾勾手指,两人靠拢,他以最快的速度讲述了其中渊源。 故事讲完,三人沉默几秒。 韩睿问,“你当时真跑了?” 顾亦城点点头。 舒涵一掌拍他背上道,“亦城,我有没有说过我佩服你?靠,我这人再怎么缺德,也不敢弄出人命的。” “去你的,她现在活得好好的啊,别乱说。” 韩睿问,“我说,你现在又去撩人家干嘛?” 顾亦城想了想,叹了口气,“韩睿,你不知道,刚开始那几年我天天梦魔。那时候年纪小,担心大人骗我,又不敢去确认。直到前年再碰见她,才真正松了口气。可每次看见她呢,总觉得别扭,就像老鼠看见猫似的,我想逃,但不能逃。于是我想,这么多年,我是欠她的,欠她一声对不起。我去说了,可你知道她怎么回答的吗?” “怎么回答的?” “她说:行,我知道了。”顾亦城说这话时,故意学着舒姝冷漠的样子。 韩睿忍不住笑了笑,“你觉得自己那几年的担心都枉费了?” “有点。”顾亦城耸耸肩,补充道,“有种挫败感。” 挫败感,顾亦城心底是这样定义的。她让他担惊受怕,那么难受,她却一点事也没有。同时,这也是一种不平衡感。他觉得舒姝太过冷漠,试着捡起石头去打破湖面的平静,当他找到那微弱的突破口,终于忍不住想逗她一逗。 他的想法很简单,起初也并没有恶意。却不知,这样的行径会给舒姝带来多少不必要的麻烦。 他们终究生活在两个不同的世界。 13、不一样的世界(下) 这天一早,舒姝来到教室,同学们纷纷投来的异样的眼光,她慢慢走到座位前,只见课桌上用粉笔写着一句简短的话,只有两个字:剑人!!(不是别字,怕河蟹……) 舒姝迟疑片刻,从兜里掏出纸巾,面无表情的擦掉,拿出课本,然后开始上早自习。 这是第几次了?她都懒得去数。 “食堂事件”之后,她与顾亦城没有任何交集,却莫名其妙成了他粉丝团的假想情敌,总是遇见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事。比如,回家的路上,忽然冒出几个高年级的女生,围住她,劈头盖脸讽刺一番,然后又销声匿迹,恶劣一点的,甚至当场就让她给个保证,什么保证呢?就是以后离顾亦城远点。这方面舒姝可是绝对的配合,别说是离此人远点了,就算让她挖个坑埋了他,她都义不容辞。鉴于她态度良好,认错积极,所幸没受任何皮肉之苦,最多就是耳朵或者眼睛受点罪,却也丰富了她原本平静的生活。她就像看戏一般,看着一个又一个女生在她面前走马观花,演出各种喜剧。 然而,两个月过去了,这种无聊事件仍时不时的发生一次。舒姝觉得这群女孩子就是疯子,吃饱了撑的,一点也不懂得透过现象看本质,谁会喜欢顾同学这样脸皮厚到刀枪不入的危险分子啊? 当然发疯的人除了她不认识的路人甲乙丙丁,还有家里那位娇公主。 那天回家后,唐钰将她堵在房间里,绕来绕去反反复复问着同一个问题。亦城哥哥和你说什么了?你们为什么会一起吃饭?亦城哥哥到底让你考虑什么? 舒姝从唐钰左一句亦城哥哥,右一句亦城哥哥嗅出了倪端。可她偏偏就是不理她,她问啥她不答啥。有句话这么说来着,对付无理取闹之人有时候并不需要回之以报,最好的反击是淡定,不被其激怒。 这些年舒姝算是学乖了,也懂得在唐家和唐钰起争执最后吃亏的总是自己。她不得不去忍,何况对待唐钰这颗顽石,她没必要和她硬碰硬,她应当化为流水绕过她,慢慢磨她。 “你要我叫妈妈来吗?”得不到答案的唐钰开始耍起了无赖。 舒姝叹了口气道,“好吧,我都告诉你。” 唐钰撅撅嘴,显然很不高兴她妥协的速度,直勾勾的盯着她,等着她给出一个满意的答案。 舒姝说,“他说我胖……问我有没有九十斤。” 语毕,唐钰砸了她床头的一只存钱小猪,终于从她房间里消失。 舒姝心疼的看着被砸的小猪,实在不明白她在气什么,说实话也不行?让她感到郁闷的是,事后唐钰整整克扣了她三个月的零用钱。 然后,她惊讶的发现,正值发育期的唐钰食量忽然暴减,从此以后体重都保持在九十斤以下。 转眼又是半年,已是初夏。 这天吃了午饭,顾亦城三人来到教学楼顶楼。当三人推开顶楼的铁门,阳台上,程寒站在画架前,正快速掐掉手中的烟。 双方沉默几秒,顾亦城咳了两声打破沉默,“听说你的画得奖了,没来得恭喜你呢。” “哦,谢谢。”程寒笑笑,收起画架道,“吃了饭,上来吹吹风。春困得很,还是回教室睡午觉吧。”他边说边往楼下走去。经过舒涵与韩睿身边时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程寒走后,顾亦城掏出兜里的烟递给两人道,“给。” 舒涵问顾亦城道,“他和你不是挺好的吗?其实我们也是来抽烟的,你说他跑什么?还春困呢,我看精神好得很。” “关系一般。”顾亦城道,“他挺喜欢唐钰的。” “哈,又一个自找没趣的家伙。”他说着意味深长的看了眼顾亦城,笑道,“反正,我是最烦这类人,心里明明想着,偏偏要装出一付道貌岸然的样子。” 韩睿提醒他二人,“谁愿意和校风纠察队的一起抽烟?咱平时干啥的啊?专抓抽烟,谈恋爱的。他敬而远之懂不懂?” “我说韩睿,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形式主义了?”舒涵嗤之以鼻,“虚伪!” “我这不是随主流吗?”韩睿笑道,“作为校风纠察队的一员,你也是形式主义的爪牙。” 舒涵呸他道,“那我不干了,成吗?” “你这算主动请辞吧?”顾亦城说,“那得有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不能让人家老师下不来台。” 舒涵一下子泄了气,押了口烟,不说话。 顾亦城乐了,抬手与韩睿碰碰拳。 舒涵瞪着他二人,又忍不住也笑了一下,念叨道,“行行,就算是形式主义,你们也给我想个办法。” 第二天,顾亦城正准备出门去上学时,忽然下起了大雨。雷雨交加,这哪里是在下雨?完全跟泼水似的。他看到雨下得大,再看看外面的很快就变的泥泞的道路,顿时产生了退缩的念头,这念头一旦产生,行动上也跟着动摇起来。几秒钟后,顾亦城得出结论,他现在就是不太想上学,反正一时半会不去也没什么。 他慢悠悠的吃了早餐,还看了早间新闻。十点钟样子,雨停了,他出小区打车去了学校。 顾亦城是在教室门口碰见舒涵和韩睿的,三人对视一眼,暗暗叫不好,居然臭味相投想一块去了,还没来得及对上话。陈婴不知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道,“你,你,还有你,跟我去办公室。” 三人跟着陈婴来到办公室,老老实实低着头不说话。 陈婴双手环胸问道,“你们约好的吧?”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我们是因为下雨被堵路上了。”舒涵嬉皮笑脸解释道。 “一起堵路上了?堵那条路上的?” “陈老师,您消消气,消消气。”顾亦城忙道,“雨停以后,我们可是一路跑来的。不瞒您说,来的路上我们还犯了三个错误。闯了一次红灯,横穿马路两次,并且踩了些花花草草。” 韩睿接着说,“预计未来一周内我们都会受的良心的谴责。作为品学兼优的学生居然迟到,这是不可饶恕的错误,我们辜负了老师,同学,以及大家寄予的厚望。” 舒涵张了张嘴,正准备也发表些感慨,陈婴挥挥手打断他道,“够了,够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简直不知所谓,想教育几句,又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只道,“下次别这样,回去上课吧。” 三人朝陈婴敬了礼,排着队跑出办公室。 等他们都走后,戴延跑过来说“这三个孩子好可爱,真逗。” “你还说,气死我了。”陈婴道,“明明是雨太大不想来。踩什么花花草草,连良心的谴责都用上了。” 第二天,陈婴办公桌上放了封信,拆开一看,竟是顾亦城三人联名写的检讨书,长篇大论八百字后,最后一致决定引咎辞去校风纠察队的工作。 陈婴差点没吐血,这三个孩子倒真会借机行事,却又让人挑不出毛病。她拿着检讨书去找教导主任,教导主任大笔一挥道,“韩睿的母亲和校长通了电话,孩子说当干部压力大,影响学习。这事就这样吧。” 陈婴点点头,韩睿的母亲是教育局的高官。 另一方面,相对于顾亦城等人为所欲为的张狂,舒姝的日子显然没有那么好过。孤单寂寞,她已经习惯。唐钰的娇气,罗琳的冷漠,她面无表情的承受。老师对她的挑剔,她选择沉默。。 夏日午后,头顶上蝉声躁动,舒姝望向窗外的阳光,操场上似乎有篮球比赛,加油声此起彼伏。当她转过头时,恰好对上班主任张燕投来的目光,赶紧埋头奋笔疾书。 这会儿,张燕在黑板上写了道题,说要找三位学生来解答,接着舒姝被她亲点上台。说来也巧,这道数学题她昨晚温习功课时刚好看过,知道如何解答,所有她最先解答出来,放下粉笔,准备回座位上去。 “等等。”张燕叫住她,检查她的解答过程,不敢相信地说道,“这题你做对了。” 张燕不假思索道,“你偷看旁边同学的解法了吧。” 舒姝惊愕的看着她,不敢相信耳朵自己所听到的,而且这绝对是一个肯定非疑问句。她回答道,“没有。” “没有?”张燕轻蔑的笑了起来,更改了假设条件,指着黑板道,“你再做一次。” 舒姝实在无法理解张燕为什么要这样。答对了难道不是好事吗?就算不被表扬,至少也不该被指责吧?她擦掉原来的解答过程,老老实实又做了一遍。张燕站在她旁边,见她这次竟又答对了,确实也挑不出什么毛病,阴沉着脸道,“下去吧,” 舒姝转身时,耳鬓旁的头发飘起一个弧度,刚好露出半个耳朵。 张燕像是发现新大陆一般,拉住她的胳膊,厉声问,“你耳朵里戴的什么?” 14、隐瞒的真相(上) 张燕一边说边伸手去撩舒姝的头发。 也许是出于人对自我的保护,舒姝下意识躲开了张燕的手,退到距离她一米远的地方,慌张的望着她。 “你上课偷听音乐?”张燕瞪大眼,简直不敢相信这样的事会发生在自己的课堂上。顿时觉得颜面无光,她伸手去抓舒姝,想把她揪到自己面前。 舒姝踉踉跄跄地向后退,忙解释道,“不是,这不是耳麦。” “那是什么?” “真的不是耳麦。” “你这孩子,以前以为你只是学习不好,原来品行也有问题。不是耳麦是什么?”张燕再次伸手去抓她,又抓了个空。 “张老师,这真的不是耳麦……”舒姝被她逼着步步后退,紧贴着黑板。 “你还敢狡辩,还敢说谎,还敢躲。”张燕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尖锐,十分不满这个逆来顺受的孩子的反抗,“你过来。” “不,我没有,我……”舒姝不知道怎么解释。入学体检只是一种形式,听力测试时,医生站在她背后不知道敲了下什么东西,然后让她回答是在左边还是右边敲的,她瞎蒙了一边,答对了,医生在她的体检表上写道:听力正常。后来她将错就错,披散长发遮住耳朵部位,因为没有交好的同学,这个秘密一直被藏得很好。不管出于什么心理,她都不希望秘密被揭穿。 张燕被她的反驳与狡辩激起更大的怒火,屡次抓她又抓不着,气急败坏之下,扬起了手里的教鞭。舒姝没有躲,如果一顿体罚能换来息事宁人,她是愿意的。教鞭“啪啪”的落了下来,打在她的腰上、背上、手上,一下比一下重。舒姝的退让无疑助长了张燕的嚣张。张燕就跟疯了似的,边打边骂,“我让你说谎,让你狡辩,让你躲?你躲啊,躲啊,躲。” 讲台下,一颗颗脑袋瓜子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安静得诡异。 舒姝生平第一次被当众毒打,有害怕、有自卑、有不甘、更多的是一种屈辱。她紧贴着黑板,咬着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小心翼翼的护着双耳。有一鞭子像是打在她的右边脸颊,火辣辣的疼,一道红色印痕浮现她白皙的脸上触目惊心。疼痛让她下意识抓住了再次落下来的教鞭,但她很快便松开了手。 张燕终于停了下来,但她的怒气并未因此而消停,指着教室门口恶狠狠的说,“出去,去门口站着。把耳麦取了。” 舒姝站在原地,只是看着她,没有表情,脸上的红印子像是带着怒色。那个年代体罚学生虽不是什么稀奇事,却也是禁止的。然后,她慢慢取下耳朵里的助听器,走下了讲台,转身朝教室门口走去,门被推开,然后又关上。 舒姝站在教室外的过道上,夏日的阳光照在她身上,全身却冷冰冰的。周围的声音是她无法接收的信号。以至于当三个男孩有说有笑走过她身边时她也没察觉。 戴着助听器,她在丑陋中无法呼吸。 取下助听器,身后的纷乱与她无关。 下午的体育课,顾亦城三人赢了篮球比赛,心情不错。他们穿过操场回教室的路上,刚好经过初中部的二楼。 韩睿眼尖瞧见了站在教室门口低着头的舒姝,朝顾亦城使了个眼神道,“快看,你债主。” 顾亦城抬头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三人从舒姝身边走过,顾亦城又瞅了她一眼,这一眼便瞧见了她右边脸颊上的红印子。他停下脚步,蹙着眉看着她。 感觉到前方的人影挡住了阳光,舒姝微微抬起头,撞上顾亦城的目光,愣了一下,忙撇开眼。 “亦城?”舒涵拉了下顾亦城胳膊道,“走啊。” 顾亦城挥开舒涵的手,曲着腰,低头又去瞧舒姝脸上的伤。她皮肤白,脸颊上的红印子晃眼一看像是流淌的一道血痕。舒姝不习惯他的突然靠近,忙将头往后缩,顾亦城不死心的往前伸。她每缩一下,他就往前伸一点。直到舒姝的脖子扭曲到一个不能再扭曲的弧度,她咬着唇,忽然抬起头瞪着顾亦城。 看吧,看吧,既然那么喜欢看,她就让他看清楚,看个够。 “呵呵,亦城她还瞪你呢。”舒涵笑道。 顾亦城这才发现她岂止是脸上有伤,手上、脚上、脖子上,但凡□□在外的皮肤隐约可见淤青。他慢慢直起身子,眯起眼,目光沉静,嘴角似弯非弯。但舒涵和韩睿是知道的,顾亦城这个眼神说明他心情不好,很不好。 舒涵与韩睿对视一眼,同时去拉顾亦城。可是已经晚了,只见顾亦城手里的篮球划出一道堪称完美的抛物线,“砰”的一声狠狠地打在紧闭的教室门上。 教室里顿时炸开了锅。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但顾亦城的样子明显不会想走。 韩睿灵机一动,扯着喉咙喊道,“哎呀,教室门口怎么昏了个人啊。” 舒涵反应也是极快,拉着舒姝往顾亦城背上一送,大吼一声,“亦城快,快送医务室吧。”说完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拽着人就跑。 顾亦城只觉背上一沉,连跑带颠的被舒涵拉着跑出几步,感觉到背上女孩的温度与重量,心竟说不出的柔软,连脚步都变得轻快。 身后传来韩睿的声音,“报告老师,你们班的学生昏倒在教室门口,浑身是伤,吓死人了。” 张燕脸色难看之极,站在教室门口朝长廊上尽头望去,那里还有逃跑人员半点影子。她回头道,“班长,维持纪律。老师去趟医务室。” 顾亦城背着舒姝一口气跑到一楼大厅,见身后没人追来,这才将她放下来,回头噼里啪啦的说道,“你傻啊?她打你,你就让她打?你不挺会反抗的吗?”虽然时隔多年,他可没忘记她将语文课本扇自己脸面的事,没好气的说道,“走,先去医务室。” 他声音较大,刚好是舒姝能够听见的分贝。舒姝一听说要去医务室,忙道,“放开,我不去。” “不去,为什么不去?都伤成这样了。”顾亦城可不依,拽着她就走。舒姝见他非但没有放开反而拽着自己继续朝医务室方向走去,急得不行。她手脚并用,拼命挣扎,但是这个阶段男女力量的差距已经非常明显,任由她如何挣扎,都挣不开顾亦城拽着她胳膊的手。 顾亦城吃了她几拳,箍住她的双手,将她拉近道,“对了,就是这样,原来是知道反抗的。那刚刚被打时干嘛去了?怎么不反抗?” 舒姝将身体最大可能的往后倾,试图拉开两个人的距离。甚至求救般的看向了舒涵,当然,她很快发现一旁站着的男孩眼里闪着一种幸灾乐祸的光。 “你看他干嘛?看我!” “我不要去医务室。”舒姝看着他,头摇得跟波浪鼓似的,几乎哀求的说道,“你放开我吧,顾亦城,我没有得罪过你。” 顾亦城在听见她叫自己名字的瞬间,心就像雪花落入温水中融开一般。看吧,她果然是知道自己名字的,一直都知道。可是当她说:我没有得罪过你时,他真的很不爽。她是什么意思?自己明明在帮她,她却一副像是将她往火坑里推的表情。不不不,不应该是这样的。他试着放低声音安慰她道,“你是害怕吗?别怕。” 他压低声音,舒姝反而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了,摇摇头,因为她看见张老师正朝着他们这边快步走过来。 “你们在干嘛?”张燕盯着顾亦城拉着舒姝胳膊的手,眯起了眼。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公开拉起了小手,真是有伤风化。 舒涵打圆场道,“报告老师,这位同学刚刚昏倒在教室门口,我们正扶她去医务室呢。” 张燕摆摆手说,“这事老师会处理的。行了,回去上课吧。” “怎么处理?”顾亦城问。 舒涵怕他惹事,忙拉了他一下。顾亦城努力压住火气,他问张燕,“你体罚她,如果我没记错教育局明文规定不能体罚学生。” “你们是哪个年级的,怎么和老师说话的。” “你是想和我说尊重吧?但尊重应该是相互的。” “你……”张燕指着顾亦城问,“你们班主任是谁?” “张老师,他们是我班里的学生。” 身后传来陈婴的声音。舒涵与顾亦城回过头去,看见陈婴与韩睿。这小子,原来搬救兵去了。 陈婴走过来,看见舒姝脸上的伤不禁让她倒吸一口气。这位初中部的张燕老师的风评不太好,她是知道,没想到对小女孩下手也这么重。她不屑于她的做法,但身为同僚却也不愿卷入这样的是非。陈婴笑着对张燕道,“张老师,我看你先送这孩子去趟医务室吧。我班里的学生我就带回去了。” “行。”张燕点点头,对舒姝说,“你跟我去医务室。” “不行。”顾亦城听这对话,知道这事最后八层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也就不了了之。他问张燕,“老师,你凭什么打她,她犯了什么错?” “凭什么?”张燕嗤之以鼻,拉着陈婴的手道,“陈老师,这孩子品行不好。上课听音乐被我抓着还想狡辩……”她大志将事情说了一遍,主要突出舒姝的品行是如何败坏,体罚之事则一笔带过。 “还有吗?”顾亦城嗤笑一声。他还以为多大个事,不就是上课听音乐吗?他上课也听过,最严重的一次不过当场被没收walkman。 其实,舒涵和韩睿也有点纳闷。在他们看来,这的确是非常小的事情,至少他们几个便干过比这更坏的事。比如:抽烟、喝酒、打游戏、上课睡觉、和低年级的妹妹谈恋爱、开老师玩笑等等。如果这都叫道德败坏,那他们不是十恶不赦? 两人瞧顾亦城那样,知道他今天是万万不会善罢甘休的。不由仔细打量起眼前的女孩。奇怪的是,她低着头始终一言不发,好像这里的争吵与她无关,但她脸上那道伤痕真的可以说是触目惊心。 舒涵懒懒的说,“老师,人家是女孩子,你下手也忒狠了吧。” “这不是体罚。我是在正常范围内对学生进行教导。可能严厉了些,但都是为她好。” 顾亦城说,“你可以再说得冠冕堂皇一点。” 韩睿说,“是不是正常范围,去医务室验伤便知。” 陈婴见三个孩子都拧了起来,不免头疼。再看看小女孩吧,确实怪可怜的。她摸摸舒姝的头说,“张老师,咱们先带孩子去医务室吧。” 张燕一听可不干,她问,“陈老师,你什么意思?” 陈婴叹了口气道,“快下课了。” 张燕看看表,果真快到下课时间了。 他们现在所在的大厅位置,刚好是初中部与高中部链接处,也是体育场往返教学楼的必经之路。再抬头一看,几乎每层楼都有学生趴在走廊上观望。她可不想将事情闹大,拽着舒姝的胳膊道,“行,先去医务室。” 顾亦城还想说什么,陈婴一把拉住他,摇了摇头。 舒涵嬉皮笑脸说,“我们可是谨遵老师教导,锄强扶弱,关爱同学啊。” 陈婴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带着顾亦城三人跟在张燕身后去了医务室。 15、隐瞒的真相(下) 多年后,当舒姝回忆起这一幕,内心已无波澜,她将张燕的行为理解为一种发泄。每个人都有无奈,这种无奈源于生活中的各种压力。敬爱的人民教师十年如一日教书育人,总有烦的时候,她刁难,体罚学生,更甚者施予虐打,这类的新闻似乎还不少。而后学生哭了,认错了,她借此发泄找到了短暂的快感,填补心中的无奈。 但是,这种发泄对于未成年的孩子来说,往往会照成身心伤害,让童年蒙上阴影。张燕事件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舒姝面对老师时有一种强烈的畏惧感。她不自觉得便会将电影巫婆、恶灵之类的人物与老师划上等号。 医务室的玻璃窗尤其大,舒姝平躺在铺着白色床单的小床上,房间里弥漫着刺鼻的消毒水味道,医务室的老师正在检查她身上的伤。窗外,盛夏的阳光穿过法国梧桐枝叶间的缝隙倾泻而下,光影映在她身上却没带给她半点温暖。透过玻璃窗,她很容易看见来往学生脸上细微的表情。 笑,是那么简单。 开心,也是那么简单。 顾亦城三人坐并排坐在门口的长凳上,陈婴站在一旁。 张燕这个时候倒真沉不住气了,坐立不安的在医务室里走来走去。 “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舒涵说这话带着唱腔,他问,“谁知道典故出处?” 韩睿耸耸肩,“这么高深的问题还是请教老师吧。” 顾亦城一笑,问陈婴,“陈老师,你知道吗?”也不等她回答,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道,“哎呀,我这不是犯傻吗?这事该问张老师才对。” 陈婴怕是被他们气习惯了,回头瞪了他们一眼。这三人就像一条绳上的蚱蜢,联合起来捣乱,还真让人吃不消。 张燕阴阳怪气的说道,“不学无术,陈老师真得好好教导才是。” 陈婴干干的笑。心道:天,就这三小祖宗,谁惹谁倒霉!她刚带这班时,教务主任特地将她叫去办公室,千叮咛万嘱咐就怕她年轻气盛闹别扭,不小心委屈了这三个孩子。好在顾亦城等人成绩好,本身也很聪明,除了偶尔贫嘴外,也倒让人省心。 医生粗略的替舒姝检查了身上的淤青,问题不大,就是脸上的红印子一两天内怕是消不下去。而且小女孩不知道是吓着了还是怎么回事,一直看着窗外,除了点头什么话也不说,安静得过分。她回头对张燕道,“张老师,这孩子怕是被吓着了。你看要不要通知她家里人?” 张燕自然是不肯,碍于陈婴等人在场,支支吾吾道,“这……” 医生说,“她脸上有伤,回家怕是瞒不住。” 顾亦城竖起耳朵,他非常非常不喜欢那个“瞒”字。瞒是什么意思呀?如果脸上没伤,这事难道就这么算了?平时学生犯了事,轻则写检讨,重则记过。难道老师错了,连句最起码的对不起也没有? 他摸了摸球衣的口袋,转头问道,“你们谁带了手机?” “我有。”舒涵掏出来递给他。 顾亦城接过,站起来,将手机递到舒姝眼前道,“给!打电话叫你父母来。” 舒姝抬起头看着顾亦城,因为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不由握紧了衣兜里的助听器。 顾亦城见她没反应,晃了晃手中的手机,咳了一声,又说了一次,“打电话叫你父母来吧。” 舒姝仍然没有伸手去接,她盯着他,原本平和的眼神渐渐变得带着敌意,那是一种戒备,由看变成了瞪。 “你瞪我干嘛?”顾亦城因为舒姝这一瞪眼,面子上多少有点过不去。他想:摆脸色给谁看呢?咱俩以前的恩怨,我可是到了歉的,不欠你的,劳心费力护着你,你却不领情?到底是年轻气盛,他脑子这么想着,话已经脱口而出,“你是傻了还是听不见?” 他说这句时声音很大,舒姝刚好听得一字不差,仰起头与他对视。 舒姝不明白,她只是想躲在自己的世界,为什么这些人就不肯放过自己呢?特别是眼前这位阴魂不散的顾亦城!她听力有问题,他心里不该最清楚吗?他难道不是造成那期事故的罪魁祸首吗?他为什么要逼她,逼她当着所有人的面戴上助听器,大声宣告她身体上的某种缺陷? 不,她不要那样做,她不喜欢周围的人用异样的眼光打量她。虽然如今的她在张燕的刻薄下已然成了一个孤僻的孩子,但能不能让她保留一丁点自尊,哪怕是一丁点也好。 这时候的舒姝真的觉得顾亦城好讨厌,他凭什么一边干着残忍的事,一边义正言辞?对了,因为他就是个自以为是,狂妄自大,我行我素,喜欢践踏人自尊,揭人伤疤的混蛋。他现在的行径就是最好的证明。 顾亦城被舒姝突如其来的怒火弄得莫名其妙,她瞪着自己的双眼犹如一簇火在燃烧。顾亦城被她瞪得十分不自在,他微蹙着眉,提高分贝道,“我叫你打电话给你父母,听见没?” “哎,怎么说话的。”韩睿忙上前拉他,笑着对舒姝说,“别理他,别理他。他今天吃错药了。”说着拿走顾亦城手里的手机说,“号码是多少?我帮你拨。” 见舒姝没反应,韩睿尴尬的看了眼顾亦城,再次问道,“多少呀?” “真他妈没劲。”顾亦城低声骂了句,一把夺回韩睿手里的手机道,“走走,回去了。” “阿涵,走了!”顾亦城拽着韩睿径直朝门口走去,经过舒涵身边时拍了拍他的肩膀。 “啊!?”舒涵弄不清状况,他看看陈婴和张燕,又看看一言不发的舒姝。 “啊什么啊?走了。”顾亦城语气听起来十分不耐烦,回头又看了舒姝一眼,冷哼道,“难道留下来赶着这用热脸去贴别人的冷屁股吗?” 陈婴见状倒是松了口气,转头对张燕说,“张老师,你好好和孩子沟通沟通,我带他们先回去了。” 张燕自然高兴得不行,乐呵呵的道,“行行,带你们班的孩子先回去吧。这里交给我处理。” “你说对了,我是听不见。” 顾亦城推开医务室的门,当他抬脚正准备往外跨的时,身后传来舒姝的声音。 舒姝的声音很轻,但足以让在场的所有人听得清清楚楚。张燕的羞耻,强烈的自卑感,加上身体此刻的不适,所有的委屈长久以来都找不到发泄,这一刻她却为这些负面情绪集中找到了出口,这个出口便是害她成了弱听的顾亦城。 顾亦城愣了一下,但谈不上被怔住,他停下脚步,像在回味她话里的意思,慢慢转过头去看着她。 “我是听不见,你是不知道?还是忘了?”舒姝直勾勾的与他对视,相比之前的怒火,如今她脸上并没有什么情绪。她眼睛明亮,眼角微微上挑,宛如满天星空的夜,深深的沉静下蕴含着掩盖不了的光芒。他的目光落在她摊开的手掌上,手掌中是一个肉色的像是耳麦的东西,然后他看见她慌不忙的将那东西塞入……耳朵里!? 顾亦城瞪大双眼,慌张地去看韩睿和舒涵,当他发现两个好朋友相同处于震惊状态时,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 他退一步,舒姝便上前一步。 然后他再退,她再上前。 这一次他想逃,她也偏不让他逃。 医务室内很安静,仿佛落根针的声音都能听见。凭借着敏锐的第六感,顾亦城意识到接下来的信息将不会是他想要了解的,出于人的自我保护他想选择不听,可是却又不能不听。所以他便一直退,一直退,直到身体抵在门上。 舒姝看着他,看似轻描淡写般的问他,“你忘了吗?” 顾亦城觉得自己声音被卡在了喉咙里,久久不能发出下一个音。他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但显然并不想接受眼前的事实,他对说舒姝说,却更像是说给自己听,“不,不……不可能,他们明明说你没事,我……” 顾亦城承认语文从来不是自己的强项,可是这一刻他翻遍脑子里所有的词汇,怎么也抓不住一个适当的词准确无误的表达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他不知道,也分不清心底泛起的痛到底内疚还是怜惜,或者是别的什么。此刻他背靠在墙上,借靠着身后墙壁力量的支撑,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与一点点身体的重心,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眼前莫名的浮现出一个画面,正是几年前舒姝在江里扑腾的画面。可能是时间间隔几年的原因,画面有点模糊,回忆定格,画面渐渐清晰,浮现出小女孩的惊恐的眼神和散开来飘在江面的长发。最后,那一浪盖过一浪的江水终淹没女孩小小的身躯,画面再度模糊。 他那时不过十三四岁,也被吓了一跳,他是想救她的,可是……可是他跑了……回去后他也担惊受怕,他反反复复做了一个星期的噩梦。 后来,他母亲江蓉告诉的他的结果是:那女孩没事,一根头发都没少。 不错她是一根头发都没少。但她却听不见了,是这样吗?可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顾亦城在心底问自己。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会是这样? 下章明日会更,但时间待定,感谢大家长久以来的支持! 16、迟来的对不起(上) 事情发展到后面,不再是两位男女主角能够控制,结果自然也不是他们想要的。他们一起见证了开始,却没料到结局。 舒姝弱听问题被□□裸的暴露后,张燕不但没有为自己的行径感到内疚或者惭愧,她语言间有着很浓的责怪与轻蔑,她对舒姝说,“你这孩子真是,既然听力有问题就该早跟老师说。但你为什么不去聋哑学校读书呢?” 舒姝说,“那里不收我。” “为什么?” “因为我在那里,听力过于正常。” 陈婴沉默的看着两人,按下了通话键,“主任,我是小陈,可能得麻烦您来一趟医务室。”如果说前一刻她仍有所顾忌,那么这一秒她的感性明显是大于了理想。这样一个孩子,在被蔑视被排斥的处境里,依旧对世界抱着某种期待,作为一个教育工作者,她没法再假装看不见。 最后,舒姝是被罗琳领回家的。当母女俩出现在医务室时,舒涵和韩睿对望一眼,满脸疑惑。 舒涵推了推沉默的顾亦城。顾亦城见这个所谓的家长竟是罗琳,不由一愣,叫了声“罗阿姨”又再次陷入沉思。 “你们怎么这在里啊?”唐钰说这话时望着顾亦城。 顾亦城不说话,舒涵替他反问道,“那你为什么来了?” 唐钰想了想,不太情愿地说,“那是我姐姐……恩,表姐。” “她是你表姐!?!” 舒涵和韩睿异口同声表示出惊讶。 唐钰瘪瘪嘴,没有说话。她心底自然是千万个不愿承认自己有这么个姐姐,一个无父无母,听力有问题,且寄养在自己家里,无论成绩还是人缘都不太好的姐姐。 她又望了望顾亦城,但顾亦城压根没去看她。 他的眼睛一直看着舒姝,一直看,一直看,想透过那双冷清眼睛看得更深。顾亦城觉得自己不能移开眼睛,真的不能。 罗琳的出现,以及罗琳背后的唐家,这场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体罚事件,不言而喻也就升级了。年级组长来了,教务主任来了,校长也来了,小小的医务室一下子变得拥挤不堪。 对于之后发生的事,顾亦城记忆已经很模糊了。不知道校方是出于对该事件恶劣性的衡量,还是考虑到唐家的颜面。总之,两天后舒姝班的班主任换成了戴延。 除此之外,顾亦城惊奇的发现,近两年的时间里,自己和舒姝的距离不过百米远,原来他们还住在同一个小区内。 也许很多次他骑着自行车从她身边疾驰而过。也许当他为数不多的去唐钰家时她刚好出门,他走后她便回来了。也许小区里某个凉亭里的凳子他们都曾坐过。当然,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样一段不算短的日子里,他和她近在咫尺却没有遇见,然而,这一刻怎么突然就遇上了呢? 顾亦城想,老天爷一定是和他开了一个并不怎么好笑的玩笑。 人生的悲喜剧是什么?是山穷水尽疑无路?还是柳暗花明又一村?答案或许不得而知,但戴延的执教无疑给舒姝带来了一线曙光。这个刚步入社会不久的年轻女老师,对工作怀着无限热情,说话也特别温柔,她一视同仁从不责骂差生,但是张燕留在舒姝心底阴暗太过沉重,导致她很长一段时间内,仍然无法喜欢上这位温和的老师。 那么后来又是怎么改变的呢?记得有次上物理课,一名叫麦小娜的优等生被戴延叫上讲台做题。 麦小娜字写的龙飞凤舞,戴延没有细看,自己找了块地方工整的写一遍,随后在讲解时又犯了一个小错误。她这举动让小娜同学顿时很不爽,大声说出了自己的意见。戴延在她提出这个问题时,马上意识到自己刚刚犯了一个错误,但她并没有对自己的过错做任何辩解,当场向小娜同学道歉,并仔仔细细看了她做的题,给予点评。 一个老师向学生认错可不是常有的事,舒姝心中对于老师的排斥在这一刻终于起了微妙的变化。她忽然发现,老师也是人,一个平凡的人,其实她们也会犯错误。 多年后,当她成为一名老师时,同样会犯错,她会主动向学生承认错误,学生没有因为她的错误瞧不起她或带有抵抗情绪,反而对她更加敬重。 正所谓,人恒过,然后能改。 随后,戴延又开始大刀阔斧的调整座位。 以往凡是能坐在前两排的学生,要么成绩好,要么家里有权有势,戴延打破这种惯例,她按照高矮顺序,照顾眼睛近视的学生,安排一个好学生帮助一个差生的原则来安排座位。 于是,舒姝的新同桌便诞生了,麦小娜,也是舒姝在a中的第一个朋友。 两个女孩的友谊,得从一次对话说起。 那天下午的自习课,舒姝正苦苦思考一道数学题的解法。 专心看书的小娜同学忽然用胳膊肘抵了下她,问道,“喂,你知道成吉思汗的继承人窝阔台,公元哪一年死的,最远打到哪里吗?” 舒姝想了想道,“像是1241年死的,是打到匈牙利附近吗?” 麦小娜点点头道,“这是个非常标准的问题和回答。美国世界史道题目却是这样的:如果成吉思汗的继承人窝阔台没有死,欧洲会发生什么变化?试从经济、政治、社会三方面分析。” 舒姝一脸茫然,抬眼一看,这才发现麦小娜手里的语文课本其实别有洞天。 麦小娜压低嗓音道,“别一直盯着我。我念这段给你听吧。”她清了清喉咙,读道,“这位蒙古领导人如果当初没有死,那么可怕的黑死病,就不会被带到欧洲去,后来才知道那个东西是老鼠身上的跳蚤引起的鼠疫。但是六百多年前,黑死病在欧洲猖獗的时候,谁晓得这个叫做鼠疫。如果没有黑死病,神父跟修女就不会死亡。神父跟修女如果没有死亡,就不会怀疑上帝的存在。如果没有怀疑上帝的存在,就不会有意大利弗罗伦斯的文艺复兴。如果没有文艺复兴,西班牙、南欧就不会强大,西班牙无敌舰队就不可能建立。如果西班牙、意大利不够强大,盎格鲁撒克逊会提早两百年强大,日耳曼会控制中欧,奥匈帝国就不可能存在。” 舒姝听得目瞪口呆,久久不能不能消化一系列环环相扣的历史性假设。 麦小娜冲她眨眨眼,献上总结陈词,“仅供娱乐,非官方版本,考试时严谨抄袭,否则小心得零分的。” 麦小娜问,“会下五子棋吗?” “会一点。” “你陪我下棋,借你抄我的作业。” 舒姝说,“我可以陪你下几盘,但作业就不抄了。” 麦小娜笑道,“作为回报,我是不是该教你做题?” 舒姝想了想问,“可以吗?” 麦小娜点点头道,“这样吧,你只要赢我一局,这棋就不下了,否则你就得一直陪我下到我喊停为止,如何?” “行吧。”舒姝想赢一局应该不难吧,智者千虑不都还必有一失吗?可是她哪里知道,麦小娜学围棋的历史可追溯到幼儿园时期,此人擅长布局喜欢慢慢收网的感觉,不用想就是个五子棋高手。 两人试着下了一局,毫无悬念,舒姝输了,然后重新开局。接着,连下二十多局,舒姝竟是一局也没有赢。 麦小娜撑着腮帮子,仔细瞅着舒姝的表情问,“你这人真怪,连输二十几局,不带情绪,连眉头都不皱一下,不是故意让我吧?” 舒姝老实的回答,“不是愿赌服输吗?” “哈!”麦小娜笑了起来,“哪道题不会,拿来吧。” 通常人在传达或告知他人信息的时候,是一个展现自己的过程,会更偏向于表达个人观点,但麦小娜有点不太一样,她先让舒姝说出她的解答过程,然后从中得出问题,再告诉她错在哪里,接着找出几道类似的题,让她自己试着去做。 拿麦小娜的话说:结果也许是唯一的,但问题是多变的,你要学会思考怎么将手中的一变成三,然后再得出九。 这个性格爽朗,思维独特的女孩,班里人缘极佳,舒姝由衷的喜欢她。不可否认麦小娜的出现,潜移默化地改变了舒姝的原本狭小的思维方式与人际圈,并将她带入一个全新的世界,为自卑孤僻的她开启了一扇门。 舒姝仍然很安静,却不再自闭。 每每课间活动,活泼的小娜会拉着她一起踢毽子或跳橡皮筋,然后对其他女孩子说,“行了,我和她一家,你们随意吧。” 舒姝刚开始还拒绝,却怎么也抵不住小娜的热情邀约,有时也试着加入女孩们的课间活动。渐渐地大家便发现,舒姝踢毽子很厉害。再后来当小娜说,“我和她一家,你们随意。”时便有人不干了。大家会说,“怎么能每次都便宜你呢?为公平起见,大家手心手背吧!” 总之,现世安好。 当然,除了另一个忽然频繁出现在舒姝面前的人,顾亦城。 初中部和高中部不在一个地方,但不知为什么,她和顾亦城总能在学校的走廊、楼梯、或者校园里别的什么地方诡异的不期而遇。 她装作视而不见,躲着他,避开他,可是就像是命中注定一般,无论她怎么躲也躲不掉。 也许,男人与女人的故事,总有个不经意的瞬间,因为某一方移不开眼,于是开始了。 就像顾亦城与舒姝。 17、迟来的对不起(中) 再来说说顾亦城吧。 那天舒姝被罗琳领着后,他仍然没从深深的自责与魂不守舍中拔出自己。 舒涵和韩睿因不放心他,陪着他一同回家,一路上三人都很沉默。 快到家的时候,顾亦城忽然道,“哎,听说鱼的记忆只有七秒钟,七秒之后它就不记得过去的事情,一切又都变成新的。我现在真想自己是只鱼,七秒过去什么都忘记,曾经遇到的人,做过的事都可以烟消云散。” “哈哈!”舒涵笑了两声,叹气道,“我还以为你想说你想当一颗树呢。” 韩睿安慰他道,“你不能改变那个开始,何不试试结局。” 顾亦城没有说话,回到家后他母亲江蓉女士格外热情。他推开门时,她已经站在门口,笑着说道,“宝贝,回来了?我给你炖了鸡汤。” 顾亦城听到那声宝贝,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倘若平时他定会顺着母亲话说笑几句,可今天他发现自己被一个谎言欺骗了四年之久,撒下谎言的人便是他的母亲。当然他知道自己也没有立场去指责什么,追究责任的话他才是主犯,母亲不过是善后的帮凶。他提着书包垂头丧气的往楼上的房间走,“砰”的一声甩上门,将自己关在密闭空间里。 其实,早在顾亦城回家前,江蓉便接到了罗琳的电话。此刻,她长久的站在儿子房间门口,抬起手想要敲门,却始终没有下一个动作。她是了解儿子的,儿时的他确实特别顽劣,但本性并不坏,有时候甚至还是一腔热血,喜欢自由,讨厌约束。所谓母子同心,她完完全全能够感受出儿子如今的内疚,叹了口气道,“饭给你放二楼的偏厅,饿了记得吃点。” 她大概站了两分钟,屋内传来顾亦城的声音,“哦,好。” 第二天,那些饭菜原封不动的摆在偏厅。江蓉将耳朵贴在顾亦城房间的门板上,里面传来脚步声,她还没来得及躲开,门已经被拉开了。 顾亦城蹙着眉道,“妈,你是不是tvb的侦探电视剧看多了?” 江蓉见他会开玩笑,会损人了,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下,心疼的摸摸他的胳膊道,“昨天没吃饭吧?看把你都饿瘦了……” 顾亦城搂着母亲的肩膀,没有让她继续感叹下去,“一顿饭不吃饿不瘦的。何况大家都说我像你,苗条。” 这拐弯抹角的马屁说得恰到好处,江蓉乐呵呵的笑道,“我去给热饭,你去洗漱吧。” 顾亦城洗了脸,漱了口,对着镜子开始刮须。他盯着镜子里被泡沫遮住的下半张脸,露出一双眼睛,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自己很陌生。他脑子里浮现出舒姝的脸,手里的动作慢慢顿住,抽出一张卫生纸,揉成团,塞入耳朵里。 弱听,弱听,是什么样子的呢? 他无法想象,也不明白为什么同一个学校,待遇却截然不同。 他是家里的独子,集万千宠爱一身,几乎没受过委屈。可是另一个女孩,她是那么的孤立无援,被蔑视,被排斥。她不反抗,默默承受,把自己缩到壳里藏了起来。他好心鸣不平,从愤怒到怜悯,再到羞愧,他心软,心软到心疼,却也无地自容。 顾亦城想起自己很久以前养的一只兔子,被他关在笼子里,没有同类很孤单。忽然有一天他良心发现,决定放生。可是第二天,它成了别人嘴里的佳肴。那一刻,顾亦城觉得是自己杀了那只兔子。片刻的自由换用生命去换,他无法衡量对于兔子这样的生命体来说,到底是值,还是不值。只是那以后,他不再养小动物。 这几年她都是这么过的吗?顾亦城有点不敢去想。每个人的生活轨迹在同一时刻沿着不同的方向前进。有人欢喜有人哀愁,这是自然规律,顾亦城知道,像舒姝这样的女孩并不是世上最惨淡的,可她的惨淡却因他而起,这便有了本质上的区别。可恶的是,一直到多年后的今天,他才明白为什么了寥寥几次的相遇她都那么沉默。他忽然想起自己吼她的一句话:你是傻了还是听不见?顾亦城想他应该为这样的话下地狱。 顾亦城推开二楼洗漱间的窗户,探出半个头,这个角度刚好能够看见唐家顶楼的露台,晨曦朦胧的雾气里,一抹浅灰色人影在绿影中晃动,蹲在露台的草坪边不知道在干什么,再定眼一瞧,不是舒姝是谁? 顾亦城心底涌起一股无名的情感,他的心有点疼,这样的感觉他不知道是为什么,唯一能肯定的是他很想多看她一会儿。。 下楼传来他母亲江蓉的声音,“顾少爷,快来吃饭。” 顾亦城匆忙合上窗户,洗去脸上泡沫,穿上外套便冲出屋子。江蓉追在他身后嚷嚷,他回头拿走母亲手里白水煮的鸽子蛋,笑道,“妈,下次还是给我买蛋糕吧。” 顾亦城匆匆出了自家大门,径直朝唐家跑去,经过路旁的垃圾箱时不忘将手里的鸽子蛋扔掉。(这是作者小时候最爱干的事……好像很多朋友都干过⊙n⊙b汗) 花园里的喷水池吐出一条银龙,粼粼波光似耀眼珍珠水钻。现在正是上班高峰期,他身边不时一辆汽车驶过。迎面而来的一辆黑成轿车,停在了他跟前,车窗被摇下,唐钰探出头道,“亦城哥哥,你去哪里?” 顾亦城瞄了眼车内,果然没有期待的另一个人,手揣裤兜里回道,“能去哪?上学呗。” 唐钰推开车门,拍拍身旁的座位示意他上来。 顾亦城道,“谢了,但我还是骑自行车吧。” 当顾亦城站在唐家别墅前时,也弄不懂自己匆匆跑过来的初衷是什么。是多看她一眼?还是说上一句话?可是不管是为了什么,他都觉得自己的行为诡异。 他围着唐家的别墅兜转一圈,按照他家的结构图细细琢磨,在脑海里推测舒姝的房间最有可能是哪一间。然后,他将目标锁定在二楼,借着一旁的梧桐树很容易便爬了上去,翻上了唐家二楼的阳台。成功登陆后,顾亦城不禁为自己卓越的爬树技巧沾沾自喜。 顾亦城贴着落地窗向内望去,碎花窗帘后是一间几平米大的房间,房间里有一张小床,一张写字台及一个衣柜,没有太多的摆设,但很整洁,他正思索要不要推开窗户大摇大摆的走进去时,房间的门忽然开了。 推门进来的人正是舒姝,她今日难得将长发辫了起来,看起来特别精神,脸颊上那道红印子仍然醒目,怀里抱着盆花。她将花放在写字台上,背对着他,站在镜子面前散开头发,长长的头发像缎子,而她的脸像乌云后的月亮。 顾亦城心里一阵涌动,抬了抬手,想去敲窗户的玻璃,却迟迟落不下手。 然后,他看见舒姝取下衣架上的衬衣,开始……开始,换衣服!?? 顾亦城脑子嗡嗡直响,不由愣在原地,她身体尚未张开,还带着babyface,内衣的颜色是淡淡的蓝,和那些杂志上或者网上看见妖艳的丰韵完全不一样。但是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背对着自己,该死的却只露出个背部曲线,而且动作很快,整个过程他其实什么也没看见,可就是因为什么都没看见反而留给他太多的想象空间。 顾亦城觉得身体像是被什么东西点燃一般,心在这一瞬间被抽离,他不再是他自己,下意识的退后一步,“咚”的一声撞上身后的花盆。他这不算小的动作,终究还是让屋内换衣服的人朝窗边望了过来。凭借着一种直觉,也许是源自于人的第六感,舒姝三步并做两步冲到落地窗前,猛的一撩窗帘。 然后,四目相对。 …… …… 18、迟来的对不起(下) 顾亦城脑子嗡嗡直响,不由愣在原地,她身体尚未张开,还带着babyface,内衣的颜色是淡淡的蓝,和那些杂志上或者网上看见妖艳的丰韵完全不一样。但是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背对着自己,该死的却只露出个背部曲线,而且动作很快,整个过程他其实什么也没看见,可就是因为什么都没看见反而留给他太多的想象空间。 顾亦城觉得身体像是被什么东西点燃一般,心在这一瞬间被抽离,他不再是他自己,下意识的退后一步,“咚”的一声撞上身后的花盆。他这不算小的动作,终究还是让屋内换衣服的人朝窗边望了过来。凭借着一种直觉,也许是源自于人的第六感,舒姝三步并做两步冲到落地窗前,猛的一撩窗帘。 然后,四目相对。 …… …… 一般情况下,人发现自己被偷窥,第一反应会是什么? 尖叫? 不错,正是尖叫。 可舒姝终究慢了一步。顾亦城在她试图发出半点声音前,死死地捂住她的嘴,窘迫的制止道,“嘘嘘,别叫,别叫。”。 一番惊魂,他心跳的极快,而他手掌下只露出一对双眼的舒姝,正流露出一种鄙夷的愤恨,像在指控:你是?怎么又是你? 顾亦城尴尬的看着她,第一次,两人靠得那么近,以前一直以为她只是脸圆,原来还软软的,嫩得像剥了壳的鸡蛋。她脸颊的伤痕并没有消除,已由鲜红转为了暗紫色,而她灼热的呼吸一下又下就那样喷在他的手上,还有她的唇,柔软潮湿,贴在掌心却像在亲吻。最要命的是,她领口处的纽扣还没有扣上。心像是被提到喉咙,意识到这点,他狼狈地收回自己的手,本着实事求是的观点,好心提醒她道,“那个,你要不要先把衣服扣好?” 然而他刚一松手,“啪”的一声,脸颊传来火辣辣的疼。 …… …… 两人沉默瞪着彼此,都没有说话。 顾亦城一向注重“面子”问题,小时候顽劣,顾家老爷子盛怒之下常常拿鸡毛掸子抽他,他总是护着头嚷嚷道,“别打脸啊,还要见人的。” 这是他第二次被舒姝甩耳刮子,第一次是几年前的江边,他反击的后果就是让她成了弱听,所以这一次他只是瞪着他,也只能瞪着她,任由怒火冲天偏偏无处发泄。他知道自己欠了她的,但又不知道欠她了什么?怎么还?还什么?又好比,他觉得自己不是那样的人,什么样的人呢?坏人,无赖,还是偷窥者?不对,他的人生怎么一下就乱了呢?他在她面前能不能不那么挫啊? 而舒姝的表情除了一闪而过的惊讶,一直都冷冰冰的。顾亦城受不了这样的冷,他觉得自己也许应该为现在的行为做一个合理的解释或者打破沉闷。 于是他道,“现在都几点了?你干嘛不去学校?”当然这话刚问出口,他便后悔了,他不也没去上学吗? 舒姝抿了抿唇,眼前这人在她换衣服时从天而降,难道就为问她这样一句不着边际的话?她实在不想暴露在阳台上与他探讨这样的问题,挪了挪身体,试着从他身旁的空隙挤出去。 然而,顾同学却在这个时候一抬胳膊,断了她的去路。 舒姝说,“麻烦让一下。” 顾亦城沉默的看着她,良久才收回撑在门框上的手。舒姝从他身边挤过,手腕忽然被他拉住,身体一百八十度旋转,背抵在了落地窗上。他将她圈在双臂与落地窗之间,然后,下一秒,竟然伸手企图拨开她脸颊旁的头发。舒姝立马意识到他想做什么,强烈的屈辱感瞬间将她淹没,她使劲挣扎起来,用尽浑身力气。仿佛那只碰触到脸颊的不是手,是一把刀,一把将要杀死她的刀。 顾亦城被她拼命的挣扎吓了一跳,忙松开手。他觉得自己有点犯浑,莫名其妙翻上唐家的阳台,阴差阳错偷窥了她换衣服,并且理直气壮挡住她的去路。可是,她现在离他那么近,这样的姿势仿佛是在他怀里…… 晨曦的阳光穿过云层,落在两人身上,笼罩着薄雾般的金色,细细的风拂过,带动一旁的树叶,发出细碎的声响,蝉声躁动,怎么也掩盖不住顾亦城早已狂跳不止的心跳。 此情此景…… ……此时此刻。 眼前的女孩眼睛微微泛红,让原本冷清的她看上去楚楚可怜。顾亦城觉得也许自己应该说点什么?说点什么好呢?脑子有点无法正常运转。他话没有出口,手已抢先一步落在她的发间,并且顺着她的发,碰触到了她的脸,身体再次被点燃,他像是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心中有种莫名的渴望,想要靠近,再近一点,再近一点…… 他突然靠近,舒姝吓了一跳,头一偏,感觉脸颊划过一道温热的潮湿。他的脸贴着她的脸,他的身体也贴着她的身体,这是一具完全有别于女孩子柔软的身躯,紧绷,僵硬。其实这又何尝不是顾亦城第一次体会到软玉在怀的滋味呢? 