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85之我的时代》 第一章 钢笔 俞铮两眼直勾勾的看着自己平放在课桌上的空白笔记本。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耳旁边时不时传来一些他似懂非懂的,夹杂着欧姆,伏特,安培,左手定则,右手定则之类的话语,但这些并没有让他从失神中清醒过来。 这是一间很有八十年代风格的教室,前面的黑板上用白色粉笔写满了一长串的算式,讲台上老师穿着一身有些陈旧的蓝色中山装,鼻梁上架着一副黑色的大框眼镜,手里拿着一张皱巴巴的油印试卷,正一丝不苟的讲解着。 教室里坐着的是密州县第一中学高二三班的学生。 他们的神情都十分的认真,眼睛里透露着对于知识的渴望,他们一边听讲,一边还不时的做着笔记,钢笔摩擦纸张的沙沙声不时的响起。 “哎呀!” 一声很低的叹气声传入到了俞铮的耳中。 从音调中他可以分辨出,声音是他的同桌发出的。他的同桌是一个很秀气的女孩子,名字叫宋婉清。 不自觉的,俞铮扭头看了一眼,宋婉清皱着眉毛,撅着嘴看着手里已经分叉的钢笔,一脸郁闷的神色。她手边笔记本素白整洁的纸页上,清秀的字体旁出现了一个乌黑的墨水点,乍一看上去,的确是有一点碍眼。 只是一眼,俞铮便明白了事情的经过。 也没怎么想,俞铮随手拿起自己的钢笔,递到了自己这位同桌的面前,淡淡的道:“先用我的吧。”对于他来说,这只钢笔的确没什么用,他对于这堂课上讲的这些物理知识完全听不懂,也不感一点兴趣,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到到一九八五年,但他知道,上辈子就是物理苦手的自己,就算是认真听讲,也没什么意义。 听到俞铮的话之后,宋婉清的脸微微红了一下,她有些感激的看了自己的这位同桌一眼,小声说道:“谢谢。” “不用。” 俞铮摆了摆手,丝毫不以为意,声音依旧是那种不在乎的淡然。 这个年代的学生都极为好学,高考改变命运在这个时代并不只是口号,而是事实。 一中又是密州最好的中学,能考上一中的,几乎都是来自各大乡镇的尖子生,他们正在为了自己的大学梦倾尽全力,在这些努力刻苦的人当中,无所事事的俞铮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异类。 重生到八五年,成为一个十六岁的高中生已经三天。 这几天俞铮一直过的浑浑噩噩,一开始的时候他还会纠结于为什么自己会来到这个只在资料上看过的年代,但几天之后的现在,他已经在考虑他该何去何从。 刚才对着空白的笔记本失神,俞铮也正是在思量这些事情。 他之前是一个文科生,大学读的是很没有前途的经济史专业,后来干的是跟自己专业没什么相关的销售。 原本他觉得自己就会这么平平凡凡简简单单的度过一生,但是没有想到,在某一天清晨,自己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来到了这个陌生的时代,成为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人,这个人跟自己同名同姓,也叫做俞铮,有一个幸福的家庭。 成为另外一个人,全盘接收了这个人的记忆。这种事不用说真实的发生,就算只是想一想,恐怕都能让绝大部分的人产生一种惊悚的感觉,俞铮也不会例外。 但话说回来,对于看过很多类似小说的俞铮来说,接受起来也很快。 他本来就是随遇而安的性格。 当确认了自己现在的处境已经无可逆转,并且是无可辩驳的事实之后,他又开始考虑起了自己未来的出路——是继续上学,争取考上大学,成为这个时代的天之骄子,还是去做一些自己在读关于这个时代的资料的时候,只能够想一想的事情? 这个年代的大学生是真正的天之骄子,国家分配工作,干部特权,无论将来如何,起码旱涝保收。 但是…… 俞铮的脑海里面想起了他曾经看过的关于八十年代的一些资料,不知道为什么,当他进行回忆的时候,他前世曾经看过那些资料,无论是文字的还是视频的,无论自己是不是有印象,是不是记得清楚的,是不是已经遗忘的,它们就像是自己第一次看到那样,清晰的在脑海里浮现。 对于了解国内经济史的人来,都清楚八十年代是怎样一个波澜壮阔的时代。 那是一个锐不可当,万物肆意生长,曙光与尘埃升腾,江河汇聚成川,无名山丘崛起为峰的时代,这样的时代里从不缺少奇迹。 在以前,每当俞铮读起关于这个时代的资料的时候,就会不无嫉妒的想着,要是自己也能在这个时代,那么自己会如何如何,当然,在当时来看,这只是一种不切实际的幻想。 但是,现在这样的机遇却真真切切的放在了自己的面前。 “我该怎么办?” 这是现在的俞铮不断的在内心里挣扎,犹豫着的一个问题,他没有答案,准确的说,是他的内心已经有了冲动,但是还没有最后的决断。 “谢谢。” 一声温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俞铮从沉思中回过神来。 他扭头看了一眼说话的宋婉清,她正在红着脸向自己道谢,自己刚才递给她的那只钢笔,也被她重新放到了自己的面前。 “这有什么好谢的,借只钢笔而已。” 俞铮轻笑了一声,不怎么在意的说了一句,之前想事情太过入神,竟然连下课了他都没有注意到。 虽然俞铮说的轻描淡写,但宋婉清的神情却颇为认真:“……刚刚老师讲的是一个难点,正好是我不太懂的地方,虽然对你来说借钢笔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对我却很重要,无论你怎么想,我还是很感谢你。”声音温润而又坚定,可以从声音判断出这是一个很有主见的女孩。 听到自己的同桌这么说。 俞铮又重新打量起了这个长的很秀气的同桌,脑海里自然而然的浮现出了关于自己这个同桌的一些信息,而后他又笑了笑,却什么都没说,只是将那只钢笔收了起来,然后他才笑着对宋婉清道:“好吧,我接受你的道谢,那么为了感谢我,你可以不可以告诉我,下一节课上什么呢?” 第二章 满江红 宋婉清的目光有些惊异的看着俞铮。 这几天她总是感觉自己的这个同桌有些奇怪,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 虽然自己的这个同桌成绩比较差,据说能来一中读书也是因为家里的关系,但是平时上课的时候还是很努力的,至少笔记做的很勤快。 但这几天,自己竟然没有看到他做任何笔记,这是很罕见的一件事。 无论老师讲的东西是简单的,还是深奥的,仿佛这一切跟他都没有关系一样,上课的时候经常盯着课桌发呆,一整天都沉默不语,整个人的精神也极其低沉,像是受到了什么打击一样。 这让她觉得自己的这个同桌是不是因为成绩差,而自暴自弃,打算放弃考大学了。 因为现在已经是五月份了,马上高二这个学期就会结束,一些成绩不好的学生,通常会选择不继续读高三,毕竟上了也是浪费时间,不用说参加高考,可能连学校的预考都通不过,还不如提前退学,找一份工作,在这个年代,一个高中毕业生还算是高学历人士,想要进入工厂也不是太难的事情。 还能多拿一年的工资。 之前的对话,宋婉清可以从俞铮的语气里听出对方的心情不错,没有任何沮丧或者是颓废的情绪。这让她觉得之前自己的那些猜测就是在胡思乱想,结果一听到俞铮询问自己下一堂课上什么的问题的时候,她才猛然惊醒,可能自己的同桌,真的没有继续上学的想法了吧?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推断。 一个想要努力学习,希望参加明年的高考的高中学生,怎么可能连下一堂课上什么都不知道呢? 听到俞铮的这个问题之后,宋婉清先是沉默了有大概半秒种,而后才说道:“下一堂课是语文……”说着,她稍微停顿了一下,用一种很是震惊的语气问了一句,“俞铮,你不参加高考了吗?” “高考么?” 听到宋婉清的问题之后,俞铮也只是微微笑了一下,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了对方一句:“你觉得我的成绩,有希望考上大学吗?” 这个问题让宋婉清一时之间有些无言,她不知道该怎么说为好。 说不能吧,有些太打击别人的信心,也不礼貌,说能的话,作为了解俞铮成绩的宋婉清来说,更是相当于睁眼说瞎话了。 “还有一年的时间呢……” 宋婉清最后说了这么一句,不过还不等她自己说完,她的声音就小了下去。 就连她自己也知道,按照俞铮的成绩,就算是再花高三一年的时间,也很难考上大学,这个年代想要考上大学,实在是太难太难,就算是密州一中这样的重点学校,升学率恐怕还不到百分之三十,一些乡镇高中,可能一届能够考上大学的仅仅是个位数字。 也正是因为这种考学的艰难,这个时代的大学生,无一不是人中龙凤,才会被称之为天之骄子。 说话之间,上课铃响起。 这节语文课也是今天的最后一堂课,也是一节作文课。 作文题目在老师刚刚进入教室的时候已经写在了黑板上,两个很简单的大字,时间。 宋婉清的钢笔已经换了一个新的钢笔尖,她看着这个题目也是皱了皱眉毛,一只手托着腮,这不是一个容易写的题目,其他人也大多跟她差不多,也都是在苦苦思索,面对这样的一个题目,自己应该怎么写为好。 俞铮对此并不怎么感兴趣。 他既然已经打定了退学的主意,那么就已然对未来自己要走的路,有了一个大概的构思。对于了解这个时代的发展轨迹的他来说,想要赚钱并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这个时代本身就有着无数的机会,这些机会在俞铮的眼里几乎跟遍地黄金没多大的区别。 但无论干什么事情,都少不了第一桶金。 俞铮在想的,就是怎样,才能尽快的把第一桶金拿到手,有了这第一桶金,他之后的计划才能够顺利的进行。 一个十六岁的高中生,想要在哪个年代赚钱,尤其是赚大钱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这个年代的工资很低。 比如说。 一个工人刚刚进入工厂,从学徒工干起,头一年的工资是每月三十块,然后每年涨一块钱,三年出师,定级后工资三十三块,加上各种补贴,也就是四十多块钱,这还是正式工,临时工的薪水比这还要低得多。 而即便是做到了最顶级的八级工,一个月的工资也不过是一百零八块,加上补贴,一百二十块出头罢了。 就算是俞铮的父亲,密州县酒厂的代理厂长,一家副科级企业的一把手,这个时候的月工资也不过是一百一十一元,算上补贴,一百三十块而已。 在俞铮的设想当中,他计划的第一步大概需要四千到五千块的启动资金。 在这个年代,这并不是一个小数字。 这是一个副科级企业干部差不多四年整不吃不喝才能够存出的一笔款项,在八五年,在万元户都能够吵的满城风雨的时代,五千块,是普通人想都不会想的一笔巨款。 一个十六岁的高中生想要得到这样的一笔巨款来当自己的启动资金,在任何人看来,都是痴人说梦。 不过俞铮有他自己的想法。 通过平常的手段,短时间得到五千块的确是难以做到。 但世界上总是会存在一些不平常的手段。 或者说是方式。 倒不是这种方式违法,而是一般人在考虑事情的时候,通常不会将这种方式考虑进去,因为一般人不具备这种能力。 一边想着,俞铮一边拿出了一个没有使用过的笔记本,略微思考了一下之后,便拿起之前借给宋婉清的那只英雄钢笔,在笔记本上刷刷刷的写起来。 俞铮的前世作为一个文科生,狠练过一段时间的书法。 临摹过很长时间的庞中华字帖。 一手硬笔书法,不敢说多么出彩,但至少是能够拿得出手的,当初读大学的时候,他就因为写得一手好字,被系主任抓号去代写过新年贺卡。 俞铮写的很快,只是十几秒钟,他便写满了小半页纸。 他的这一番举动,也引起了还在皱着眉头思索的宋婉清的注意,这是她这几天来,第一次见俞铮动笔。 而且还是一种奋笔疾书,胸有成竹的神态。 跟往常的俞铮都不大一样。 这让宋婉清很好奇。 她不由自主的向着俞铮面前那个写满了黑色字迹的笔记本看了一眼,“字挺好看的……”这是她的第一印象,等她看清笔记本上写的到底是什么的时候,却惊讶的长大了嘴巴,眼睛里露出了不敢置信的神色。因为在那写满了字迹的半页纸的第一行写标题的地方。 写的并不是这一堂作文课老师要求写的‘时间’。 而是一个她很熟悉的宋词里面的词牌。 满江红。 第三章 羞怒 “满江红·狂风沙。” “千古悠悠,有多少、冤魂嗟叹。空怅望,人寰无限,丛生哀怨……” “泣血蝇虫笑苍天,孤帆叠影锁白练。残月升,骤起烈烈风,尽吹散……” “滂沱雨,无底涧。涉激流,登彼岸。奋力拨云间,消得雾患……” “社稷安抚臣子心,长驱鬼魅不休战……” “看斜阳,照大地阡陌,从头转。” 一字一句的,宋婉清将方才俞铮笔走龙蛇的写在笔记本上的内容给念了出来,她并不是太懂诗词,对于诗词的押韵,平仄她也是似懂非懂,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是她在念这首叫做满江红的词的时候,却感受到了一种真真切切的,字里行间所无时无刻不在传递出的一种意境。 那是一种很难用语言来进行描述的,一种悲壮的哀意。 将这首词又默念了两遍之后,宋婉清看向了不知何时已经将目光移到了自己身上的俞铮,她的脸颊微微有些发红,但语气很认真的说道:“很好的词。” 说着,她稍微顿了一顿,继续问道:“能告诉我是谁写的吗?” “这首词啊……” 俞铮略一沉吟,然后笑了起来,用跟之前一样的很淡然的语气道:“我自己无聊的时候瞎写的。” 听到俞铮的这个回答,宋婉清顿时睁大了眼睛。 她有些不敢置信,在她的印象当中,自己的这个同桌在文采上似乎也没什么天赋啊,平常他写的作文自己也看过,实在是称不大上优秀。但这样的一个人,竟然可以写出这样一首,让自己都觉得惊艳,甚至是拍案叫绝的词?这甚至让她产生了一种是不是整个世界都颠倒了过来错觉。 而俞铮则是笑吟吟的看着此时一脸震惊之色的美女同桌。 在这个全民都不施粉黛,素面朝天的年代里,自己的这位同桌是一位货真价实的天然美女,她的样貌不是那种让人觉得惊艳的美丽,而是那种很耐看,第一眼看上去一般,但越看越好看的类型。 有一种看不厌的感觉。 “其实你留个披肩长发的话,比你现在的马尾好看。”俞铮随口说了一句,在这个年代里面,尤其还是学生,像是这么直接夸同学漂亮的话是极为少见的。 这可是一个不经意之间触碰一下手指,就能够脸红心跳半天的时代。 果然,听到俞铮突然的这么一句略显轻佻的夸奖。 宋婉清的脸色顿时变的通红无比,她的眼神里露出了又羞又怒的神色,猛的扭过了头,不再看俞铮。 显然是生气了。 这让俞铮也觉得有些后悔。 他之前有些忘记了这个时代跟自己在的那个时代的不同。在自己那个时代可能很正常的一句夸奖的话,在这个时代,就极有可能引起别人的不满,比如说擅自的夸奖一个女性漂亮,在自己的那个年代这是很自然的事情,而在这个时代,极有可能被认为是耍流氓。 “我被认为是耍流氓了吗?” 产生了这样一个想法的俞铮有些郁闷不已,他看了一眼低着头不看自己哪怕一眼,显然是还在生气的宋婉清,更是让他确认了这个猜测。 “祸从口出啊……”俞铮一边感叹,一边告诫着自己,之后说话的时候一定要再三的斟酌。 这可是一个流氓罪可以判死刑的年代。 然后,俞铮便对着宋婉清道起歉来,解释着自己不是有意的,只是一时冲动的有感而发而已。 这件事的确是他做的有些欠考虑了。 他的道歉还是很有效果的,只是说了几句,宋婉清的嘴角便不自觉的翘了翘,显然,她的气已经开始消了,本来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之所以她会有那么大的反应,与其说是生气,还不如说是害羞更合适一点。 被一个男孩子这样夸奖自己的外貌,在这个年代里,实在是太罕见了。 恐怕就是男女朋友之间,都不会这么说吧? 宋婉清有些纷乱的心好不容易的平复下来,她先是偷偷的看了眼正在不断的对自己说着道歉的话语的俞铮,怕被对方发现的她,只是看了一眼便飞快的收回了眼神,然后她的心里突然的产生了一个很异样的感觉。 “我不会是对他产生好感了吧?” 被突然窜出来的这个念头吓了一跳,宋婉清摇了摇头,将这个极为荒谬的想法给驱赶出了脑海。 我们只是很普通的同学而已! 虽然刚才自己的这个同桌跟往常的变化很大,似乎是换了一个人一样。 但自己仍旧跟他只是最平常不过的同学关系罢了。 自己将来是要上大学的。 而他…… 不知怎么得,宋婉清的脑海里突兀的浮现出了,刚才她在俞铮笔记本上面看到的那首写的极好的,词牌为‘满江红’的词。 那真是他写的吗? 她有些狐疑,也有些期待。 心乱如麻。 叮铃铃的下课铃声响起,这也是今天的放学铃。 “好了好了,你不用道歉了,刚才我自己也有些过激了。”宋婉清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细弱蚊蝇。 她接受了俞铮的道歉。 刚才一整堂课她被对方烦的脑子里乱哄哄的,一个字都没写。 虽然她对于‘时间’这个题目也的确是没有太好的想法,下笔也没有什么灵感。幸好这篇作文不需要下课就上交,自己还有一晚上的时间来进行补救……她在收起自己的笔记本的时候突然停住了手上的动作,略一犹豫,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她又抬头对着已经跨起了军绿色带红五角星的单肩书包准备离开的俞铮小声说了一句:“俞铮,我可以再看一下你之前写的那首‘满江红’吗?我有几句记不大清楚了……” 说话的时候她的脸颊还有些发红。 她觉得自己之前生人的气,结果还要问人家要对方的写的词,挺不好意思的。 “这个简单。” 俞铮笑了笑,顺手打了个响指,他直接拿起了宋婉清桌子上的钢笔,然后翻开她的硬皮笔记本,翻到一张空白的页面上。 刷刷刷的就写了开去。 只是几秒钟,那首《满江红?狂风沙》就被俞铮写到了自己的这位美女同桌的笔记本上。 而宋婉清则在一旁认真的看着。 等俞铮写完,她又用那种很认真的语气说了一句:“你的字写的真好。”语气里面甚至还有一丁点羡慕的意思,她也写一手好字,老师经常夸奖,但是对比之下,她觉得,俞铮的字比她的好太多了。 而俞铮则是笑了笑没说话。 “俞铮快点,晚上还要去厂里看比赛呢!” 远处传来了相熟的人呼喊自己的声音,俞铮向着美女同桌道了声再见,便急匆匆的离开了。 喊俞铮的那人是他从小玩到大的好友,名字叫李国政,是一个铁杆足球迷,他嘴里说的比赛,是今晚上的一场国家队的比赛。 等俞铮走到李国政身边的时候,发现他的手里拿着一份报纸。 《足球报》。 第四章 五月十九号 看到这份报纸的名字的时候俞铮倒是有些意外。 他对这份报纸算不上陌生。 上辈子他也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球迷,对国内发行量最大的足球类报纸自然是知道的。 但是他没想到的是,这份报纸的历史竟然能追朔这么久,在八五年的时候,《足球报》就已经开始发行了。 “今晚上的比赛,我们赢定了!” 李国政的神情很兴奋,他的语气里面有着一种无与伦比的自信,似乎对晚上的比赛结果早已经心中有数,不然也不会做出如此笃定的判断。 见到自己的好友并没有附和自己的言论,这让李国政有些郁闷。 “怎么铮子,你还有啥高论不成?” 一边说着,他一边从手里的《足球报》里抽出了一张,递到了俞铮的面前,然后伸手一指,指着最上面的一篇文章大声道:“你不相信我的判断,总该相信严主编的判断吧……严主编说了,我们最少赢香港两个球!”一边说着,他还一边伸出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下。 “五月十九号啊……” 俞铮先是喃喃自语了一下今天的日期,这句话让李国政有些摸不着头脑,今天是五月十九号不假,但他不明白自己的好友为什么突然说今天的日子。 而后,俞铮才看向李国政递过来的那份报纸。 自己的好友示意的文章的题目是‘竹密难挡流水过’,作者叫做严俊君,他是《足球报》的主编,他在这篇文章里面,对今天晚上的比赛进行了一番预测,内容很长,但大体的意思很简单,大概就是香港队防守再严密,也难挡中国队的连续进攻,中国队是去年亚洲杯的亚军,是‘有文凭的亚洲老二’,至少将以2比0击败香港。 看完之后,俞铮才轻笑了一声。 语气似乎是有些不屑一顾,这让李国政更加的生气。 “你今天怎么回事,前几天你还说这场比赛我们中国队肯定赢的,香港队根本不是我们的对手……”两人一边并肩走着,李国政一边向着俞铮抱怨,自己最好的朋友跟自己的意见相左,的确是挺郁闷的。 “我有说过这话?” 俞铮反问了一句,他确实记不清楚了,几天前自己可能还没有附身这具身体,否则的话,他是断然不会这么说的。 因为只要是任何一个未来的足球迷。 都知道今天的这场比赛,对于整个中国足球,到底代表了什么。 说实话,未来的国人可能很难想象这个年代人的那种炙热的,发自肺腑的爱国热情,未来的国人可能会为了女排获得冠军而狂刷微博朋友圈,但绝对不会自发的去进行游行庆祝,而这时的国人就做了,在女排夺冠之后,无数人自发的到天安门广场游行庆祝,甚至在浩大的游行人流当中,打出了‘振兴中华’的横幅。 原因很简单,重新打开国门,国人睁开眼睛看世界之后发现自己已经被世界远远的抛在了身后,落入眼帘的,除了落后之外还是落后,不甘,委屈,羞愧……这些情绪淤积在心头难以发泄,在这个时候,国人实在是太需要胜利来提振士气了。 对女排如此,对足球亦是如此。 有多爱你,就会有多恨你。 这种如山如岳一样的期望,如果真的垮塌了的话,后果是谁也负担不起的。 从密州县第一中学到县酒厂家属院的距离不算远也不算近,步行大概需要十五分钟,李国政跟俞铮一边走一边争吵,其实主要是李国政气愤的数落着俞铮不爱国的行为,说他不该看衰中国队,说中国队不行,这种行为就是不爱国!而俞铮则在默默的听着,基本上不怎么说话。 只是在李国政不断说着的时候,无声的笑一笑。 “拿过亚洲杯亚军的国足会不行?真是笑话!” 虽然俞铮没开口辩解,但他时不时的微笑还是让李国政感到郁闷,甚至是气氛,他觉得自己的好友的那副笑容是在嘲笑他的语言的苍白。 是对他说的话的一种不屑。 “这个么……” 面对着李国政的连番质问,俞铮心里也是有些郁闷。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精力旺盛,无论干什么都会有这种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气势,其实在俞铮本人看来,意见相左的时候,完全可以各自保留,没有必要非要分出一个你死我活来,但是看自己好友的这个语气,自己再不说几句,他可能真的要跟自己翻脸了。 怎么说呢……俞铮砸吧了一下嘴唇,考虑了一下自己的措辞。 一定要委婉一点…… “国政,你这么生气干什么?我也没说中国队今晚上要输球啊!我的意思是,在比赛还没打之前,就这么乐观不是什么好事,太祖他老人家还说过呢,要在战略上蔑视对手,在战术上重视对手,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李国政听到俞铮的这番话之后顿时一窒。 