顾亦城想:难道这就是他翻墙而入的目的?他所有诡异行为的缘由?感觉到对方的轻颤,他有点不知所措,憋了半天才道,“我吓到你了?对不起,舒姝,其实……我,不会伤害你的……” 他话没来得及说完,因为此起彼伏的敲门声,将语无伦次的他打断。 “舒姝,你在吗?” “舒姝?” “舒姝?” 敲门声一声高过一声,声音的主人他二人都认得,正是唐钰的,她这是去而复返? 这一瞬间,两人的表情出奇的相似,震惊,同时也不知所措。 顾亦城急忙缩回手,想起顾家与唐家那千丝万缕的关系,以及唐钰那点心思,不由焦躁起来。他第一反应便是从二楼跳下去,一个字“跑”。他翻上阳台的围栏,顺着树枝爬回梧桐树上,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忙回过头去,见仍舒姝愣愣的站在原地,朝她做了个手势,压着嗓子道,“喂,别发呆,回她一声啊。” “在,在……”舒姝回过神道,“在换衣服。” “你开门。”唐钰道。 “哦……等等。” 舒姝刚一拧门把手,唐钰便迫不及待推门冲了进来,也没看她一眼,眼睛横扫一圈,穿过房间快步跑去阳台,一番张望,可是哪里还有顾亦城半点影子,那家伙完全就是脚底抹油,跑路比谁都快。 唐钰回头,逼近一步,带着强烈的不满道,“刚刚和谁说话呢?” 舒姝靠着书桌,低着头,抬手轻轻一点,书桌上一盆嫩绿叶子跟着微微一颤,也不说话。意思在明显不过,不管刚刚有没有人,她都没打算承认。 如果说一个人的沉默是无处倾诉,那么两个人的沉默就像是杜绝交流。 唐钰因为舒姝的沉默被气到不行。她从小骄横惯了,在家更是要啥有啥。刚开始她是不爽舒姝的反抗,仗着自己唐大小姐的身份,没少让舒姝吃瘪。渐渐的舒姝便不理她了,她当她是空气,不管她怎么闹,怎么骂,怎么摔东西,她都只是看着她,静静的,不带情绪,安静得让她心里发毛。选择沉默的舒姝非但没让她有成就感,反而加速了她心中的怒火,最可恶的是,这怒火还无处发泄,因为对方压根不会和她吵、和她闹。 唐钰冷哼了一声,她就不信她能一辈子都这样,无欲无求,没有痛脚。她又瞪了舒姝一会儿,转身重重甩上门。 从唐家出来,顾亦城躲在一旁站了一会儿,瞥见唐家的黑色轿车再次开走,这才打车去了学校,迟到那是不用说的,面对班主任陈婴的质问,自然又是一番嘻皮笑脸。 课间十分,舒涵跑到他位置上,勾着他的肩道,“昨天被你妈毒打了吧?” “去你的,我妈宝贝着我呢。”顾亦城挥开他的手,懒洋洋的摇晃两下椅子。 韩睿找一旁的女生借了面镜子,在顾亦城眼前晃悠两下道,“你脸上的爪痕清晰可见呐!” 顾亦城怔住,一把夺过韩睿手里的镜子,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嘴里嘟哝几句。 镜子里,左脸颊有道明显的爪痕,那确实是舒姝早上留给他纪念,因为他的无耻行为。顾亦城脑海自然而言便浮现出那白净的背,蓝色的内衣肩带,还有她在他怀里时唇划过她脸颊的瞬间。一连串的突发事件太过紧密,他来不及细嚼慢咽,这会儿回味起来,脸不禁烫的厉害。 “去去,别挡道。”出于人做贼心虚的心里,他急忙站起来,朝外走去。 韩睿问他,“干嘛去?” “方便。”顾亦城回答道。 顾亦城说要去方便,可他压根就没往厕所走。他手揣兜里,走走停停,走走停停,停下来时,抬头看了看教室门上挂着的牌子,才发现自己正站在舒姝所在的教室门口。 他顿了一下,转身往回走,却见舒涵和韩睿站在自己身后。 两人冲顾亦城阴测测的一笑,自编自导演起了二人传。 舒涵说,“韩睿,知道吗?我眼中女生只有两类。” 韩睿问,“哦?那两类?” “一类嘛,就是我喜欢的。”舒涵说着还比划了一的手势。 韩睿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道,“另一类是啥?喜欢你的。” “不错。”舒涵道,“但这两类人,却有着背道而驰的区别。喜欢我的嘛,我坐那里不动,她自己会贴上来。我喜欢的嘛,是她坐那里不动,我贴上去。” 韩睿呵呵直笑,他问顾亦城,“兄弟,找不到厕所的路了吧?”说着又对舒涵道,“阿涵,愣着干嘛?还不快去把那个某某人给顾少爷请出来,他急着倒贴呢。” 舒涵站在教室门口朝里张望一番,回头一脸遗憾道,“哎,没人!” 换成平时,顾亦城这张嘴也是不饶人的,可是今天他显然懒和这两个家伙拢碜呷恕 舒涵上前一步拦住他,盯着他直笑,也不说话。 “让开。”顾亦城有种想将他从二楼上扔下去的冲动。 舒涵嗤嗤几声,扼腕叹息道,“哎,我说你这眼睛长头顶的家伙,怎么就看上她了呢?难道是因为内疚?要知道森林里的奇珍异禽还等待你的挖掘呢。” 顾亦城愣了一下,不置可否的看着他。 舒涵被他严肃的表情吓了一跳,以为他说点什么,下意识的反驳一句,“干嘛?难道不是吗?”说着还拽了下韩睿。 韩睿笑笑,不说话。 殊不知,舒涵戏谑性的一句话,却是一语惊醒梦中人。顾亦城在心底问自己:是这样吗?是这样吗?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如梦初醒,仿佛拨开云雾见月明,迷茫已久的内心顿时一片澄明。 想起早上的一番经历,顾同学连魂都不是自己的了,完全沉浸在自我世界里,每一步都像踩在外太空,甚至还吹起了口哨,丝毫不曾察觉舒涵和韩睿在他身后的窃窃私语。 舒涵对韩睿小声嘀咕道,“你看他,笑得那么春心荡漾。听说云南的苗族会下一种叫蛊的东西,专迷男人心窍,不是中邪了吧?” 韩睿很认真的回答道,“他昨天起就没正常过吧。” “呃,也是……” 这天,舒姝没有出现在学校,罗琳替她请了一个星期的病假,而中邪后的顾亦城,一直处于荡漾的神游状态。。。 19、如何靠近你?(上) 顾亦城确认了自己的心情之后,便开始密切关注舒姝的情况,逮住机会便往初中部跑。可舒姝太过安静,除了上厕所几乎不曾出现在教室外的过道上。他在风雨中来来去去,她仍稳如泰山。 舒涵和韩睿笑他,就差没天天守女厕所门口堵人,他不以为意,却并未因为与舒姝变得有交集,他们又回到陌生人的状态,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一般。可顾亦城知道,在他心里,有什么东西,正以不可抵挡的趋势生根、发芽。 俗话说,男追女隔重山,女追男隔层纱。况且顾亦城原本又是个骄傲的人,极少有女孩入得了他的眼,就连唐钰那样娇滴滴的美女他也是看不上的。他仅有的一次与女生接触的经历发生在初三,对方是个校花,主动追的他,大家都说漂亮,他觉得有面子,就顺理成章的走到了一起,然后又顺理成章的分手。他一直认为那不是恋爱,两人最亲密的举动不过拉了下手,整个过程他都没啥感觉,开始没有心动,分手也没心痛。但舒姝给他的感觉却是不一样的,哪不一样他也说不清楚。这种感觉很奇妙,他看见她会不安,看不见她又会心慌。 他装着和她不期而遇,在教室外,操场上,回家的路上,或者小区门口。他甚至期待她像其他女孩一样,主动示好,主动靠近他。可惜,他错了,舒姝的态度一如既往,仿佛看不见他,擦肩而过,目光不曾在他身上停留半秒。 顾亦城觉得自己的心没个着落,七上八下,她的沉默像无声的诱惑,是世上最致命的陷阱,仿佛无底的黑洞,慢慢将他吞噬。有时他宁愿她会反抗,给他一两下,或者骂他,那样他会好受点,至少证明他们之间是有羁绊的,而不是像陌生人一样无动于衷。 感情的事,半点由不得人,成功在天,失败于己,恒古不变。可是没有关系,青春便是由我开始遇上你,那些疼痛与哀伤最终见证的韶光岁月,汇成了年少□□。就如每个人年少时都免不了一场暗恋的洗礼,为此思量,为此忐忑,为此黯然神伤。 顾亦城始终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她有她的隐忍,他有他的执着。 这天,找不到突破口的顾亦城,逮着韩睿问道,“你有没有认识的人在初二(六)班?” 韩睿想了想道,“有啊。” “谁?”顾亦城有些迫切。 “小娜,麦小娜。” 顾亦城想,麦小娜他认得啊,舒涵家对面的邻居,打小爱跟着他们玩,和娇气的唐钰不一样,这女孩相貌不错,性格豪爽,倒是容易相处。 顾亦城灵光一闪,拖着舒涵,来到初二(六)班的门口。站在教室门外,眼睛一转溜,开始搜寻舒姝的地理位置,可惜就是没有。顾亦城有些失望时,正欲收回目光,却忽然看见了。那个坐在角落里,低头看书的人可不就是她? 顾亦城对舒涵说,“把小娜叫出来。” 舒涵一脸莫名其妙,反问道,“你难道不认识她?” “你叫不叫?” 什么世道?求人办事还如此凶残?舒涵无奈,站在教室门口喊了声,“小娜,亦城找你。” 顾亦城没好气的踢了他一脚。 教室里,麦小娜正被一群女生团团围住,在她回头前,顾亦城已经拉着舒涵一溜烟跑没了影。 放学后,麦小娜站校门口,一见顾亦城,就不由分说堵住他道,“找我干嘛?” 顾亦城纳闷地看着她,他什么时候找她了? “下午,你和舒涵在我教室门口嗷嗷嗷的吼什么吼?”麦小娜见他没有反应,没好气的说,“真是贵人多忘事。” 顾亦城这才想起自己干的迨拢筛傻男πΓ邢敢幌耄笮∧群褪骀桓霭啵フ倚∧龋痪退忱沓烧驴梢郧萍骀寺穑 麦小娜还想抱怨几句,却见顾亦城一副笑嘻嘻,他笑就笑吧,问题是还走神,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只得自认倒霉,转身走人。 第二天中午吃了午饭,顾亦城支开舒涵和韩睿,独自一人来到初中部,往舒姝班门口一站,喊道,“麦小娜。”余光却往舒姝的位置上瞅。哎,怎么老是一个人呢?顾亦城想。 麦小娜走出来,顾亦城扔给她一包饼干道,“给。” 麦小娜接过,等着他的下文。 顾亦城清清喉咙,随便找了个话题,又随便聊了几句,眼睛瞄啊瞄的,看够了,然后走人。 此后,每日午休顾亦城必去骚扰一下麦小娜,有时候他能看到舒姝,有时候看不到,看见了高兴,看不见便低落,但这都不影响他的行动。 大概持续了一个星期,麦小娜心道:靠,这人到底要干嘛,找茬还是怎么着?每天往她这边跑,又没个屁事,害她成了众多女生的眼中钉,这不整她吗?或者他和舒涵打了什么赌。倒是没往歪处出想。 这天顾亦城走后,麦小娜实在受不了了,悄悄尾随他来都屋顶,见这三个家伙有说有笑的摸样,更是肯定了心中的猜测。她一脚踢在门上,很满意三人目瞪口呆的表情,指着舒涵愤恨地说道,“舒涵,你有病吧?没事叫他跑我这里干嘛?” 舒涵有点懵,一脸无辜的说道,“见鬼,我什么时候叫他去找你了?” “除了你还有谁?”麦小娜显然不信,转头对顾亦城道,“你每天吃撑了就跑到我教室门口站岗,知不知道这样会给我造成很大的困扰?” 顾亦城窘迫之极,真恨自己没有机器猫的百宝袋,可以信手拈来块布塞她嘴里。 舒涵和韩睿对视一眼,算是明白了,难怪这小子每天吃了饭总会消失一会儿,他们还在纳闷他最近怎么对“债主”不那么热心了,原来是悄悄换了花样。 “小娜,傻了吧你。这家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舒涵敲敲麦小娜的头道,“笨。” 麦小娜一愣,然后恍然大悟,勾着舒涵的胳膊,立马换了副摸样,笑道,“舒涵哥,来说说是谁嘛!” 顾亦城的脸瞬间乍青乍红,只得笑嘻嘻的向麦小娜鞠躬,连连道,“小娜,小娜,小姑奶奶,绕了我吧,我给你赔不是。” “哪里那么多废话,快说是谁?”麦小娜可不吃他这套。 韩睿道,“你们班的舒姝。” 麦小娜愣了好几秒,最后发出一个音,“啊?” 麦小娜笑道,“亦城哥,你处女座吧?还真别扭,有你这么追女孩子的吗?” 顾亦城显然不太满意她这话,“你是巫婆变的吗?还会算命了。” “靠,算什么命?事实摆在眼前好不好。别自以为增加了出镜率,就能引起关注度。天,你心里不会是在盘算,等着她主动靠近吧?”麦小娜指指舒涵道,“追女孩你不拿手,让舒涵哥当顾问啊,叫他写一本恋爱速成给你。” “女孩子别说脏字。”舒涵瞪了麦小娜一眼,对顾亦城道,“其他不敢说,有一条你绝对在行,死皮赖脸。” 顾亦城一个头两个大,去他的死皮赖脸,他脸上“死皮”的厚度都快赶上城墙了,流氓都不知耍了多少回……他避开两人的话锋,问麦小娜道,“对了,她是什么回事?为什么我每次找你,她都一个人?” 麦小娜想了想,整理思路后,将舒姝这两年来如何被张燕折磨,如何变得越来越孤僻,又如何变得越来越安静娓娓道来。当然也包括去年顾亦城心血来潮开的一个小玩笑,然后他这个玩笑又是怎么让舒姝成为了他粉丝团的假象情敌,怎么被刁难、羞辱。讲解过程中,小娜仔细瞅着顾亦城脸上变幻莫测的表情,从笑变为不笑,从严肃变为自责,再从自责变为沉痛。 麦小娜花了些时间终于讲完故事,四人却陷入了沉默。 舒涵最先打破沉默,“小娜,你们班主任不是换成戴延了吗?她应该慢慢好些了吧?” “你难道没听过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吗?” 韩睿问,“那唐钰和她是表妹的事,你知道吗?” “啥?”麦小娜瞪大眼,摇摇头道,“倒是第一次听说。” 也不知过了多久,顾亦城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松开握紧的拳头,双手撑在麦小娜肩上道,压了一下道,“小娜,我拜托你个事吧。” “你想我帮你拉皮条?” “不是。”顾亦城摇摇头。 顾亦城说,“我希望你能靠近她,和她说话,帮助她,关心她,拉她一把,让她渐渐融入这里的生活。我知道,这么说必定会让你为难,而且这事也不该由你去做,但我现在连靠近都难,真是力不从心。所以,我真心的恳求你,请你试着和她交朋友吧。” 因为有些不喜欢看作者有话说,我就放正文里了。 下周开始,作者要去四处拜访并搜刮红包。 我会尽量将写好存稿放草稿箱里争取日更,看我如此勤奋的份上,记得掌声鼓励哦,爱乃们,留言可能不能及时回复,望见谅! 20、如何靠近你?(中) 许多时候,我们对自身的能力缺乏足够的了解。却不知战胜困难,首先得战胜自己。 麦小娜受顾亦城委托主动靠近舒姝,并在班主任戴延调整座位时主动请缨要求做了舒姝的同桌。 如果说小娜同学最初的行为是为朋友两内插刀,那么渐渐地她也真喜欢上了舒姝。这个安静的女孩,其实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闷。虽然她很多时候都选择忍让,但却不难发现,如果有人惹她,第一次她会让着,第二次她会躲着,所谓四不过三,如果你不知道见好就收,她绝对会趁其不备时挥一下她的小爪子,力量不大,但绝对打得你找不着北。顾亦城的嘴够利索了吧,可是往往他说十句,舒姝才懒懒回他一句,可就是这一句,便能气得他上蹿下跳。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一招毙命? 直到后来一个叫“闷骚”的词横空出世并红遍大江南北,小娜同学才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啊!但这闷骚嘛,也是分等级的,像顾亦城那种叫小闷骚,舒姝这种叫大闷骚。 话说,我们可爱的麦小娜同学可不是个省油的灯。她一边勤勤恳恳帮助舒姝,一边念念不忘狠狠敲诈顾亦城一番。 比如,周末的时候,小娜同学会邀请舒姝去游乐园玩、去看电影、去吃甜品店的水磨芝麻糊。她总是随身携带一个小本子,将所有的花销一一记下,然后星期一找顾亦城报账。 又比如,舒姝喜欢看书,小娜同学便谎称说自己家藏书多多,让舒姝罗列名单,然后将名单扔给顾亦城,当然不忘顺便加几本她喜欢的书。 麦小麦定期向顾亦城汇报舒姝的最新状况:成绩进步多少、又交了几个朋友,什么样的朋友。呃,想知道性别?行,先伺候好她再说。偶尔她心情好了,也透露给顾亦城一些舒姝的小道情报:喜欢吃什么、爱听什么音乐等等。每每汇报情况时,顾亦城都忙里忙外将这小姑奶奶伺候得跟公主似的,又是买水又是买零食。 时间越过越快,转眼舒姝已是初三,而顾亦城也升上了高三。 那时候的升学率不像现在这么高,无论是初升高,还是高升初,都可以用过五关斩六将来形容。顾亦城人聪明,成绩一直拔尖,升学自然不在话下。但舒姝却不一样,前两年落下的东西太多,底子到底差了些。麦小娜用尽全力在学习上帮助她,几个月下来,舒姝的进步虽然有目共睹,但数学却怎么也提升不了。 这天,又到了麦小娜汇报工作的时间。 顾亦城三人仔细瞅着舒姝的数学试卷的解答过程。靠,选择题只对了两道,后面的解答几乎全是叉,顾亦城无力的扶着额头道,“她选题都蒙的吧?错误率太高了。” “她不会做题都空着呢。”麦小娜道,“如果选了,那都她认真计算过的。” “……” 舒涵直接笑喷,就连三人中最为收敛的韩睿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亦城哥,我看这再教育工作得由你亲自出马。你说你一直退居幕后总不是个事吧?何况喜欢一个人要大声说出来,被拒绝也关系,都说烈女怕缠郎,反正离毕业还有半年多的时间,难道还不够你纠缠?” 顾亦城可不喜欢这“纠缠”二字,显得他多无赖啊!哼哼道,“你懂个屁。” “我不懂屁,但我懂她的心思。”麦小娜说,“舒姝从小身边没有父母已经够可怜了,十岁就被你折腾成弱听。唐钰的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住在罗阿姨家自然是不到关爱,才造就了她冷冷清清的性子,什么都不关心也不在乎,其实这不过是她对自我的保护。俗话说无欲则刚,她只有无欲无求,才不会被谁伤害。但我感觉得到,她内心深处仍是十分渴望关爱。这关爱嘛,可以是亲人的,朋友的,或者爱人。你不主动靠近她,难道等她主动发现你?再说要是哪天忽然蹦出个别的什么人,你就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顾亦城想了想,扭头问韩睿道,“韩睿,你说她会理我吗?” “不会。”韩睿想也不想直接回答,看着顾亦城歇菜的模样,他笑道,“通常情况下,人会排斥曾经伤害过自己的人和事物。别怪我没提醒你,这是绝对是场持久战,兄弟,多备点粮过冬吧。” 第二天吃了午饭,麦小娜拉着舒姝去了操场后的小树林,说是要散步。 两人刚来到树林外,麦小娜捂着肚子,一脸扭曲叫唤道,“哎呀,哎呀,哎呀呀。” 舒姝委实觉得她脸上的表情过于夸张,问道,“你怎么了?” “肚子疼。” “吃坏肚子了吗?” “不是,不是。”麦小娜摆摆手,附在她耳边唧唧咕咕说道,“恩,那个,那个……”, 舒姝恍然大悟,忙道,“别散步了,我扶你回去。” “散,干嘛不散?”麦小娜推推她道,“你去小树林的凉亭里等我,我去去就来。”说着也不等舒姝反应,一溜烟跑没了人影。 这会是肚子疼的人?舒姝也没有多想,径直去了凉亭。 谁知小树林的凉亭,早已被人占据了去。远远望去,可见一人斜靠在亭里的大红柱子上,手边放着本书,书上还有一个苹果,看姿势应该是在睡觉,树荫刚好掩去他的脸,看不真切。 舒姝心里惦记着麦小娜,转身欲走,身后传来一阵响声,她循声回望过去,原来是苹果滚地上了。 好奇的她忍不住走了过去,弯腰捡起苹果,抬眼一瞧,竟是程寒。 对于这个男孩,舒姝记忆里最为深刻的是他微笑的样子,如果定要用一个词形容,那就是干净,仿佛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 此刻,他睡得香,呼吸却是极轻。柔和的阳光下,他淡静面庞上不带丝毫杂色,鼻梁高挺,薄唇轻绷,无不透着清新的气息。 真好看! 她这么想着,脸不由烫了起来,不敢再去看他,转而望向他搭在胸口处的手,手指细长,那是一只比女人还剔透的手,就是这双手,曾经在她伤感时偏偏画了笑颜的自己。虽然他已经不记得她,也不记得那幅画了,但他的笑容仍和初见时一样,依旧那么清新,那么温暖。他送她的画像,她一直珍藏着,夹在日记本里,偶尔拿出来看看,总能暖着她的心。 舒姝小心翼翼的将苹果放回程寒手边,不小心碰触到那细长的手指,微凉。 她来不及缩回,程寒睫影一动,竟睁开了眼,漆黑的瞳孔如朗朗明亮,哪里像是刚睡醒的人?刚刚分明是在闭目小酣。 舒姝有些怔住,绕是再沉静的人,多少也会觉得窘迫。她搅着手指头,微垂着头,白净的脸微微泛红,抿着嘴,有种少女独特的羞涩,有些懵懂,有些不安,却煞是可爱。 “哦,是你啊。”程寒慢慢坐正,拨了下头发,站起来道,“这里让给你吧。” 舒姝低着头,小声问道,“我是不是打搅你睡觉了?” “恩。”程寒点点,回答道,“是打搅了。” 他这么直接,舒姝反而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程寒瞧见她一副不经逗的样子,忙道,“哎,你太局促了?我和小钰关系挺好的,我知道你是她表姐。”他顿了顿,又道,“其实,我和亦城关系也不错的。” 舒姝一愣,随即说道,“我和他不熟。” “小娜呢,也不熟?” 舒姝点点头,想想不对,又摇摇头。 程寒被她这样逗乐了,笑道,“又点头又摇头,难道是半生不熟?” 他笑着抛了下手里的苹果,话锋一转忽然问道,“你知道苹果里面是什么吗?” 舒姝想苹果里面不就是核吗?她道,“知道啊,苹果核。” 程寒摇摇头。 “虫子?” 程寒说,“我切给你看吧。” 说着,他从兜里掏出一把小刀,将苹果放在凉亭的长凳上,苹果被他切成两半,但是他切错了,众所周知正确的切法是从颈部一刀切到底部窝凹处。而他呢?他是横着切的。然后,他将苹果递到舒姝眼前,笑着说道,“你看,里面有颗星星。” 舒姝低头一看,苹果核果真显现是一个清晰的五角星状。她吃过不知多少苹果,却从没想过原来还是隐藏的图案有待发掘。看着苹果里的星星,不自觉的扬了扬嘴角。 程寒道,“这块给你。” 舒姝愣了一下,没有伸手去接,她不知道他所谓的送是送什么。 是苹果?还是星星? 舒姝咬着唇问,“上次那件衬衣,能洗干净吗?” 事隔一年,程寒一时也没反应不过来她在说啥,想了想,最后忍俊不禁的笑了起来。他道,“你还真想帮我洗衣服?” 这不过是一句玩笑话,但舒姝本不是主动的人,和男孩子接触又甚少,何成有过这样的对话。她脸一红,不敢多言,转身匆匆离去。 舒姝跑开后,程寒又坐了一会儿,吃了苹果正准备走,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顾亦城忽然蹦了出来。 顾亦城看见程寒先是一愣,一副无暇顾及的摸样,四处张望着像在找什么。 程寒问他道,“你找什么?” 顾亦城不说话,又四下看了看,转头问程寒道,“你一个人?” 这地方一目了然,难道他还能藏个人?再说他是来睡午觉的,实在没有和谁相约的道理吧?程寒点点头,两个人并排走着朝小树林外走去。 两人出了小树林,看见守在路口的麦小娜。 麦小娜看了眼程寒,冲到顾亦城跟前问,朝两人身后望了望却不见舒姝人影,忙将顾亦城拉到一旁道,“人呢?怎么和他一起出来了?” 顾亦城瞥了程寒一眼,不自在的说道,“你问我,我问谁去?” “靠,你搞定没?别告诉我,你和他第三类感情进行中。” “叫你别说脏字,怎么老记不住。”顾亦城瞪了她一眼,随即反应过来她后面一句话的意思,脸一跨到,“傻了吧你?” “你才傻了呢!!!!” “嘘,听得见,小点声。难怪舒涵说你像假小子。” 这家伙还能人生攻击?麦小娜气得吹胡子瞪眼,抡起拳头,打了顾亦城一下道,“你给我记着,以后别求姑奶奶帮忙。” 麦小娜气冲冲的跑回教室,赌咒发誓以后再也不帮这姓顾的拉皮条什么了,却见舒姝坐在教室里发呆,她清咳两声走过去,敲了敲她的课桌。 舒姝回过神来,见是小娜忙道,“小娜,不好意思,没看见你就先回来了。” “没事,没事。”麦小娜摆摆手,问她道,“你没看见我,那你有没有看见其他人?” 舒姝脸瞬间涨红,以为自己偷看程寒被她瞧了去,不由大窘,支支吾吾道,“什,什么呀?” 麦小娜琢磨着:好你个顾亦城,装什么装。也不知和人家说了些什么?还没听见你大爷的名字脸就红了。她想这事没准有戏,索性打破沙锅一路问到底吧。 清了清喉咙,麦小娜问舒姝道,“哎,你说他怎么样啊?” 舒姝看着她不说话。 “说话啊!”麦小娜急道。 舒姝却岔开话题问道,“小娜,你知道苹果里有什么吗?” “苹果里能有什么?”麦小娜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见她一副期待的表情,随口答道,“苹果里有牛顿。” 舒姝撑着下巴咯咯的笑了起来。 “别跑题,你还没回答我觉得小树林遇见的人怎么样?” 舒姝左右看看,才结结巴巴道,“挺,挺……” “挺什么?” “挺好看。” “那是,怎么说也是校草之一嘛,哈哈。”麦小娜被自己恭维的话给恶心了一下,本着好人做到底的心态,勾着舒姝的肩,借此拉近两人距离,问道,“我说,你不讨厌他吧?” 舒姝一愣,摇摇头,实在不懂小娜为什么会这么问。 她,怎么会讨厌程寒呢? “这么说你是愿意和他交朋友了?”想了想补充道,“当然,最普通的哪一类。” 舒姝虽然疑惑,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麦小娜显然很满意这答案。不讨厌不就代表有机会喜欢吗?愿意交朋友总有一天也会愿意交往吧?她了解舒姝的个性,知道不能逼急了,嘻嘻哈哈岔开了话题。 放学后,麦小娜在校门口堵住顾亦城。 然后,勾了勾手指。 21、如何靠近你?(下) 第二天,轮到舒姝值日,她做完清洁,收拾好书包准备回家,刚走出校门口,发现顾亦城站在门口和韩睿有说有笑。顾亦城瞧见她,和韩睿摆了摆手,推着自行车便追了上来,“回家啊?” 舒姝看了他一眼,不说话,下意识的加快的步伐。 顾亦城单手推着车,跟在她身后,“刚好顺路,让你搭下顺风车,上来吧。”见她没反应便拽着她的书包硬将她拖了回来,“快点。” 舒姝扭头一看,他的车根本没有后座架子,谁要坐他怀里啊,忙道,“我不回家。” “不回家?那你去哪?” “上补习班。” 顾亦城扑哧笑道,“你上哪门子补习班?你补什么,补脑?行,我给你补。” 感觉到周围越来越多的目光望了过来,舒姝急忙将书包带子从顾亦城手中抽了出来,然后转身走人。她疯了才会想站在校门口和他讨论这么没营养的问题,更不想成为被围观的对象,索性直接跑掉。 顾亦城纳闷了,怎么跑了呢?瞧瞧这态度,和麦小娜说的差太远了吧?他不会被耍了?他仔细琢磨,又一副忽然恍然大悟,难道是害羞?干脆推着车跟慢悠悠的跟在她身后。 “你别跟着我。”舒姝回头道。 “奇怪,这路是你家修的?”说着“叮铃”一声按了下响铃 舒姝回头,他便笑了起来,凑近她道,“我说,你干嘛那么怕我?难道我能吃了你不成?” 舒姝懒得理他。。 顾亦城笑着按了下响铃。 舒姝瞪他,顾亦城被她蹙眉的样子逗乐了,挑挑眉,又拨弄几下响铃。 舒姝说,“别跟着我行吗?” 顾亦城只是笑,一副你不让我跟,我偏要跟,你能怎么样的表情。 舒姝觉得顾亦城真是她见过最莫名其妙、也是最不要脸的人,但实在是拿他没撒,只得安慰自己道:算了,他爱跟就让他跟吧,谁叫她倒霉偏偏和他住同一个小区呢,便也不再说什么。 顾亦城和舒姝第一次一起回家的,河边的小路,姑娘安静的走在前面,她身后三米不到的地方,一个高高帅帅的男孩推着自行车紧紧跟在她身后。 夕阳拉长了两人的影子,金色的光席卷了所有的风景。顾亦城觉得舒姝身上笼罩着一道微光,淡淡的,暖暖的。她一头长发,直顺的垂在身后,随着身体走动的幅度旖旎摆动,顾亦城偷偷伸手轻触她的发梢,她没有发觉,头发没有触感。顾亦城觉得掌心里冰凉顺滑的发丝不再是发丝,而是缠绕着自己的蔓藤,将她与他之间连了起来。 他跟在她身后,希望一路到尽头。 两人走回小区,顾亦城向左,舒姝向右。 顾亦城在舒姝身后喊道,“喂,我每天七点出发。” 舒姝回头看了他一眼,心道:这人是不是有毛病,他每天什么时候出发关她什么事? 第二天一早,舒姝踩着点去上学,却见顾亦城黑着脸站在小区门口,自行车停靠在一旁。 顾亦城见了她,劈头盖脸就是一阵吆喝,“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舒姝看了看手腕的表:七点一刻。奇怪他手腕上不是带着表吗?舒姝觉得嘛,顾亦城的行为实在古怪得很,鉴于前几次“血淋淋”的教训还是少惹为妙。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直接当他是一棵树,从他身边绕过,刚好背上的包都从肩上滑了下来。 舒姝的书包不算重,除了课本,也没有别的东西。顾亦城却在这个时候手一伸,企图将书包从她背上给卸下来。舒姝吓了一跳,第一反应便是有人飞车抢包,跳开几步,察觉到是他才松了口气。 他第一下没有抓着,又伸手去抓,舒姝回头看了他一眼,想也不想拨腿就跑。 顾亦城一愣,骑上自行车追在她身后。 太好笑了,两条腿跑得过两轮子?这是什么破逻辑?难怪数学及不了格。 舒姝边跑边回头去看,顾亦城骑在自行车一副看白痴的表情。 她提速,他也提速,她减速,他也减速。 大概跑了一段路,这样的“晨练”终于让舒姝在初春也冒出热汗。虽然她也不知道顾亦城追着她要干嘛?是不是又要整她?大清早的,她实在受不了如此大的运动量,再跑下去,她得断气,索性停了下来。 “靠,你跑什么?” “那你追……追我干嘛?”舒姝喘着口气问道。 “你觉得呢?” 舒姝没见过如此执着又如此莫名其妙的人,叹了口气道,“别追了,我告诉你好了。” “告诉我什么?”顾亦城有些奇怪,甚至有些期待,她准备要告诉他什么?上前与她并行,微微倾了倾身子将耳朵递了过去。 “现在七点二十五,其实不会迟到。”她看了看表,慎重其事的报时。 舒姝说完这句话,顾亦城瞪大眼睛看了她半响,终于消失在她视线里。她一个人慢吞吞的踩着蚂蚁继续往学校走,可是不到五分钟顾亦城又骑了回来,然后扔给她一个蛋糕道,“吃吧。” 舒姝觉得这蛋糕拿在手里更像烫手山芋,忙塞了回去道,“我吃了早饭的。” “你确定?” “确定啊……”她话没有说完,却见顾亦城眯了眯眼睛。不知道是不是以前的阴影太过浓重,她记得这人每次一眯眼准没好事。 她这一犹豫,看在顾亦城眼中便成了欲拒还迎,不由分说将蛋糕又塞给她,“吃吧。” “我吃了早饭的……” “没事,别客气。” “我真吃了早饭的。” “难道这味道你不喜欢?” 舒姝疯掉,和这人怎么就说不清呢?而且他的目光此刻充满了期待,仿佛在说话,吃吧,吃吧,吃吧…… 这种情况下,舒姝也觉得不吃好像真不好,犹豫了下低头啃了一口,蛋糕卡在喉咙里被呛了一下,引起阵阵咳嗽。 顾亦城拍拍她的背,语重心长的道,“慢点慢点,没人和你抢。” 顾亦城拉开书包的拉链道,“对了,我包里有牛奶。” “我不喝!”她是知道了,这完完全全就是他捉弄自己的新招数,他想撑死她!!!! 顾亦城还想说点什么,低头去看舒姝,她却一副戒备的神情。他是个骄傲的男孩,从小到大,习惯被恭维,习惯被关爱,他第一次试着将“关爱”施予别人,还没捂热就被泼了冷水,心里不免戚戚然。 其实,很多人会对于爱的理解是:爱一个人,那么就有义务有责任改善对方的生活,或者帮对方解决原本属于对方的难题。顾亦城自然也不例外,他勉强算是别扭的攻击型选手。没错,舒姝需要爱,内心深处也渴望爱,但她不会接受所谓的“嗟来之食”。而顾亦城作为一个施予爱的人,恰恰忽略了这点,他没问过舒姝是否需要,或者愿意接受。也许问过,但顾亦城不知道,舒姝眼里的“他”其实是另一个“他”。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顾亦城出现在舒姝面前的频率越来越高,舒姝有时真怀疑他是不是在自己身上悄悄放了雷达,为什么走哪都能遇见他?上学遇见他,放学遇见他,食堂吃个饭还遇见他。两人从最开始的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慢慢的也能说上一两句话。然后有一天,舒姝反应过来的时候,才知道这厮原来是从内部着手的,他有卧底。 渐渐的,所有人也都习惯这两人每天上学放学同进同出。食堂里,大家总能看见麦小娜带着舒姝,舒涵带着顾亦城和韩睿,装着不期而遇,然后聚在一起吃饭。最聒噪的人往往是麦小娜和舒涵,最安静的往往是舒姝和顾亦城,而韩睿则一如既往的沉稳。 舒姝和顾亦城关系也有了些许改善,虽然她仍然不怎么待见顾亦城,但也不特别反感。偶尔顾亦城也辅导下她学习,但他实在缺乏耐心,每次讲解完毕瞧见舒姝迷茫的小眼神,就忍不住冒火。 他总是嚷嚷着,“白痴啊,错了,再想想。” “你智商到底多少,测过没?” “猪都教会了吧?” “我也觉得你比较适合教猪。”言下之意就是她智商没问题,是他太挫,教不了人只能教猪。何况她什么时候问他问题了呢?她问的明明是小娜,他自告奋勇跳出来讲解,原来是逮着机会想教训自己。舒姝发现其实现象和本质总是不一致的,就好比眼前这人空有张俊秀皮囊,嘴却着实让人讨厌。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已是初夏。 和安静的舒姝不一样,顾亦城好动,特别喜欢打篮球,几乎每个周末都会和同年级的朋友打友谊赛,偶尔他也试着邀请舒姝前去观战,舒姝总借口说自己是体育白痴给推了。邀请几次不成功,顾亦城不免炸毛,去她的体育白痴,他看她是全能白痴。他实在想不明白,自己好歹模人样,怎么就不受待见呢? 这天晚上,顾亦城站在唐家楼下,捡了个石头去敲舒姝露台上玻璃,然后捏着鼻子叫起了麦小娜的名字。舒姝推开窗,他站在楼下冲她招招手。 舒姝左顾右盼一番,居高临下的望着他,还好罗琳和唐钰在客厅看电视应该没听见。 “下来啊。”顾亦城见她昂着下巴,一副审视民情的神态,又是好笑又是好气。 “你下不下来?你信不信我爬上来?” 舒姝当然信,他又不是没干过。 “你要我直接去敲大门吗?” 顾亦城这句话起了决定性的作用,舒姝合上窗,穿上外套,蹑手蹑脚跑下楼,然后从厨房后面的花园溜了出去。 顾亦城笑着说,“明天去看我们打球吧。还记得上次我给你讲的吗?有个小店可以淘到些好东西,打完球我带你去看看。” “我要做作业。” “你每天都要做作业。” “所有才挤不出时间。” “你比高三的考生都忙?全是你认识的人。”说着还一一罗列起来,“舒涵和韩睿是肯定去的,小娜也去,说不定程寒也去,程寒认识吗?” 舒姝听见程寒这个名字时明显愣了下,不点头也不摇头。 而顾亦城的耐心这时候也差不多被磨完了,撂下狠话道,“下午两点,我在小区门口等你,你迟到一秒钟试试看,我便去踢唐家大门。” 第二天,顾亦城耐着性子一直等到两点一刻,他在心底告诫自己:忍,我忍,书上说了,女人约会迟到是对男人的考验,我可是个经得起考验的男人。 终于,两点二十分,舒姝还是老老实实溜了出来,穿了件粉色的运动外套,特称她的皮肤,下身是百褶裙和小牛皮鞋。她难得打扮,多少有点不好意思,察觉到顾亦城灼灼的眼神,不由拉了拉裙子,低着头不说话。 殊不知,她这样的神情看在顾亦城眼里却煞是可爱。顾亦城显然很满意她今天的乖巧,如果她迟到是因为不知道选那条裙子,别说是二十分钟了,让他再等两小时他也愿意。所以,他决定不和她计较迟到的事,将挂在车龙头前的鸭舌帽取下来,往她头上一扣,指了指后座道,“上来。” 舒姝一看,心道:这车什么时候给按上了后座的架子呢?要知道,这是款细轮子的赛车,按上后座架看起来已经够别扭了,他偏偏还在座架上捆个了坐垫,真是暴殄天物。 舒姝坐上顾亦城摇晃的自行车后座,尽量不让自己的身体碰着他的身体,风轻轻吹拂着她的长发,偶尔卷起她的裙摆,道路两旁是刚刚冒出绿意的新芽,勃勃朝气,正如青葱岁月的两人。 一路上,两人都很安静,当遭遇一个上坡路段,当舒姝第一次把手放在顾亦城腰间,明显感觉到车头晃了两下。她很快缩回手,风中传来他身上的气息,是杏仁果的味道,如清晨的日光一般干净美好。 顾亦城小声说,“舒姝,要不我们不去打球了?” 22、画个圈,圈住了谁?(上) 顾亦城小声说,“舒姝,要不我们不去打球了?” 可是两分钟过去,身后的人仍然没有反应,他清了清喉咙又说了一遍,“要不我们不去打球了?” “什么?”此刻的舒姝正一个劲的扯着她的百褶裙,压根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不去打球了。” “啥?” 顾亦城有点泄气,同样的话他实在无法问出第四次,扭头去看她,她坐在自己身后,低着头,一个劲的拉扯裙子,裙摆下是她白花花的大腿,忙将挂车头的包递给她道,“拿着。” 舒姝接过,放在脚上瞬间松了口气。 友谊赛挺激烈的,打球的人不多,观战的人却不少,甚至女孩子居多。 顾亦城来迟了,不免被兄弟洗刷一顿,他将舒姝交给麦小娜,很快投入战场。 麦小娜附在舒姝耳边道,“实话告诉你吧,这里的女生都是伪球迷,包括我自己。大家不过抓住一个机会,可以明目张胆喊自己想喊的人的名字。” 舒姝愣了一下,来不及问她点什么,小娜已经笑呵呵的跑开了。要知道,小娜同学可是个闲下来的人,又是喊口号又是鼓掌,跟个猴子似的上蹿下跳跑来跑去,早把顾亦城的委任给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球场边,麦小娜目光追逐着灰色球衣的男孩,时而笑,时而跳脚,美丽的脸庞流动着耀眼的光彩。舒姝顺着麦小娜的视线望了过去,没想到她眼里的人竟然是舒涵。舒姝有点犯迷糊,她知道小娜和舒涵从小玩到大,论家世论样貌论交情,确实是匹配得不能再匹配。但舒涵是出了名的花心大萝卜啊,常年游走于各类花丛之中。再说,这两人平时可爱斗嘴了,毛了还能对殴。舒姝不得不怀疑,这舒涵压根就没把麦小娜当女孩子看。 舒姝在场边站了一会儿,实在兴奋不起来,最后找了个空当坐了下来,一双眼有意无意间朝人群里望了望。 然后,顿住。 不到五米远的地方,那个站在场边和一个胖乎乎男孩说话的人,可不是他?那人似乎意识到她的注视,忽然看向她,微微一笑,舒姝便红了脸。 不一会儿,那人走了过来,坐在她身边道,“你也来看球,谁的球迷呢?” 她只是笑不说话,她见程寒穿的衬衣和牛仔裤,问道,“你不上场吗?” “我不喜欢大球类的运动,喜欢小球类的。” 舒姝不太明白他所谓的大球小球是什么。 程寒解释道,“篮球、足球都不喜欢。我喜欢乒乓球、羽毛球,棋类也是喜欢的。” “棋类是围棋吗?小娜教过我呢!但我下得不好。” “呵呵,改天咱两下一局吧。”程寒笑道,“小娜可没赢过我,给你个机会,替你师傅出出头。” 舒姝咯咯笑了起来,她问程寒,“高三学习忙吧?” 程寒点点头,一副无奈的表情,“忙,忙死,忙着考大学。” 初三的舒姝对大学的概念不太清楚,眼睛里流露出一种迷茫,她问,“你要考哪里的学校呢?我听韩睿说他要考清华,要去北京呢,好远。”她望着他,带着些许的期望,希望他不会也想去那么远的地方。 程寒道,“我考附近的学校,再说吧。” 就这样有意无意间,两人便渐渐熟络了。 程寒不像顾亦城等人那么好动,张狂。相反他挺沉静,也挺顺和。家境倒是一般,成绩也不算顶好,但这完全不影响他在舒姝眼里的出类拔萃。如果将顾亦城比作阳光下的明珠,那么程寒便是春日里的一股暖风。顾亦城锋芒太盛,每一个角度都是灼灼的光。程寒和他不一样,这个俊逸的翩翩少年,有一种霁月清风般的气质。 至于顾亦城嘛,打从比赛一开始,他的眼里就只剩下了比赛,而且一定要赢,他可不想在喜欢的女孩子面前丢脸。 比赛结束,麦小娜不知从哪里找来个礼花,笑呵呵地冲着三人直喷。 顾亦城可没闲功夫和她闹,眼睛一转溜,便开始搜寻舒姝的身影。这时比赛结束,人潮散去,渐渐地显露出坐在球场后面闲聊的两人。 顾亦城的好心情顿时一收,觉得自己像是被什么东西钉住一般,动不了了,目光落在浑然不知,仍和程寒聊天的舒姝身上,只见她捂着嘴笑了起来,程寒拍了拍她的头。顾亦城握紧了拳头,这两人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他怎么不知道?顾亦城是谁?不过几秒钟的时间,他已经将所以的事在脑海中理了一遍,他可不傻。她笑得那么开心,眼里闪着别样的光,如此熟悉,这熟悉让他感觉到了难受, 他静静的站在原地,没有上前的意思,他与她隔着不过十来米的距离,偶尔走过一个人却隔断不了他的视线,偌大的场地仿佛只剩下他们三人,他甚至不知道手里的篮球是什么时候滚落得不见踪影。 最后,还是敏锐的程寒发现了顾亦城的注视,冲他招了招手。顾亦城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走了过去, 他曲着腰,直勾勾的盯着舒姝,问道,“聊什么呢?聊得那么开心,恩~” “随,随便聊聊啊。”舒姝回答,他有点阴阳怪气。 “没什么也总有个话题吧?”顾亦城冷哼哼的说道,“说说看啊,又不是见不得人。”也不等她回答,头一偏,转而问程寒道,“既然她答不上来,你替她说吧。” 程寒自然听出了顾亦城话里浓浓的醋意。顾亦城喜欢舒姝,这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他又怎会不知。他不过是看这女孩落了单,上前打个招呼随便聊几句,刚好也聊得上,原本想解释两句,又实在觉得好笑。他这一笑,看在顾亦城眼里就更不是滋味了,脸一沉,一只手已经抓住了程寒的领口。 “亦城,你至于吗?” “少跟我来这套。” “我想你误会了。” “是吗?” “顾亦城,你又发什么疯?放手。” “你闭嘴!”顾亦城回头瞪了眼使劲拽着他胳膊的人,难道在她眼里他就是个疯子? 韩睿跑了过来,笑着打打圆场,顺便驱赶热心的观众,“误会!误会!大家散开点,别围那么紧,还让不让透气啊?”然后附在顾亦城耳边道,“干嘛呢,都自家兄弟,要打架也得关着门打,这不让人白白看了笑话吗?” 顾亦城这才慢慢松开了手。 众人见这架是八成打不了,觉得没趣,也就纷纷散了。 舒涵和麦小娜提着一大口袋的可乐走过来。舒涵道,“都怪这天气,闷得慌!喝口水吧,小娜愣着干嘛,发水啊。” “哦,好。”小娜拿着两瓶可乐,分别递给顾亦城和程寒笑道,“来来,一人一瓶,哥俩好啊,哥俩好!”说着还真唱了起来。 顾亦城当然知道自己很横,这会儿人多起来也就不再说什么,倾斜手里的可乐瓶,碰了下程寒手里的可乐瓶道,“一笑泯恩仇?” “先干为敬!”程寒笑笑,喝了口可乐。 顾亦城跟着也喝了口,余光瞄了眼舒姝,见她双颊微红,正费力的扭着汽水瓶的盖子,不由分说从她手里拿走瓶子,拧开,然后递了回去。 “谢谢。”舒姝低着头喝了一口水,细声细语的说道。 顾亦城瞅了她一眼,回道,“不用谢。” 简单而礼貌的对话,众人看在眼里,不由笑了。 接下来也没什么活动,麦小娜提出去k歌,舒涵说想打牌。舒姝平时不爱运动,晒了一个上午的太阳,头晕呼呼的,只想早点回家,于是乎大家只得分道扬镳。 这护花使者的工作嘛,自然是被顾亦城霸着的。他骑着自行车载舒姝往回走。两人各怀心事,当顾亦城停下来时,舒姝才发现他载着她来到了江边,因为前面道路施工的原因几乎不见人影。 顾亦城直接将自行车往路边一扔,说道,“去江边走走吧。” 舒姝极少去江边玩水,托顾亦城的福,她多少有点畏水。可顾亦城显然就没打算让她选择去还是不去,拽着她的胳膊径直就往江边拖。 江岸由长长的木栈道铺砌而成,顾亦城走在前面,舒姝扶着栏杆慢吞吞地跟在他身后,大概走了一段路,顾亦城忽然停下来,指着江面道,“快看,白鹭。” 舒姝望了过去,她记得以前读过一个文章,文里说黄昏的空中偶见白鹭的低飞,是生活中的一种恩惠,那是清澄的形象化…… 不知是这样的景色,还是因为心中的某种期盼,舒姝竟破天荒的走去了江边,她脱去鞋子,试着将脚浸入江水中,微凉。白皙细长的小腿没入水中,风吹散她的发,卷起她的裙摆,她赤脚沿着水浅的地方走出几步,然后慢慢跑了起来。 然而,顾亦城想起的却是一首诗,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当他想到这句“不须归”时,他问舒姝,“你觉得程寒好看?” 舒姝回头看着她,没有回答。 顾亦城说,“我准备考a大。” 舒姝愣了一下,她知道以顾亦城的成绩远远不止考a大才对。 顾亦城说,“本来也想和韩睿一样,考考清华什么的,也算了却我家顾老爷的心愿,但我不想去那么远的地方,你知道为什么吗?” 舒姝忽然明白了一些东西,也许她一直都知道,只是不愿去想,更不想承认,或者说是一种逃避。她不敢去接顾亦城的话,也不知道说什么好,甚至有点想逃。这瞬间,舒姝承认自己也是自私的。站在某种角度上来讲,她一边排斥着顾亦城的人,一边又接受着他的关心。面对这个优秀的男孩,她不愿意接受,却贪婪他的世界,那个五彩缤纷的绚丽世界,以及他的朋友,他们活的那么多姿多彩,那么生动。 她和他之间仿佛隔着一张纸,她一直认为只要不捅破,这种似近非近的距离就能够保持。 顾亦城问,“你是真傻还是假傻?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一切变得安静,仿佛只听得见河水哗哗流动的声音,那声音敲打在舒姝心间,不停的撞击着她,而她的脚已经开始止不住的发抖,江门的白鹭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飞走,生活的恩惠,果然只是形象化…… 顾亦城察觉到她的不对劲,伸手去拉她,碰触到她的手,竟全是汗。 “你不舒服?”他忙去摸她的额头,不烫啊。 “不是。”舒姝挥开他的手,说道,“我们回去吧……” 她话来没有说完,顾亦城忽然抱住了她。舒姝挣扎两下没有挣开,仰起头时被顾亦城一把按在了他的肩窝处。 顾亦城说,“就这样,别动。” 顾亦城说,“舒姝,我喜欢你。” 顾亦城还说,“当然,这与你无关。” 舒姝有些难过,却不知道是为什么。 顾亦城的条件太好,太容易被灌上“白马王子”称号。舒姝不喜欢童话,在她看来,没有完全平等,就没有完全的爱,而幸福还得建立在独立平等互爱彼此喜欢的基础上。 她知道爱一个人,就意味着要为此人受苦。爱了,就不该怕受苦,怕受苦就不要爱。这和下棋有点儿类似,怕输就不要开局,既然决意开局,就要落子无悔。舒姝不怕输,也不怕难过,只是这个对象,她想怎么也不应该是顾亦城。 但偏偏顾亦城却不这么想,他对舒姝说,“我喜欢你,但与你无关。” 可是真的是那么回事吗?即使是表白,他也摆足了架势,高高在上……她想:这个高傲的男孩,他喜欢自己什么呢?是怜悯还是内疚?但不管是什么,她都不想知道答案,所有她说,“你天天上学放学都堵我,我去哪儿你跟我去哪儿,这能叫与我无关吗?这能叫喜欢一个人是无罪的吗?这属于耍流氓吧?” “流氓?”顾亦城笑了起来,“那你一定是没见过真的流氓。” 舒姝来不及消化他话里的意思,因为顾亦城抱着她的两只手却越收越紧,紧得她发疼。舒姝去推开他,可是推不动,于是抬手去打他。 顾亦城扼住她的手,拉至她背后说道,“我现在的心情,你一定不懂。但以后不准打我脸。”说着身体往下一压,就要亲她。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吓得舒姝脖子一个劲忙往后仰,只是这时的顾亦城已是脱了缰的野马,如一头暴戾的狮子瞄准了自己的猎物,任谁也阻止不了他想要干的事。 23、画个圈,圈住了谁?(中) 顾亦城和舒姝这对不算组合的组合,很快成了同学茶余饭后闲聊的对象,也很容易被扣上了“早恋”的帽子。其实两人的传闻也不止这一次,只不过上一次打了水漂,这一次却是蓄势待发,奇怪的是最近两人却不再同进同出,甚至也没有搭话,很快便流传出二人闹别扭的各种小道消息。 好奇心特重的舒涵几次三番想问顾亦城,话每每刚开了头,顾亦城便扶着额头道,“你可以闭嘴了。”这算是他比较客气点的态度,要是问急了,直接将手里的书一扔,眼一瞪,双手抱胸,黑着一张脸。 舒涵见他这样,笑笑,非常自觉的替他说了潜台词,“是想让我滚蛋吧?行,滚了!” 这天茶余饭后,舒涵悄悄问韩睿道,“你说这两人到底怎么了?” 韩睿道,“我怎么知道,想知道去问他呗。” 两人对视一眼,关键是,谁去问…… 这是个值得深思的问题,没人愿意惹心情恶劣到极点的人,就像没人愿意在老虎嘴里拔牙。于是乎两人同时想到了麦小娜,然而还没来得及将这想法付诸于行动,便被顾亦城一眼识破。距离他们二人十米开外的顾同学也不知是不是长了顺风耳,忽然转过头来,瞪着二人道,“你们在嘀嘀咕咕什么?” “……” “别尽干无聊的事,管好你们自己。” 接下来,临近高考前的一次摸底考试,顾亦城给考砸了,成绩拔尖的他一落千丈只考了年级五十几名。