虽然他第一个念头是反驳几句,不能让自己落了下风,但是仔细一想自己好友的这番话,的确是很有道理的。 所以,他支支吾吾了一会,才哼哼唧唧的说了一句:“就算你说的有道理,但我这也不是在战术上蔑视对手,足球报上面都说了,我们中国队对香港队最近的八场比赛,七胜一平!” 说着说着,李国政的语气又自信了起来,是啊,最近八次交锋,七胜一平保持不败,而中国队今晚上只需要打平就能够出线。 还是主场。 一边说着,李国政便有些得意了看了俞铮一眼:“哼哼!最差最差——我说的是最坏的情况,就算今晚上我们打平了,我们也有七个净胜球的优势,无论如何,也是我们进世预赛的第二轮!” 然后,便用一脸挑衅的神色看着俞铮,仿佛再说,看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结果俞铮则是面色不变,依然是微微笑了笑。 仿佛一切都在他的考虑当中。 “那我就说一下另外一种可能吧,现在我们是小组第一,香港队第二,他们落后我们七个净胜球,也就是说,这一场比赛,香港是肯定要跟我们拼命的,因为他们不拼命,就只有死……” 说着俞铮略微停顿了一下,看了一眼身边的好友,而李国政也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俞铮的这个说法。 第五章 争论 “……香港队的防守是很好的,你看他们前面几场比赛就知道,比如说上一场跟我们的比赛,在他们主场,硬是把我们逼成了零比零,我们围着他们攻了九十分钟,楞是没进球。” 俞铮分析着今晚上这场比赛。 他的话很沉稳,也很有说服力,就算是意见跟他相左的李国政,也是频频点头。 “……诚然,你说上一场香港他们是死守,这一场他们不攻出来就完蛋,但有一点你有没有想过,那就是我们对于这场比赛,我们的队伍的期望呢?” 说完,俞铮很认真的看向了李国政。 李国政几乎是不假思索的随口就说了一句:“我们的期望肯定是取胜啊,我们比香港强那么多,赢他们是理所当然的,不但要赢,而且还要大比分的赢,起码也得是二比零,不然在自己的主场也太丢人了,晋级也晋级的不痛快……” 听到李国政这么说,俞铮笑了起来。 实际上,对于了解五一九惨案的他来说,他太清楚这个时候国内对于这场比赛的舆论了。 不但要赢,而且要赢的漂亮。 这不仅仅是球迷,也不仅仅是媒体,也不仅仅是体育总局以及足协的官员,就算是球员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 他们似乎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他们认为他们的实力完全在香港之上,他们甚至都没有正眼瞧过自己的这个对手,也没有在任何层面上重视过自己的这个对手——就在比赛的当天下午,国家队的几个主力还一起去了训练基地附近的一家录像厅,看了一下午刚刚在大陆开播没多久的《射雕英雄传》。 这样的球队,这样的球员,这样的态度,凭什么赢? 这些都是俞铮看过的关于519惨案的报道上披露出来的信息,当然,他不可能跟自己好友说这些。 “连你都这么想了?那其他人呢?比如说足协的那些领导,他们会怎么要求球队?……但足球哪有什么绝对的事情!” 俞铮反问了一句。 “这有什么,难道足协的领导还不应该这么想?”李国政对俞铮的这个反问有些不以为然,在他看来,中国队打香港队,就是应该这么想,不但要赢,而且要赢的漂亮。 听到自己的好友这么说,俞铮有些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 这个时代的球迷可能连德国传奇教练赫贝格的那句经典的‘足球是圆的’的名言都没有听说过。 这让俞铮顿时产生了一种对牛弹琴的感觉。 他只能继续说道:“香港没有你想的那么弱,国足也没有你想的那么强,之前我说过了,香港队的防守很出色,你可以看一下他们小组赛的失球数……他们的定位球进攻很有特色,而定位球的防守,正好是国足的弱点……如果这场比赛,国足能够放平心态,稳字当头的话,我丝毫不会担心他们能战胜香港队……” 听到俞铮说到这里,李国政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他觉得这是俞铮在向他服软,本来嘛,打香港队,肯定是手拿把攥的事情,哪还用像他那样分析来分析去的,这场比赛,国足肯定拿下了,之前说那么多看上去很有道理的话,不过是他标新立异,现在还在嘴硬,不想跟自己认输罢了。 这种心态,他自己就有,自然是清楚无比。 不过李国政脸上的笑容还没持续两秒钟,俞铮的声音便又响了起来。 “……但是我担心的就是,国足从上到下对这场比赛太乐观,太想赢,太想进球,一开场便全力压上,如果能够率先进球还好,如果进不了,那么他们的心态可能越来越急躁,越急躁越进不了球,越进不了球,越想要压出来打,越压出来,香港的反击机会就越多,要是这个时候让香港队领先了,那……” 最后的几个字俞铮没有说出来,但是结合他说的话,谁都能猜出他最后的几个字想要说的到底是什么。 而李国政则是被俞铮的这番话给说的哑口无言。 他的脸色在很短的时间内变了数变。 他很想要反驳一下俞铮的这番言论,但是他发现,自己好友的这番话似乎是毫无漏洞的,至少以他的见识是看不出来的。 但是他还是很不甘心,他知道俞铮说的是可能出现的一种情况,但是这种可能在他的眼里看来,出现的几率几乎是零,就好比是在没有高考之前,他有考上北大的可能,但实际上,按照他的成绩,恐怕连大专都很难考上。 俞铮的这种行为,在他的眼中就是如此,强词夺理,胡搅蛮缠。 所以,他很是生气的哼了一声。 虽然一句话没说,但还是表达出了自己的不满。 正巧在这个时候,也到了密州县酒厂的驻地,而县酒厂的家属院就在酒厂的一侧。 只是县酒厂在路东,而他们两人是沿着路西一路走过来的。 想要到路另一边去,需要横穿一下马路。 密州县只是一个县,也说不上发达,城里也只有两条可以称得上马路的道路,路上没有红绿灯,也没有什么机动车,但正好是下班时间,在并不宽阔的马路上,也有着不少骑着永久牌,凤凰牌之类的自行车的行人穿过,叮铃铃的车铃声乱响,从而显得道路有些拥挤跟繁忙。 俞铮跟李国政的家都在酒厂的家属院,不过李国政显然是憋着一口气,他故意的加快脚步,扭着头不去看身旁的俞铮,全当自己的身边没有旁人。 他头也不回的,自顾自的向着家属院的大门走去。 将俞铮落在了身后。 而俞铮则是摇着头叹了口气,他倒是没有生自己这个好友的气,从小一起玩到大,自己对于他的脾气称得上是了如指掌的。他就是这样的性格,一遇到不顺心的事情就会生气,一生气就会表现出来,可以说一点城府都没有,不过他的气来的快,消的也快,基本上过个一晚上,无论多大的气也就消了。 之后该打打,该闹闹,就跟从来没有起过矛盾一样。 所以,俞铮也不怎么在意,他穿过马路之后,仍旧是不紧不慢的向着自己的家走去。 一边走,他还一边想着今天在学校里考虑的一些关于自己如何去赚第一桶金的事情,他已经有眉目了,对于今晚上的比赛,他倒是不怎么关心。 虽然他是一个足球迷。 但是,足球的魅力就在于未知,在不知道最终的结果的情况下,哪怕是两只鱼腩球队的菜鸡互啄,或许都能够看的很开心,但是在知道了最终结果的情况下,哪怕是像零五年伊斯坦布尔之夜那样的史诗级逆转,都能够让人看的味同嚼蜡,意兴索然。 第六章 兄妹 说句实在话,要不是这场比赛是大名鼎鼎的519惨案的话,俞铮恐怕是不会看的。一场输掉的比赛,去看一遍除了再增伤痛之外,他也想不出还有什么其他的作用。 他不是受虐狂。 他不可能在失败与痛苦当中得到快感与满足。 但作为一个未来的球迷,他不想要放弃这样一个见证活生生的历史的机会。以前的他从无数的报道当中知道519这场比赛,也知晓这场比赛前前后后,知道这场比赛对于整个中国足球的影响。 但他从来没有机会,亲眼看一次这场必定会在日后无数次被提起的比赛。 在他的心中,八十年代是一段他从未经历过的历史,而参与到这段历史的标志性事件里去,在他看来,就是参与到了历史本身当中。 这是一种被时代的洪流裹挟着的冲动。 是很难用语言来进行描述的。 俞铮的家是一座带着一个天井的平房,天井不算大,除去一个用钢架跟玻璃钢搭建起来遮雨做饭的简易厨房之外,剩下的空间也就是能够放得下几辆自行车。 刚一踏进大门,他便闻到了一股浓香四溢的肉香味。 他用力的嗅了嗅鼻子。 在那种使人口水四溢的香味冲击下,俞铮狠狠的咽了一大口口水。他确定自己闻到的味道不会有错,真的是很浓很浓的红烧肉的味道。 在这个物资短缺的时期,即便是俞铮有一个干厂长的父亲,也不可能天天大口吃肉。 更不用说大快朵颐的吃红烧肉了。 在俞铮的印象里,除了过年过节之外,也就是在他们兄妹三个生日的时候,家里人才会为他们准备这样一顿可以大饱口福的红烧肉,而那也是他们一年当中,最幸福快乐的日子。 “今天不是我,也不是小妹的生日啊……” 在闻到肉香味的时候,俞铮马上就联想到了是不是谁的生日,但转瞬之间他便将这个想法排除了脑外。自从他的兄长考上大学,大学毕业分配到省城工作之后,家里只剩下了他跟小妹两个孩子,一年当中三次吃红烧肉的机会变成了两次,这曾让两个小孩子很是不高兴了一段时间。 虽然脑子里在猜测着,但俞铮的脚下并不慢,他推开门看到沙发上坐着的那个正在看着一本杂志的青年之后,他马上明白了闻到红烧肉味的原因。 “铮子,你回来了!” 青年也听到了屋门的响动,抬头看到正在推门而入的俞铮的时候,脸上露出了很高兴的笑容。 他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走到俞铮的身边,用力的拍了拍俞铮的肩膀。 “两年没见,长高了不少啊。” 青年的语气很兴奋。 “哥!” 俞铮也笑着喊了一声,虽然他才成为这具身体的主人三天,不过他可是完美的继承了这具身体的所有记忆,眼前的这个青年叫做俞华,是俞铮的大哥,兄弟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关系极好。 “哥你怎么突然回来了,也没跟家里说一声。” 听到自己弟弟这么问,俞华笑了笑。 他刚想说些什么。 但却被里屋传来的喊声给打断了。 “大哥,二哥,爸妈让你们快来吃饭!”这声音一边响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一边从里屋跑了出来,她穿着一身白色的连衣裙,头上扎着两个马尾辫,眼睛很亮,嘟着嘴,声音还有些奶声奶气的,说不出的可爱。 俞华向着小女孩笑着点了点头:“好,小瑶先去坐着,哥哥马上就去。” 然后,他便扭头看向俞铮:“先吃饭,等会边吃边跟你说吧。” 说完,俞华便拿起他一直放在沙发上的一个皮包,向着里屋走了过去。 俞铮也点了点头。 他洗完手来到里屋之后,看到餐桌旁他的家人都已经入座。餐桌上的菜肴很丰盛,除了放在当中的那一大盘浓香四溢又红又亮的红烧肉之外,还有一盘切成薄片的熏制火腿,一条糖醋鲤鱼,一盆丸子汤,还有猪头肉,拍黄瓜,豆腐干,花生米等其他的小菜。 而他的父亲俞卫国也是满脸红光,手里拿着一个没有商标的玻璃瓶,正往一个个玻璃杯里面倒着透明的液体。 而这些透明液体不断的传来一阵阵浓郁的酒香。 俞铮知道,他父亲虽然是酒厂的厂长,但因为当年在部队里面喝伤过胃,所以虽然喜欢酒,但平时是不怎么喝的,除非是有很令他高兴的事情,才会破例。 这几年,在俞铮的记忆当中。 他父亲只有在去年洛杉矶奥运会,女排夺得奥运冠军的时候,才兴奋难抑的小饮了一杯。 而且看今天菜肴的丰盛,也很不合自己父亲的风格。 自己的父亲军人出身,平时十分勤俭,除了过年过节之外,就算是他跟瑶瑶的生日,也不会置办这么丰盛的菜肴,这在自己的那位军人父亲看来,这么丰盛的菜肴,实在是太浪费了。 “来,小铮,你今天也跟你哥哥喝一杯,这是咱们厂的原浆,好喝的很,今天可是你哥哥的大喜日子!” 俞铮刚一落座,俞卫国便把一小杯酒香扑鼻的酒放到了他面前。 “嗨,你别听咱爸瞎说,什么大喜日子,就是件小事,就是我党校毕业之后,组织把我派回了咱潍安,让我去团市委工作。”俞华摇了摇头,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 不过俞卫国对于自己儿子的这个说法可不怎么满意,他是军人出身,平时就是说一不二的做派。 “什么小事!二十七岁的团市委副书记是小事?那可是副处级的干部!跟咱们县的副县长一个级别!你爹枪林弹雨过来,出生入死不知道多少回,转业后才不过是一个副科级企业干部,这还是因为没人愿意来酒厂接手这个烂摊子,才落到了我头上的,话说我当年在部队里也是号人物,当初去越南……” 俞卫国抿了一口酒,先是把之前自己儿子的那番话批判了一番,然后心情不错的他开始说起了他当初的光辉伟业。 当然,这些事情,俞铮早就听过了不知道多少遍了。 短短的几句,俞铮便知道了自己哥哥回来的前因后果,其实挺简单的,就是自己的哥哥被组织看中,去省党校学习了两年,学习结束之后,组织对他要委以重任,先给了一个团市委副书记的位子,估计等过几年,说不定还会给主政一方的机会。 第七章 上海牌手表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我写了几篇关于经济改革看法的文章上了内参,有中央的高层对我的观点赞赏了几句……” 俞铮的哥哥很谦虚,并没有仔细的说他被组织看重的原因。 只是很简单的说了两句。 但仅仅这两句,所透露出来的信息就已经极为惊人了。 俞铮知道,自己的这个哥哥从小就聪明,学习成绩也好,七八年恢复高考的第二年,他就考上了鲁东大学,在密州县城里面也是轰动一时,那时候他父亲还没有从部队转业,家里的条件也不好,几个月都吃不上一顿肉,酒厂的领导还特地来他们家送了一刀猪肉,祝贺自己哥哥考上重点大学。 在七八年的时候,一刀猪肉是很不轻的一份礼了。 这也让俞铮跟俞华两人美美的吃了一顿肉。 所以,这个记忆才会这么深刻。 “哎,要是小铮有你一半争气,我也算是放心了。”说着说着,不知道怎么的,俞卫国突然把话题说到了俞铮的身上。 一听到这话,俞铮就知道,肯定是要数落自己的成绩了。 果然,俞卫国酝酿了几秒钟之后,彻底的打开了话匣子,他有些恨铁不成钢的道:“小华,你是不知道你弟弟的成绩,本来初中的时候功课还可以,虽然没考上一中,但是我觉得吧,你这么出息,你弟弟只要努力,那就算是不如你,考不上重点,考个大专总可以吧?所以呢,我就……” 说着,俞卫国又抿了一口酒,砸吧着嘴继续说道。 “……我就去厚着脸皮,去教委找了下你陈叔,他正好管招生这一块,就把你弟弟给安插进了一中,结果他的成绩一落千丈,越来越差,最近的一次全县统考,他在他们班排在倒数第三……早知道这样,我当初就不应该厚着脸去求人,现在我这脸算是丢光了。” “上个月县里开会,我遇到了你陈叔,那混蛋竟然问我你弟弟的成绩怎么样,这不是打我脸吗?” 说着,俞卫国又气哄哄的喝了一杯酒。 俞铮知道,这个时候自己是不能开口争辩的,只需要默默的听着就行了,如果自己敢开口争辩,按照自己父亲的性格,肯定会毫不犹豫的一顿排头。 “老头子,你少喝点,老大回来这么高兴的事,你非得闹得都不高兴,你也别说老二,我看老二每天也很努力,天天学到那么晚,成绩不好你也不能老怪他……”俞铮的母亲秦秀莲也有些不满的瞪了俞卫国一眼,然后看向了自己的大儿子,“华子你别听你爸的,他啊,是因为你陈叔在他面前炫耀思怡考了全县第一受了打击,心里不正常。” 秦秀莲嘴里说的思怡,就是陈叔的女儿,叫陈思怡,也是在一中念书,跟俞铮一届,但是不一个班,但俞铮听过她的名字,她是他们这一届里面有名的学霸,听说明年考北大都不在话下。 “我不是学理科的那块料。” 俞铮小声嘟囔了一句,他说的这是实话,无论是他的前世,还是现在的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对于理科都极其头疼,尤其的物理,基本上跟听天书差不多。 这种话这具身体的原主人也跟家里人抱怨过。 不过在被‘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的氛围包裹着的八十年代,他的这种抗辩实在是在家长的耳朵里,缺乏足够的说服力。 但今晚上俞卫国听到俞铮的这句话之后倒是没像往常一样生气,他沉默了良久,才叹了一口气。 “算了,我算是想明白了,各人有各命,你是你,你哥哥是你哥哥,我以前一直拿着华子来说你,说你这里不好,那里不好,也是我的不对,当初你要换文科我不让你换是我的错……这样吧,你想要学文科,等下学期我就去学校里给你办,大不了我们再从高一开始上,再上三年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说完,俞卫国自己先笑了起来。 而俞铮听到后,眼神闪烁了一下,他在犹豫着是不是这个时候跟自己的父亲说一下自己准备退学的事情。 正吃的满嘴流油的俞瑶很认真的说了一句:“爸爸妈妈,我将来一定好好学习,考第一,上大学,要像大哥一样,不像二哥一样!” 一边说着她还一边向着一旁的俞铮做了个鬼脸。 她的这番话也让一家五口人乐的哈哈大笑,而俞华则是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故作严肃的道:“瑶瑶以后不许这么说,你这么说,你二哥是要不高兴的。”说着,他稍微停顿了一下,脸上露出了神秘的笑容,“瑶瑶,你想不想吃糖?大白兔奶糖!” “大白兔奶糖!” 一听到这几个字,瑶瑶的眼睛都直了起来,连声喊着我要我要。 俞华也是一边呵呵笑着,一边从身边的那个皮包里面拿出了一个精致的方形金属盒子,上面画着一些卡通图案,在清晰的位置上,还印刷着大白兔奶糖几个大字。 看到这个盒子的瞬间,瑶瑶的一双满是油渍的小手抓了过来,而俞华拿着大白兔奶糖的盒子在手里晃动了一下。 “先去洗手,洗不干净不给你。” 听到这话,瑶瑶马上从椅子上跳下来,穿上塑料拖鞋,哒哒哒的向着洗手间跑了过去。 接着,俞华又从包里掏出了一个小巧的包装盒,盒子上有个透明的盖子,盖子底下是一根很有些眼熟的手表。 “上海表!” 还是俞卫国最先认了出来,因为他自己就戴着一块。 而俞铮也是睁大了眼睛。 上海表的大名他当然是听闻过,共和国第一块全国产手表,周总理佩戴了十年的手表,但是他还真没亲手拿着看过,虽然他父亲就有一块。其一是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没这个想法,也是因为他父亲对这块上海表极为爱惜,等闲不会让他们这些小孩子去随便乱碰。 要知道,上海表的价格昂贵,商场价一百二十块,相当于一个工人不吃不喝三到四个月的薪水。 而且,在八二年之前,想要购买一块上海表仅仅有钱是不够,还需要购买凭证。 拿不到凭证,你都没有买的资格。 所以,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上海表几乎就是身份跟地位的象征。 ‘男人有一块上海牌手表,就不愁找不到老婆了!’在七十年代的时候,这可是极为流行的一句话,八十年代虽然没这么高的地位了,但是一个年轻男子戴着一块上海表,还是极为拉风的事情。 “铮子,明年你就高中毕业了,无论你考不考的上大学,都算是大人了,所以我就想送一件有意义的东西,想了许久,才觉得,还是手表比较合适吧。” 一边说着,俞华一边将手表递到了俞铮的手里。 第八章 鞭炮 俞卫国跟秦秀莲也有礼物。 俞华送给父亲的是一条小牛皮腰带,送给母亲的是一副银镯子。 “这两样都不值什么钱,我存的钱都给小铮买手表了,当时就想着给小铮买一块好的,也没想其他的,等买完了手表,给你们买礼物的时候,发现剩下的钱不多了。”说话的时候俞华满脸的歉意。 二老则是连连摇头。 他们眼眶里含着泪水,拿着礼物的手都激动的有些哆哆嗦嗦。 张了张嘴,却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俞铮内心受到的震动也很大,作为一个灵魂穿越的重生者,他继承了这具身体原来的记忆。 他知道记忆里告诉他,他有一个很出色的哥哥,这个哥哥跟他的关系极好,但这对他来说,也只是一份不那么冰冷的文字而已,上一世独生子女的他没有亲身经历过,他是很难深入的了解什么叫做兄弟之情的。 但是今天,他确确实实的感受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感情,想着想着,他觉得自己的眼睛也有些发痒,像是要流出泪来一样。 “谢谢,哥!” 说话的时候,俞铮的语气有了一点哽咽。 “爸爸,妈妈,二哥,你们怎么了,你们的眼睛怎么红红的?怎么哭了?是不是瑶瑶哪里做的不好,惹你们生气了?你们不要哭,瑶瑶以后听你们的话,呜呜呜呜……” 刚刚从洗手间洗完手回来的瑶瑶看到众人的样子,也是吓了一跳。 她感受到了气氛里面的异样,歪着嘴也差点哭出来。 “瑶瑶别哭,爸妈没事,你二哥也没事,来这是大白兔奶糖,可好吃了。”俞华的脸上依然是挂着温和的笑容,他笑声笑语的安抚着正在哭的边缘的瑶瑶。看到自己哥哥把大白兔奶糖递到了自己的面前,瑶瑶的小手连忙把装着奶糖的小铁盒抱到怀里。 然后瞪着大眼睛很认真向俞华问道:“真的吗?哥哥不要骗瑶瑶哦。” “当然是真的。” 俞华一边摸着瑶瑶的头发,一边点头。 听到自己哥哥这么说,瑶瑶终于破涕为笑,然后她打开铁盒,拿出五块奶糖,依次递到了四人手里,一人一块,她自己手中也留下了一块。 “大家吃糖!晚上睡觉要刷牙,不然要蛀牙!”说话的时候,她的表情还极其认真,像是再说一件了不得的大事一样。 这也让四人哈哈大笑。 使之前略微显得有些尴尬的气氛变得缓和了起来。 “哎呀!” 正吃着饭的俞卫国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事一样,猛的一拍大腿,然后挽起袖口看了一眼手表,这才放心般的松了一口气:“还好时间还够,之前光顾着聊天,差点连这么重要的事都忘了。” “什么事这么重要?这都晚上了,我记得厂里晚上不开工吧?”俞华看到自己的父亲的这幅样子,心里有些疑惑。 酒厂的效益并不算太好,不可能晚上加班开工的。 “也没什么。”俞卫国夹了一片熏肉火腿到嘴里,嚼了两口,笑着道,“今晚上中国跟香港队的比赛,等一会我要去厂里的小礼堂开门,厂里不少人要去小礼堂里看球的,都商量好了的,我怕他们把前面的位置占了,所以我走的时候顺便把小礼堂的钥匙带走了。” 说着,俞卫国还得意的笑了起来。 听到自己丈夫这么说,秦秀莲皱了皱眉毛。 “家里不是有电视吗?你在家里看不行,还非要去厂里,晚上回来那么晚,我还要给你留门……” 这让俞卫国有些恼火。 “你个妇道人家懂什么,看比赛那是要用彩电的,咱家的那台电视是黑白的,而且才十四寸,看着不过瘾,厂里去年刚买的那台是十八寸的大彩电,看起来过瘾的很!” 一边说,还一边用很嫌弃的目光看着自己老婆,眼神仿佛在说,你不懂什么叫彩电。 “哼!嫌弃家里的电视不好,你买好的啊。” 