要知道,高三可是个敏感阶段,因为升学率的关系,不管是多么和颜悦色的老师,都会恨下手去棒打鸳鸯,总之能拆一对算一对。 陈婴是个年轻老师,人挺开明,私底下和学生也能打成一片,但作为老师,作为班主任,怎么都不会对学生的早恋表示赞同,尤其是在影响学习的前提下。 成绩颁布后,韩睿和舒涵都挺担心顾亦城,要知道这家伙自尊心强又好面子嘴巴还硬,如今这情况,也算事业爱情双双亮起了红灯吧?想安慰他几句嘛,可他一张脸比包公还黑,脸上清清楚楚写着四个字,近我者死!!!!! 其实,顾亦城是不怕陈婴找自己麻烦的,他可从没觉得“早恋”这事有多严重,或者多影响学习,倒是有点担心家里的态度,自己在这节骨眼上掉链子,老顾同志不炸毛才怪,而且江女士也说了,高中别谈恋爱,上了大学随他怎么样。可他这是谈恋爱吗?他是单恋好不好? 流言外加成绩下滑,陈婴到底是找了顾亦城谈话。两人站在走廊的尽头,顾亦城两只手放裤袋里,一副您说您说我什么都听着的表情。 陈婴看见他这样子,没个好气。 陈婴想了想,找到一个切入点说道,“最近有些关于你和低年级女生的传闻。” 顾亦城很肯定的告诉她,“那不是传闻吧!” 陈婴看了他半天,她还没开始套话,他就承认了?于是她也不打算绕圈子,单刀直入道,“打算怎么填志愿?我听说你想考a大?” “有什么问题吗?” “顾亦城,你可是这届考试中最拔尖的一批学生。你的两个好朋友,韩睿准备考清华,舒涵也要考复旦,你的起点是不是定太低了?” “a大也是重本吧?而且还是211工程里的呢,挺好,离家也近。” 陈婴道,“顾亦城,你还恋家了不成?以你的条件,上了大学什么样的女孩子遇不见?男孩子应该有抱负,何必急于一时……” “陈老师,您这话怎么和舒涵说的一样?我不恋家,我恋人,而且只吃得惯家乡菜。”顾亦城耸耸肩,笑道,“怎么,连您都看出来我急了?实话告诉您吧,我现在就是热锅上的蚂蚁,剃头挑子一头热。” 陈婴有点懵了,他这话有是什么意思?感情是这小子看上人家姑娘了,但人家姑娘却没看上他?陈婴觉得这话没法再谈下去,学校规定不准谈恋爱,但没说不准喜欢人,毕竟前者是行为上的可以制止,而后者是思想上的没法制止。也许,她就不该从迷失心智的人身上下手,因为不管多精明的人,一旦恋爱智商都是负。 陈婴摆摆手,示意顾亦城回教室。 顾亦城朝她敬了个礼,一本正经的说道,“放心吧,陈老师,不会影响高考的。” 那个年代的高考,像是在赌博,除了赌分数,还得赌运气。考生们在不知道分数的情况下,凭借着直觉和自信先填志愿,然后经过漫长等待,才会收到所谓的录取通知书,如果不幸没有收到一纸通往大学的门票,那么不好意思,你落榜了。 顾亦城的运气一直很好,虽说临近前的一次摸底考试给考砸了,但这并不影响他的最后的通关。那年暑假,当所有人还在等待成绩单时,他已经收到北京一所高等学府的通行证。当那张薄薄的录取通知书捏在手里时,顾亦城第一次和家里闹翻了天。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他的第一志愿填的明明是a大,然而给他寄通知书的却成了北京的学府,不用想也知道是家里做的手脚。 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未来的四年,他和舒姝间的距离将是千里之远。 年少如他,傲气如他,第一次栽了跟头,第一次体会到了生活施与自己的压力,第一次发现有些人越是想抓紧偏偏越抓不紧,正如有些事无论怎么努力也是惘然。 当他闹着吵着说要读a大,要复读时,他母亲江蓉道,“哎呀,小祖宗,你消停消停吧,要是让你老爸听见,非揍你不可。” 他母亲江蓉还说,“儿子,你将愧疚和爱情混为一谈了。就算你们之间有所谓的爱情,她年纪还小,实在不适合作为谈恋爱的对象。” 顾亦城不明白,难道仅凭他母亲江女士的一句话:你们目前不适合谈恋爱。他的爱情就将被扼杀在摇篮中?他当然知道江女士的话都是托词。什么是托词?就是如今他十八九岁,喜欢上比自己小三岁的舒姝,他们说年纪小了。等他到了二十八九岁,还喜欢二十五六的舒姝,他们又会说年纪大了。 开什么玩笑,他的爱情由他做主,但他真做得了主吗? 当夜深人静的时候,顾亦城再次站在唐家别墅前,眼前是爬满紫薇花的外墙,淡淡月色下,犹如蒙上了一层紫色的纱幔,让人恍如隔世。 顾亦城弯腰捡起一块石子去敲舒姝房间的窗户,连敲三下,没有任何反应。 其实这段时间,他每晚都来她楼下站一小会儿,然后捡起石子去敲她的窗户。刚开始她还会探出头看他一眼,渐渐地连看也懒得看了。管他是在楼下敲锣打鼓,还是扯破了嗓子喊其他同学的名字,就是铁了心的不再理他。 顾亦城知道舒姝在生自己的气,他那样对她,也该生气。 可他管不住自己啊。 记得那天,他不过是想浅浅的亲她一下,也许是她的挣扎刺激了他,顾亦城将后面发生的一起归结于人的本能,况且天时地利人和偏偏又该死的配合。他去亲她,而她一个劲的躲,他的吻狂乱地落了下去,吻在她脸颊上、鼻尖上、眉心处,没有章法,甚至谈不上温柔,她越挣扎,他越欲罢不能。 顾亦城记不得两人拉扯间是怎么滚江里去的,他的记忆从她柔软的手臂搂住他脖颈开始,她怕水所以那样攀附着他,将他作为唯一的依靠,主动靠近他还是第一次。两具年轻的身体紧密的贴在一起,紧到没有缝隙。那瞬间,顾亦城觉得自己身体里有条蛇,他只有一个想法,就是喂饱它…… 然后,他的吻不再甘心停逗留在她的脸颊上,不同于刚刚那试探性的亲吻,在她开口求他时,他的舌本能的探了进去,生涩而急切要与她纠缠,恨不得夺走她所有呼吸,恨不能瞬间白头。 是不是那样一切到头就有了结局? 是不是那样她就是他的了? 是不是那样她就再也不能将他推开? 怀中的人挣扎还在继续,可是他的手已经不再受控制,慢慢从她的腰间抚上她的背,然后找到她的胸。然而她却在这个时候,用力按住他的手不让他继续,她喘着气,几乎哀求的说道,“顾亦城……” “在,舒姝,我在……”可是意乱情迷的他怎肯就此罢手,殊不知她微弱的抵抗,反而让他更加急迫。不过一用力,便逃脱了她的压制,手直接探进她衣服里。 当陌生的情潮涌来,舒姝完全被吓坏了,甚至连最后的挣扎都忘记了,她只知道顾亦城的手烫得厉害,就那样,就那样堂而皇之的游走于自己身上…… 顾亦城是在最后一刻刹住车的,当他脸颊感觉到了湿意,嘴里同时也尝到一丝咸味,他去摸她的脸,终于停了下来,将头埋在她胸口,良久才道,“哎……你现在一定讨厌死我了吧?” 舒姝没有应他。 顾亦城半抱半拖将她弄上岸,跑去停自行车的地方,翻出书包里的毛巾,然后蹲在她跟前,轻柔的擦拭着她湿漉漉的头发。见她一直不说话,又是心疼又是着急,他道,“舒姝,你和我说句话吧。” “你打我也行。”说着便去抓舒姝的手,舒姝那肯,往后一缩便躲开了去。这个时候顾亦城自然是不敢再侵略城池半分,可是两人这样僵持着总不是个办法啊?于是他道,“我知道自己很无耻,但我不后悔,我就喜欢你。要知道,男人面对自己的喜欢的女孩都没有自制力,除非我有毛病……” 顾亦城原本还想继续高谈阔论,却见舒姝的脸色瞬间更白了些,忙道,“好吧,也许我真有毛病,不对,我的意思是,其实我没毛病……算了……求你了,你说句话行不行?吱一声都行……我说,就算你要判我死刑,好歹也发表下感慨吧?还是你知道我性子急,故意激我?不带这样欺负人的吧?” 舒姝捏着拳头,气得唇都在发抖,一把扯下他搭在自己头发的毛巾,扔他身上道,“谁欺负谁了?” 顾亦城不说话,捡起毛巾,继续擦拭她还挂着水珠的头发。 舒姝挥开他的手,顾亦城忽然笑了一下,死皮赖脸又靠了过去,牙齿间哼哼出一个音来,“恩,恩~” 舒姝拿他实在没撒,起身想走。 顾亦城早料到她这动作,一把拉住她,再顺势一带,将她搂在了怀里。 “我承认!”顾亦城道,“我就欺负你了,怎么着?” 24、画个圈,圈住了谁?(下) 话说,两人在江里打了圈滚,衣服自然是湿透了。现在虽已入夏,太阳落山后,风一吹,还真是冷。 回去的路上,舒姝自然不肯再搭顾亦城的车。顾亦城也不勉强,乖乖推着自行车跟在她身后,见她冷得哆嗦,心疼得紧。好在他书包里有件外套,还是江女士今早硬塞他包里的,说是怕变天。他忙掏出外套,披在她肩上。衣服穿她身上自然是长了,那长度刚好可以包裹住她的臀部,遮住她的百褶裙,只露出一双长长的腿来,从背后望去不禁让人浮想联翩。 舒姝打了个寒战,见他贼兮兮的一对眼睛,来回在自己的大腿处瞄了又瞄,又气又羞,直接将衣服甩回去给他。 顾亦城笑着又给她披肩上道,“好了好了,不看了,穿着吧,小心感冒了。”怕她不依,又威胁道,“听话,不然直接抗你回去。” 舒姝回头瞪他,他回之以笑,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嘛,何况他现在的心情真的很不错。 快到小区门口时,舒姝取下搭在肩上的外套,也不看顾亦城,直接扔他自行车后座,转身就跑,她忘了顾亦城其实姓“赖”的,怎么可能轻易放她走,手一抬拦住了她。 舒姝瞪着他,忙去拍他的手。 顾亦城拽着她道,“那个,我眼里进沙子了,帮我吹吹。” “你进什么沙子?” “真的,真的,不信你看。”他将她拉进,眨了眨眼睛,脸就凑上前来。 舒姝拗不过他,面无表情抬起头,瞅了他一眼,迎上他似笑非笑的眼神,气得牙痒痒,“通常十八岁还没学会处理这种基本常识,证明心里年龄很有问题。” 她这是拐弯抹角说自己白痴吧?顾亦城也不生气,反而为她难得的幽默和讽刺乐了,他记得有这么句话:爱情里的斗嘴,不过是精致的淘气行为。顾亦城笑了起来,就像个淘气孩子,笑得纯粹,只因为他觉得开心,觉得有趣。 他微微低头去瞅她,这个角度的她半垂着眼,长长的睫影像一把扇子,嘟着嘴可爱得很,忍不住逗她道,“哎,本来以为自己藏得很深,谁知被你一眼看穿。为了印证你美好善良的心灵,你是不是该不该时常帮我一下呢?来吹吹~”说着便要去抱她。 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顾亦城这动作不过刚有点苗头,舒姝下意识里已有预警,手一挥忙去挡他,感觉指甲像是刮到了他的眼睛。 顾亦城低吼一声,手里的自行车直接扔掉,曲着腰,单手捂着眼睛道,“昏,谋杀啊?” 舒姝反应过来,这眼睛可不是开玩笑的,刚刚那一下力度可不轻,该不会把他给戳瞎了吧?忙去掰他的手,可他捂住眼睛死活不让看。 顾亦城道,“给我张湿纸巾。” “我没有。” “知道你没有,我包里有。” 他见舒姝不动,催促道,“你有没有同情心?我一只手怎么拿?” 舒姝扭过头去,打开他背包的拉链,只见包里有钱包,手机,钥匙,mp3,几本书,湿纸巾,最下面还装着瓶云南白药,和一板创可贴。 “你观光呢?快点。”顾亦城说:“告诉你,我要是瞎了,你可得照顾我一辈子。” 舒姝赶紧将湿纸巾拿出来塞他手里。 他接过,终于移开捂住眼睛的手。 “呀!”舒姝吸了口气,只见他被自己误伤的左眼布满血丝,眼角还挂着未干的血渍,忙道,“怎么流血了,疼吗?没事吧?” “废话。”顾亦城没个好气,用湿纸巾试去眼角的血渍,嘀咕道,“现在才知道关心我……” 她跟着嘀咕道,“我又不是故意的。” “犯人一般都这么说。” “我真不是故意的。” “无罪释免不是不可能,拿出点诚意吧。” “……”舒姝皱了下眉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嘿,还毛了!顾亦城指指自己受伤的左眼,笑道,“吹吹呗~” 舒姝抿了抿唇,犹豫片刻,踮起脚,不太情愿地仰起了头。顾亦城可没想过她会这么听话,迎上她的目光,咳了两声道,“哎,真吹啊?不过现在可不时候。忘了告诉你,你刚刚头埋在我包里观光时,我们便被围观了。” 舒姝转过头,看见三个人,一排成一排,站在十米远处,瞪大眼睛看着这边。为首的一位女人,看上去很端庄,应该上了年纪,但保养的很好,她右站着一个和她差不多年纪的精致女人,精致女人的旁边是个十多岁的美丽女孩。 舒姝的脸刷的一下变白,顾亦城瞅了她一眼,举起手,“嗨”了一声,“妈,罗阿姨,小钰,好巧啊!”。 舒姝看看自己又看看顾亦城,她和他身上的衣服都还没干透,湿漉漉的头发打着结,腻成团垂在身后,而她刚刚踮起脚瞅他的摸样,他垂下眼看她的样子,还有两人你来我往的对话,都太容易让人误会。 她张了张嘴,试着想要解释,罗琳忽然看了她一眼,不过一秒又移开了,舒姝便意识到了知己的愚蠢。那目光很冷,好像漆黑的夜里,四下无人的废院子的井里腾升出的白汽,让人感到寒意与透心凉。 回到唐家后,罗琳对舒姝说,“先去洗个澡,换身衣服。” 舒姝没有洁癖,却在蓬头下站了很久,仿佛只要用水一冲,今天所发生的事情就可以一笔购销。她闭上眼,想起了顾亦城的吻,还有他的手,带着蛮横的力度,划过她每一寸肌肤,灼痛了她,竟也不是完全没有感觉…… 她甩甩头,却怎么也甩不掉残留在感官上的力度和热度,内心深处有一种烦躁正侵蚀着她,胸口很闷,只得用力去搓自己身体,直到皮肤红肿并感觉到了痛,才终于停了下,但是心呢?为什么空空的……站在洗手台的镜子前,舒姝看着镜子里自己的面孔,脸颊微红,神情迷茫。她不得不告诫自己,她没有唐钰那么好福气,她必须保护好自己,哪怕缩在壳里面,也好过□□裸地被伤害;她也没有麦小娜的洒脱,没有能力强迫自己抽离,所有不能泥足深陷。 从浴室出来,舒姝需要穿过二楼的中厅才能回到自己房间。此时,罗琳坐在中厅转角的沙发上,拍拍了身旁的空位,示意她坐过来。 舒姝擦拭着长发慢腾腾的走了过去,然后坐到罗琳身边。 罗琳替她理了理睡衣的领口道,“不知不觉,都成大姑娘了……”她叹了口气,指尖抚过自己的眼角。 舒姝不说话,忽然意识眼前这个被自己叫做小姨的女人已经四十一岁了,虽然她看上去远比实际年龄小很多,但厚重的粉质却难以遮住她眼角的一条鱼尾纹。舒姝惊讶的发现,其实罗琳老了,而且只会越来越老。西游记里的妖精果然只是神话,现实里的妖精抵不过岁月的漂洗,她当沉落的时候便会被新一轮的妖精取而代之。就好像,她的丈夫唐业,这几年夜不归宿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罗琳问,“你和顾家那孩子是怎么回事?” 舒姝从罗琳的脸上收回自己的目光,她不知道怎么回答,所以选择沉默。 罗琳道,“舒姝,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懂事的孩子,知道什么是有所为有所不为。顾家是个大家族,你唐叔叔持股的那家医院也不过是他们家的一个小产业。我想你也是知道的,小钰和顾家那孩子才是真正意义上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罗琳顿了一下,没有继续说下去,却将言语付诸于行动,也不知从那里掏出一个红包塞入舒姝手里,“拿着吧,想要什么东西就自己买。” 舒姝看着手里的红包,有点莫名其妙。这几年在唐家,罗琳何曾这般主动的关心过自己?给自己额外的零花钱? 罗琳说,“钱不够花,或者想要什么东西可以告诉小姨,别再去找顾家那孩子。” 舒姝这才反应过来她话里暗藏的隐晦意思。她觉得是自己在纠缠顾亦城?理由还是那么的可笑? 舒姝有些难过,却谈不上伤心。多少年了,尽管她多么的不愿承认,内心深处还是渴望着这个女人能给自己一个拥抱,或者一丁点的关爱,如果这些真的无法做到,那么打骂也是好的。然而罗琳第一次带着责怪的话语,却也不是为了自己。她将自己养大,好吃好住供着,却由始至终的冷漠,她甚至没有想过要问她:顾亦城今天对她做了什么?只有唐钰才是她的公主,她不过是带着血亲的陌生人。 舒姝一直以为,知道了人生的灰暗面,她便长大了。直到现在才明白,原来人生的灰暗面真正成为生活的一部分,成长不过刚刚开始。 另一方面,顾亦城回家后,他母亲江蓉只是说,“这节骨眼上,你和那女孩的事我持保留意见。你好好应付高考,别给考砸了。上了大学随你怎样都行。” 顾亦城连连说是,并再三保证绝不会影响高考。 江蓉又说几句,瞧他左眼红得厉害,拧了把热毛巾给他,然后翻出眼药水让他滴,也就不再说什么。 顾亦城松了口气,心道:江女士虽然没点头,但也没摇头啊。中立态度其实未尝不可。等自己上了大学,再想办法搞定老顾同志吧,这叫逐个击破。 第二天,顾亦城一觉醒来,左眼肿得像包子,只能从眼缝里瞧人,而且畏光。 一大早,顾家便炸开了锅,江蓉一边忙着给学校请假,一边拽着顾同学去医院。顾亦城的父亲顾岩翻着报纸,嗤之以鼻道,“打架了吧,谁赢了?” 顾亦城本来想说自己赢了,仔细一想,他在她面前何时赢过呢,笑笑不说话。 医院检查的结果是:眼外伤引起的角膜发炎。 医生说了一堆专业术语,顾亦城只听懂了最后一句话:未来的一个星期,他都得顶着包子眼过活。 江蓉心疼儿子,坚持替他请了一个星期的病假,让他在家复习。若换成平时,顾亦城铁定不干,他这么个闲不下来的人,让他窝在家里一个星期,不憋死也得闷死。但这次他却异常的听话,江蓉说什么他都迎合。 晚上的时候,舒涵和韩睿来看顾亦城了,见他包着一只眼睛,忍不住笑他是独眼大侠。 江蓉削了盘水果,翻出零食给他们端上来,笑着招呼两句,便把场地留给了年轻人。 舒涵用牙签挑起一瓣苹果问顾亦城,“要不要我喂你?” “你这没常识的家伙,我是眼睛伤了,手又没残。” 韩睿道,“阿涵,你把名改了,他没准愿意。” 舒涵哼哼道,“切,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三人嘻嘻哈哈一阵,坐了一会儿便回去了,说是等顾亦城眼睛好了就去打球庆祝。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顾家可谓门庭若市,陆陆续续来探病的人还真不少, 喧哗过后,一切恢复平静,客厅里堆满了水果,保健品还有鲜花。顾亦城望着窗外的法国梧桐,目光穿过茂密的树叶,隐约可见唐家的别墅,心一点点往下落,掰起指头数了数,四天时间,前来探病的人数总共是:三十整又两人。 所有人都来了,除了那个可恶的、超级没良心的罪魁祸首——舒姝。 25、许你一生(上) 顾亦城在焦躁与期盼中等待了四天,舒姝仍然没来瞅他一眼。这四天对他来说就是煎熬,无论是醒着还是睡着,脑子里挥之不去全是她的摸样。时而低头沉思,微蹙眉头,时而全神贯注,静静聆听,时而与人闲聊,微微浅笑,仿佛填满了他的灵魂,像海洋,像深圳,充满整个感官。 第五天的时候,顾亦城觉得如果这样的煎熬继续下去,定会要了自己的命,于是决定亲自出马把她给揪到身边来。 夜里,他站在舒姝房间的窗户下,瞧见她屋里灯亮着,于是捡起一块小石头去敲窗户玻璃,没有反应,又轮着将麦小娜等人的名字叫了一遍,还是得不到回应,心一横,叫了两声程寒的名字,以为她定会探出头来看他一眼,谁知下一秒屋里的灯却熄了,然后再也没有动静。 顾亦城愣愣的站在原地,完全想不明白这是怎么了。前几天不是还好好的吗?他知道自己的行为谈不上光彩,甚至算强迫,但她没点头却也没拒绝啊。再说,亲也亲了抱也抱了,她难道还想和他撇得一干二净?这算什么?真是女人心海底针。 他正百思不得其解,忽而听见背后轻微脚步声,心中一喜,以为是舒姝,回头望去,夜色中一个身影慢慢走了过来,不料竟是唐钰。 唐钰问他道,“亦城哥哥,你这是为谁风露立中宵呢?” 顾亦城的记忆里,唐家这丫头忒娇气,喜欢躲在暗处踩你一脚,然后又一脸无辜冲你笑。小时候大伙聚在一起,原本玩得开开心心,她一出现就爱指手划脚,这人要帮她提包包,那人要帮她扇扇子,她当自己是公主,受不得一点委屈,一委屈就哭,一哭他就得倒霉。从小到大,只有好脾气的程寒受得了她。顾亦城可不想与她纠缠,笑笑,手揣裤兜里,转身往回走。 “我们唐家的大门你又不是没敲过,怎么就喜欢上这偷鸡摸狗的行为呢?”唐钰道,“只可惜有人回家后都不带助听器,听不见你叫她。” 顾亦城顿了顿,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唐钰跺跺脚,三步并成两步追了上前去,抱住顾亦城的胳膊不让他走。 顾亦城想到两家人的关系,赔笑道,“小钰,别闹了。” 唐钰可不依,“亦城哥哥,你怎么能这样?” 顾亦城一脸茫然,看了看周围,反问道,“我怎么了?” 唐钰吸吸鼻子,带着哭腔道,“亦城哥哥,我俩一块长大,才是所谓青梅竹马。小时候你可护着我了,从不让别的男孩欺负我。你还记得八年前的中秋夜,大家一起放烟火,你说过什么吗?” 顾亦城看着她,简直哭笑不得,八年前的事谁记得?他不记得什么烟火,更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再说,十岁的孩子能说什么?摇摇头,他道,“不记得了。” 沉寂无声的沉默,气氛尴尬极了。 顾亦城不记得了,可唐钰记得。 八年前的中秋夜,罗琳带她去顾家拜访。花园里,几个比她大几岁的男孩正在放烟花,她穿着公主裙,带着蝴蝶发夹,昂着头在一旁站了好一会儿,却没人看她一眼,也不知是谁捣蛋拿着甩炮往她脚边扔,“噼里啪啦”吓得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其中一个甩炮落在裙子上,裙子被炸了个大窟窿,她瘪瘪嘴哭了起来,一个男孩脱下外套盖在她腿上,摸摸她的头,笑道,“别哭,一起放烟火吧,我不让别人不欺负你。” 他不经意的一句话“我不让别人欺负你”,她却为此着迷。吃饭的时候,她坐在他身旁,偷偷拉了拉他的衣袖小声说道,“烟火真好看,以后每年都陪我放,好吗?” 他慢条斯理的剥着对虾,看她一眼,说,“好啊。” 此后,每逢她过节,她都跟着他身后,看他和舒涵等人一起放烟火,烟火中他的脸被染上一层金色,特别好看。 她叫她亦城哥哥。 就这样跟了好几年,她稍大一些后,越来越不喜欢他为了和其他孩子玩而忽略自己,于是跑去江蓉跟前撒娇,她说自己想和亦城哥哥玩,但亦城哥哥不爱理她。江蓉喜欢她,回头教训了他。她终于如愿以偿能与他单独相处,可是第二年,a城偏偏出了个城区内禁止放烟花爆竹的公文。 渐渐地男孩长大了,举手投足间都像极了小说里的王子。她在等待中幻想,有一天,王子能站在她窗户下为自己再放一株烟火,他来了,可他却站在了她姐姐的窗户下,早已忘了那一株烟火。 可是为什么偏偏是舒姝,她的姐姐…… 唐钰放开他的胳膊,咬着牙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让小娜和她做朋友,借小娜的名义送东西给她,送书,送零食,送小玩意什么的还真不少。” 顾亦城仰起下巴,瞅了她一眼,笑道,“看来唐大小姐打听得蛮清楚嘛?但你少算了一样,要知道我除了送书、送零食、送小玩意外,还打算将自个打包后送她。要是能摘下天上月亮,我连月亮都送她,可这关你什么事?” “你以为她会领情?” “这是我的事吧。”他耸耸肩,见唐钰脸色难看之极,摆摆手道,“行了,小孩子回家睡觉去。” “我不是小孩子。”唐钰红着眼嘀咕道,“反正,我都告诉妈妈了,你就别再拐弯抹角送她东西了。” 顾亦城皱了皱眉,这丫头一本正经的告诉他,小报告她已经打了,不用想也知道没好事,他道,“你又去乱嚼什么舌根?” 唐钰见他脾气上了来,不敢造次,低头小声道,“我又没乱说,妈妈给她红包时,她可没拒绝。” 顾亦城一愣,沉着脸问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 唐钰嘀嘀咕咕两句,不说话。 顾亦城抬头看了眼舒姝的窗台,感觉窗户后面的窗帘像是动了一下,冷哼道,“别搞那么多事出来。”说完便不再理会唐钰,径直往自己家走去。 晚上,顾亦城躺在床上,左思右想,觉得两人这些天连句话也没说上,真不是个事,也不知她家里和她说了什么,心里七上八下,没个底。但半夜三更的,他胆子再大,也不可能去翻唐家的阳台,最后从书包里翻出笔记本,提笔写道:罗阿姨是不是为难你了?明早九点我在小区后门的喷水池等你。 想了想,又补充道:别以为我没看见你躲窗帘后偷听,唐钰的话你别放在心上,我知道是她什么样的人,就像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写完,他将该页撕了下来,悄悄出了门,站在舒姝房间的窗户下,展开手里的纸,叠成了飞机,纸飞机划过夜空,飞上了舒姝窗户外的阳台。 第二天是周末,舒姝去阳台浇花时发现了落在花盆里的纸飞机,离顾亦城和她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一个小时。她拽着信纸发了会儿呆,叠好放在抽屉的最里面,想了想,又将信拿了出来,锁在了日记本里,没去赴约。 吃了午饭,她坐在写字台前写作业,窗外蝉声躁动,她想去年这个时候自己在干什么呢?对了,去年这个时候,她身边还没有朋友,总是一个人,一个人看书,一个人学习,一个人听音乐,偶尔望着窗外发呆,就像现在这样。她总被张燕刁难,然后顾亦城闯入了自己的生活,他的闯入让她的世界瞬间变得多姿多彩,可爱的小娜,嘴贱的舒涵,好相处的韩睿,还有接触甚少如春风般的男孩——程寒。这些人原本都不是她的朋友,因为顾亦城所以才靠近她,不知不觉中竟已过了一年。 然而九月开学,大家就要各奔东西。小娜是铁定留在a中的,自己那成绩也不知道能不能考上a中。韩睿去北京,舒涵去上海,程寒说他会留在a城,就是不知道以后能不能见到……对了,顾亦城说要考a大,他想留在这座城市,但他成绩那么好,家里会同意吗? 一下午的时间,舒姝在纷乱的思绪中辗转反侧,作业却是半个字没动,但她没有察觉,当她想到顾亦城的时候,手指总会不经意间轻轻抚过唇角。 窗外蝉声还在躁动,嗡嗡作响,夏日炎炎,吵得人心烦。 舒姝托着腮帮子向外望去,一阵风吹过,窗帘跟着摆动起来,只见窗帘后一团黑影子悬浮在空中飘来飘去,像是长着翅膀,鸟不像鸟,蝙蝠不像蝙蝠,那黑影越来越近,竟展翅朝自己冲了过来。 舒姝瞪大眼睛,握紧手里的笔,脑子里闪过各种聊斋故事或灵异事件,可这会儿是白天啊……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喉咙,随手抓起写字台上一个东西扔了过去,像是砸中了,捂住眼,憋在喉咙里的声音终于叫了出来,“啊————” 然后 一秒钟过去了 十秒钟过去了 一分钟过去了 …… 没有任何动静,她睁开眼,壮着胆子掀开窗帘,长长的吐了口气,这世上那有什么鬼,鬼都是人装的,她就是被这装神弄鬼的家伙吓得半死。 露台上,一架模型飞机断成两截躺地上,旁边是她刚刚情急之下扔出去的半个苹果。 露台下,顾亦城手里拿着遥控器,靠在梧桐树上,眉毛一挑,望着自己,笑了。 舒姝从厨房的后门溜出去,将断成两截的飞机模型塞回顾亦城手里。 顾亦城啧啧道,“下手忒狠了吧,多帅气的飞机啊,这可是军用的。” “谁叫你没事扮鬼吓人?”去它的军用飞机,他就是一个ufo!!! “大白天哪来什么鬼?”顾亦城笑道,“我好像听你尖叫来着,不会真被吓着了吧?” 他不提还好,要知道舒姝刚刚着实被吓得不轻,现在都还心有余悸,抡起拳头便朝他打去,一边打边骂道,“顾亦城,你有病是不是?” 顾亦城护着脸,退了两步,嘴里说道,“哎,别打脸别打脸!谁知道你那么胆小。我没病,前几天才慎重其事的告诉过你。”他眨眨眼,像是在说,你忘了? “你这混蛋。” 任她平时再冷清的一个人,这会儿也被激出了脾气,一把揪住他的衣服,这次连脚也一并用上了。 “混蛋也比胆小鬼好。”顾亦城可没有受虐的倾向,箍住她的手,将她按在身后的树干上。他道,“你这胆小鬼,干嘛不来看我?昨天楼下叫你也不应一声,早上没看见我给你留的信吗?” “你放开我。” “不放。”顾亦城可不管她的反抗,“你放我鸽子,害我被蚊子咬,估计这周围的蚊子都认识我了。”说着伸出胳膊让舒姝看,舒姝皱着眉头看了一眼不说话,他又去卷自己的运动裤。舒姝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按住他的手不让他有下一个动作,碰触到他的手指,烫得厉害,转而去扯他的裤摆。 舒姝道,“你干嘛啊?我不看。” “你干嘛呢?”顾亦城道,“再扯,裤子都被你扯落了。” 舒姝一听,二话不说立马甩开手,顾亦城趁机抱住她道,“让我抱抱!对了,罗阿姨有没有为难你了?” 舒姝想起他纸飞机上的话:我知道是她什么样的人,就像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她无法用言语形容心里隐隐泛起的暖意,一时间竟忘记了挣扎。但她很快便想到了罗琳,以及她冰冷的眼神,还有她对自己说的话。 舒姝知道,他是自由的,可是她不是。就像他有翅膀可以飞翔,但她没有。他想要的东西都可以抓在手里,但她不能。她如果选择和他在一起,所有的指责只会冲着她,不会有人觉得是他缠住了她。 他迷失了,可她是清醒的。 舒姝闭上眼睛,等她睁开眼时只剩一片澄明,她没有去推顾亦城,只是轻声说道,“没有人为难我。” “那就好。”顾亦城松了口气,放开她道,“我们去江边走走,说说话吧。” 舒姝摇摇头,她说,“你走吧,别再缠着我了。” 顾亦城愣了一下,便去拉她的手,她躲了过去,看着他道,“顾亦城,你身边那么多可爱的女孩,为什么偏偏喜欢我呢?我想是可能内疚吧,毕竟你害我成了弱听。但是你家里已经对此赔偿了一大笔钱,所以你完全不用觉得这有什么。你对我挺好,我都知道,也谢谢你,可是你现在的行为让我很为难,因为我真的一点也不喜欢你。” 顾亦城不可思议的看着她,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还是她第一次和自己说那么长一段话,可是她的话却让他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心被刀子割痛,“怎么可能一点也不喜欢?不喜欢你让我抱你?不喜欢你让我亲你?” “是一点都不喜欢。”舒姝很肯定的回答他,“是我太贪心,毕竟你的世界很精彩。那天发生的事我不想和你争论,是自愿还是强迫你我心里都有数。” “好吧,就算你一点也不喜欢我,就算是我强迫了你。但我们都这样了,你难道还想把我推开?你难道能当什么都没发生?” “能。”她顿了顿,感觉心像是紧缩了,这种感觉增长起来,升到喉咙口,嘴里充满了干燥的苦味。她道,“我能,所以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顾亦城瞪着她,不知是不是因为被气到了极点,反而笑了,他指着她道,“你别后悔?” 舒姝说,“不后悔。” 26、许你一生(中) 争吵之后,两人不再同进同出,甚至不再搭话。 顾亦城是真的被气得够呛,舒姝的话,让他觉得自己为她所做的一起都很愚蠢。他将一颗心捧到她面前,她到好,看都不看一眼,直接踩在了脚下。她居然可以那么满不在乎的对自己说,就当一切没有发生过,不要放在心上。他想:既然她都这么说了,自己又何必在把她放在心上呢?于是他决定让她清净,让自己解脱。 那他解脱了吗?答案是不能。驻进心底的人,岂是他想忘就忘?无论舒姝在不在他身边,接不接受他,她都在哪里,在他心里。所以,当选择志愿的时候,顾亦城毫不犹豫选择了a大。 只可惜计划是圆满的,但现实偏偏不尽人意。 顾亦城如意算盘打的响,他哪里知道,就在他将志愿表递交上去不过十分钟的时间,学校便通知了他家里,江蓉瞒着他重新填了份。半个月后,当他哼着小曲从江蓉手里接过录取通知书时当场傻眼,只可惜一切已成定局,任他怎么折腾也是无力回天。 顾亦城不是传统意义上听话的孩子,他有着叛逆期孩子所有特征,然而逆反又分“本能叛逆”和“理性叛逆”,顾亦城这种“理性叛逆”实际上相当的危险。就如他十八年来一直知道什么叫有所为有所不为,然而这一次他却和家里闹翻了天。 他父亲顾岩性子硬,说不听干脆直接上家暴。他母亲江蓉是个聪明人,有人唱了黑脸,她自然便唱起了白脸。 顾亦城这个时候可管不了那么多,据理力争道,“妈,你可是信誓旦旦说过的,等我上了大学随我怎样都行。” “我和爸爸是可以不管你,但唐家管不管她我们可不能保证。你是上大学了,可她才上高中。” “感情你以前是逗着我玩吧?”顾亦城将通知书捏成团往桌子上一扔,“你们这是棒打鸳鸯,活生生让我们两地分离。” 江蓉安慰他道,“儿子,你们年轻人不是最爱说什么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一辈子长着呢,倘若俩连三四年都扛不住,这一辈又怎么过呢?还是你们之间根本经不住考验?” 顾亦城无言以对,这话让他怎么接?他可不想承认自己的爱情是经不住考验的,虽然他心底也确实没底。半晌后闷声闷气的说道,“当然经得住!我和她的爱情天长地久,海枯石烂,日月可鉴……”话说到最后他自己都说不下去了。 整个暑假,面对前来道贺的各路人马,顾亦城一点也提不起劲,当然也不觉得高兴。他在心底问自己:难道自己的爱情就这样莫名其妙被夭折?难道他和舒姝之间就这样结束了?没有答案,只有茫然。从小一帆风顺的他第一次栽了跟头,第一次尝到了爱而不得的滋味…… 夜深人静的时候,顾亦城再次站在唐家别墅前,眼前是爬满紫薇花的外墙,淡淡月色下,犹如蒙上了一层紫色的纱幔,恍如隔世。 顾亦城弯腰捡起一块石子去敲舒姝房间的窗户,连敲三下,没有任何反应。 他站在她窗户下,双手环胸背靠在梧桐树上,半垂着眼一动不动像是老僧入定,直到天边正泛起鱼肚白,才微微抬起头,然后顺着主树干爬了上去,跳上了二楼的阳台,阳台的落地窗关着的,透过窗帘的缝隙,他看见她像猫一样卷成团缩在床边,长长的头发散开,更显得脸小小的,一米五的小床,她连一半都没占到。 站在窗外,顾亦城抬手敲了两下玻璃,没人回应,睡梦中她翻了个身,身上的毛巾被滑了下去,他敲着玻璃的手顿了下,落下来的时候鬼使神差推了推她的窗户,没锁,然后壮着胆子走了进去。 顾亦城是踩着猫步走到舒姝床边的,弯腰捡起地上的被子,然后给她搭在身上。指尖不小心碰触到她大腿的肌肤,一股电流窜至全身,很自然便想到了自己先前在江边前干的“好事”,体内一阵发热,毕竟这样的地点太过诱惑,而她每一下呼吸声像是启动他体内情蛊的音符。 他说服不了自己收回手,就像他控制不了自己的手在她身上游弋。 女人的直觉总是敏锐的,睡梦中的舒姝虽然听不见声音,却还是感觉到了,迷迷糊糊察觉有人在摸自己,先是脸,然后是脖子,并且就快要摸到了她的胸上,顿时睡意全无,猛然睁开眼,只见一个黑影杵在自己床边,吓得她浑身直冒冷汗,第一反应就是从床上跳起来,大声尖叫,然而手脚却被人压住,黑影在她试图发出半点声音前紧紧捂住了她的嘴。 “嘘,是我。”黑影终于发出了点声音。 她瞪大眼,借着黎明的微光,终于看清来人,总算松了口气,可是下一秒,她反而更加紧张。因为黑暗中顾亦城的眼睛特别亮,亮得让她害怕,凌晨四五点,他跑自己房间来干什么? 舒姝极力让自己保持镇静,喉咙里发出几个模糊的音。 顾亦城不说话,但显然没有松开手的意思,而他的另一只手还想继续往她裙子里钻。舒姝记得抬脚去踢他,他抓住她的脚踝往上一提,整个人顺势压了上来,趴在她身上道,“你答应我别叫,我就放开你。” 他离得太近,呼吸还有意无意间落在她脖子上。狭小的空间里,只听得见彼此的呼吸声,顾亦城这才意识到自己将她压在身下的姿势是多么的暧昧,而他的身体显然比他的思维先一步觉醒,也更加诚实。 迫于眼前这形势,舒姝极力压制住自己的怒气,点点头。 顾亦城松开捂住她嘴的手。 舒姝用尽全身力气推他道,“你给我滚下去。” 顾亦城可不干,他道,“你不是说无所谓吗?不是说什么都可以当没有发生吗?” “你滚不滚?”她气得咬牙,又去踢他。 “凭什么滚啊?”顾亦城敏捷地避开,说道,“我有没有说过?你生气时更可爱。”说着便抱住了她,“舒姝,我们别怄气了。其实你也是在乎的,对吧?” 感觉到他热热的气息喷在自己脖颈间,舒姝一阵脸红心跳,忙去推他、打他,可是无论她怎么挣扎,男孩和女孩力量的差距是如此的明显,她听到了挣扎中身上的衣服发出的“吱吱”声,还有他的手一刻也没闲下来。 舒姝道,“顾亦城,你到底要干嘛?再不滚,我叫人了。” “叫吧,把所有人叫来才好。” 顾亦城反而笑了,他怎么会不知道,唐钰的房间就在隔壁,她不会喊,否则不会等到现在,比起他现在干的事,她更怕被唐家的人发现自己一大早出现在她房间里,她害怕,因为她寄人篱下。顾亦城都知道,正因为知道才更加的放肆,干着连自己都觉得不耻的事,其实他现在何尝不是怕得要命呢?他想要干嘛?他不过是想尽可能与她亲近。他在她窗下站了一夜,身体都是僵的,但舒姝的身体很软,这软度刚好能够慰藉他的灵魂。 他将她紧紧的抱在怀里,摩挲着她的头发,他道:“为什么你宁愿躲着我,却不肯相信我?” 舒姝没有回答,也来不及回答,因为她听见了门锁转动的声音。当然,听见门锁转动的人还有顾亦城,但他来不及有任何动作,门便开了。 门外,唐钰穿着睡衣,瞪着眼就站在门口,抓着门把的手因过分用力而显得惨白,另一只手里还拽着把钥匙,面色极差,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可怕的事情。 顾亦城飞快的从舒姝身上弹了起来,转而去拉唐钰,指尖碰触到她的头发。唐钰回头看了他一眼,惊呼着跑开,“妈妈,快来啊,你看他们。” 随着唐钰一声高过一声的叫喊,舒姝的心跟着揪紧,浑身止不住的颤抖。 顾亦城问她,怕吗?舒姝说,怕。顾亦城说,别怕,有我呢!舒姝看了他一眼,没有接话。 相对于舒姝的慌乱,顾亦城表现得无比镇定。虽然此刻他的脑子也是一片混乱,毕竟事情发展得太快,快得让他措手不及,他问自己:这算不算是抓奸在床啊?虽然本质上他可什么都没做……然后他对自己说:反正要是追究起什么责任,他都认。 “跪下!” 客厅里响起罗琳怒火高涨的声音,听来格外骇人。昏沉沉的灯光下,她和唐业并肩并座在沙发上。二楼的过道上,唐钰居高临下的冷眼旁观。舒姝看见一楼角落的保姆房,像是隙开了一条缝。几米远的距离,她足足用了十分钟才走到罗琳面前,低着头,然后跪了下去。 顾亦城愣了一下,便要去拉舒姝起来。但舒姝那敢起来,急忙拍掉他的手,抬起头瞥见罗琳冰冷的脸,又低下头去。顾亦城不知道怎么办,见她跪,做势也要跪。 罗琳拦住他,不让他跪。 顾亦城以最快的速度整理了思路,目前的情况是什么?目前的情况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两人被发现时还在床上,而他必须告诉屋子的主人,其实自己什么也没做…… 顾亦城不知道怎么解释,更不知道如何打破现在这僵局,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所有事往都自己身上揽,“唐叔叔,罗阿姨,其实,这不关她的事……你们要怪就怪我吧,是我大清早翻墙跑她房里去的,但我们什么也没做,我们……总之,别为什么难她,行吗?” 罗琳抬手打断他,“你这孩子,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抗。” “因为事实就是这样……” “亦城,难怪你妈妈总夸你一腔热血。”罗琳再次打断他道,“放心,你唐叔叔已经和你家里通过电话了,你妈妈马上就过来。” 顾亦城张了张嘴,话到嘴边便给吞了下去,因为他发现不管是罗琳还是唐业,对于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唐家,出现在舒姝房间里,而两人为什么会躺在一张床上,根本没有兴趣知道,也不想听任何解释,他们不过是在等他家里人过来,然后带他回去。 顾亦城原本想要做英雄,在被唐钰发现那一刻,他也怕的要命,但是当他察觉到舒姝的颤抖,强烈的保护欲便掩盖了心里的畏惧。他想,唐家要他怎样都成,实际上他也愿意去负这个责。但是,当他昂首挺胸等待唐家的审判,他们却绕过他,将矛盾对准了他要保护的人。他想说,他们偏偏不让他说,他想为自己的行为承担任何责任,他们偏偏说他没错。 不一会儿,江蓉匆匆赶来,顾亦城见一贯注重仪表的江女士连头发都没来得及梳,叹了口气,低低的叫了声“妈”,江蓉瞪了他一眼,见舒姝跪在地上,拉着罗琳的手道,“别为难孩子了,亦城我先带回去了啊。” “行!”罗琳赔笑,转头对唐业道,“老唐,你送送他们吧。” “妈……”顾亦城拉拉江蓉,眼睛一直瞅着舒姝。 江蓉心中岂能一点想法都没有?顾亦城那点心思,她岂会不知,也没多想,直到他执意要考a大,并且为了志愿一事和家里闹翻后,她才意识到儿子对这女孩的感情可能不仅仅是愧疚。他焦虑,他难耐,他像丢了魂似的没日没夜的站在她窗户下促足观望,岂止愧疚,完全就是入了魔。可是让她怎么相信一个因为儿子失去听力的女孩,两人之间是真心相爱?她不得不对这情感加上一个问号。她对顾亦城说,如果愧疚,顾家愿意补偿,什么样的形式都可以,真的不用搭上感情,可他哪里听得进去。 只是她也没想到,自己一手带大的宝贝儿子,胆子竟大到半夜去爬人家女孩子的床。他干了什么,想干什么,她都不敢去想。 江蓉道,“先回家。” “妈……”顾亦城站在原地,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江蓉啐了一口他,低声骂道,“没出息。” 顾亦城涨红了脸,又看了眼舒姝,只得乖乖跟在江蓉后面回了家。 顾亦城走后,罗琳拉着舒姝的胳膊将她拽回房间,问道:“舒姝,他碰你没,你们有没有……有没有?” 舒姝有点慌,因为罗琳拉着她胳膊的手越来越用力,她涂着红蔻丹的指甲深深陷入自己的手臂,划出一道血印子。对于男女之事,她并非完全不懂,却也不是完全都懂。罗琳说的“碰没碰”她也没有个准确定义。但她真的很害怕,因为她不知道接来会发生什么,自己又该怎么办。 她望着罗琳,迷茫的摆了摆头,不像是点头也不像是摇头。 “到底有没有?” “我,我不知道……” “我先前告诫你的话,你忘了?你才多大,就搞出这种事来?” “不是我,是他自己跑来的。” “你不去撩他,他会翻唐家的墙?前段时间,这孩子为了你,可把顾家上次折腾得够呛。北京那么好的大学不愿去,偏偏要复读考a大。”罗琳用手指直戳她的头,“你这孩子从小到大就没让人省过心。” 舒姝使劲咬着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直到尝到了一股腥甜味,抬手去拭嘴角的血,却摸到了两行热泪,才知道自己哭了。 罗琳将床头柜上的抽纸盒扔给她道,“把眼泪擦一下,算是个教训吧。记住,以后别去惹顾家那孩子。” 舒姝道,“我没惹他。” 罗琳冷哼道,“他还能平白无故喜欢上你?” 舒姝道,“小姨,我有惹你不高兴吗?你不也不喜欢我吗?” 罗琳扬起手就是一耳光。 舒姝捂住脸,抬起头望着她,又重复了一次,“我没惹他,没有!” 罗琳看了她半晌,最后道,“你收拾一下东西,暂时去舅舅家住一段时间。” 顾亦城这边,江蓉就该事件是既不问也不提,回家后一头扎进厨房,说是要给他做顿丰富的早餐。 顾亦城说,“妈,我知道人都护短,但你们这样让我很难受,非常难受。” 顾亦城还说,“让我一个人静静吧。” 然后,他将自己反锁在房间里,一待就是一个上午。 然而,当他从房间里出来后,做了他这辈子最为疯狂的事。 27、许你一生(下) 顾亦城从房间出来,已是下午。他站在二楼的过道向下望去,他爸妈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破天荒的没出去应酬,时不时传来他们谈话的声音,隐隐约约能听见他们提及自己的名字。 顾亦城转回自己房间,要出去的话,必须经过客厅。他可不想在这风口浪尖吃他老子的拳头。 过了一会儿,江蓉来敲他的门,顺道给他端来午饭。见他半躺在床上看书,笑道,“儿子,刚刚和你爸爸商量着,这假期还剩一个月,要不你约上舒涵和韩睿去欧洲玩一圈?” 顾亦城笑笑,“那你是给我买单人票,还是双人票呢?” 江蓉没好气的将盛满饭菜的盘子递到他眼前道,“吃吧,知道你饿了。” 顾亦城犹豫了一下,接过来,刨了两口。 江蓉索性在他床边坐了下来,见他床头放着一架遥控飞机道,“怎么又玩起这个了?”仔细一看原来断成了两截,又道,“既然坏了,就扔了吧。”说着便要伸手去拿。 顾亦城抢先一步将飞机揽在怀里,嚷嚷道,“别我管行吗?” 江蓉愣了一下,立马反应过来,准和唐家那女孩脱不了关系,啧道,“吃了饭,洗个澡,再睡个觉。这两天待在家里,哪也别去。” “什么意思?”顾亦城眯了眯眼睛,问道,“你和顾老爷准备把我关起来?” 江蓉道,“我们都是为你好。” 顾亦城将头转向一边,不说话。 江蓉安慰了他几句,端着盘子退了出去,带上门的瞬间,顾亦城忽然开口道,“我知道你们为我好。” 他顿了一下,又道,“但你们不知道我想要什么。” 江蓉走后,顾亦城从床上跳了起来,翻出书包,将里面的东西直接倒在床上,然后打开衣柜,恨不得将整个衣柜的东西都塞包里。带上身份证,存折,钱包,mp4,最后还顺手装上了那架断成两截的飞机。 对于一个十八岁的男孩来说,两层楼的高度是关不住他的,他想走,可以有多种方法。 顾亦城从家里偷跑出来后,直接去了唐家。 远远的,他便瞧见唐家大门口停了辆黑色轿车,以及站在一旁的舒姝。 他的猜测果然没错,他们想支走自己,然后再悄悄地送走舒姝,过完这个暑假,便押他去北京上大学,等他寒假回来怎么也得半年,半年的时间可以改变的东西实在太多。 顾亦城站在树后,眼睛一直盯着舒姝,她左边脸有点浮肿,眼圈红红的,让他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不知是不是他的目光过于灼热,原本低着头的舒姝,忽然朝这边看了过来。 两人目光一接触,顾亦城心中一动,抬脚便要往她这边走。舒姝蹙着眉,下意识的拽紧了肩上的背包,因为罗琳就站在她身旁,两瓣嘴皮子动了动,什么也没说,但顾亦城却在心里听见了,她说:走吧,求你了。 “舒姝,东张西望看什么呢?” 罗琳警觉的朝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见没有人,又看了她一眼道,“待会儿魏叔叔送你过去,在舅舅家要听话。” “恩。”舒姝点点头,罗琳将她肩上的背包卸了下来扔后备箱,又道,“等开学小姨再接你回来。” 舒姝又点了点头。 “这小魏,拿个东西怎么那么久?”罗琳合上后备箱,转身朝屋内走去,“我去看看,你先去车里等着。” 舒姝“哦”了一声,转身去拉车门,冷不防一只手从自己身后伸了过来,先她一步拉开车门,感觉背后一股力量驶来,整个人便被塞了进去,紧接着一个起码二十斤重的登山包便压在了自己腿上。她还没来及看清推自己的人,便听见了车子发动的声音,然后,一股惯性驶来,重心一偏,车飞似的开了出去。 车窗外,罗琳听见汽车发动的声音,从屋里冲了出来,踩着高跟鞋追出好几米,嘴里嚷嚷着“停下,快停下”,她身后唐家的别墅越来越小,而她声音也越来越小。 舒姝愣了几秒,反应过来,忙扑上前去抢方向盘。 顾亦城推开她道,“你疯了吧?开车呢!” “你才疯了呢!!”说着又扑了上去,拳头也跟着落了下来,“顾亦城,你快停车,你这大神经病,知道自己在干嘛吗!?” “对啊,我是神经病!但是我想怎样,你不知道吗?”顾亦城单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将她按在副驾座上道,“别打了啊,容易出车祸。” “顾亦城!” “放心,我有驾照。”他深深地吐了口气,轻轻说,“我不喜欢罗阿姨,他们怎么骂我都行,但不可以打你。” 舒姝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但却停止了打他的动作。 顾亦城的手抚上了她的脸,又道,“对不起,如果不是我,你也不会受那么多委屈。” 车窗外景色飞逝而过,顾亦城的车开得很快,他仿佛不是在开车,而是在逃命。舒姝没有问他要去哪里,她只是安安静静的坐了下来,想起多年前罗琳带她来到唐家的情景,那时的她对于未来一无所知,以为离别只是为了下一次相遇。而如今,未来仍然一无所知,身边却多了顾亦城,这样的车速,这样的瞬间,舒姝忽然有种错觉,也许时间在这一刻停止了,也许世上仅剩下她和他。 当顾亦城将车停下来的时候,已是傍晚。 他们围着a城绕了两圈,中途还加了次油,却不知道该去哪里,能去哪里,最后只得开回了城里。 顾亦城将车停靠在路边,抬头看了眼kfc醒目的标志,回头问舒姝,“你饿吗?” 舒姝摸了摸肚子,点点头。 