秦秀莲知道自己老头子的脾气,决定的事情她怎么说都没用,但她也不想要认输,索性埋怨了几句。 “那不是准备给老大结婚用的吗!” 俞卫国嘟囔了两句。 “爸妈你们别吵了,你们自己赚的钱想怎么花就怎么花,我的事我自己操心就行,你们就替我省了那个心吧!”俞华见话题似乎要扯到自己的终身大事上面,他连忙开口岔开了话题,实际上这也是他很苦恼的一个问题,毕竟他也二十七岁了,作为一个国家干部,不结婚也不像话。 而且,不结婚的话,组织会认为你不稳重,不会委以重任。 他的领导也给他介绍过几个。 不过他心气比较高,都没有看上,现在看到自己的父母似乎有要把话题往他这里扯的势头,连忙出言打住。 “爸,等会我跟您一起去,很久没跟您一起看球了,都快忘记上次是什么时候了……对了,铮子你去不去?”俞华说着看了自己弟弟一眼。 “去啊!” 俞铮当然是点头。 “这场比赛我肯定要看啊。” “我也去!”这个时候,瑶瑶突然插了一句嘴,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你个女孩子家家的去干什么!你爸爸,哥哥他们是去看球,你去干什么?”秦秀莲皱着眉不满的说了一句,看到自己的宝贝女儿一副非去不可的神色,她眼睛一转,用充满诱惑的语气说道,“瑶瑶听妈妈的话,咱们不去,陪妈妈在家里看电视,晚上演《射雕英雄传》!郭靖还有黄蓉!” “《射雕英雄传》!” 听到自己母亲提起这部电视剧,瑶瑶的眼睛都亮了起来,这部电视剧是最近最火的一部电视剧,是香港那边拍的,好看的不得了,要是自己没看,那第二天到学校里面去,跟同学都没共同语言。 所以,瑶瑶顿时犹豫了起来。 “那我还是不去了吧。” 考虑了有一两分钟,瑶瑶才做出了最终的选择,看她的表情,仿佛是做出了一件极难的事情一样。 而俞铮跟俞华则是相视笑了笑。 又过了一会,俞卫国看了一下手表,然后站起身子,活动了一下胳膊,道:“六点五十多了,我七点要去开门,去晚了的话,那些人要骂死我了……对了,你们兄弟俩去仓库里拿两串鞭炮,小铮知道我放在哪,顺便拿两根竹竿,等一会比赛完了,咱们也放鞭炮庆祝一下。” 第九章 小礼堂 听到自己父亲的话之后,俞铮的神色一变,时间很短,转瞬即逝。 因为他知道,今晚上这鞭是放不成的。 “爸,这都没打完呢,你就准备着放鞭了,国足赢了还好说,要是没赢呢,你这鞭怎么办?” 所以,俞铮开始转弯抹角的劝说自己的父亲,让自己的父亲不要先把鞭带过去,等比赛结束之后,再去回来拿一样晚不了。 “不碍事,就算赢不了,平了我们也是出线的,出线了我们也放!” 已经走到了门口的俞卫国停住了脚步,他大手一挥,随口说了一句,他对于俞铮的说法不怎么在意,而且语气很坚定,根本不容其他人质疑。 不过俞铮是知道这场比赛的结果的,他可不想早早的挑着鞭炮过去了,结果再灰溜溜的把鞭炮挑回来,那要是被旁人看到,肯定会笑话自己的,笑话自己倒没什么,主要是自己的父亲也会被人笑话。 那这个脸可就丢大了。 一厂之长啊。 “万一输了呢?” 无奈之下,俞铮只能这么喊了一句。 没想到俞卫国听到后猛的停住了脚步,他有些生气的说道:“亏你跟我看了这么多年球,怎么连这么一点眼力都没有?我们十几年没输过香港了,而且我们是亚洲杯亚军,我们现在兵强马壮的,我们队里有古广明,有赵达裕,这都是能跟欧洲的队伍掰下手腕的,香港队有什么?他们拿什么赢!” 说完,俞卫国还是有些生气。 “而且你说这种话,明显是涨别人士气,灭自己家威风,要是这是在越南,凭你这丧气话,就能治你一个动摇军心,我都能枪毙了你。” 听到自己父亲这么说,俞铮就实在没办法了。 他不可能跟自己的父亲像是自己跟李国政那样详详细细的分析给他听,而且就算是自己分析,他也未必愿意听。 “好好好,我听我听,我去拿还不行!” 无可奈何之下,俞铮只能连声答应去拿鞭炮,不过他脸上的表情还是出卖了他此时的心情。 他是极不情愿的。 北方五月的时候天就黑的很晚了,所以七点多钟的时候,天还不算太黑,但如果离着太远的话,就看不太清楚了。这个年代只有在县城的两条主干马路上有路灯,酒厂厂区内可没那个闲钱来安装路灯一类的照明设施,不过这个年代手电筒这种电器几乎是家家户户都有的。 倒也不用担心晚上回家的时候会不会伸手不见五指。 俞铮跟俞华两兄弟一人扛着一条细长的竹竿沿着水泥板路走着,竹竿的一端已经各自绑上了一串火红色的鞭炮,鞭炮则像是麻花一样缠绕在竹竿上。 酒厂的家属院跟酒厂的厂区本来就相通,隔着也很近,从他们家到看球的那个小礼堂,步行也就是十分钟的路程。 小礼堂在酒厂的行政楼里。 这座楼是七十年代的建筑,只有两层,因为多年没有修饰,所以显的有些陈旧。 “对了,小铮,你刚才怎么会说今晚上国家队要输呢?看你去拿鞭炮的时候也不情不愿的,我之前还以为你就是说说,怕到时候真输了,咱爸下不来台,不过我看你刚才的表情,好像你真觉得今晚上国足要输啊。”将缠着鞭炮的竹竿竖着墙放到一侧,俞华随口向着自己弟弟问了一句。 俞铮也把自己手里的竹竿靠着自己哥哥的那根竖到了墙边,鞭炮这东西自然是不能拿到小礼堂去的。 他犹豫了一下,才说道:“我就是一种感觉,我今天下午看足球报,发现国内现在对这场比赛太乐观了,从球迷到媒体,从球员到教练,甚至是那些领导,太祖说过骄兵必败,而香港队他们是背水一战,破釜沉舟,所以……” 话虽然没有说完,但理解起来并不碍事。 俞华稍微想了一下,才说道:“我觉得你想的太多了,国足的实力肯定是比香港强很多的,只要他们能咬牙挺住,拿下香港的问题并不大,况且就算拿不下,保一个平局总可以吧?毕竟打平就能出线。”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神色十分轻松的。 虽然俞铮很想告诉自己的哥哥,国足在关键时刻靠不住是有优良传统的,而且凡是打平都能出线的情况,国足几乎没有出线过。 但他也知道,这些话在这个时代只有他知道,是不能说给第二个人听的。 去年国足刚刚在新加坡拿到了亚洲杯的亚军,在这个时代的国人心目里,这支足球队是货真价实的国家英雄。 “希望如此吧。” 俞铮只能这样说了一句。 来到小礼堂的时候,屋子里面已经座无虚席,而且还有很多人不断的向着这里涌来,不但椅子上面坐满了人,就是椅子后面都站满了人,有不少人甚至还搬着凳子,准备站在凳子上面看。 不过在俞铮看来,隔着这么远距离,看不看都没什么区别了。 反正听声音都是一样的。 一二百人聚集在一起,哪怕是小声交谈,也会让人感到有一种嗡嗡嗡像是打闷雷那样的声音。 这种聚在一起看电视的现象可能是八十年代所特有的了,对于俞铮来说,他也是第一次亲眼看到有这么多人围着一台十八寸的电视看同一个节目,而丝毫不管自己能不能看得清楚,以前他都是在书上,在视频资料上看过这样的景象,但自己身处其中的感受,跟从冰冷的资料里面旁观是完全不同的。 在这里,他可以清晰的感受到身旁众人从身体里散发出的那种很难用语言描述的那种澎湃的热情。 俞铮四处看了看,因为人太多的关系,并没有看到李国政。 不过他知道,对方肯定在人群当中。 这么重要的比赛,他是不可能缺席的。 在礼堂的最前面的桌子上,放着一台日本三洋牌的十八英寸的彩色电视机,是厂里去年花了三千多块钱托了好几层关系,才好不容易从省城买到的。 “老大老二,这里。” 在最前面的一排座位上,俞卫国向着俞铮俞华两人招了招手,示意让他们两人过去。 作为酒厂的厂长,给自己儿子预先留下两个位置的权力还是有的。 俞铮跟自己哥哥挤开人群,来到了第一排入座。 前面桌子上的十八寸大彩电已经打开,比赛是七点三十分开始,现在离着七点三十还有一段时间。 电视里面中央台正在播放新闻联播,而新闻联播在说的恰好也是今晚上的这场比赛,在中央台的报道中,显然是对中国队战胜香港队是充满信心的,这其实也是现在全国上下对于这场比赛看法的一个现状。 无论是从中央到地方,从球员到球迷。 都认为这场比赛会获胜,而也正是因为有着这样期望。 才会在输掉这场比赛之后,无法接受现实的球迷,爆发出那么可怕的能量。 第十章 嘲笑 “哎,小铮,刚才国政回家说,你不看好今晚上国足取胜?” 正在俞铮等待着比赛开始的时候,一个声音从他的侧后方传来,声音挺熟悉的,应该是他的好友李国政的父亲,也是在酒厂工作,好像是管理生产的一个车间主任。 扭头看了一眼,一个中年人正脸上带笑的对他说着话,自己的好友李国政正坐在他的旁边,看也不看自己。 俞铮知道对方并没有什么恶意,都是厂里的老少爷们,甚至自己都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关系都是很不错的,现在对方这么说只是想要跟自己开个玩笑罢了。 “哼。” 这个时候,俞卫国也哼了一声,他也想起了之前自己儿子不愿意去拿鞭炮过来的事情。 还不等俞铮开口,俞卫国直接说道:“一个小孩子懂什么,他才看过几场球?刚才我让老大老二扛了两条一千响的鞭,等一会比赛结束了,咱们也去放他一放,省的被人家背地里面说,球队赢了厂里也不庆祝一下,还不如普通群众,一点也没有爱国情操,一点也不支持国家的体育事业!” 一厂之长的俞卫国这话一说,马上身边便响起了一片附和之声。 倒也不是单单拍厂长的马屁,而是去年的时候他们酒厂确实因为这事被人家嘲笑过,厂里的一些人心里也有口气。 事情说起来也简单。 也是因为国足,去年新加坡亚洲杯,国足在半决赛当中在加时阶段绝杀上届冠军科威特,举国沸腾,他们密州县当然也不例外。就在酒厂不远的是县食品厂,他们比赛刚结束就点了两根一千响的长鞭,而酒厂这边之前没准备,看到别人放鞭庆祝,自己也想放的时候发现没准备,厂里找来找去就找到一条一百响的鞭。 结果俞卫国觉得太丢脸,这条一百响的鞭也没放。 然后被食品厂的人好一顿笑话。 第二天俞卫国就亲自去买了一箱一千响的长鞭,准备等中国队拿到亚洲杯冠军的时候放个痛快,把场面找回来。 当时决赛的对手是沙特,这并不是一个太强的对手,起码比半决赛打的科威特差远了,国足上一次在世预赛里面就跟沙特分在一个小组,结果国足两场全胜,净胜四个球。 国内都认为国足胜算很大。 结果决赛的时候,国足状态太差,被人家打了个二比零。 搞的最后俞卫国亲自去买来的鞭也没放成。 算是丢了一个大脸。 “小铮你就放心,今晚上这比赛我们是赢定的!那鞭你不用扛回去了!”有一些跟俞铮相熟的,还用揶揄的语气对俞铮说着话,引来其他人的大笑。 俞铮倒是仍旧面色不变,他也不生气,到了这个时候了,他也不想继续沉默不语,但是他也不会明火执仗的跳出来跟这些人对喷。 他只是用淡淡的语气说道:“我确实看球不如各位叔叔伯伯多,但我也知道足球比赛不是做数学题,做数学题二永远大于一,但足球场上什么都能够发生,如果足球比赛只是看阵容强弱来判断胜负的话,那还比赛干什么。” 说着,俞铮还摇了摇头。 马上,他用一种略带讽刺的语气补充了一句:“要是足球比赛真像你们想的那么简单,那去年拿亚洲杯冠军的就是我们,而不是沙特队了。” 这几句话俞铮说的并不重,只是就事论事罢了,但仍旧引起了在场人的轩然大波。 一群人有些生气的看着俞铮。 就连俞卫国也很生气,他面色阴沉的瞅了俞铮一眼,然后低声吼道:“你不想看了就滚回家去,别在这给我丢脸!”俞华也拽了拽自己弟弟的衣服,示意自己弟弟别继续说了。 “呵!我倒要看看,今晚上中国队怎么输!” 马上,就有人很不忿的说了一句。 附和声也马上都响了起来。 “就是,我就不信了,在我们的主场,我们还能输给香港?你开什么玩笑!” “我估计咱厂长的小儿子就没看过多少比赛,足球是足球,比电视剧我们是不如香港,但比足球,他们是这个!”一个挤在过道里面的年轻人一边说着,一边比了一个小拇指,脸上带着不屑一顾的表情。 “就是,这场比赛,我们起码赢两个,要是只赢一个,我以后的姓就倒过来写!”甚至还有赌咒发誓的。 不过这人的发誓马上就引来了其他人的嘲笑:“你他么不是姓王吗?倒过来正过来有区别?” 在周遭人一致的声讨以及嘲讽的话语里,俞铮的脸上依旧是带着那种淡淡的笑容,嘴角微微上翘,带着一丝嘲讽,似乎是对于周围的这些意有所指的非议声音毫不在乎。 他在四周的声音有些小下来的时候,重新开口。 “趁着比赛开始还有一段时间,我就说一下我的看法,长话短说,我觉得今天这场比赛可能输的原因很简单,那就是太想赢,我们球迷想赢,媒体们想赢,国家队的领导们想赢,国家队的队员们想赢……”听到俞铮这么说,马上就有人有些不忿的想要开口。 但俞铮并没有给他机会。 他摆了摆手,继续说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无非是说,难道作为球员想赢有错?球员想赢当然没错,但是这种期望排山倒海的一样向着这些球员们压来的时候,他们真的能承受得住吗?足球不是排球,足球的运气成分是很大的,哪怕你的实力比对方强很多,你一场的射门数是对方的十倍,说不定也进不了一个球,而对方的一个定位球,一个反击,说不定就能洞穿你的球门。” “想一想去年的亚洲杯决赛,我们的球队真能承受这么大的压力?如果开场不利,他们会不会急躁?越急躁是不是越难进球?越难进球是不是越加急躁?” 说完,俞铮又抬眼看了一圈之前嘲笑他的人,表情认真的道。 “我并不是说中国队今晚上会输,我是在担心这种情况的发生,只需要平一场就出线的比赛,为什么不稳妥一点呢?香港今晚上不赢就死,主动权是在我们手里的,我们稳下来加强防守,会着急的就是他们,他们肯定会攻出来,那个时候我们的机会就来了。” 最后,俞铮摊了摊手。 “我要说的就这些,你们相信也好,嘲笑也罢,我都不怎么在乎……”说话之间,电视机里面的画面已经变成了座无虚席的球场,而俞铮也在这个时候停住了话语,他叹了口气“……算了,还是先看比赛吧。” 第十一章 寂静 在场的人谁都没想到俞铮竟然说出了这么一番条理清晰的话来。 一些不忿的人想要反驳两句,但是却发现俞铮说的话的确是很有道理的,而他们短时间之内找不出什么可以喷的地方。 但终于还是有人率先开口发难。 “哼!我不管你怎么说,你不是不看好中国队赢吗?好,有本事跟我打赌,我拿出三十块钱来跟你赌,如果中国队输了,这三十块钱给你,但是如果中国队赢了,你输给我三十块钱,你敢不敢!” 说话的是个年轻人,从他脸上神色可以知道,他很是生气。 随着他的这句话,周围的声音瞬间小了下去。 三十块钱不是小数目,一个刚刚进入工厂的工人不算补助的月工资也不过就这么多罢了。 说出这种话来,显然是动了真怒。 “胡闹!” 俞卫国一拍桌子,怒吼了一声。 在他的双眼的逼视下,刚才那个说要打赌的年轻人顿时打了个寒颤,俞卫国军人出身,作风硬朗,这几年他接手酒厂之后,虽然没有让酒厂红红火火,但也总算是摆脱了之前的那副全县倒数的烂摊子,厂里这几年也有了点余钱,所以他在厂里的威望极高,说一不二,而工人也都服他。 正在这个时候,俞铮的声音又不合时宜的响起。 “我之前说了,我只是担心我顾虑的事情发生,不是说中国队肯定要输。我不跟你打赌也不是我害怕,输赢对我来说没有丝毫意义……第一我没有三十块钱跟你赌,其次,就算是我赢了又有什么意义呢?你觉得我希望看到中国队输球?” 一边说着,俞铮一边冷笑。 “……中央电视台,中央电视台,观众朋友们好,我是解说员孙正平,欢迎大家收看今天晚上的足球赛,这是一九八六年世界杯亚洲区预选赛的一场比赛,比赛的双方是中国队跟香港队,地点是北京工人体育场,这场比赛将由我为大家解说,对了,我刚刚收到了一个消息,那就是我们工人体育场啊,今晚上涌入了八万名观众来为我们的国家队助威,充分显示了我们首都人民对这场比赛的热情,希望我们的国家队能够踢出风采,踢出水平……” “……现在由我为大家播报一下双方的出场名单,首先是我们中国队的……” 就在这个时候,电视机的画面已经切入到了球场,球员们正在球员通道等待着入场,从这个画面可以看到,中国队穿着白色球衣,而香港队穿着红色球衣。 同时,解说员的声音也从电视机里传了出来。 “别吵了,先看球!” 显然,刚才俞铮的话让他老子俞卫国有些生气,他又瞪了自己儿子一眼,刚想要斥责几句,但是比赛开始的声音已经响起,他也只好先暂时压下怒火,打算比赛结束之后再狠狠的教训自己儿子一顿。 随着裁判的一声哨响,这场注定要被时代铭记的比赛,终于开始。 之前的那番争论,虽然最后变的似乎是动了肝火,但对于围在这个小礼堂里面看球的一二百人来说,这也只能算是比赛前的一小段插曲。 当比赛开始之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比赛本身。 俞铮默默的看着电视屏幕上传来的比赛信号,说实话,作为一个在未来看惯了各种顶级电视转播公司的直播信号的人,现在这种落后,粗糙,老旧的直播技术,实在是有些难以下咽,虽然他本身很想看这场比赛,毕竟这场比赛有极其特殊的历史意义,但是转播技术的原始,也让俞铮的心情变差了许多。 随着比赛的开始,小礼堂里面也逐渐变的热闹了起来,在场的众人无论是平时经常看球的,还是不经常看球的,也都会趁机发表一下自己的看法,反正大家都在讨论,也没人在乎你说的是好是坏。 “咦!我怎么没看到容志行啊!我记得他挺厉害的啊!” “你都多少年不看球了,老容八二年就退役了,他年纪大了,当时就三十多,想踢也踢不动了……不过为什么赵达裕没首发啊,在国足里面就属他技术好,球感一级棒,过人跟吃饭一样容易!” “是啊,赵达裕没首发,没道理啊……” “也许是状态不好吧,不过古广明在场上就够了,打个香港而已,随随便便打他们三个……” 讨论的声音虽然小,但也不时的传到俞铮的耳朵里。 他们说的这几位球员他都略有耳闻,尤其是容志行,他是中国足球的标志性人物,球场上的君子,‘志行风格’在这个年代是跟‘女排精神’并称的体育精神,而且这也是中国体育界无论是现在还是以后,唯一用个人名字命名的体育精神。 “哎呀!这球没进!” 俞铮只是静静的看着,没有发表什么评论,他的神色也很轻松,不像是周围的人那样满脸紧张,其实看足球比赛的时候最正常的神色就应该是满脸紧张,双手攥拳,身体前倾,像是随时处在爆发的边缘一样,因为足球场上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对于球迷的感官刺激是无与伦比的强烈。 像是俞铮这么沉静的,反倒是极少极少。 起码在这个小礼堂的一二百人当中,没有第二个人像他这样。 当然,也不可能有人像他这样,在比赛之前,就已经知道了这场比赛的结果,对于已知的事情,自然不需要紧张了。 比赛刚刚开场,中国队攻势非常凶猛,一度压在香港队的半场,甚至还创造了一次很有威胁的射门,而香港队也果然如预料般的也攻了出来,跟中国队打起了对攻战,可惜实力上有差距,基本上没什么有效的攻势,比赛的节奏基本上控制在中国队的手中。 “不出意外的话,我们上半场肯定能进球!” 见到中国队完全控制住了局势,球迷们的神情也都放松了起来,甚至还有人故意挑衅似的看了俞铮一眼,然后阴阳怪气的讽刺了一句。 而俞铮则是像没听到一样,依旧是安安稳稳的坐着,一言不发,甚至连眼睛都不看说话的人一眼。 “切!装的还挺像!现在老实了,比赛之前不是挺能说的吗!还头头是道的,狗屁!”见到俞铮像是当起了缩头乌龟,就有人开始了嘲讽,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四周的人还是能听到的,虽然没有说名字,但是他们也都知道说的是谁,听到之后,有好几个人也都是笑了起来。 毕竟之前俞铮的那番言论,让他们也都非常不爽。 你以为你是诸葛亮刘伯温啊! 俞铮虽然是厂长的儿子,但是在这个年代,厂长的儿子并不如十几二十年后好用,工人们也不怎么害怕,他们是国有企业的职工,吃的是铁饭碗,就算是厂长在这个年代都没有开除他们的权力。 况且只是变相的嘲讽一下,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嘟!” 随着一声哨响,裁判暂停了比赛。 刚才在一次争顶头球的过程当中中国队的一名球员压倒了一位香港的球员,被判犯规,而香港获得了一个偏左一点的直接任意球。 任意球的位置离着球门大概有三十米远,并不算一个太好的位置。 像是这样的犯规在足球比赛里时常发生,而三十米远的任意球威胁也不算很大,况且香港队里面也没有特别出名的任意球主罚手,俞铮这个时候看了看时间,比赛开始已经十八分钟,他又看了看周围还一脸轻松的球迷,似乎对这个三十米远的任意球不怎么放在心上。 “会进吗?” 俞铮这样想着,他有些渴望历史或许会因为他这个小小的蝴蝶而产生一些变化。 中国队正在排人墙,而香港队有两名球员站在皮球前面,互相交谈着,不知道是在商量什么罚球的战术,还是打什么掩护。 俞铮突然皱起了眉毛。 他在比赛开始之后第一次开口:“这个人墙排的有问题啊,要是对方有人横着拨一下皮球,另外一个人射门的话,这个人墙就白做了,另一边露出太多的空当了……” 这番话自然是又遭到了众多人的白眼。 还不等有人再开口嘲讽俞铮几句,电视机里面传来了一声哨响。 所有人的目光又被吸引了过去。 香港队站在球前的一名队员做出了射门的姿势,然后顺势一拨,传给了在他一旁的另外一名队员,而这个时候中国队组成人墙的队员已经全部跳起,想要在空中拦截住皮球,但香港队却根本没有射门。 在一侧接球的香港队员接球之后,在他的前方已经出现了一大片空当,他顺势起脚,外脚背狠狠的抽中了皮球。 然后,皮球被拉出了一道飞速旋转的弧线,足球带着剧烈的旋转,直奔球门的右上角而去。 看台上之前还在不断的给中国队加油助威的球迷像是拳击台上被人狠狠的轰了一拳一样,时间仿佛是静止了,本来已经到了嗓子眼的声音,这个时候戛然而止。 足足有着八万人的工人体育场在这一瞬间竟然出现了长达五秒,落针可闻一般的寂静,一种让人觉得恐惧的寂静。 香港队的队员在狂奔庆祝。 国家队的队员们则是一脸迷茫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切,仿佛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解说员孙正平在香港队罚出任意球之后足足沉默二十多秒,他的声音才再一次的响了起来:“……这个球香港队踢的非常聪明,顺势一拨,就绕开了中国队的人墙,这还是我们在经验上有所欠缺,在任意球上我们已经吃过很多次亏了……” 小礼堂内也是一样。 几乎所有人的表情都是一样的。 震惊跟不敢置信,甚至还有人张大的嘴巴没有闭上。 有些人甚至抱住了脑袋。 只有俞铮还像是之前那样,仿佛是一座雕塑一样坐在那里,进球前进球后几乎没有任何的不同。 他自己知道,其实他的内心在球进的一刹那闪过了一丝无法察觉的波动——历史还是如同历史上发生的那样发生了。 刚才他的那番话就像预言一样,丝毫不差的在小礼堂里的人面前重现。 香港队的队员就仿佛是他手里的提线木偶,完全按照他之前说地方式,就像是演员排演剧本一样,用一模一样的方式,把球射入到了中国队的球门。 所有人看向俞铮的眼光顿时变得不同了。 再也没有了之前的那种轻视跟嘲讽,而是变成了一种难以置信一般的震惊。 “他怎么能这么厉害?还真能未卜先知?”这是很多人这个时候内心中的想法。 就连俞铮的父亲跟大哥都不例外。 