顾亦城推开车门道,“我去买点吃的,等等。” 可是不到半分钟他又折了回来,将舒姝从车里拧了出来,舒姝推他道,“干嘛啊?” “我得防着你。”顾亦城握住她的手,自言自语道,“防着你跑了……” 顾亦城点了个全家桶,两人不约而同选择了最最最角落的位置。这不是两人第一次坐一起吃饭,但这顿饭吃得却相当的斯文,明明都饿得不行,偏偏却要浅尝辄止。 舒姝托着腮帮子,透过落地玻璃朝下望去,霓虹灯下,繁华的城市,满街都是手牵手的情侣,偶尔一个情不自禁的拥抱或者拥吻。她很少夜里出门,何曾没见过这阵仗,脸一下红了起来,转头看了眼顾亦城,见他正盯着自己坏坏的笑,忙低下头,添了添手中的冰激凌。 “喂。”顾亦城敲敲桌子。 舒姝抬头瞅了他一眼,不说话。 “你还小吗?吃得满嘴都是,擦一下。”说着还递给她一张纸巾。 舒姝接过纸巾擦了擦,嘴里嘀咕道,“我本来也不大嘛。” “你说什么?” “……” “没擦干净,左边点。” “左边,你左右不分的吗?”要知道顾同学耐心从来都欠佳,见她擦了几次嘴角还挂着冰激凌,索性拿着纸巾决定亲自操刀,却见她怯怯望着自己,身体还往后挪了挪。 挑挑眉,他问,“甜吗?” “什么?” “冰激凌,甜吗?”他又问,也不等她回答,忽然站起来,俯下身吻上她的唇,不过一秒,他又坐回自己的位置上,笑道,“恩~挺甜的!” 前几次经验所得,顾亦城也算摸清了舒姝的脾气,见她瞪着眼,捏紧了拳头,便知她下一秒定会挥爪子,起身道,“不和你抢,再去买一个。” 顾亦城想着两人都吃得少,又点了些鸡翅汉堡打包,然后结账,一共五十几块,摸摸裤兜里的钱包准备付款,脸色一变。 钱包没了…… …… 他空手而归,神色也不对,舒姝问道,“怎么了?” 顾亦城看了她半晌,闷闷的说道,“遇到了三只手。”顿了顿又道,“你身上有钱没?我包里还有存折,但必须得去柜台上取。” 舒姝掏了掏口袋,零零碎碎翻百来块钱放桌上,见他苦着脸,将两枚硬币推到他眼前道,“那个,请你吃冰激凌。” 顾亦城哼哼道,“一个冰激凌就想把我打发?告诉你,没门!” 两人回到车里,顾亦城翻出手机,然后开机,几十条未读短信,大部分是江女士发的,还有几条是舒涵和韩睿发的,内容千遍一律,不是问他在哪里,就是让他快点回家。 看来舒涵和韩睿是不能找了,但他身无分文,晚上怎么过啊?难道睡车上?他一个大男人倒是没什么,可是舒姝呢?他知道女孩子都很麻烦……何况这么热的天…… 顾亦城扶着额头,努力在脑子里搜寻可以寻求帮助的人,然后眼前闪过一个人,虽然本质上他并不想找这个人帮忙。 他看了眼舒姝,见她一副睁不开眼的样子,想是困了。叹了口气道,“把安全带系上。” 然后,转动车钥匙,踩下油门。 舒姝记得那天晚上的月亮很亮,她坐在顾亦城的车里,他带她去了城西的住宅区,将车开进一个老式小区,然后在一栋七层楼高的楼房前停了下来,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不一会儿,安静的小区内,响起了细微的脚步声,脚步声越来越近,透过车窗的玻璃朝楼梯口望去,昏暗灯光下,那人的样子渐渐清晰。 白t恤,牛仔裤,因为从家里出来脚上还穿着拖鞋,他的打扮在平常不过,却又显得与众不同,就如他走路时腰挺得笔直,步伐不快,步子很稳,远远望去像一道风景,神色淡然,气质干净。 是程寒。 顾亦城闪了下灯,推开车门,单手撑在车门上道,“借我点钱,带钱包了吗?” 程寒望了眼他车内,从裤兜里掏出钱包递给他。 顾亦城接过,一看,只有伍佰元,他像鬼子进村一样将钱包里的钱扫荡而空,然后把钱包扔了回去。 程寒问,“你车里坐的谁?” 顾亦城笑笑不答,对他抱拳道谢道,“谢了,钱过两天还你啊!还有事,先走了。”说着便往车里钻。 然而程寒却在这个时候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并且一把抓住舒姝的手。顾亦城反应自然也是极快,探过身去护住舒姝,不让他有下一步行动。 程寒说,“亦城,你不能带她走。” 顾亦城冷笑着抓住他的手,试图用蛮力让他放开舒姝,然而程寒偏偏就和他较起真来,非但没有放开,占着地理位置的优势,用力一拉便将舒姝从车里拽了出来。 顾亦城跟着从车里窜了出来,急忙伸手去拉舒姝。 程寒上前半步,将舒姝挡在身后,对顾亦城道,“小钰在电话哭得很伤心,说很担心你们。” “有多伤心啊?她的眼泪可不是一包,是两包。两包泪都包得满满的,只要她想,眼泪就能掉下来。”顾亦城嗤笑道,“怎么?唐钰在你面前哭一哭,你就把我给卖了? “倘若你是去找的舒涵或韩睿,我相信结果是一样。”言下之意无非就是他是为了他好。可顾亦城哪里听得进去,他问程寒道,通知我家里了吧?” 程寒也不避讳,回道,“恩,通知了。”转而又对舒姝说,“走吧,我送你回去。” 他抓着舒姝的手,顾亦城原本就极其的高兴,如今还当着他的面说要带人走,当场翻脸,指着程寒道,“你放开啊,别乱拉。”说着伸手便又去拉人,拉了两下仍然将人来回来,心里着急,脾气也跟着上来了,抡起拳便挥了过去。 顾同学到底是玩大球的运动的,程寒这种酷爱小球游戏的人自然不是对手,不过两三下的功夫,他便把对方放倒在地,然后一把将惊魂未定的舒姝给拉了过来,才不管她的大呼小叫,直接塞入车内,“砰”的一声关上车门,当然还不忘按下锁车键。 程寒慢慢从地上站起来,叹了口气,他问顾亦城,“你能带她去哪里?” “天涯海角,哪里都行!” “可你连伍佰元都要找我借。你想让她跟着你风餐露宿,还是沦落街头?我只能说你喜欢一个人的方式很独特。” 顾亦城被他这话气得够呛,直接掏出裤兜里的伍佰元钱,扔了回去。 粉红色的百元钞票落在程寒脚边,他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淡淡问道,“你包里应该还有存款吧?” 顾亦城不理他,转身去拉车门。 程寒又道,“但我想你一定忘了,银行有个冻结功能。”瞥见顾亦城脸色微变,像是笑了一下,问道,“你确定这钱不要了?” “少跟我拖延时间。”顾亦城跟着笑了一下,“虚伪。” 然后,踩下了油门,扬长而去。 夜,完全降了下来,趋向稠和,黑色的轿车在公路上没有目的前进着。 封闭的空间里,很长一段时间内,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所有事汇在一起像饴糖融化了,黏成一团糊,谁也不知下一个路口该向前,向左,还是向右。 车窗外,月亮挂在枝头,随着轿车前进的方向驶向了天际,顾亦城想,月亮上有什么?嫦娥、吴刚还是挂花树?不管有什么,它始于黑暗,但它的终点,终究应该是黎明吧? 可是,这样的夜,还有多长?还有多久? 而他能带她去哪里? 程寒的话他不想去想,却如当头棒喝,让他不能不想,也不得不想。 黑色轿车最终在江边停了下来,远山葱郁的树木形成一团一团的黑影,顾亦城才发现自己将车开到了机械厂,正是两人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推开车门,他走了下去,觉得自己的身体被嵌入夜色中,像蚕钻进了茧里,浸透了心,仿佛站在雨里,雨水一层又一层地渗透进衣服,皮肤,肌肉,最后渗透进了心里,凉凉的,涩涩的,无边无际的伤感迅速蔓延开来,让他感到了身体的困乏和精神的空洞。 顾亦城知道自己身上的一分一毫,无不源自于父母,少了顾家的光环庇护,他什么也不是。他以为自己有翅膀,可以飞得很高很远,其实所谓的翅膀不过是个腐朽的装饰。 他飞不起来,也带不走她。 望着通往江边的小路,顾亦城问舒姝,“你知道去江边那段阶梯有多少阶吗?” 舒姝探了个头出来,爬在车窗上道,“九十九阶。” 顾亦城笑了一下,手落在她的发间,他道,“你数错了,应该是一百阶。”顿了一下,又道,“不信,我数给你看。” 舒姝下了车,两人朝江边走去。舒姝走在前面,顾亦城背着包静静地跟在她后面,路灯在朦胧夜色中闪烁着,让人分不清那一处的灯光下,哪才是她的身影,又恰似两人的情感,朦胧而迷离。 顾亦城记得沿着巷子一直往下走,会看见一间杂货铺,再往前几十米,道路旁一棵上了年纪的银杏树,树后一段长长的阶梯,青石板铺砌而成,一直盘旋通往江边。 他知道那段阶梯其实有个名称,叫做九十九阶道。 九十九阶道,顾名思义只有九十九阶。 顾亦城其实是知道的,但他却对舒姝说,你数错了,应该是一百阶。 他只不过是想要一个圆满。 顾亦城记不清那天晚上,他拉着舒姝来来回回在那段阶道上走多久,一次又一次,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直到舒姝说,“好吧,我想这真是一百阶。”他终于停了下来,可他的心却停不下来。 站在银杏树下,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见整个江面,他们一起目睹旭日初升,青蓝色的天际被一抹玫瑰色的曙光悄悄扯开一道口子,然后慢慢延伸扩展至整个江面。 他手撑在银杏树上,喃喃道,“不知道这树会不会结果……” 舒姝仰起头,阳光透过银杏树的枝叶漏了下来,落在她的睫毛上,犹如扑上一层金粉,眼亮出灼人的光芒,但她的脸却明净无比。 顾亦城想她一定不知道,她有多好看。他将她的脸捧了过来,如同捧着一盆兰花,小心翼翼的俯下身去,唇落在她的额头上,一股香潮的气息蔓延开来,在手指与脚尖产生回流,带着晕眩的感觉。他甚至想要记住她身体每一根汗毛的柔度,他的手划过她的肌肤时带来的波动,让他领悟到愉悦的幸福就是一种占有,一种精神上的燃烧,化为心中的光芒,然后全身被这光芒牵动变得紧绷,可是怀中的人却那么的柔软,她贴在自己胸口,仿佛融烧了内心一切事物,也许这一瞬间他的身体真的会飞翔。 舒姝问他,“你刚刚是不是问这颗银杏树能不能结果?” “它结果吗?” “它春天发芽,夏天生长,秋天落叶。银杏树是雌雄异株,必须将一雌一雄一对种植在一起才能开花结果。” “那这颗是公的还是母的?你倒是说说,说说看它孤苦伶仃等了多少年?” “它落叶的时候是会结果的。”舒姝道,“这原本就是两颗树,只是时间长了,主干、枝叶什么的都连在了一起,久了大家便以为这是一颗树,其实是两颗的……” 顾亦城抬头仰望着树枝,原来是两颗啊,笑了,像是忽然懂了,许多事情,不是一朝一夕,需要付出时间和代价,有时候甚至是一生。 他带不走她,他想她是知道的。 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呢?程寒出现的时候?还是钱包被偷的时候?或许更早以前?总之是比他先一步知道吧,只因为她终究是清醒着的。 他望着舒姝慢慢说道,“耶稣在星期五被钉在十字架上的时候,是最糟糕的一天,可是三天后就是复活节。当我遇到麻烦的时候,我会告诉自己,安静的等待三天。我不敢要求你等我多久,三天或者三年,因为这个等待的人应该是我。但是你记住,如果有一天你走了,我会一直站这树下等你回头。” 他说着从包里翻出个东西,正是那架被舒姝用苹果砸断的遥控飞机。他将断掉的机翼递到她跟前,舒姝犹豫了下最后还是伸手接了过来。顾亦城一把将她搂在了怀里,紧紧的,可是舒姝却哭了,因为她知道,过了今天她就不会这么放任自己。他终究会走,去北京读大学,她又将是一个人,一个人看书,一个人听音乐,一个人默默想念。其实她只要记住这一刻就好,有这样一个男孩,曾经那么的喜欢自己,他笑容干净而纯粹,他站在这里,牵着她的手,许下了一生誓言,无怨无悔,如果时间能够定格在这一刻,如果能一直这样牵着手,他和她的世界就没有离散,没有隔阂,也没有背叛,那该多好。 但顾亦城却不知道她为什么哭,轻轻替她拭了拭眼泪,附在她耳边轻声告诉她,让她不要怕,无论自己是在哪里,都会想着她,而总有一天他能够带走她,然后一直陪在她身边。 顾亦城想,女人的眼泪果真是致命的东西。 顾亦城想,他以后一定不去凶她,好好对她。 顾亦城还想,不管怎么说,他一定要努力拥有自己的一番天地,然后负担起舒姝的一切,让她生活中只有快乐。 那个清晨,他一直抱着她,静静的看着她,他想了很多,他甚至想到了舒姝穿着婚纱的模样,当然他也想到了将舒姝放倒的画面……其实他的想象是合乎情理的,因为舒姝如今就在他怀里,她身上的香气还时不时传入他的鼻息,只要他愿意,俯下身就能含住她的唇。但顾亦城最终没有那么做,他的吻落下来,只是轻轻印在了她的额头。 即便多年后,顾亦城回想起这一幕,依旧会上扬起嘴角,微微一笑。无关风月的一吻,可是在他的记忆里却是最深刻的。 他想,也许那便是爱吧。 别说三年了,就是三十年,他也是愿意等的。 于是,这一等,便是三年。 28、桂花香,香到忧伤(上) 人的心很容易宽容, 但偏偏对所爱之人特别苛刻。 因为在乎, 所有残忍。 舒姝初升高没能考上a中,被分到一所二类重点高中就读,因为在城西离唐家较远, 她毫不犹豫选择了住读,每个周末回一次唐家, 她本是随遇而安的性子,很快便适应了新环境。这里不像a中那么竞争激励, 没有无休止的攀比, 她的成绩反而突飞猛进。 不知什么时候开,舒姝喜欢上了日出,当窗外传来鸟鸣声时, 她便缓缓转醒, 透过窗户向外望去,所有的景致都笼上一层轻纱薄雾, 看不分明, 日出的光辉穿破晨曦的迷雾,染亮整片天空。 仿佛那一瞬间,她的心也被染成了金色。 另一方面,顾亦城终究还是去了北京读大学,离家事件后他和家里闹得不太愉快, 每年只有春节才回来。他回来时,罗琳便会送舒姝去舅舅家住一段时间。两人的距离像是隔着条星河,明明在一个城市, 却见不了面,也通不了电话。 舒姝和顾亦城唯一的连线方式便是麦小娜。两个好朋友不定期聚会,每次见面小娜带给她一碟厚厚的信。偶尔,她也从小娜或者唐钰那里获知一些顾亦城的近况。她知道他的人生仍然一帆风顺,即使在人才济济的大学,也是风光无限,当然更不乏追求者。 她不曾回信,渐渐的,顾亦城的信也不如刚开始那么频繁,从起初的一周两封变成一个月一封,再到最后半年或者更久。 他最后一次来信,是一张明信片,只有八个字:你若安好,便是晴天。 时光飞逝,转眼,舒姝已是高三的学生。 然而,那一年的暑假,顾亦城破天荒的回了a城。可是舒姝却从唐钰嘴里得知,他交往了一个女朋友。 那个午后,唐钰拉着她的手,用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尽可能详细的向她描述了一个陌生女孩的点点滴滴,当然也不忘将对方贬得一文不值。舒姝岂会不明白呢?比起议论顾亦城交往的女孩,唐钰更想从她脸上找到悲痛或者失落的表情。整个聊天过程,唐钰一直瞅着舒姝的眼睛,而舒姝一直低头看着自己的脚。 最后,舒姝只是说,“恩,我知道了。” 舒姝说我知道了,是真的知道,其实那个女孩她见过。 暑假,因为顾亦城的关系,罗琳再次将她送去了舅舅家,她拿落了一本作业,便给罗琳打电话说得回去拿,罗琳也没说什么便答应了。 然后,舒姝在小区门口瞧见了顾亦城的。 他穿一件黑色的t恤,高高的个,特别显眼,一双似笑非笑且含情的双眼看着身旁的女孩,那女孩谈不上漂亮,但是很活泼,也很可爱,和顾亦城站在一起蹦蹦跳跳,一会儿窜到他左边,一会儿又跑到他右边,好一对璧人。 他们站在小区门口一边等出租车一边闲聊,而她站在街的对面。聊到高兴时,顾亦城还用手去捣鼓那女孩的长发,女孩被逗得咯咯直笑,出租车来了,他十分绅士的替女孩拉开车门,上车时他的手像是落在对方腰间。 出租车从缓缓开过,透过车窗的玻璃舒姝能很清楚的看见他们的表情,车里的人没有看见她。 舒姝静静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她想:其实很配的,他原本也是个好动的人呢…… 然后,转身走开。 夜深人静的时候,舒姝躺在床上,手里是一封封信,在明月的清辉下细细端详,白色信奉泛着柔润的光,宛若一个晶莹的梦。楼下花圃的桂花树随风轻轻摇摆,微风刮过,发出“刷刷”的声音,房间里充斥着清新的芬芳,她似乎闻到了一丝淡淡的桂花香。就是不知那香气是不是有催眠的作用,闻一闻,一切便烟消云散。 那时,离他们的三年之约,还剩一年。 相对于顾亦城的渐渐淡出,另一个人却慢慢走进了舒姝的生活。 舒姝记不清自己和程寒的接触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也许是从遇见顾亦城那个初秋吧,她独自一人来到机械厂的江边,怀里捧着远方的来信,像攥着他仍然跳动的心,可信纸始终冰冷,她蹲下来,将信一封封沉入江水之中,白花花的信封随波逐流,像极了随风飘落的花瓣,不禁让人想起了“花自飘零水自流”。舒姝对着江面发呆时,有人从背后扔了个石子,眼前飞溅的水花声音将神游太空的她拉了回来,她一把捞起尚未飘走的明信片,江水浸湿了上面的字迹,原本的八个字:你若安好,便是晴天,只剩四个:你是晴天。 她回过头去,看见程寒单手拿着画架,站在自己身后。 程寒道,“这可不是殉情的好地方。”他弯腰捡起一块石子,递给舒姝,他问,“你要不要试试?” 舒姝只是看着他,既不伸手去接也不说话。 天已入了秋,空气凉爽,江风拂过,打的她发丝飘飘。她蹲在江边,他站在她身后。她不说,他也不说话。这样也不知过了多久,程寒道,“人和人之间,感情终究会归于平淡,但是就算结束,也总会剩下些什么,其实留住剩下的就好。” 回去的时候,程寒忽然指着路边的树林说,“等明年春天,林子里的花开了,这里又将是满树花香。” 舒姝心神不定地点点头。 程寒问她,“到时候要不要一起过来看?” 就这样有意无意间,两人便渐渐熟络了。他们相处时特别安静,话不多,舒姝记得,a大校园内种了很多法国梧桐,夏天,梧桐树生出了许多嫩嫩的叶子,阳光透着碧色,程寒常常坐在梧桐树下画画,她捧着一本英语书背单词,各自做着或是想着自己的事。 他们之间没有任何亲密接触,因为不是恋人。从某种角度来讲舒姝对程寒是有好感的,和他在一起的感觉很舒服,她可以把他当成一棵树,一本书,一朵云,或一部怀旧电影,让人安心。 曾经有诗人把世界比做汪洋大海,人便是海面上漂浮着的船,船与船相撞,就会产生美妙的音乐,激起水花,漂亮的涟漪一圈又圈荡开了去,而舒姝和程寒的涟漪,不过是短暂绚丽的飞花雨。 舒姝不知道,自己于程寒扮演着什么样子的角色,迷迷糊糊的,就这样已一种奇怪的方式经常走在一起。 比朋友多一些,比恋人少一点。 舒姝是知道的,程寒喜欢唐钰,这不是什么秘密。有时候舒姝觉得程寒和自己其实很相似,面对感情时始终是清醒的,因为清醒所以从不放任自己。偶尔他也和自己聊一下唐钰,淡淡的,看不出情绪。 麦小娜对程寒的评价是:过于礼貌让人觉得生疏。 舒姝想其实自己何尝不是这样一个人呢?活得小心翼翼。拿顾亦城的话来说,那便是虚伪。可是,这世间又有几个人能活的随心所欲呢? 29、桂花香,香到忧伤(下) 时间一晃, 舒姝的高中生涯便已结束, 她考上了a大,成了程寒的师妹。 舒姝是个好学生,从不逃课, 认真记笔记,每天坚持上自习, 周末去“学生之家”看有没有可以兼职的工作,偶尔也参加集体活动, 和女同学谈笑风生, 和男同学保持距离。那时正流行冷美人,像她这样外表柔美,性子冷清的女孩, 在男同学眼里越是神秘。男同学给她写情书, 她拆都不拆就退了回去,想要单独约她, 简直比登天还难。 然而, 大学校园里从来就不乏美女,年轻人耐性差,岂会在一棵树上吊死?那些追求者往往缠她一段时间,觉得无趣,便会销声匿迹。 寝室的同学问她, 那么多优秀的男孩,难道就没一个动心的? 舒姝笑笑,她说, 我只是不想谈恋爱。 舒姝再次看见顾亦城是在唐钰的十八岁生日party上。 那天傍晚,她坐公交车回去唐家。金碧辉煌的大厅里播放着柔情的音乐,水晶灯下堆满了人,谈笑声中,她一抬眼便看到了顾亦城。他手里拿着饮料正和人闲聊着,身边除了舒涵和韩睿,还有她一年前在小区门口无意中瞥见的女孩。他低头与那个女孩说笑,脸上满是愉悦。 舒姝转过头不去看他,避过人群准备悄悄溜回到自己的房间。可是这个时候客厅里灯却忽然熄了,雪白的聚光灯缓缓亮起,唐钰宛如公主一般缓缓的从二楼旋梯上走了下来,纯白的小礼服显得她身形玲珑。她微笑着,缓缓走到大厅的演奏钢琴前,坐下,婉转的乐符从她指尖倾泻而出。 看来暂时走不了了啊,舒姝站在人群中,抿了口杯中的酒,甜甜的。一道强烈的目光投来,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她微微侧过头去,忽明忽暗的灯光藏匿起顾亦城的表情,让他的一双眼看起来特别的亮,亮的让她很不自在。舒姝受不了的那样的目光,急忙转过头来,转身想走,然而抬脚的那瞬间,她想:她干嘛要躲?她又没做错什么。 端着酒杯,舒姝再次侧头望了过去,对上了他的眼。黑的发,黑的眼,轮廓分明的脸像是雕像,他勾起嘴角笑了一下,然后朝她举了举杯。 他还是他,可是又不大一样,哪里不一样呢?舒姝一时也说不出来。 他们就那样静静的望着彼此,没有只言片语,谁也没有上前一步的意思。眼前的人群与环绕在耳的琴声将她和他分隔开来,周围的一切犹如海市蜃楼。直到音乐声停止,周围掌声响起。直到顾亦城身边的女孩拉了拉他的胳膊,他转过头去低语。舒姝慢慢收回目光,她想过再见顾亦城的场景,兴许是尴尬,现在才知道原来除了尴尬,还有因时间的距离而产生无法消弭的生疏,望着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然后,转身快步跑开,喉咙没来由的一紧。舒姝想,笑靥如花的女人和风情无限的男人就像夜空的星辰,果真只能仰望。而她,不过是沉淀在江里的泥沙,被生活的暗流驱赶着前进。她何尝不曾羡慕那些电影里的女人,只因为她们总能找到一个破溃的理由,肆无忌惮的灌醉自己,大吼大叫,大哭大闹,或者干脆大病一场蒙头大睡,什么事都不管不顾。可是她呢?她能做什么呢?只能拿出无比坚强和乐观,迎上一切怀疑和询问的目光,她只能说,我很好,一切都很好,我能够承受。 可是,这一瞬间,她的心也是真的难受,不是吗? 舒姝不想待在唐家,那里的喧哗不属于她,可是又没有地方可去,索性提着鞋子,来来回回在的鹅卵铺砌的石小路上漫步,权当按摩。忽然脚边窜出一个毛茸茸的东西,蹭了蹭她的小腿,定眼一看,原来是条小狗。 “来。”舒姝蹲下,朝小狗招了招手。 小狗匍匐在她脚步,使劲摇着尾巴。 身后传来细微的脚步声,低低沉沉的声音响起,“这谁的狗啊?” 舒姝愣了一下,也不抬头,眼里仿佛只有这只小狗。 实际上顾亦城追出去时候,看见的是这样的景象:舒姝提着鞋子,赤脚在小石子路上来回踱步,穿一件小蓝色衬衣,束腰的白色裙子,显得她腰细细的,小腿曲线益发撩人,搅碎了一池幽幽夜色。 他站在暗处,就那么看着她踩在石子路上的光脚,然后她蹲在花坛边逗起狗来,他犹豫片刻,便走了过去。 他问舒姝,“这谁的狗啊?” 舒姝不搭理他,他冲着小狗吹了吹口哨,盯着她问道,“嗨,你家主人呢?” 小狗鼻息间发出“啊呜啊呜”的声音,背上的毛瞬间立了起来。 顾亦城弯下腰,将自己凑到舒姝眼前,“它给你摇尾巴,偏偏要凶我,这公的吧?” 舒姝还是不搭理他。 他望着她笑道,“让我摸摸呗。” 舒姝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眼不停叫唤的小狗,心想:摸吧摸吧,咬不死你。瘪瘪嘴,站了起来。 舒姝不知是因为自己喝了酒,还是站起来时动作过快,那瞬间只觉天旋地转,胃里更是翻滚得厉害。好在顾亦城眼疾手快,一把揽住她的腰,她才勉强站稳住。 她皱了皱眉,刚想甩开他的手,胃里又是一阵翻滚,忙捂住嘴,鞋也来不及穿,赤脚跑去花园后面的水池,稀里哗啦的吐了起来。吐完后,她蹲在水池旁,拧开水龙头漱口,用手轻轻擦着嘴。 一条浅灰色手帕递了过来。舒姝没有抬头,她知道是谁,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更加不想理会。抬手又擦了下嘴,力道稍微重了些,带着一丝狠劲。手忽然被人抓住,接着一股力量驶来,她便被拧了起来。 顾亦城扼住她的下颚,责备道,“不会喝酒,逞什么英雄?” 舒姝挥开他的手道,“我是在敬你呢。” “呵!”他笑了声,曲着腰问道,“终于肯和我说话了?” 他将她拉了过来,拿着手帕,慢悠悠地替擦起她的嘴角的水渍来,一下又一下,时重时轻,像是在挠痒痒,但偏偏越挠越痒。舒姝自然知道他是故意的,一把挥开她的手,他轻轻一拉,将她带入怀中,也不说话,只是低头望着她。因为酒劲尚未散去,她双颊微红,犹如抹了一层胭脂,柔顺的长发披散下来,别了一根发夹,不施粉黛,路灯照在她脸上,越发显得沉静,一双明眸波光潋滟。 也就是这瞬间,舒姝忽然意识到顾亦城哪里不一样了?三年前,他不过是个大男孩。三年后,他站在她面前,无论是他身上是那淡淡烟草味道,还是无意间散发出的压迫感,无不传递着一个信息,那就是当年的男孩已脱变男人,也许他仍然莽撞,仍然不成熟,但是绝对危险,比以前还危险。昏暗的灯光下,他的灼热的眼睛仿佛宇宙的黑洞,试图将她拉入无底深渊。 当这样的信息传递过来,舒姝有些心慌,忙去推他。 “你刚刚跑什么?”顾亦城一把握住她的手,可不会让她的手有机会躲开,追问道,“说啊,说话啊!” 舒姝道,“说什么?你喝多了,赶快回去喝杯解酒茶。” “喝什么茶,醋就能解酒。”他说着便俯下身去,拉近两人的距离,附在她耳边轻声道,“让我闻闻,是不是有股子醋味~” “我看你不是喝多了,是在做梦!!” “舒姝,对我公平一点吧。”顾亦城道,“这些年,我写给你的信,你都扔了吧?你一封也没有回过。你知道我是怎么熬过来的吗?看不见,摸不着,想听听你的声音都不行。最后才发现,竟然连你一张照片都没有,还是小娜可怜我,给我寄了张你俩的合照过来,我一直放在钱夹里,像傻瓜一样逢人就问,这是我女朋友,可爱吧?而你呢?你就那么急着摆脱我?看我一眼都是多余,和我说句话都不愿意?我不是圣人,我也有累的时候。” 舒姝扭过头去不看他。他捧起她的脸,指腹轻轻摩挲着徘徊在她的发间,她的脸上,他道,“既然你不愿意说,那我替你说吧。你刚刚逃命似的从唐家跑了出来,我在想,难道我是洪水猛兽,你就那么不待见我?可是你的眼睛出卖了你。我便明白了,也许你不是不想见我,你是不想看见我和别人在一起,是这样吗?” 舒姝避开他的眼睛,试着抽了下自己的手,道,“你放开我。” “你跑什么?你在害怕什么?说啊!”他自然是不肯放开的,他的手穿过她的发,搂着她的腰,将她抱在怀里,附在她耳边,梦呓一般喃喃问道,“告诉我,你有没有想过我?那怕一点?” 安静的夜里,只听得见风吹动树叶的声音。 舒姝低着头不去回应顾亦城的追问。顾亦城索性抱着她也不说话。这样的沉默也不知持续了很久,淡淡的香气夹在徐徐夜风中飘过,若有若无,舒姝打了喷嚏,顾亦城叹了口气,在她耳畔低语,“舒姝,你这口是心非的家伙。”顿了下,他继续道,“这么多年了,你不能一次机会也不给我。现在只要你愿意,就把手交给我,相信我,依赖我,试着和我在一起一次吧。” 他小心翼翼瞅着她的表情,收紧抱着她的手,像是怕她跑了,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他抱得太用力,舒姝感觉到了疼,熟悉的感觉正一点点回涌,低着头推推他道,“别,别这样。” “别这样,是哪样啊?”顾亦城想,自己为了这样的画面到底等了多久?他已经记不清了,头一偏,细细的吻落了下来,感觉到怀中的人的颤抖,呢喃道,“刚刚不是答应让我摸摸吗?还想跑哪里去了啊?恩~” 舒姝道,“这可不是狗……” 他笑了笑,有种得逞的意味,“恩,是兔子。” 30、那一季的永远(上) 顾亦城对舒姝说, “这么多年了, 你不能一次机会也不给我。现在只要你愿意,就把手交给我,相信我, 依赖我,试着和我在一起一次吧。” 舒姝没有回答, 可是在顾亦城眼里,她虽然没有回答, 却也没有走开, 于是他想当一个女人面对男人的示爱,没有点头也不表示反对,那么就应该是一种默认。 昏暗灯光下, 一旁的蔷薇花丛是那样的赏心悦目, 他抱着她,她在他怀里仰起头望着月亮发呆。 顾亦城眯了眯眼睛, 显然很不满意她对月亮的关注大于自己, 修长的指勾弄着她的长发,漫不经心地拨弄着,问道,“嗨,在想什么?” 舒姝眨了眨眼, 道,“今晚的月亮好圆。” 她的眼睛在夜里闪烁着,何尝不像天边的一轮月。顾亦城看了她好几秒, 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微烫,那温度从指尖流窜到他全身的每一根神经。 “你的手好烫。”顾亦城说。 他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脸,少女的肌肤细腻而柔滑,无辜的眼神像是诱惑。那原本停留在她脸颊的手,不知什么时候轻轻抚上了她的唇,软软的也暖暖的。他轻轻的笑道,“呵呵,原来你的唇也那么烫。” 说着低下头,触上她的唇。柔软的清甜瞬间唤回他的记忆。顾亦城想,自己上一次吻她是什么时候?三年前,或者更久?但是不管多久,他仍清楚的记得她甜甜的香味,而如今他只想要入侵得更加彻底,霸道的在她每一寸私密处烙下自己的印记。 念头一经触发,让原本只想浅尝辄止的他忍不住想要更多,轻轻一咬,趁她吃痛,撬开齿关,不容抗拒的在她的唇齿间撩拨。她双手抵在他胸口,试着推了推他,那力道虽小,却也让他无法与她贴合得更紧。 他索性将一只手扣在她的腰间,身体往下一压,拉扯开来一道弧度,她也因此失去重心,原本抵在他胸口的手本能的攀上了他的脖颈。而他的另一只则手抚上她的背,紧紧地抱住她,更深切地吻她,耳畔传来她低低的浅吟,那声音很好听,像拨乱琴弦的尾音。 顾亦城想起多年前,舒姝曾经问过自己,除了打球还有没有其他的爱好。他说有,还喜欢游泳。但他没有告诉他,他可以在水下闭气两分钟以上。 有人说,夜能使人坦诚,并卸除防备。 舒姝不知道是因为夜色的笼罩,还是顾亦城深海般的眼神,可就在这一瞬间,所有的问题像是明朗化,她问他,“你喜欢我什么?” 顾亦城笑道,“说句实话吧,其实你一点也不符合我梦中情人的标准。长得也就一般,性子更是冷飕飕的,看似柔柔弱弱,脾气可还不小……” 顾亦城边说边细细观察她的神情,见她咬着唇,微蹙着眉的表情,忍不住逗她道,“看吧,就是现在这样子,就这样。” 舒姝抬手打他,他抓住她的手,笑道,“哎,每次说不过就打人。”顿了顿,附在她耳边柔声道,“不过你这样生气的样子最可爱。你虽然和我梦中情人的标准差太远,可我总能记住你的点点滴滴,就像是昨天刚刚发生的一样。记得那个蹲在汽车前掏课本的你,记得被推下江里拼命扑腾的你,记得被老师欺负低头不语的你。就连你不理我,瞪我的样子也都那么清晰。你要问我喜欢你什么,我也不知道,但我就喜欢这样的你……” 舒姝会怎么回答?能怎么回答?她不过在他怀中化成了水。或许明天,当她的理性大于感性时,她又会退缩,只因在这场爱情里,她多少有些不安,可是这一刻,她只愿什么都忘记,将头轻轻的靠在了他的怀里。 茫茫人海之中,遇见了一个人,千万人之中,记得了一个人,没有早一点,也没有晚一点,便已注定了一世尘埃。 唐钰的生日宴会后,顾亦城在a城逗留了两天还是回了北京。他回北京的第一天,舒姝寝室的所有人都知道她交了男朋友。 顾亦城本着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的心理,打电话挨个挨个将舒姝寝室的人问候了一遍,嘴就像抹了蜜一样,哄得人咯咯直笑,等电话最后传回舒姝手里,大势已去,她不禁抱怨道,“你和我寝室的人乱嚼什么舌根?” 顾亦城一本正经的回道,“这你就不懂了吧,我得防着你,让广大群众帮我看着你,免得你跑了。” 舒姝道,“用得着安插这么多眼线吗?” “废话!”他立马翻起旧账来,“以前一个麦小娜不就没看好你?你天天在我眼皮子底下,眼睛一遛弯还跑程寒那里去了呢。哦,对了,他现在还和你一个大学。不行,你得给我个承诺,或者发个什么誓之类的……” 他一个人电话里唧唧歪歪闹腾好一阵,才发现对方没了声音,咳了两声问道,“喂,你在听吗?睡着了啊?” “恩。” “睡着了还说话?”顾亦城没好气地问道。这也太敷衍他了吧…… 舒姝道,“我在看书。” “呵呵,挺好学嘛……”顾亦城闷闷说道,“知道你初中成绩为什么不好吗?” “为什么?” “一心不能二用。” “哦。”她顿了一下,回道,“其实,我高中成绩挺好的。” 两人分隔两地,一个在北一个在南,难免想念。 顾亦城是个主动的人,性子自然也急,什么情感都表现出来。但舒姝不是,长期以来的隐忍让她的心可以很沉,很沉。 每每两个人打电话,顾亦城总是用尽各种方法想讨她开心,给她讲趣事,讲笑话,他时常说自己打电话之前都是备过课的。 他每天打几次电话,刚开始舒姝当那是恋爱的黏糊劲,也还享受,可是时间稍长,实在吃不消他缠人的本事以及霸道的性格。每次他打电话没找不到人,便跟连环炮似的追问她去哪里了?和什么人在一起?她稍微顿一下,或者慢半拍,他铺天盖地就是一顿脾气。这时候舒姝往往不理他,任他一个人电话那头气的吹胡子瞪眼,急得上蹿下跳。往往发脾气的人是他,最先妥协的还是他。 顾亦城是个唯物主义者,他不信命,却忍不住说道,“哎,我想自己上辈子一定欠了你太多。” 他对舒姝说,“要是这辈子没还够,下辈子继续还。但要是还多了,你下辈子记得来找我啊。” 时间一晃,便已入冬。 这天傍晚,舒姝上完自习提着两瓶开水,慢慢往寝室走,当到楼下便看见室友陈微在站露台上朝她挥手。舒姝弄不清情况,飞快的跑了上去。 推开寝室的门,只见她床铺外的书桌上放了个盒子。陈微兴奋的告诉她,下午送来的快递,嚷嚷着让她快拆开看看是什么。舒姝狐疑的拆开,不料竟是一部诺基亚的最新款手机,里面电池,卡一应俱全。 对于大多数拮据的大学生来说,这可不是一个小礼物,舒姝避开陈微羡慕的眼神,有点不好意思。顾亦城在电话里不止一次提过要送她部手机,她一直拒绝,最后实在是拧不过他,只得道,“如果你是自己赚的钱,我可以考虑考虑。” 这不过是缓兵之计,不料他却当真的,第二天便找了份兼职,白天上课,晚上便去星巴克打工。舒姝一边摆弄着手机,一边想着顾亦城穿着服务生的制服,给形形色色各路人马端茶递水的摸样,实在想象不出他卑躬屈膝会是怎样的情景,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装上电池,插上卡,按下开机键,不一会儿,铃声便响了起来。 话筒里传来顾亦城的声音,他道,“你探个头出来。” 舒姝走去阳台,往下一看,视线落到宿舍楼对面的小道上,不由一惊,这个人本该在北京的人,却在寒冷的冬季站在她寝室楼下,穿着黑色大衣,围着条格子围巾,斜跨的背包是他唯一的行李,拿着手机正望着她,距离太远,路灯也不怎么亮,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舒姝知道他眉宇间一定是自己熟悉的神采。 顾亦城道,“愣着干嘛,下来啊。” 舒姝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见她一动不动,顾亦城道,“你想看我吹西北风是不是,你下不下来?” 这样的情景似曾相识,想当年他就是站在唐家别墅前,虎视眈眈的对她说:你给我下来,你不下来,我就去敲唐家的门。她迫于威胁只得下楼与他相会。可是今天,舒姝忽然有种旗开得胜的窃喜,她倒想看看,这次他拿什么来威胁自己。 她不说话,也不下楼,顾亦城立马猜到了她的心思,数了数她所在的楼层,一、二、三、四、五…… 要知道唐家的别墅不过两层楼,他一溜烟便爬了上去,但眼前这高度,确实让他望而生畏,再说这里可是女大学生寝室的楼下,人来人往,他可不想被当成采花贼,何况他想采的这朵花本来就是他的…… 他百愁莫展,话筒里传来她轻柔的呼吸声,带着隐隐的愉悦。 顾亦城咬牙道,“不信把你拧不下来。”说完他挂掉手机,往兜里一揣,做势还挽了挽衣袖,便直冲冲的朝她楼下走去。 舒姝伏在阳台上,探出半个身子,见他快步冲到宿舍楼下的排水管前,扔掉背包,然后开始脱外套。 她拿着手机试着给他回拨过去,他却不接。 陈微张着嘴道,“哇靠,你真让他翻上来啊?不会弄出人命吧?那可是帅哥啊!” 舒姝回头看着陈微,陈微很肯定的对她点了点头。 舒姝握着手机,转身跑下楼去。 当气她喘吁吁冲出寝室大门,他正提着包,靠大门外的柱子上,外套早已经穿戴完毕,优哉游哉的笑道,“比想象的慢了点啊。” 他走过来,很自然的牵起她的手,见她喘得厉害,忙拍拍她的背道,“要不要我去给你买杯水?” 舒姝捂着胸口,没好气的说道,“顾亦城,你是我见过最无赖的人。” “哦,是吗?”他笑道,“我很荣幸。”顿了一下,附在她耳边轻声道,“哎,以为你会说我是你见过最流氓的人呢!” 然后,在她挥爪子打人前,他话锋一转,说道,“先陪我去吃饭吧。” 顾亦城说他除了无赖还很流氓,事实确实如此,因为很快他便将自己的流氓行径加以印证,并发挥到了极致。 31、那一季的永远(中) 顾亦城对舒姝说, “饿死了, 先陪我去吃饭吧。” 舒姝带着他在a大里绕圈,想着带他去吃点什么好。冬天的晚上雾气较重,两人并肩走在校园的道路上, 舒姝不停地搓手呵气。忽然,一条围巾围在了她脖子上, 带着残留的体温,她似乎闻到了春雨后草坪的清香味, 夹杂着泥土的气息, 还有那缕缕微风吹来的花香。 她停下脚步,回头去看顾亦城的脸。这是多年来,她第一次这样认真去看他, 剪得短短的头发, 张狂的眼神,犹如十年前他们第一次相遇。 顾亦城顺手将她搂入怀中, 下巴抵住她头顶道, “上次就注意到了,你应该是比三年前高些了吧。” 舒姝抬起手比划出一个长度道,“三公分。” 顾亦城揉揉她的头发。高中那会儿他一米八几的身高,她个子还没有长起来,吻她时脖子酸酸的, 如今这高度,刚好,刚好。 舒姝道, “你笑什么,不是饿了吗?吃什么啊。” 顾亦城道,“随便吧。” 要知道随便这东西可是买不到的,何况顾亦城这家伙实在是挑剔得很,一会儿说这里人多了,一会儿说那里不够卫生,时不时的还点评下服务员的高矮胖瘦,最后挑来挑去什么都没吃成。 舒姝问他道,“你一个人是怎么在外地存活下来的?” “你这是什么话?”顾亦城道,“感情我很挑剔一样。” “……” “我要求又不高,第一干净,第二还是干净。当然人不多环境好也是很重要的。” 舒姝问他道,“你在大学食堂吃到过虫子吗?” 顾亦城皱皱眉道,“换个话题,别说那么恶心的东西。” 舒姝不理他,继续说道,“在大学食堂吃饭,难免不吃出几条虫子。但每个人的反应是不一样的。第一类人生往往非常惊奇,大叫道:哇,饭里有虫子。第二类人端起饭碗去找食堂管理员论理。 第三类人非常沉着地用勺子或筷子把虫子从菜里拣出,放在桌子上,继续吃。还有一类人则是连饭带虫直接吃掉。” “几百年前的笑话还拿出来讲?原版可不是这样说的。没有什么一类二类之分,那是指大一、大二、大三、大四的学生。” 舒姝笑道,“反正我觉得你是第一类人。” 顾亦城算是听懂了,她这是拐弯抹角骂自己大学四年的书都白读了吧?捏了捏她的脸道,“要是你亲自下厨,我自然甘愿当这第四类人,别说虫子了,盘子都给你吞下去。” “那你先吞一个给我看看呢。” 顾亦城眯起眼看着她,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这闷葫芦话不仅是变多了,还知道损人了?他盯着她的眼睛,一直瞧,一直瞧。 舒姝被他看得不自在,撇开头道,“干嘛啊?” “看看不行啊?” “不行!” 顾亦城笑着,摸摸她的头,宠溺的叫了她一声,“舒姝。” “什么?” “我回来,你其实很高兴吧?” 最后舒姝只得陪顾亦城去校外吃了些东西。 吃了饭,两人沿着江边散步,在霓虹和城市里晦暗的月光下接吻。顾亦城特别喜欢舒姝的一头长发,他说她浑身上下只有这头长发是柔顺的。他总喜欢吻她的眼睛,他说她的眼睛很特别,像一片叶子,一片飘在江海里的小舟,他说他想坐在这小舟上,随她一起漂泊。 恋人相处时,时间总是过得特别的快。差不多十点的时候舒姝道,“我得回去了,学校有门禁。” 顾亦城拉住她的手道,“你回去了我怎么办?” 舒姝一脸莫名其妙道,“什么你怎么办?你回家啊。” “我没告诉家里我要回来。”顾亦城道,“现在回去会被我妈骂死。要知道我爸还有很严重的家暴。” “他有家暴,但我相信你一定会反抗。” “你这人有没有同情心?”他哇哇大叫道,“你倒是说说看,我这是为了谁回来的啊?” 舒姝不说话,顾亦城拉着她的手道,“你陪着我吧,我们坐江边说说话。” “你知道江边晚上是多少度吗?” 顾亦城当然知道,大冬天的,晚上定是零下的温度。沉默了一会,提着背包站了起来,“走吧,送你回去。” 舒姝顿时松了口气。 她一副如获大赦的表情落在让顾亦城眼里很是不爽,要知道他之所以妥协完全是迫于无奈,心底可没打算真放她回去。 顾亦城送舒姝回学校,夜晚的校园,灯光昏昏沉沉,拉长了两人的影子。他眯着眼朝道路两边的小树林瞄了又瞄,转头对舒姝道,“你看,那边有一对。” 见舒姝不理他,他又指着另一边道,“那边还有。” 舒姝没好气的说道,“你烦不烦。” 他嬉皮笑脸的说道,“那地方看似不错,我没去过,你带我过去呗。” “黑漆漆的,有什么好去的。” 顾亦城望着她不说话了,紧紧的拉着她的手,突如其来的安静带着些许烦躁。 舒姝别开眼不去看他,试图将手从他手里抽回来,他却握得更紧,直到她吃痛,低低的叫出声,他才稍稍松了些力,将她拉到树阴下。 月光清冷地洒下来,他抱住她,将她抵在身后的树干上,鼻尖在她脸颊间摩挲,然后便吻住了她。他的手探进了她衣服里,顺着她的腰身慢慢往上爬。 舒姝本能按住他的手道,“别这样。” 顾亦城居高临下的望着她,这样的夜夹杂着暧昧的气息,仿佛魔咒一般在顾亦城心里崔开了要命的毒。 黑暗中,他抓起她的左手,贴在自己的脸上,问道,“你在发抖,很害怕?” 舒姝自然是害怕的,她用力挣,却挣不开他的禁锢。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呼呼吹来一阵风,水滴漫天而下,滴在他的头上她的脸上。树林里陆陆续续冲出来几对男男女女,顶着外套仓皇而逃。 他垂下头,附在她耳边道,“你们学校的野鸳鸯蛮多的。” 舒姝忙去推他道,“下雨了,你快放开我。” “你真要留我一个人在外面风餐雨宿?” “顾亦城,别为难我成吗?” “站在你面前的是大老远从北京赶回来,只为看你一眼的人。你忍心让我流落街头?” “你可以回家。” “这方案我刚刚已经否绝了。”他厚颜无耻的摆出一副讲道理的姿态,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道,“你看,我为了替你挡雨,一身都湿透了。” “你到底想怎么样?” 舒姝问顾亦城到底想怎么样,他不说话只是看着她,下一秒却用行动回答了她的问题,抓住她贴在自己脸颊上的左手,慢慢往下滑,从喉结到胸,到肚子,然后一路下滑…… 舒姝吓得不行,她的手被迫接触到他那里,他的眼在黑夜犹如星火,像是会发光。 舒姝说,“你别这样。” 顾亦城自然是不肯。 雨越下越大,雨湿了衣服又冷又重,可是顾亦城却异常的狂热,他的呼吸越来越重,俯身去吻舒姝。舒姝头一偏避开了去,他的唇刷过她的脖子,引起她一阵微颤,她的心几乎要蹦出了胸口,浑身却使不出一丁点的力。 顾亦城的吻在她脖颈间徘徊,渐重渐轻,最后附在她耳边说了四个字。 32、那一季的永远(下) 雨漫天而下, 顾亦城紧紧的拥着舒姝, 静静地听着她的心跳,他知道下雨天是看不见月亮的,因为月亮躲到了乌云的背后, 可是他却闻见了明月烟波浩渺之气,这云烟雨雾的夜, 白露为霜,而他的舒姝像是在水一方。 他附在她耳边说了四个字, 他说, “跟我走吧。” 舒姝也就真的跟他走了。 顾亦城有点洁癖,对环境舒适度的要求一直颇高。 他记得滨江路一段有不少好的酒店,可是这样的雨夜天, 实在不好打车, 当眼尖的他发现前方不远处有家连锁酒店时,倒是真的如释重负, 毕竟这样的冬日, 跟落汤鸡一样站在校门口淋雨可不是好玩的。 顾亦城拉着舒姝朝酒店跑去,前一秒也是紧张的,也是不知所措的,也是怕被拒绝的。可是当他踏入酒店,当台前服务员面无表情的给他们办理入住登记, 递给他卡时,顾亦城忽然发现其实他和舒姝也不过这无数偷欢的男男女女中的一员。 拿了房卡,两人在服务员的带领下上了楼。 顾亦城走进房, 将背包放在沙发上,脱去外套,打开空调。舒姝站在他背后,他回头对她说,“你先去洗澡,免得感冒了。” 浴室里响起“哗哗”的水声,顾亦城开始打量这房间,很普通的双人房,一面白墙一台电视,深色系的地毯,雪白的床单,倒还整洁。 他从包里翻出干净的衣服,朝浴室喊了声“舒姝”的名字。小小的空间里弥漫着洗发水的香味,半晌后才传出舒姝的声音,“什么?” “我包里有干净的衣服。” 他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见浴室里没有回应,觉得有点尴尬,手忙脚乱的也不知道怎么就弄落了茶几上遥控器。浴室里的水声跟着顿了一下,他竖起耳边,生怕漏掉她发出的一丝声音,直到“哗哗”的水声再次响起,他才拿着干净的衣服走到浴室门口,弯腰放下,轻声道,“衣服放门口了,我去楼下的超市买点零食。” 顾亦城在外面晃悠了二十来分钟,当他提着零食返回房间时,舒姝穿着他的t恤和运动裤,卷成一团缩在沙发里已经睡着了,湿漉漉的长头发披散开来,手里还拿着擦头发的毛巾。他走过去拿走她手里的毛巾,扶起她靠在自己怀里,替她擦起了长发,她在他怀里慢慢翻了个身,嘴里发出细细的呢喃声,他靠近些,听见她道“唔,冷……” 顾亦城这才想起自己还穿着湿衣服,手脚早已冻得没了温度,他用那么冷的身体去抱她,也难怪她会冷。他将她从沙发上抱了起来,轻轻放到床上,又替她捻了捻被子,坐在床边看了她许久,附身吻在她的眼角道,“睡吧,晚安。” 漫漫长夜过去,舒姝转醒时已是后半夜,房间里黑漆漆的,她用了一小会才适应了些,想起顾亦城附在她耳边说的话,跟我走吧。这四个字像是被施了魔法,她迷迷糊糊便真的跟他走了。可是当深夜转醒,当陌生的房间里充斥着另一个人的呼吸声,她却一动也不敢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慢慢亮了起来,睡意却渐浓,她恹恹欲睡之际像是听见了些细微的声响,眨了眨眼,原来是厕所传来的流水声。她提了提被子,捂住头,掩耳盗铃般的催眠自己道:我睡着了,我睡着了…… 不一会儿,有人踩着步子走了回来,像是拉了拉窗帘,接着又传来他倒水喝的声音,舒姝屏住呼吸,只盼着他赶快回自己床上继续睡觉去,可是他却慢慢走近,在她的床边坐了下来。 感觉他的手执起她的一缕发,挽至耳后,指尖触碰到她的脸,带着凉的湿意。然后沿着她背部曲线一路往下……舒姝身体一僵,脚趾头瞬间抓紧,下意识的曲了曲身体。 殊不知,在顾亦城眼里,她这样曲着身体卷成一团像极了雪白到兔子,而她身体每一个曲线,都泛着神秘的美感。 她醒了,顾亦城自然是知道的,但他并不急着揭穿她,此刻他的手正肆无忌惮的在她身上徘徊。 她想装,他就让她装下去。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而他从来就是个目标明确之人,他俯下身去,细细的吻在她脖颈间留恋。 舒姝闻到了顾亦城身上和自己一样的洗发水味道,他碎碎的发扫在她脖颈间,触到她的鼻,痒痒的,她忍了两下,没有忍住,忙捂住鼻子,响亮的“阿嚏”声回荡在安静的密闭空间里,还能听见回音。 顾亦城伏在她身,低低声笑道,“原来你在装睡?” 舒姝只觉脸上烫得厉害,掀开被子露出一对眼睛来。避开他的手,悄悄往边上挪了挪,忙解释道,“我也是刚醒。”。 “哦,是吗?你声音听起来有点哑,感冒了?那可得关心一下。”他跟着她一点点挪动起来,毫无预警的掀开她的被角,人做势便要往里钻。 舒姝几乎是从床上弹起来的,扔掉被子第一反应就是往床下跳。顾亦城手一揽,将她拦腰抱住,不料动作过大,险些从床上摔了下去。顾亦城将她拉回来,整个人顺势压了上去。舒姝因这突如其来的压迫微蹙着眉,忙去推他道,“干嘛啊,你起来。” 窗外似乎又下起了雨,昏暗的房间里,充斥着暧昧的气味,她半娇半嗔的模样,一句“干嘛啊”,让顾亦城脑中哄然一声,顿时兵败如山倒,低下头,唇贴在她耳畔柔软呵气。他扣在她腰间的手碰触着她的身体,承载了多少渴望?轻柔又急切的剥离她的外衣,好在她身上穿的都是他的衣服,让他不至于手足无措半天脱不下来。 