很多人想起了俞铮赛前说的那番话,顿时有些不寒而栗,他们的心头突然浮现出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不会中国队真的会输给香港吧? “我们不会……输吧?” 不知道谁突然说了这么一句,然后一双又一双的眼睛看向了俞铮,他们都在期待着他的回答,他之前的那句话已经彻底的扭转了他在所有人心目里的印象,似乎他已经成为了足球上无所不知的存在一样。 “小铮,你怎么看这场比赛?” 这个时候,俞卫国也有些沉不住气的问了自己儿子一句。 俞铮则是皱了皱眉头,他知道这场比赛的结果,直接说出来是肯定不行的,一定要选择一种委婉一点的说法,所以,他先是沉默了几秒钟,组织了一下自己的措辞之后,才答道。 “中国队的实力在香港队之上,之前的二十分钟比赛完全可以说明这一点,我们完全的掌握着主动,这场比赛,只需要沉下心来,稳扎稳打,获胜是没有什么难度的,怕就怕在队员急躁,落后之后不知道怎么踢了,像个蒙头苍蝇一样乱踢……” 说着,俞铮最后下了自己的判断。 “只要中国队能稳下来,赢我不敢说,但起码不会输。” 听到俞铮这么说,在场的众人的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情,就连他们都很奇怪,明明在几分钟之前,还对对方的看法不屑一顾,但是现在,却对同样的一番话如此的信服,要知道,在赛前,俞铮说的那番话,跟现在说的,几乎没什么区别。 众人暂时松了一口气,又重新关注起了比赛,他们脸上的表情明显的比刚开场的时候紧张的多,就连央视的解说员的语气,也变得有些颤抖。 第三十二分钟。 比分仍然是零比一,国际惯例,主队在前,客队在后。 香港队在中圈附近犯规,中国队获得了一个后场的间接任意球,这样的球一般是没什么大用的,离着球门太远,根本就不可能对球门造成太大的威胁,小礼堂里面的球迷脸上焦急的神色也已经越来越浓重,毕竟,上半场已经进入到了尾声阶段,要是再不进球,那么上半场就没有时间了。 中国队的一名队员大脚开出这个间接任意球,皮球横越了半个球场,飞向了右边路。 在那里,正有一个白色的身影飞速的插上。 看到这样的一幕,所有人的拳头顿时紧紧的握了起来,甚至还有人屏住了自己的呼吸,面孔上紧张到了极点的表情表露无疑。 飞快前插的中国队员把球卸下,面对上前防守的香港队员顺势把球一抹,然后身体一转,便成功的过掉了对方,同时带球往中路一切,在右侧禁区之外,便出现了一次极好的射门机会。 而中国队队员也毫不犹豫,拔脚怒射。 球飞奔球门。 小礼堂里还坐着的人,除了俞铮之外,其他人都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他们的双手上扬,甚至都作出了欢呼的姿势,但是刚要脱口而出的欢呼声却戛然而止。 香港队的门将做出了一次不可思议的扑救,将这粒势在必进的射门,挡出门外。 “哎呀!” “这球怎么没进啊!” 叹气声此起彼伏。 众人的脸上顿时露出了极其可惜的神色。 但还不等众人脸上可惜的神色消失,一个身穿白色队服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了门前,那粒刚刚被门将扑出的足球正好落在他的脚下,面对空门自然不会打飞,球被轻轻一扣,应声入网。 在球进的一瞬间。 俞铮的两耳旁像是原子弹突然爆炸了一样,人群毫无征兆的爆发出了剧烈的怒吼声,几乎是所有人都开始欢呼,仿佛地震一样,整个屋子都摇动了起来。 声音大的让他根本就听不清电视里解说员在说些什么。 他只能够看到球场内的观众在疯狂的庆祝,声嘶力竭的怒吼,球员们也拥抱在一起,从他们脸上的表情就可以知道,扳平比分也让他们松了一口气,毕竟,打平就可以出线,而失败只能被淘汰。 这个时候,他不经意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大哥,没想到平日里一向斯文,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是彬彬有礼的他,竟然也不顾形象的开始挥舞着拳头,嘴里不断的喊着好球好球之类的词语。看到自己的弟弟看向自己,俞华也是极为兴奋的伸手晃动着俞铮的身子。 他嘴里喊着的话语变成了‘我们扳平了’,‘我们扳平了’之类的话。 所有人似乎都激动的难以抑制。 突然之间。 俞铮觉得自己成了一个异类。 他觉得自己跟这一二百人根本并不在一个维度之上。 进球所带来的激情来得快,去的也快,比赛还在继续,战况仍然胶着,前面耗费了太多体力的中国队在上半场的最后时刻有些被动,在门前出现了几次险情。 但好在有惊无险。 小礼堂众人悬着心总算是彻底的落了下来。 一比一,是上半场结束时的比分。 “没想到香港队还挺难对付的。”在中场休息的时候,有人一边抽着烟一边评论了一句。 这一句马上得到了很多人的附和,几乎没人再像是赛前那样,把香港队当成是一块随便切的肉,自己想要怎么切,就怎么切,而且还能摆成十八种形状来切,甚至他们可能是想到了俞铮之前的那番话,语气里面还有些担忧。 “小铮下半场你怎么看?” 有人迫不及待的询问,之前上半场俞铮的表现,已经被小礼堂的众人,当成了足球方面的权威,上半场的比赛走势,几乎跟俞铮说的完全一样。 不过俞铮没有直接回答,他只是摇了摇头,淡淡说道。 “我的看法上半场都说了,中国队只要自己不乱,那么就不可能输给香港,我是怕球员们中场休息的时候会被领导们下达必须取胜的任务,本来上半场扳平就很不容易了,球员们的压力很大,精神就像是一根已经绷紧的钢丝一样,稍微再施加一点压力,就有可能崩断。” 他的话现在已经没人敢质疑。 几个老球迷在默默的思索着他的这番话,脸上隐隐的露出了担心的神色。 下半场刚开始没多久,突然下起了雨,雨不算小,但并没有大到影响比赛的地步,而足球规则,在雨影响不了比赛的情况下,是不会终止或者是暂停比赛的。 “不好办了啊……” 俞铮这个时候突然说了一句。 他的话自然重新的吸引了众人的目光,他们有些不明白俞铮说这句话的原因,他们不知道,为什么下雨就会变的不好办。 “很简单,因为下雨之后,冰冷的水分会带走大量的身体热量,体力消耗的格外快,而场地,足球湿了之后,会变的难以控制,对于进攻的一方来说,将会变得更难——控球变难,传球变难,射门变难……”说着,俞铮稍微顿了一顿。 “这场比赛就是看谁能先在雨战中进球了,谁进球之后,用密集防守,再加上雨战的配合,那再想要扳平比分,就要看运气了……”说到这里的时候,俞铮的语气里面也出现了一丝怒意,虽然他早就知道这场比赛的结果,但是他还是为国家队的愚蠢而感到气氛。 “我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我们不采取防守反击的战术呢,上半场已经说明了香港队的实力,状态都不差,下半场又下雨,我们应该先稳扎稳打,然后寻找反击的机会的,机会肯定会有,因为香港队想要出线,他们是一定要压出来的,平局对他们来说,根本就毫无意义!” 俞铮这是为国家队的愚蠢而生气。 众人听到俞铮的这番略带一些怒意的话,心里也都隐隐的有了一丝担忧。 下半场比赛已经进行了十五分钟,比分还是一比一。 不知道为什么,下半场的中国队好像是心急了很多,仿佛要被淘汰的是自己一样,疯狂的压出去进攻,对于后防不管不顾,这还不是最主要的,最重要的是,他们的进攻也踢的毫无章法。 如果要俞铮来评价一下的话。 那就是后世球迷很喜欢说的一个词,xjbt。 看出这一点来的不只是俞铮自己,就算是小礼堂里面的这些,在俞铮眼里最多算是伪球迷的人,都有很多人看了出来。 他们的眉头也都皱了起来,脸上担忧的神色,也更加的凝重,或许是想到了之前俞铮说的那些话,有几个人甚至还开始将平时宝贝无比的过滤嘴香烟像是不要钱一样,一根一根的往嘴里塞,要知道,这种香烟的价格在这个年代可不便宜,一盒一般的都一块多,而工人平时的工资也不过四十来块。 屋子里烟雾缭绕的。 俞铮咳嗽了几声,他前世不吸烟,对屋子里的浓重的二手烟味道有些难以忍受。 就在这个时候。 香港队的一名队员在离着球门还有四十五米开外的距离上突然远射,这样远的距离的射门极少会出现太大的威胁,而湿滑的足球在施力的时候出现了偏差,足球并没有被施加上力量,足球贴着草皮速度不快的滚向球门。 这是一个毫无威胁的球。 之前的十几分钟比赛显的很沉闷,中国队踢的很急躁。 香港队则没有太好的进攻机会。 小礼堂的众人也都一句话不说,默默的看着比赛,屋子里只有央视的解说员那越来越焦急的解说声回响。 这脚毫无威胁的远射踢出来之后,有人还有些无聊的打了个哈欠,足球就是这样,精彩的比赛能够让人精神振奋睡不着觉,但是沉闷的比赛,却是最好的安眠药,看不了几分钟便会昏昏欲睡。 一个中国队的后卫迎着足球冲了上去,似乎是想要提前出脚把球破坏,不要让球滚进禁区,而正在这个时候,一名香港队的队员突然从侧后方冲了上来,在中国队的后卫触碰到足球之前,先一步碰到了足球,然后顺势一抹,一推,便完成了一次非常漂亮的推球过人。 现在,这名香港队队员的前面,只有一个守门员,一个球门。 而另两位中国队的后卫也发现了情况不对,连忙从两侧包夹了上来,其中一个俞铮看着很眼熟,似乎是年轻时的贾秀全,他知道贾秀全是这支中国队的队长,在去年的亚洲杯上同时获得了最有价值球员跟金靴奖两项个人荣誉。 他正跟另外一名球员凶狠的向着香港队的这名队员冲去,在这名香港队的队员起脚射门之前,率先碰到了足球。 足球比赛就是这么的奇妙。 也许上一秒还是沉闷无比,但是说不定下一秒就变成了激烈无比的精彩攻防。 说不定上一秒还是天堂,下一秒就变成了地狱。 反之亦然。 在刚刚香港队员射门之前的一刹那,小礼堂的众人在瞬间屏住了呼吸,有些人甚至还闭上了眼睛,不敢看接下来要发生的一切。 就在下一秒钟,他们便重新的爆发出了欢呼声,因为球被中国队的后卫破坏了出去。 但是,还不等他们的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他们的心便又一次被提了上来,只见一个穿着红色衣服的身影,从后面飞快的赶到,冲到了足球之前,迎着皮球一脚劲射。 这样的射门几乎无法阻挡,无法扑救。 所有的中国队队员只能够目送皮球入网,俞铮叹了一口气,他知道,这场比赛结束了,就在刚刚镜头给特写的时候,他甚至看到有几名中国队的队员的眼睛里面,已经露出了一种迷茫跟绝望交织在一起的眼神,在眼神里,他看不到丝毫斗志。 小礼堂里面也是死一般的寂静。 俞铮很难描述这是一种怎样的安静,仿佛呼吸声都不复存在了。 “我出去透透气。” 实在是忍受不了屋子里二手烟味道俞铮站起身子,然后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小礼堂,原本小礼堂的过道里面都塞满了人,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自发的给他让出了一条足以让一个人通过的道路。 在外面呼吸了几口新鲜的空气,俞铮也感到自己的脑子清醒了很多,刚才在那个小礼堂里面,一二百人挤在一起,本来就热,再加上二手烟的味道,酒味,汗臭味交合在一起的怪异味道,让他的脑子都有些昏昏沉沉的,虽然中国队跟香港队的这场比赛还没有结束。 但是他已经不准备继续看了。 原本他只是想要弥补一下前世的一个遗憾,亲眼看一下这场名垂历史的标志性比赛,但亲眼看过之后,他才觉得,还不如不看。 看了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就这么看着夜空。 今晚上的天气很好,没有乌云,可以清晰的看到月亮跟星星。 无涯星海,点点星光。 这样的夜空对于俞铮来说是罕见的景色,自从他长大之后,就再也没有看到过这样美丽的夜空了。 “怎么不看了?” 过了一会,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俞铮的背后传来。 俞华点着一根烟,来到了自己弟弟的身边,美美的吸了一口:“在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没什么。” 俞铮实话实说,他的确是没特别的看什么,只是在胡乱的看着夜空,他也不懂星座什么的,只是胡乱的在看。 “哎,跟你说的一样,太急躁了,踢的毫无章法。”俞华叹着气说了一句。 然后,他还不等俞铮回话,他便笑了起来:“说起来,我在外面两年,没想到你对足球这么精通了,平时没少看球吧?怪不得咱爸说你的成绩下滑的厉害,是不是平时没学习,老踢球去了?” 当然,俞华也是在开玩笑。 他稍微顿了一顿,才开口道:“我明天就要去潍安,不知道多久才能回来一次,家里的事都要靠你了,咱爸年纪大了,以前在部队里面负过伤,身体也不太好,你要多照顾着点,咱妈当年拉扯咱们两个多不容易,你也不要让他们生气,瑶瑶虽然不是咱亲妹妹,但是咱们对她要比亲妹妹还亲……” 俞铮一边听自己大哥说着,一边默默的点头。 他知道,这些人将是自己在这个世界最亲的人,也是最值得信赖的人。 “对了,吃饭的时候,咱爸说要让你去学文科,我看你不怎么高兴,怎么,你还想继续学理科?”好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俞华随口问了一句。 听到自己的大哥问自己这个,俞铮心里也是犹豫了一下,他不知道该不该跟自己的大哥说一下自己的想法。 想了一会,他才开口道。 “其实……我觉得我不是上学的料,与其继续在学校里面浪费时间,还不如早一点下学,也能早一点赚钱……”最终,俞铮觉得这件事早晚要说,还不如趁着这个机会,跟自己的大哥先通通气。 听到自己弟弟这么说,俞华沉默了下来。 他一口一口的吸着手里的烟,一连吸了三根才停下,然后,他重重的吐了一口气。 “我也不知道怎么劝你,虽然我是你哥,但是你未来的路还是由你自己选,你是个男子汉了,男子汉是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的,男子汉也不会为选择后悔,我只能告诉你,做决定时要考虑再三,因为人生是没有回头路可走的,但是无论你做出何种选择,做哥哥的都会支持你。” 俞铮默默的听着,他把自己大哥的话在心里想了几遍,才重重的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哥。” 酒厂的二层行政楼一片漆黑,只有小礼堂的那扇窗户才有灯光露出,随着比赛的临近尾声,屋子里传出来的声音也越来越大,就算是在楼下的两兄弟,都可以听的一清二楚。 从这些人悲观,绝望,急躁的声音里面,可以知道现在场上的形式恐怕是仍旧不容乐观的。 相对于俞铮来说,俞华听小礼堂的声音听的要认真仔细的多。 显然,他还有着中国队逆转的念头。 哪怕这个念头多么的微弱。 不过长久的没有听到自己想要的那种振奋的欢呼声,也让俞华情绪变的有些低落,他似乎是自言自语,也似乎是在询问自己的弟弟。 “会有奇迹吗?” 听到自己哥哥的声音,俞铮稍微愣了愣神,他沉默了一会,然后才开口:“我不知道。” 又过了一会,从小礼堂传出来的声音戛然而止。 周遭再一次的陷入到了那种死一般的寂静当中,俞铮跟自己的哥哥对视了一眼,他们都知道,比赛应该是结束了。 而俞华也长叹了一声。 俞铮知道这个感受,对于一个球迷来说,看到自己的国家队,以这样的一个结果出局,是很难接受的,原本出线的机会近在咫尺,几乎触手可及……这种失望,这种愤怒,这种委屈,恐怕只有亲自经历过才会切身实地的感受到,否则,无论看多少遍的资料,也没有办法理解其中的万一。 小礼堂看球的人一个接着一个的从行政楼里走了出来。 他们跟比赛之前完全不同。 那个时候的他们精神无比的高昂,脸上挂满了兴奋的神采,但是现在,俞铮能够从他们的脸上看到的,除却失望之外还是失望。 就像是放了气的气球,干瘪着没有一点生气。 他们一言不发的离开。 几乎没有人讨论。 在漆黑的夜里,手电筒的光束射出去很远很远,人的影子拖在地上很长很长。 俞铮俞华两人并没有提前离开,他们在等待着自己父亲出来。 俞卫国是最后一个离开的。 他的脸上跟其他人没有不同,甚至俞铮隐隐约约的看着自己父亲的眼睛似乎是有些发红,看到自己的两个儿子还在这里等着自己,他也是稍微愣了一下,然后他把目光留在了俞铮的身上,眼神里流露出了一丝歉意。 他只是伸手拍了拍俞铮的肩膀。 声音有些低沉。 “回家吧。” 第十二章 女孩的心思 宋婉清皱着好看的眉毛,撅着嘴,她有些生气。 客厅里时不时的传来拍桌子跟抱怨没进球的吵闹声,这让她没有办法静下心来思考几道她现在还没有头绪的函数题。 这让她感到极为烦闷。 她父亲跟哥哥在看一场足球比赛,她对于足球没有丝毫兴趣,只是吃饭的时候听自己的哥哥跟父亲兴致勃勃的谈起过这场比赛,说是一场中国队至关重要的比赛,还说中国队必定会大比分取胜。 不过听他们这个时候的声音,也知道这场比赛中国队的表现恐怕是不容乐观的。 “足球,足球,一个破足球有什么好看的!” 客厅里的吵闹声,丝毫没有停歇下来意思,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似乎有了愈演愈烈的迹象。 本来这几道函数题就很难,宋婉清好不容易找到了点思路,马上便被音调突然升高的哀叹声打断,本来就对客厅里的两人制造噪音不满的她,顿时忍耐达到了顶点。 她将手里捏着的笔往桌子上一扔。 然后站起身子向着客厅冲了过去,猛的拉开自己房间的房门,冲着正看球看的热火朝天的两人吼道:“你们俩能不能小点声!人家在做功课呢!” 这突如其来的充满了愤懑的声音让宋辞跟宋如刚两人的神情顿时一窒。 然后面面相觑。 宋婉清说完了这一句话之后,便恶狠狠的瞪了自己的父亲跟哥哥一眼,然后哼了一声,她也不听他们说什么,就头也不会的走回到了自己的屋里子,接着砰地一声,用力的将房门重重的带上了。 就在宋婉清将自己的房门重重的闭上的时候,客厅的大门被推开。 一个老人优哉游哉的正从外面渡到屋子里,他嘴里还有些小得意的哼唱着著名京剧《单刀会》的选段。 然后,他听到了宋婉清砰的那一下重重关门声。 他的神情顿时严肃了起来。 “爸,您回来……”看到老者进来,宋辞连忙从沙发上站起身子。 不过老人却不吃他这一套,依旧是板着脸,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跟自己的孙子,然后哼了一声,打断了自己儿子的问候,毫不客气的问道。 “你们俩个又怎么惹小清生气了?” 这个问题让宋辞宋如刚两人叫苦连天。 他们都知道,宋婉清在老爷子眼里就是掌上明珠,宝贝疙瘩,可以说是老爷子最疼爱的一个,真是拿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要是家里人敢惹她不高兴,那不用说,不需要分辨对错,肯定马上就要吃老爷子的一顿排头,被骂的狗血淋头。 “哎爷爷,你不能冤枉好人啊,我哪敢惹那小姑奶奶啊,我跟我爸吃完晚饭就一直在看电视,什么都没干啊!” 宋如刚长的很健硕,身高体大,身形彪悍,身上只穿着一个红色的背心,一块块晒的黝黑的腱子肉都露了出来,他当过兵,现在已经复原,在县刑警队当刑警,身手极其彪悍,等闲三四个人根本就不能近身,街道上那些混社会的,他瞪上一眼,都能吓的抱头鼠窜。 但现在他在自己的爷爷面前,就跟小绵羊见了大老虎一样,根本就不敢大声说话。 “真的,爸,我跟刚子吃了饭就一直在看比赛呢,婉清一直在房间里做功课,都没出来,您真是冤枉我们了。”宋辞也是连忙附和自己儿子的说法。虽然他在单位里面也是说一不二,但是在自己老爷子面前,那是大气也不敢喘的。 要是让自己的老爷子知道自己看比赛影响到了自己女儿做功课,那自己老爷子肯定是要勃然大怒的,在老爷子的眼里,自己女儿的学习,就是家里的头等大事,谁敢给自己女儿考大学拖后腿,那就是跟他老人家作对。 “哼!” 老爷子又是冷哼了一声。 他看了看自己的儿子跟孙子,又看了看一旁还在播着比赛的彩色电视机,然后冷笑了起来。 “嘿,你们以为我看不出来?肯定是你们看球大吵大闹的打扰了小清做功课了,不然她会发那么大的脾气?我从小看着她长大的,她什么性格我最清楚了……”说着,老爷子又是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了自己儿子跟孙子一眼,说道。 “……你们两个,一个不喜欢读书,一个只长肌肉不长脑子,一点也没有继承我当年的天分,好不容易咱们家出了个小清,又聪明,又好学,能继承我当年的才分了,考大学就是咱们家的头等大事,咱们要全力做好小清明年高考的后备军,绝对不能拖后腿,你们两个倒好,竟犯些原则错误……” 果然,老爷子在看明白到底怎么回事之后,毫不客气的对着自己的儿子,孙子,措辞严厉的批评起来。 老爷子年轻的时候是北京大学有名的才子,写一手锦绣文章。 后来投奔延安参加革命,建国后便一直在鲁东省任职。 前些年刚退下来。 享受的是正部级待遇。 可以说是门生故吏遍布天下。 宋婉清的房间内。 她坐在桌子旁,她现在心里也乱糟糟的,也静不下心来继续做那几道很有难度的数学题,她想起自己还有一篇以‘时间’为题的作文没写,便拿出了自己的笔记本。 翻开的那一页正好是俞铮写的那首小题叫做‘狂风沙’的《满江红》。 看着自己笔记本上那刚劲有力的字迹,她不由自主的又将这首词默默的念了一遍。 一边念一边想。 能写出这样的一首小词来的,肯定是有很深的文字功底的。 宋婉清的脑海里面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了自己那个似乎平时不怎么起眼的同桌,她怎么也无法将自己的这个同桌,跟有很深的文字功底联系起来。 然后,她有些好奇的,试图给自己的这个同桌勾勒出一副合适的‘画像’。 在今天之前,在她的印象当中,俞铮一直是一个很内向的人。 成绩也不好,平时也很少跟人交流。 虽然笔记做的很勤奋,但成绩就是上不去,一些明明很简单的问题,在他的笔下,就是难如登天。 这真的是一个没什么特别能吸引别人注意的人,如果不是今天他与往常迥然不同,就像是完全换了一个人的行为的话,恐怕自己也不会对他有太多的关注,至少不会在自己的房间里去想这样一个陌生的男孩子。 但今天的他似乎有了一种很难形容的气质,如果非要说的话,那是一种很少见的很少见的气场。 仿佛看穿了一切,一切在掌握中的自信。 这就是宋婉清的感觉。 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非要说的话,只能是一种突如其来的直觉。 她觉得很奇妙,她有些不理解,为什么一个人的气质,行为,表现,在短短的一天之内,会变化这么多? “他这个时候或许也在看球吧?” 她记得俞铮是一个球迷,她见过在课间的时候,自己的这个同桌拿着一些关于足球的报纸在阅读,不过印象不怎么深刻,毕竟,她对于这些是不怎么感兴趣的。 很突兀的,她又想起之前自己的父亲跟哥哥一边看球一边唉声叹气的声音。 “恐怕他现在也是这样失落吧?” 想着想着,宋婉清的脸颊不自觉的红了起来,她的嘴角微微上翘,露出了一个很好看的笑容。