她按住他的手,试图阻止他下一步动作,而他索性抓住她的手,把她的手按自己突起的某个位置,不说话,只是一直看着她。 隔着布料,舒姝觉得手下陌生的硬体实在烫得灼手,而他的眼像极了夜空闪烁的星辉。她试着抽了抽自己的手,他收紧手掌的力度,不容她有半点退缩。当然他另外一只手自然也不会闲着,不知什么时候探入她的衣摆,慢慢的,慢慢的覆在了她的胸前。 舒姝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别开头。他屈服于渴望,附在她耳边,唇齿间发出的声音连自己都觉得陌生,他道,“我难受……” 记忆从两人坦诚相见开始。 顾亦城问舒姝,“我是不是很重?” 舒姝说,“重……” 顾亦城笑道,“怎么办呢?你以后得适应才行。” 这是顾亦城第二次那么真切的触摸到舒姝的身体,有别于三年前那次荒唐的行为,这一次她虽然也有挣扎,可更多的是一种欲拒还迎的缠绵。 她长长的发垂在胸口,胸口已是密密的汗,他伏在她胸口,说着些含混不清的话,缠绵悱恻,唇齿间尽是纠缠,感觉她的微颤,他道,“对不起,虽然我知道你很害怕……”然后去亲吻她的眼睛,由脖颈渐渐往下,双手顺着唇齿的游弋一下又一下撩拨着她的身体。他对舒姝说,也许你会觉得我很坏,可是这一刻我宁愿当坏人,并且坏到底。就如有时候我甘愿当流氓一样。 舒姝有点儿喘不过气,她像是没了意识,可又能清楚感觉到顾亦城的手,他的手如火般掠过她身体,还有那深浅不一的吻,试图让她发烫的身体更加灼热。 如今她已十八年华,大学里这样的事情也是耳濡目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舒姝是知道的,她不是没有想过,可是当这一刻真的来临她还很害怕,因为害怕,整个身体都是僵硬的。她不敢出声,闭上眼甚至不敢去看顾亦城。 顾亦城捧起她的脸,一边吻着她,一边试着将自己慢慢挤入她的身体。 当撕裂的疼痛传来,舒姝咬着唇,感觉那力度似要将她贯穿,灼热的温度似要融掉一切,随着他的深入,她觉得自己渐渐不能承受,双只手不由自主的去推顾亦城,求饶般的叫着他的名字。然而下一秒,他却俯身封住她的唇,那么用力的缠绵,想要夺去她的呼吸。 顾亦城本是个懂得怜香惜玉的男人,只是这瞬间,他骨子里还有着男人根深蒂固的毛病,那就是占有。他望着她,不过顿了一下,却没有停下来意思。舒姝痛,他自然是知道的,但是她是他的了,不是吗?她身体里将永远留有他的印记。而这份痛,除了他,再也没有谁能带给她,所以他想要她记住。他想,即使有一天她忘了自己,也会记得这一刻,记得这痛的。 顾亦城压在她身上,他问舒姝,“痛吗?” 舒姝看不清他的样子,只得软弱无力的靠在他怀里。 这个奇妙的清晨,有撕裂的刺痛,有无尽的缠绵。缠绵之时,舒姝忽然想起了蝴蝶的轻舞,在每个春暖花开的时节,游弋于花丛中边舞边唱。她闭上眼,看见了翩翩起舞的蝴蝶,舞着舞着便舞到了幻觉里,犹如庄周梦蝶,只是这一刻她却分不清是自己梦到了蝴蝶,还是自己在蝴蝶的梦中。 顾亦城含住她的耳垂,又问,“舒姝,你爱我吗?” 这是顾亦城第一次问舒姝这样的问题,长久以来他一直认为只要自己爱舒姝就行,只要让他拥有舒姝就好。可是这一刻,他探到了她身体里面,他所有愿望都满足了,但他忽然发现这仍是不够的,他听见了自己心底呐喊的声音,契合的一刹那,顾亦城想,人的灵魂究竟藏着身体的什么地方?而他不过渴望进入到最深处,得到她的一切,包括她的灵魂,是那么的迫切。 有人说,男人和女人的□□是不一样的,男人是因性而爱,女人则是因爱而性。其实不然,当一个男人心中有爱时,性和爱便是融合的,是一体的,两者没有区别。反之,如果只有性没有爱,对于男人而言,两者确实又是分开的。 33、十年梦一场(上) 当清晨的阳光透过宾馆的窗帘照进来, 舒姝悠悠转醒, 身体实在疲倦得很,那只横在她腰间的手更是重得要死,她拨开他的手, 试图找到最佳位置继续睡,身后的人立刻凑了过来, 他将头埋在她发间蹭了蹭。 “舒姝,小丫头……”他低低的声音, 带着睡意, 听起来有点哑,她迷迷糊糊应了一声,他紧贴着她, 唇划过她的颈后, 痒痒的,手便开始不老实起来。 舒姝说, “别闹……” 舒姝不知, 人在情动的时候,毛孔会扩展,血液急速流转,升温。当温度高过一个界点,大脑往往会不受控制。 顾亦城说他是个不喜欢半途而废的人, 他这话没错,舒姝叫他别闹,可他的脑子早已与世隔绝。 再次醒来已是中午。 床头的手机响个不停, 舒姝踢了顾亦城一脚道,“喂,你电话响了。” “响去呗……”他丝毫没有接听的意思,附在她耳边道,“你还有力气踢我,看我怎么收拾你。” 舒姝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地理位置是多么的劣势,在他逼近时,狠狠地在他肩上咬了一口。 顾亦城皱皱眉,摸摸她的头,撑起半个身子去接电话,嘴里嘟哝几句,表情像极了没吃到糖的孩子。 舒姝不想承担偷听的罪名,翻何况她听力也不大好,可是尽管如此,也听清了一点东西。 比如,对方是女的。 又比如,顾亦城的语调从刚开始的冷漠渐变得有温度。 电话另一端隐隐传来女孩撒娇的声音,“亦城,快点回来哦。” 顾亦城说,“恩,明天就回来了。” 顾亦城说:恩,明天就回来了。 舒姝便猜到电话那头的女人是柳妍,顾亦城学院院长的女儿,比他小一届,两人同一个专业。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出一幕,那年夏天的小区门口,顾亦城与柳妍有说有笑的情景,而柳妍身上活泼开朗以及可爱,恰恰是自己没有的。 舒姝记得两人刚刚确认关系那会儿,顾亦城曾这样对自己解释他和柳妍的关系,他说,我们关系“很铁”。舒姝第一次知道,原来男人和女人之间的关系,除了可以定义为友情,爱情,暧昧,还能是“很铁”。 柳妍在顾亦城的生活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舒姝不得而知。只是下午,他便定了第二天回北京的机票。 临行前,两人在机场的安检口告别。 舒姝低着头,问顾亦城,“你什么时候回来呢?” 顾亦城捧起她的脸,亲吻她的眼角道:“嘘,别哭!等到了初夏,荷塘里的荷花盛开时,我就回来了。” 这个冬天对舒姝来说过得异常缓慢,她天天盼着树枝上冒出些嫩芽,睁开眼荷塘里的荷花便开了,他站在树下笑道,“舒姝,我回来了。” 她总爱独自一人在校园里闲逛,然后不知不觉便走到了荷塘边,停下来望着漂浮着的荷叶发呆,有时候抱着本英语书,坐在荷塘边的石凳上背单词。 这天,舒姝正捧着书发呆,感觉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回头一看原来是程寒。 程寒问,“你在望眼欲穿什么?” “没,没什么啊……”舒姝有点不好意思,忙转移话题道,“好巧啊,好久不见啊。” “恩,好巧啊。”程寒学着她的调调说道,“也好久不见啊,背单词呢?” 舒姝合上手里的单词书,笑道,“程寒学长,恭喜你考上研究生。未来的大医生,以后我生病就全靠你了。” “那我希望你这一辈子也别找我。” 舒姝咯咯的笑,连连说是。 程寒问,“吃饭了吗?” 舒姝说,“还没。” “那一起吧。” “好。” 两人并肩走在校园的林荫道上。舒姝想,这条路顾亦城也陪自己走过呢?虽然只是一次……想到这里,忍住微扬嘴角,笑了。也许她并未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每每想起顾亦城,总会不自觉的扬扬嘴角。 程寒忽然问舒姝,“亦城的成绩下来了吧?看你这样,我想他a大的分数线定是过了。” 舒姝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思维像是飘在外太空,抬手摸摸耳垂,不答反问,“哎,荷花还有多久才开呢?” 程寒看看她,又回头看了眼身后荷塘道,“快了,还有三个月。” 时间一晃而过,转眼便已入夏。 那年的五一节,顾亦城因为跟着学院的老师做项目,走不开。 他在电话里半开玩笑半认真与舒姝调侃道,“舒姝,每次都是我去找你,这次换你来看我吧。” 舒姝躺在寝室的小床上,视线穿过玻璃窗,落在了寝室楼下的林荫道上,望着嫩绿的新芽,目光越发柔和,顿了顿,她说,“好啊。” 顾亦城听她这话,以为她哄自己开心,心里虽然高兴却也没多想。 可是第二天,舒姝真的定了去北京的机票,她没有告诉顾亦城,想着给他一个惊喜。安分守己的孩子,第一次撒了谎,她对罗琳说,五一节想跟寝室的同学去九寨沟玩,然后求着寝室的舍友帮忙隐瞒。罗琳打电话与她同学确认后,便同意了。 飞机在轻微的颠簸中,终于降落在首都机场。 舒姝背着背包,哼着小曲登上了开往b大方向的机场大巴。 站在b大的校门口,她很容易问到了男生二宿的位置,望着宿舍楼,给顾亦城发了条消息:在干嘛呢?在寝室吗? 几分钟后顾亦城回了她一条:没,和同学在一起,过会儿给你打过来。 舒姝去宿舍楼对面的小卖部买了瓶矿泉水,站在树阴下等顾亦城回电话,谁知首都的太阳火辣辣的,紫外线又强。舒姝没有防晒设备,站了一会儿,一张小脸被晒得通红。 店主不忍见这水灵灵的小姑娘受罪,便招呼她坐在小卖部门口,笑着问她,“等男朋友吧?” 舒姝喝了口水,不好意思的点点头。 可是半个小时过去了,仍不见顾亦城回电话。 店主道,“小姑娘,给男朋友打个电话催催。” 舒姝握着手机,拨了回去。 电话通了,舒姝问道,“你在哪里呢?” 电话那边有点吵,信号也不好,断断续续传来顾亦城的声音,“在外面和朋友聚会,怎么了?” 舒姝想了想道,“没事,你玩吧。” “那我回寝室再给你打电话?” “好……” 舒姝挂了电话,坐在小卖部前拿着手机玩起了贪吃蛇。 偶尔一对情侣过来买东西,她总是偷偷用余光瞄一眼,看着别人有说有笑,亲昵的模样,心里忍不住一阵失落。 直到太阳落山,顾亦城才打来电话。舒姝问他什么时候回来。他说晚上还要去k歌,可能不回来了。舒姝一听,心头一把无名火,啪的一声挂了电话,转身对店主道了谢,提着背包快步朝校外走去。 包里的手机响个不停,舒姝没有去接,她知道是谁打了。但她就是觉得委屈,虽然知道自己这顿火发得有点莫名其妙,毕竟她来北京并没有告诉顾亦城。他这么一个好动的人,喜欢在外面玩也正常。 她出来b大的校门,漫无目的的走在大街上,包里的手机忽然不响了,拿出来一看,原来没电了,然后打车去王府井,随便吃了点东西填肚子。 天完全黑下来的时气终于消得差不多了,找了个公共电话给顾亦城打了过去。 电话响了两声通了,接电话的是个女的,周围仍然很吵。 舒姝愣在那里,完全不知道说什么好。 “喂,说话啊。”对方催促道。 舒姝道,“我找顾亦城。” 电话那边一阵沉默,道,“等等啊。” 过了会儿,电话里传来顾亦城的声音,“喂?” 舒姝不说话。 他又喂了一声,见没有声音,顿了一下道,“妍妍,谁打的?” 听筒里传来刚刚接电话的女孩子的声音,“你问我我问谁,一个女的,谁知道是不是你的爱慕者。快快,下首歌该我们合唱了,你别磨叽。” 听筒里传来他低低的笑声,然后他道,“不说话我挂了啊。” 舒姝张了张嘴,声音像是卡在喉咙里,说不出话,长久的沉默后,手机听筒里传来“嘟嘟”的短音。 挂了电话,舒姝第一反应就是定当晚的机票,立刻,马上飞回a城,打电话给票务中心,却被告知只能定明天中午的票,她在街上又晃荡了一会儿,最后找了间酒店入住。 洗了澡,换上干净的衣服,舒姝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起床,翻出充电器,插上,然后开机。 十几个未接电话和几条未读短信。 ——小丫头现在学会发脾气查房了? ——马上毕业了,想和朋友多聚聚,你别那么小心眼。 ——你要关机到什么时候?故意气我是不是? ——随便你吧。 还有条是麦小娜发来的。 ——惊喜进行的如何? 舒姝呼出一口,像小猫一样卷成一团,忽然觉得有点冷,执起床头的空调遥控器,调了下温度,这才发现自己其实没开空调。只得将宾馆柜子里的被子翻出来裹身上,可是还是冷,还是冷…… 就这样昏昏沉沉一直无法入睡,手机像是响了两次,第三次的时舒姝按了接听键,一看时间已经早上五点过了。 两人像是在赌气,谁也不肯先说话。 长久的沉默后,舒姝道,“不说话我挂了啊。”说着也不等他反应直接挂掉电话。 五分钟后,电话铃声再次响起,舒姝按下接听见,听筒里传来顾亦城低哑的声音,他道,“想你了……” 舒姝不说话。 顾亦城轻轻声道,“老婆……” 舒姝只觉喉咙一紧,睫影不知什么时候已被泪打湿,那湿润顺着脸颊流下来,抬手拭了下,泪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怎么也停不了。 “哎,怎么哭了?” 顾亦城忙道,“我等会儿就去买回a城的机票回来,好吗?” 舒姝哽咽道,“你回a城干什么啊?” 他反问道,“我回来干嘛?你说我回来干什么?” “你回去也见不到我……” “你什么意思?” “我不在a城。” “那你在哪儿?” “……” “说话!” “北京……” 三十分钟后,舒姝在宾馆的大厅看见了顾亦城。 他急冲冲的推开选择的玻璃门,穿着素色的衬衣和牛仔裤。 两人目光相汇,顾亦城抿着嘴快步走了过来,最后却在离她五米不到的地方停了下来,望着她,没有表情。 舒姝站在原地,举起手,小幅度的挥了挥道,“那个,是我……” 顾亦城被她这句不冷不热的话给逗乐了,冷峻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暖意,上前紧紧的抱住她道,“你这折磨人的家伙。” 他抱得太紧,舒姝觉得三分之二的重量都压在了自己身上,有点喘不过去,仰起头可怜兮兮的望着他。 顾亦城问,“昨晚那电话是你打的吧?” 舒姝点点头。 顾亦城又问,“晚上吃东西了吗?” “去王府井吃的小吃。” “行,还不算太傻。”叹了口气,他牵起她的手道,“走吧。” “去哪?” “先去吃早饭。” 两人出了宾馆,门口停着辆黑色的轿车,副驾座的车窗摇下,车里的人笑道,“是舒姝吧?我是柳妍,你可以叫我妍妍。” 这是舒姝第三次看见柳妍,说话却是第一次。她不是个热情的人,心想这柳妍原来这么自来熟,第一次见面,就让自己叫她妍妍,礼貌性的笑了笑。 顾亦城卸下她肩上的包,说道,“大清早的,别吓坏我家兔子。”然后拉开后排座的车门,将舒姝塞了进去,然后拉开了驾驶座的车门,窜上了车。 柳妍皱皱鼻子,回头朝坐在后排座的舒姝眨眨眼,笑道,“肉麻死了,肉麻死了。舒姝,我真同情你。”说着还深深的叹了口气。 车缓缓开了起来,柳妍问舒姝,“你想吃什么?” 舒姝摇摇头道,“我不知道北京什么好吃。” 柳妍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转头推了推顾亦城道,“喂,我们带她去吃什么?” 顾亦城道,“去吃护国寺的小吃?” 柳妍摇摇头道,“那还不如去九门。” “这两个差不多吧?” “当然不一样,护国寺是清真小吃店,没炒肝。” “柳妍,你真恶心,一早上吃那么荤。” “本小姐高兴。”柳妍很不屑的翻了翻白眼,对舒姝道,“你来选。” 舒姝看了看顾亦城,又看了看柳妍,最后道,“随便吧……” 柳妍比了个胜利的姿势道,“耶,一比二,去九门。” 顾亦城忙纠正她道,“我说,她这票可是投给我的。” “舒姝,你说你投给谁的?” 舒姝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救助般的看向了顾亦城。 顾亦城拖着长长的尾音道,“行,九门~” 一路上,柳妍叽叽喳喳说个不停,顾亦城偶尔和附合她几句,两人你来我往,说话毫不避讳,看得出平时关系极好。 舒姝看着前面谈笑风生的两人,想插话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多少有点无趣,她不忍拂了顾亦城的兴致,只得望着窗外发呆,陌生的街道,陌生的城市,陌生的空气,连熟悉的人都变得陌生。 余光瞥见柳妍捂住嘴咯咯的笑,打抬手了顾亦城一下。顾亦城挥开她的手道,“别闹,开车呢。” 舒姝心里咯吱作响,她不断的告诫自己不能那么小气,他们是朋友,单纯的朋友,他们“很铁”,可是却怎么也说服不了自己。 她不喜欢这个叫柳妍的女孩,非常不喜欢。 她不喜欢一大早,她和顾亦城同时出现宾馆门口,这样会让她不断的猜想昨晚他们是不是一直在一起。她不喜欢她称她和顾亦城为“我们”,这样会让她觉得自己是个远道而来的客人。她不喜欢她和顾亦城有说有笑,而她却一句话也插不上。她还不喜欢她坐在副驾座上,因为那是原本属于她的位置…… 餐馆里,顾亦城点了一桌的小吃,把菜单递给舒姝道,“看看还有没想吃的。”然后去了洗手间。 柳妍又加了几个菜,转头问舒姝,“你想喝什么啊?酸奶还是豆浆?” 舒姝道,“豆浆吧,你呢?” 柳妍合上菜单道,“一样吧,两碗豆浆。” 服务员写好单,又确认了一遍,舒姝道,“再加一碗豆浆吧。” 柳妍问舒姝,“你是给亦城点的吗?” 舒姝点点头,“是啊。” 柳妍笑道,“亦城不喜欢喝豆浆的。”说着转头对服务员道,“要盒酸奶。” 过了会儿,顾亦城回来了,柳妍对他道,“给你点的酸奶。” 顾亦城道,“好,谢谢。” 舒姝看着他们,没说什么,心里却有点怯怯然。 她想:自己和顾亦城认识十年有余,可是真正在一起的日子加起来却不超过一年。日常生活的脉脉温情,恋人间的相濡以沫,她和他是不是拥有得太少?他给予自己的记忆,更多的是一种沉重,那沉重压着她,叫不出,也挣不开,却又偏偏牵绊住了两人,让这段扑朔迷离的感情一直僵持却又维持了下去。 也许,这便人对于青葱岁月,对于爱情忠贞坚定的一种渴望吧。可是,长久的分离,却早已重新塑造了她和他和世界。 就如,以前她身边的朋友是麦小娜,如今却是程寒。而顾亦城呢?他身边的朋友也不再单是舒涵和韩睿,如今便多了这个叫柳妍的女孩。 也许,柳妍比她更靠近顾亦城一些吧? 就如她知道顾亦城不喜欢喝豆浆,但她却不知。 吃完早饭,顾亦城送柳妍回了家。 路过一个广场时舒姝道,“想下去走走。” 两人下了车,并肩走在广场上,舒姝一直沉默着。顾亦城察觉到她的不对劲,试图破译这沉默如冰的密码,因为这沉默带着一股子伤感,她不说,可是都写在了脸上。他问舒姝,“怎么了?不高兴了?” 舒姝想了想,反道,“顾亦城,你知道我喜欢吃什么?偏爱什么颜色?爱看什么书吗?” “知道啊。你喜欢吃甜食,水果,最爱坚果类。喜欢蓝色和白色,爱看没营养的言情小说。” “哦,原来你知道啊……” “你以为呢?”他挑挑眉道,“你忘了那几年我是怎么贿赂麦小娜同学的吗?” 舒姝道,“可我却不了解你。” 顾亦城问,“你想了解什么?” 舒姝摇摇头,叹了口气道,“我觉得自己还没那个叫柳妍的女孩了解你。” “那是因为我爱了你五六年,你只爱了我五六个月。”他顿了一下又道,“既然你觉得不了解,现在就问我啊,问什么我回答什么。” 舒姝抿着嘴不说话。 顾亦城眯着眼看着舒姝,而舒姝一直低着头看着脚上的鞋,气氛一下变得有点尴尬,一时间两人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忽然,顾亦城感觉有人扯了扯自己的裤子,接着一朵鲜红的玫瑰举在了眼前,卖花的小姑娘怯生生的说道,“叔叔,买一枝花送给漂亮的阿姨吧。” 顾亦城瞄了眼舒姝,纠正道,“你应该说漂亮的姐姐。” 那女孩立马道,“哥哥,买一枝花送给漂亮的姐姐吧。” 顾亦城掏出钱包,买了玫瑰,将玫瑰递了过去道,“你看,当年追着你满街跑,你和这小女孩差不多年纪,时间一晃,不知不觉咱俩都被叫叔叔和阿姨了。” 玫瑰的红被渲染上一层金色,舒姝半垂着眼,嘀咕道,“我那时有八岁好吧,这女孩顶多五岁……” 顾亦城道,“美丽的小姐,请收下吧。” 舒姝撅撅嘴,接过玫瑰把它握在手里。顾亦城望着她,不禁想起多年前的那个清晨,她握着模型飞机断掉的机翼站在银杏树下的模样,也是这样的夏日,人和景,在时间里的轮回里早已成了永恒。 走过去,轻轻将她拥入怀中道,“舒姝,你来找我,我很高兴。”手抚过她的发道,“你想怎么了解我?我待会让你慢慢了解。” 34、十年梦一场(中) 顾亦城带舒姝回了他在北京的小窝。那房子是他刚上大一时, 家里担心他住不惯学校, 专门为他在学校附近购置的,房子不大,七十多平米左右。 站在玄关处, 舒姝打量着眼前这套小公寓。全现代风格的装修,以黑白灰为主色调, 线条分明,一看就是单身男人的住所, 忍不住笑道, “太享乐了吧?” 顾亦城立马反驳道,“你说错了。我已经在享乐的过程中发生了重大改变。”他带上门,凑近她道, “中午想吃什么?愿为你效劳。” 舒姝一脸的不置可否, 眨了眨眼睛看着他,然后还是看着他。 顾亦城没好气捏捏她的脸道, “你那是什么眼神, 我会做,大家一致赞赏味道不错。” 舒姝逗他道,“大家?大家是谁啊?” “妍妍啊……”顾亦城见她挂在嘴角的笑容一下淡去,忙改口道,“韩睿, 韩睿,这家伙在北京读清华,经常跑我这里混饭吃, 你要不信,明天我叫他出来给我作证。” 舒姝望着隔断客厅与厨房的吧台,努了努嘴道,“那个,实践证明一切。” 顾亦城笑了一下,摆弄着她垂在胸前的发丝道,“老婆,我都听你的!” 说着他已俯下身,狠狠地压住她的唇。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吻,舒姝完全没有回过神来,他吻得太用力,本能的推了他一下,然而就是这无意识的小小反抗,却换来他更加用力的拥抱。舒姝觉得自己的腰快要被他捏断了,她想说“痛”,却动情地发出一丝嘤嘤的低吟。 他的吻沿着她的脖子落在她胸口徘徊,借着身体的优势将她压在身后的玻璃墙上。舒姝微微低垂着头,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见他浓密的睫毛,挺直的鼻子,抬手环住了他的脖子,只觉身体一轻,整个人已被他横腰抱起。 顾亦城抱着舒姝回了卧室,将她轻轻的放在床上,然后动手去解她衬衣的扣子,他动作很慢,整个过程中一直居高临下的望着她,目光灼灼。舒姝受不了那样的注视,别开眼不去看他,他低低的笑,俯下身咬住她的耳垂,呢喃道,“恩~你说对了,实践证明一切。” 顾亦城记不清在这不算长的假期里,他们抵死缠绵了多少次,只知道这样的朝夕相处,对两人来说还真是第一次。异地的天空下,无人管束,让两人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真的摆脱了顾唐两家的阻扰,无论是灵魂还是激情都释放得更加猛烈。 这段感情,他已入迷,哪怕是感觉到她一丝呼吸,体内的欲望都会腾升。顾亦城想,一个人到底能拥有另一个人到什么程度?他总是缠着她欢好,又忍不住笑自己,他和她明明还有一辈子的时间,何必急于这一时呢?最后,他只得把所有的欲望都归结于年少情浓。 缠绵过后,顾亦城喜欢坐在落地窗前的贵妃榻上,望着床上熟睡的人,然后点一支烟。 床很宽,她总是卷成一团,像只等待主人怜惜的小猫,偶尔翻一下身,露出白皙的脚踝与小腿曲线。顾亦城特别喜欢舒姝的腿,修长而均匀,淡淡月色下像极了一匹透亮的白色锦缎。这个时候他会掐掉烟,坐回床边,指尖从她的脚踝开始,慢慢的,慢慢的,一寸一寸往上移……这动作让他想起,古时候新郎拿着喜秤,慢慢挑开新娘的红盖头,些许期待,些许兴奋。 舒姝埋怨他有恋腿癖,他说他何止是恋腿,他恋着她身上的每一寸地方。他喜欢她的腿,还因为缠绵时会紧紧地攀住他的腰,当他在她体内迸发时,他才会觉得自己是完整的。他想:诚然这个女人从没说过她爱他,却用女人独特的柔软承载了他所有的激情,不是吗? 他的碰触终究撩醒了她,她扭动着身体,在他怀里找到舒服的位置,终于停了下来。顾亦城伸手搂住她,她的体温偏低,可她的身体很软。她很安静,不太爱说话,恋人之间的情话,总是他一个人在说。她给人的感觉太过冷清,他有时候会想,如果有一天他们分开了,她这性子恐怕不肯在自己面前掉一滴泪吧。 顾亦城吸了口烟,白色的烟雾从他嘴角溢出,然后再慢慢散去。当烟过半的时候,忽然探出一支手,从他唇边将烟摘了下来,他低头去看她。 她纤长的手指轻轻夹住烟头,望着那一点星火,看了又看。她看得太认真,认真得让顾亦城有点嫉妒,他托起她的下巴,问道,“要试试吗?” 舒姝问他,“什么?” “香烟的味道。”他说着,唇便压了下来。 舒姝尝到了来至他舌尖的烟草味,涩涩的,有点苦。 他放开她,笑着问道,“是不是有点涩?” 舒姝跟着也笑了笑,没说是,也没说不是,红色火光的黑暗中轻颤,她仍然看得出神。 顾亦城高中时没有烟瘾,不过是抽着玩。舒姝问他,为什么上了大学反而上瘾了呢。他说,每次想你的时候就抽一支烟,抽着抽着,便上瘾了。 他拿走她指尖的香烟道,“我以后戒烟吧。”顿了一下补充道,“只要,你在我身边。” 白天,顾亦城会带着舒姝穿梭在北京城大街小巷,长城十三陵、故宫、颐和园、天坛无处没有他们的影子。 夜里,几经缠绵,他们相拥躺在床上,天南地北的聊着天。顾亦城觉得舒姝比以前开朗爱笑了,舒姝则觉得顾亦城比以前收敛稳重了,不管怎么说,三年时间他们确实都成长了。 顾亦城说他会做饭,而且味道不错,其实不假。 这个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孩子,自幼吃得好穿得好住得好,可是学校毕竟不比家里,刚上大一时环境的落差让他非常的不习惯,却又不得不强迫自己去适应并新的生活与环境。他克服了男生寝室的杂乱无序,克服了食堂饭菜里的虫子,可是不能随心所欲洗澡却让他抓了狂。 江蓉心疼儿子,二话不说便在学校附近给他买了套房子,然后以照顾他起居生活为由住了下来。 要知道,十八岁的男孩带着老妈上学可不是件光彩的事。他问江蓉,“你到底不放心我什么?怕我跑回a城去和舒姝私奔?” 江蓉知道这段感情是他心里的死结,碰不得。虽然担心他脑门发热,又做出私奔之类的事,也只能叹道:儿子长大了,当妈的管不了那么多。第二天收拾行李回了a城,从此懒得过问他的生活。 江蓉一走,顾亦城精神上是得到了解脱,可是生活问题跟着便浮出水面。比如:衣服袜子没人洗,饭没人做,家里卫生没人打扫。好在顾家给的零用钱够多,衣服袜子可以扔去洗衣店,没人做饭可以吃食堂,打扫卫生可以叫保洁公司,但这顾少爷偏偏又不喜欢陌生人出现在家里,最后索性自己学着打扫。 他这一动手,不得不感叹,家务事挺累人的。从此一改往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作风。他寒暑假回了a城,偶尔会帮家里扫扫地,洗洗碗,学着炒两个小菜。江蓉一边惊讶他的转变,一边欣慰儿子懂事了。 大学四年,顾亦城别的不敢说,生活自理方面确实是从量到质的转变。 这天天公不作美,下了一整天的雨,他们那也没去,利用冰箱里有限的物资做了一桌子所谓的佳肴,然后喂对方吃自己做的菜。 舒姝第一次喝顾亦城煲的海鲜粥,觉得这是她喝过最鲜美的粥。她坐饭厅的皮椅上捧着碗,长长发丝垂在胸前,笑道,“真好喝。” 顾亦城笑着拭去她嘴角的一颗饭道,“多大了啊?怎么还吃得满嘴都是?”然后执起她胸前的一缕发丝挽至耳后。 吃完饭,舒姝在厨房里洗碗。顾亦城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电视,时不时听见厨房里传来细细的流水声。窗外的雨仍淅淅沥沥下个不停,他托着腮帮子望着窗外看了好一会儿,忽然笑了一下,他的笑容在月色下带着淡淡的朦胧。 舒姝洗完碗,站在吧台收拾碗筷,正好捕捉到他这个表情,问他道,“笑什么?” 他道,“其实,我蛮喜欢雨这个字。” “恩?” “我在想,如果将来我们生个女儿,名字里一定得有个雨字。” 舒姝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话呛了一口,红着脸道,“什,什么啊?” 顾亦城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她坐过来。舒姝抿着嘴,十分听话的走过去,然后在他身边坐了下来。顾亦城搂着她的腰问,“舒姝,你说说看,将来我们的小孩会是什么样子?” 舒姝望着他,不说话。 顾亦城低头将她压在沙发上,整个人伏在她身上,伸手去解她衬衣的第一颗纽扣,他道,“最好像你,像我小时候还不把人折腾死?” 舒姝“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望着他良久,轻声问道,“像我会不会太安静了?” 他毫不犹豫的回答道,“会,当然会,一定会。” “……”舒姝愣愣的看着他,拜托,需要这么直接的吗? 这次轮到他笑了,摸了摸她的脸颊道,“哎,终于明白什么叫互补了,我静不下来特别好动,而你又太过安静,原来是老天爷是琢磨着让咱两一起和谐下呢。” “老天爷的玩笑你也开?” “好,不开老天爷的玩笑。”他笑,话语中带着浓浓的缠绵,“恩,实践证明一切~” 35、十年梦一场(三) 短短几天相聚, 两人如胶似漆, 但毕竟年少气盛,发生口角在所难免。他们会为了晚饭到底吃中餐还是吃西餐斗嘴,会为了晚上的碟片看“天国的阶梯”还是“越狱”抢遥控器, 甚至会为了晚上谁睡床的左边而大眼瞪小眼。热恋中的男女,所谓的争执都在肢体纠缠中化为情浓, 连反抗也变得意味深长。 当然,并非有所的矛盾都能化整为零, 化去了平添几分颜色, 化不去的终成了眼中的一颗沙,压在心里的一块石头,海绵里藏着的一根针, 一不留神刺入皮肉, 才知道什么叫疼。 比如,柳妍。 舒姝不喜欢柳妍, 这个女孩太黏顾亦城。 这天两人刚要出门, 却见柳妍抱着笔记本找上门来,说顾亦城参与的项目规划图有点问题,需要重画。顾亦城推托道,晚上熬夜做吧。柳妍又说了一堆,意思就是不行, 项目方评审急着用,还求助般的朝舒姝眨了眨眼睛。舒姝能说什么?这时候她若坚持让顾亦城带自己出去玩,也有点不近情理, 只道,“你们忙吧,我去削点水果。” 这一忙活就是一天,柳妍走的时候舒姝趴在沙发看碟看睡着了。顾亦城抱她回房间时,她忽然搂住他的腰道,“忙完了?她呢?” “回去了呗。” 舒姝避开他的眼睛,懒懒说道,“早知道你那么忙,我就不来了。”她半撒娇半埋怨的语气带着浓浓的鼻音。 顾亦城听出她话里的醋意,低头啄了下她的唇道,“瞧你这醋吃的!” 某人打死也不承认,“谁吃醋了?” 顾亦城笑了一下,解释道,“柳妍的爸爸是我们学院院长,他们家和我们家关系挺好的。恩,有句话怎么说的,不看僧面看佛面。舒姝,我这样说你明白吗?” “哦。”她撑着腮帮子,问道,“你的意思是,你在敷衍她?” “一半,一半吧。你可以这样理解。” “明天出门不会再被堵了吧?” “不会,一定不会。” “那去爬长城吧!” “得了吧,就你那点体力,怎么不说去爬月球?” “我想去啊,国安局不让去。” “……” 顾亦城对舒姝说他对柳妍的态度一半源于敷衍,可看在舒姝眼里却并非如此。至少从他和柳妍谈话的语气、神态以及一些零星的话语中,舒姝能够感觉得出,顾亦城对柳妍确实是极好。她见过顾亦城对柳妍笑,那是发自内心的笑,骗不了人,不管怎么说,他与她相处确实是开心的。 舒姝也不知道她脑子里为什么会闪过这样一个念头,也许是女人的直觉吧,当关于柳妍的话题本该就此结束的时候,她忽然杀了个回马枪,她问顾亦城,“你和她是不是有过什么?” 顾亦城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他道,“舒姝,别那么俗气!你不会认为男人和女人只能有爱情吧?” 舒姝笑了一下,不再说什么。 气氛一下子变得怪怪的,前一刻还黏糊的两人,整个晚上都变得沉默寡言。 夜里,两人拥着被子的一角各自入睡。 半夜醒来时,舒姝觉得口干舌燥,起身去客厅倒了杯水,端着水杯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上,指尖挑开窗帘的一角向下望去,首都的夜晚灯火通明,落地窗上隐约可见她的模样,她伸手去摸,只摸到冰冷的玻璃,渐渐地,她影子渐渐被另一个影子所包裹,强而有力的手掌覆在她手背上,耳畔响起低低沉沉的声音,“睡不着?” 他的呼吸落在她的脖子上,时重时轻,那只原本搭在她腰的手,正摸索着她的身体,从脖子开始,沿着锁骨一路下滑。玻璃上他的模样并不真切,除了那双宛若星辰的眼睛,她就这样透过落地窗望着他的影子,而他的影子这样也望着她。他炽热的气息贴近了些,舒姝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忽然一百八十度旋转,自己已被他按在了落地窗上。 舒姝脑子理“轰轰”的作响,头一偏躲开他的吻,喉咙里发出含糊的音来,“别……” “别什么?”他笑,俯下身,便去撩起她睡裙。 舒姝蹙着眉,推了他两下。他贴近她,含着她的耳垂道,“说啊,别什么啊?” 她又推了他两下,无果,顺手将水杯里的水杯波了过去。这到底是不是无意之举,舒姝也说不清,但顾亦城显然没想到她会这么做,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水,低头望着她。 屋内一片漆黑,舒姝转身想走,他拽着她的胳膊,狠狠地将她甩在沙发上,人跟着便压了下来。情侣间结束争执的方法有很多,可顾亦城选择了一种最直接,征服欲最强的方式,至少这种方式在他们以往的争吵中是很有效的,她吵他就封住她的嘴,她打他他就欺负她。 舒姝的额头渗出细细的汗来,拼命推开顾亦城埋在她胸口的脸,却不知她越是挣扎,越能激起顾亦城身体的某种欲望。他将她死死压在身下,不由分说便去撕扯她的衣服。她一脚将他从自己身上蹬了下去,谁知他抓住她的脚踝又硬将她拖了回来。她的指甲划过他的手臂,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而她每一下挣扎都毫不留情。 顾亦城当然知道这不是欲拒还迎,她指甲陷入他肉里一点也不含糊,还有她刚刚那一脚完全是想让他断子绝孙吧?他不得不腾出一只手来压制她,他知道自己弄疼他了,就像她也弄疼了他一样。顾亦城想,他们这样像不像失去理智的困兽?然而男人与女人,强与弱,力量的悬殊总是那么泾渭分明。攻克的一瞬间,他听到了舒姝喉咙里发出的一声哽咽,她的心仍抗拒着他,可却没了力气反抗,而她的身体显然比她的心要诚实。激情褪去,他捧起她的脸,摩挲着她脸,去吻她的眼角,他问,“弄疼你了?” 舒姝不说话,卷成一团,眼泪止不住的流。在这之前,顾亦城不知道女人的眼泪会那么多,他先是用手拭去她的泪,然后用抽纸,最后不得不去拧了条热毛巾敷她眼睛上,将卷成一团的她整个搂在怀里,揉着她光洁的背道,“别哭了,眼睛得肿了……要不你打我吧?怎么都行……舒姝,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了。求你了,和我说句话吧……” 长久的沉默后,他终于如愿以偿听见舒姝的声音,她说,“你滚,我不想看见你。” 顾亦城自然不会滚,扣在她的腰间的手反而抱得更紧,附在她耳边呢喃道,“大半夜的,你让我滚哪儿去啊?你不喜欢柳妍,我答应你,以后尽量避免和她接触。等项目完结我就回a城,再也不见她,好不好?别生气了,啊?”他摇晃两下她的肩膀,见她吸了吸鼻子终于止住了泪,又道,“有人说两个相爱之间发生矛盾,第一个转身示好的人,便是两人感情的天使,看在天使的份上原谅我吧。” 她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你是哪门子的天使?顾亦城立马读懂了,忙道, “说错了,我不是天使,你才是天使。”他摩挲着她的头发,去吻她的眼睛,“我的天使,原谅我好吗?” 舒姝与他对视良久,缓缓道,“我只想问你一件事,你不要骗我。” 顾亦城如获大赦,“什么?” “你和柳妍有没有在一起过?” “当然没有。” “真的没有?” “没有,没有……” 正所谓小两口床头吵架床尾和,舒姝与顾亦城第一次争执,就这样毫无预兆的开始又毫无预兆的结束了。表面上她们并无异样,心中却存了一点芥蒂,连相处都变得小心翼翼。 因为项目的关系,柳妍依旧保持每天2-3个电话。舒姝想,这哪里是打电话?完全就是夺命连环炮。而顾亦城呢?他每每接到柳妍的电话或短信便觉得心惊胆颤,二活不说直接将手机递到舒姝面前,他这么一推,舒姝反而不好说什么了,瞪着他也不说话。几次三番,顾亦城觉得这样也不是个事,难道自己真和柳妍绝交?他心里觉得有点小题大做,却也不敢大大方方当着舒姝面前接柳妍电话。每次柳妍打来电话,他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他不想舒姝不高兴,最后只好掐掉电话,可心里又放心不下项目的事,便借口上厕所什么的,再给柳妍打过去。这掩耳盗铃的法子,他自以为能掩饰过去,可女人的第六感特别敏锐。他偷偷摸摸给柳妍回电话,舒姝看在眼里,藏在心里,殊不知有些事心里藏久了,一旦爆发很容易极端。 就这样,七天假期一晃而过。 夏日的天气说变就变,几声惊雷过后,天便暗了下来。舒姝坐在客厅收拾衣物。顾亦城坐在她身边,目光定定的落在她的脸上,手轻柔地揉搓着她的头发,然后摸她的脸。 舒姝“喂”了一声,顾亦城没有反应,仿佛没听见。舒姝反手将一件衣服拍他身上道,“你还让不让人收拾东西?” 顾亦城从背后搂着她,细细密密的吻,像羽毛一样落在了她脖颈间,他一边吻,一边说 “不让你回去。” “别闹,我后天有课,必须得回去。” “少上几天课没啥大不了,何况要下雨了。” “下雨天飞机照样起飞。” “但不安全。” “我可不想挂科。” “学分重要还是我重要?” “学分。” “你再说一次!” “学分……” 顾亦城怎么会甘于输给学分?他将她放倒在沙发上,威胁她,吓她,捞她痒痒。他捧起她的脸,追问道,学分重要还是我重要?舒姝手抵在他胸前咯咯直笑,就是不回答。 在顾亦城的坚持下,舒姝最终还是改签了回a城的飞票,往后延了两天。 吃了午饭,两人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顾亦城忽然接到江蓉的电话。江蓉在电话里说,她应邀参加某个会议,临时决定来北京,今晚十点的飞机。 顾亦城挂了电话,半天回不过神,直到舒姝推了推他道,“发什么愣啊?谁的电话?” 他托起她的脸颊,她半张脸沉入了他掌中,她的脸真小,还没他一个巴掌大呢。顾亦城低头望着她,他该怎么开口告诉她呢?告诉她,他母亲江蓉十点的飞机到北京。 他轻声叫了她的名字,“舒姝……” “恩?”她低声应他。 “恩……有个事,想和你商量商量。” “什么事?” “我妈晚上十点的飞机,来北京……”顾亦城刚起了个头,便有点说不下去,因为舒姝的脸上看不出情绪,她没有不高兴,甚至一点也不惊讶。他拿不准她心里在想什么,只是她这样沉默,他有点慌。这些年,他也渐渐看清了一些事,无论是顾家还是唐家,都不会祝福他和舒姝这段恋情,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们未来的路还很长。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舒姝这次来北京,是骗罗琳说和同学去九寨沟。眼下这情况,两个女人碰面会怎么样?顾亦城不善于猜测,但不管怎么样,绝不会是好时机。 “你是怎么安排的?”舒姝问他。她的声音细细的,轻轻的,和往常一样,一样没有起伏。 顾亦城心七上八下,硬着头皮说道,“我想送你去韩睿哪里,明早再接你回来。你暂时委屈一晚,好不好?” 舒姝不说话,目光落在她脚边的地毯上,地毯上放着她的行李包。几个小时前她原本坐这里收拾东西准备回a城,后来她抵不住某人的糖衣炮弹决定推迟两天回去,看来现在又得收拾了。 长久的沉默后,舒姝点了点头,然后弯腰,提起行李包,起身去了洗手间,将毛巾和牙刷卷在一起,用保鲜袋装好放进包里,又去了卧室,开打衣柜,最外面那叠衣服全是她的,她慢条斯理的,一件件往包里塞。 顾亦城说,今天这情况她与江蓉见面不太适合,他说的没错,舒姝都知道。但是当顾亦城最终决定送走她时,她不禁想起小时候,外婆要送她去唐家的情景,对她说病好以后就接她回来,可是以后?哪里有以后?当然,她和顾亦城都还年轻,这个所谓的以后是一定是有的。她还想起了四年前,顾亦城不顾一切带着她私奔的那个夜晚,没有一丝犹豫,一夜之间她被他推到了风口浪尖上,但风口浪尖并不可怕,因为一回头她便能看见他。 而如今,他选择将她藏起来,她不能否认这是顾亦城对她的一种保护,但心里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少了些什么呢?她也说不清?一个男人藏起一个女人可以比喻成什么?金屋藏娇?可这陈阿娇的结局并不尽人意呢!其实,她到宁愿他像当初一样,牵着她的手就说是一辈子,恨不得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她是他的,毫不避讳的和她在小区门口斗嘴,然后拉着她大大方方的和江蓉打招呼。 舒姝这么想着,心里说不出烦躁。余光瞄见顾亦城正靠在卧室的门框上,双手抱胸,眯着眼望着自己。这样的注视下,她动作的幅度也越来越大,看在顾亦城眼里这哪里是在收拾东西?这就是变相的发脾气。他抓住她的手腕,她装着目不斜视,当他不存在,用力甩了一下,他却扣得更紧了。 两人拉扯时,一件衣服“唰唰”落在了地上,舒姝弯腰去捡,顾亦城先她一步捡了起来,她扯住衣服的一角试图拉回来,他却没有放手的意思,仔细盯着她的眼睛,她与他对视,都不说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顾亦城先开口道,“那个,别收了……” 舒姝看了他一眼,慢慢放开与他各执一角的衣服,低头望着衣柜。 顾亦城从背后抱住她,哄道,“好了好了,我在哪你就在哪,你哪也不去啊,别不高兴了。” 舒姝道,“算了,你还是送我去机场吧。”说着将柜里最后两件衣服塞入包里,拉上行李包的拉链。 36、十年梦一场(四) 江蓉晚上十点的飞机抵达北京, 舒姝回程的机票定在了晚上十一点, 尽管顾亦城再三恳求她多留两天,并申明不会送她去韩睿哪里,他会带她见他母亲, 他会告诉家里两人交往的事。舒姝听完他的长篇大论后,半晌后才道, “还是下次吧,这样见面确实不太好。” 顾亦城送舒姝去了机场, 机场的候机厅里舒姝看见了韩睿。韩睿戏谑的说道, “真是女大十八变。舒姝,你还认得我吧?” 舒姝道,“还算认得。” 顾亦城一直陪舒姝到十点, 十点的时候他对舒姝道, “那个,我去出站口接我妈。我让韩睿陪着你等飞机, 有事给我打电话, 好吗?” 舒姝点了点头,冲着韩睿笑了笑,“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韩睿看了眼顾亦城,回道, “客气。” 顾亦城抬了抬手,想去抱舒姝,但舒姝低着头不去看他, 他悬在半空中的手抬了又落,落了又抬,最后还是缩了回去。她心里委屈,他不知道吗?他不会哄女人吗?当然不是,只是面对她的委屈,他有点力不从心,因为不知道怎么安慰,所以只好装聋作哑。 顾亦城最终还是走了,他走时,一步三回头,待他不再回头时,舒姝忽然抬起头,她看见他转弯下了电梯,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最终没入人群。 望着顾亦城远去的方向,舒姝问韩睿,“我是不是不该发脾气?” “不,你应该更狠一点,吵得他天昏地暗,找不着北。”韩睿笑着递给舒姝一瓶果汁道,“对男人不能心软,还有就是别那么憋屈。” 舒姝接过果汁,一拧瓶盖,已经被打开过了。 韩睿解释道,“亦城刚刚帮你拧开的。” 舒姝小抿一口,葡萄味,是她最喜欢的味道。望着手里的玻璃瓶,她不禁想起,有次她一口气吃掉两斤半葡萄,顾亦城对她说,你那么喜欢吃葡萄、喝葡萄汁,以后我给你种一棵葡萄树吧。等夏天到了,你就坐树下慢慢吃。她挑挑眉笑道,一棵?一棵哪里够?顾亦城道,行,我给你种一片,让你不仅吃葡萄、喝葡萄汁,还能酿葡萄酒。这不过是闲聊时的一句玩笑,可是第二天,顾亦城却神秘兮兮的将她拉到电脑旁,点开一幅图。图里小桥流水,绿荫环绕,一栋别墅被一片紫色所包裹。他抱着她道:舒姝,我现在只能画张图给你,以后一定送一个真的给你,你要相信我。她回予了他拥抱的姿势,将头埋在他怀里,她道,恩,我相信你。 这一句我相信你,到底有多重的分量?到底算不算承诺的另一种全译?舒姝无法衡量,她一直认为孤独感来源于人性深处,是心灵独白的对话。然而顾亦城的出现,让她原本孤独的灵魂,慢慢被感化。她孤独过,所以更加珍惜顾亦城给予的温情,她试着敞开了心扉,试着回应他的感情,只因为,她相信他, 舒姝想,难道自己对顾亦城的信任,因为柳妍或者江蓉就溃不成军?她这样是不是太别扭,太不讨喜了?想到这儿,只觉喉咙一紧,心里说不出的心酸,连呼吸都变得困难,她努力想要装着若无其事,但越发沉重的呼吸却出卖了她的心。 她的目光越过韩睿,最终停留在他身后扶手电梯,一旁的指示牌上面写着:通往出站口。 她站了起来,转身,跟中了魔似的,以百米冲刺般的速度朝不远处的扶手电梯跑去,单薄的身影在人群中穿梭,身后长发随着跑动的幅度一起一伏,一会儿便没了人影。 韩睿惊讶的发现,弱不禁风的女孩子竟能跑那么快,提起行李追了上去。 他拦住她,她一双眼红得像兔子,因为跑得急,不停咳嗽。她咳得太厉害,他不得不抬手去拍她的背。 韩睿道,“你叫住他又能怎样?” 舒姝不说话,只是望着他。她的确不知道顾亦城在几号出站口接江蓉,所以才像只无头苍蝇在人群中乱窜,更不知道她跑去找他是为了什么,只是这一刻,她真的很想见到他。 韩睿慢慢放开拉住她的手道,“亦城在十二号出站口。” 舒姝在人群中找到顾亦城时,勾勾嘴角,笑了起来,她正犹豫要不要叫他,却见江蓉顺着人流走上前来,他笑着迎上去,一只手搂着江蓉的肩,一只手接过江蓉手里的包,旁边忽然窜出个人影,扑入江蓉的怀中。 舒姝定眼一瞧,那人影不是别人,正是柳妍。 三人站一起很显眼,引得不少路人回头去看。舒姝想,别说是路人了,连她都被这其乐融融的画面所触动,男才女貌,母慈子孝,那氛围真的很好,好得让她有点嫉妒。江蓉在笑,柳妍在笑,顾亦城也在笑,但她脸上的笑容却在一点点褪去。舒姝不曾嫉妒过谁,即便当年没有朋友,没有一个可以说话的人,嫉妒也未蒙上她的心。可是这一刻,她真的有点嫉妒柳妍,因为她知道,就算有一天顾家接受了她,她也不可能像柳妍这样笑着扑入江蓉的怀里,甜甜的叫一声“阿姨”,她只会笔直的站在一旁,手指打结般的小声说道,“阿姨,你好。” 舒姝早已没了上前的勇气,她站在哪里,远远的望着顾亦城,她看着他,看着他和柳妍、江蓉有说有笑,看着他和她们一起出了出站口,最终消失在视野内…… 雨后的天,带着一丝透凉,舒姝靠在身后的大理石柱子上,慢慢闭上了眼。前一刻,他和她曾经相互拥抱,他们一直以为拥有彼此就能够忘却世界的荒芜,可是雨停了,他走了,一切不过如此,不过如此而已…… 身后响起脚步声,舒姝仰起头,不让泪留下来。韩睿掏出一包餐巾纸,递到她面前。她抬手,触到嘴角的湿润,才知道泪从眼角倒流回去,却从鼻孔里又溜了出。舒姝不想哭,不想顾亦城好朋友面前哭,忙捂住鼻子道,“我好像感冒了?流鼻涕了……” 韩睿迟疑了一下道,“差不多该登机了……” 舒姝回了a城,她和顾亦城的相处变得更加小心翼翼,柳妍几乎成了两人的禁语。顾亦城在电话里一次次的强调,项目完结他就回a城,他和她再也不分开,他说她身体太差,等他回来每天陪她晨跑,他还要把她养肥,带她玩遍周边所有景点,还有当年他们许下诺言的银杏树,他们应该带着信物去还愿,舒姝问他,信物是什么?顾亦城说,被你一个苹果砸成两截的模型飞机呗,咱两一人拿着一半呢。顾亦城还说,我现在叫它ss号,舒姝的幸福号。 他总是强调他一定会给她幸福,让她等着他,他把他能想到承诺和誓言,在那一个月里都说尽了,直到无法再用言语表达才回归到最简单直接的语言上去,他说,舒姝,我爱你,你等我回来吧。 舒姝说,好,你早点回来。她望向窗外,才发现,原来荷塘里的荷花已经开尽…… 舒姝一直以为她能够等到。 然而,六月的夏日,韩睿却带给她一个噩耗。 直到两人开分,天涯各一方,舒姝恍然大悟。也许,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动摇了吧?那些信誓旦旦的誓言与其说是哄她开心,不如说是自欺欺人。如果没有那一次意外,她和他是不是也就修了成正果?如果把有所的意外比喻成老天对于他们的考验。那么,她和他最终也落了俗,禁不住考验。 十年纠缠,就这样随着青葱岁月的落幕,终成了昨日花黄,梦碎了,人走了,她才发现这世界原本就没有灰姑娘,如果她不曾动心,也就不会伤心。可是,她也不无可否认,因为顾亦城的出现,她的世界充满了生机与希望,是他在她最孤独的时候给予了一点温暖,她留恋那份温暖,躲在他怀里不肯让贤,曲终人散之后,她没有恨过他吗?当然不是,被掐紫的青春,不是肉体,是心,心有了褪不去的淤痕,解释伤害的成分,他对她而言,最终却是爱恨两清。 舒姝记得那天,程寒和韩睿来找她时,她刚从食堂吃了饭出来,两人神色异常的在食堂门口堵住她,她掏出手机一看,十八个未接来电。不知道为什么,她最近有点精神恍惚,总听不见手机铃声。 韩睿道,“今天早上,亦城出了车祸,还在昏迷中……” 舒姝瞪大眼睛望着他,阳光刺得她眼睛疼,不由眯了眯眼。人来人往的食堂门口,周围很吵,那些嘈杂声音汇集成尖锐的音符入侵她的神经,像空旷的平原响起一阵又一阵的刺耳的刹车声,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胃里翻转得厉害,她捂着嘴,想吐却又吐不出来,然后便没了知觉…… 舒姝醒来时,躺在校医院的急诊室的小床上,医生掐着她的人中。她惊叫一声,从病床上跳了下来,拉着韩睿的手道,“你们刚刚说顾亦城什么?他怎么?怎么了……”她第二句怎么了几乎带着哭腔。 韩睿和程寒面面相窥,两个大男人你看我,我看你,都不知道怎么回答。还是急诊室的医生一句“你们到底还看不看病”打破了沉默。 这病终究是没有看的,两个小时后,舒姝跟着韩睿去了北京。 飞机上韩睿告诉舒姝,顾亦城为了和错开迎面而来的大卡车,连人带车翻下了围栏,他身上没什么伤,但轻微的内伤和脑震荡导致他仍在昏迷中,副驾驶上的人伤了腰椎,左腿也骨折了,也没度过危险期。 舒姝问,副驾驶上的人是柳妍吗? 韩睿说,是。 舒姝抿着嘴,话到嘴边又给吞了回去,她本来想问韩睿,为什么有顾亦城的地方总少不了这个女孩?你是他的好朋友,知道为什么吗?但她最终什么也没说,晕机的感觉让她难受极了,恶心想吐,却什么也吐不出来,不知是不是飞机上空调开得低,冷汗直冒,小腹处隐隐作痛,感觉一股热流从体内流了出来…… 她去趟洗手间,原来是大姨妈来了,算算日子也差不多,忙找空姐要了小面包。回到座位上,小腹仍胀痛得厉害。 飞机落地前,她又去了次洗手间,奇怪的是,这一次的血流量竟少得出奇。 韩睿道,“你脸色很差,真的没事吗?” 她摇摇头,小声道,“我没事,过几天就好了……” 顾亦城住的vip病房,外面有个客厅。舒姝跟在韩睿身后推门进去时,江蓉坐在病床边抹眼泪,罗琳正在安慰她,旁边站着一言不发的顾岩,客厅的沙发上坐着舒涵和唐钰。因为她的出现,所有目光都汇集过来,耳畔响起韩睿刻意压低的声音,他说,“别怕,过去吧。” 舒姝在万众瞩目之下慢慢走向顾亦城。她脚步很轻,步伐不快,每一步却很沉重,因为她知道,顾亦城要是醒着,她是走不到他身边去的,就像他出事了,谁也没有第一时间通知她,连唐钰都来了,她却最后一个知道的。如今他昏迷不醒,所有人却对她亮起了绿灯。 舒姝走了过去,江蓉站起来道,“舒姝,你和他说说话……” 舒姝点点头,坐在病床边,握住他的手,他除了眼角有点肿,看不出什么伤来,但他一直昏迷,舒姝知道这比骨折可怕。她半垂着眼帘,像一只乖顺的猫,装扮成他的影子,靠在他身上。 “顾亦城,顾亦城……”她轻声唤他,脸上表情不变,眼神加倍用力地揪着,像讲故事一般娓娓道来,“你前几天不是在电话里说,今年暑假我们去爬峨眉吗?我买了套运动服,等你醒了,我就穿给你看……你曾经问我,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不是你把我推到江里那次,我有没有告诉你,其实不是?你猜你一定想问,我第一次见你是什么时候?你醒过来吧,你醒过来我就告诉你……” 她顿了一下,又道,“其实,我第一次看见你也是在江边,你和一群孩子正玩着遥控飞机,人群中你拿着遥控器,特别显眼。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会飞的玩具,兴奋极了,回去后,我做了个梦,梦见我长了翅膀,我也会飞了……后来你送了我一只翅膀,可是一只翅膀飞不起来……你说等你回了a城,我们去树下还愿,你每次让我等你,我都等你了,可你总是不守时,这次你要是再失约,我就不等你了……” 她握着顾亦城的手,和他说以前的事,眼圈红红的,泪始终没有落下来,漫长的回忆犹如万水千山,说到有趣的地方她会笑一下,然后问顾亦城,你说好不好笑?她话原本不多,估计十年来和顾亦城的对话加起来也没这次自言自语来得多,她声音很柔很轻,听着让人心里难受极了。 夜深人静的时候,舒姝趴在床边睡了过去,感觉有人给她披了件外套,警觉的醒来,江蓉站在她身后,病房里只剩下她和她。 江蓉抬手替顾亦城捻了捻被子,摸摸她的头道,“亦城是个聪明的孩子,从小到大,一直被人宠着,却唯独在你这里栽了跟头。我承认,他对你总归是不同的……你是个可怜的孩子,也很乖巧……你和亦城的事,我虽没支持过你们,也没为难你。作为一个母亲,我总是希望给儿子最好的东西,我送他读最好的学校,尽我所能给他最好物质生活,我希望他的生活一帆风顺,将来与他共度一生的女人也是最好的,说句实话,你们并不适合……” 舒姝低着头道,“我知道……阿姨,我来看他,只是希望他能早点醒过来。” 江蓉道,“亦城出了车祸,我和他爸爸第一时间赶过来,路上的几个小时完全就是煎熬,飞机上我一直祈祷,只要他没事,我以后什么都依他,他不想去英国留学就不去留学,他坚持要和你在一起,我也没意见……只要他醒了……只要他好好的……”她哽咽得厉害,坐在一旁的沙发上低声哭泣。 舒姝知道江蓉和她说这番话,应该是下了很大的决心,面对江蓉的伤心,舒姝不知道说什么。她安慰不了她,因为她也需要安慰,需要人给予希望与勇气。江蓉的态度是不是代表了顾家的态度,舒姝不得而知,只是这一刻她既笑不起来,也不觉得高兴。她握着顾亦城的手,紧紧地,仿佛只要感受到他的温度,天就不会黑,她不求什么,只希望他快点醒来…… 舒姝守了顾亦城一夜,小腹的疼痛也折磨了她一夜。 早上六点左右,顾岩便来了。又过了会儿,舒涵和韩睿也来了,两人带了早饭。 舒姝没有食欲,韩睿递上来一盒皮蛋瘦肉粥,皮蛋的腥味让她觉得恶心,她借口上洗手间,跑去病房里的洗手间吐,但胃里什么东西也没有,一阵又一阵的干呕让她眼泪直流。望着镜子中大的自己,舒姝吓了一跳,长长的头发凌乱垂在胸口,一双眼睛红得像兔子,干裂的嘴唇被她咬出一道血印子,这是她吗?她理了理头发,洗了把脸,出了洗手间。 韩睿道,“你没事吧?还晕机?”说着递上来一杯热豆浆。 舒姝喝了一口,温热的液体暖着胃,身体的不适有所缓解。 过了会儿,医生过来量体温,例行检查。舒姝去楼下超市买卫生巾,付钱时,恶心感再次涌出。她忙捂住嘴冲出超市,蹲在路边,稀里哗啦又吐了出来,吐完后,浑身无力,扶着围栏怎么也站不出来,眼是花的,头是昏的,周围的声音变得忽远忽近,她仿佛和这个世界脱离了,可她明明又有知觉。 路过的护士,将她扶了起来道,“小姐,你没事吧?” 舒姝捂住嘴,她还想吐,但胃里早没了可吐的东西,扶着围栏不停干呕。 护士拍怕她的背,问道,“你最近总这样吗?” 舒姝呼出一口气道,“不是,昨天晕机,然后就一直吐。” 护士仔细打量着她道,“你多大?” “十九了。” “这状态要是持续……你最好去看看吧……” “看什么?”舒姝拭了拭嘴角,十分不解,她就是胃不舒服,加上熬夜憔悴,需要看什么? 她抬手时,护士小姐瞧见她手里拿着本杂志,杂志里夹着包卫生间,笑道,“哎,是我想多了。对了,我是vip层楼的护士,昨晚巡房时见你在守夜,你是病人的家属吧?” 舒姝笑了一下,算是回答。 那护士又道,“刚刚柳小姐吵着要去看你哥哥,你也知道她腰椎伤了,脚骨折了,根本没法动。不过话说回来,他们感情可真好,听现场的救护人员说,两人连人带车翻下公路,昏迷后偎依在一起,十指紧扣,救护人员费了好大功夫才将两人分开呢……哎,你杂志里的东东掉了。” 舒姝怔怔的望着护士,又看了落在眼地上的卫生巾,不说话,显然也不准备弯腰去捡。 护士捡起地上的卫生巾,递回给她道,“你没事吧?” 舒姝木讷的摇了摇头,道,“没,没事……” 舒姝回去的时候,唐钰来了,柳妍也在。 这柳大小姐行动不便,脾气实在够倔,吵着闹着说要去看望顾亦城,她家里人拿她没撒,只得叫医院的护士连人带床一起推了过来。原本宽敞的病房多了一张床,显得十分拥挤,三个女人看了彼此一眼,唐钰冷笑,柳妍撅嘴,舒姝蹙眉,都不说话。 江蓉一声惊呼打破沉默,“亦城,你醒了?” 舒姝只觉压在心里一颗石头终于落了下去,第一反应就是冲到顾亦城身边去,可是柳妍的病床横在了她和他之间,她根本过不去。 然后,一拥而上的人群将她从床头挤到了床尾。 再然后,她听见顾亦城虚弱的声音,“妍妍呢?妍妍没事吧?” 柳妍哭道,“我没事……你再不醒,天可就塌了。” 透过人与人之间余留的一丝缝隙,舒姝看见顾亦城唇边浮出浅浅的轻笑,他道,“放心,天塌不了……” “顾亦城,你说我们这样算不算劫后余生?” “算,要不要给你开一瓶红酒庆祝?” “我可要喝最贵的。” “行!” 舒姝挤不进去,也插不了话,退后一步,迎上唐钰的目光。唐钰与她对视,扬扬嘴角,美丽的脸庞浮现出一丝浅笑。 窗外的天空堆起了乌云。舒姝捂住小腹,慢慢退到角落里。她想,跟着而来是一场暴风骤雨吧?这场雨来得凶猛异常,自己没有厚衣服,不知会不会冷?她想起了江边的银杏树,银杏树是双生树,只有一雄一雌两颗种在一起才能开花结果,可人毕竟不是树,树能落地生根,人却不能。耳边响起刚刚那护士的话:他们感情可真好,听现场的救护人员说,两人连人带车翻下围栏,昏迷后偎依在一起,十指紧扣,救护人员费了好大功夫才将两人分开呢…… 也许,有什么东西不同了吧。 就如,她就站在这里,可顾亦城却再也看不到她…… 37、十年梦一场(终) 舒姝是在顾亦城醒后的当天下午回的a市。 她走时, 只有一个很小的随身包, 里面装着英语课本。 韩睿开车送她去机场。她从踏出病房那一刻就再也没回头,当车拐出医院,路过住院楼时, 她抬头,视线穿过茂密的枝叶, 隐隐可见住院部的顶楼某窗户边,站着一个身穿浅蓝色病服的人影。 黯淡的夕阳中, 公路上汽车的喇叭声, 一声,又一声,忽近忽远, 舒姝听得并不真, 却异常吵闹。她抬手去取耳朵里的助听器,程寒抓住她的手道, “这世界有许多声音, 你如果用耳朵去听,有动听的,有刺耳的,有美妙的,也有烦躁的, 这些声音尽皆入耳,你可能会觉得是一种折磨,但你的心如果平静下来, 不过是背景音乐。” 舒姝将头侧向另一边,慢慢闭上眼角,当心静下来的时周围的一切真的也跟着安静下来,眼前浮现出顾亦城的脸,他在和柳妍分享完劫后余生的喜悦之后,终于在人群中看见了她,脸上闪过一丝不知是喜是惊的表情,伸出手对她道,“过来。” 她走过去,他握住她的手。他说,“舒姝,我昏迷的时听见你的声音了,我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原来真的是你。” 舒姝笑了笑说,“是。” 他的手仍然温暖,但舒姝再也感觉不到多年前的那份坚定。那年她和他在站在江岸边,他握住她的手,许下一生誓言,她仿佛能望见彼岸的灯火。如今他就站在她面前,她却望不见等待的男孩。舒姝不知道永远到底有多远,但她知道美好却已一去不返,夹杂着淡淡的挂花暗香,悄悄溜走。 舒姝回了a市,接着便是三天半的期末考试,这期间她没有给顾亦城打去电话,顾亦城也没有给她电话,他们之间连条短信都没有。有几次她握着手机,想要拨通熟悉的号码,想要听听他的声音,想要问他一句,“你好吗?”,最终还是作罢。她有点害怕,害怕电话一旦接通,那两个没有说出口的字,便成了真的。他们现在没有联系,可是谁也没有提分手,她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其实他们只是在冷战?他们名义上还是在一起的? 当这样的想法冒出来时,舒姝也吓了一跳。她想起了张爱玲笔下的白玫瑰和红玫瑰。舒姝不想成为顾亦城衣服上的一颗饭粒,如果可以选择,她宁愿自己永远是顾亦城心中的一抹白月光。 这段感情,当她从一个旁观者变为参与者时,天平的平衡便已倾斜。有句话怎么说的,万事开头难?原来真是这样,开始一段感情往往需要经历千山万水,但结束一段感情不过分秒钟的事。 舒姝想,他们就这样结束了是吗?默默的,谁也不说分手,却又心照不宣的结束了吗?是这样吗?也许是吧,毕竟分手二字太过沉重,其实,这样也好…… 那个暑假舒姝是在混乱中渡过的,月事特别的诡异,小腹的疼痛一天比一天剧烈。她偶尔也会痛经,但从来没有这么痛过,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身体里流走。在月事完后的第四天,她半夜起来,凉席上一片触目惊心的红。 舒姝感到了害怕,她忽然意识到,也许,也许这不是月事…… 这一瞬间,舒姝想到了狗血电视剧里的剧情,男女主角□□好,从此天涯一方,女的意外怀孕了。她也想起了在北京医院里,那个好心护士的提醒:这状态要是持续……你最好去看看吧…… 舒姝没有去医院,她赶了五站路,戴着墨镜在一个远离唐家小区的药房里买了盒试纸。然后回了唐家,躲进洗手间里。 她手里的试纸检测区出现色带,显阳性。 阳性…… 阳性意味着什么?她怀孕了? 舒姝瞪大眼,慌张的将手里的试纸扔进便池,又撕开一张,网上说了,这种检测方法并不是百分百准确。可是第二张试纸,第三张试纸的结果,甚至这一盒的结果都是一样的,阳性,阳性,全是阳性。 舒姝不愿承认,可是却不能不承认。顾亦城一直有做措施,除了那一次,他们吵架那晚…… 天是什么时候暗下来的舒姝不记得了,从洗手间出来,她一直呆呆的坐在床边,敲门声响起,她吓得从床上弹跳起来,房间里漆黑一团。 门开了,原来是保姆来叫她吃饭,她实在食不下咽,随便找了理由个搪塞过去。过了会儿,保姆端来一碗排骨汤,她闻着反胃,总觉得一旁的保姆用异样的眼神望着自己,心猛然一缩。舒姝承认她有点做贼心虚,可是这个虚又确实存在,忙解释道,“中午吃去逛了一圈,有点中暑,汤凉一点我再喝吧。” 保姆走后,舒姝犹豫再三,最后还是拨通了顾亦城的电话。她的理智告诉她现在这不是该赌气的时候,她需要他,需要他分担她的害怕,更需要他给予一点勇气。尽管她并不确认当顾亦城知道这个孩子后会有怎样的反应。 电话很快接通,话筒里传来顾亦城低低的声音,舒姝觉得自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乱七八糟的事一股脑的涌出,像海浪 ,一层一层,将她淹没,她缩成一团,开始哭,仿佛想把所有的泪都一次性流尽,待她哭声渐小,顾亦城试着叫了她一声,“舒姝……” 舒姝在电话那端沉默,绵长而细密的沉默。 顾亦城唯一能听见的只有她的哭声,但他不知道她在哭什么?哭他不给她打电话?还是控诉他和柳妍走得过近?但她的哭声让他感到有压力,他握着电话觉得也许应该说点什么,却又不知说什么。 她在他醒来后的当天下午就回了a市,理由是要考试,他不情愿,也没办法,这借口真好,好得让他哑口无言。他耐着性子问她,考试过来陪我好不好?可是她说什么,她说,到时再说吧。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就是这样对他的?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医生前一秒才宣布他没有完全渡过危险期,需要留院观察,她走时,头也不回,决绝的眼神,让他莫名其妙。他真的不知道自己做错什么了,或者说了什么话惹她不高兴,站在病房的窗户前,他给韩睿发了条短信:你绕一下,围着医院。 当韩睿的车经过他病房楼下时,他清楚的看见,副驾驶的车窗没有摇下来。她就这样走了,丢下住院的他,丢下没有渡过危险期的他,头也不回。 他没给她打电话,多少有点赌气的意味。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十天过去了,别说电话,她竟然连条慰问的短信也没有。顾亦城想,这段感情对她而言到底算什么?难不成他不找她,她就不会找他?是不是他就这样消失在她的世界,她也不甚在乎? 空气里的气息仍然压抑,话筒另一端舒姝还在哭。顾亦城压低声音问道,“怎么了?你气我没给你打电话吗?” 话筒里传来哽咽的声音,舒姝问,“你在哪,出院了吗?” “恩,昨天出的院。”顿了下他问,“考完试了吗?要不你明天坐飞机过陪……” 舒姝打断他道,“不不,我不要来北京,顾亦城,你回来吧……回来吧,这两天就回来好不好?不,最好明天就回来……” “明天?”顾亦城道,“明天恐怕不行……” “为什么不行?” 顾亦城叹了口气道,“柳妍明天上午动手术,要不我后天……” 顾亦城提起柳妍,舒姝语气有了明显的起伏,她打断他道,“她动手术需要你陪?但我身体也不舒服,顾亦城,我也需要你陪。” “舒姝,别这样好不好?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是吗……”舒姝问,“我以前是什么样子的?善解人意还是活泼可爱?” “好好好,算我口误行了吧?”顾亦城道,“哎,我没有说不回来啊。我定明天晚上的飞机好不好?” “你能不能不去看她?” 他沉默了一会,像是懂了,“舒姝,我和柳妍之间真的什么都没有,你不要再猜忌了。我和她一起出的车祸,当时卡车迎面过来,车翻下公路她替我挡了一下。她明天动手术,我不去说不过去,你懂事点,手术一完我就回来,好不好?” 原来他们的关系已经是生死相许?舒姝问自己,如果换成了她,她能不能像柳妍一样?其实答案没有意义,毕竟人生没有如果。 舒姝道,“原来如此,是我让你为难了……” 顾亦城叹了口气道,“舒姝,你打电话来就是为了和我吵架吗?你为什么就不问我一句,你好些没?你为什么就不能像女朋友一样关心下我?还是你觉得我就该像个陀螺无时无刻围着你转?我也有需要你的时候,可你给了我什么?背影!头也不回的背影!这事我们且不说谁对谁错,我只想问你一句,你心里到底把我摆什么位置?” 她咬了咬唇,低声道,“我没有不关心你,你出了车祸我比谁都着急,我守了你一夜,一直和你说话,可你……算了,不说这些。我现在就想你回来,你回来好不好?我心里实在乱得很,如果刚刚的话如果说重了,我向你道歉……但我真的不想你和她在一起,不想你去看她……” “我没有和她在一起,我去看她是出于道义,怎么就和你说不明白呢?”他的声音有了些情绪,很淡,但并非不易察觉。 舒姝忽然明白一件事,顾亦城是谁?他一直都那么我行我素,他不愿妥协的事谁能勉强?她仍不死心的说道,“我没有要求过你什么,只有这一次,你回来好不好?我有很重要的事想和你说,我可能怀,怀……” 说到后面舒姝有点说不下去,电话那端没了回应,她像是在唱独角戏。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 恰好这时,顾亦城手机屏幕亮了起来,上面显示有电话进来,是柳妍。他望着屏幕愣了一下,屏幕渐渐暗了下去,接着家里的座机响了起来。 舒姝不傻,顾亦城公寓的座机知道的人并不多,能让他忽然沉默的人是谁?舒姝问了顾亦城一个女人最爱问,却又最傻的问题,“如果我和柳妍同时出事,你会先去看谁你?” 顾亦城扶着额头,深深的呼出一口气,座机铃声响了又断,断了又响,如此几次,他最终还是接了起来。 舒姝闭上眼,心慢慢的凉透,她还能找谁?还能依靠谁?她怀孕了,她在第一时想到了顾亦城,这是他的孩子,她只能找他,他说过他喜欢孩子的,他和她的孩子他希望名字里有一个“雨”字。她给他打电话,不是要用孩子绑住他,她只是想他给予自己一点帮助,也许是精神上的,也许是物质上的,只要这个孩子平平安安,她会感激他的…… 只可惜,懵懂初恋终究不敌朝夕相处,就如温情誓言不敌患难与共。 风吹进来一片冰凉,舒姝慢慢睁开眼,发红的双眼异常清明,她没有再哭。 顾亦城握着电话,柳妍在电话里抱怨怎么不接电话。她说,明天的手术她有点怕,要是以后瘸了怎么办?说着说着,便哭了起来,可是她还说了什么顾亦城却听不见了。 顾亦城坐在沙发上,耳边仿佛交织着两个女人的哭声,柳妍在哭,但舒姝呢?她其实早已挂了电话,耳机里除了“嘟嘟嘟”的短语没有其它声音。对了,她刚刚在电话里说什么?不过几秒钟,他怎么就记不得了呢?眼前浮现出舒姝哭泣的脸,他伸手去抓,她转身消失在黑暗中。 顾亦城的心忽然揪紧,舒姝在他面前不是没有哭过,但是从未像现在这样,他终于意识到这不是撒娇,不是指责,她是伤心,真的伤心……顾亦城想,她伤心什么?心底深处回荡起柔软的声音:我们分手吧…… 夜里关了灯,窗外夜色漆黑浓重。 舒姝和衣躺在床上,睡不着,心很慌。 她不过是个十九岁女孩,根本不知道该拿这个孩子怎么办? 要?还是不要? 不要?但这是一个生命,孕育在她身体里的生命啊。她怎么能,怎么能亲手杀死自己的血肉呢?不不不,她不能。 那么,生下来吧!但她还在读大学啊。生下这个孩子意味着什么?休学?还是被学校开除?未婚先孕,无论如何,总是免不了旁人的指指点点。那罗琳呢?唐家呢?谁会接纳她,谁又能包容她?她一直寄人篱下,如果坚持生下这孩子,又该怎么养活? 也许,她可以休学,然后脱离唐家,打工养活这孩子? 再然后,这个孩子便成了第二个舒姝?和她一样,没有父亲,在没有足够的关爱中长大,遗世独立。舒姝不得不问自己,她真的能这样吗?她真的有这个权利,替一个未出世的孩子决定这么残酷的未来吗? 半夜起风,下起了小雨,舒姝伏在床上睡了一会儿,小腹的疼痛将她唤醒,胃里翻滚得厉害,看来是要吐了,她披了件外套蹑手蹑脚跑去廊尽头的洗手间,吐到最后又变成了干呕,那种被掏空的感觉让她浑身无力,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当她扶着墙慢慢走回房间时,房间门半掩着,透过门缝,舒姝看见罗琳穿了件睡衣坐在床边,手里拿着包东西。她推门进去,晕开的灯光下,终于看清楚罗琳手里拿着的东西是什么。 那是,她早上去药房买的试纸盒…… 舒姝扶着门把手不敢上前,她觉得罗琳眼里藏着刀子,她哪里疼她就往哪里捅。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她知道这一刻迟早会来,但没料到这么快,她连喘息的机会也没有,便要被审判。 罗琳看着她,慢慢展开手里的试纸盒,她问舒姝,“这是你买的?” 舒姝下意识的摇了摇头,握着门把手的手心已是密密麻麻的汗,身体的颤抖越来越明显,她不善于说谎,而罗琳也并没因她的摇头止住追问,她站起来,抓住她的手道,“孩子是顾亦城的?”见舒姝没有反应,咬牙切齿的挫几下她的脑门。舒姝退后一步,背抵在墙上,死死的咬住唇。 罗琳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自爱?算了,我现在不和你说这些。总之,孩子不能要。你收拾一下,天亮我就带你去医院。” “不,不——” “不什么?” “小姨,我……”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放心,小姨带你去邻近的城市,在哪里动手术没有人会知道。”罗琳抬手理了理她额前凌乱的发丝道,“你就当什么事也没发生,你还是你,知道吗?” 舒姝将手叠放在小腹上,小腹传来隐隐的疼痛感。她听说任何生命是有灵性的,哪怕还没有成行,肚子里的孩子不过几周大,但他听得见声音,他知道她不要了,所以在她体内哭泣?罗琳说,就当什么事也没发生,你还是你。可是,她还是她吗? 如果将舒姝对罗琳的怨恨比喻成一颗青涩的种子,这些年她小心翼翼将心中的不甘包裹着,不愿触碰,那么现在这颗种子便已成熟,长久以来的压抑终于冲破理智,捅破了隔在她和罗琳中间的那一层纸。 出于母性,舒姝想要护着这个孩子,这是必须的。 她问罗琳,“真的能当什么事也没发生吗?” 罗琳有点诧异她的反抗,她道,“你难道想把这孩子生下来?我这么告诉你吧,顾家有意将生意挪去国外,亦城这孩子也定了去英国读书,你以为他能倔得过他家里?关于这点,我想你四年前就应该有觉悟吧?” 英国?顾亦城要去英国读书?对了,在北京的医院里江蓉也曾经提起过……但他不是说项目完结就回a市吗?他不是考上了a大的研究生吗?英国……时差八个小时的英国,那么这次,他想要她等多久?不,或许他已经不需要她等待了,就像他现在陪在柳妍身边而不是陪她身边一样。他去英国读书,然后定居,娶门当户对的女孩,拥有别人从不敢想的事业,他的人生还是那么多姿多彩,除了一个抹不去的阴影,那就是她舒姝。 舒姝闭上眼,笑了起来,她的笑声让罗琳不寒而栗。 罗琳问,“你笑什么?” 舒姝不理她,只是一直笑,一直笑,直到眼泪都笑了出来,她问罗琳,“你就是这样生下我的吧?当什么也没发生?是这样的吧?” 舒姝和罗琳越来越激烈的争吵终于引来了唐钰和保姆。唐钰用奇怪的眼神望着她,仿佛她是个罪人,她是个怪物。舒姝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这些人要这样逼她?她拼命甩开罗琳的手,转身朝楼下跑去。 罗琳冲着站在门口的唐钰喊道,“小钰,别让她走。” 唐钰拉住了她,她道,“你怎么能和妈妈顶嘴?” 舒姝知道唐钰一直是个听话的女儿,她拦她,她一点也不意外,意外的是她们拉扯中一起摔倒在地上,然后扭曲着又滚下楼梯。 舒姝千钧一发之际拉住了扶梯,坐在楼梯上,她的头撞在扶梯的围栏上,眩晕的感觉很不少受,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罗琳和保姆的脚,正诡异的旋转,交错的尖叫声此起彼伏。 一楼的楼梯口,唐钰平躺在那里□□,罗琳和保姆半跪在她身边。舒姝扶着楼梯的围栏艰难的站了起来,小腹传来锥心的疼痛。罗琳抬头望了过来,舒姝看不清罗琳的脸,却能想象那双因愤怒而冒火的眼睛。她伤了唐钰,她一点也不怀疑罗琳会杀了自己,还有她肚子里的生命。 雨还在下,舒姝从唐家跑了出来的。这一刻,她什么也听不见,只知道她必须逃得远远的,可是她能逃到哪里去?哪里又是她的容身之所?她拼命的跑,最后在小区门口拦了辆出租车,当出租车司机问她要去哪里时,她愣愣望着灰蒙蒙的天际,好半天才道,机械厂……师傅去机械厂行吗? 舒姝想起了江边的银杏树,想起她的童年,想起了机械厂的老房子,想起了外婆,她想回到那里去,因为她知道,即使所有人都不要她了,但是外婆绝对不会不要她,她要回到外婆身边去,然后偎依在外婆身边,像小时候一样,外婆会轻轻拍着她的背道,“舒姝乖,舒姝不要怕……” 站在机械厂的老房子前,舒姝用藏在灶台下面的备用钥匙开了门。 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客厅里的一把摇摇椅,摇摇椅还在,可是外婆呢?舒姝慢慢走过去,每一步都变得艰难。 雨后的老房子有一股发霉的味道,舒姝在屋里走了一圈,疲惫的爬上那张空荡荡的木板床,她昨夜没睡好,想休息一下,厚重的灰尘呛入肺里呼吸变得困难。恍恍惚惚,舒姝觉得自己枕在了外婆的肩膀上,感觉到了外婆的温暖,可是下一秒,身体又被拉入冰水里,越来越来冷,越来越冷,下腹的暖流源源不断涌出,身体的疼痛让几乎她昏死过去,可是心里的疼痛却让她始终保留着一点意识。 她用最后的力气拨通了顾亦城电话,她问顾亦城,“你在哪里?”顾亦城回答她的是,“我在医院。” 短暂的沉默后,顾亦城听见手机里传来舒姝低低呜咽的声音,咋一听像是在哭,过一会儿又像是在□□。顾亦城心慌得很,他问,“舒姝,你是不是不舒服?声音听起来怎么那么奇怪?要不等我回来带你医院看看?” “我有点困,想睡一会儿……” “那你睡吧,我晚点给你电话。” 舒姝慢慢闭上眼,她仿佛看了银杏树开花结果,阳光下,她捡起一棵银杏果,回头对身后的男孩说,我们走吧。 男孩笑着说,好啊。 她卷成一团,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想起了哭,喉咙像是卡了什么东西,她已说不了话,只能呜咽,孩子保不住了,舒姝是知道的,而这样的流产会给她带来什么样的结果,舒姝也是知道。 手里的手机一直在响,她已没有力气去接,嘴唇动了动,呓语般自说自话,“外婆,我想你了,外婆……外婆……” 席卷她的是无边的黑暗…… 38、不敢再说爱(一) 她就在他身边, 可她的心却不在这里, 她的心在什么地方,他不知道。他和她之间像是隔着万重山,山有多高有多远, 他也不知道。 眼前一片黑暗,舒姝感觉自己觉得漂浮在诡异的夜空, 呼吸有点困哪,冷冰冰的细管插入鼻腔, 带着凉意, 像极了她小时候落水的感觉,水灌进肺里,仿佛闻到了死亡的气息, 身体的疼痛渐渐清晰, 小腹一阵痉挛,孩子……孩子……她摸索着想要去抓住什么, 手被人紧紧握住, 指尖传来一丝温暖的感觉,那温暖慢慢渗透,将她从冰天雪地里拉了回来。 谁?是谁?她紧紧的握住那双手,试着睁开眼或者动一动,无赖眼皮实在太重, 耳边隐隐约约传来压低的对话声,声音忽远忽近,而她的名字时不时被提及。两个声音中她能辨认出其中一个声音正是源自于顾亦城。 顾亦城?他为什么会在?当这个信号传入大脑, 舒姝下意识的想要逃跑,身体却像灌了铅似的怎么也动不了。 然后,她听见他说,“刚刚谢谢啊……” “谢谢?”房间里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很熟悉,但舒姝想不起是谁,那人说,“顾亦城,你们之间感情恩怨我一个旁人不予评价。可这是个病人,她才动了手术,还好我调头回来找你,不然她今天可有得罪受。我说,你不会因为得不到,准备掐死她吧?” “当然不会……”他叹了口气,“我和她起了点争执。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知道她气得我半死……韩睿,你知道吗?六年前她曾经怀过一个孩子,但她不肯承认这孩子是我的……” “你是想告诉我,你刚才是在逼她承认孩子是你的?” 顾亦城不说话。 韩睿道,“你在搞笑吗?六年前你干嘛去了啊?” “分手是她提出来的。”顾亦城道,“何况她和别人好了……” “别人?别人是谁?”韩睿道,“不就是程寒吗?你说话能不能别这么忸怩?” “你说当年她怀了孩子为什么不告诉我?这孩子是我的吗?哎,我现在乱得很,不知道怎么和你说。” “孩子是不是你的,你心里会没底?”韩睿道,“你当年追她追得狠,又是私奔又是跟家里对抗,说实话我挺羡慕。我那时还和舒涵说,要是有个姑娘让我这么疯狂一把,其实也不错。可是后来呢?你们在一起了,好像也不过如此。” “那年我出了车祸,她忽然提出分手,我问她为什么,她一句咱俩不合适,还是算了吧,就把我打发了。我当时也有点赌气,觉得她什么都冷冰冰的,好像我对她而言就是个可有可无的人。我没有立刻去找她,可是等我气消了,再去找她时,她连面见一面的机会都不给我,任我怎么求她,说好话,她都无动于衷。那时候我是真的不确定,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爱过我,都说烈女怕缠郎,我就在想,她是不是被我缠得太厉害,所以才勉强和我走在了一起……也许是累了吧,我没有再坚持,接受家里的安排去了英国,再后来我听说她和程寒好上了……但我不知道她怀孕了,她要是告诉我怀孕的事,我是怎么也不可能放她走的,就算在天边我也得赶回来啊……医生说是宫外孕,孩子就没了,不然这会儿都能满大街跑了……” “她那会儿多大?” “十九岁……” “还好满十八岁了,不然你得负刑事责任。” “有你这么安慰人的吗?” “你怎么会觉得我在安慰你?” “现在听出来了,你是在挖苦我……” “行了,还是说说你现在到底想干嘛吧?” “你是知道的,这么多年我始终没忘记过她……” “忘不了?忘不了又怎样?”韩睿笑道,“香车美女,试问你身边缺了那样?公平点吧,六年了,你难道奢望她一直等着你回头?真是那样,她就是傻瓜,真他妈的傻!” “可她现在就是一个人……” “那也不代表她是在等你!” 孩子?他们在说什么孩子?孩子怎么了?舒姝用尽全身力气伸出手,呜咽着叫出声来,“不要——” 手被人握住,空气中飘来低低沉沉的声音,“舒姝?” “别走,别走——”指尖的温暖让她以为抓住了救命稻草,用尽全身力气想要抓住更多,更多…… “好,我不走,我哪也不去了,舒姝你听得见我看得见我吗?舒姝?” “医生,医生!” 一连串脚步声后,舒姝感觉自己被按回了床上,接着眼皮被扒开,扒她眼皮的人说,“病人瞳孔无神,应该是梦魇。” 顾亦城道,“她刚刚明明是醒了。” “舒小姐并没有醒。” 韩睿问,“她刚刚是什么情况,梦游?” “差不多。”医生点点头,指着顾亦城的手背对护士道,“你给顾先生包扎下。” 顾亦城抬手一看,这才发现自己左手手背上有几道抓痕,均已破皮。他挥挥手,并不急着让护士包扎,走过去摸着舒姝的额头问,“她到底是什么个情况?刚刚是怎么回事?” 医生道,“顾先生你不用太担心,舒小姐所以指标都很正常,只是暂时性的昏迷。可能她做了什么不好的梦,所以反应比较激烈,当然也不排斥一些心理原因。呃,你的手真的不需要包扎下吗?” “行,我知道了……”医生委婉含蓄委婉的表达,顾亦城算是听懂了,指标正常就是不醒,这不醒的原因有很多,也许是身体上的,也许是心理上的。话已至此,他哪好意思再逼着医生给解释,何况这人为何莫名其妙就昏了,他心里比谁都清楚,要不是他们争执时扯到伤口,没准他和她现在还在继续吵架呢。至于医生说的心理问题,他想自己多半也脱不了干系。 医生又交代了几句,便走了。 顾亦城坐在病床边,俯下身,仔细望着病床上的人,她像是睡得及不安稳,微蹙着眉,眉心间有条浅浅的细纹,他抬手试着抚平它。 医生说她蹙眉是因为梦魇。 梦魔? 他刚刚听见她在喊了声“外婆”,是梦见小时候的事了吧?那么有没有梦见他?有没有梦见他和她的那些过往?舒姝,舒姝,他在心底叫她的名字,仿佛回到了那个静谧悠长的岁月,不谙世事的年少苦苦追寻着少女的身影,少女穿着校服在人群中回眸一笑。 病房里忽然安静下来,过了会儿,韩睿道,“我晚上有个饭局,先走了,你控制下自己的情绪。” 顾亦城点点头,起身想去送他。 “别送了。”韩睿压着肩膀不让他起来,指着他的手背道,“等会记得去消下毒,人指甲里的细菌多。” 顾亦城问,“你说我和她如果从未分开,现在是不是已经结婚生子?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羡煞旁人?” 韩睿道,“不知道,也许就那样,反正横竖不过一辈子,别去想如果了,还是想想现在吧。” 直到深夜,舒姝仍出于浅昏迷状态,听得见,说不出,也起不来。 这期间,护士来量过两次体温,端来药水。顾亦城从护士手里接过药水道,“我来吧。” 舒姝只觉身体一轻,已顾亦城拥在怀里,接着下巴被抬起来,嘴被撬开,对方动作轻柔,所以她并没太多不适。温热的药水灌入嘴里,带着苦,温水停滞在口腔里还没来得及沿着喉咙滑到胃里,便直接吐了出来,嘴角被人拭了拭。舒姝以为这样便结束了,谁知不过几秒,带着苦味的温水再次灌入口腔,然后她又吐了出来。 如此几次,舒姝听见了护士的声音,“顾先生,要不我来吧?” 顾亦城看看舒姝又看看自己,两人一身的药渍,心里即便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也只好作罢。他将手里的药和温水递回给护士。护士熟练的用汤匙撬开舒姝的嘴,快速将药和温水一起灌了进去,当苦涩的味道强行灌入胃里,舒姝只觉胃里像被火烧一般,本能的抗拒着。 顾亦城察觉到她的挣扎,对护士道,“我让你喂,没让你灌,灌药我难道不会?” 护士小姐无辜的低下了头,就是因为喂不进去所以才用灌啊,不舒服也就那么一下子,总比全身都吐得是强吧?当然,这话她可不敢说出来,只得拿出十二分的职业精神微笑着回道,“好的,顾先生。” 就这样折腾了半天,药终于喂完了,护士翻出干净的衣物无不避讳的当着顾亦城的面给舒姝换衣服。 顾亦城忽然有点不安,退后一步,下意识的想去掏烟,打火机的声音让护士回过头来。他尴尬的收回打火机,视线再次落回舒姝身上,目光定格在她的小腹上,隐约可见一条约一寸长的伤疤,浅浅的和肌肤的颜融为一体,如果把这道伤疤比如成一条毛毛虫,顾亦城想,这无疑是他见过的最好看的毛毛虫。 可能是他的目光太过直接,护士解释道,“这疤是舒小姐以前动手术留下的。顾先生,你放心吧,这次的微创手术是不会留下疤的,对了,你衣服上全是药水,要我拿件干净的衣服给你吗?” 顾亦城笑笑,他以为自己可以移开眼睛或者一走了之,可是他的眼,他的脚没一样由得了自己,移不开,动不了。他想,刚刚护士说什么来着,不会留下伤疤?可是没有伤疤并不代表没有受过伤,身体的伤害很容易淡去,可是心里的呢?他不得而知。 胸口异常沉闷,像是被石头压着,喘不过气来,全是的血液都在往上注,脑子乱成一团。顾亦城只得把一切的不安与焦躁统统归结于病房的不透气……借口,借口,他当然知道那不过是借口,可他就是需要借口,他扶着额头,长久的沉默后,终于转身出了病房,他想自己应该出去透下气,就像韩睿临走前说的,冷静一下。 夜,黑漆漆的,四下里一片安静,住院楼下面花园里的腊梅花开了,甚是好闻。 顾亦城站在桂花树下点了支烟,接触不良的路灯偶尔发出一阵闷响,让人有些担心会不会发生意外,这几天,各种原因,他一直都晚上过来探病。他来得晚,她睡得早,几天下来,两人一句话也没说上。今天,两人终于说上话了,不料却弄成了这样。 顾亦城吸了一口烟,呆呆的望着指尖那一点星火,忽然想起自己曾答应过舒姝要戒烟,但这承诺是有条件的,那就是她必须一直陪在他身边,忍不住笑了一下。在两人理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中,他一直都这样,扮演着无赖的角色,身体明明是他自己的,他却拿自己的健康去威胁她。她曾经骂他流氓,他笑道,白娘子故意下雨骗许仙的伞,祝英台十八相送时装疯卖傻调戏梁兄,牛郎趁织女洗澡拿走她的衣裳……这些故事说明什么?说明爱情的开始总得有人耍流氓。他不介意做这个流氓,可是后来呢?后来才知道,有些事根本无法掌控,就如有些人根本抓不住。 有人说平行线最可怕,但顾亦城认为最可怕的是相交线,他们明明有过交集,曾是世界上最亲密无间的人,却在某个时刻相互远离,而且越走越远,成为了彼此生命的过客……可是地球是圆的,在他们远离六年后又再次相交。顾亦城想,这难道就是命中注定?他是个唯物主义者,本不信神佛,更不信命。但如今,他不得不承认也许这是世界有些人,有些事是逃不开躲不掉的。 吸完一支烟,顾亦城回了病房。 病房里,舒姝仍然没有醒。他轻声走到病床边,坐在了下来,抬手捻了捻被子,再摸索着找到她的手,然后握住。她的手好小,他的手掌可以将她整个拳头都包裹住。轻轻的,他将自己的手指穿入她指缝间,这样她便与他十指交缠。 哪怕是最细微的碰触,顾亦城也觉得无比满足,她微微动一下,他便捻一下被子,他记得她怕冷的,小小的身体总是捂不热。 风吹得窗帘“唰唰”直响,顾亦城想怕是要下雨了吧。他的手第n次抬起,落下,摩挲着她额前的刘海,昏沉沉的灯光下她的脸有点苍白,灯光掩去了她的表情,却掩不住她一双如水的双眸。 窗外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雨越下越大,仿佛没有尽头。他们就这样两厢凝望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病房里太过安静,安静得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充斥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夹杂着雨后的潮湿感,让人心里闷得发慌。 良久的对望后,舒姝率先垂下了眼帘,慢慢地将自己的手从顾亦城的掌中抽走。可能是她刚醒过来的原因,没什么力气,抽手的动作非常缓慢,慢得让顾亦城一度以为她不是想抽走她的手。她的温度一点点从指缝间消失,顾亦城知道她最终是要摆脱他的,他不甘心的抓住最后的一点点温度,不让她挣脱,良久才道,“你醒了就好,我去叫医生。” 过了会儿,医生和护士便来了,又是检查伤口,又是量体温。 舒姝实在没什么力气,加上伤口疼得要命,只得闭上眼,任他们折腾。然后,护士端来东西,她吃了点,医生又给她打了一针,意识渐渐模糊。 39、不敢再说爱(二) 舒姝再次醒来已是第二天中午。 环顾四周, 完全陌生的环境, 她躺在一张欧式大床上,大床足以塞下四个她。房间里摆放着红漆梨花木的欧式家具,落地窗前的茶几上搁着杯热茶, 散发着若有若无的清幽香气,阳光照在浅咖啡的绣花窗纱上, 越发通透,极浅极淡, 似一抹烟霞笼在上头, 透过纱窗隐约可见别致的庭院小景,小桥流水,院子里腊梅花开得正艳。 舒姝撑起半个身子, 木地板上放着双浅粉色羊羔毛拖鞋, 她穿上鞋,不大不小刚好合脚, 推开落地窗, 走了出去,碎石铺砌的小路,有些地方还淌着水,院子里到处都是腊梅花瓣,看来昨晚的雨可不小, 一脚踏上去,竟不知溅起的是雨水还是花。 阳光照在腊梅花瓣上,雨露下在阳光的折射下更加清透, 冷风拂过,淡淡香气迎面袭来。 “零落成泥辗作尘,只有香如故。”不知怎么的舒姝脑海里就蹦q出这么一句诗来,她将身上珊瑚绒睡衣裹得更紧些,小心翼翼将花瓣上的雨露抖落,冰冷的水落在了她的掌心,只觉头重脚轻,眼前一黑就这么倒了下去。 然而,就在她倒下去的瞬间,腰被人握住,她一抬眼,撞入一道深深的目光。眼前的男人,修剪得整齐的头发,驼色的长大衣,他好看脸近在咫尺,只是那声熟悉的称呼,她又该如何唤出口? 舒姝脸上的表情一点点暗淡,而顾亦城一双幽深黑眸在她脸上打转儿。 他的房间就在隔壁,听见花园里有动静,出来一看,发现她站在梅花树下,风吹乱了她额前的刘海,吹拂起她的衣摆,白净的肌肤,像瓷一样,细细的腰,不盈一握,长长的腿,修长均匀,那纤细的身影像是长了双透明的翅膀,仿佛风一吹便会飘走。 顾亦城有时他会想,到底是她完全符合他的审美观,还是她完全颠覆了他的审美观,他是带着完美的眼光去看她的,哪怕是一丁点瑕疵也挑不出来。她伸手去抖落花瓣上的雨露,他心瞬间揪得紧。他上前,她刚好落入了他的怀里。他将她打横抱起,回了室内,轻轻放回床上。 在床上躺了好一会儿,舒姝才觉得头没那么晕,耳边传来沙沙簌簌的声音,她抬头望去,只见风吹拂着窗帘一起一伏,不禁缩了缩身子。 “冷吗?”顾亦城忙替她捻了捻被子,转身拉上窗帘道,“饿了没,要不先吃点东西?”也不等舒姝回答,便拨了通电话,简单交代几句,走回床边。 舒姝垂着眼,不去看他。顾亦城嘴角勾起习惯性的笑,扯了扯领带,转身往一旁的沙发上一坐,给自己倒了杯茶,浅抿一口,眼睛一直盯着舒姝看,也不说话。任谁受不了他这样长久且沉默的注视,舒姝抬手摸了摸耳垂道,“这是哪里?怎么不是医院?我的东西呢?” 顾亦城站起来,将沙发旁的行李袋递给舒姝。舒姝接过,翻了两下,再次问道,“这是哪里?怎么不是医院?” “这里比医院环境好而且安静,我请了专门的护士和医生照看你,还有阿姨给你做饭,而且你不觉得这里空气清新景色宜人吗?” 真是太清新!太宜人了!舒姝扯了扯嘴角,却笑不出来,跳下床,从行李包里翻出衣服。 顾亦城喝一口插,换了个姿势,好心提醒她,“对了,这里离市区有一段距离,没公交车,也没出租车。你觉得以你现在的身体状态,走得了多远?”。 舒姝不理他,提着行李袋冲进房间配套的洗手间,以最快的速度换好衣服,出来后径直朝门外走去。顾亦城上前,单手撑在门框上,显然并不准备放人走。舒姝试图侧身从那个缝隙挤出去,可他留给她的空隙实在太小,她道,“麻烦,让一下,我要回家。” “你不觉得这话,应该等你身体好点再来和我说吗?” “顾亦城,我是在告诉你结果,而不是征求你的意见!” 顾亦城笑道,“反正我只知道你在生病,生病你懂不懂?别说几天,就是几个月,你也得我给乖乖待这里养着。” “你这是限制公民人身自由,专有名词叫非法禁锢。” “哦?是吗?” 舒姝瞪着他,“我可以去告你。” 他还是笑,“或许我的私人律师可以借给你?” 舒姝自然知道,磨嘴皮子自己从来就不是顾亦城的对手,别过头去不再说话。沉默,也只有沉默。他们就这样一个站在门的这一边,一个站在门的另一边,在一个相对密闭的空间里两相沉默,谁也不说话,谁也不看谁。 顾亦城问自己,他这是怎么了?让着她一点难道不行?她在生病,自己干嘛老气她?还是他想证明自己的存在?医生说了,得多注意下她的情绪,因为女人妇科上的毛病有时候和心情有关。她看见他情绪起伏大,所以他尽可能的少暴露在她面前,白天在楼下晃悠,晚上等她入睡后才来探病,过着日夜颠倒的生活。 他低头去看她,她背对着光,脸上像罩着一层雾气,那雾气让顾亦城联想到了新娘白色面纱后的脸,只是她不再是他的,她的心在什么地方,他不知道。他抬手想要去抱她,“舒姝,我……”他突如其然的靠近,舒姝着实吓了一跳,急忙去推他,不小心扯到伤口,不由抽了口气。 顾亦城扶着舒姝躺回床上,两人再度陷入沉默。 顾亦城受不了这样的沉默,转到书柜边,顺手抽了一本出来,翻了两下,走到沙发旁坐了下来。 舒姝觉得屋里的空气糟透了,封闭的空间里,自己就像一只被囚禁的小鸟。她忽然有股冲动,想要冲过过去夺走他手里的书,一把扔地上,然后狠狠地,狠狠地用力踩在脚下,但她的身体状况不允许她这么做,索性闭上眼,简直就是度秒如年。 不会儿,房间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穿着护士服的年轻女孩端着盘子站在门口。 顾亦城放下手中的书,走过去接过餐盘,挥手打发走护士,端着餐盘走到舒姝床边,坐下,将饭菜送她到眼前道,“先吃东西吧,人是铁饭是钢。” 舒姝不说话,也不伸手去接。 他笑着问,“我喂你?” 舒姝瞪了他一眼,强压住心里的怒火,余光瞄了眼餐盘里的饭菜,一双筷子已递到了眼前,她犹豫了下,最后还是伸手接了过来,可嘴里实在是没味儿,她勉强吃了两口,就再也咽不下了。 顾亦城余光瞄了眼盘子里的剩菜剩饭,问,“这就不吃了?” 舒姝道,“不好吃。” “那你想吃什么?”他想了想,靠近了些问道,“要不,我让护士给你煮点小米粥?”。 舒姝下意识的往后退了退,拉开两人的距离,她觉得他们的安全距离应该在五米,而现在他现在已经越界太多,别过头道,“我已经吃饱了,有点累,就想休息。” 她这是下逐客令吧?顾亦城可听出来了。俗话说请神容易送神难,顾亦城从来就不是个好打发的人。他站起来,坐回沙发上,继续看书,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他可不打算走。 舒姝没力气和他多说,用被子将自己裹成一团,把脸埋在枕头里,装着熟睡的样子。不会儿便真的睡了过去。她又做梦了,梦见了自己认识顾亦城的经过,恋爱的经过,以及那个失去孩子的清晨。下雨天,她满身是血,躺在外婆的床上,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化为低低的呜咽,她仿佛听见了婴儿的哭声,哭着问她,“你为什么不要我……为什么不要我……” 窗外不知什么时候又下起了雨,天边划过一道闪电。 不不不,她没有,她没有…… “不是,我没有……不不,我没有不要你……” “舒姝!舒姝!你醒醒,听得见吗?” “啊——”她从梦中惊醒,猛然坐了起,眼前是顾亦城近在咫尺的脸。 原来是梦,她深深的呼出一口气,目不转睛的望着窗帘,窗外天色已黑,张了张嘴像在说什么? 她声音太小顾亦城听不清楚,咳了两声试图引起她的注意,微微低下头,贴近了些问道,“怎么了?”不料他一声咳嗽,却引她得一个轻颤,缩了缩身体,脸上尽是惊慌。顾亦城尴尬的笑笑,心道:有那么怕吗?怕什么?怕打雷,还是怕他?然而他来不及确认心里的想法,舒姝突然掀开被子,赤脚跳下床去开窗户。 他上前,不由分说将她扔回床上,语气里有着浓浓的责备,他道,“你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她没有立马弹开,仰起头眼里没有焦距,问道,“下雨了吗?” “是啊,下雨了。”他坐到她身边,伸手去握她的手,她把手挣开,他又去握,她不再挣扎,转过头来望着他,眼里尽是迷茫,这瞬间顾亦城忽然有种错觉,仿佛他们从来没有分开过,只是吵了一架,时间有点久罢了。如今她就在他眼睛,如此的真实,他有点不敢相信,伸手去摸她的脸颊,感觉到她的温度,喉咙紧了紧,梦呓一般喃喃地问,“你很怕吗?又梦魇了?” 窗外一声闷雷,终于将舒姝从梦游状态拉了回来,发现顾亦城靠得太近,警觉的瞪着他道,“你想干嘛?” 他想干嘛?他还能想干嘛?她打他,他也不躲避,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伸了出去,珊瑚绒的面料柔软伏帖,但却怎么比得上她身体的柔软,炽热的气息落在她耳畔,“放心,你病着,我现在不能怎样。” 0 恰好此时,她搁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忽然亮了起来,接着便响起了铃声。 两人同时望了过去,舒姝伸手去拿手机,顾亦城先她一步拿走手机。 屏幕上不断闪烁的两个字:程寒。 顾亦城看看手里的手机又看看舒姝,笑着将手机递了上去。舒姝抿着唇伸手过去,指尖不小心碰触到他的指尖,来不及缩回,手已经被他握住。他微微用力,顺势将她抱在怀里,借用身体的优势将她压在了大床上,按下免提键。 电话接通,话筒里传来程寒的声音,“舒姝,我看天气预报说a市今晚有雨,你吃片药,早点休息吧。” 她再次伸手去抢他手里的手机,他握住她的手举至头顶,附在她耳边道,“你不说话,我可说了哦。”说着还真对着手机“喂”了一声。 程寒那边明显一愣,然后道,“顾亦城?”顿了一下又道,“舒姝呢?” “她不太方便,你有什么……靠,舒姝你给我老实点……”他话说到一半时,原本安静的舒姝忽然开始拼命推他,打他,踢他,用胳膊肘抵他,尖尖的指尖划过他的下巴,血腥味瞬间弥漫开来。顾亦城不敢用力,怕伤着她,更怕拉扯时再次扯到她的伤口,只得丢掉手机将她牢牢的锁在怀里。 手机被扔在了地上,发出“哐当”的声音,屏幕显示仍在通话中,程寒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着急,“顾亦城,你别为难她,她有严重的……你不知道这几年……是怎么过的……”信号断断续续,最后屏幕一黑,没了声音。 舒姝低垂着眼看着地上的手机,停止了挣扎。顾亦城低头去看她,她长长的睫影像扇子,扇子下面一双如水的眼睛正盯着地上的手机。 他放开她,弯腰捡起地上的手机,递回给她道,“摔坏了,明天给你买个新的。” 舒姝接过,手机屏幕上有一道长长的裂缝,已经不能通话。 头顶传来顾亦城的声音,“听说程寒被学校派去北京的医院进修。” 她低着头不理他,眼里只有那部摔坏的手机。顾亦城忽然有种再摔一次手机的冲动,问道,“你生病了,他就给你打个电话,不回来看你吗?” “这是我的私事。” “我当然知道这是你的私事,我只是想说,他对你也不过如此。” 不过如此吗?呵呵!舒姝望着手机屏幕上的裂缝扯了扯嘴角,露出不知是讥讽还是自嘲的淡淡笑容。她在讽刺什么?顾亦城猜不出,却有点败下阵来,眯了眯眼,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声音却冷了几分,“看来这些年你过的真不错。既然如此,和我说说孩子的事吧。如果那是我的孩子,我想我有知道的权利……” 舒姝抿着嘴,满脸戒备,并不打算和他讨论这个问题。顾亦城有点尴尬,实在想不通自己在她面前为什么总那么透明,但话题是他挑起来的,他需要把心中的疑问统统说出来,不然会被憋死。 他问舒姝,“你睡不安稳总是做梦,都梦见些什么?叫谁别走啊?” 顾亦城知道他这话问到点子上了,因为舒姝脸色瞬间刷白。他往沙发上一坐,一边喝茶一边看着她,也不说话,就是一直看着,等着她的答案。他提问前,其实已经潜在意识的给出了答案,这个“谁”他很“自觉”的和自己划上了等号。 她不回答。过了半晌,她却道,“顾亦城,这是我的事。” 她的声音想笛声一样柔和,带着哀婉,顾亦城心里说不出是何滋味,望着她道,“舒姝,我没有恶意,我只是关心你……我知道这几年你过得不好……恩,我也不知道怎么和你说,也许是当年我们太年轻了。你太敏感,而我也不懂得迁就和体谅。我不敢说我们之间有多大的误会,或者谁是谁非,现在争论那些没有意义。当年我没有坚持去找你,算我对不起你吧,可你为什么就不能主动要找一下我呢?孩子的事,你应该告诉我的。” “了解吗?”舒姝道,“就当我不了解吧。既然你也认为没有意义,我想这个话题应该就此止住,毕竟人不能活在过去。还有就是,这些年我过得其实还不错。” 顾亦城是个聪明人,他知道舒姝那句“这些年我其实过得还不错”的潜台词是什么。她其实是想说:顾亦城,你没那么重要,我离开你照样活的好好的。也许这是事实,就如她后来和程寒在一起同理,只是他说服不了自己,也拒绝接受她的一番说辞。他的表情瞬间变得有些别扭,少年时的顾亦城也许不会那么沉默,他的反驳绝不仅仅是磨嘴皮子那么斯文。顾亦城将他成年后的收敛与沉稳归结于英国的生活,待在那个以绅士著称的国家六年,他终于学会了在付出行动前总会先思考一番,以文明的方式,解决冲突,特别是感情冲突。 他看着她,良久才道,“我知道你恨我……” “不不,我已经不恨你了。”舒姝道,“也许曾经恨过,但现在不恨了。” 舒姝说,我已经不恨你了。这瞬间,顾亦城忽然想起了多年前在a中的食堂里,他自己以为是的跑过去向舒姝道歉,说着大义凛然的话,将自己见死不救的行为归结于害怕,却连她因他的缘故成了弱听都不知道,他在她面前忏悔却遗漏了关键的细节,她当时是怎么回答他的?对了,她说:行,我知道了。她一句我已经不恨你了,轻描淡写就将过去作了了结。可是,他要的是了结吗?是吗?事到如今他还能说什么?还能做什么?难道告诉她,舒姝,我难受?真的难受,你过来让我抱一下……其实,其实我宁愿你恨我…… 顾亦城低下头,看着木地板上的条纹,看,历史果然重演了。他冷笑着道,“舒姝,其实我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哦?我怎么想的?” “你不就气我当年和柳妍走的近,觉得当初明明是我死皮赖脸缠着你,最后却没有坚持,所以你故意不告诉我孩子事,你想瞒着我一个人生下孩子,然后独自养大他,让我内疚一辈子,是这样吧,舒姝?可这是个孩子啊,不是你报复我,让我难受的工具……你怎么能不告诉我呢?我要是知道你怀孕了,我不会走的……你知道的,我对你的感情……” 想象力果然是个恐怖的东西,舒姝打断他道,“顾亦城,我没想过用孩子让你留下来。更没有想过把孩子生下来独自养大,因为那需要有一定的勇气和经济实力,很可惜,这两样我都没有。我想你一定是忘了,忘了我那年只有十九岁,忘了我寄人篱下的尴尬的处境,也忘了我就是这样一个被人遗弃的孤儿。知道吗?那孩子就是在这样的下雨天没的。” 顾亦城僵在那里,试着消化她话里的意思。 “那孩子就是在这样的下雨天没了的……”舒姝说,热泪像打碎的暖瓶,“哗”的一下,汹涌而出。顾亦城只觉心里苦得发涩,说不出是惊讶还是别的什么情绪,忙去抱住她。他想她需要他的安慰,她的痛苦原本应该有他一半,也只有他能懂。但她却挥开他的手,拒绝他的安慰,他的碰触,像是避开一条恶心的蛇, “每到下雨天,我就会做梦魇,梦见孩子浑身是血,哭着问我为什么不要他?顾亦城,他是你的孩子,他有没有来找过你啊?” 顾亦城有些茫然,脑子里空荡荡的,孩子是他的,这个可能性有多大他心里比谁都清楚。他逼她承认,她不肯,他气得半死,当她以这种方式说了出来,她承认了,他心里却像沉到了海里。 她微颤的声音像寒风刮过脸颊,窗外雷雨声还在继续,夹杂着汽车尖锐的警报声此起彼伏。外面的天空因闪电的划过亮了一下,她的脸也跟着忽暗忽明,两道泪痕像刀子一般刺入他的心窝。病房里空气是凝滞的,只有彼此沉重的呼吸,顾亦城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可舒姝什么都听不见,她带着悲恸的声音再次响起,“我想过要打掉孩子,可是,当他真的没了,当他从我体内流走,我才意识到这个生命是我的血肉,他在我身体里存活了七周,可是从我知道他的存再到失去他,却不到二十四个小时。这个是一个孩子,我相信自己比你更清楚,顾亦城。当他从我身体里流走的时,我恨不得和他一起死掉。可惜我活了下来,死不了的人只有活下去,也才让你现在有机会跑来质问我。可是,你凭什么?” 顾亦城张了张嘴,声音卡在喉咙里再也发不出半个音,人总是控制不了悲伤,就像生命控制不了死亡,当悲伤敲打人的心房,人根本来不及躲藏。泪是什么时候流出来的,顾亦城根本没有察觉,他一直认为男人哭是件很丢脸的事,可是这一刻,除了落泪,他再也找不到另一个出口宣泄压在胸口的悲恸。 有人说在黑暗中聊天,有时候会产生一些类乎幻觉的东西,人容易流露真情。可是这样的真情,他看着有一些悲凉。 顾亦城想,自己到底想要什么?这样咬着她不放是想要个什么结果?逼她承认孩子是他的,还是这么着?当他知道舒姝曾怀过一个孩子,后来因宫外孕没了时,他真的希望这个孩子还活着。舒姝瞒着他把孩子生了下来,然后独自养大,哪怕她生下孩子的原因是因为恨,因为想要他内疚。一个他和她的孩子,她这辈子也休想再和他撇清关系。可是现在呢?没有孩子,也没有恨,他在她心里算个什么东西? 顾亦城用力握紧了拳头,想要抓住什么,直到掌心传来了痛,他才发现自己什么也抓不住,他嚣张的气焰瞬间没熄灭,其实他在她面前何时嚣张得起来,如果她是只兔子的话,他不过是只纸老虎,都说兔子急了会咬人,而舒姝这只兔子发起威来可以将纸老虎撕得稀巴烂。 顾亦城挫了下脸道,“舒姝,对不起……”声音微颤,带着浓浓的鼻音。 舒姝看着他不说话,转身去按了下墙上的呼吸器。 很快,刚刚那个送饭的护士便过来了,舒姝对护士道,“我想休息了,麻烦把他请走。”她用了“请”字,一个既礼貌又疏离的动词。 “这……”护士显然有点为难,顾亦城胡乱的抹了下脸,站了来道,“我明天再来看你,你好好休息。”转身对护士道,“麻烦你照顾她。” 顾亦城开车回了城里的住所,已是午夜。 手机有条未读短信,韩睿发的:昨天态度不好,别见怪啊。 顾亦城看着短信,不知道怎么回复。几十年的兄弟,韩睿一直是他们中最懂得收敛脾气的,他都看不下来了,看来他确实够混账的。 他忍不住问韩睿:你觉得我的机会有多大?这没头没脑的一句短信,顾亦城想韩睿应该能懂。几分钟后韩睿回了条信息,却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道:慢慢来吧。 顾亦城闭上眼,有点泄气。他草草冲了个澡,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那些过往像放电影一样出现在他眼前,十年,整整十年,他用了六年去忘记那段十年,就在他以为他要忘记的时候,偏偏又见到了她…… 他总是记得她的一些小动作,他记得她睡觉时喜欢卷成一团,长长的头发散开来,显得脸小小的,他喜欢从背后抱住他,前胸紧紧贴着她的后背,睡梦中他会随着她卷曲的弧度而卷曲,他喜欢这样的感觉,仿佛他们是一体的。他喜欢她因羞涩低着头不敢看他时的模样,怯怯的眼神,让他忍不住想要逗她,咬着她的泛红耳朵道,乖,给我看看。他喜欢她忽然抱着他撒娇道,海鲜粥好好吃,我还想吃。然后他做饭,她洗碗,听着流水的声音淡淡的幸福随之蔓延开来。 累,好累,心真的好累……什么时候睡着的顾亦城并不清楚,醒来时,窗外雷雨交加,他忽然想起舒姝刚刚害怕的模样,她说,“每到下雨天,我就会做梦魇,梦见孩子浑身是血,哭着问我为什么不要他?顾亦城,他是你的孩子,他有没有来找过你啊?” 黑暗中,他点了只烟,冷清的房子里什么都没有,除了孤独。 凌晨四五点左右,床头手机忽然响了。 是别墅那边打来的,医生说,“舒小姐现在高烧不退。” 睡意一下子全无,顾亦城猛的一下坐了起来,问道,“怎么回事?我走时不是还好好的吗?” 医生解释道,“半夜舒小姐醒了,一会儿说要回去看花,一会儿又说什么孩子,护士好不容易将她劝回了病床,可是刚刚去看她时才发现,她不知什么时候跑去花园里,淋了点雨……应该,应该是受凉了。” 顾亦城出过车祸,虽然对于开车并不畏惧,却比旁人更加小心谨慎。这样的雷雨天,为了安全,他往往会选择不出门。六年了,他几乎快忘了开飞车是什么感觉,当他闯了一个又一个红灯后,便发现一百码的速度根本满足不了自己,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又紧,心里暗暗骂道:那些陪护晚上都干嘛去了?她身体不好又刚动了手术,怎么禁得住一夜冷风的折腾?说什么淋了点雨,应该是受凉了?刚动完手术的人能淋雨吗?傍晚,他和她争吵时,情绪就不稳定,他当时心里难受,可能也有点想逃避,怪他,怪他,他今晚就不该回来…… 顾亦城赶去郊区栋别墅时,医生正在给昏迷的舒姝打点滴。 尖细的针头扎进的血管时,舒姝一把扯掉手背上的针头。顾亦城以为她醒了,快步走了过去,一看,才发现她紧闭着眼,脸上的泪痕斑斓可见,头发还未干透。 医生换了个针头,握着舒姝的手又去找血管。针尖刚刚碰触到她手背的肌肤,她便挣扎起来,针尖在她白皙的手腕上划出一道细口子,鲜红的血了渗出来,落在雪白的床单上是那般触目惊心。 顾亦城急忙抱住她,“舒姝,舒姝,你干什么?医生在给你打点滴。”说着转头对医生道,“能用打针代替吗?” “能是能,但效果没那么好。” “我按住她,你继续给她扎针。” 当尖细的针头再次扎进了血管,舒姝挣扎起来,却怎么也挣不开顾亦城的禁锢,她挣了一会儿,最后没了力气,终于安静下来,卷成一团低低呜咽道,“小姨,我错了,我再也不推唐钰了,求求你,孩子是无辜的……不要……顾亦城,他们要杀死孩子……” “不要丢下我一个人,我好怕……呜呜……”她声音断断续续,越来越低,终于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医生说,“针药里有镇定剂,她还在发烧,等会出汗时让护士来给她擦擦身体。” 顾亦城抱着她,点了点头。耳边回荡舒姝的话:我想你一定是忘了,忘了我那年只有十九岁,忘了我寄人篱下的尴尬处境,也忘了我就是这样一个被人遗弃的孤儿! 他怎么忘了,那年她只有十九岁,他离开她去了英国,她身边还有谁可以倾诉?唐家上上下下平时是如何对她的,他难道不清楚吗?不仅如此,未婚先孕,她又受了多少白眼和嘲讽,宫外孕,孩子没保住,她又是什么样的心情?他逼她说孩子的事,让她把伤疤再次揭开来给他看,却忘了,那个有着他一半血肉的孩子是从她身体里流走的,那种痛,实在不是他能够深感同受的。 他嗅到了她头发上的香味,他握着她的手,她的手是那么柔软,可是他却说不出一句话。顾亦城想,也许他再也无法用语言探索到她的心,她就在这里,可她的心和他的心隔着万重山,山有多远有多高,他也不知道。胸口好疼。顾亦城想,可能是刚刚路上冷空气呛入肺里了,冰冷的气流顺着气管刮过整个胸腔,风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刀,一刀一刀开始陵迟,连呼吸也变得困难。 他想起了那年的夏天,在a大的小树林,蒙蒙细雨中,舒姝脸上一抹浅浅的红晕,她在最美好的年华里义无反顾将她交给他。 他还想起了那年的银杏树,他们手牵手数着江边的阶梯,许下一生的誓言,他说过,如果有一天她走了,他会站在树下等她回头。 可是那个等待的人,最终却变成了她。 他搅得她无法安宁,也无处安身,最后还无厚颜无耻的咬着她不放,她应该恨死他的才对啊,可她却说,顾亦城,我已经不恨你了…… 40、谁把谁丢失在回忆? 人的心很容易宽容, 但偏偏对所爱之人特别苛刻。 因为在乎, 所有残忍。 打过点滴,舒姝开始慢慢退烧。顾亦城伸手去摸她的额头,摸了一手的汗。这是感冒发烧后的普遍症状, 证明病情好转。 可能是因为热,也可能是因为不舒服, 舒姝抬起手,去扯领口, 她扯得太用力, 加上留着指甲,锁骨周围瞬间冒出两道红印子。顾亦城急忙抓住她的手,目光停留在她脖颈处, 衣领已被汗水渗透。 顾亦城想, 人发烧时用热水擦拭身体应该会舒服点。他心念一动,去了洗手间。不会儿, 端着一盆冒气的热水走到病床边, 伸手去解舒姝衣服的纽扣。他动作极轻,生怕不小心吵醒了她。感觉到自己的颤抖,他忍不住笑自己,顾亦城,你紧张什么?你就是给她擦汗!擦汗!! 好吧, 好吧…… 擦汗…… 顾亦城将毛巾拧干,握住手中,轻柔的拭着舒姝的脖子, 一路往下,擦拭她的肩膀,她细细的手臂,避开重点部位,绕开伤口,他的指尖不小心碰触到她的小腹,不平整的感觉让他停了下来,指腹轻轻在上面摩挲,疤痕颜色很浅,也只是很浅而已。 “一定很痛吧……”顾亦城摩挲着那道伤口,自言自语道。答案显而易见,痛,当然痛,就如他现在心很痛一样。 顾亦城换了好几道水,终于将舒姝全身擦拭一遍,累得浑身是汗,擦拭完后他替她穿好衣服,盖好被子,坐在病床边,执起舒姝的手,紧紧地,紧紧地握在手里。他听说输液时手会变得冰冷,他这样捂着她,她应该就不会冷了。 他低下头去吻她的手,她闭着眼,发梢微乱,安安静静,顾亦城忽然觉得她是那么的柔弱无助,和当年一样,她的影子和回忆交叠。他想,也许她需要一双手,一个肩膀,一个拥抱,毕竟她是这样的无依无靠。他想要保护他,给她最好的生活,也想要弥补,当然前提是她愿意接受。 他自言自语道,“舒姝,我刚刚忽然觉得你这样睡着,不讨厌我,其实也不错。我是不是很自私?总想留你在身边,却不管你到底愿不愿意……你是不是就永远不会原谅我了?我把这些痛苦带给你,也许我根本就不该回来,也不该再见你,如果我不回来,你现在也不会这么难过……可是,我放不下你,真的放不下……” 这些年,顾亦城回忆自己的人生,可谓顺风顺水。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光鲜的底下藏着什么,所以他孤独。 他总是安慰自己,我会忘记的,会的,一定会的,只是时间问题。他总是希望从别人身上找舒姝的影子,身边的女人换了又换,可是当她们脸上浮现出与她相似的表情时,他又会明显的排斥,因为他知道,她们不是她。有时候他也问自己,她有什么好,这么多年来一直让自己魂牵梦绕,诚然年少时他为她心动,可是哪个男孩没有初恋?没有一段懵懵懂懂的情愫?他不是没有想过,他们继续想相处下去会怎么样?但过去毕竟不可逆转,一切已成定局,而舒姝终成了他不敢揭开的伤疤,不可碰触的毒。这些年,他宁愿让她烂在心里,也不敢站在她面前,面对命运,面对现实,他终究虚弱了一把。 舒姝醒来已是第二天早上,两人目光相汇,顾亦城抹了下脸,问道,“头疼不疼?好些没?” 她没有回答他,将头扭到一边。 顾亦城叫来医生和护士。例行检查后,舒姝体温仍然很高,医生给她打了退烧针,护士端来东西,她勉强吃了点,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了五天,顾亦城一点也不敢含糊,寸步不离的守着,直到第六天舒姝温度降了下来,他才卷在沙发上好好睡了一觉。 事后,顾亦城询问了医生舒姝的病情,医生欲言又止,说道,“顾先生,舒小姐可能有些心里阴影,我也只是建议啊,也许你可以给她找个心理医生看看。” “你什么意思?”顾亦城冷笑着问。 面对他的情绪,医生有点莫名其妙,只好道,“当然,我也只是建议。” 此时,他和医生正在站别墅外面的花园里,隐隐约约听见转角处的凉亭里一个女孩打电话的声音。 “真的,那晚可把吓死我了。” “看护费高?看护费高也吓人啊!” “她什么往雨里跑,你问我,我问谁去?我查房的时候看见那她站在窗户边上望着外面一个劲的哭,我过去劝她,她拉着我的手哭着一直说,她错了,不要杀她的孩子,可是哪里有孩子?我安慰了她好久,她根本听不见我说话,反反复复就那几句话。我不过是想扶她回病床上躺下,她一脸戒备甩开我的手,就冲了出去,真是拉都拉不住,可把吓死人了。” “肯定是受过什么刺激,有心理阴影!” “谁知道,我听说她以前动过宫外孕手术,被切除一半的输卵管,以后要想有孩子可不容易。” “那顾先生是很帅也很有钱,但这两人成天说话阴阳怪气,夹枪带棒,可不像是男女朋友。说来也是古怪,这舒小姐病了这么久也没见她父母过来探病,而且连通电话都没有。” “哎,有钱人的世界果然比较复杂。” 医生小心翼翼的瞅着顾亦城的脸色,短短几十秒他的脸从白到黑再到白,从愤怒到震惊再到悲切,真可谓变幻莫测。医生赔笑道,“真的只是建议。” 顾亦城扯了扯嘴角,这才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是想哭还是想笑。心理阴影?这种可能性他先前不是没有想过,还有她昏迷时说的那些话,他觉得不像是梦魇,更像是陷入了一段自我封闭回忆里独自呓语。 呓语? 当这样一个念头蹦出的时候,顾亦城着实下了一跳,脑海里回荡起她昏迷时说的话。 “小姨,我错了,我再也不推唐钰了,求求你,孩子是无辜的……不要……顾亦城,他们要杀死孩子……” 可是,这些能说明什么?构成她心理或许有问题的依据?顾亦城不敢妄下断定。 医生隐晦的劝告和护士电话,顾亦城一直耿耿于怀,再三思量后,他给舒涵打去电话,让他介绍个心理医生。舒涵笑他,“怎么?你追舒姝妹妹还追出心理阴影了?” “有数据表示,现代人社会压力过大,百分之九十五的人或多或少心理都有问题,像你这种应该属于狂躁型精神病。” “呸呸呸,你这乌鸦嘴。”舒涵笑着呸他,像是有了兴趣反问道,“那你属于那种?” 顾亦城想了想,还真回答了他的问题,“间歇性狂躁吧……” 舒涵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没想到他顺便问一句,他还真给自己总结,但他觉得这间歇性狂躁总结得不够全面,他应该是忧郁型的间歇性狂躁,当然他这附加观点只能自己偷着乐。 顾亦城也跟着笑了两声,不过是苦笑。他心理有没有问题他不知道,可是舒姝心理有问题绝对是八九不离十。 舒涵道,“我给你电话,去打过去问问吧。” 他用舒姝给的电话号码,联系了心理医生。顾亦城将舒姝的大致情况说了一下,心理医生最后得出的结论:强迫症,舒姝这种在某种条件下表现出来的焦虑,属于强迫型联想。 心理医生道,“举个例子吧,你心里特别烦躁的时会有什么特殊的动作吗?比如握拳,打响指或者跺脚?” 顾亦城想了想道,“握拳。” “握得很用力?” “看烦躁的情况而定,心特别慌的时候甚至会想要弄疼自己。” “你这位朋友便是这样,某种心情困扰了她,在某种特定的情况下,她会反复联系起那些不幸的事,最终导致心理不能承受。”心理医生建议顾亦城带患者来做一次全面的检查,因为患有强迫症的人往往会伴有轻微的忧郁症。 顾亦城结束了与心理医生的通话,又上网查了下,患有强迫症的患者总是被一种强迫思维所困扰,在生活中反复出现强迫观念及强迫行为,反复联想起不幸事件,明知不可能,却不能克制,激起情绪紧张和恐惧。 舒姝的强迫症在下雨天发作,从她断断续续的话里,顾亦城假设性的推断出,也许那孩子就是在那样的雨天没了的。这六年她到底是熬过来的啊?他光是想想都觉得苦。是不是每到下雨天她就会变得精神恍惚?想想看又觉得不对,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偷窥她的生活,没见她有任何奇怪的行为,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她奇怪的行为应该是和他见面后才开始的。如果将雨天必成一个催化剂,那么他可不可以将自己也比作另一个催化剂? 顾亦城扶着额头,长长的呼出口气,他一直怕她忘了自己,这下好了,他成了她心里的病,时不时发作一下,怕是怎么也忘不了了,他却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他得送她去接受心理治疗,这是必须的。 可是,怎么送? 顾亦城心底犯起愁来,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和舒姝沟通?在她退烧后,他曾试探性的和她聊起那晚的事,她冰冷的眼神让他不敢继续往下说,仿佛那个精神恍惚的人是他,而不是她。该怎么开口,她是那么的敏感,何况她大多时候看起来都很正常。就算退一万步,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了,她会有什么反应?顾亦城想,不管什么反应她总是会给脸色。 接下来的日子,顾亦城白天也去看看舒姝,他不敢再问孩子的事,对于那晚舒姝大半夜跑出去淋雨的事也是绝口不提。 他总是千方百计的想要讨好舒姝,但舒姝依旧冰冷,拒他于千里之外。 他不和她说话,她绝不会主动和他攀谈。其实他说了,她也不见得理他。她回他的话喜欢用超短句,他眯着眼睛都能倒背出来。无非就是,“恩”、“哦”、“好”。长一点的有,“知道了”、“我累了”等等。有时,为了引起她的注意,他会故意将大声讲电话,走路时发出点乒乒乓乓的声响,甚至会“不小心”将杯子摔地上。有次,他制造的噪音太大,她终于看了他一眼,他暗暗窃喜等着她骂自己几句,谁知她偏偏头,直接将耳朵里的助听器取下来。那瞬间,他觉得自己就是一跳梁小丑,还是那种没人看的小丑。 他当然知道自己的行为古怪加幼稚,可除了这样他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可以引起她的注意?他试过像以往送女人东西一样去哄她,想尽办法讨她开心,他把她的手机摔坏了,于是去手机店给她买新的,鬼使神差跑了去金饰店,然后又鬼使神差挑了对钻戒。店员微笑着对他说:先生你眼光真好,这对婚戒是今年的新款。他微微愣住,笑了笑,却没有解释的念头,想着可以将亮闪闪的戒指套在她纤细的手指上,竟是说不出的满足,付款时,他顺道将戒指配套的项链也买了。 结婚,当这个念头弹出脑海的时,顾亦城被吓了一跳。这些年他玩得太疯,对于承担起一个家庭,压根就没考虑过,因为他实在想象不出和一个女人过一辈子再生一个小孩是什么样的,可是,如果对象是舒姝的话,他想这就是他要的一辈子。 晚上,他去看她时,手一直揣在裤兜里,摸了又摸,想了又想,最后还是没有将戒指掏出来。他在心底叹了口气,感叹道:果真是年纪了大了啊。为爱情慷慨就义的精神怎么就没了呢?他怕她拒绝,其实是真的怕。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被拒绝后是否还有勇气再度出现在她的面前,所以每一次机会他都得把握好。 夜里,他趁她睡着时掏出戒指悄悄给她戴上,想来想去又觉得不妥,大半夜又跑去她房间,将戒指换成了项链。第二天,他再去看她的时候,她什么话也不说,直接将链子就随意扔在了在床头柜上。 顾亦城是个骄傲的人,鲜少碰钉子,特别是女人的钉子,当他看着床头柜上的项链,心里暗暗庆幸没直接送戒指,抛砖引玉果然是明智的。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敲了敲茶几,指尖的凉意却慢慢延伸到心底。 靠,是谁说女人都爱钻石的?他现在就捧着颗硕大的钻戒却送不出去好不好。 这段时间顾亦城为了照顾舒姝,几乎推掉了所有应酬,其实伺候人这档子事,完全不需他要亲自动手,但至从舒姝高烧以后,他实在不放心医生和护士所谓的特殊护理,事无巨细,他都会一一过问。 舒涵笑他是二十四孝好男人,怕老婆。 顾亦城笑笑,没有不否认。说到“怕老婆”,他觉得自己其实是真的怕舒姝。所以舒涵笑他,他不但不反驳,反而摆出一副:我就是怕老婆,你拿我怎么着的姿态。因为“老婆”二字真是太深得他心了。顾亦城想,兄弟就是兄弟,连损他也踩到点子上。当然,面对舒涵“无微不至”的关心与询问,他并非全盘接受,比如当舒涵问他,“嗨,你们又发展到什么程度了?”他便会摆出一副臭脸,或者直接回他一句,“你把小娜搞定了?”这个时候舒涵也就笑不出来了,回道,“别提那女人行吗?” 就这样一晃便是一个月,舒姝的伤口已经痊愈。前半个月她伤口发炎,时不时高烧一次,一直出于浑浑噩噩的状态,虽被顾亦城强制性关在郊外的别墅里养伤,但也没力气反抗。可是后半个月,她伤口渐渐愈合,人不再迷糊,她实在受不了每天对着他的脸,吃补品吃得额头冒痘痘,有次她正几挤着痘痘,他也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叫医生拿来消毒水直接就往她脸上抹,痛得她哇哇直叫,他还冷飕飕的说什么挤痘痘也会破伤风,去他的破伤风,她看见他就已经破伤风了。她强烈要求离开这个医院不像医院,精神病院不像精神病鬼地方。他说,等你伤口愈合了就放你回去。然后,她为了证明伤口已经愈合,不得不在他面前蹦q两下,他却说这个需要专家鉴定,什么狗屁专家,他以为她不知道,这些医生护士都是他的人,连大门口的猎犬都是他的眼线。 他唯一一次大发慈悲就是同意龚倩来看她。她悄悄给龚倩打电话,让龚倩给她带一份学校楼下甜水面。要知道,做饭的阿姨成天炖鸽子汤给她喝,喝得她都快吐了,她也闹着几次情绪不喝汤,或者悄悄倒掉,可是后果往往比较严重,因为这种情况下顾亦城往往会像蜜蜂一样出现在她面前,并且发出“嗡嗡嗡”的声音,吵得她神经衰弱,所以与其被人烦死,她宁愿选择捏着鼻子喝汤。 当龚倩将甜水面送到舒姝手里时,她觉得自己胃里都在流口水。俗话道心动不如行动,她拿着筷子狼吞虎咽吃了两口,不知是不是嘴里没味还是这破地方的原因,日思夜想的甜水面竟然不好吃了。 龚倩见她吃了两口就不吃了,笑道,“吵着要吃,怎么又不吃了?” 舒姝道,“不好吃。” 龚倩嗤之以鼻道,“不好吃?怎么会不好吃呢,你不是最爱吃他们家的面吗?” “真不好吃,不信你尝尝。” 龚倩尝了一口,“小姐,就以前的味道好不好!” 舒姝瘪瘪嘴,还是吃不下。 龚倩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指着舒姝道,“哦,我知道了,一定是这里的伙食把你的嘴喂挑了。” “别提了,我现在三餐定时定量还定品种,吃得我都快吐了。” “别人好不好我不知道,你三餐如何我可是耳濡目染。甭想忽悠我啊。” “算了,陪我下去走走吧。”舒姝不再和她理论,翻出衣服去,转身朝洗手间走去,难得看不见某人,要尽情享受阳光才行。 “得了吧,还害羞呢!你以为你才大一?鸳鸯浴都不知和我洗过几次。”她一双贼兮兮的眼神上下打量着舒姝,笑道,“还真别说,好像是胖了。” 这天,顾亦城很识相的中途没有出现,直到晚上八点才现身。 舒姝觉得龚倩就是个有异性没人性的家伙,因为自打顾亦城一出现她那张脸就越发灿烂。而顾亦城则衣冠楚楚的坐在那里,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虚伪的问道,“聊什么呢,那么开心?”她真想撕掉他虚伪的面具,假的假的,他其实就是个厚颜无耻的流氓。 龚倩一直待到晚上才走,舒姝拉着她的手道,“你空了帮我去机械厂喂喂小黄吧。” 龚倩说,“好。” 送走龚倩,顾亦城问舒姝,“小黄是谁啊?”其实,听这名字他便猜到是狗,这样明知故问不过是找个话题和她多聊几句。 过了一会儿她道,“我养的狗。” “什么品种啊?” “不是所有狗都有血统。” “那就是土狗了?” “现在土狗不叫土狗了。” “那叫什么?” “综合田园犬!” 顾亦城忍不住笑了一下。舒姝有养花草的习惯,可她懒啊,一般只养仙人掌、芦荟之类的植物,也不用怎么浇水,她总爱对着花花草草自言自语,他记得以前她说,花草也是有生命的,多和它们说话,它们会长得好一些。花花草草有没有生命他不知道,但他实在想象不出,舒姝养的那个啥啥“综合田园犬”是个什么样子?是不是和她一样也不爱理人?想到一人一狗站在江边互不理睬的样子,顾亦城由衷的笑了起来,见舒姝回头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这才止住了笑,咳嗽两声试试图掩饰自己的尴尬。 舒姝仍不怎么理会顾亦城,她夜里总是睡不踏实,有时睁开眼,他就真的在她身边,替她捻被子,他们也不说话,就那样静静对望。 黑暗中,舒姝背过身去道,“你不用每天夜里来看我,我睡觉其实很老实。” 他顿了顿,道,“我知道。”他当然知道,她睡着时呼吸变得异常轻微,因为曾经她那般乖巧的躺在他的身边,从不踢被子。 渐渐的,顾亦城能够感觉得到两人之间不再剑拔□□。舒姝喜欢看书,抱着书坐在花园的凉亭里,一坐就是半天。她看书,他站在落地窗前看她,起风时,他拿着披肩搭她肩上,她说谢谢,他说不客气。偶尔她也和他聊两句,他讲笑话给她听,她总是心不在焉,可是过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微微扯动嘴角。 他给她将他这几年去过的地方,从俄罗斯的冰天雪地到埃及的沙漠再到地中海风情,他说话时她从不看他,但他知道她其实在听,讲到关键时刻他会故意停一下,作为聆听者的她总是下意识的抬起头看他一眼,虽然只有一眼,可顾亦城觉得够了,六年多了,他终于能够感觉到她的气息,在这寒冷的初冬,冷却的心正一点点死灰复燃。 晚上,她喜欢看守着电视看一些连续剧,什么美人心计,回家的诱惑,流星蝴蝶剑。他看得断断续续剧情接不上,便问她,“这女的上集不是死了吗?” 她很鄙夷的看他一眼道,“那是另外一部电视剧,你古装剧和现代剧不分的吗?” 他笑道,“女人化了妆就一个样。” 他陪她看唐山大地震,当徐帆饰演的母亲说救弟弟时,她便哭了。他伸出手,试图去摸她的脸上的湿润。她别过头,避开他的碰触,转过身去背对着他道,“姐姐很可怜……” “不就是电影吗?别想了。”说着便去抢她手里的遥控器道,“不看了,不看了,换一个。” “电影是由真实故事改编的。”她不依,“你说是不是所有的人在那种情况下,都会选择要弟弟不要姐姐?” 他不明白她为什么会纠结这个,要知道中国人重男轻女的情结可谓根深蒂固,难道她又想起了孩子?可今天没下雨啊!想着她犯糊涂的样子,他心里就寒碜得慌,试着哄她道,“别想电影了。对了,我有个朋友,学心理学的……挺有意思的,你不是说待在这里无聊吗?你要是感兴趣,我带你去他那里玩玩。” “不感兴趣……”她淡淡的语调,是不带感情的抗拒。顾亦城知道,她说“不感兴趣”其实就是拒绝和他有任何的交流,那后面的话该怎么说,总不能硬绑着她去看心理医生吧?这话题只好就差止住。 电影看完了,她情绪一直很低落,他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剥了一盘她喜欢吃的新鲜核桃端她面前道,“美丽的小姐,赏个脸吧。” 她低垂着眼,从盘里拾起一颗,细细嚼嚼。 他笑道,“你别说,这东西果还真难剥,以前吃现成时怎么就不觉得呢!” 她顿了下,吃完一颗后便不再吃第二颗,低着头,一副逐客的样子。 顾亦城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什么叫吃现成的,他总不能解释说是江蓉给他一颗颗剥的核桃吧。 接下来的几天,舒姝又回冷冰冰的模样,他说十句她也不见得回他一句,最爱问他的一句话就是,“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去?” 他总是回答,“等伤口痊愈。” 一个月了,其实她的伤口早好了。他坚持让医生每天给她例行坚持,无无非是想以这种看似还算正想的理由留她在身边久一点,尽管他心里比谁都清楚,这个“久一点”快快要期了。 舒姝的生活一直很规律,生物钟也很准,习惯早睡早起。 她每天七点起床,吃了早饭,半个小时后护士便会过来提醒她吃药,偶尔她也披着外套去外面的花园里走走,别墅区依山傍水,环境极好,都是独门独院,前后花园面积大,所以她经常会产生一种这里除了她没有其他人的错觉。 每天她去花园散步,都能看见一位五六十岁的老人推着轮椅围着花园遛弯,挺精神的一个人,想来年轻时很帅,身后总是跟着两名护士,偶尔遇见爬坡上坎护士上来扶他,他就发脾气,很凶的将人骂走。 这天,老人推着轮椅从她身边路过时,忽然停了下来,啪的一声将报纸扔给舒姝道,“丫头,我眼睛不好,帮我读读这则新闻。” 舒姝愣了一下,指着报纸上的一条新闻问道,“是这条吗?” “随便啦。” 秉着中华民族尊老爱幼的优良传统,舒姝耐心读完一条,老人夸了她一句声音不错,然后让她接着读下一条,这样一读便读了一个多钟头,直到顾亦城找来,她才得以解脱。 老人见了顾亦城劈头盖脸就是一番教训,反正就是他回来这么久也不来看看他之类的话。然后叫护士拿来围棋。顾亦城陪着老人下了两盘。 不会儿,棋盘上已是密密麻麻,舒姝不是下棋能手,初中那会儿倒经常陪小娜下棋,不过是五子棋,还总是输。以前,她和顾亦城偶尔也玩几盘,她耍赖悔棋,他也由着她。 时间一晃而过,不知不觉就到了中午,护士过来说老人吃药的时间到了,老人发脾气的将围棋子一扔,很不情愿推着轮椅转身走开,不要人推也不要人扶。 老人走后,舒姝将棋子一枚一枚拣回,手忽然被顾亦城握住手,挣了两下,反而握得更紧了。舒姝抬起头,迎上顾亦城深邃的目光,里面的暗藏的情绪太过复杂,她看不懂,只觉那双眼是一个无底的巨大黑洞。 舒姝别开眼道,“你放开。” 顾亦城问道,“为什么不敢看我?” 她不加思索道,“你有什么好看的?” “哦。”他低低的笑,目光落在她捡棋子的手指上,他道,“刚刚那人是舒涵的舅舅。年轻时是a大的教授,后来调去教育部,一路高升又去了北京,去年动了两次大手术,身体虚弱再也离不开轮椅,提前退休,现在在a大挂职。” “哦……”她有点愣住,“叫什么名字?” “你说刚刚那人?” 舒姝点了点头。 “姓叶,叫叶墨。舒姝,你没事吧?手心怎么一直冒冷汗?” “没,没事啊……”舒姝问,“他是什么病?” “胃癌晚期。” “晚期啊……那晚期一般能活多久?” “一般情况三个月到一年,如果一直接受治疗的话,也有活好几年的。” “他不愿意接受治疗?” “其实治疗也受罪,他动过两次切除手术,现在只剩下三分之一不到的胃,而且老人家有点脾气,骂走好几个看护了。” 舒姝想起每次见到老人的情景,每次都是老人对着看护发脾气,看来这人的脾气还不是一二般的不好,她问顾亦城,“会不会是看护没照顾好他,所以他才经常发脾气?” “这当官的,谁没点官威呢?以前叱咤风云,现在连生活自理都不行,心里有落差吧。我说你这手怎么捂不热啊?” “……”她站起来,瞪着他,使劲抽自己的手,他微微一松,力的反作用让她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他顺势扶着她的腰,这么一带就把她拦住了怀里,打横抱起回了别墅。 两人回了别墅,顾亦城找来医生,又是量体温又是检查伤口,折腾了半天,最后得出结论,手术后身体虚,有点轻微的贫血,需要多休息,另外就是注意保暖,少吹风。 舒姝恨死了医生最后这句话:注意保暖,少吹风。因为她听见顾亦城转头对护士说,“以后没事别开窗户,地暖温度不够的话,再弄个火炉过来烤。” 舒姝暗暗翻了个白眼,不让开窗户透气,外加个火炉,他以为烤猪吗? 吃了午饭,顾亦城便出去了,一直到晚上才回来。 他回来时,舒姝正无聊的望着窗外发呆。 他找来围棋,笑道,“我们也下一局?” 舒姝想,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勉强和他下了几局五子棋吧。谁知她盘盘皆输,咬着牙又下了几局,结果还是输。 看着她鼓着腮帮子的样子,顾亦城就想笑。其实让着她未尝不可,可是这一让,依她的性格下不了两局就不会下来,这样输着,她心里虽然直咬牙,但表面仍旧风平浪静,这棋才下得有意思。z 连下十五局后,顾亦城终于良心发现让了舒姝一局,瞧见她眼睛展开的一点笑意,顾亦城只觉那笑容撩人心弦,情不自禁走过去,抱住她。 顾亦城想,地暖加上火炉温度果然太高了。他将脸埋在她长长的发丝之中,鼻息间是淡淡的花香味,执起一缕问道,“你换洗发水了?” 她将脸别到一边,去推他。他不依不饶的瞅着她,又问了次,“什么牌子的?” “不知道,你浴室里放着的。”她的意思在明显不过,顾亦城知道,其实她想说,你难道不会自己去看? “哦,挺好闻的。”说着他捧起她的脸,唇便贴了上去,试探性的一吻,见她虽然挣扎却并未抵死反抗,身子往前一倾,顺势便将她放倒在沙发上,急切的去解她睡衣的带子,触碰到她指尖,十指皆凉。只听见噼噼啪啪一阵声响,一颗颗棋子溜溜滚落在地。随着棋子落地的声音,他的动作慢慢缓了下来,撑起半个身子,低头去看她。 她每眨一下眼睛,长长的睫影就动一下,他摸着她的发,“我们不去想那些不开心的事好不好?”他握住她的手,将她拉近了些,感觉到她的挣扎,反而握得更紧。他附在她耳边道,“我现在才知道,原来梦是会传染的,我最近也经常梦魇,梦见你站在江边作势要往下跳,我想去抓你,却怎么也抓不住,然后就醒了……我知道你睡觉老实,不踢被子,可我不放心,我怕你又做恶梦,醒来身边也没个人。”他的手探到她小腹处,问道,“这里还痛吗?” 她摇摇头,伤口早已结巴。 他的手顺着小腹往上走,覆在她心脏处问,“这里呢,这里还痛吗?” 她不说话,他又问,“痛吗?” 她还是不说话,他咬着她的耳垂问道,“那这里,还有我吗?” 然后,舒姝便哭了。顾亦城搂着她的肩道,伸手盖在她的眼睛上,湿湿的液体落入他的掌心。 “别哭,舒姝,别哭。”他将她抱在怀里站起来,轻轻的拍着她的背。她卷成一团缩在他怀里,安静得像兔子。这是重逢以来,两人第一次靠这么近。他拭去她腮边的泪,握着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的位置道,“可是,这里一直装着你。” 他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解开了她睡衣的带着,一点一点的亲吻,一点一点留下他的印记,他的呼吸变得急促,她似梦似醒躺在他怀里微微颤抖着,当指尖触摸到她小腹的伤疤,脑子突然清醒,他伏在她身上良久,最终还算慢慢放开了她,替她将衣服拉上,吻着她的眼角泪道,“别动,就让我这样抱着你吧……就这样吧……” 有人说,男人在喜欢的女人面前永远是没长大的孩子,喜欢撒娇,喜欢被关注,被表扬,被崇拜。而女人总是充满了母性,面对这样的顾亦城,舒姝慢慢闭上眼角,不再挣扎。 顾亦城几乎不敢相信,舒姝就在自己身边。他伸手去抚摸她的脸颊,她脸上仍有泪,她的呼吸沉静,安静得让他觉得有点不真实。 “舒姝,问你个问题行吗?” “什么?” “后来,你为什么会从唐家搬出来?我知道罗阿姨……对你不太好,但那怎么说也是你家……” “那里不是我的家……” 舒姝打断他道,“我的家是机械厂那间老房子,外婆会回那里看我……唐家的那些年我从来没梦见过外婆,至从回了机械厂,我经常都能梦见她。这么多年,她还是那样子……知道吗,人的灵魂也是认路的……” 外面又下起的小雨,淅淅沥沥,仿佛没有尽头。她慢慢睁开眼,翻过身去背对着他,整个缩着一团,忽然哭了起来。他这才想起她怕下雨,下雨天就会想起那个早逝的孩子,从后面抱紧她,轻轻拍着她的背,哄道,“别怕,别怕,有我在……舒姝,我会一直陪着你……” 雨一直下了,下了一夜,他哄着她,不敢入睡,直到凌晨四五点,外面没了雨声,他才闭了会儿眼。 天蒙蒙亮的时候舒姝就醒了,身旁的人替她捻了捻被子,她闭着眼睛一动不动。感觉到他的靠近,舒姝以为他会吻她,然而他的唇覆下来时,只是小心翼翼的落在她的眉心。再次想来已是中午,柔软的大床只有她一个人,睁开眼睛,阳光透过窗纱缝射入室内,看来今天天气不错。 过了会儿,顾亦城推开门走了进来,手里端着餐盘,他已经穿戴整齐,见她醒了,坐在床沿轻声道,“头会不会疼?” 她摇摇头,他扶她起来,顺势在她腰下放了个枕头,“吃点东西,我们出去走走吧。” “你白天 不用应酬?” 顾亦城笑笑说,“我昨天梦见江边那颗银杏树了,忽然想回去看看。还有你养的那只狗,我也想看看。” 舒姝不说话,顾亦城觉得心里很没底,虽然昨天她卷在他怀里睡了一晚,虽然她就在眼前,虽然他觉得自己离她近了些,近到什么程度你?仿佛回到以前,她安安静静陪在他身边。 他咳了两声笑道,“其实,我很喜欢小狗……” 她掀开被子,穿上拖鞋,朝洗手间走去。他不安的看着她,她在洗手间门口停了下来,扭过头来道,“那是条大狗。” 41、恨难消,爱难圆 眼泪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只会带来吵闹, 很多的事情,我们可以感动,却不能流泪, 因为一旦放任自己的感情,怕会让自己泣不成声。 舒姝想顾亦城一定很忙, 因为至从那次谈话以后,他已经消失了半个月, 当然, 他很可能已经回了英国。 生命了少了阴魂不散的家伙,舒姝觉得自己的生活变得规律起来,研究生的课本来就不多, 她的生活一直很有规律, 无非就是上课、吃饭、看书、睡觉。她隔天便去一次代课中心上课,晚上回寝室听听音乐看看电影, 或者和龚倩八卦一下。 龚倩最近被家里逼着四处相亲, 搞笑事件可谓层出不穷。这天她突发奇想,居然说要带上舒姝一块去见相亲男。 舒姝可受不了她这创意,笑道,“我们两个坐一块让男方挑选,亏你想得出来。再说, 我对结婚没兴趣。” “你不是喜欢小孩子吗?你不结婚哪里来的小孩?” “想要小孩,不一定非得结婚吧?” 龚倩觉得自己鼻梁上的镜框滑了一下,她扶了扶眼镜道, “看不出来,你那么潮啊。” 舒姝笑笑,她喜欢小孩,因为孩子的笑容是最清澈的,让她想起了微笑的天使。但她很难有小孩了,她身体本来就差,宫外孕手术割掉她一半的输卵管,医生告诉她以后就算怀上也很容易流产。她不想再去恋爱,她想过等到了三十岁,或者有了一定的经济基础便去领养一个孩子,最好是女孩,她给她梳好看的辫子,买漂亮的衣服,晚上睡觉的时候给她讲童话故事,陪着她一起成长,然后她一天天老去。 周末,龚倩原本要去相亲去,但是大姨妈来了,肚子疼得不行,于是她将相亲这个光荣任务推给了舒姝。舒姝自然是不肯,忙道,“你不能去,直接放他鸽子得了,干嘛要我去?” “这可是个海归。” “如今出国是不啥稀奇事。” “这人是我师母介绍的,你说我能缺席吗?我肚子都疼成这样了,你让我爬着去啊?” “那你就打电话推迟相亲。” “会有故意推脱的嫌疑。”她拉着舒姝的手哀嚎道,“师母不能得罪啊,你也知道枕头风多厉害了,我的毕业课题会被零分的。舒姝,你不能见死不救。” “我替你去可以,但穿帮了怎么办?” “不会不会,你等会儿说话大声点,吃东西狼吞虎咽最好是发出些声音,然后挖挖鼻孔,反正就是不让对方看上你就行。” 舒姝还是第一次来东湖这样的会所吃饭,金碧辉煌的装潢让她有点眼花缭乱。 站在门口,舒姝就开始后悔,觉得自己也许该去翻翻黄历,怎么就鬼使神差答应了龚倩这么无厘头的要求呢? 大厅里,服务员问她有没有订位子,舒姝报了龚倩的名字后被领到餐桌前,对方显然还没有来,要了杯柠檬水,等待的时间总是特别难熬,顺手翻开一旁书架上的杂志翻了起来。 大厅里播放着钢琴曲,墙上的挂灯照在水杯上,散发出五彩斑斓的光。一阵脚步声后,舒姝只觉眼前一亮,头顶响起清朗的声音,“龚小姐?” 舒姝慢慢抬起头,撞进了一道目光,像十月的烟火,不可否认这是一个非常漂亮的男人。舒姝觉得眼前这人有些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在哪里见过呢?她一时也想不起来。 他也正看着她,直接的,甚至有点放肆。对了,龚倩说,他叫叶晟。 舒姝点了点头,叶晟坐了下来。 服务生走过来问,“叶先生,可以点餐了吗?” 叶晟很绅士的将菜单递给舒姝道,“女士优先,点你喜欢吃的。” 舒姝翻着菜单,被上面的数字吓了一跳,随便点了两道家常菜。 这顿饭吃得相当安静,舒姝没相过亲,但听说相亲的必要因素首先是彼此看对眼,她想这么冷场的相亲一定没戏,那么她的任务应该算是完成了吧?这么一想她心情忽然大好,加上饭菜可口,吃完一碗饭后,让漂亮的服务员又添了一碗。 相对于舒姝的狼吞虎咽,对面这位叶先生的吃相可谓相当斯文,只象征性的动了动筷子,每道菜吃一口,便不吃了,他喝茶的动作特别像电影某些电影里的画面,怎么相容呢,暗暗的灯光下浅抿一口茶,光隐去了他的表情,让他的五官看起来更加深邃。舒姝脑海里不由蹦q一个词“浅尝辄止”。 她低笑了声,引得他微微抬起头。对上他的目光,她窘迫的低下头,扒着碗里的饭,心道:这米真不错。 “很好吃?”叶晟问。 “恩。”舒姝回答。 “最近没回别墅那边?” “呃?”舒姝抬起头看着他,不明所以,什么别墅?龚倩家好像没别墅啊。 “龚小姐,我们见过面,你忘了?你给我父亲读过报纸,他把你认成了柳妍,我父亲是叶墨。” 当听见“叶墨”三个字时,舒姝突不其然的站了起来,她动作太大,站起来的时候不小心将手边的水杯拂到了地上,玻璃声碎掉的声音带着一些尖锐,引来不少人的侧目。 舒姝愣了几秒,忙蹲下去捡杯子的碎片,服务员急冲冲的跑过来拉道,“这位小姐,我们来吧,哎呀,你手流血了。” 舒姝低头一看,食指上被划破一道口子,鲜红的血从顺着手指流至掌心,她皮肤原本就白,这一白一红看起来触目惊心。她发愣这会儿,只觉手掌一热,被人握住,叶晟上回头对服务员道,“有创可贴吗?” 服务员很快拿来了创可贴,叶晟握着舒姝的手,用热毛巾一点点擦去她手上的血渍,撕开创可贴,在她食指上轻柔的缠绕两圈。 “我父亲这几天一直抱怨说好久没看见你了,没人给他读报纸呢!你没事吧?怎么手心全是汗?” “没,没事……”她摇摇头问,“那些护士不给他读吗?” “他老人家脾气可不小,对你倒还客气。”他顿了下笑道,“那,那你最近会回别墅那边去吗?” 舒姝愣了下,摇摇头道,“我不住那里,我前段时间生病了,所以……” “哦,这样……”他笑了笑,不再说话,舒姝也不知说什么。 过了会儿,两人异口同声道。 “如果方便,我可以陪你去看看他。” “方便的话,可以陪我去看看我父亲吗?” 叶晟看起来很高兴,连连说了两声“谢谢”,忙招呼服务员买单。 恰好这时,他放在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他笑着说了声抱歉,然后接了起来。 ——恩,我也在东湖。 ——没干嘛,吃饭呢。 ——哦,好吧,我等会上来,不过只能待一会儿。 放下电话,叶晟道,“这会过去我父亲一定还在午休。我朋友在上面的包间,你陪我去打个招呼,然后我们便去看我父亲,你看行吗?”舒姝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开口拒绝,叶晟已经站起来,微笑着做了个请的动作,动作优雅,眼神却是不容拒绝。 舒姝跟着叶晟上了会所的二楼,当华丽的包厢大门推开的瞬间,她忽然有些惴惴不安。 舒姝没想到包厢里会有这么多人,有男有女,砌长城的砌长城,唱歌的唱歌,喝酒的喝酒。舒姝更也没想到,自己会在这里遇见顾亦城。 他坐在角落的沙发上,像是喝多了,手里拿着酒杯,一旁坐着韩睿,韩睿正要一把拿他手里的杯子,他的另一旁毫无疑问的坐着位美女,两人黏糊着靠在一起,以至于舒姝一度认为那女人就是挂他身上的。他并没有抬头,很执拗的伸手抢韩睿手里的酒,好像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叶晟笑着走过去和人牌桌上的人打了招呼,见舒姝仍然站在门口,笑道,“进来啊,这里可不缺门神。” 舒姝硬着头皮走了过去,她想这时候跑恐怕已经来不及了。 叶晟问,“会玩吗?” 舒姝轻轻摇了摇头,她会是会,但很少玩。 “要不要试试,赢了算你的,输了算我的?” 叶晟这么一说,牌桌上的几人不约而同朝她这边看了过来,舒涵便是其中之一。其实刚刚叶晟推开门走进来时,他便知道他带了个人来,而且是个女人,当余光瞄见来人穿着羽绒服跟包粽子似的,立马失去一探对方容貌的兴趣。这会听见叶晟说这话,不由抬眼看去,眼前是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女人,他瞪大眼,站起来的时候差点把牌桌子掀翻,第一反应就是回头去看顾亦城。顾亦城仍然醉着,韩睿也没往这边看。 舒涵愣愣在当场,看看舒姝,又看看舒姝身边的叶晟,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叶晟笑道,“不是你叫我来的吗?” “是我叫你来的,可是……”舒涵说话时,一直看着舒姝。舒姝勉强笑了笑,不说话。就是再迟到的人也能察觉到其中的暗涌,叶晟问舒姝,“龚小姐,你们认识?” 叶晟一句龚小姐,成功让舒涵脸上的表情变得更加扭曲。舒涵六年多没见过舒姝,上次那一面照应也不过是点头而过,听叶晟这么一叫,有些迟疑,他想自己也许需要确认下是否认错人了,毕竟长相相似的人多了去。 叶晟又问了一次,“你们认识。” 舒姝点了点头,笑道,“好久不见,舒涵。” 当角落里的顾亦城听到那柔软的声音,有些疑惑的抬起头。他站起来的动作相当缓慢,相当迟疑地,脸上的惊骇也相当的清晰。他想自己真的醉了,所以舒姝声音飘过来时他以为是酒精过后的幻觉,抬头望去,脑子“嗡嗡”作响,有点转不过来,身边的女伴,拉拉他的手问道,“这么了?”他几乎跳起来甩开对方,不小心打翻了手中的酒,玻璃摔地上的声音十分的清脆,包厢里顿时安静下来,大家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都弄不清这是怎么回事。 这样的气氛太过怪异,叶晟看了看诡异气氛的源头,也就是他今天的相亲对象“龚小姐”。人是他带来的,总不能一直这么尴尬的站在门口被人围观吧?而且她还得陪他去看他老爸呢,轻轻咳了两声,打破沉默,拉了拉舒姝的手臂道,“龚小姐,招呼打过了,我们走吧。” 舒姝点点头,顺从地任他拉着自己,眼看就要离开,顾亦城却冲上前来挡住去路,可能是喝了些酒,他的声音听上去略微沙哑,“舒姝……你怎么在这里?”然后指了指叶晟道,“他是谁啊?你为什么和他在一起?” 舒姝尴尬的别过头。 叶晟笑着替她解围道,“顾少今天喝多,认错人了吧?这位小姐姓龚,不姓舒。” “龚?”顾亦城疑惑的看着舒姝,他走过去,挥开叶晟搭在舒姝身上的手,“她姓什么我比谁都清楚,离她远点。” 周围的人相互交换着眼神,开始低头窃语着。 叶晟不是个可以无视一切的人,他和顾亦城不熟,大家在一起喝过几次酒,只因他是舒涵的朋友,舒涵和他是表兄弟关系。叶晟映像中的顾亦城一直非常有礼貌,同时也给人一种强烈的疏离感,但他这会儿却当着所有人说,“离她远点”,这无疑是一种宣言,告诉大家这个女人是他的。叶晟记得,每次顾亦城来迟了,舒涵便笑他,“怎么,又被舒妹妹牵绊住了?”他当时就在想,这舒妹妹是个什么样的国色天香,连顾亦城这样的男人都给绑牢了。顾亦城叫她“舒姝”,叶晟心里也就明白了七八分,低头去看她,白皙的皮肤没什么血色,一双媚眼微微上挑,长长的发垂在身后,裹着厚厚的羽绒服,身材看不出,他只能说:长相一般,气质不错。而舒姝始终漠然垂首,不看他,也不看他。 叶晟道,“恐怕不行,因为她今天是我的女伴,而且她看上去并不乐意留下来。”说着手还很自然的搭在了舒姝肩上,转身朝包厢外走去。 如果说刚刚顾亦城还有点迟疑,那么一句“女伴”已经彻底激起了他的怒火,他性子原本就急,遇上舒姝的事就是急上加急。什么他的女伴?这是舒姝,他的舒姝。他冲上去,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抡起拳头挥了下去,指着叶晟道,“你他妈的谁啊!我叫你放开她。” 他这一拳所有人都始料不及,毕竟大家一个圈子里的混的,生意上的联系可谓千丝万缕,挨边三十岁的人了,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说,非得动手?包厢里的气氛像雨后的露珠凝结成了冰,静得可怕。 叶晟沉着脸,抬手抹了抹嘴角血渍,冷笑道,“挺横的嘛,你他妈得以为你是谁啊?”说着袖子一挽,拳头也跟着过去了。 舒姝还没反应过来是这么回事,人已经被扔在了一旁的沙发上,后脑勺重重的撞在了墙上,眼冒金星,只听见包厢里“哐当”直响,尖叫声不断。 顾亦城很多年没有这么热血沸腾的和人赶过架了,虽然他一腔热血,今天却当不了英雄。他喝了不少酒,有些醉,脚下步伐轻飘飘的,所以他除了第一拳打中目标,后面几乎拳拳落空,倒是吃了叶晟不少拳头。 舒涵和韩睿赶紧上来分开两人,一人拖一个。 韩睿拖着重心不稳的顾亦城坐回沙发上,他却打红了眼,连韩睿都不认识了,见人都打,挣开韩睿的手,撑起半个身子站了起来,一副又要上战场的模样,走起路来极其不稳,东倒倒西歪歪。韩睿上前去扶他,叹气道,“亦城,你喝醉了。” 他忽然转头望向舒姝的位置,挣扎着要过去,可是当摇晃着身体,好不容易走到舒姝面前,却发现眼前的人变成了两个,一时间,他不知道那个是真,那个是假。他伸手,在空中胡乱抓了两下,什么也没抓到,顿了顿,又伸手抓了两下。于是,他开始怀疑眼前的人也许是幻觉,扶着额头对韩睿道,“看来我真喝多了?还以为看见她了,也是,也是,她怎么会在这里呢……她叫我别打扰她的生活……” 舒姝没见过这样的顾亦城,想要安慰他几句,只觉满嘴苦涩。 这时,叶晟走过来,低声询问道,“你没事吧?” 舒姝微微抬头朝他望去,一脸迷茫,他索性一把拉起她道,“走吧!” 出了会所,叶晟道,“你等一下,我去取车。”离开前指着她的手背道,“再那么用力,指甲该陷入肉里了。” 舒姝紧握的双手稍稍松了劲,摊开手,掌心微红。 她站的地方是个风口,冷空气灌进脖子,身子跟着微微一抖,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越来越近,她迟疑着回头去看。 舒涵追上来,看着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舒姝亦不知道说什么,只得置若罔闻。 舒涵指着她,半晌后才道,“你和叶晟是怎么回事?” “叶晟?”这名字太过陌生,以至于舒涵质问她时,她压根反应不过来对方是谁。 “算了,这问题我还是去问他吧。”舒涵没好气的说道,“大家认识这么多年了,做不成恋人难道连朋友也做不成了?他醉成那样,叫着你的名字,你好歹扶一下吧?舒姝,亦城待你不薄吧?” 舒姝说,“他为我做了不少事,我承认,我没有要求他什么,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他愿意的。难道他骑着白马来,我就得当灰姑娘?你看见他失意的样子就开始指责我的无情,但如果我不无情点,你是不是又要跳出来说,好死不死,你给他个痛快吧。其实一直都是这样,他一不痛快,你们所有的目光就会聚集到我身上来,我就成了罪人。可是,当他风光无限、左拥右抱、风流快活时,你们谁又有想起过我?” 舒涵顿时哑然,其实他追出来就想说一句话:舒姝,你这样揪着他的心,一刀刀凌迟,还不如给个痛快。 一声短促喇叭声响起,两人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叶晟的车停在了马路边,舒姝轻声说了句,“你回去吧。”然后转身朝路边走去。 舒涵上前拦住她道,“舒姝,亦城上星期胃不舒服,吐得厉害,我和韩睿硬架着他去医院,一检查才知道胃溃疡,输了一个星期的液,他从小到大跟猴子似的,除了六年前那次车祸,这还是头一回累病了。你住院这段时间他没日没夜守着你,不吃饭,不睡觉,你难道真一点感觉都没有?前几天,我陪他去邻市看一块地,四个小时车程,谈完合同都晚上十二点了,他打电话问韩睿a市天气怎样,韩睿随口一句好像要下雨了,你猜他跟我说什么?他居然说要连夜回来,他说你害怕下雨,他得守着你。凌晨四五点,他载着我将车开到你寝室楼下,我他妈就像傻子一样陪着他在车里等下雨。第二天,你去上课,抱着本书,从他车旁边走过,和人有说有笑,眼睛长头顶,压根就看不见他。我就说他,既然想见你就大大方方去见,追女人不带这样的。他说,他答应不再打扰你的生活。他就这样想见你,又不敢见你,心里难受就去喝酒,一喝酒胃就痛……” 冬天的街道,有点冷清,身后的车又一辆接一辆的驶过,如同人生的过客,来去皆匆匆,汽车的喇叭声混在一起,听起来像刺耳的呜咽,述说一个说不清的痛处。舒姝转过脸去,灯光下她的脸苍凉惨白,两行泪不知什么时候流了下来。她住院期间一直发烧,晚上经常做梦,她睡得极不安稳,一会儿热一会冷,他要不断把她的胳膊往被窝里放,替她捻被子,替她擦汗,他紧紧握住她的手,拍着她的肩膀,像哄婴儿一样对她说,别怕,别怕,舒姝我就在你身边…… 俗话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舒姝问自己,没有感觉吗?怎么可能一点感觉也没有。他在她身边了,可是却隔了六年。记忆就像一道泄洪的闸门,一旦打开,奔腾的水势漫天而下,可时间却是一只无形的手,在你回过神的瞬间,一切已物是人非。 舒涵见她哭了,也有点慌,叹了口气道,“你们这样算什么?一个在里面醉,一个在外面哭,既然有感情,重新在一起有那么难吗?” 舒涵问舒姝,有那么难吗? 舒姝却笑了,其实就有那么难。她心里有道坎,她就是忘不了,就是介意,就是不甘心。她忘不了自己在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却陪在另一个女人身边,她介意这些年他的左拥右抱,更不甘心自己不再是唯一。 有人说,爱一个人并不一定要有结果,因为不追求结果的爱,就不会有尽头的一日。她也曾经想过,如果那时候她随孩子一起去了也好,至少那一刻,当她闭上眼等待死亡时,梦见的是圆满。 伤口太痛,她不敢去碰,现实太残酷,她也不敢注视,闭上眼,她宁愿自欺欺人,宁愿让眼泪化为泛滥的雨,独自活在回忆里。 原谅一个人很简单,她可以原谅,却无法忘记。而女人对于爱情的向往是可以说与生俱来,总是不顾一切想要去爱,这份爱可以是地动山摇、可以是无所畏惧、也可以是温情婵娟。少年时一如白纸,勇猛直前,偏偏不懂得如何去爱。岁月沉淀了人生,千帆过尽,当人终于学会包容与体谅,却丢了勇气。 舒姝想,也许在岁月的长河里,她早已遗失了勇气,失去再爱一次得勇气。 舒姝跟着叶晟去看望叶墨,两人过去时大概下午三点,叶墨刚睡了午觉起来,正对着一个护士发脾气,说护士没用一百度的开水帮他泡茶,别以为他现在不能喝茶就能蒙他,他喝了几十年的茶,只需瞄一眼就知道泡茶的水质如何。 那护士觉得委屈,低着头都快被骂哭了。 叶晟对舒姝说,“抱歉,他脾气不好。” 舒姝笑笑,从护士手里接过的茶,慢慢走到叶墨身边道,“叶教授。” 叶墨原本还黑着一张脸,回头瞧见舒姝顿时眉开眼笑,指着身边的空位示意她坐下。 “柳丫头,好久没看了你了,都没人给我读报纸了。” “我姓舒……”舒姝试着纠正他。 “舒?怎么会是舒呢?顾亦城的女朋友姓柳!” 舒姝笑了下道,“我今天是来给你读报纸的。” “今天可是周末,怎么不去和顾亦城约会?” 舒姝有点尴尬,笑了一下,微微低下头,她这表情看在长辈眼睛只当是小姑娘害喜不好意思,叶墨哈哈大笑起来。 舒姝更加尴尬,见叶晟拿着一大叠报纸走了过来。 那个下午,舒姝捧着一大叠报纸,整整读了三个小时的新闻,叶墨静静的听着,抿着嘴,目光沉静,若有所思。她读着与她毫无关系的事,他听着与他不相关的事,他们之间没有其他的交流,气氛却说不出的融洽。当一叠报纸读完时,舒姝发现叶墨已经睡着了,他嘴角挂着笑,看起来很满足。 叶晟走过来,将毛毯搭在老人身上,递给舒姝一杯温水,很慎重的说了句,“谢谢。” 舒姝接过,一口气喝得滴水不剩,才知道自己已经非常口渴了,喝完一杯,叶晟又递上上来一杯,舒姝反而有点不好意思,想起她刚刚在会所吃了两大碗饭,好像她多能吃能喝似的。 叶墨睡了一会便醒了,转头对叶晟道,“今天留下吃晚饭吧,我让厨房烧你爱吃的鱼。” “爸,我不爱吃鱼。” “吃鱼的人才健康。” “我知道,可我不爱吃鱼。” “健康的人通常吃很多鱼,很多文明国家都是以鱼肉为主食。” “……”叶晟扶着额头道,“爸,我吃鱼会卡刺,你忘了?” “鲈鱼刺很少。”然后转头对舒姝道,“柳丫头,你吃鱼吗?” “爸,她不姓柳。” 叶墨像是吃了一惊,眯起眼望着舒姝,忽然道,“你过来,让我看看。” 舒姝慢慢靠了过去,叶墨仔细看着她的脸道,“仔细一看你又不那么像了,只有这双眼睛特别像,想想都二十六七年了,她怎么可能像你一样年轻……对了,你说你不姓柳,那你姓什么?” 舒姝道,“我姓舒。” “吃鱼吗?” 舒姝点了点头。 叶墨对叶晟道,“看,她都吃鱼,你怎么会不爱吃鱼?叫厨房弄条鲈鱼吧,清蒸还是红绕?” “清蒸吧……”叶晟道,“爸爸,我帮你把毯子盖好,你的脚露出来了。” 吃晚饭时,舒姝才知道其实叶墨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不能进食。但他仍坚持要陪他们一起用餐。 他将鱼头夹给舒姝道,“多吃点,你太瘦了。” 舒姝眼圈一红,点点头,拿着筷子却怎么也夹不起碗里的鱼头,她说了句“抱歉”,起身去了洗手间。舒姝从洗手间出来,叶晟站在门口,像是在等她,见她出来,仔细盯着她的眼睛。 舒姝为刚刚的失礼道歉,“对不起……” 叶晟笑着打断她道,“我还不知道你全名叫什么。” “舒姝。” “怎么写的?” “女字旁一个朱,姝。”她比划着写了自己的名字。 “真正的龚小姐呢?” “呃,肚子疼。” “你和她是同学,一个系的?” “不是一个系,她是经济学院的,我们一个寝室。” “那你是什么学院的?” “外语学院。” “你是在读本科还是读研?” “目前时读研。” “以前没相过亲吧?” “没有,这是第一次相亲吧……”她低下头,理了理额前的头发,忽然间,手上一热,手被人握住。 叶晟想起刚刚自己对舒姝的评价,长相一般,气质不错。他想,其实他错了,她很好看,也很耐看,特别是那双眼睛。他忽然能理解顾亦城作为一个男人的心动,她像是风中飘落的花瓣,让人受不住伸手想要捧在掌心。 舒姝吓了一跳,她看着叶晟的眼睛,他的眼里微微带笑,目光清澄。她有点不知所措,“你……” 他没有放手,只是盯着她眼睛,低低道,“你手很冷。”气息缓缓拂过,他问,“那你相中了吗?” 叶晟送舒姝回了a大,风从车窗外吹入,打乱了她的发丝,他们一路无语。 快到学校的时候,舒姝指了指前面的天桥道,“你在前面那个路口停吧,我要去买点东西。” 叶晟“哦”了一声,将车靠边挺了下来,舒姝说了声“谢谢”,推开门,跳下车,转身走开。 没走几步,叶晟轻踩油门,将车慢慢滑了过去,按下车窗道,“我吓着你了?” 舒姝尴尬的笑笑道,“不是。” “上车吧,送你回去,这里离a大还有段距离。” “不了,我要去买东西。” “你总是这样拒绝男人吗?” “……”舒姝抿着嘴唇不知道说什么。 “上车吧,这么晚了。如果我开车一路跟着你会很奇怪。” 叶晟将舒姝送到a大门口,走之前他道,“我知道这样的要求有点莫名其妙,也很唐突。我父亲很喜欢你,他是个严肃的人,这么多年来我从没见他这么亲近一个人。他时间不多了,如果可以的话,我想……” 舒姝打断他道,“我会定期去看他的。” 叶晟像是松了口气,问道,“刚刚吓着你了?” 舒姝没想到他会执着于这样的问题,他问她,你总是这样拒绝男人吗?她确实是这样拒绝男人的,可是她拒绝他的理由……舒姝摇了摇头道,“叶先生,我会定期去看你父亲,这点我可以保证。相亲的事真的很抱歉,其实我平时胃口没那么好,今天不知怎么就吃了你两碗饭。” 叶晟被她的话给逗乐了,从怀里掏出名片递给她道,“今天谢谢你。” 周六晚上,舒姝去补习班上课,课上到一半有个小男孩忽然说肚子痛。舒姝以为他吃坏了肚子,让他趴课桌上休息一会,不料五分钟后,小男孩开始发吐,吐着吐着竟痛得满地打滚。 舒姝忙拨打了120,并打电话通知孩子的父母,电话通了,但一直没人接。十分钟后,救护车却还没有来,这个时段正是高峰期,交通可想而知,代课中心的后面穿过两条街有就有一个儿童医院,但那里是单行道,开车的话要绕一大圈,走路过去大概十分钟。 舒姝和补习班男老师商量说背孩子去附近的儿童医院,男老师支支吾吾,意思就是还是等救护车吧,现在的小孩精贵着呢,如果中途出点事,谁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舒姝见孩子已出现休克状态,抱起小男孩就往楼下冲。 刚下来,舒姝老远就看见背风处站着一个穿黑色大衣的男人,双手抱胸靠在黑色的跑车上望着写字楼。那背影太熟悉,她有点愣住,可能是感觉到她的目光,顾亦城忽然回过头来,两人目光相汇,他有点不知所措,张了张嘴像是要解释什么,舒姝抱着小男孩跑了上来道,“你蹲下。” 他“哦”了一声,领命后立马蹲了下去,只觉背上一沉。 舒姝道,“快,送他去医院。” 小孩被诊断出是急性盲肠炎,必须马上动手术。 坐在医院的手术室外,顾亦城想也许他该去锻炼一下。他背着男孩一路跑到医院,微微有点喘气,想当初他可以背着舒姝一口气跑上九十九阶梯,她那北京时,他还背着她爬过长城呢! 他偏过头去看着身边的人,舒姝瞧见他嘴角有明显的淤青,想是那天和叶晟打架所致。她想了想,率先打破了沉默,“舒涵说你最近胃不舒服,好点了吗?” 他点点头道,“好多了。” “所以说你们这些有钱人,吃的是山珍海味,却没有营养,住的的豪华别墅,却很少回家。” 顾亦城看了她一眼道,“舒姝,我可以理解为你这是仇富吗?我可是天天回家的,而且从不超过十二点。” 这点舒姝无法反驳,她本想说那你以后少喝点酒,可又觉得自己好像也没有立场去说这话。两人瞬间陷入了沉默,舒姝想,人与人的关系有时候真奇怪。 不一会儿,男孩的父母便赶了过来,孩子的母亲握着舒姝的手连连道谢。 顾亦城一直陪舒姝等到手术结束,小男孩手术后已渡过危险期。他对舒姝道,“你口渴吗?我车里有水。” 舒姝点点头和小男孩的父母告别,两人并肩朝楼梯口走去。 走廊上,舒姝与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擦肩而过,不小心撞了下对方的肩膀。她回头道,“对不……”最后一个“起”字她没有说出口,她没想到那个女人会是唐钰。 唐钰看见舒姝也是一惊,恰好这时她怀里的孩子“哇哇”的哭了起来。迎面跑过来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抱走唐钰怀里的孩子,很平常的一个男人,样子憨厚老实。 舒姝不知道说什么,笑了笑算是打招呼。 顾亦城知道舒姝和唐钰一直都不和,忙打圆场道,“小钰,好久不见啊。” “亦城哥哥,你回国啦?”唐钰拉着身边的男人介绍道,“这是我老公陈平,老公,这是顾亦城,和我从小一起长大的邻居。” 两个男人笑着打了声招呼。 顾亦城看见陈平怀里的小孩可爱得紧,忍不住笑道,“小钰,不错啊,孩子都有了也不通知声,这么多年哥哥白叫的吗?红包我都没给你包。” 唐钰不好意思的笑笑,望着舒姝道,“舒姝,你要不要抱抱孩子?” 舒姝愣了一下,那是一个不到一岁的孩子,又张圆圆的脸,一双圆圆的眼睛好奇的望着她。她有点失神,唐钰已经抱着孩子走了过来。 舒姝抱着孩子,孩子在她怀里“咯咯”的笑了起来,一会儿看看她一会又看看唐钰。她低下头,将手伸过去,小孩抓住她的指头玩了起来,靠了过来,就这么在她脸上亲了一口,湿湿的,带着凉意。舒姝只觉心里却像被什么刮痛,眼睛发涩。 “这是个女孩,九个多月大了,我和陈平扯证时挺着肚子没发办婚宴,准备等宝宝一周岁时一起办了。” 唐钰忽然抓住舒姝的手,问道,“舒姝,这几年你有没有去看过妈妈?” 舒姝摇了摇头道,“有打过几次电话……” “我婚宴的时候你来吗?”她说着从包里掏出一张便签字,快速写下一连串的数字后递给舒姝,“这是我手机号码。” 舒姝接过,两人又说了几句,然后告了别。 刚走出两步,唐钰忽然追了上来,她将舒姝拉到一边,回头对顾亦城笑笑。 顾亦城晃晃手里的钥匙,对舒姝道,“我去取车,门口等你。” 待顾亦城走后,唐钰低着头道,“姐姐……我好像从来没有这样叫过你吧?小时候,觉得自己是公主,是妈妈的唯一,可是你的 出现打破了这个唯一,以前总是针对你,现在给你说声对不起吧。我生这孩子的时候难产,吃了些苦,忽然想到你那孩子,你以后也不知道能不能有小孩……心里特难受……” 舒姝记得以前曾经看过这样一句话,女人一旦有了孩子心就容易变得宽容。望着唐钰,舒姝什么也没说,只是将手搭在她手上,笑了笑。 一笑免恩仇吗?舒姝想是的,她和唐钰虽然从小就不亲近,也没必要为了过去记恨。医生说,她以后也能有小孩,但几率比正常人小很多,她的血亲除了罗琳也只有唐钰。一个人活着太过孤独,虽然她与她们联系甚少,但总归有个想念,如果连想念都没了,她就彻底成了孤家寡人。 室外的空气偏冷,顾亦城去取车,舒姝站在医院的门口挫了挫手。 不一会儿,顾亦城的车慢慢滑到她身边,他下车,仔细盯着她的眼睛。 在他开口说话前,舒姝道,“别安慰我。” “谁要安慰你,”顾亦城道,“我想说你头发乱得像鸡窝。” 舒姝抬手理了理,见他嘴角挂着笑,才知道又上了他的当。 他握住她的手,送到自己唇边,哈了口气道,“舒姝,我第一次牵你的手时,我发现你手掌有些小茧子,我当时就在想我以后一定要让这双手不经历任何风霜和劳作。我要好好保护自己喜欢的女孩。那时,我的愿望很简单,就是觉得喜欢你,要和你在一起,想得并不多,以为爱就能超越一切。”他顿了一下,从兜里掏出一枚戒指道,“那晚的事,我要向你道歉。可是我不后悔,因为那是我想要的,和你分开后,我没有和柳娇在一起过。我不想承认,但我必须坦白的告诉你,这些年我身边有其他女人,我不想在这里大言不惭的说什么想在她们身上找你的影子,因为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十八岁的时候,我只会带着你私奔,却连a市都跑不出。二十二岁,我只会给你承诺,永远是说得多做得少。你吃了很多苦,在你需要我的时候我没有在你身边,对不起。但我希望你能重新考虑我们的关系,至少给我一次补偿的机会,好吗?”说着他从衣兜里掏出一枚戒指,塞入舒姝手里。 舒姝低头望着手里的钻戒,半晌后才道,“你家里会同意?” 他不答反问,“六年前,我家里有没有找过你?” “……找过。” “我妈一定说了很难听的话吧?” 舒姝笑了一下,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顾亦城道,“他们是我的父母,我没得选择,但他们并不是坏人,只是很护短,特别是对我。如果他们伤害了你,我必须向你道歉。你刚刚问我,我家里会不会同意。我会去说服他们,这是我应该做的事。如果说我顾亦城要娶舒姝,那一定是明媒正娶,得到父母的祝福,八抬花轿迎进门的。我知道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舒涵说你的幸福不一定得由我来完成,其实我也明白。这么多年,我们聚少离多,现在回想起来,自己真的不曾给过你什么。我总是让你等我,等我……每次分开,再见到你时,都能感觉到自己真的好喜欢你,于是便逼着你,想把你留在身边,却从不管你喜不喜欢,愿不愿意。等我们真的在一起了,矛盾出现了,我下意识的认为是你不懂事,太自卑,太敏感。不是不想让着你,宠着你,我从小被大家宠坏了,不知道怎么去体谅你……我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这些年我不敢想你,也不敢再回来找你,我开始自欺欺人,骗自己说,是你不要我的,是你对不起我,久而久之连我自己都相信了……对不起,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没陪在你身边……我现在也不奢望你原谅我或者回到我身边。但我希望你幸福,舒姝。我希望那个陪在你身边的是我,因为我不放心,不放心将你交给任何一个人,我不敢去赌,赌谁谁谁能给你幸福,但我也不敢说舒姝你等我,我想我已经没了这个资格。所以从现在开始,让我等你好不好?从现在开始换我来等你,五年,十年,二十年,甚至更久,我都等,只要你回头,你愿意到我身边来,我就在这里。舒姝,你能帮我保存这枚戒指吗?” 夜里,舒姝睡得极不安稳,她又做梦了,但她很久没做这样的梦了,梦里她穿着百褶裙光着脚丫子在江边跑,顾亦城追在她身后,他们在江边玩水,然后接吻,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长,再拉长……场景忽然一变,他们站在银杏树下,顾亦城握着她的手说,我们的孩子名字里得有个“雨”字。她疑惑的眨了眨眼,孩子,孩子……她还能有孩子吗?她瞬间跌入黑暗,黑暗中响起尖锐的声音,“别以为跟他上过几次床就代表什么?你是不是太天真了?” “离开他,你只能离开他……” “不,不——” “舒姝!舒姝!你没事吧,做恶梦了吗?” 舒姝被人摇醒,龚倩坐在床边扼住她肩膀,长长呼出一口气道,“吓死了,你醒了就好,我继续回去梦周公。”说着摇摇晃晃的走回了自己床边,到头就睡,不一会儿便传出打呼声。 舒姝摸了摸枕头底下的戒指,闭上眼,一抹脸颊,全是泪。 42、你是我生命无法丢弃的悲伤 过错是暂时的遗憾, 而错过则是永远的遗憾——不要害怕过错而错过。 那之后, 叶晟每个周末总是在教学楼的转角处等舒姝,然后带他去看望叶墨,似乎那是很自然的事。 舒姝发现叶墨每日的睡眠时间在不断延长, 精神越来越差,他经常呕吐, 最后咳出血来,但他坚持不去医院, 说去了医院也是受罪, 化疗,物疗,放射, 他已经六十一岁, 禁不起折腾,而且他已经没有胃再给医生切除了。他每一次咳血, 都会有一段时间处于昏迷状态, 急救后清醒过来,往往目光呆滞,浑浑噩噩。 叶晟几次提出送他去医院,都被他骂了回去。 然后舒姝从每个周末去看望叶墨,变成了三天探望一次, 偶尔她会遇见舒涵,两人也不说话,往往都是点头致意。 这天, 舒姝给叶墨读报纸上的新闻,他听着听着便睡着了。舒姝趁机打了盹,睡得迷迷糊糊时,开门忽然开了,她以为是叶晟,回头去看,却见病房门口站着一个穿着精致的漂亮女人。 舒姝一动不动的盯着对方直瞧,时间漂白了记忆,她有点不敢确认。最后,女人扑过来抱住舒姝道,“你怎么瘦这样了?婴儿肥都没了!” 舒姝笑道,“小娜,你变得好漂亮,我都不敢认了。” 小娜不好意思摸摸脸颊道,“事先声明,我没整容啊,这是化妆效果。哎,我今天该素颜来见你的,让你看着原原本本的我,也能回味下咱两的当初啊!”说着她便笑了起来,舒姝被她的快乐感染,跟着笑了起来。 小娜问了些舒姝大志情况,对于她后来离开唐家,躲着所有人,躲着顾亦城的事绝口不提。她是懂舒姝的,舒姝是个自尊心很强的女孩,她需要的是一份理解,而不是同情。 舒姝问了下她的感情问题,小娜眼圈忽然就红了,其实舒姝多少从顾亦城口里得知了些她的情况,知道她和舒涵总是分分合合,半年前两人原本婚都结了,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又闹得分手。 小娜见舒姝一直盯着自己,怪不好意思的,笑道,“我小时候特别喜欢和舒涵斗嘴,可你知道他这人嘴贱,我说不过他。他没给过我什么承诺,他去上海读大学,我也去上海读大学,他出国,我也出国,我其实也没有刻意缠着他,他交他的女朋友,我也不是没人追。他高兴的时候我冷眼看着,他失意的时候我安慰他几句,可是你能说我这看戏,能没有几分失落?没有几分伤感吗?后来怎么在一起的我也记不得的了,归根结底就是安慰惹的祸,然后就一直分分合合。有一天我忽然恍然大悟,其实,这男人凡在床上说的话,基本上和在酒桌上说的一样,不能说是谎言,但假如你信以为真,那就是你脑子进水了。你说我现在都烧成灰了,他才发热有个屁用啊?怎么形容呢,像一封信,寄放在回忆的窗口,多年来在屋檐下长满了墨绿色苔藓,我已经不想再去开启。” 舒姝不知这么安慰她,倒是觉得她那句“男人的谎言”形容得十分贴切,伤感将两人拉得近了些,她们聊了很久,天什么时候黑下来的都不知道。 叶墨睡不踏实,很快便醒了, 小娜给叶墨问好,“叶叔叔,我是小娜,还认得我吗?我来看你了。” “舒涵的老婆?你应该跟着他叫我舅舅。” “我和他离婚了。” “不是才结婚吗?怎么就离婚了?”然后转头去舒姝说,“柳丫头,哦,不对,是舒丫头,如果叶晟敢和你离婚,我一定打死他。” 迎上小娜惊奇的目光,舒姝不好意思的笑笑。 小娜走时,拉着舒姝的手问道,“我不是来当说客的,我就问你一次,你也别嫌我多事。你和亦城真的回不去了吗?你不肯原谅亦城,是因为孩子吗?怎么就和叶晟好上了呢?我要是没离婚,那我们不还成姑嫂了!” 舒姝道,“我和叶晟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小娜叹了口气,斟酌着字句小心说道,“我觉得叶晟应该是喜欢你的,他看你的眼神不一样。如果你是想重新开始,我只能说,这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时间一晃而过,转眼已经来年春天。 因为探望叶墨的关系,舒姝和叶晟接触越来越多,他们接触得越多,叶晟表现出的情愫就越明显,面对叶晟的动心,舒姝在心底暗骂小娜那张乌鸦嘴,真被她给一语道中了。 顾亦城仍是个打不死的小强,无论舒姝说什么,他依旧隔三岔五出现一次,大多时候他也不上前不打招呼,就是开着车跟着她,远远的,抽一支烟,喝一灌咖啡。 当然,某种时刻他必定会跳出来打招呼,那就是叶晟接送舒姝去看叶墨的时候。 叶晟对顾亦城的评价是:顾亦城这家伙特别扭。 于是,顾亦城越别扭,叶晟就越喜欢逗挑衅。他会不经意间摸摸舒姝的头发,或者拉拉她的手臂,靠近些附在她耳边轻声说话。总之,不气得某人七窍生烟他誓不罢休。 舒姝说,“叶晟你很无聊。” 他笑道,“你一直拒绝我,总得让我找点安慰吧!” 有次叶晟接舒姝去看叶墨,见舒姝一个劲的瞄后视镜,仔细一看原来是顾亦城的车跟着后面,他道,“与其望眼欲穿,还不如下去坐他的车呢!” 舒姝撅撅嘴,闭上眼,睡觉。 叶晟看了她一眼,将车内的音乐声调高。见舒姝睁开眼瞪着自己,他道,“舒姝,你也是个别扭的家伙。” 三月,舒姝去参加唐钰的婚宴。 门口签到时碰见了顾亦城,一旁的江蓉正在和罗琳拉家常。舒姝走过去,礼貌性的叫了声小姨。罗琳摸摸她的脸道,“这孩子,怎么又瘦了。”江蓉在一旁点头附和,“是比六年前瘦多了,轮廓倒是张开了。” 舒姝笑了笑,见顾亦城一直盯着自己,“好久不见。” 顾亦城道,“好久不见!” 入座后,罗琳一个劲的追问舒姝感情问题。舒姝不知她从哪里听说了叶晟的事,笑着摇摇头道,“我和他?怎么可能。” 随后,舒姝从罗琳口中得知顾亦城有意将在英国的生意转回国内,几个月来他一直两头跑,全然成了空中飞人。舒姝自然不会去问顾亦城为什么留下来,她不问,他也不说,可是他们心里却又像是什么都明白,偶尔目光相汇,停留几秒便移开。 罗琳问舒姝,“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打算的?听江蓉的意思,他们家应该是默认了。那你呢?” 舒姝喝了口水道,“我什么?” 罗琳叹了口气道,“哎,别看你从小从不争什么,其实骨子倔得很。我知道,我知道,你其实像你爸爸……” 舒姝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良久的沉默后,她道,“小姨,我见过他了,他得了胃癌,活不了多久了……” 罗琳没有接话,站起来转身去了洗手间,起身时不小心摔了个杯子,周围的人忙笑道,“落地生花!落地生花!”但舒姝觉得罗琳应该是哭了,因为她回来的时候眼圈是红的。 舒姝知道,罗琳年轻时是个美人,情窦初开的时候爱上自己的导师叶墨,可是爱又多深恨就有多深,因为叶墨在她怀胎五个月的时候另娶他人,只因为那个女人为他生了个儿子,那便是叶晟。然后,叶墨给了罗琳一笔钱,让罗琳把孩子打掉,那时孩子已经快六个月大了,医生说打掉孩子会很危险,罗琳瞒着叶墨偷偷将孩子生了下来,也许是因为不舍,也许是想做最后一搏,那个孩子就是她,舒姝。舒姝有一双细长上挑的眼睛,特别像罗琳,但她眼神却特别像叶墨。每次看见这双像自己又不像自己的眼睛,罗琳的恨从此转移到了舒姝身上,她还年轻,不愿做未婚妈妈,便把将舒姝给了自己的亲姐姐扶养,后来姐姐出车后去了,她又将舒姝交给自己的外婆抚养,再后来连外婆也去了,罗琳只得将舒姝接到身边,接到唐家。但罗琳却也无法像正常的母亲那样,给予舒姝应有的母爱,可能是为了弥补心中的遗憾,她在唐钰身上倾入了自己所有的爱。可是,当罗琳在婚姻中失利,唐钰却选择了富裕的唐业。 罗琳对舒姝说,“我对小钰的爱是一种溺爱,我知道这样不好,但我停不下来。看着她越来越蛮横,我开始担心自己是不是毁了她,可是做父母的,有时候看着很难面对自己的过错。” 舒姝不知道说什么,因为她压根不知道溺爱是个什么东西,所以当罗琳乞求她原谅的时候,她仍然只有笑。 这六年,罗琳一直在加拿大。 罗琳回忆自己这一生,有过绚丽,也有失意,她不是个善良的女人,无论是跟着叶墨还是跟着唐业,她的目的性都非常强。她不会刻意与人为恶,面对那些为难她的人,她绝对会以牙还牙。唯独舒姝,她知道自己对不起这孩子,每每想到她,心里就会发酸。罗琳发现自己也是个常人,善与恶,自私与无私,其实没有分明的界限,可是人心中有良知,那是道德之外心灵的谴责。 在加拿大的时候,罗琳定期会给舒姝打电话,但舒姝总是冷冰冰的。她汇给舒姝的钱,舒姝原封不动又退了回来。舒姝仍叫她,小姨。从不说恨,也不说不恨, 渐渐的,舒姝从每隔三天一次的探望,变成了每天都去探望一次。 叶墨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咳血越来越严重,昏迷时间也越来越长,即便是醒着,也认不得人。舒姝知道这是死亡前夕的预兆。 叶晟问医生病人还有多少时间?医生说不到一个月。 不到一个月…… 舒姝想,一个月的时间该如何衡量?是一只沙漏里流淌的时间?一炷香燃完的时间?一盏清茶从热到冷的时间?还是钟表秒钟滴答滴答走完的时间?可是,不管怎么衡量,时光总是匆匆,从不停留,一个月不过眨眼。 叶晟对舒姝说,“我知道这个时候说这话不太适合。刚开始我说喜欢你,确实是因为想着我父亲的病,我想让他走时开心。可是人总是有私心和欲望的,舒姝,其实你为什么不给我一个机会呢?我不在乎你的过去,那只会让我更加心疼你。” “不不,你不能喜欢我的……我……” “为什么不能,因为顾亦城?” 她摇摇头道,“这和他没关系,是我自己的问题。” “舒姝,你不觉得个别人机会也是给自己机会吗?你在感情上受过伤害,难道一辈子都不碰感情?如果你是忘不了顾亦城,你可以回到他身边去,我想他一定也很愿意。既然你不准备回到他身边,为什么不能给我一个机会?” “叶晟,我和叶家非亲非故,却这样尽心尽力守在病榻前,你不觉得奇怪吗?你难道没有怀疑过我有没有目的或私心吗?” 叶晟沉默一下道,“说没有怀疑是骗人的,但我真想不到你有什么动机或目的。所以我想,你就是个天使,我父亲喜欢你,也因为你是个天使。” 舒姝摇摇头,“我不是天使,这世上没有天使,我是真的有私心和目标。” “是什么?” “叶晟,我第一次听见你的声音,其实是在六年前。你应该知道我是个孤儿,我母亲虽然把我带在身边却从没让我叫过她一声妈妈,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的我,没有见过父亲。我不知道父亲长什么样子,但我总是期待他有一天能来找我,我能叫他一声爸爸。可是我等了太久都等不到,最后只能放弃了。就在我放弃的时候,我又忽然知道我父亲是谁,于是我决定打电话给他,然后我听见了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他说:我父亲出去了,请问你是?当时我说,我等会再打过来吧。但我没有再打过去,因为我不知道自己的出现会不会给其他人带来困绕或者被误认为乱认父亲的神经病,因为六年前叶墨身居要职,因为他从来不知道我的存在。” “我……我,不太明白……”他看着她半晌,最后只说出这句话。 “叶晟,我和你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妹。” 这个秘密舒姝一直都是藏在心底,她没有打算说出来,因为叶墨并不知道她这个女儿的存在。舒姝想,自己就这样陪在他身边走完最后一段路吧,何必让一个老人在人生的最后一段平添伤感、内疚或者遗憾呢?可是叶晟的出现却脱离了她的计划,他对她产生了感情,这样的朝夕相处,她是清醒的,他却不是。 舒姝想,也许她应该把这个藏在心底六年的秘密说出来,因为当老人对她笑,她真的很想扑过去叫一声爸爸。 舒姝还想,一个月,四周,三十天能干些什么?而她能叫眼前这位老人一声“爸爸”也不过一个月时间。 病房里,舒姝将发簪递给老人,她道,“你还记得吗?你在a大任教时,曾经教过一个叫罗琳的女学生。你们曾经相爱,有过山盟海誓。然后她背着你偷偷生下了我,以为可以母凭子贵,只可惜我是个女孩,她未能如愿。” 老人没有去接发簪,只是望着她,目光呆滞。 舒姝知道,他病成这样,早已神智不清。她说什么他其实听不见,即便听见了也听不懂。 一个月后,老人溘然长逝。他走得很安详,他走时,所有人都手忙脚乱,但老人只是静静的躺着,嘴角挂着笑,似乎在酣睡中正做着好梦。 他闭上眼睛前对舒姝道,“孩子,你像我……我第一眼看见你就有这种感觉。我想这些年你一定吃了很多苦,对不起,叫我一声爸爸吧……” 舒姝握着他仍旧温暖的手,泪滴在他的手背上,“爸爸……”生命仪延长,放缓,最后终归于一条直线。 面对死亡,面对她不过口叫一了声“爸爸”的男人,舒姝忽然发现,她的生命其实还有不能承受的东西,那就是生离死别。所以当叶晟忙扶住她,她双手紧紧抓住他的外套领口,忽然像孩子一样哭了起来。叶晟拍着她的背道,“哭吧,难过就哭吧……连我那份一起哭吧……”然后紧紧抱住了她。 叶墨的葬礼很隆重,由叶晟一手操办。 舒姝只安静地在在别人的指挥着下跪,洒香油,燃香,灵堂里的佛经的诵读声让她有点头昏。然后,她将早已准备好的寿衣为叶墨一件件穿上,当她为叶墨穿完最后一件寿衣,只觉眼前一黑,随后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她闻到了淡淡的烟草味,意识至遥远处一点点拉回,回来的很慢,很慢。睁开眼的瞬间,舒姝朝顾亦城笑道,“你看,他穿得暖暖的走。” 叶墨至死,罗琳没有去看过他,可是却参加了他的葬礼。 舒姝问罗琳,“如今人去了,你能原谅了吗?” 罗琳道,“都这把年纪了,头发也白了一半,没有什么是不可以原谅的。孩子,过错是暂时的遗憾,而错过则是永远的遗憾,不要害怕过错而错过。给别人机会也是给自己机会,一个男人这样守着你,这世间又有几人呢?” 舒姝没接话,朝顾亦城站的方向望了过去,恰好这时他也望了过来,舒姝朝他笑了笑,转头对罗琳说,“命运真是个奇怪的东西。” 葬礼过后,舒姝回了机械厂,她的生活还是那么简单,浇花,喂狗,上学,教课。 叶晟经常来看她,小娜经常约她去逛街,就连唐钰也时不时的给她打电话。 那之后,顾亦城却没有再出现,但舒姝经常觉得他就在自己身后,她出现的地方她总能看见他的车,她回头,却找不到他的影子。舒姝想,这人的偷窥水平可真是更上一层楼了! 五月的天微凉,这天舒姝凌晨醒来,推开窗户,只见东边的旭日躲在云后,西边天仍然挂着半轮明月,几点疏星,散在那里。她深呼吸一口气,发现顾亦城的车停在楼下,他靠在车门上刚点燃一支烟,望着天边,目光深深,像夜里的江面无边无垠。 舒姝撑着腮帮子趴窗户上望着他,而他仰望着星空。舒姝想,原来偷窥就是这样感觉。舒姝还想,这样像不像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舒姝走过去的时,他叼着烟被呛了一口,直咳嗽。 舒姝说,“顾亦城,你的肺一定是黑的!” 他一如既往的反击道,“心不黑就行!” 他们沿着江边的阶段走了一回,远岸的灯火在细浪中翻滚。 顾亦城数出来的结果仍然是一百阶,舒姝仍是九十九阶。 站在银杏树下,舒姝忽然道,“你还记得你去年回国,在香格里拉酒店遇见我的情形吗?” “哈,我就知道那天你看见我了。”他道,“现在回想起来,你原来是想去找叶叔叔。” “小时候小姨不疼我,只疼唐钰,我也嫉妒过的。可我不敢去争,因为我知道那是在唐家,我要在那个家里生存下去,只能低头。我不止一次幻想过爸爸是什么样子,都说爸爸疼女儿,女儿是爸爸的前世小情人。每次我在唐家受了委屈,我就跟自己说,等爸爸来找我就好了,可是二十多年了……” 她柔柔的声音像是说着梦话,眼里有层薄雾。 顾亦城从小被宠上了天,家里的亲戚那个不疼那个不爱,他不知道怎么安慰舒姝,只是轻轻扳过她的身子,让她面向自己,拭去她腮边的泪道,“舒姝,我要是有你这样的女儿,我一定宠上了天,真的真的,她就是骑我头上拉屎拉尿我都认……” 舒姝笑了下,吸吸鼻子,她道,“我有点累。” 顾亦城很大方的将肩膀借了出去,她靠在他怀里数着星星,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知道。 舒姝又做梦了,梦里她站在银杏树下,一架模型飞机围着她转悠,最后落在了她的脚边,机翼上刻着两个字母“ss”,她弯腰捡起飞机,才发现机身下绑着枚戒指。 她回头,顾亦城站在树下,伸手道,“舒姝,过来。” 这么多年了,她每次梦见顾亦城都会伴随着孩子的噩梦,可是这一次舒姝没有在做噩梦。她又梦见了圆满,像多年前他离开时一样。 当晨曦的阳光照在他们的头上,舒姝便醒了,抬眼望去,阳光把一圈一圈浮动的光影从叶与叶之间洒了下来,太阳已完全升了起来,半轮明月早已不见,两人身上被陇上一层金色的流光。 原来,天已经亮了。 舒姝感觉自己的眼泪无声的落了下来,四周的景色变得模糊,但顾亦城的气息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舒姝以为他会吻自己,然而他的唇落下来,只是小心翼翼的印在了她的眼角。 顾亦城说他喜欢舒姝的眼睛,因为舒姝的眼睛像极了一轮弯月,他喜欢舒姝的长发,因为舒姝的长发有顺又软。他就这样吻着她的眼,抚过她的发,与她并坐在银杏树下。 顾亦城问舒姝,“你说今年这树会结果吗?”顿了下,接下里的话他开始变得有些结巴,憋着气,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那个,那个,我交给你保管的东西……你想好怎么处理了吗?” 舒姝“嘘”了一声,抬头望着银杏树不说话。 顾亦城急道,“嘘是什么意思,你在发什么呆呢?” 舒姝仍然不说话。过了一会儿,她道,“我在点头啊!” “点什么头啊你?”请原谅反应极快的人,有时脑袋也会卡壳。 舒姝也不等顾亦城反应过来,牵起来他的手道,“走吧,带你去吃路口的豆浆油条。” 他有点受宠若惊,乖顺的点头,牵着她的手,空荡荡的街,只有他和她。走出几步,忍不住回头去看,阳光下银杏树特别的耀眼。 他不死心的追问舒姝,“这树到底结不结果?” 她说,“不知道,明年来看吧!” “什么?明年!”他提高分贝道,“你刚刚不是点头了吗?怎么还要明年,不带这么欺骗感情的吧?” 舒姝回头看了他一眼,笑道,“你今天眼圈黑的跟熊猫似的。” 他顺着竹竿往上爬,拿出流氓本色,死皮赖脸的说道,“那你给熊猫生几个孩子吧!” “计划生育你懂不懂?” “嗨,这你就不懂了吧,国家鼓励熊猫多生几个,一个足球队都不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